《掌灯判官》作者:沙拉古斯   文案:   罚恶司里,一群恶人正在愤怒控诉一名判官。   恶人甲一脸冤屈:“我是个老实人啊,我就想要点钱,拿去赌坊翻本,媳妇不给,非说留给孩子念书用,我一怒之下就把她胳膊砍下来了,我不是有心的!”   判官也很委屈:“我也是个老实人啊,我就想要你一条性命,拿去阴间换点功勋,你不给,非说你舍不得死,我一怒之下就把你脑袋砍下来了,我也不是故意的!”   恶人乙义正言辞:“这是我的孩子,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哪怕打死也天经地义!”   判官神色端正:“你是我的罪囚,我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千刀万剐也不在话下!”   恶人丙失声痛哭:“我是一方知县,要对得起陛下,还要对得起长官,百姓不懂我的苦,我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判官跟着一起哭:“我是一名判官,要对得起天理,还要对得起良心,知县大人不懂我的难处,我只好难为知县大人了,来,大人,把脑袋伸过来!”   阳间提灯郎,两界判官道。   问世间善恶何物,直教生死难逃。   提灯郎,掌灯!   作者自定义标签 热血   白虎杀道 第1章 别惹老实人   “快来看呀!刘德安把徐志穹打死了!”   “没死,还能动,手脚还一抽一抽的!”   “刘德安打个傻子做什么?”   “徐志穹踩了刘德安一脚,刘德安让他舔鞋他不舔,让他赔钱他也不赔,让他叫爷爷他也不叫,被打得不成人样了!”   武彻书院,小憩园。   一个恶霸暴打一个傻子。   满脸麻子的学子刘德安,呲着一口大黄牙,对着徐志穹啐了一口。   “别装死呀,给爷站起来!”   遍体鳞伤的徐志穹趴在地上,睁开了眼睛,挂着一脸唾沫,看着面前的刘德安。   这人穿着一身长袍,这衣服好像叫直裰,束着长发,带着一顶布帽,回想一下看过的历史书,好像是宋朝时的打扮。   这人长得可真丑!   “他是谁?”   这是徐志穹的第一个问题。   “不装死了?”刘德安呲着大黄牙一笑,对着徐志穹的胸口又踢了一脚。   先是剧烈的震颤,接下来是难以忍受的剧痛,这一脚踢得真狠!   “他为什么打我?”   这是徐志穹的第二个问题。   “你看你爷爷我作甚?”刘德安对着徐志穹的脸上又是一脚,徐志穹本能的用双臂护住了脸,即便护住了,还是疼的险些昏死过去。   再次睁开双眼,徐志穹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有花,有草,有假山,有几十个少年在围观,远处有一座巍峨的宫殿。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徐志穹的第三个问题。   在前一秒的记忆里,他不在这个世界,也不叫徐志穹,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大学刚刚毕业,正在和室友们喝散伙酒,最后一口酒刚咽下去,就来到了这个世界,被这个丑逼狂殴。   “爷爷让你站起来,你听不见吗?”刘德安拎着徐志穹的衣领,对着左耳根打了一拳。   这一拳挨得结实,徐志穹幻听了。   他听到一个沧桑的男子,在耳边低吟:“象由任脉起,意由冲脉出!”   这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是任脉?什么是冲脉?   徐志穹虽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随着这句话在脑海中反复回荡,一大片记忆浮现在了徐志穹的脑海之中。   我叫徐志穷。   这倒霉名字起得……   为什么带个穷字?志在受穷么?   不对,是苍穹的穹,志在苍穹。   这听着也不顺耳。   这里是武彻书院,大宣帝国京城的皇家书院!   我是武彻书院白虎杀道的十年学子,就要毕业了!   傻子也能上皇家书院吗?   看来我的家庭应该很富有!   不对,从这身破衣服来看,应该不富有。   我能上书院,是靠着母亲和院长的交情。   是什么交情来着?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快被打死了!   眼前这个家伙叫刘德安,和自己是同窗,是书院里有名的恶霸。   周围的人都是自己的同学,他们都在看热闹,没一个人上来帮忙……   我穿越了,穿越成了一个倒霉的傻子,原主最后的记忆一直在被狂殴,应该是被活活打死了,我的灵魂刚好在这一刻附在了他的身上……   思绪还在快速翻涌,刘德安又一拳打在了徐志穹右耳根上。   徐志穹一阵耳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再挨三拳,你会送命。”   这是谁在说话?系统?老爷爷?   三拳就会送命?这是什么规则?   话音未落,徐志穹又被刘德安打了一拳。   老爷爷的声音再度响起:“再挨两拳,你会送命。”   别光说话呀!出来帮我一把!   徐志穹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这老头说的没错,自己伤的不轻,这家伙力气大得惊人,再挨两拳,真可能会……   刘德安一拳把徐志穹打翻在地,蹲着身子看着徐志穹道:“信不信我打死你个贱种?”   信!徐志穹非常信!   老爷爷已经给出了提示:“再挨一拳,你会送命。”   刘德安呲着黄牙,在徐志穹面前晃着拳头:“我再说一遍,你踩了我的鞋,得赔给我一百文钱,还得跪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三声爷爷,当场喝我一泡尿,喝完了再给爷发个誓,以后别再和韩笛师妹说一句话,见了爷爷我,就得给我磕个头,听明白了吗?”   韩笛师妹是谁?   徐志穹暂时想不起来。   磕头、喝尿、叫爷爷。   这个过程,徐志穹能想象的到。   起因仅仅是踩了对方一脚。   徐志穹仰面看着刘德安,他试图弄清楚事情的原因,真实的原因。   但刘德安不打算给他机会。   “怎么,不服么?”刘德安又把拳头亮了出来。   再挨一拳就死了,老爷爷,你说句话呀!   老爷爷真说话了:“象由任脉起,意由冲脉出,吸到嘴里去!”   多了一句。   吸到嘴里?   把什么东西吸到嘴里去?   大佬,都这时候了,你还开车?   刘德安晃着拳头道:“你先叫声爷爷,要不我现在就打死你,你叫不叫?”   周围人一阵哄笑,还有不少人跟着起哄:“徐志穹,你叫呀!叫呀!”   大师姐尉迟兰闻讯来到小憩园,看到徐志穹挨打,攥着拳头冲了上去,冲着刘德安喝道:“欺负个傻子算什么本事?”   徐志穹是武彻书院出名的傻子,无论武师还是同窗,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傻子。   刘德安回头看着尉迟兰:“夜叉兰,这事和你没关系,你给我滚远点!”   师妹苏秀娟拉了拉大师姐:“咱别管闲事,刘德安这种人可得罪不起。”   尉迟兰喝道:“有什么得罪不起?刘德安你给我听着,这事我管定了!”   刘德安笑道:“怎么,你看上这傻子了?这傻子哪点好?是他有钱,还是他长得俊,还是他活干得好,他怎么就把你这母夜叉伺候舒服了?你说来我听听?”   “扯你娘的蛋!”尉迟兰喝道,“我就看不惯老实人受欺负!”   苏秀娟拉着尉迟兰道:“姐,不能和他动手,私相斗殴,会被书院除名的!”   这句话徐志穹听得清楚,斗殴会被除名。   可这丑逼打我,就不算斗殴么?他就不怕被除名么?   刘德安还真不怕,有人花钱把他的功名买下了!   两人正在争吵,徐志穹的耳边一直在回响老爷爷的提示:“象由任脉起!”   说点别的吧!这个我听不懂!   “意从冲脉出!”   都跟你说听不懂,你出来帮帮忙啊!   “吸到嘴里去!”   怎么吸呀!你就算不出来,起码搞个法术给我用用!   徐志穹头疼欲裂,这句提示就像一条蛇一样,从头到脚,在身体里钻个不停。   他手里抓着一把泥土,准备扔在刘德安脸上,不过前提是他能站起来。   否则就算扔在刘德安眼睛里,徐志穹站不起来,也只有挨揍的份。   徐志穹几次试图起身,可刘德安的力气太大了,踩在胸口上的脚,就像一座山一样。   徐志穹拼命发力,那句诡异的提示却又在干扰他的精神。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吸到嘴里去!”   奇怪,手里的泥沙不见了,泥沙去哪了……   身体有一条脉络在颤动,这是任脉么?   还有一股力量沿着另一条脉络游走,这是冲脉吗?   吸到嘴里去……   徐志穹的腮帮突然鼓了起来。   我靠,这是什么东西进来了?怎么这么多……   刘德安看见徐志穹刚才在抓泥沙,转过头啐口唾沫在徐志穹脸上:“你特么还敢偷袭你爷爷,我看你是活腻了!”   刘德安抬起脚,要踩徐志穹的手,徐志穹咳嗽了一声,也啐了刘德安一口。   这一口,可不是一口唾沫,产量要大的多,连泥带沙一大片,全都喷在了刘德安的眼睛上。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吸到嘴里去!   成功了,徐志穹通过任脉的变化,把手里的泥沙吸进了嘴里,又以冲脉中极大的力量,把泥沙喷射了出去。   刘德安捂着眼睛大骂:“你个狗杂种,你个狗娘养的,你敢……”   徐志穹挣扎起身,上前一拳打在了刘德安的鼻子上,刘德安倒退两步,好像没什么大碍。   不行,自己的力气明显不够,刘德安的身体也远比普通人要强悍。   原主的记忆给出了提示,刘德安是杀道学子,天赋极好,应该有九品上段的修为。   我也有修为,好像有九品下段,我的力气怎么和个普通人差不多?   徐志穹不能多想,刘德安就要睁开眼睛了。   徐志穹绕到刘德安身后,双手搂住刘德安的脖子,向后拖拽。   虽然使不出力气,但在武彻书院学了十年,格斗基础还是有的,力量不及对方的情况下,从后面搂脖子是放倒对手的最好方法。   可双方的差距太大了,刘德安的力量比徐志穹高了几个层次,徐志穹拖不动他,刘德安的单膝弯曲,肩膀上顶,准备用过肩摔放倒徐志穹。   真被他摔倒了,徐志穹铁定没命,连求饶都晚了。   他压着重心,拼命往后撤步,和对方拼死僵持,忽听耳畔又传来了老者的声音:“再吸一次!”   还吸?这次又要吸什么?   徐志穹看着刘德安,不知从哪下嘴。   刘德安猛然躬身,徐志穹的双脚就要离地。   这厮力气太大,我哪怕有他一半力气,死的那个也得是他!   愤恨之际,任脉再次颤动,有气机在身体里游走。   喉咙一阵翻涌,有东西钻出来了。   这什么东西?口感像血,而且还有血腥味,我这是喝了他的血吗?   徐志穹的腮帮再度鼓胀,脸颊都要裂开了。   他想吐出去,忽听老爷爷提示道:“不准吐,吞下去!”   吞下去……   把血吞下去,我不会变种了吧!   天上有太阳,我现在吞下去安全么?   性命攸关,徐志穹不敢含糊,瞪着眼睛一伸脖子,把一口黏腻之物吞了下去!   满身经脉随之一震,酸痛难忍的双臂突然充满了力量,徐志穹往后猛地一拖,刘德安竟然摔倒了。   这不是血,这是气机!   老爷爷显灵了!真给我力量了?   不只是自己的力量变大了,刘德安的力量好像萎靡了。   摔在地上的刘德安试图掰开徐志穹的手臂,可他掰不动。   徐志穹转过身子,骑在了刘德安身上,速度快的惊人。   刘德安瞪着眼睛,呲着黄牙,看着徐志穹道:“你个狗杂种,你想做甚,你特么敢……”   徐志穹一拳砸在了刘德安的嘴上,尖利的黄牙正好贯穿了嘴唇。   围观的同窗发出阵阵惊呼:   “这傻子疯了,他敢打刘德安!”   “他是不想活了,刘德安非得卸掉他一条腿。”   “一条腿都不够,刘德安得要了他的命。”   十年寒窗,刘德安是这群学子的噩梦。   从来只有他欺侮别人,没人见他吃过亏,更没见他挨过打。   “徐是穹,我套你……”满嘴是血的刘德安奋力挣扎,却挣脱不不动,含混不清的骂着徐志穹,徐志穹又是一拳,还是打嘴,两颗黄牙带着血沫从刘德安的嘴里飞了出来。   “徐,徐……”刘德安还想骂,徐志穹不停的锤,锤了七八拳,就锤嘴,锤的嘴里黄牙飞出来好几颗。   看着刘德安的狼狈模样,徐志穹也挺疼的。   不是心疼,是手疼。   徐志穹发现旁边有块石头,和自己拳头差不多大。   他把石头捡了起来,对准了刘德安的嘴。   看见石头,刘德安立刻改口:“我,唾了,饶我,饶我……”   他说他错了。   众人都看傻了,刘德安给徐志穹认错了。   刘德安向徐志穹认怂了!   恶霸刘德安向傻子徐志穹认怂了!   大师姐尉迟兰攥了攥拳头,喃喃道:“打得好,打死这个杂碎!”   苏秀娟拉着师姐的手道:“刘德安是好惹的么,他日后肯定活剐了这傻子,咱们也该走了,别受了牵连!”   徐志穹还攥着石头,拍了拍刘德安的脸道:“不行,光认错不行,你得叫我爷爷!”   “徐志穹,我套你……”刘德安又开骂,徐志穹抡起石头,砸在了刘德安的嘴上。   就打嘴,这张嘴太欠打。   刘德安不仅欠打,而且抗打,九品上段的修为就是不一般,被徐志穹用石头连砸了几下,刘德安还能说出话来。   “爷,我叫你爷,饶了我,饶了我吧。”   “我听不见!”徐志穹捡了一块带尖的石头。   “爷爷!”刘德安尿了,尿了一裤子,“你,饶,饶我吧……”   莫名其妙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徐志穹有些不太理智。   莫名其妙被这个丑逼打了一顿,徐志穹有些不太冷静。   这块带尖的石头砸在刘德安脸上,刘德安就算不死,估计也要变成废人。   可徐志穹还是把石头举了起来。   围观的学子们不淡定了。   这次他们开了眼界。   不仅看到恶霸被打,貌似还要看到傻子杀人。   “杀人了,这傻子要杀人了!”   尉迟兰想上去拉徐志穹一把,却被苏秀娟拦住了。   “姐姐,咱可不能过去,那傻子疯了!”   关键时刻,老爷爷又开口了:“时机地点都不对,不能动手!”   与此同时,身后一名一身白衣的清秀男子走了过来,对徐志穹道:“你想做什么?你想杀人么?” 第2章 死我也拉着你   来的这位俊美少年,从衣着和气质上和周围人有着明显的差别,徐志穹搜索着原主的记忆,很快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这人叫余杉,是刑部尚书的次子,是同辈学子中出身最好的一个。   我的出身是什么来着?   徐志穹还在思索,余杉上前扯着徐志穹的衣领,把徐志穹揪了起来。   “我问你,你到底想要作甚?”余杉揪着徐志穹的衣领,徐志穹看着自己的衣领,又看了看手里的石头。   石头离余杉的脸颊不超过一尺,现在的徐志穹很不冷静。   余杉看了看带尖的石头,赶紧放开了徐志穹,后退一步道:“你连我都敢打?”   徐志穹指着地上的刘德安道:“我打的是他,与你何干?”   余杉道:“你快打死人了,我能看着不管吗?”   徐志穹笑道:“余大公子这是来主持公道了,我快被他打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管过?”   余杉一愣,徐志穹和以往不太一样。   苏秀娟对尉迟兰道:“姐姐,你觉不觉得徐志穹有点奇怪?”   尉迟兰恨道:“有什么奇怪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苏秀娟道:“姐姐,我是说徐志穹说话怎么这么伶俐?”   尉迟兰也意识到不对,徐志穹嘴笨,说话总是词不达意,而且还严重口吃,今天说话可是一点不含糊。   尉迟兰低声道:“难道这厮鬼上身了?”   虽然声音很低,但徐志穹听到了。   他的耳朵很灵,比所有的同窗都灵,具体原因他也不清楚。   事发突然,他忘了原主的特点。   原主是个傻子,而且说话口吃。   不能再和对方打嘴炮了,必须得保持徐志穹的傻子形象,以他当前的处境,万一再被识破了穿越者的身份,麻烦可就大了。   装傻子不容易,至少也得装成个老实人,徐志穹低下头,不再和余杉争执。   见徐志穹回到了应有的状态,余杉的心里也踏实了一些,指着刘德安道:“你把人打成这样,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去找院长处置吧!”   “我,我不去……”徐志穹放粗了嗓音,憨憨的摇了摇头,这才是众人熟悉的,懦弱愚蠢的徐志穹。   他不想找院长,现在他的记忆还没恢复,情绪还不稳定,刚刚参与了一场恶性斗殴事件,去了院长那里还真就说不清楚。   可这事由不得他,余杉鼓荡气机,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徐志穹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   这么强大的杀气,这人有八品吧?   八品什么意思?为什么原主的脑子里有品级的概念?   肯定不是官员的品级,好像是修行的等级。   徐志穹的记忆依旧凌乱,许多事情理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余杉的对手。   而且余杉还不是一个人,杀道武师邹顺达走了过来,冲着徐志穹道:“徐志穹,好你个贼囚,你这是打出人命来了!跟我走,去找院长!今日非把你除名不可!”   余杉身边还有几个跟班,连拖带拽,不容分说,把徐志穹带去了院长的斋舍。   走在路上,徐志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差一拳,就被刘德安打死了,没人管。   他打了刘德安一顿,立刻有人跳出来了。   刘德安是混子,是痞子,是书院里的臭虫,是王八蛋。   今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关心这个王八蛋?   思索间,众人已经到了斋舍,一群同窗也跟去看热闹。   苏秀娟扯着尉迟兰的手道:“咱们跟过来作甚?”   尉迟兰道:“他们要冤枉那傻子!”   “冤就冤了,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尉迟兰一脸愤恨道:“我就看不惯老实人受欺负!”   “这事咱们管不了,就算判他们私相殴斗,也一样要除名!”   徐志穹被推搡进了斋舍,武彻书院院长林天正,正在看书。   他是白虎杀道的四品修者,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自骠骑大将军在十七年前陨落之后,整个大宣国没有再出现过一位三品的杀道强者,林天正代表着整个大宣国杀道的最强实力。   看着两个书院弟子遍体鳞伤站在面前,林天正放下书,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徐志穹开口,武师邹顺达先开口了。   在场的都是学生,只有他一个武师,自然该他讲话,他的职责分工很合理。   大家的分工好像都很合理。   “院长,十年弟子徐志穹,殴打同窗刘德安,险些将其殴打致死,此人目无院规,心性狠毒,理应除名,以儆效尤!”   余杉在旁道:“此乃弟子亲眼所见。”   几个跟班也跟着附和:“此乃弟子亲眼所见。”   刘德安哼哼两声,冲着院长哭道:“乌呀,乌呀,乌呀呀~”   好默契,这是事先写好了剧本。   林天正看着徐志穹道:“志穹,你为何与刘德安殴斗?”   怎么回答?   徐志穹有三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把事情经过清晰的描述一遍。在残缺的记忆里,院长对徐志穹一直有所照顾,他应该会相信徐志穹的话。   不行,想法是好的,换做别人可以这么做,但徐志穹不行。   原主徐志穹是个傻子,嘴比脚还笨,他根本没有清晰描述一件事情的能力。   一旦把一件事情说的太清楚了,院长反倒会以为他在撒谎,甚至会怀疑这根本不是徐志穹。   第二个选择,继续保持老实人形象,原主徐志穹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一句话不说。   也不行,这样会被这群王八蛋冤死。   第三个选择,折中一下,只说一句话,最关键的一句话。   哪句话合适?   他先打我的?   这是三岁孩子的说辞,谁先打谁说不清,最后大家一起和个稀泥,各打五十大板,双双除名。   和刘德安这种人渣一起除名,徐志穹亏大了,虽然记忆没有完全恢复,但徐志穹知道从书院毕业的重要性。   只要顺利毕业,他就能在禁军、刑部、皇城司混个一官半职,再不济也有个铁饭碗。   如果不能毕业,他将以平民的身份在最底层为生计挣扎。   得想到最合理的一句话。   能打动林天正,还得符合原主的身份特点。   原主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一是傻!   二是穷!   思前想后,徐志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低着头,说了一句话:   “他,他抢我的吃饭钱。”   就这一句话,尉迟兰的鼻子酸了。   说完,徐志穹用胳膊蹭了蹭眼睛,好像在蹭眼泪。   这是一个经典动作,老实人受了欺负的动作。   一看这动作,林天正已经看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他质问刘德安:“志穹一个月就几十文的吃饭钱,你也下得手去抢?”   “呜求,呜求”刘德安连连摆手,表示他没抢。   邹顺达在旁道:“刘德安平时与你并无瓜葛,无缘无故怎么会抢你钱?他怎么不去抢别人?”   这什么道理?   受害人有罪?   看来无论哪个世界,都有这种臭不要脸的言论。   邹顺达又道:“德安有九品上的修为,他若真下狠手,徐志穹早就没命了!”   这句话是要害,徐志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打败刘德安。   徐志穹不做辩解,继续维持着老实人的形象。   余杉接着说道:“院长,徐志穹平时也不是善类,刘德安不敢无缘无故招惹他。”   一个傻子还不是善类?   刘德安这种痞子,还不敢招惹一个傻子?   这也太能颠倒是非了!   等等,徐志穹整理了一下思路,以前还真是很少被刘德安欺负。   不是因为刘德安同情傻子,而是因为徐志穹有朋友。   徐志穹虽然傻,但待人真诚,在书院里有两个好兄弟,一个叫楚禾,一个叫杨武。   杨武的父亲是礼部的一位主事,正八品官,家境还算殷实,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楚禾,楚禾身高九尺(两米左右),两百多斤的体重,在同辈学子中天赋上佳,有九品上段的修为,刘德安不敢招惹徐志穹的主要原因,是害怕楚禾。   可今天楚禾和杨武都不在,他们因为擅自离开书院,被罚在白虎殿思过,偏偏赶上今天,刘德安找上了徐志穹。   也偏偏赶在今天,余杉和邹顺达同时出现了。   有阴谋,这是下了套!   先让刘德安殴打徐志穹,哪怕打残了徐志穹都不怕,刘德安可以主动背锅,这痞子只要有钱赚,什么事都愿意干。   刘德安把徐志穹打个半死,余杉出来主持“公道”,再带上邹顺达诬陷徐志穹斗殴,和刘德安双双除名,只要给够了钱,刘德安这杂碎不在乎丢了功名,这就是余杉想要的结果。   可问题是,余杉为什么要找徐志穹的麻烦?   刑部尚书的公子为什么要和一个穷光蛋过不去?   徐志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刘德安提起过这个人。   师妹韩笛。   师妹韩笛是武彻书院最漂亮的姑娘,余杉很喜欢她。   但这位姑娘似乎对徐志穹颇有好感,这让余杉很不满意。   可这里还是有问题。   刑部尚书的公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别说是校花,就算是天香国色,他勾勾手指,她也得贴上来。   犯得上为了一个女人,设这么大一个局,来陷害徐志穹吗?   更让徐志穹费解的是,韩笛既然是校花,甚至是超越校花的存在,她对一个又穷又傻的徐志穹哪来的好感?   刘德安被打的不成人形,林天正也不得不说几句:“志穹,都是同窗,你为什么对德安下此毒手?”   徐志穹吸了吸鼻子,做强忍着不哭的模样:“他,他让我跪下磕头,叫,叫他爷爷,还,还让我喝他的尿。”   再用胳膊蹭蹭眼泪,一个字都别多说,老实人就是这样,在木讷和沉默中保持坚强。   林天正剑眉倒竖,怒喝一声道:“可有此事!”   “乌呀,木球~”刘德安表示没有。   邹顺达道:“徐志穹所述,卑职并没有看到。”   余杉道:“弟子也没有看到。”   一群跟班道:“弟子没有看到!”   徐志穹没法替自己辩解,老实人就不该辩解。   其实也没必要辩解,林天正已经相信了徐志穹。   他低着头,假装抹着眼泪,心里思量着下一步的对策。   忽听身后有人喊道:“我作证,我看见了!也听见了!”   是大师姐尉迟兰,憋了这么久,大师姐再也忍不住了。   刘德安冲着大师姐挥了挥拳头,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   大师姐毫无惧色:“刘德安,同窗这些年,哪个人没受过你欺侮?如今就要出徒了,你当我还怕你不成!”   武师邹顺达怒道:“尉迟兰,这是什么地方,由着你胡说八道?”   尉迟兰高声道:“我胡说八道?徐志穹踩了刘德安一脚,被刘德安打到昏死,还让他赔一百文钱,还让他下跪、磕头、喝尿,我亲眼看到的,同窗们都亲眼看到了,你当我们都瞎了吗!”   邹顺达眉头一皱,尉迟兰这番话转移了问题的焦点。   事情的焦点应该是徐志穹和刘德安斗殴,如果院长问起为何斗殴,就说两人都喜欢师妹韩笛,因此发生口角,在这种情况下,双双除名是必然的结果。   可现在的焦点成了刘德安单方面欺侮徐志穹。   现在院长正看着刘德安。   刘德安的人品靠不住,虽然收了余杉不少银子,可院长要真追查下来,只要动了书院的刑法,刘德安很快会供出余公子。   得把焦点从刘德安身上挪开,挪到两个人斗殴的事件上。   邹顺达对林天正道:“院长,此事不管起因如何,私相斗殴,此二人都该除名!”   尉迟兰没词了,院长也不说话。   邹顺达出了杀招,私相斗殴,双方除名,这是院规。   刘德安被打的不成人形,这是徐志穹躲不开的罪过。   用院规逼迫院长除名徐志穹,这步棋是杀招,必胜无疑的杀招!   一个武师为什么要掺和到这件事里?他和余杉之间有什么py交易?   他们之间的瓜葛姑且不论,徐志穹现在该怎么脱罪?   求院长法外开恩?   太难。   按照原主的记忆,院规在院长的眼里绝不容亵渎。想让院长开恩,得有充分的理由,这个理由上哪找?   求余杉和邹顺达高抬贵手?   妄想。   他们没有放过徐志穹的可能。   那就只剩一个人了,只能求求刘德安了,他要是不再追究,这事或许能不了了之。   能求得动他么?   先求求试试。   徐志穹看着刘德安,瞪着血红的双眼道:“刘师兄,我,我若是被逐出书院,这,这辈子也就没了活路,我,我也就不活了,我,拉,拉着你一块死!”   “你……”刘德安指着徐志穹刚想叫骂,却又把手指头收了回来,刚才被暴打的恐惧涌上了心头。   他不知道徐志穹为什么变强了,也不知道自己的气力为什么消失了,许是这傻子学会了什么妖法。   但他知道一件事,老实人发疯很可怕,刚才要不是余杉拦着,徐志穹真有可能打死他。   现在他要确认一件事,倘若徐志穹真要拼个鱼死网破,余大公子还能不能再护住他。   刘德安看向了余杉,余杉躲开了刘德安的目光。   看到这一幕,林天正有了底数,倒了一杯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邹顺达怒斥徐志穹:“你想做甚?当着院长的面,你敢恐吓同窗?”   “我,我不知道什么是恐吓,”徐志穹依旧盯着刘德安,“我,我是杀道的学子,让我,我给他下跪、喝尿、叫爷爷,辱了白虎真神的名声,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要是丢了功名,我也宁愿一死,横竖都是个死,死了我也不,不能饶了他!”   话音落地,斋舍之中杀气腾腾!   徐志穹努力释放着杀气,但这杀气不是他的,是林天正的。   四品杀道修者的杀气有如一阵寒风,让众人瑟瑟发抖,邹顺达有七品的修为,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莽撞了,不该设这个局,他知道林天正偏爱徐志穹,但没想到能偏爱这种程度。   林天正站起身,走向了刘德安。   刘德安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林天正道:“刘德安,今日之事,你给我说个明白,是谁让你设计陷害志穹?我门下从不出阴狠无耻之徒,你要敢说半句假话,我当即清理门户!”   “他,他是,这么回事……”刘德安的口齿清晰了不少,他是痞子,不是傻子,收钱办事,可以不要功名,但不能不要性命。   他能看清眼前的局面,不能让徐志穹被除名,当然,也不能供出余大公子,否则他保不住性命。   于是他想了一套两全其美的说词:“这不,今天,志穹不小心踩了我一脚,我平时也和他闹惯了,我说你给我跪下,叫声爷爷,其实这都是玩笑话,谁知道志穹真生气了,推了我一把,我这脚下一滑,自己撞到假山上了,牙磕掉了几颗,这哪算什么殴斗?说到底,都是师兄弟逗着玩,没想到一时闹急了,闹到了您老人家面前。”   “你自己撞的?”林天正怒喝一声。   “是我自己撞的,”刘德安看着尉迟兰道,“不信您问问师姐!”   刘德安冲着尉迟兰不停的眨眼睛,林天正问尉迟兰:“你怎么说?”   尉迟兰沉吟片刻道:“或许是他自己撞得吧,男儿家闹急了,我也看不明白。”   林天正叹了口气:“都要出徒了,却还在这胡闹,一般竖子,丢尽了白虎修者的脸面!”   余杉抬头看了看林天正,这是什么态度,此事要不了了之?   邹顺达冲着余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余杉别再争辩,再闹下去,事情会有更多变数。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自己选对了目标,刘德安也明白事理,最重要的是院长真的护着自己。   院长看着刘德安:“十年弟子当中,属你品行最差,大考将至,我也不忍废了你的功名,你去疗伤吧,日后好自为之。”   大考?什么大考?徐志穹心头一凛。   这好像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他赶紧翻阅着原主的记忆。   刘德安没敢多说,低着头离开了斋舍。   林天正又道:“志穹留下,其余人都散去吧。”   留我作甚?他不是看出什么了吧?我隐藏的不够好么?   众人离去,仆人关了斋舍的大门,林天正对徐志穹道:“你为何要与刘德安那无赖纠缠?”   徐志穹抽抽鼻子:“吃,吃饭钱被抢走了,我就没饭吃了。”   林天正笑道:“傻小子,我还能让你饿死不成?”   呃?   林天正很疼爱徐志穹。   他为什么要这么疼爱一个傻子?   林天正检查了徐志穹的伤势,给了他一盒伤药:“当初我答应过你母亲,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争条生路,可惜你天资太差,十年寒窗,竟连九品中段都没修炼到。”   答应过我母亲?   我的母亲?   院长和我母亲什么关系?   难道说……我是院长的儿子?   徐志穹有一种叫爸爸的冲动,有了院长这个爹,以后还怕没有铁饭碗么?   林天正由道:“我也答应过你,一定要让你通过大考。”   徐志穹一怔,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   不是听过,是说过。   徐志穹曾经对一个女人说过类似的话:“院长答应过我,一定会让我通过大考的,有我的,就有师妹的。”   林天正拿出了一个锦盒,对徐志穹道:“阴阳司每十二年出一炉聚元丹,一炉就十二枚,当年太卜送给我一枚,我送给你吧,   本想让你立刻吃了,又怕让别人嗅出丹药气息,说你临考作弊,你且把丹药藏好,不要让别人知道,等回到家中再服丹药,这几日多洗浴,把气息散一散。”   徐志穹接过了锦盒,明白了一件事。   他明白了校花韩笛为什么会看上他,也明白了余杉为什么要算计他。 第3章 裁决判官道   徐志穹把聚元丹藏在怀里,一路傻笑朝着自己的斋舍走去。   他看谁都笑,一脸伤痕扭曲在笑容之中,显得特别滑稽。   “这傻子谁呀?”   “这是徐师兄,你连他都不认识,这是咱们书院出名的傻子。”   徐志穹冲着两位师弟笑了一声,一转眼,看见了缠着绷带的刘德安。   两人对视片刻,徐志穹笑道:“你看甚?”   刘德安赶紧移开了视线,低头离去。   自今天起,他再也没敢正视过徐志穹。   快走到斋舍院子的时候,一个娇美的女子走到了徐志穹身边,关切的问道:“徐师兄,你受伤了?”   好悦耳的声音,透着一股沁人的清香,就像一杯刚沏的绿茶一样。   “韩师妹,是你呀!”徐志穹憨憨的笑了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校花韩笛。   在原主的记忆里,所有与韩笛有关的回忆,都带着耀眼的光晕,以至于徐志穹一直看不清她的脸。   这次徐志穹看清了。   美,确实很美,瓜子脸,杏核眼,薄唇细眉,在任何时代都是无可挑剔的美人。   她不仅是武彻书院的校花,在其他学园的名声也不小,朱雀宫下的玄鸟院弟子,儒家门下的浩然书院弟子,兵家门下的枕戈院弟子……各路学子都曾慕名拜访,据说连墨家门下的苦修者都曾来过。   每次见到韩师妹,徐志穹都担心自己的心会跳出胸腔,可今天的徐志穹跳不起来。   徐志穹装作很兴奋的样子,可女人的直觉告诉韩笛,今天的徐志穹没有那么热情。   他生我气了?   不可能,这傻子怎么可能生我的气!   我让这傻子去送死,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韩笛调整了一下眼神,让淡淡的泪光盖住瞳孔:“师兄,你真傻,为何与刘德安那个泼皮打架?”   徐志穹吸吸鼻涕,憨憨道:“不算打架,就是闹着玩,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   “听说闹到院长那里了,院长没有责罚你吧?”   “没罚,就是骂了我两句。”   看着徐志穹脸上的伤痕,韩笛满脸都是心疼,趁着周围没人,轻轻摸了摸徐志穹的脸。   好软的手啊,茶香味更浓了。   “好师兄,疼么?”   徐志穹一脸羞涩道:“你这一摸,一点都不疼了。”   “师兄,去我斋舍坐坐?”   “不妥,不妥,”徐志穹摇摇头道,“我是男儿家,哪能去你们女斋院,再说了,院长还让我闭门思过呢。”   “现在思过?”韩笛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书院就要封了,还让你思过?”   “封了?”徐志穹一愣,“封了作甚?”   “师兄,你糊涂了吗?今天正月二十七,二月初一就是大考,从今夜起就要封了书院,学子们要各自回家了。”   三日后,这么快!   我还没弄清楚自己的道门呢!   徐志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惊讶,抓着头皮继续装傻:“想是院长气糊涂了,把我也骂糊涂了,我得赶紧回斋舍收拾东西。”   走了?这就走了?   韩笛惊呆了。   跟我说话,他竟然舍得先走?   徐志穹转身真要走,韩笛赶紧把他叫住。   绕了这么大一圈,正事还没说呢。   “师兄,你当初说,院长有办法让你通过大考,那办法……给你了吗?”   办法给我了吗?   办法不是想出来的吗?   要不要说的这么明显?   徐志穹回过头,一脸憨笑看着小师妹。   韩笛凑到徐志穹近前,在彼此能感受到体温的距离下,轻轻拉住了徐志穹的手:“小妹不是想占师兄便宜,只是小妹天资不好,又不像师兄你有这份运气,能得到院长的宠爱……”   说到这里,韩笛哽咽了:“小妹真心想通过大考,只能求师兄帮小妹一把,哪怕能分一半也好。”   看看师妹这满满的诚意。   摸摸师妹这软软的小手。   你看人家这话说的多贴心,人家不说全要,哪怕只有一半也好。   哪怕只有一半!   徐志穹赶紧说道:“一半怎么行!师兄的就是师妹的,我有多少,全都给你。”   韩笛的眼泪瞬间涌入了眼眶:“师兄,小妹这辈子都记得师兄的情谊!”   下半句,徐志穹替她想好了:下辈子当牛做马再来报答我的恩情。   徐志穹左右看了看,确系没人,压低声音,对韩笛道:“院长给我的办法,我现在就交给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韩笛点头道:“小妹守口如瓶。”   徐志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院长叫我好好用功。”   韩笛侧着耳朵,等了半天,发现徐志穹只说了这一句。   “师兄,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   “好好用功!”徐志穹重复了一遍,憨憨一笑,回了斋舍。   韩师妹站在原地,许久没动,任凭满身茶香,被寒风吹散。   ……   进了斋舍院子,徐志穹看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   本以为是楚禾回来了,等对方一回头,原来是大师姐尉迟兰。   徐志穹的心动了一下。   跟韩笛聊了那么久,徐志穹的心也没动过。   看到大师姐,徐志穹的心动了。   就一下。   但动的很剧烈。   尉迟兰很美,在脸庞和五官上甚至不比韩笛逊色,只是身材和这个时代的审美不太相符。   她的身高八尺挂零(超过一米八),体重在一百五十斤上下,这显然不是大宣男子喜欢的类型,但徐志穹喜欢。   这样的身材多好!   正面一看,是个能哺育的。   背面一看,是个好生养的。   整体一看,是个好养活的。   眼下还在正月,风挺凉的,徐志穹擦了擦鼻涕,顺便把嘴角的口水擦了擦:“多谢师姐搭救。”   尉迟兰笑了:“我就是说了句实话,哪算得上救你,我给你带了瓶伤药。”   尉迟兰给了徐志穹一枚瓷瓶,徐志穹还有点不好意思:“院长,给,给过伤药了。”   尉迟兰不悦道:“嫌我的伤药不好呗,那你还我!”   “师姐的伤药也是好的,我收下了……”徐志穹把伤药揣进了怀里。   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刚才替我说话,现在又给送伤药,她也是为了聚元丹么?   “大考快到了,好好养伤吧,你个傻小子。”尉迟兰转身离去。   就这么走了?   她对我好,只是为了对我好?   师姐走了,看着她伟岸的背影,徐志穹搜索着原主的记忆。   原主对大师姐几乎没有太多印象,好像吃过大师姐的怡糖,吃过大师姐的荔枝,吃过大师姐的柑桔,还吃过大师姐的牛奶……   是牛奶。   这个傻小子,怎么就知道吃?这么俊个美人在眼前,怎么就不知道多看两眼?   回了斋舍,徐志穹坐在坐墩上,开始思考一连串的问题。   第一,他是怎么来的。   他在另一个世界饮酒猝死,原主在这个世界被殴致死,阴差阳错,两人可能因此交换了身份,这是目前唯一能做出合理解释。   第二,能不能穿回去?   以当前的情况来看,没有可能。   第三,现在该做什么?   必须要通过白虎杀道的大考。   来到这个世界,得活得像个人样,得对得起一个穿越者的身份和地位,得把握住一切让自己活得更好的机会。   白虎杀道大考就是非常重要的机会,只不过当前徐志穹要弄清楚一件事,什么是白虎杀道?   原主在武彻书院念了十年书,三十二卷武经和二十二卷杀经全都背了下来,他下了苦功夫,可他的智商实在有限,他迄今为止也没弄清楚杀道的概念。   现在的徐志穹智商很高,大致整理一下记忆,便理清了脉络。   这是一个超凡的世界,大宣帝国的超凡力量由道门力量主宰,道下分为四门,分别叫霸道、杀道、生道和冥道。   霸道受真神苍龙庇佑,又称苍龙霸道,以此类推,接下来就是白虎杀道,朱雀生道和玄武冥道。   四道之外还有外道,这个以后再想,不能断了思路。   先想想白虎杀道学习的知识,武经阐述了调动气机提升武力的手段,杀经讲解临阵对战的技巧。   简单概括,杀道,就是武道。   那么武道考什么呢?   徐志穹扫视着斋舍,看到了房间角落的一叠石板。   每个石板两寸多厚,是山上最硬的黑纹石。   徐志穹在石板上找到了剧痛的回忆。   难道这个就是……   没错,就是这个,这就是白虎杀道的考试内容。   想从武彻书院毕业,必须达到白虎杀道九品修为。九品修者会掌握一项技能,这项技能叫做裂石。   用气机调动全身力量,强化身体的一部分,让身体能够打裂石头。   杀道大考,就是这么耿直,能打断石板,就能通过大考,打不断,就算没毕业。   没毕业也不能复读,也不能重考,意味着今生与功名无缘。   原主有九品下段的修为,他已经掌握了裂石技,理论上应该能打断石板。   可九品下段无法制造足够的气机,因而无法稳定的使用技能,也就是技能有一定的触发概率,大概在三成左右。   但考试只允许试一次,也就是说徐志穹只有三成的概率能通过大考,一切都得看考试当天的运气。   想要稳定使用技能,得达到九品中段的修为,因为徐志穹没到九品中段,所以院长担心他通不过大考。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徐志穹有了聚元丹,阴阳司十二年出一炉的极品丹药。   阴阳司是阴阳家的专属机构,阴阳家是四道之外的修行体系,属于外道百家之一,外道百家还有儒家、兵家、墨家、灵秀、宦门……   阴阳家最擅长炼丹、画符、布阵、观星、占卜之类手段。   这枚极品丹药的作用相当于一座小型核电站,能在徐志穹的身体里源源不断提供气机,并且能拓宽任脉,提升修为。   吃下这枚丹药,通过大考不在话下,丹药的作用能在体内持续一年,不出意外,一年之内能让徐志穹晋升到八品。   武彻书院每年出徒七十名杀道学子,这些学子终其一生,至多能有五六人升到八品,这一枚药丸得有多珍贵!   院长为什么把这么珍贵的药丸给了我?   肯定是我娘的缘故,他们之间肯定有一段凄美的故事……   韩笛和徐志穹一样,只有九品下段的修为,她亲近徐志穹,就是为了这枚药丸,换做原主那条舔狗,这枚丹药现在已经到了韩笛的手里。   可惜徐志穹对韩笛无感。   余杉已经达到了八品下段的修为,通过大考不是问题,但他也想要这枚聚元丹,虽然不能让直接升到七品,但至少能让他升到八品上段。   他从韩笛口中得知了消息,院长要把聚元丹给徐志穹,在他看来,这枚丹药给了徐志穹简直是暴殄天物,所以他设计陷害徐志穹,先把徐志穹逐出书院,再想办法从院长手里弄来聚元丹。   现在聚元丹最终还是到了徐志穹手里。   徐志穹拿出丹药,露出一丝笑容。   不是傻子的憨笑,是充满智慧的狞笑。   这么多人都想要聚元丹,徐志穹知道自己守不住。   干脆现在就把它吃了,以免夜长梦多。   丹药差不多有核桃那么大,这个尺寸,徐志穹是可以承受的,他是个吃药都不用水的狠人。   丹药到了嘴边,徐志穹有些犹豫。   院长的担心不无道理,刚吃完丹药,身上会散发出浓烈的气息,按照门规,大考之前不能服用丹药,若是再被人抓到把柄……   抓到也无妨,很多学子都在临考前吃丹药,在原主的记忆里,历年大考,好像没有人因此受罚。   他刚要把丹药塞进嘴里,老爷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耳畔:“别吃,千万别吃,吃下去,你的任脉会炸裂。”   任脉炸裂?为什么?   你说话呀?   徐志穹等了许久不见回应,貌似这位老爷爷听不到他脑海里的声音。   徐志穹轻声低语道:“为什么任脉会炸裂?”   老爷爷回应了,他能看、能听、能跟徐志穹说话,但听不到徐志穹的心声,以此推测,他不在徐志穹的身体里。   “因为有人改了你任脉的方向,气机无法正常流转。”   “谁改了我的任脉?”   “是贫道改的,你不用客气。”   我套你……   徐志穹心里浅浅问候了一下道长,没有问候的太深,他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自称贫道,证明是个道士。   世界受道家力量主宰,四方正道的修者都是道士,但在原主的记忆里,好像四方正道的修者,都不会自称贫道。   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为什么改我任脉?   徐志穹惊愕良久,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改我任脉?”   老爷爷回答道:“因为缘分。”   什么缘分?   徐志穹看了看手里的聚元丹:“你说你和它有缘?”   如果这位老爷爷也想抢聚元丹,徐志穹绝不会反抗,他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   老爷爷笑了:“这颗丹药在贫道眼里一文不值,是你和贫道有缘,你是我道门弟子。”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问道:“敢问道长,您是哪条道上的?”   “五方正道之一,裁决判官道!” 第4章 你敢明抢?   徐志穹虽然记忆不全,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天下只有四门正道,苍龙霸道、白虎杀道、朱雀生道、玄武冥道。   什么时候又多出个五道?   裁决判官道是什么道?   别说正道里没有它,外道百家之中有些名气的有儒家、墨家、兵家、阴阳家、宦门、灵秀门,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判官道。   这老头是在诈我。   像他这样的世外高人怎么可能和一个傻子有缘?   可他诈我,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不想要聚元丹,我还能给他什么?   如果老头想要的东西比聚元丹还昂贵,这份代价徐志穹一定承受不起。   不能答应他,先和他周旋一番。   徐志穹想了想对策,恢复了傻子的状态:“你,你刚说的那个什么判官道,我怎么没听过?”   “我道门素来隐秘,不容无缘之人窥探。”   “你,你说,我和你有什么缘?”   老爷爷许久没回话,貌似有些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气我怀疑他,还是气我装傻?   又等片刻,徐志穹听到了一声叹息:“贫道照看你两个月,你是不是以为贫道很有耐心?”   两个月?他不是第一次出现?   他不是冲着我穿越者身份来的,他是冲着原主来的。   可原主为什么没有关于他的记忆?   徐志穹接着装傻:“我,我不知道你是谁。”   “原本以为你天生痴傻,今日见你开窍了,贫道甚为欢喜,没想到你却和贫道耍心机,早知如此,却不该救你,应该让你被那无赖活活打死!”   徐志穹还纳闷,刘德安为什么突然没了力气,原来是这道长帮了自己。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这是一句很重要的口诀,它代表着某种技能。   老爷爷接着说道:“贫道能改了你的经脉,也能毁了你心智,你若继续装傻充愣,我便让你真的变成傻子。”   不能再装了,再装就是作死。   徐志穹打理了一下头发,擦了擦脸,带着淡然的笑容道:“道长,我不傻,只是个忠厚的老实人。”   “老实人,贫道的话,你听懂了吗?愿意入我道门吗?”   “道长看得起我,是我的福分,可您也知道,我自幼学习杀道,现在到了大考的时候,您让我改了道门,这十年的心血却不是白费了?”   “不想白费也白费了,任脉改向,你的杀道修为已经被我废了,你却没发觉近两日再也生不出气机了吗?”   这两天的记忆还不完整,但今天打斗时的记忆非常清晰。   徐志穹使不出一个九品下段应有的力量,他的力量和一个普通人几乎没有分别。   这老道是个狠人,废了我的修为,却说的轻描淡写。   眼下没得选,只能先答应下来。   “道长,弟子愿意加入裁决判官道,只是杀道大考……”   “考不中又怎样?你就那么想当官么?”   “弟子十年寒窗,十年心血不忍毁于一旦,道长能不能先把我的任脉改回来?”   先把修为要回来再说。   “改回来?你当这是儿戏?只要你肯入我道门,贫道可以帮你通过大考,但入我道门,却还另有条件。”   来了,来真格的了。   就跟熟悉的诈骗套路一样。   先生,这份礼物是我们免费送给您的,您只需要交一点手续费。   这一点手续费绝对会让你怀疑人生。   道长的条件是:“你要杀掉一个罪大恶极之徒。”   杀人?   徐志穹干笑了两声:“弟子,做不到啊。”   “怎就做不到?今日若不是我拦着你,你肯定会杀了那无赖。”   刘德安?他也算?   徐志穹问道:“随便杀个人就行?”   “我说了,是罪大恶极之徒。”   “什么样的人算是罪大恶极?”   “我道门有手段分辨罪业,先说你答不答应?”   徐志穹抿抿嘴唇:“可否容弟子思量几日?”   “你尽管思量,可别忘了大考就在三日之后,等你思量好了,再来找我。”   “我呼唤一声,您就会来么?”   听到这话,道长好像受了羞辱:“你当贫道是什么人?凭什么你呼唤一声,我就来?”   “那我怎么找您?”   “你且记住,意结丹田,出于百会,便可见到我。”   “意,是什么意思?”   “却又装傻充愣!”   “没,没装……”   算了,不必解释,先把这老道敷衍过去,随后再找院长想办法。   他说改了任脉真就改了任脉?脉络说改就能改么?想必也是诈我。   院长是四品的杀道修者,很可能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有他帮忙,还怕对付不了这老道?   没想到老道没走,又嘱咐了徐志穹两句:“有两件事你务必记住,第一不准向任何人提起我道门,否则让你粉身碎骨,第二,千万不要服食集气丹药,尤其是那聚元丹,否则你必死无疑。”   徐志穹连连点头,不敢多说。   “看住了你那宝贝丹药,有人来抢了。”说完,道长真的走了。   徐志穹坐在坐墩上,冷汗直流。   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要是告诉院长,他真会杀了我?   悚惧间,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丹药还在手里攥着,徐志穹赶紧藏进了怀里。   一名男子推门走进了斋舍,是武师邹顺达。   “志穹,我带了些伤药来看你。”   又有人来送伤药了。   他和师姐一样,是出于关心么?   别做那春秋大梦,刚才他还逼着院长把我除名。   徐志穹摆着傻里傻气的表情,站起身子,低着头不说话。   邹顺达道:“志穹,我听其他学子说了事情的经过,你受委屈了,是为师委屈你了,你可千万不要责怪为师。”   听到这话,徐志穹的身体有些颤抖,忍不住抽泣了一下。   他是真有些感动。   武师这一行,真是委屈了邹顺达,有这份演技,他该去综艺节目当导师。   邹顺达走到近前,安慰道:“莫哭,莫哭啊,让为师看看,你伤哪了?”   说话间,邹顺达的手伸向了徐志穹的胸口。   徐志穹要是个女弟子,会立刻放声大叫。   这武师也太直接了,直接奔着要害就来。   他这是想要借机搜身,他猜到丹药就在徐志穹的身上。   他想要抢!   他真敢抢?   这是书院,他就不怕我告诉院长吗?   还真就不怕,大不了这武师不做了。   邹顺达打算抢了聚元丹,交给余大公子,余大公子再让他爹给邹顺达在刑部谋个差事。   在刑部当个肥差,随便一桩案子就能敲出百十两银子,比在书院一年赚的都多。   就这么由着他抢走吗?   邹顺达是七品修者,徐志穹没有反抗的能力。   危急关头,徐志穹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还远,应该在两百米之外,徐志穹的听力异于常人,他听见了,但邹顺达没听见。   徐志穹后退几步道:“院长给过我伤药了,说吃了一定能好,不用你的药了。”   “给过你伤药?什么样的药?让我看看。”邹顺达更加确信丹药就在徐志穹身上。   “不,不给你看,院,院长说,不能给别人看。”   “让为师看看,就看一眼!”邹顺达不打算再演戏了,徐志穹也退到了墙根。   “快拿出来让我看看!”邹顺达的神色越发狰狞。   “那,那就给你,看一眼,就一眼。”徐志穹把锦盒拿了出来。   这只锦盒长年装着丹药,还带着丹药独有的香气。   邹顺达双眼放光,拿过了锦盒。   丹药还在徐志穹怀里,这是个空盒,徐志穹只盼着他快点拿走。   可惜邹顺达是个谨慎的人,他想打开盒子看看。   手刚放在盒盖上,门外的脚步声迫近了。   邹顺达赶紧把锦盒收到了怀里,徐志穹道:“你,你,看完了,赶,赶紧还给我……”   邹顺达没理徐志穹,径直走向门外,刚一开门,恰好看到两个学子站在门口。   是楚禾和杨武,他们和徐志穹住同一间斋舍。   楚禾俯视着邹顺达,没有作声。   杨武拱手行礼:“邹武师。”   “快些收拾行囊吧,就要封院了,志穹受伤了,你们好好照看他。”邹顺达敷衍一句,快步离开了斋院,徐志穹指着邹顺达的背影:“你怎么能,我,我的,你,你,,你走好……”   走好,走了就好。   看着徐志穹满脸是伤,杨武上前问道:“邹武师来这做什么?我听说你被刘德安打了?”   “还听特么什么说!”楚禾怒道,“你还看不见么?刘德安这贼囚攮的,看我不打爆他屎囊!”   徐志穹扯着楚禾道:“罢了。”   楚禾怒道:“怎就罢了!”   “快,快大考了。”   杨武是个怕事的人,赶紧在旁道:“志穹说的有理,等过了大考,再找那厮报仇。”   楚禾这口气咽不下去,一拳锤在了墙角的石板上。   一块石板断了,九品上段的修为,就是这么轻松。   徐志穹看着楚禾道:“我,我要是有你这本事,大,大考也就不愁了。”   楚禾抖了抖手上的灰尘:“怕什么,你也是入了品的。”   杨武道:“志穹还在九品下段,手还是不稳,等回去找我爹爹要些集气的丹药,吃下去保证万无一失。”   楚禾道:“你可别耍嘴!三天之后就大考了!”   “放心吧,我还能骗了自家兄弟?大考之前,肯定把丹药送来,赶紧收拾东西吧。”   徐志穹的行礼很少,一件直裰,几十卷经书,一把刷牙子(牙刷),再加一床被子,放在背架里刚好合适。   徐志穹特地往背架里装了块石板,楚禾道:“你带这个作甚?”   徐志穹道:“到家里抽空练练。”   楚禾的行礼也不多,杨武就有点复杂了。   他有三床被子,十几套衣服,百十来本闲书,还有一大堆戏具。   戏具,不是演戏的道具,是玩具。   别以为古人不会玩玩具,大宣的玩具一点都不输给徐志穹的前世。   杨武的玩具里有千千车(陀螺),有转盘(人马转轮),有八个一组的黄胖(泥娃娃),最珍贵的,是一对木偶。   这对木偶有一尺长,是两个面容俊美的姑娘,一个穿着襦裙,一个穿着深衣,手里各拿着一株茉莉。   服装可以换,茉莉也可以换,就连发型都可以换。   这就是大宣时代的高级手办——摩合罗。   木偶做的太精致了,徐志穹忍不住上前摸了摸。   杨武赶紧拨开了徐志穹的手:“别乱碰,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这是袁遇昌亲手做的!”   大师级纯手工限量版手办,这对摩合罗的价值大概有二十两银子。   徐志穹按照购买力折算了一下,一两银子相当于五百元,二十两银子刚好一万。   楚禾一脸不屑道:“什么好东西?天天搂在被窝里,能给你生出个娃娃不成?”   兄弟三个出了书院,杨武家的马车等在了门口,走在路上,正好遇到韩笛骑着一匹白马下山。   杨武赶紧从车厢里探出头,对着韩笛喊道:“师妹,京城不太平,坐我的车,一起走吧。”   京城的确不太平,最近正在闹妖怪。   韩笛懒得看杨武,回应一句道:“男女同乘,多有不便,谢兄长一片好意了。”   “师妹,车上不止我一个人,你就上来吧,师兄是真担心你!”   韩笛带住了缰绳,放慢了马蹄,故意和马车拉开了距离,她是真的厌恶杨武。   杨武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他的舔狗属性比原主徐志穹高了整整一个品级:“师妹,要不你上车吧,我不坐车了,我牵着马跟着你走!”   韩笛扭过了头,她不想看见杨武,可她却听到了一个她非常想要听到的声音。   “师姐,京城不太平,坐我的车,一起走吧。”   是徐志穹!   他竟然也在车上!   师姐?他为什么叫我师姐?   这傻子真是蠢得无可救要。   算了,看在聚元丹的份上,就不为难他了。   韩笛刚想上车,却发现徐志穹不是在叫她。   他把尉迟兰和苏秀娟请到了车上。   杨武黑着脸,对徐志穹道:“这是我的车。”   徐志穹一脸憨厚道:“咱们兄弟还分什么彼此。”   杨武道:“我车小,挤不下这么多人。”   “说的也是。”楚禾看了看师姐,尉迟兰占得空间太大了。   楚禾转脸对杨武道:“你下去给韩师妹牵马吧。” 第5章 前有恶犬,后有恩师   摸摸小手,贴贴脸蛋,徐志穹一路上都坐在大师姐身边。   不是他毛手毛脚有意占师姐的便宜,实在路上颠簸,马车里也太挤了。   到了望安河,徐志穹恋恋不舍的别了师姐,最先下了车,坐在对面的楚禾搓着手,红着脸,正想坐在师姐边上,被师姐一眼瞪了回去。   这位置已经有人了,虽然徐志穹现在不在这里。   望安河自西向东贯穿了大宣的京城,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的所在,徐志穹的家在河边,住在这么繁华的地方,出身应该不会太差。   徐志穹一路上都在想自己的出身,想着母亲和院长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想着自己的便宜老爹能不能面对残酷的现实。   随着家门口的临近,记忆渐渐清晰,徐志穹发现自己多虑了,他根本没必要为自己的父亲担心,因为他从未见过父亲。   有些记忆,原主一直不愿意想起,因为想起了会很疼。   十八年前,徐志穹的母亲有了身孕,眼看临盆,他的父亲徐勇仁参军入伍,到北方作战去了。   一去就是八年,八年之后,徐志穹九岁(虚岁),母亲收到了消息,徐勇仁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仅留下了一件满是血迹的战衣。   母亲拿着战衣,在兵部哭了三天三夜,兵部没做理会。   母亲又带着去了武彻书院,也不知道她和院长是什么交情,院长林天正破例收了平民出身的徐志穹,成了武彻书院的弟子。   在书院求学三年,母亲病逝,这个家里只剩下了这个傻小子。   接下来的七年时间里,这傻小子每个月都会回到家里住上两天,这座望安河边的房子,成了傻小子唯一的寄托。   徐志穹替原主唏嘘一番,背着行李走在了河边的大街上,路过万花楼,刚入行的姑娘章玉箫上来揽客:“公子,进来坐坐!”   另一位揽客的姑娘沈月红把章玉箫拉到了一旁:“看仔细些,看看那人的衣服上有多少补丁!”   玉箫吐了吐舌头,又去寻觅别人,可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徐志穹一眼。   衣裳虽然破了点,但这小哥还是蛮俊俏的。   两位姑娘声音不大,但徐志穹听得一清二楚。   嫌我穷?   那个穿红衣服的,我记住你了,以后我来这,每人临幸一次,就不照顾你生意……   刚走过万花楼,身后突然抬来了一顶轿子,隔着轿纱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能闻到一阵阵怡人的香气。   一名刚刚走出万花楼的客人问道:“这是谁的轿子?”   另一名客人道:“七郎茶坊的潘水寒,别的不说,这香味我是真真记得。”   “要不咱们去那茶坊喝一杯?”   “不怕大哥见笑,小弟最近手头紧,三十两一壶的茶水,有点消受不起。”   “值什么?哥哥我请你就是了!”   潘水寒?   好像是京城一位名姝。   名姝长什么样子?比韩笛还美么?   比韩笛美又怎那样?难道还能比大师姐更美么?徐志穹看不上这种庸脂俗粉。   过了连理桥,到了桥头瓦市,牡丹棚子勾栏的门口上挂着一对灯笼,灯笼下面挂着两幅招子。   瓦市勾栏,是大宣最具标志性的娱乐场所,是城市里的娱乐中心。   瓦市里有酒肆、茶坊、饭店、摊铺和勾栏。其他的场所都好理解,勾栏有些特殊,这是从事商业演出的地方。   勾栏可以理解成为一座剧院,勾栏的招子,就是剧院门前的海报,上面写写画画,列明今晚的节目和演员。   今天的节目是相扑,招子上面画着两位窈窕女子。   这两个女子一个叫摘星手肖三娘,另一个叫不动山黑四姐。   她们两个是卖艺的,但不唱曲,不弹琴,也不跳舞,她们是相扑力士。   相扑,徐志穹在前世是看过的,相扑力士的服装很有特点,很省布料。   肖三娘和黑四姐的服装和那些男子相扑力士基本相同,但她们并不肥壮。   她们不算清瘦,但也绝对不胖,身材比普通女子要矫健匀称。   今晚,在牡丹棚子勾栏,两位人气极高的女力士,将上演一场精彩对决,勾栏的伙计在门口拼命吆喝:“六十文钱,包茶水,送果子!”   六十文钱门票,约合三十块钱,包茶水,还送水果,这是良心价。   徐志穹身上一共有五文钱,他决定今晚先不看这种低俗的表演。   今晚他已经选好了目标——站在胡同口的一名年轻姑娘。   这姑娘年纪在十五六左右,衣着朴实,未施粉黛,端正的五官之中带着天然和纯情的美。   徐志穹上前问价钱:“多少钱?”   姑娘道:“一文钱一个。”   徐志穹掏出一文钱:“我要两个。”   姑娘看了看铜钱,瞪着澄澈的眼眸看着徐志穹,道:“你聋了怎地?鸡蛋一文钱一个。”   徐志穹憨憨一笑,吸溜了一下鼻涕:“妹妹你这么俊,鸡蛋又这么新鲜,就多给我一个呗。”   姑娘眨眨眼睛道:“我长得俊,我的鸡蛋好,然后多给你一个?”   徐志穹点头道:“是呀,要是人长得不俊,肯定不能多给呀!”   姑娘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给徐志穹拿了两个鸡蛋。   徐志穹拿着鸡蛋,欢欢喜喜进了巷子。   如果原主的记忆没错,房子里还有半袋陈米。   杀道修者得吃肉,徐志穹吃不起肉。   有两个水煮蛋,再加上一碗米粥,今晚的晚餐也算看得过去。   巷子深处比河边安静了许多,这让徐志穹能听清一些声音。   比如说身后的脚步声。   有人跟踪他。   脚步迅捷有力,是有修为的。   这人是谁?   还能是谁?   徐志穹用余光一瞟。   邹顺达跟来了!   这厮还真是纠缠!   邹顺达必须缠住徐志穹,他答应余大公子一定要弄到聚元丹。   为了能到刑部供职,邹顺达赌上了一切,连书院的辞呈都准备好了。   结果他被徐志穹的空盒子给耍了,现在甚至有杀人的心思。   听着脚步声迫近,徐志穹撒腿就跑。   邹顺达一怔,这傻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机敏?   既然被发现了,邹顺达也没必要藏着,健步如飞追了上去。   杀道修者的速度极快,在九品时就能达到三粒。   粒是通过测试来衡量速度的单位,测试的方法颇为讲究。   选一个没风的日子,从两丈高台上洒落一百斤稻米,被测试者从一百尺开外发起冲刺,在稻米落地之前,从空中抓取稻米。   一次只允许抓取一粒,稻米全部落地之前,抓的越多,证明速度越快。   三粒的速度算快吗?   非常的快!九品的霸道修者只有一粒的速度,像生道、儒家、墨家、灵秀、阴阳家的修者一粒都没有,没等冲到地方,稻米已经全部落地了。   八品的杀道修者速度有五粒,邹顺达是七品中的修者,速度已经达到了九粒,可他竟然追不上徐志穹。   各家修行体系中,除了宦门,杀道最快,邹顺达七品,没道理追不上徐志穹一个九品。   难道说徐志穹偷学了宦门的手段?   不应该呀,代价太大了。   宦门又叫中人门,这一门不仅速度快,而且出手狠,但是入品的代价太大。   这小子是个狠人,居然两门兼修,难怪他能打败刘德安,跟他交手,必须得加点小心。   徐志穹没有对酒裆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的这么快,眼下当紧的问题是该往哪里跑。   到了前边的胡同口,往左一转就是家。   跑回家里去?   家里就他一个人,跑回去,等于让邹顺达瓮中捉……人。   不能回家,得去隔壁童青秋大哥的家里。   童青秋是一位阴阳师,刚来京城的时候穷困潦倒,差点饿死在街头。徐志穹的母亲给了他不少接济,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等母亲去世后,这名阴阳师也一直照顾着徐志穹,遇到这种事情,他不会看着不管。   眼看到了胡同,没想到胡同口站着一群人,围的水泄不通。   徐志穹心下恼火:这倒霉催的,这些人在这做什么?   这群人在看热闹。   大宣国的富贵人家喜欢养狗,一位夫人带着几个婢仆出来遛狗,走到望安河,狗突然跑进了巷子,两个仆人追了过来,发现这条黑狗在胡同口咬住了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身边还有个老乞丐,是他爷爷,老乞丐上前打狗,被仆人一脚踹翻在地。   “老东西,敢动我们家公子!”   小乞丐哭的撕心裂肺,老乞丐爬在地上和狗撕打,两个仆人对着老乞丐拳打脚踢。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两个仆人也担心惹事,本想把狗牵走,可这狗咬着小乞丐,就是不松口。   这孩子命大,没被咬中脑袋,只被咬住了头发,头发被扯下来好几把,孩子脸上全是血。   这两个仆人敢打老乞丐,却不敢动这条狗。   一个仆人指着黑狗,小声说道:“要不踹它一脚?”   另一个仆人道:“你想死怎地?信不信夫人打死你,你看夫人什么时候舍得动过它一下……”   话没说完,徐志穹突然冲到人群当中,一脚踹在了黑狗的下巴上,黑狗呜咽一声,松开了小乞丐,趴在地上,弓着身子,冲着徐志穹咆哮。   好大一条狗,身长一丈多,和一只老虎的体型差不多。   看热闹的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这下戏码大了。   “这人是谁呀?”   “徐家的傻小子。”   “他敢动张夫人的狗?”   “这小子算是完了!”   前有恶犬,后有恩师,徐志穹的处境有点窘迫。   他想跳过这只恶犬,可恶犬率先冲了过来。   虽说修为被废了,可好歹也在武彻书院打磨了十年,对付一条狗自然不在话下。   徐志穹上前一脚,至左向右,踢在了狗嘴上,黑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没等它站稳,徐志穹上前又是一脚,从右向左,还是踢狗嘴。   狗头往左一偏,黑狗摔在了地上,徐志穹还想再补一脚,一个仆人拎着棍子,劈头盖脸打了上来:“你个杂种,活腻了是吧!”   徐志穹躲过棍子,一拳放倒了仆人,另一名仆人上前一拳打中了徐志穹的肚子,徐志穹咳喘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这仆人好大力气,他有修为。   仆人完了挽袖子,指着徐志穹道:“小杂种,伤了我家公子,爷爷今天非得卸下来你一条腿!”   你家公子?   狗仗人势的见过不少,人仗狗势还是头一回见到。   这才穿越第一天,竟然涨了这么多见识!   两个恶仆堵在眼前,那条黑狗也在慢慢靠近。   徐志穹从背架里取出了石板,准备和他们拼命。   邹顺达站在人群之中,皱紧了眉头。   他不在乎徐志穹的死活,但他担心聚元丹会出意外。   众人屏息凝神,想看看这徐家傻小子怎么死。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哪个杂种敢动我家火儿!”   火儿?   这狗叫火儿?   一名妇人带着两名婢子走了上来,扯开众人,站在了徐志穹面前。   传说中的张夫人来了。   被打的仆人和黑狗一起冲向了夫人,仆人连哭带嚎,黑狗声声呜咽。   张夫人听明白原委,拿起一条棍子道:“给我打死这个杂种,他这条贱命我要了!”   徐志穹拿着石块,连退几步,扫视着围观的众人,突然看着邹顺达喊道:“恩师,救我!打死这个不要脸的泼妇!” 第6章 提灯郎,掌灯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邹顺达身上,邹顺达尴尬了。   他一直躲在人群后边,也不知道徐志穹是怎么发现的他。   张夫人啐口唾沫道:“还有帮手!连他一起打!”   夫人冲上来就是一棍,邹顺达从容闪过,向夫人连连解释:“这位夫人,我门下弟子无意冒犯了你,我代他赔罪了。”   “赔罪?老娘让你赔命!”说完又是一棍。   邹顺达再次闪过:“夫人,要不这样,我赔你些银子你看如何?”   “你有多少银子?一万两都不够!”   邹顺达一边躲着棍子,一边看着这位夫人。   衣料名贵,首饰也是真的,应该是富贵人家出身。   可看她行止一点都不像个贵妇,言语粗鄙不堪,倒像个市井泼赖。   有修为的那名仆人见邹顺达身手极好,担心夫人会吃亏,赶紧冲了上去,徐志穹见状,准备混进人群逃走。   这名仆人确实有修为,可也只是个杀道九品,而且还是个下段。   邹顺达躲过仆人的棍子,一把扯住他的脖子,像抓只鸡一样,把他抓起来,扔在了地上。   张夫人一惊,冲着邹顺达喊道:“你敢打我的人,我要你的命!”   木棍砸了下来,邹顺达伸出两根手指,把木棍夹住,手指交错,木棍断成了两截。   “莫再纠缠我!”邹顺达目露凶光的看着张夫人,张夫人吓得后退了几步。   “反了,反了,告诉老爷去,快告诉老爷!”   张夫人还在发疯,邹顺达没做理会,从人群之中揪住了准备逃跑的徐志穹。   正常情况下,徐志穹早就跑了,可周围看热闹的太多,徐志穹没挤出去。   “志穹,为师大老远来看你,去你家坐坐吧。”邹顺达死死攥住了徐志穹的胳膊,徐志穹感觉这条胳膊快断了。   “邹武师,我家太寒酸,您还是别去了。”徐志穹故意说出他姓邹,这是警告他,众目睽睽之下别轻易行凶。   邹顺达确实心存顾忌,可也不能放过这次机会:“好徒儿,为师对你有授业之恩,还刚刚帮你从恶霸手里解围,你连口茶水都不给为师,是不是太不懂礼数了。”   邹顺达扯着徐志穹,就往巷子里走,忽听有人喊道:“提灯郎来了!”   一听提灯郎来了,张夫人来了精神,高声喊道:“莫让这两个杂种走了,快去把提灯郎叫来!”   邹顺达一咬牙,恨一声道:“晦气!”   远处点点灯火靠近,几个人走了过来,为首一人穿一袭锦缎绿衣,身披斗篷,头戴乌纱帽,手里提着一盏绿色灯笼,身后两人各穿一身青衣,手里提着青色灯笼,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个人,身穿白衣,手里提着白色灯笼。   这几人一看就是武官,官袍的胸前都绣着同样一只神兽,这神兽看起来像一条龙,可长着满身虎纹和四只虎爪,头上没角,容貌半龙半虎。   这种半龙半虎的神兽叫做彪螭,喜欢吞吃梦魇,能镇杀夜间邪祟。   在大宣国,彪螭象征着一个特殊的身份——皇城司的夜间执法者,掌灯衙门的提灯郎。   穿绿衣提绿灯的,叫绿灯郎,是七品官,四十岁上下,提着绿灯来到了人群当中。   他先看了看徐志穹,又看了看张夫人,又看了看邹顺达,最终把视线停留在了邹武师身上:“为何在此喧哗?”   邹武师苦笑一声,在这些人当中,他是和喧哗最不搭边的一个。   没等他开口,张夫人抢先说道:“他们当街打人,还伤了我家火儿。”   “火儿是谁?”   徐志穹擦擦鼻涕道:“狗!”   一名青灯郎喝道:“不得放肆!”   徐志穹指着大黑狗道:“本来就是狗。”   邹顺达想尽快把提灯郎支走,赶紧解释道:“我门下弟子与这位夫人的爱犬有些争执,都是误会一场,我代弟子向这位夫人认错,这事情也就算了过去了。”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与狗争执?   徐志穹不满,张夫人更不满!   “过去了?凭什么就过去了?大宣国没有王法了吗?”   邹顺达一笑:“大宣国的王法是给人定的,莫说这狗没什么大碍,就是死了,作价赔你就是了,还要怎地?”   夫人大怒,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解,一名仆人指着脸上的伤痕,对绿灯郎道:“大人,不光我们公子被打了,我也被打了,我们家老爷是刑部张主事。”   一听刑部两个字,邹顺达心头一紧,他当真不想得罪刑部的人。   绿灯郎思索片刻,笑道:“刑部张主事,我倒是见过一面,还同桌吃过酒。”   家仆也笑了,这是遇到了自己人。   邹顺达的表情越发窘迫,徐志穹心里只想着怎么逃跑。   绿灯郎摸摸胡须,又道:“张主事的夫人,我也是见过的。”   话音落地,“张夫人”的脸颊瞬间红透,很显然,她不是青灯男子见过的正牌张夫人。   冒充官员夫人的可能性不大,这女子应该是张主事的外室。   弄清楚身份就好办了,外室和正妻有编制上的差距,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更何况张主事本来也只是个七品官而已,这位绿灯郎也不需要给他太多面子。   “张夫人,天色已晚,早些回去吧。”绿灯郎给个台阶,这女子若是识趣,赶紧走人也就罢了。   可这张夫人觉得折了面子,反倒撒起泼来:“要论不出个是非来,今天谁也别想走!”   “请问夫人,怎么才叫论出个是非?”绿灯郎的脸上还勉强带着笑容。   “让这两人跪在地上给我家火儿磕个头!”   绿灯郎笑道:“我看这就不必了。”   “怎就不必了?你若说我冤枉了他,你且给我说个公道。”   绿灯郎叹道:“最近京城里出了不少案子,夫人,我劝你一句,早些回去吧。”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在书院的时候,学子们就纷纷议论此事,京城里最近走失了不少女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据说是被一个没有头,没有脚,满身长着一百多条手臂的怪物给吃了。   就因为担心京城不太平,徐志穹才请尉迟兰上马车的,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   张夫人还是不依不饶,绿灯郎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仆人发现情势不对,想劝夫人一句,却又插不上嘴。   张夫人声音越来越大,指着绿灯郎道:“你且说个姓名,我回去和我家老爷也好有个交代!”   绿灯郎神色平静道:“我叫肖松庭,皇城司下,掌灯衙门百户。”   百户是正六品官,比张主事官大一品,张夫人但凡明白点事理,就不该再纠缠了。   可这位张夫人根本不知道百户是多大的官,她才来京城不久,还以为百户和县衙里的捕头差不多。   “肖百户,今天我把话留在这,你必须得给我个公道!”   绿灯郎皱眉道:“你想要什么公道?”   “我把火儿当儿子养!伤了我儿子得让他赔命!”   “那好!”绿灯郎一挥手,森寒杀气四下萦绕,“提灯郎,掌灯!”   张夫人不知道掌灯是什么操作,徐志穹也不知道。   掌什么灯?   灯不在他手里吗?   徐志穹还想混到人群中逃走,可围观的人一听“掌灯”二字,赶紧散到了远处,他们动作太快,以至于徐志穹没反应过来。   邹顺达也很紧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汗水连连顺着腮边滚落。   但见一个提着白灯笼的人,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刚要打开,两个仆人赶紧上前,跪在地上,给绿灯郎磕头:   “大人,我们家夫人刚来京城,不懂规矩,您看在张主事面上,饶她一回。”   张夫人怒道:“你说谁不懂规矩?看我不叫老爷打断你们的腿。”   仆人给婢子递了个眼色,两个婢子架起夫人跑出了巷子,仆人牵上黑狗跟着跑路。   看到张夫人走了,两个青灯郎要去追赶,肖百户拉住他们道:“罢了,不必理会他们了。”   邹顺达擦去汗水,向肖松庭行礼道:“多谢大人帮我等解围。”   “先别谢我,我还没问你身份,你是什么人?”从见面到现在,肖百户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邹顺达身上,因为他知道邹顺达的修为不低。   邹顺达赶紧报上身份:“吾乃武彻书院七品武师邹顺达。”   “原来是邹武师,失敬失敬。”肖百户抱拳回礼,转眼看向了徐志穹,“你是武彻书院的学子?”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   “大考快到了吧?”   “是。”   “回去好好用功吧!”   “是。”   徐志穹转过身,走向了胡同。   就这么走了,就这么顺利的放我走了!   之所以放他走了,是因为肖百户觉得徐志穹没有威胁。   邹顺达喊一声道:“志穹,等我送你!”   他刚要追上去,却被肖百户拦住了:“邹武师,你可带着书院的牙牌?”   牙牌是大宣官员的身份证明,邹顺达还真就没带牙牌,他平时住在书院,不需要随身携带牙牌。   当他发现锦盒是空的,徐志穹已经走在了下山的路上,他只顾着追赶,哪还顾得上牙牌。   况且此行他本不想暴露身份,也没必要带着牙牌。   “是我一时疏忽,牙牌落在书院了。”   肖百户点头道:“我信得过邹武师,但京城近日不太平,邹武师若没有要紧的事情,就早些回家歇息去吧,莫在这里闲逛。”   邹顺达皱眉道:“此言何意?什么叫闲逛?邹某可是犯了哪条律法?”   肖百户笑道:“你有七品杀道修为,却又无法证明身份,我若定你个以武犯禁,现在就可以把你带去掌灯衙门。”   邹顺达道:“肖百户,邹某有何得罪之处?”   “你没得罪我,我也不想得罪你,你且去酒肆喝酒,又或去勾栏听曲,又或去万花楼找个姑娘睡一晚,肖某都管不着你,   可你若是在我的地盘上闲逛,肖某这心里就不踏实,我也只好请你去衙门里坐坐了。”   邹顺达的脸颊一阵抽动。   如果他不是一个武师,而是一名刑部官员,这个肖百户肯定不会这么对待他。   只恨自己身份轻贱。   邹顺达咬咬牙,转身走了,肖百户喊一声道:“走远些,今夜莫再让我看见你!”   一字一句,徐志穹在胡同里听的清清楚楚。   邹顺达走了,至少今夜安全了。   回到了家里,徐志穹架起柴火,支起了炉灶,先煮了半锅粥,又煮了两个鸡蛋。   剥开蛋壳,露出嫩白的蛋清,饥肠辘辘的徐志穹一口吞下了一个水煮蛋,噎得只翻白眼。   美味呀,从没觉得鸡蛋是如此的美味。   有这两个水煮蛋,今夜真是太完美了。   第一天穿越,吃了不少苦头,可屡屡化险为夷,倒也有几分运气。   徐志穹正打算剥开第二个鸡蛋,却在寒风中隐约听到一阵哭声。   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好像忘了什么人。   好像有一对苦命的人被所有人都遗忘了。   胡同口,一老一小两个乞丐,正缩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小乞丐在哭,老乞丐在给小乞丐擦血。   他怀里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饼子,被那仆人踢碎了,只剩下点饼渣子。   老乞丐把饼渣子一点点喂进小乞丐的嘴里,小乞丐吞了下去,呛得直咳嗽。   老乞丐忍着伤痛,冲着小乞丐露出了笑容。   寒风吹过,爷孙俩紧紧抱在一起。   一个身影出现在屋檐下,吓得老乞丐一哆嗦。   是徐志穹。   “恩,恩公。”老乞丐抱着小乞丐,想给徐志穹磕头。   徐志穹拉住了老乞丐,把一枚鸡蛋塞进了他手里。   还有一碗粥。   ……   深夜,徐志穹躺在床上睡熟了。   邹顺达从墙外爬上了墙头,静静看着徐志穹的院子。   今夜就算杀了徐志穹,也得把聚元丹抢到手。   他正要跳进院子,忽听有人在耳边道:“别从这跳下去,下边是一锅粥,被你踩了就没法吃了。”   邹顺达大惊,转脸一看,一个人和他并排蹲在墙头上。   怎么可能,为什么自己毫无察觉?   “你是什么人?”邹顺达问道。   不能贸然动手,这可能是余大公子派来的人。   那人以同样的语气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兄弟?”   这人是徐志穹的兄弟。   他既然承认了,那就没必要客气了。   邹顺达知道对方实力不俗,一出手便用了杀招,他的右手以极快的速度刺向了对方的胸膛,这一击可以挖出对方的心脏。   得手了,手指戳进了胸膛,可邹顺达没有找到对方的心脏。   对方的胸膛里空无一物,这不是活人。   月光之下,那人抬起了头,看着邹顺达。   他的五官是画上去的,这是个纸扎人!   邹顺达一哆嗦,他知道自己遇到了阴阳师,比他品级更高的阴阳师。   纸扎人说话了:“你哆嗦什么,很冷吗?我给你取取暖!”   说完,纸人死死抱住了邹顺达,全身瞬间着起了火。 第7章 九品技 移花接木   深夜,繁华的望安河灯火通明。   武彻书院武师邹顺达,带着满身熊熊烈火,一头扎进了望安河。   望安河边的好事者今天很幸福,他们今天看到了很多新鲜事。   “有人着火了!”   “有人投河了!”   “着火那个人投河了!”   在墙头上的纸扎人,抱住邹顺达之后,就开始着火,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扑不灭。   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邹顺达身上的火灭了,仗着修为护体,他的烧伤不算太重,但头发和胡子都没了,身上的皮肉也被烧掉了一层。   在河里泡了许久,邹顺达不敢出去,河边围观的人太多。   现在出去,邹顺达可就出了大名了,万一遇到提灯郎,还得去掌灯衙门坐坐。   真不该低估了徐志穹,这傻子非但修为不一般,人脉也不一般,刚才遇到的那位阴阳师应该有六品的修为。   聚元丹没到手,可怎么向余公子交代呢?   这副模样又怎么出去见人?   余公子手下有一位墨家苦修,不仅匠术和机关出众,画技也非常了得,让他给画两笔,或许能看得过去……   次日天明,徐志穹一觉睡醒,先去胡同口的集水池打了一桶水。   大宣京城不能随便掘井,城内有供水设施,叫做竹龙驱水,就是用竹子连成长管,形成地下管网,从望安河取水,供全城使用。大户人家甚至会把竹龙修到家里,安上闸阀,和自来水如出一辙。   打了水,洗了脸,蘸着柳汁用刷牙子刷了牙,徐志穹准备去隔壁道个谢。   昨晚看似睡得很熟,可墙外发生的一切,他都听见了。   要是没有阴阳师童青秋保护,徐志穹可能已经没命了,之所以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不是贪生怕死,是不想误事。   阴阳师对付杀道,本身就不占便宜,高手过招,生死就在一线,一个九品都不到的傻子,出去跟着添什么乱?到时候童大哥不仅要对付邹顺达,还得想办法保护自己。   徐志穹刚要出门,想了想,又退回了院子。   这个时间去,不合适。   童大哥这时候肯定跟嫂子吃早饭,这时候去,就成了赶饭食了。   咱也不差那口吃的,咱还有半锅粥。   徐志穹一边吃粥,一边想着下一步的打算。   从昨天和仆人交手的情况来看,自己的修为确实被废了,任脉里没有气机,力量发挥不出来,但是速度倒是快了不少,这很可能是判官道的身体天赋。   大考将至,光靠速度解决不了问题,想要通过大考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求老道把任脉改回来,吃下聚元丹,顺利通过大考。   二是加入判官道,在老道的帮助下通过大考。   徐志穹在武彻书院苦读十年,虽说天赋不济,可武经、杀经倒背如流,能重回杀道,自然是上上之选。   所以徐志穹选择判官道。   再好的选项也得有可行性,那位道长费尽心思拉自己入伙,岂能轻易放自己重回武道?赶紧入伙才是正道。   可加入判官道的条件太苛刻了,三天之内杀个人,这种事情有点难度。   跟他谈谈条件,看能不能打个折扣。   意结丹田,出于百会,便能见到老道。   意到底什么意思?   气机?意愿?思维?注意力?   徐志穹觉得意愿更靠谱一点,和刘德安交手的时候,徐志穹含着一嘴泥沙,想要吐出去,意愿非常强烈,然后就喷射到了刘德安的脸上。   接下来他想获取力量,也成功获取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丹田和百会这两个穴位很清晰,先把意愿集中在丹田,让后从百会冲出去……   在丹田集中什么意愿?   徐志穹想不出丹田那里能有什么强烈的意愿。   对了,拜见道长,通过大考,这就是意愿。   试了几次,徐志穹感觉到丹田不适。   他没感觉到力量凝聚,反倒感觉一阵绞痛。   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可能是自己对意的理解不到位,也可能是任脉改变了路线,意愿在脉络里流通不畅。   经过一番深思,徐志穹发现了问题的根本所在。   煮粥的米,发霉了……   徐志穹快步走出院子,去了胡同口的茅厕,四平八稳蹲好,徐志穹感受着来自丹田强烈欲望。   出来吧,出来了,快点出来……   在这种旱厕里必须得快,这是个很危险的场所,左传曾有记载,说晋景公“将食,涨,如厕,陷而卒”,这就是前人留下的惨痛教训!   飞流直下过后,藏在丹田的意愿得到宣泄,一阵舒爽涌上头顶,徐志穹提上裤子,笑叹一声:“这算不算意结丹田,出于百会?”   话音未落,徐志穹突然感觉周围的空气变的浓稠而滑腻,正托着自己的身体慢慢上浮。   脚离地了?飞起来了?   见他一面还得原地飞升?   徐志穹本能的看向了地面,发现自己还没飞起来,自己还站在茅厕里。   不对,为什么能看见自己站在茅厕里?   这是……灵魂出窍了?   使不得,这是作甚?   徐志穹连抓带挠,奋力蛙泳,拼命想让灵魂回到身体,可灵魂一直往上飘。   直到头穿出了茅厕的屋顶,徐志穹本以为能看见蓝天白云,却陷入了一片漆黑。   这是怎地了?   再次轮回了?   黑暗之中,徐志穹不停的发抖,却感觉飘忽的身体逐渐安稳了下来。   落地了?   落在什么地方了?   这是阴曹地府么?   慌乱之中的徐志穹在黑暗中四下摸索,默然摸到了一缕头发。   头发之下是一张脸,在脸上摸了片刻,徐志穹把手收了回来。   那张脸动了,这么摸有点不太礼貌。   “贫道就知道你会来。”熟悉的声音出现了,是老道士。   “道长,”徐志穹赶紧施礼,“我没想在这个时候见您,我的身体还在下面,一不留神就可能掉到坑里去,您先让我还个魂,我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见您……”   “放心吧,你的肉身很安全,要是有什么意外,贫道自然会帮你,你想清楚了?愿意入我道门吗?”   “弟子愿意,弟子诚心愿加入裁决判官道,随道长好生修行。”   “甚好,”道长赞许一声,“可还记得入我道门的条件。”   “弟子记得,弟子这次正是来和道长商量此事的,弟子两日后就要大考,在这三两日间杀个人实属不易,还请道长多宽限我几天,待我通过大考之后,再杀一大奸大恶之徒献予道长。”   “献予贫道作甚?这是判官的本分!”道长生气了,“想我道门鼎盛之时,多少仁人志士东央西告,只想入我门下,现如今你个黄口竖子居然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徐志穹搓搓手道:“我是实在有难处……”   “罢了,我也是舍不得你这身天资,我先将九品之技传授给你,助你过了那大考,你的九品之技,称之为移花接木。”   我的九品之技?   难道还有别的九品之技么?   不懂咱就问:“弟子的九品之技,和其他判官可有何不同?”   “判官道九品之技为天赋之技,判官有何种天赋,便有何种技能,移花接木便是你的天赋,其技能之理,在于改变事物的处境。”   道长清嗽一声,举了个例子:“你与那无赖搏斗之时,想用泥沙偷袭对方,于是泥沙便到了你的口中,而后你又想获取对方的气力,气力又到了你的口中,这就是移花接木之法。”   徐志穹明白了,原来是吸走了刘德安的气力,难怪他当时萎靡了。   “可为什么要吸到嘴里?能不能直接化为身体所用。”徐志穹总觉得吞吞吐吐的过程有点不太健康。   道长笑了:“泥沙要吐出来,气力要吞下去,倘若直接吸进了经脉,你还吐的出来吗?”   原来吸进嘴里是为了好控制。   “道长,象从任脉起,转由冲脉出,是技能的要领么?”   “既入我门下,就不要再叫我道长!”   徐志穹赶紧改口,叫了声:“师父。”   道长语气庄重道:“我道之技以象和意为根基,象,乃实物之表,一形一色,一举一动,象之为真,境之为真;意乃思量之本,一情一态,一念一欲,意之为切,心之为切。”   听起来复杂,其实道长的意思很简单,象指的是事物的具体形象,意指的是人在意念中的想法。   “象由任脉起,汝思物之象,便得此物入汝口。”   技能由任脉激发,想象着物体的形象,物体就会被吸进嘴里。   “意由冲脉出,汝有发之意,即刻发其力。”   技能由冲脉释放,想要攻击对方,就可以用吸取到的力量发动攻击。   很强大的技能啊!   这才九品就有吸星大法了!   好像比吸星大法还厉害,我可以想象金元宝的形状,那嘴里是不是就能吐出来元宝?   “非也,非也,”道长浇灭了徐志穹的幻想,“触其物,得其象,任脉方可动。”   就是说得先碰到这东西,才能触发技能。   徐志穹碰到了泥沙,所以吸了一嘴泥沙,碰到了刘德安,所以能吸到刘德安的力量。   如果碰不到金元宝,嘴里也不会冒出金元宝。   徐志穹道:“如果碰不到,还想吸呢?”   道长思量片刻道:“若是屏息凝神,集中心念,倒也能吸来一些,但吸取之力少之又少,绝非技法正途。”   摸不着,也能吸一点……   徐志穹笑了,他想试试能不能从道长身上吸取一点。   象从任脉起!徐志穹想象着金元宝的模样,刚有些许念头,只觉一冰凉之物,贴在面门之上。   是道长的鞋底。   “竖子如此猖狂!贫道没有钱给你!”道长怒喝一声,吓得徐志穹一哆嗦。   “大考之时,你且找个修为尚可之人,吸取一些气力,存于任脉之中,即可通过校考,千万记住,尚可之人便好,万不可对修为精深之人乱用技能,你只有九品修为,身可容纳一瓢之力,彼之修为如江河,贸然吸取,会使任脉炸裂,身死道消!”   就是说徐志穹身体容量有限,如果找院长林天正吸上一口,任脉就炸了。   “我所言之事,都记下了么?”   “弟子记下了,弟子肉身还在茅厕,烦请道长教我一个还魂之法!”   “莫再叫我道长!此法日后教你,今日且送你一程!”道长抬起一脚,把徐志穹踹了下去。   徐志穹的魂魄在黑暗中不停坠落,很快穿过茅厕的屋顶,回到了肉身之中。   等站稳身子,徐志穹回想着道长传授的技能,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加入了如此强大的判官道。   象从任脉起……   等等,不能乱想,茅厕里都是什么东西,万一吸到嘴里,岂不酿成惨剧。   有了移花接木的技能,通过大考自然不在话下,书院同窗,试问谁与争锋!   徐志穹信心暴涨,且在茅厕之中放声大笑:“于此天地之间,定有我徐某一番伟业!”   阴阳师童青秋在门外赞叹道:“好兄弟,有志气,你差不多就出来吧,我这挺着急的!” 第8章 顺气丸   徐志穹很惭愧,本来是要找童大哥道谢的,结果还差点耽误了童大哥办大事。   回到家里,徐志穹坐立不安,本想给童大哥准备一份礼物,可家徒四壁,连一份像样的点心都拿不出来。   童大哥或许不会跟徐志穹计较,但嫂夫人可就难说了。   就算嫂夫人也不计较,男人的面子总是要的。   徐志穹翻箱倒柜,正在寻觅合适的礼物,不想阴阳师童青秋却主动登门了。   “志穹,去我家里坐坐,你嫂子弄了两个小菜,咱们兄弟喝一杯。”   徐志穹连连摇头:“大哥,这可使不得,昨晚的事情,小弟还没登门道谢,怎敢再去叨扰大哥。”   “几日不见,这嘴却伶俐不少,”童青秋笑道,“别跟你大哥扯那闲淡,让你来便来!”   徐志穹憨憨一笑,心里陡然一紧,刚才又忘了老实人的人设了。   装一刻容易,装一辈子太难,这个世界太危险了,一时一刻都不能松懈。   好在童大哥是个粗心的人,有些事也没想太多,揭开锅盖看了看锅里的稀粥,叹口气道:“就要大考了,可不能再吃这东西,这两天就上哥哥家里吃,你得吃肉!”   童青秋把徐志穹拉到了家里,聊了几句家常,嫂夫人也把菜烧好了。   童青秋的脸很长,尖嘴,淡眉,细眼,正宗一张老鼠脸,可他的妻子王氏却长得非常标致,三十许人,鹅蛋脸,杏核眼,尤其一双红唇,就像从油脂里浸出来的,韩笛到了这年纪,也未必有这等姿色。   吃饭的时候,徐志穹不小心多看了嫂嫂两眼,童青秋上下打量着徐志穹,徐志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了,赶紧低头喝汤。   童青秋皱起眉头道:“你心思不定,举止怪异,是不是病了?”   “病倒是没有,昨,昨天,和一个无赖,打,打了一架,受了些伤。”   “难道是受了内伤?”童青秋的神情紧张了起来,“把手伸过来,大哥给你把把脉!”   徐志穹也不好推辞,把手伸了过去,可看到童青秋惊异的表情,徐志穹意识到大事不好。   阴阳师都擅长医术,他是不是看出了我脉象有异?我的任脉改道了,这事可不能让他知道。   徐志穹克制不住紧张,脉象有些混乱,童青秋喃喃低语道:“气息阻塞,脉络不通,果真如此……志穹,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好。”实话是不能说的,否则老道士会让徐志穹粉身碎骨,他在想着该怎么骗童青秋。   童青秋剑眉一立,目光凶狠道:“你是不是便秘了?”   “我……没有!”徐志穹这次真口吃了。   “既是没有便秘,为何在茅厕蹲了半个时辰?”童青秋继续追问。   “我……”徐志穹解释不清楚。   场面非常紧张,嫂夫人在旁解了一句围:“这正吃饭呢!不说这个行么?”   童青秋神情严肃道:“他脉象滞涩,显然是经脉受阻,这病必须早治,岂能讳疾忌医!”   童青秋起身回到里屋,拿出一个三寸见方的精致木匣。童青秋把木匣交到徐志穹手上:“有了这枚丸药,经脉之疾,可解!”   徐志穹打开木匣,里面装着一颗核桃大小的药丸,乌黑油亮:“这丸药能通畅经脉?”   “非也!此乃顺气丸!”术士摇头道,“塞入谷道,可通肠!”   徐志穹关上木匣,神色郑重道:“大哥,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   童青秋端正神色道:“肠不通,气机如何通畅?气机不通,经脉自然滞涩,这顺气丸集结了我半生心血,若是送到鬼市上,五两银子,有人疯抢,当初你嫂子也是便秘,只塞了一颗,当天就通了!”   嫂夫人摔了筷子,回了里屋。   徐志穹带着顺气丸,连声道谢,就此告辞。   ……   当天下午,徐志穹在屋子里练习技能,通过大考的关键,是在大考当天能吸到某个人的气机,道长虽然把要领传授给了徐志穹,但要保证万无一失,徐志穹还需要很多练习。   最好的联系方式是找个人来试验,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吸取力量。   但这样的人不好找,徐志穹也不想轻易暴露自己,于是他改换了一个练习方式。   他把一枚铜钱放在了墙边,自己退到三尺之外,对着铜钱施展技能。   象由任脉起!   在不接触铜钱的情况下,如果能把铜钱吸进嘴里,证明技能练得十分纯熟。   而且这样的练习还有另外一个明显的好处,如果大考发生了意外,还能靠这一技能谋生。   从午后到黄昏,徐志穹试了上百次,仅成功过一次,铜钱被他吸进了嘴里,卡在了喉咙上,费尽力气才吐了出来。   有这一次成功的经验就够了,通过总结,徐志穹精准的掌握了技能关键要素。   到了晚饭时间,童青秋又把徐志穹叫到了家里。今晚嫂夫人心情不错,满脸笑容散发着阵阵春意,好像有什么好事发生。   吃罢晚饭,童青秋早早打发徐志穹回去,从床头的一道暗格里,取出一枚药丸,吞了下去。   “夫人,今晚一定鞠躬尽瘁!”   嫂夫人咬着嘴唇一笑,低头不语。   ……   徐志穹继续在家里苦练技能,成功率越来越高,可体力越发不济了。   其实他的技能不算太费体力,要是还有九品杀道的体魄,练上几天几夜也无妨。   可自从被废了杀道修为,徐志穹的身体素质急剧下滑,也就比普通人好了一点。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力量是差了,但速度快了不少,要是能吸到一点气机,能补充些力量就好了。   昨日和刘德安打架,徐志穹就吸了不少气机,虽然过程恶心,但那味道还真不错。   歇息片刻,徐志穹再次施展技能,铜钱在墙根消失,但吸到嘴里的却不是铜钱。   一团滑腻腻的东西,好像是气机。   没错,就是气机,和刘德安打架的时候,吸来的气机也是这种口感。   哪来的气机?徐志穹刚才确实在想着气机,没想到气机真就吸进了嘴里。   这团像果冻一样的气机不停滑向了喉咙,徐志穹感觉气机之中另有异物。   是铜钱,铜钱还在气机里。   铜钱要吐出来,可它随着气机向下滑,徐志穹吐不出来。   干脆连气机一块吐出来,虽然有点可惜,但这来历不明的气机不吞下去也好。   不行,吐不出来了,果冻滑到了嗓子眼,只顾着往下流。   铜钱也要进去了,吞下去容易,出来难,这个尺寸徐志穹有点接受不了。   ……   遇到麻烦的不止徐志穹,隔壁的童大哥也遇到了麻烦。   他擦着满脸汗水,紧张的看着夫人。   夫人温柔的替他擦了擦脸,娇嗔一声道:“这是怎么了?”   童青秋赶紧打开暗格,又拿出一枚药丸,塞进了嘴里:“娘子稍安,稍安勿躁!”   娘子心疼道:“这药可不能多吃,伤身呀!”   “无妨!”童青秋一拍胸脯,“为了娘子,却甘愿豁上这条性命!”   ……   通过舌头和上牙床的配合,徐志穹把铜钱吐了出来,坐在地上喘息良久。   吞下了气机,徐志穹的体力瞬间复原了,只是不知道这气机从何而来。   先不想这气机从何而来,徐志穹从背架里拿出了黑纹石的石板,大喝一声,一拳打了上去。   石板没碎。   徐志穹含着眼泪,捂住了嘴,看着石板上的手,没有哭出声音。   疼!太特么疼了!   他颤巍巍把手拿了回来,石板虽然没碎,但他确信刚才的一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再多一点力量,再多一点力量就能打碎石板,就能通过大考!   徐志穹看了看眼前这面墙壁,隔壁好像是童大哥的里屋,难道说……   徐志穹决定再做一次试验,这次他没用铜钱,直接贴着墙壁吸取力量。   心中想象着气机的模样,就像口中滑腻的果冻。   象从任脉起,虽然没有接触,但还能吸取少量的气机。   童大哥,想必你也是睡了,我从你身上吸一点,你别介意。   徐志穹贴紧墙壁,猛地一发力,连吸了两大口气机,咕咚咕咚吞了下去。   童青秋是六品阴阳师,虽然没有身体接触,但隔着墙壁也让徐志穹吸到任脉胀满。   徐志穹先看了看坚硬的石板,又看了看哆哆嗦嗦的右手。   他感觉下一次,肯定会有一个碎掉,要么是石头,要么是骨头!   大考将至,徐志穹不该这么玩命。   可如果不玩命,徐志穹也没有上考场的底气。   他对着石板大喝一声,再次劈了下去。   这次不疼,一点都不疼,徐志穹只感受到了些许震撼。   一阵烟尘飘起,坚硬的黑纹石碎了。   从中间断裂,一共碎成了五块。   徐志穹拿起一片碎石,放声笑道:“白虎山上最硬的石头,你倒是硬啊,我看你有多硬!”   ……   “倒是硬啊……”童青秋浑身发抖,一脸悚惧的看着娘子。   娘子面色狰狞,喝一声道:“看我作甚?再去吃药啊!”   “这,这药,不敢多吃啊!”   娘子怒道:“那你想怎地!”   “我,我吃,吃就是了。”   ……   劈开了石板的徐志穹神清气爽,体内的气机还未散尽,让他身体有些燥热。   吸来的这两口气机原本就有些燥热,许是童大哥这两天有点上火。   徐志穹又练了一会吸铜钱的技能,依旧觉得燥热难耐,且到院子外面透透风。   童青秋裹了裹身上的棉袍,长叹一声道:“我春秋正盛,许是这两天劳累过度,今天晚上是有点不济,只是,只是她……她凭什么打人?”   徐志穹惊呼一声:“嫂夫人,打,打你了?”   童青秋咬紧了呀,攥紧拳头,哽咽半响,红着眼睛道:“我天天卖药丸,卖法器,养家糊口容易么?就因为床笫之间这点事就打人,凭甚来……”   两行清泪滑落下来,童青秋连声抽泣,徐志穹看着也心疼。   “嫂夫人下手,也太重了。”徐志穹意识到自己害了童大哥,只是没想到带来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童青秋咬牙恨道:“这泼妇真不是东西!”   “可能嫂夫人这两天气不顺。”   “气不顺……”童青秋突然止住了哭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我就说她这两天举止有异,原来是讳疾忌医,若不是贤弟提醒,为兄险些误了大事!”   童青秋起身回家,看到夫人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已经睡熟了。   时机合适,姿势也合适,童青秋给夫人塞了一枚顺气丸。   夫人醒了。   童青秋笑了,气顺了,娘子的心情一定很好。   那天晚上,夫妻两个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嫂夫人出门买菜,童青秋因外伤无法下床。   ……   转眼一天过去,明日便是大考,徐志穹的移花接木之技已经到了非常纯熟的境地,隔着三尺吸铜钱,几乎从不失手。   吃过晚饭,徐志穹本想早早睡下,却听到有人在院外叫门。   “志穹,在家么?我给你送丹药来了。”   是杨武,他当初答应给徐志穹弄些补气的丹药过来,徐志穹只当是客套话,没想到他真就给送来了。   徐志穹任脉异常,不能吃补气丹药,但好友来了,总不能拒之门外。   徐志穹推开房门,正想把杨武请进来,却发现杨武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师兄,小妹也来了。”   芳香扑鼻,徐志穹深吸一口香气,把两人请进了屋子。   “二位少,少坐片刻,我,我去给韩师妹,沏一杯绿茶。”   韩师妹赶紧拉住徐志穹:“师兄,小妹不渴,茶就不必了,你快坐下,深夜叨扰,怎敢再劳烦于你。”   不喝茶最好,大宣的茶艺非常复杂,比东赢的茶道还要复杂的多,徐志穹没有这份技艺,也没有那么好的茶叶。   三人落座,韩师妹先关心起了徐志穹的伤势:“师兄,你伤好些了么?小妹这些日子,吃不下,睡不着,心里天天挂念着师兄。”   这话徐志穹是相信的,韩笛这两天肯定睡不着。   杨武在旁帮衬着说道:“志穹,韩师妹可是为你受了不少苦,好几天没怎么吃饭,也没怎么合眼,你看这人憔悴成了什么样子?”   徐志穹看着两人道:“你们这两天,一直在一起么?”   韩笛皱眉道:“师兄怎可说这种话?”   杨武也不高兴了:“志穹,你这话什么意思?跟我混闹也就罢了,怎么能拿师妹胡乱说笑?女儿家的清白岂容你胡说?”   徐志穹赶紧赔笑道:“是哥哥说错了,师妹莫怪,莫怪哈!”   韩笛低着头,依旧很生气,杨武一脸愤恨道:“志穹,不是我说你,你看你把师妹的心伤成什么样了?”   徐志穹擦擦鼻涕道:“我,我没有……”   “算了,有些事情也跟你说不清楚,咱来点实在的吧!”杨武拿出了十几个锦盒,一一摆在徐志穹面前:“这是我父亲给我补气用的丹药,我有九品中的修为,也用不着这东西,就都送给你了。”   徐志穹点头笑道:“谢谢,谢谢兄弟了。”   “你先别忙着说谢,韩师妹有件事求你帮忙,你帮是不帮?”   韩笛埋怨一声道:“杨师兄,你不要为难徐师兄。”   “这怎么叫为难?”杨武对徐志穹道,“韩师妹对你的一片心意,你是看得到的,院长给了你一枚聚元丹,你就拿出来一半,给师妹吃了吧。”   徐志穹又抽了抽鼻涕:“可,可那是,那是院长给我的。”   杨武叹口气道:“志穹,你糊涂啊,你说你吃了半颗药丸,也能通过大考,多吃那半颗药丸,又有什么好处?”   “能,能增进修为。”   “就你那底子,能升到八品吗?”杨武急得直跳,“你就把丹药分给师妹一半,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徐志穹低头不语,韩师妹忍着眼泪道:“杨师兄,咱们走吧,别再为难徐师兄。”   杨武长吁短叹:“他就是这死脑筋,师妹,你莫急,且到我家去坐坐,师兄再帮你想办法!”   杨武起身要走,韩师妹又不肯走。   她是奔着聚元丹来的,东西没到手,肯定不能走。   杨武见场面有些尴尬,只好再问一句:“这聚元丹,你到底给是不给?”   “给!师妹来找我要了,你也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不给么?”   徐志穹回了里屋,拿出了个精致的木盒,交给了韩笛。   韩笛打开木匣,看到了一颗乌黑的丹药,散发着浓浓的药香。   “这,这就是聚元丹,”徐志穹介绍道,“阴阳司十二年出一炉的聚元丹!”   韩笛感动的眼泪直流:“小妹,小妹我,我是真心的,真心谢过师兄了!”   杨武看了看双眼放光的韩笛,又看了看憨憨傻傻的徐志穹,赶紧说了一句道:“你们俩一人一半,现在就把它分开。”   韩笛低着头,怯生生道:“这丹药,恐怕不好分吧。”   这话什么意思?   韩笛想一个人要了?   杨武看着徐志穹,心里越发过意不去,可转念一想,这丹药可能真的不好分。   韩师妹说不好分,肯定有她的顾虑,韩师妹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有什么坏心思。   “志穹,你看这个,我这也给你准备了不少补气药……”   徐志穹看着韩笛拿着木匣子不肯放手,且憨憨笑道:“杨师弟说的对,我是什么坯子,吃了这药丸也是糟蹋,就都给了师妹吧!”   韩笛闻言欢喜道:“那就谢谢师兄了,师兄的情谊,小妹今生今世不忘,来世愿为奴为仆,再报师兄恩情!”   韩笛拿着木盒立刻出了院门,徐志穹追在身后道:“韩师妹,路上小心,我送送你!”   杨武看着徐志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看韩笛已经上了马,又不能不追。   “志穹,你早些歇息,有些事,咱,咱们日后再……”   韩笛已经走了,杨武赶紧上马追了过去:“师妹,别急,别急呀,不是说好去我家坐坐么?”   韩笛懒得多看杨武一眼,抱着锦盒道:“杨师兄,时候不早了,明日还得赶早上山,咱们早些歇息,来日再去你府上拜会!” 第9章 我让你难受一世   韩笛走了没多久,又有人来了。   听到墙外马蹄声,躺在床上养伤的童青秋突然坐了起来,这次来的人很不寻常。   嫂夫人讥笑一声道:“不是爬不起来了么?伤这么快就好了?”   童青秋示意娘子别作声,他从床下的暗格里拿出了一幅卷轴。   娘子的戏谑之色瞬间消失,王氏知道这是童青秋用来拼命的家伙。   她攥着童青秋的手,颤巍巍道:“你这是要做甚?那小子又得罪什么人了?我就说你莫要再管他……”   “收声!”童青秋瞪了妻子一眼,妻子一哆嗦,赶紧躲到了童青秋身后。   徐志穹已经把客人请进了门里,来的不是刺客,也不是窃贼,是他的同窗,刑部尚书的次子,余杉,余大公子。   余公子深夜来到了徐志穹家里,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按照童青秋的推测,这两名护卫的修为都在六品。   “他娘的,”童青秋低语道,“有六品的修为,不去做官,为什么要干这下等人的营生?”   妻子吓得直发抖,却还不忘奚落一句:“你也是六品修为,阴阳司请了你好几次,怎没见你去做官?”   余杉带着护卫在徐志穹的院子里绕了两圈,轻叹一声道:“徐师弟,同窗都说你家境贫寒,没想到竟然简陋到这种地步。”   徐志穹笑道:“有,有个地方,凑合住着,挺好。”   两人进了屋里,余杉命令两个护卫等在门外。徐志穹准备烧水给余杉泡一杯散茶,余杉摇摇头道:“不必了。”   他打开了食盒,里面装着孙羊店熏肉和香醪(音同酪),孙羊店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香醪是孙羊店的招牌酒,也是整个大宣国名头最大的美酒。   余杉递给徐志穹一双筷子,给徐志穹斟了一壶酒:“师弟,明日便是大考,咱们不多喝,且小酌两杯。”   徐志穹乐呵呵的动了筷子,先吃了一口熏肉。   在前世看过的小说里,对古代食物的描述,大多是食材单调、口感粗糙,好像和喂牲口的饲料没有区别,很多主角靠着一手美食行天下,一盘回锅肉,貌似就能换来半壁江山。   吃下这块熏肉,徐志穹意识到自己错了。   大宣的厨艺和大宣的茶艺一样,远胜过徐志穹前生吃过的菜肴。   一块熏肉,放在嘴里化成了肉丝,鲜浓的汤料顺着舌尖滑到了腮边,配合着肉丝的嚼劲,逐一刺激着徐志穹的味蕾,让涎水不自觉的从嘴角一点点滴落下来。   流点哈喇子不算丢人,也符合傻子的形象。   徐志穹本想再吃一块,却见余杉端起了酒杯:“师弟,咱们喝一杯。”   败兴,我正惦记吃肉呢,他非得这时候喝酒。   两人碰了杯,徐志穹不敢多喝,原本只喝了半口,可品了品这酒的滋味,把余下的半口也喝了下去。   太好喝了。   前世喝过不少好酒,和这杯香醪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这酒口感淡了些,应该不是蒸馏酒,但丝毫不影响香醇,入口轻柔,微有辛辣,却不觉半点烧灼,入喉甘甜,清冽之香,回荡于口鼻之间。   一连喝了三杯,余杉开始说正事:“徐师弟,我也不绕弯子了,我听说院长给了一枚聚元丹,这枚丹药,我要了。”   你要了?我凭什么给呢!   徐志穹眨着眼睛看着余杉,没有说话。   余杉笑道:“师弟,你放心,我不白要,我出白银一千两,从你手里买来。”   一千两,一百万个铜钱,折算下来,差不多是五十万。   这价算高么?   不算。   徐志穹曾听童青秋说过,聚元丹有市无价,想要的人多而是,一万两一枚都不算买贵了。   看徐志穹不说话,余杉又道:“师弟可是嫌少了?实不相瞒,我的出身算是比你好些,可我是家中次子,家里的基业日后都要交给长兄,我手上的银子委实不多,师弟你且说个价钱,只要余某出得起,明日大考过后,立刻给师弟送来。”   还不是现钱,等大考之后送来。   你要不送来,我能怎么办?   跑刑部衙门,找你爹,告你去?   徐志穹面露难色,还是不作声。   余杉思忖片刻又道:“师弟是担心没有聚元丹,没法通过大考?师弟,且容余某再说一句实话,以你的出身,通过了大考又能如何?且到军中或是府衙,当个兵丁或是差役,一月拿个几两银子的俸禄,何年何月才能赚到这一千两?你且信我一句话,这笔生意,你不吃亏。”   徐志穹点了点头,余杉说的有道理,这笔生意确实不吃亏。   聚元丹或许真的能卖到一万两,但那种生意不适合徐志穹当前的身份,真有一万两银子摆在这屋子里,徐志穹可能活不过一个时辰,别说是徐志穹,就连童青秋都不敢经手这样的生意。   一千两不少,但徐志穹知道这一千两他也拿不到,就算能拿到他也不能卖。   林天正为了帮助徐志穹通过大考,才给了他这枚聚元丹,这份恩情不是为了让徐志穹发家致富的,倘若徐志穹把这枚丹药卖了,林天正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徐志穹独自喝了一杯酒,擦擦嘴道:“余师兄,不,不是我不想给你,是你来晚了,丹药被韩师妹拿走了。”   “韩师妹?”余杉闻言放声大笑,“我知道她刚从你家出来,看她欢喜模样,自以为从你这得了丹药,这谎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贤弟,你且告诉我,你给韩师妹的到底是什么药?”   “就,就是聚元丹!”徐志穹挠挠头道,“韩,韩师妹,对我很好,我,我怎么会骗韩师妹?”   “你把丹药给她作甚?指望着娶她么?”   “我,我没想娶她,我,我就是想对师妹好一些。”   余杉压低声音道:“徐师弟,你装了这么多年傻子也够辛苦了,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凡人,你武道和宦门双修,身边还有高人帮衬,像你这样能隐忍的狠人,将来肯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你且拿上一千两银子置一份家业,明日我在考官那里在帮你做些打点,保你通过大考,日后你我兄弟在仕途之上互相提携,还怕大宣国里没有你我兄弟一片天下?”   你看人家说的多好,都和我兄弟相称了,我是不是该痛哭流涕,把丹药送上去?   要不是徐志穹在前世经历过“成功学”的熏陶,刚才那番话真就让他心动了。   趁着余公子还没翻脸,徐志穹多吃了几块熏肉,抹抹嘴道:“余公子,我说的都是实话,丹药,被韩师妹拿走了,我,我对她,一片,真心……”   听到这话,余杉果真沉下了脸,起身道:“徐师弟,我再问你一次,这丹药你卖是不卖?”   徐志穹赶紧喝了杯酒:“我没有丹药,拿,拿什么卖给你?”   “好!”余杉点点头道,“这酒喝的不畅快,余某心里有点难受,你让余某难受一时,余某让你难受一世,我且把话留在这,就算你吃了聚元丹,明天也绝对通不过大考!” 第10章 白日余杉尽   余杉跨上战马,离开了徐志穹的小院。   徐志穹追到门外,喊一声道:“余公子,你的食盒!”   食盒,他还惦记着食盒!   他还敢戏耍我。   无明业火烧伤了心头,余杉真恨不得揪住徐志穹,痛打一顿。   身边一名护卫冲着余杉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附近有杀气,来自阴阳师的杀气。   和阴阳师交战,最好别在他家门口动手,容易中了阵法。   这在《杀经》有记载,余杉也知道其中利害,他攥了攥缰绳,把这口怒火吞了下去。   “徐师弟,这食盒送你了,你且敞开了吃喝!”余杉催马而去。   隔壁的童青秋放下了卷轴,嫂夫人吓得满脸是泪,瘫坐在童青秋身边。   徐志穹在屋子里敞开了吃,但是没敢多喝。   明天一早还要赶考,这壶酒喝一半就好,剩下留着回来和童大哥庆祝的时候再喝。   余杉的威胁,徐志穹难道不怕么?   怕!可怕也没用。   明天有院长照应着,还有道长照应着,如果这都斗不过余大公子,徐志穹也只能认命了。   ……   次日天明,杨武的马车等在了徐志穹的家门口,他心里有愧,还特地给徐志穹准备了一件新衣服。   楚禾也在马车上,兄弟三人一起上路,看徐志穹神情忧郁,楚禾问道:“愁甚来?我听杨武说给了你不少补气的丹药,你都吃了吧?”   杨武一直躲闪着徐志穹的目光,也跟着楚禾问了一句:“都吃了吧?”   “吃了!”徐志穹点点头,“可不见得有用。”   杨武连忙道:“有用,怎么会没用,那要丹药很是珍贵,肯定有用。”   一路上,徐志穹一直想着该在谁身上吸取气机。   他计算过,气机最多能在他身体里保留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他要等到开考前夕再动手,七十多个学子,每人考试差不多要考一分多钟,如果名字排在后面,只怕要等开考之后再下手。   可开考之后怎么下手?   所有人都在白虎殿里站着,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到了书院,林院长带着七十多名十年学子在白虎殿参拜白虎真神。   拜过真神,两名武师将考试名单张贴在大殿之上,徐志穹看了下自己的位置,排在十七位。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这个位置不错,只要在开考之前吸到气机就行。   看过名单,学子们到殿外活动筋骨,算作热身。   杨武走到韩笛身边,关切的问道:“师妹,那丹药管用吗?”   韩笛皱眉道:“师兄,你说什么呢?”   大考之前不能服食丹药,这是门规,杨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我看师妹气色甚好,今日必能顺风顺水。”   韩笛冷冷回了一句:“谢师兄关心。”   杨武还在没话找话,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徐志穹正在四下寻找目标,他正琢磨着吸谁比较合适。   从杨武身上下手最容易,杨武有九品中段的修为,要是给他吸干了,徐志穹能顺利过关,但杨武就遭殃了。   就冲他昨晚干的那事,让他遭殃也是应该。   算了,好歹兄弟一场,在这陌生的世界,身边总得有几个人照应。但日后的情谊必须大打折扣,杨武不能再和楚禾相提并论。   徐志穹先把目标锁定在了刘德安身上,吸干了他,徐志穹毫无愧疚。   可徐志穹刚靠近一步,刘德安跑出去老远,他害怕徐志穹,处处加着防备,这种情况下,徐志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还有一个目标是余杉,余杉有八品的修为,只要从他身上吸走一部分气机就能顺利过关。   可余杉身边有不少跟班,想靠近他实在太难。   奇怪,余杉怎么自己走过来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惦记着聚元丹?   按照常理推断,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把聚元丹吃了,他还惦记什么?   思忖间,余杉的一个跟班,来到徐志穹背后,狠狠踹了徐志穹一脚。   徐志穹一个趔趄,摔在了余杉面前,脸险些撞在了余杉的鞋上。   余杉低头俯视着徐志穹,轻声道:“徐师弟,记住我昨晚的话,你让我难受一时,我让你难受一世!”   徐志穹踉踉跄跄起身,不期脚下又是一滑,直接扑向了余杉。   余杉从容一闪。   没闪开。   徐志穹的速度太快了,余杉完全没看清的动作。   他紧紧抱在了余杉的身上,余杉用力推搡:“徐志穹,你要作甚,离我远点,你给我滚开!”   余杉推开了徐志穹,只觉得一阵阵晕眩,双脚有些发软。   咕咚!咕咚!咕咚……徐志穹连吞了好几口,俯身施礼道:“脚,脚滑了,冒,冒犯师兄了。”   徐志穹转身离开,任脉鼓胀,疼的徐志穹龇牙咧嘴。   道长说的没错,不能轻易吸取高品的气机,要吸也不该吸这么多。   徐志穹直接把余杉吸的见了底,幸亏余杉只是八品下段,要是修为再高一点,徐志穹的任脉铁定炸裂。   你既然不肯放过我,我就和你刚到底。   白日余杉尽!我就要榨干你!   余杉冷汗直流,步履蹒跚,到石阶边坐了下来。   这厮用了什么邪术?   天杀的狗贼,他竟敢害我!   韩笛正嫌杨武纠缠,看到余杉脸色惨白,赶紧上来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她刚吃了“聚元丹”,眼下丹田之内,万马奔腾,药效已经发作了。   通过大考志在必得,杨武和徐志穹之类已经不需要理会了,现在得干点正经事。   “余师兄,你这是呛了冷风?小妹给你倒杯热茶可好?要不小妹扶你走走?”   余杉不想说话,草草挥挥手道:“我无妨,师妹不必担心。”   韩笛摸了摸余杉的额头,柔声问道:“师兄,你这是病了么?”   余杉摇头道:“无妨,无妨。”   韩笛又道:“师兄,我看你气色不好,我这有两枚补气的丹药……”   “你能滚远些么?”余杉发了脾气,韩笛一脸委屈,躲在了远处。   他这是怎么了?我哪里做错了?   这些日子和徐志穹走的近了些,他生我气了?   他怎能生我气呢?我这也是无奈呀!   余杉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门规。   按照武彻书院的门规,学子临考前,不能吃丹药。   韩笛不是不知道门规,可这门规执行的并不严格,学子在应考前都会吃点丹药,以余杉的身份,就这点小事,谁又敢追究?   她却不知道,今天余杉要拿这门规制裁徐志穹,既然要用门规说事,自己必须做的磊落些!   韩笛只觉得委屈,余杉仍觉得晕眩,徐志穹奋力平复着快要炸裂的任脉,就在此时,一名武师走出大殿,高声喊道:“考官落座,诸位学子,入殿应考!”   大考开始了。 第11章 武考   大宣昭兴帝二十八年,二月初一。   武彻书院大考开始了。   七十名弟子按照应考顺序站在大殿当中,白虎神像之下,坐着四位考官。   第一位考官,是兵部左侍郎隋智。   第二位考官,是刑部左侍郎鲍敬忠。   第三位考官,是皇城司指挥使钟参。   皇城司本是京城的特务机构,职能类似于锦衣卫,到了昭兴年间,不断发展壮大,逐渐接管了京城之内的治安。   皇城司下设有三个机构,一是武威营,相当于装备精良的特警部队,二是青衣阁,相当于女警部队,三是掌灯衙门,是负责夜间治安的巡警部队。   第四位考官是院长林天正。   四位考官,都是三品大员(这里的三品指的是官职,不是修为),足见朝廷对武彻书院的重视。   除了鲍敬忠是个没有修为的文官,其余三位考官都有杀道的修行。   看起来非常专业,但其实设置考官只是走个形式,武彻书院的大考如此耿直,就是劈石头,劈不劈得开,一目了然,正常情况下,不需要考官做什么评判。   除了林天正之外,另外三位考官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选拔新人。   两名武师在案几之上摆上了第一块黑纹石,第一个应考的正是刘德安。   刘德安伤还没好,缠着一脸绷带走到殿前,向诸位考官行礼。   看着他那丑陋模样,行礼的姿势也不端正,猫着腰,塌着背,龌龊至极。   尉迟兰咬牙切齿道:“真神有眼,让这无赖过不去!”   大师姐想多了,刘德安有九品上段的修为,怎么可能劈不开这块石头。   只见他蹲好马步,高举右手,大喝一声,挥拳落下,黑纹石当即断成两截。   武师高喊一声:“刘德安,武考通过!”   徐志穹心头一凛,武考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文考?   原主的记忆里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刘德安通过武考,一咧嘴,冲着诸位考官一笑,再度行礼。   这一笑更是要命,他嘴里七零八落,少了许多牙齿。   兵部侍郎隋智忍不住笑道:“这副长相,且送到掌灯衙门,当个提灯郎吧!”   皇城司指挥使钟参很是不悦:“这叫什么话,提灯郎不用见人么?这厮晚上出来却比鬼还瘆人,送去刑部吧,当个牢头倒也合适。”   刑部侍郎鲍敬忠摇头道:“二位所言差矣,人不可貌相,这学子长得丑了些,可修为是真的,我还听说此人品行上好,你们若是不要,刑部收了他就是。”   林天正在旁连连苦笑。   什么叫品行上好?这是说刘德安么?这位鲍大人说话却不问良心么?   良心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余公子的吩咐。   刘德安此前遭到徐志穹毒打,若是不给他个好差事把他安抚下来,日后不一定生出什么罗乱。   武师换上了新的石板,第二名上场的考生是个精壮的男子,他也扎稳了马步,大喝一声,高举右手,劈了下去。   咔嚓一声,石板没碎,手骨断了。   这位学子也是九品下段,有三成的几率能够发动裂石技,今天他运气不好,占上了另外的七成,技能失败,还赔上了一根骨头。   学子捂着手,含着泪,向考官行礼。   既然是没通过,那也没什么可说,几位考官头也不抬,学子哭着离开了白虎大殿。   接下来,几位考生相继登场,余杉则趁此机会,偷偷服了两枚丹药。   他本以为自己能扛过去,可现在若不吃丹药,只怕站都站不住了。   大师姐尉迟兰排在徐志穹前面,她有九品中段的修为,一拳挥下,砸断了石板。   隋智赞叹道:“这姑娘好体魄!”   钟参哼一声道:“怎地?你兵部想要么?”   隋智摇了摇头:“我是没这福分了。”   大宣很开明,允许女子求学,甚至允许女子做官,但仅限于一些特殊官职。   作为武官,兵部和刑部都没有设置女官,唯一有女武官的地方,只有皇城司下青衣阁,也就是说尉迟兰注定要去皇城司。   通过武考的尉迟兰离开了白虎殿,临走时还特地看了徐志穹一眼,给师弟鼓劲。   徐志穹艰难的回应了一丝笑容,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考官面前。   林天正眉头微皱,这傻小子今天状态不好。   隋智看着名册,思忖许久道:“徐志穹,这名字好像听过。”   林天正道:“他是忠烈之后,其父徐仁德,随军北征,战死沙场。”   “徐仁德……”隋智轻叹一声道,“是我同袍。”   林天正闻言,心下欢喜,这孩子有出路了。   钟参笑道:“既是你同袍之子,我也不好夺爱,让给你就是了。”   其实他是嫌弃徐志穹举止痴傻。   案几上换了新的石头,徐志穹恨不得立刻把任脉里的气机释放出去,他刚要动手,忽听鲍敬忠喝道:“且慢!”   林天正一愣,其他考官也愣住了。   徐志穹没做什么逾规越矩之事,为什么阻拦他考试?   众人注视之下,鲍敬忠缓缓道:“本官听闻有学子在考前服用补气丹药,今特带来阴阳师,予以查验!”   鲍敬忠一挥手,一名六品阴阳师走上前来。   阴阳师最擅长炼丹,服没服过丹药,一闻就能闻出来。   林天正的心悬到了喉咙,是他亲手给的徐志穹聚元丹,这傻小子肯定是吃了。   聚元丹不是寻常的丹药,就算三天前吃下去,到了今天肯定还有气味,其他人或许无法察觉,但绝对躲不过阴阳师的鼻子。   林天正有心争辩一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门规就是门规。   隋智在旁问了一句:“鲍大人,为何别的学子不查,偏查此人?”   鲍敬忠笑道:“本官只是随选抽查,这多学子一一查验,却要查到什么时候?隋大人却有异议?”   隋智没作声,钟参不想耽误时间:“查就查吧,快些就是。”   阴阳师刚要上前,鲍敬忠故意提醒了徐志穹一句:“你若是吃了丹药,早些承认便是,若是被我查出来,到时候可追悔莫及!”   徐志穹擦擦鼻涕道:“若,若是我没吃丹药呢?”   鲍敬忠闻言大怒:“好个狂徒,竟敢顶撞本官!皇家书院,舞弊当予以严惩,没吃丹药是你本分,若是吃了丹药,今日便叫你下狱!”   林天正忍不住说道:“志穹,你且慎重,有何情由,当如实作答,不可隐瞒!”   哪怕这傻小子供出了自己,林天正也不怕,大不了丢了这院长的职位,却不能让这傻小子遭受牢狱之苦。   徐志穹俯身施礼道:“院长放心,弟子绝无舞弊之举。”   林天正一愣,徐志穹的神情无比坚定。   “好!”鲍敬忠冷笑道,“给我查!” 第12章 怒火助虎威   阴阳师上前,仔仔细细闻了一遍,没有闻出味道。   他冲着鲍敬忠微微摇了摇头,鲍敬忠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你再查的仔细些!”   阴阳师无奈,对徐志穹道:“你呼出口气来!”   “呼!”徐志穹用力呼了口气。   阴阳师闻过之后,还是摇头,确实没有丹药的气息。   林天正惊呆了,难道这小子没吃聚元丹?   鲍敬忠不依不饶:“你再查的仔细些。”   再仔细些?   还能怎么仔细?   阴阳师也不知该如何查下去,只能对徐志穹道:“你出些汗来,我闻闻。”   “出汗?”徐志穹傻呆呆的看着阴阳师。   这次连钟参都看不下去了:“这么冷的天,你让他上哪出汗去?鲍大人,差不多行了,我都闻出来了,他没吃丹药,赶紧考试吧!”   鲍敬忠眨眨眼,咳嗽两声道:“既是没服丹药,你且考试吧!”   阴阳师低头退下,鲍敬忠狠狠瞪了那阴阳师一眼。   鲍敬忠是个没有修为的文官,也是第一次担任武彻书院的考官,他觉得只要阴阳师咬定徐志穹服了丹药,想必这小子也无法自证清白。   他想简单了,徐志穹既然是清白的,在场的其他考官不会让他蒙冤,尤其是林天正,绝对不会让徐志穹无故受辱。   事情若是闹大了,届时从阴阳司请来高品阴阳师,自能查明真相,这位六品阴阳师若是敢撒谎,非但官职不保,恐怕还要下狱受审,他哪担得起这等罪过。   徐志穹站在石板前,他很想把石板劈开,把气机释放出去,这样他就不用忍受任脉的剧烈胀痛了。   可他把手放在石板上,迟迟没有举起来。   太疼了,疼的他连手都举不起来,一举起手来感觉五脏六腑都会移位。   鲍敬忠催促道:“你还考不考,在那磨蹭什么?”   林天正心里有数:这孩子天性耿直,既然没吃丹药,看他今天的状况,只怕凶多吉少了。   也罢,过不了武考也无妨,我把他留在书院里照看着就是,肯定有他一碗饭吃,谁让我欠他娘一条性命。   余杉看在眼里,心下暗道:这贼小子用邪术害我,而且早有防备,知道我要查他,故意没吃丹药。   无妨,就是让他过了武考,文考也能治死他!   楚禾看着着急:“这是等甚来,一拳砸下去呀!”   杨武知道徐志穹没吃丹药,心里觉得愧疚:“他还是生我气了。”   楚禾皱眉道:“生你什么气?”   杨武低头不语,楚禾怒道:“都特么不爽利,却急死我了!”   最着急的是韩笛,丹田里的气机快要涨破肚子了,她看着徐志穹,心里恨道:不行就赶紧滚蛋,在那里磨蹭甚来!   鲍敬忠见徐志穹迟迟不肯动手,一脸不耐烦道:“你要是考不了便弃考吧,看你那痴蠢模样,也不像个有功名的人,赶紧下山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   话没说完,忽听徐志穹大喝了一声!   “哈~~~~~”   这一声喝的绵长,他的手一直放在石板上,始终没有举起来。   却听黑纹石“咔!咔!咔!”连声作响,烟尘之下,不断爆出裂纹。   所有人都看呆了,徐志穹瞪圆了双眼不住发力,又听一声闷响,黑纹石在案几上碎成了几块!   不是用拳头锤碎的,也不是用掌根劈碎的。   徐志穹至始至终把手放在石头上,没有借助冲击力,用着闷劲把石头压碎了!   学子们惊呆了,武师们惊呆了,就连考官们都惊呆了。   林天正看着徐志穹,他不知道这傻小子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本事。   楚禾看着徐志穹,张着大嘴,喃喃自语道:“这小子真没吃丹药么?”   杨武愕然道:“可能志穹开窍了吧,要不怎么会把刘德安打个半死?”   鲍敬忠看到徐志穹把石板摁碎了,咂咂嘴唇道:“这,这不能算吧?这是要打碎才算的,你,这,这算什么……”   “这算好本事!”钟参把话接了过去,“那个,那个,你叫什么穷来着?”   “我叫徐志穹,苍,苍穹的穹。”   钟参问道:“你是几品修为?”   徐志穹低头道:“九品。”   “瞎扯!”钟参摆摆手道,“九品怎么会有这种手段?”   鲍敬忠看不明白,还以为徐志穹说谎,指着徐志穹喝道:“考官问话,你要如实作答!”   徐志穹低着头,像是受了委屈,实则心里非常畅快。   摁碎了石头之后,膨胀欲裂的任脉瞬间得到了释放,一泄如注的快感直冲百汇,险些让徐志穹灵魂出窍。   林天正对鲍敬忠道:“此事林某可以作证,志穹只有九品修为。”   “九品却不该有这样的手段!他定是扯谎!”鲍敬忠学着钟参的语气,在这假装内行。   林天正有一百种方法替徐志穹解释,但此刻他想听听徐志穹自己怎么说。   “志穹,且跟鲍大人说说,你刚才用了什么手段?”   徐志穹挠挠头皮道:“没用什么手段,我刚才被考官大人责难,心里有些愤怒,只觉得气机在经脉之中震颤,便一下压断了石板。”   这可不是徐志穹随口胡编,这个解释是有准备的,在《杀经》之中有明确记载。   隋智和钟参都修过杀道,对《杀经》自然不陌生,隋智赞叹道:“怒火助虎威,是大天赋!”   鲍敬忠不悦:“隋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哪来的怒火?是怪本官刁难他了?”   隋智连连摇头,钟参笑道:“鲍大人,隋大人不是说你,这话出自于《杀经》,你抽空也看看。”   “我看了,我当然看了,那他,他刚才,那是……”连连被呛声,鲍敬忠口吃了,他还想挑刺,却被隋智打断了。   “鲍大人稍安勿躁,我有事情跟钟指挥使说,这个学子,我们兵部要了!”   钟参怒道:“什么你就要了?你说要了就要了?”   “这孩子的父亲,是我昔日同袍!”   “别扯那些,北伐我也去了,算起来都是同袍!”   “这孩子天赋异禀,留在军中效力才是正途。”   “守卫皇城难道不是正途?皇城安危难道无关紧要?”   两人争执起来,林天正放声笑道:“我这徒儿愚笨,只怕他将来没个好去处,本想把他留在书院当个讲师。”   “使不得!”隋智、钟参一起摇头,“林院长,我等无意冒犯,这好苗子不能留在书院,何去何从,日后再做商议。”   武师回头看了一眼,故意问了一句:“武考过了么?”   鲍敬忠抿抿嘴道:“这事,还得商议……”   钟参不耐烦道:“这还用问么?他不过谁还能过?赶紧下一个!”   武师喊一声道:“徐志穹,武考通过!”   徐志穹向各位考官行礼,在众人的艳羡之下,昂首离开了大殿。   出了大殿,最先看到了尉迟师姐,师姐赞叹一声道:“傻小子,你藏得好深啊,若不是今天看见了,我还真想不到你有这样的本事。”   “我刚才就是气不过……”徐志穹脸一红,憨憨笑道,“师姐,过了武考,是不是就算过了大考?”   “还有文考啊!”   果真,果真还有文考!   为什么把文考忽略了?为什么原主的记忆里没有一点印象。   徐志穹懊恼万分,一脸沮丧道:“这却遭殃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师姐笑道,“我且问你,气机藏于何处?”   “藏于丹田。”   “临敌之时,有哪三知?”   “先知天时,再知地利,再知敌手。”   师姐笑道:“现在还担心么?”   就这?就考这个?   徐志穹瞬间挺直了腰杆,完全不担心了,这些都是《武经》和《杀经》的基础,徐志穹倒背如流。   大考这就算过了,徐志穹和师姐悠闲的看着大殿。   楚禾一拳砸碎了石板,顺利通过。   杨武费尽力气砸断了石板,勉强通过。   转眼之间考到了第三十二位学子,该余杉余公子了。   余杉的步履异常沉重,林天正闻到异味,对鲍敬忠道:“鲍大人,是不是该抽查一下丹药了?”   鲍敬忠一脸惊讶:“为什么要查他?”   林天正一脸无辜:“只是随选抽查,并非针对其人。”   钟参点点头道:“都考了十几个了,是该查查了。”   隋智表示赞同:“那就查查吧。”   余杉刚吃过丹药,此刻气味正浓,不用阴阳师过来,就连考官都闻得出来。   鲍敬忠很窘迫,余杉更窘迫。   鲍敬忠抿着嘴唇,干笑几声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且考快些,等过几位再查。”   隋智叹口气道:“林院长,白虎山上的黑纹石可真厚啊!”   钟参笑一声道:“不光厚,还黑!”   林天正看着鲍敬忠的脸道:“这都是经年累月打磨出来的!” 第13章 一屁登科   隋智和钟参都明白一件事,余杉吃了丹药,但鲍敬忠不敢检查。   他们也不会过分为难刑部尚书的公子,只想借机奚落一下鲍敬忠。   自大考开始,这个门外汉一直叨逼叨逼说个没完,惹的众人无比厌恶,恨不得找个蝇拍子将他拍死,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让他难堪。   可鲍敬忠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安然自若,稳如泰山。   两人盯着鲍敬忠,似乎在丈量他的脸皮。   历朝历代,官员的脸皮都不薄,皮薄不当官,也是仕途的基本法则。   但大宣国有点特殊,因为帝国的经济基础很好,无论官员还是平民,道德底线都高了很多,像鲍敬忠这种完全没底线的非常罕见。   鲍敬忠神色淡然,对余杉道:“你考试吧!”   林天正十分不满,可转念一想,弟子犯了门规,他这院长脸上也无光。   将来还有不少弟子要去刑部,若是得罪了余尚书,却也连累了这班弟子。   况且余杉修为不浅,十年寒窗,终究不能废了他功名,院长双目微闭,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如果这事出在徐志穹身上能过得去么?   显然过不去。   楚禾哼一声道:“刚才是怎么难为志穹的?就该让这厮多吃点苦头!”   杨武摇头道:“那能一样吗?人家是刑部尚书的儿子。”   双方的出身就是这么悬殊,对待同一件事情,两个人有完全不同的命运。   徐志穹站在大殿门口,静静的看着鲍敬忠的神态。   他很期待此人接下来的表演,如果专门成立一个厚颜无耻的修行体系,此人天赋异禀,有希望冲击四品的境界。   余杉接下来的举动让学子连连惊呼,他用左手抱住右拳,高高举过头顶,准备劈石头。   两手抱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增加力道,而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气机,这是初学者常用的方法。   这种方法显然不适合余杉,就像高中生还在用手指头做算数。   余杉实属无奈,现在他身上的气机少之又少,一点都不能浪费,只能用最稳妥的方法集气。   鲍敬忠赞叹一声:“且看身姿,便知修为不俗!”   林天正讶然道:“鲍大人觉得这身姿不俗?”   鲍敬忠诧道:“有何不妥?”   这声音被武师和学子们听到了,引来一阵哄笑。   钟参捂着嘴,憋得脸通红,隋智强忍着笑,咳嗽了好半天。   楚禾差点笑出眼泪:“他说这身姿不俗,我是真服了,且去一年学子那里看看,到处都是这身姿!”   杨武皱眉道:“这是怎地了?以余杉的修行,打块石板轻轻松松,还犯得上用这种手段?”   余杉酝酿许久,钟参连打哈欠,隋智也有些不耐烦了,且连敲桌子,示意催促。   余杉没作理会,闭上双眼,屏息凝神,将所有气息集中于双手之间,确系没有半点残余,举全身之力,砸向了石板。   一声脆响过后,石板裂了,但没断。   余杉收了手,他已经拼尽了全力,此刻若不是靠着意志支撑,他都快站不住了。   可石板没有断开,按规矩不能算通过大考,武师回过头,面带难色看着林天正。   林天正笑而不语,只等鲍敬忠说话。   隋智和钟参也看向了鲍敬忠。   鲍敬忠看着武师,神情十分自然:“还等甚来?石板都裂了,肯定是通过了!”   就是这么流畅自然,一点都不做作!   徐志穹低估此人了,这脸皮已经超过了四品境界,直逼三品。   任何一门修行,到了三品,也就到了凡人的极限了。   林天正对鲍敬忠道:“按武彻书院门规,石板至少得一分为二才算通过大考!”   “有这么深一道裂纹,还不算一分为二?这明显是学子故意留力,不想弄得碎石飞溅,也方便武师打扫,这火候却是不好拿捏!”   徐志穹闻言,暗挑中指,连声赞叹!   凡人的极限,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三位考官没再多问,就这样糊里糊涂让余杉过了大考,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缓缓走出了大殿。   在门口,他狠狠瞪了徐志穹一眼,徐志穹假装没看见。   余杉之后,是苏秀娟。   身材娇美,长相平庸的苏秀娟。   虽说平日和尉迟兰形影不离,但两人修为相差甚远,苏秀娟堪堪才到九品下段,在书院中,属于为数不多比徐志穹修为更差的人。   站在石板前,苏秀娟深吸一口气,且像余杉那样,两手交叠,举了起来。   尉迟兰皱眉道:“怎么也用这手段?却让人看了笑话。”   “不,不该笑,”徐志穹摇头道,“余杉不也用了这手段么?苏,苏师妹身子骨虚弱,这么做倒是上策。”   尉迟兰斜眼看着徐志穹:“你怎知她身子骨虚弱?”   我怎么知道?   难道试过不成?   师姐也太多疑了。   “看,看都看得出来,她哪,哪像个杀道修者的样子。”   苏秀娟集结气机,咬着牙,闭着眼,双拳砸向了石板。   咔吧,也是一声脆响。   和余杉的状况几乎一样,石板裂了,没断。   隋智看着林天正道:“林院长,这却怎说?”   林天正苦笑一声:“还能怎说,余杉既是算过了,苏秀娟自然也该算过。”   鲍敬忠点点头,神色泰然。   钟参苦笑一声:“要我说,这人留下当武师吧。”   林天正摇头道:“书院的女武师够多了。”   书院既是不要,也只能送去青衣阁,钟参连连摇头:“这人收去能有什么用?”   考到第六十二位学子,终于轮到了小师妹韩笛。   韩笛的处境很恶劣,黄龙门潮水袭来,距离决口,只差半步。   但她对考试充满了信心,走到考官面前,温婉行了一礼,隋智的目光停滞了许久。   “好俊俏的姑娘,却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趁现在,多看看吧,”钟参笑道,“日后终究是青衣阁的人。”   隋智叹口气:“我正要向尚书大人谏言,兵部也该增设女官了。”   韩笛举起右手,凝结气机。   气机在体内翻涌,似乎比往常强悍了许多。   真的强悍了么?韩笛自己也分辨不出来。   有一股更强烈的气息正在冲击她的腹部。   这是聚元丹的药效吗?   这真的是聚元丹吗?   不能多想,不必多问,成败且在此一举!   韩笛大喝一声,单掌劈下。   杨武在大殿外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白虎真神保佑我师妹,千万顺利过关。   大半男学子都在暗自发力,恨不得冲上去帮师妹一把。   噗啦!   这一声和以往都不一样。   石板断了。   裤子破了。   学子们惊呆了,他们不确定刚才看到了什么。   好像是一条线。   好像是一阵烟。   考官们捂住了鼻子,隋智低声道:“这气机,很重啊!”   “不止重,还挺浓的,”钟参捏住鼻子道,“你不是说军营要设女官么?”   隋智道:“一句戏言,你还当真了。”   “韩笛,武考通过!”   听到武师浓重的鼻音,韩笛不知是喜是悲。   阵阵凉风在身后吹拂,可惜味道还没散尽。   韩笛向诸位考官行礼,但不敢过分弯腰。   等走出大殿,她看了徐志穹一眼,徐志穹正在和尉迟兰快乐的聊天。   武考结束,韩师妹名气又涨了几分。   她多了一个绰号,叫做“一屁登科”。 第14章 文考   白虎杀道十年学子七十人,共有四十六人通过武考。   通过了武考,也就意味着通过了大考。   文考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选拔考试,只是让学子们展示一下他们的基础素养,在书院苦读十年,那些考题对他们来说,就像背乘法口诀表一样容易。   刘德安还是第一个应考,他的考题是空手夺白刃的要领。   这是《杀经》基础,在考题之中已经算难的了,刘德安思索片刻回答道:“先看敌我距离,再看兵刃长短,待敌出手之后,伺机近身,夺其兵刃!”   夺刃的方法有几十种,但刘德安不需要继续作答,答到这种程度,就算通过了。   看他那丑陋模样,钟参不住摇头:“我不知你二位怎说,这人我死活不要!”   第二位考生上前,考题如下:“钝器临头,如何以气机防御?”   简单来说,就是锤子砸脑袋,如何硬扛。   这个更简单,是《武经》基础,学子作答:“气贯百会,涌入风门,再入气海,如是循环,头顶坚硬如铁石。”   第三位考生上场,武师出题:“两军对阵,汝执刀盾,骑兵将至,汝以何应对?”   这道题有些特殊,虽是在《杀经》范围之内,但却更接近兵家范畴。   兵家,是杀道的外道,受兵家外道星宿,兵主蚩尤的庇佑,可以理解成为白虎杀道的分支。   兵家的修行体系,从九品到五品和杀道完全一致,修行的方法稍有差别,兵家更注重智力修为,尤其在五品之后,智力因素占据了主导。   要知道五品以上的修为,在凡人之中凤毛麟角,尤其是杀道,对身体天赋要求极高,兵家算是给天赋不足的修者一条新的出路。   这名学子早就流露出过修行兵家的想法,可惜始终没有机会去兵家的枕戈书院求学,趁着文考的机会,武师故意出了一道和兵家相关的题目,希望能以此引起兵部侍郎隋智的注意。   隋智会注意到他吗?   不会。   因为这道题太简单了。   考生不假思索答道:“奔走于战场之间,寻磐石树木之类避其锋芒,伺机断其马蹄,再与之交战。”   说白了,就是搞掉骑兵的战马,让对手变成步兵。   ……   所有题目都是这种难度,鲍敬忠听得全神贯注,作为文官,他觉得这一问一答挺精彩的。   隋智和钟参懒得理会,且在一旁闲聊。   隋智道:“等大考散了,到七郎茶坊喝茶,我请。”   钟参道:“为何要到七郎茶坊?”   “我听说潘水寒是你相好,这不也是为了照顾你家生意。”   “满嘴跑舌头,信不信我掰了你的牙?”   说笑间,叫到了徐志穹的名字,徐志穹来到大殿中央,却看到了一位熟人。   给他出题的,竟然是武师邹顺达。   听童大哥说邹顺达被烧成了焦炭,徐志穹端详了半响,却见他身上连一处烧伤都没有。   他恢复的这么快?   原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邹顺达出题,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尉迟兰也皱紧了眉头:“这厮恐怕会为难那傻小子。”   楚禾费解道:“文考还能怎么为难?”   邹顺达清了清喉咙,念出了题目:“严冬之夜,天气晴朗,汝与一墨家九品修者,在深巷之中交战,双方赤手空拳,你当作何应对?”   这题好简单,简单到徐志穹不知该如何作答。   因为这题根本就不用答。   听了题目,连楚禾都笑了:“这还用做什么应对,一拳打死他。”   是的,就这么简单。   墨家修者在五品之前学的全是工匠之法,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根本不是同品级杀道的对手。   再看看其他条件。   严冬之夜,天气晴朗,杀道的视力要比墨家好的多,杀道占便宜。   在深巷之中交战,杀道的速度比墨家快得多,墨家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战士打苦工,就是这么简单,天时地利都被杀道占尽,属性上还有明显优势,一拳打死就完了。   真是这么简单么?   徐志穹没有轻易作答,却听考官窃窃私语。   他们声音很小,但徐志穹听的一清二楚。   钟参道:“这题也太难了。”   隋智道:“一个九品学子而已,未经实战,这等题目如何答得上来?”   林天正怒视邹顺达,刚要开口斥问,却听鲍敬忠道:“林院长,咱们考官只管看看学子有没有舞弊,出题的是你书院的武师,你自己还信不过么?且在这里踏实看着,不该说的话,就别说了,说多了,学子会吃亏的。”   鲍敬忠说的没错,考官这时候不该说话,林天正若是贸然开口,可能会被当做提醒徐志穹,届时要算徐志穹舞弊。   天寒地冻,徐志穹汗水直流,心下暗道:道长,你且出来帮我一把。   道长正在暗处看着徐志穹,他知道这道题的玄机所在,可他不急着开口,他想看看这小子的有几分智慧。   题目的难点到底在哪?徐志穹一时间想不出个头绪。   忽听钟参小声嘀咕:“还说什么赤手空拳,文考而已,打这种幌子作甚?”   赤手空拳,关键在赤手空拳!   徐志穹许久没有作声,鲍敬忠不耐烦了:“每次到他,都这么磨蹭!”   这是给邹顺达暗号。   邹顺达道:“你若再不作答,我便算你弃考!”   徐志穹咬咬嘴唇,抬起头道:“我不是不答,是不打。”   邹顺达一怔,问道:“你说甚来?”   徐志穹重复一遍:“我不打。”   钟参赞一声道:“聪明!”   隋智笑道:“徐仁德智勇双全,虎父焉有犬子!”   鲍敬忠怒道:“不打,就是怯战,这种人岂能获取功名?”   林天正拉住鲍敬忠道:“大人勿急,且听他怎说,他既没有舞弊,我等只管看着就是,说多了,却有失身份。”   鲍敬忠吃瘪,这话刚才他也说过,此刻也不好言语。   邹顺达问徐志穹:“你一直不打么?”   徐志穹摇摇头道:“我等墨家修者先出手,等他出手再打,专挑能看见肉的地方打,往死里打。”   邹顺达一脸绝望,问道:“为何如此?”   徐志穹道:“因为我不知他用什么兵器。”   邹顺达道:“你没听清题目吗?我说了,双方赤手空拳!”   徐志穹摇头道:“对方是墨家,是九品的贫生,赤手空拳和没有兵器是两码事。” 第15章 逛勾栏   严冬之夜,天气晴朗,与一墨家九品修者,在深巷之中交战,双方赤手空拳,当如何应对?   听起来是一道送分题,但实际上是道送命题。   这道题有一个非常隐蔽的陷阱——赤手空拳。   对于杀道修者而言,赤手空拳就是意味着没有兵器,直男的浪漫,就是这么简单。   但对于墨家修者来说,赤手空拳和没有兵器是两回事,尤其是在冬天。   天气晴朗不是重点,严冬之夜才是重点。   因为冬天的衣服很厚。   徐志穹对邹顺达道:“严冬之夜,敌人理应穿着棉衣,墨家修者的棉衣里可以藏很多兵器,我若贸然出手,必然会吃大亏,《杀经》十六卷第八篇有记述,在不知墨家修者用何兵器时,当取守势,迫其出手,以快破巧,寻见皮肉处猛攻,后发制之。”   如果不知道墨家修者的兵器,千万不要先出手,尤其是对方衣服厚重的情况下。   要通过防守迫使对方出手,然后凭借速度优势,后发制人,打他收招。   而且还要注意一点,必须找有皮肉的地方打,隔着衣服,大概率伤不到墨家修者,甚至有可能中了对方的陷阱。   一定要这么慎重吗?直接A过去不香么?就不能一波莽死他?   实战中或许真的可行,有时候也必须一波莽死对手。   但《杀经》之中记叙的是正常情况下的最优解,这也是《杀经》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与墨家修者必须要慎重,墨家修者的每一件武器都能让对手怀疑人生。   书院里有一个独臂武师,就是在和墨家修者交手的时候丢了一条手臂。   他当时一拳打在了对方的帽子上,谁知帽子里有铰刀,把他半条胳膊绞成了肉泥。   墨家的修者难道每时每刻都带着兵器?   还真是说中了,他们每时每刻都带着兵器,因为墨家修者知道自己不擅长肉搏,所以兵器从不离身,尤其是九品,战力弱的一匹,肯定会把兵器带在身边,遇到没有兵器的墨家修者纯属伪命题!赤手空拳就是蒙蔽徐志穹的陷阱!   邹顺达无话可说,徐志穹答对了。   余杉咬着牙,难忍心头愤恨。   隋智连声称赞:“这底子当真扎实!”   鲍敬忠咳嗽一声道:“若是在衣服里藏着一件兵刃都看不出来,你这眼力也未免太差了。”   钟参垂着眼角看着鲍敬忠:“鲍大人,别说藏着一件兵刃,如果墨家修者真穿着一身棉衣,就是在身上藏一座军械库,你也看不出来。”   鲍敬忠冷笑一声:“钟指挥使,这却强词夺理了,倘若身上真带着几十件兵器,少说也得上百斤重,举手投足之间肯定得有破绽。”   钟参连连摇头,懒得和这种外行人说话。   隋智插了一句:“鲍大人,墨家九品修者,被称之为贫生,他们要在最艰苦的条件下接受严苛的训练,一身棉衣里不管有多少兵器,他们都能行动如常,这是墨家的修行基本。”   鲍敬忠不说话了,不是他办事不尽心,是他收到的消息有误。   按照余杉提供的消息,徐志穹是个颇有心机和城府的人。   现在看来,这哪是颇有心机?这厮看着像个傻子,实则比同辈学子都要聪明,这其中也包括余杉在内。   这种聪明人,虽然出身卑微,但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想一脚碾死他,还真是不容易。   尤其是当前这种场合,林天正护着他,隋智和钟参又有爱才之心,这场大考已经没有了动手的机会。   鲍敬忠向武师挥挥手,示意徐志穹考试通过了。   隋智和钟参还在一旁争执:   “昔日我与其父在沙场之上出生入死,这份情谊我决计忘不了!”   “你说那些都没用,那场仗打成那样,咱们哪个不是出生入死?这人我非要不可!”   徐志穹神清气爽走出大殿,上前想去抱抱师姐,刚冲到师姐近前,却被楚禾插进了两人当中。   “志穹,今日却当庆祝一番!”楚禾笑的春意盎然,徐志穹马上明白了“庆祝”的意思。   “你,你这人,好,好龌龊。”当着师姐的面,这厮成心让我丢脸。   徐志穹一脸厌恶的看着楚禾,转身走到了远处。   楚禾跟了上来,搓着双手道:“志穹啊,有些地方你没去过的,你不知道那里的好……”   “有什么好!”徐志穹看了看师姐的位置,距离还不够,他又走远了一些。   楚禾吸吸鼻涕跟了上来,低声道:“上次我和杨武要带你去,你死活不肯,现在大考都过了,我们就去吉庆班……”   吉庆班?   徐志穹一听这名字就觉得低俗,他义正言辞对楚禾道:“去万花楼吧!”   “万花楼?”楚禾打了个寒颤,今天的徐志穹不断刷新着他的认知。   有些事情是要刷新了,先从消费理念开始!   吉庆班那是什么地方?   风月之所分五等,一等叫院、二等叫馆、三等叫阁、四等叫楼、最末一等叫做班。   那等粗俗的地方完全不适合徐志穹。   楚禾挠挠头道:“可,万花楼,贵了点。”   徐志穹回头指着杨武道:“他请!”   杨武一挑眉毛道:“凭甚来!”   “你说呢!”徐志穹恶狠狠的瞪着杨武。   想起昨夜的事情,杨武依然觉得心中有愧,看了看神情冷漠的韩师妹,心里越发觉得懊恼。   为了那无情的师妹,伤了自家兄弟的心,作些补偿也是应该的。   杨武咬咬牙道:“罢了,就去万花楼,我请!可上等席面我可请不起,只能在一楼点个小桌,叫四五个小菜,喝两壶酒就好,唱曲的就不找了,一人找个姑娘就是,但得是下等的……”   楚禾听得津津有味,徐志穹当即没了兴致,一摆手道:“莫说了,不去了!”   万花楼就不是什么高级地方,还不敢吃不敢喝,连个唱曲的都不敢要,姑娘还得选个下等的,与其这么抠抠搜搜,还不如一起去勾栏。   徐志穹道:“到瓦市牡丹棚子看戏吧,今晚有相扑,肖三娘对仇金凤,门券和酒水你出,果子和茶水我请!”   楚禾连连摆手道:“你有几个钱,果子和茶水还是我出了。”   “使不得,”徐志穹连连摆手道,“平时兄弟们都照应着我,我也不能总占你们两个便宜。”   楚禾皱眉道:“这话便是见外了,咱们说什么便宜,这茶水果子我请定了。”   徐志穹道:“兄弟不缺这两个钱。”   楚禾道:“这两个钱还就不让你出!”   杨武在旁插一句道:“小弟时才没听清楚,两位师兄说的是牡丹棚么?”   两人异口同声:“正是。”   杨武道:“小弟没记错的话,这牡丹棚的茶水和果子是送的。”   楚禾和徐志穹闻言,继续争论:   “这顿还是我请吧。”   “不能让你破费。”   “咱们兄弟不计较这些。”   ……   最终还是杨武扛下了所有。   虽说如此,但去一趟勾栏,比去万花楼的开销小多了。   这是徐志穹第一次去勾栏,在前世,通过一些网络文学作品,也看过一些对勾栏的描述,很多作品都把勾栏直接写成了不正经的生意,这是一种误解,在大宣,勾栏是剧院,是非常正经的文艺表演场所。   勾栏源于大宣,也兴于大宣。   最早的勾栏就是一个瓦棚子,围上一圈栏杆,艺人在棚子中央说书唱曲,客人买一张门券,进棚子里观看。   时间久了,艺人多了,演出的花样多了,有说书的,说经的,说史的,有耍傀儡的,有演皮影的,还有作勾栏合生,专门吟诗作对的。   观众越来越多,站在栏杆外面不给钱蹭戏看的也越来越多,勾栏的结构因此发生了变化,周围有了木墙,只有一个门进出,门口有一位伙计,专门售卖门券。   牡丹棚勾栏的门券只要六十文,但却是后排的末座,连张椅子都没有,只能坐在坐墩上观看。   杨武好歹也是八品官家的公子,肯定不能坐末座。他掏了两吊钱,交给了伙计,定了前排一张大桌,茶水、果子管够,还有一坛黄酒和几道下酒的凉菜。   和电视节目一样,勾栏演出也分时段,眼下时候尚早,日场没散,夜场还没开。   日场,也就是白天的表演节目,多以说书和吟咏为主,正在台上说书的是京城当红的女书匠史慧英,说了一段《白家客栈》,讲的是一个姓白的阴阳师在深山开了一间客栈,终日招待一些妖魔鬼怪住店。   还别说,这故事挺好听的,徐志穹刚听到入戏,书匠下去了,戏台换灯了。   伙计在棚顶挂上了几十盏大灯笼,原本幽暗的戏台,被照得一片通明。   杨武吃着一串葡萄,抿了一口黄酒,笑道:“夜场来了!”   一声鼓响,丝竹管弦之声随之而起,十几个舞娘穿着薄纱上台暖场。   只是暖场舞而已,楚禾和杨武是勾栏的常客,对这样的表演司空见惯。   但徐志穹是第一次,无论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他从未在现场看过如此惊心动魄的表演。   这薄纱也太薄了……   徐志穹的心跟着舞娘们一起摇,摇到神清气爽,舞娘们下场,正戏开始了。   想看跳舞得去腊梅棚或是红芍棚,牡丹棚是看相扑的地方。   两名女子率先登场,弯腰,深蹲,准备角逐。   徐志穹觉得一阵阵眼晕,这相扑比赛好白,白的耀眼。   他吞了吞唾沫,问杨武:“哪个是肖三娘?”   杨武笑道:“急什么?肖三娘哪能现在出场?这都是小人物,想看肖三娘,至少要等到亥时。” 第16章 相扑   亥时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现在刚到酉时,也就是五点钟,至少还得等四个小时。   这四个小时一点都不无聊,比赛精彩不断!   有的比赛白,有比赛黑一点,有的比赛厚重,有的比赛圆润。   徐志穹一直在欣赏比赛的色泽和质地,楚禾和杨武平时看多了,他们更关注比赛的胜负。   这种比赛真有人在乎胜负么?   有!   只要你下了注!   伙计拿着竹牌,穿插在客人当中,一边走,一边吆喝着赔率。   一枚竹牌十文钱,不同颜色的竹牌相当于给不同的选手下注。   楚禾掏出一百文,买了十张红牌,给一个叫赛门神的女子下了注。   这女子生的很是健硕,可徐志穹觉得她动作有些愚笨,和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子缠斗片刻,被那黑姑娘顺手一带,扔出了圈外。   杨武介绍道:“看见了么,这女子就是黑四姐,当初也是擂台一霸,可惜被肖三娘打败之后,落了威风,也只能在前边垫场子了。”   黑四姐,徐志穹看过她的海报,上次回家的时候,正好是她和肖三娘交手的日子。   这位黑四姐身手非常矫捷,连战三场,三战三胜。   比赛间隙,伙计拿着牌子又来了,杨武押了二百文钱给黑四姐,楚禾押了一百文钱给她的对手熊撞山。   这名字霸气!   这位熊撞山选手的体魄和绰号一样霸气,很像熊,也有撞大山的气势。   楚禾为什么给她下注?出于特殊的审美?   徐志穹很喜欢大师姐的身材,但这位熊撞山他实在欣赏不来。   比赛开始,熊撞山一头撞向了黑四姐,黑四姐一闪身,借着雄撞山的冲击力,抓着她腰带,将她丢到了圈外。   杨武赢了五十文铜钱,笑吟吟的看着楚禾。   楚禾欲哭无泪,眨眼之间,一百文钱又没了。   徐志穹知道楚禾为什么一直输钱,他总想押个冷门,赚一回大的。   但以黑四姐这身手,对手想爆冷实在不容易。   肖三娘又是什么人物?她靠什么手段击败了黑四姐?   徐志穹似乎被带偏了,他也开始关心起了比赛的胜负。   亥时将至,铜锣连响,台上又加了十盏灯笼,台下叫好声不断,杨武提醒一句:“肖三娘要来了。”   但见一名清秀女子来到戏台正中,下穿一条紫裤,上穿一件绿袄,活动活动肩颈,扭一扭腰枝,走上了戏台。   这就是肖三娘?   这姑娘身段匀称,长得也俊美,妆化得浓了些,看不清脸庞,好像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只是她的衣服和其他人不一样。   很多,比其他人多了太多!   “她是不是穿的多了些?”   杨武道:“三娘有她的规矩,若是在擂台上输了一场,她也愿意其他人穿成一样,可现在三娘从未输过,因此就穿这身,让咱们什么都看不见。”   说话间,比赛开始,与肖三娘对战的女子,绰号叫做踏万川。   这女子身材有些单薄,胸怀坦荡,地势平整,没什么看点。力量不大,速度也不算快,看起来不像是个强者。   杨武押了肖三娘,此刻的神情却有些紧张。   “踏万川的步法极好,这场却不容易取胜。”   杨武不愧是勾栏的常客,一眼就看出了关键,这个叫踏万川的姑娘强在技术上,一招一式都非常扎实。   肖三娘与她周旋了几合,突然冲上去似乎要与其扭打。   扭打也不怕,踏万川摆好了架势等她来,楚禾赞一声道:“踏万川的摔法甚好,这一战却要赢了。”   他又买了冷门。   两人刚要缠抱在一起,肖三娘突然改变了路数,虚晃身形,绕到了踏万川的身后。   踏万川猝不及防,被肖三娘从背后抱了起来,送到了圈外。   场下满堂喝彩,杨武连声叫好,楚禾捶胸顿足。   所有人都关注着比赛的结果,徐志穹没下注,全心全意关注着比赛过程。   奇怪,好奇怪!   肖三娘之所以能绕到踏万川身后,是因为那一下虚晃。   可踏万川脚步扎实,应对沉稳,这一下不该轻易中招。   到底是什么缘故?   她只晃了一下么?   动作太快了,徐志穹没看清。   转眼之间,又有几名女子被肖三娘送到了圈外,徐志穹一直没能看清她的动作。   又是一声锣响,正赛要开始了,只穿着一袭紫纱衣的仇金凤走上了擂台。   透过纱衣,能清晰的看到仇金凤的身段,在徐志穹看来,这是一个标准的运动员身材,从头到脚,肌肉结实,没有一块赘余。   杨武还是押了肖三娘:“这是一场硬仗,仇金凤不是牡丹棚子的,她原是芙蓉棚子的女飚(相扑手),打擂三年,从无败绩,赚了大把银子,把棚子买了下来,改叫金凤棚,做了当家的。”   徐志穹一愣,这位仇金凤竟然是勾栏的女老板!   既然当了老板,怎么还来这里打相扑?   楚禾笑道:“她是看不得肖三娘的狂妄,今天肖三娘要是败了,却不知要受她多少羞辱,这里边说道多了。”   楚禾押了仇金凤,但这次不算冷门,两人赔率五五开。   铜锣敲响,双方开战。   仇金凤伸手去推肖三娘,且看力道和速度,仇金凤是有修为的。   应该是杀道,至少有九品中段。   这么好的修为,为什么不去做官?   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创业成功,当上了勾栏老板,却也活得自在。   接连几次推手不中,都被肖三娘躲开,徐志穹这才看出了端倪。   肖三娘神情淡然,其实躲得并不轻松,她的技艺不如仇金凤,但胜在速度够快。   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比仇金凤快了不止一个档次。   仇金凤几次出手落空,也多了几分慎重,两人来回周旋,都没敢贸然出招。   场下一片安静,客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牡丹棚的老板贺四郎躲在戏房(后台)偷偷观看,满身汗水湿透了衣衫。   牡丹棚子是桥头瓦市里最大的勾栏。这一场,肖三娘要是输了,牡丹棚的招牌也就倒了。   双方兜了几圈,肖三娘猛然挺身,似乎要近战。   又是这招,徐志穹睁大了眼睛看着肖三娘的身形。   第一步,肖三娘要往左扑,仇金凤后撤一步,防住了左边。   肖三娘一步交叉,扑向右边,仇金凤横跨一步,防住了右边。   肖三娘后撤一步,仇金凤没上当,站在原地没动。   肖三娘左右连跳了五步,仇金凤跟不上了,被肖三娘绕到了身后。   不是假动作,仇金凤也没吃晃,这次徐志穹看的非常清楚,肖三娘完全靠着速度爆了仇金凤。   仇金凤试图转身,肖三娘不给机会,一掌接一掌推在了脊背上。   只要看得仔细,就能发现肖三娘的力量不及仇金凤,哪怕给仇金凤一次还手的机会,肖三娘必败无疑。   可仇金凤始终没有机会还手,就这样被肖三娘给推下了擂台。   她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   这让徐志穹很是费解。   从长相来判断,这位肖三娘应该是个真正的女人。   她不能对酒裆割,也不会有宦门的修为。   既然不是宦门,还能在速度上完爆仇金凤,如果她也是杀道的话,证明她至少有七品的修为。   七品杀道出来当相扑?这是有多想不开?   而且她力量明显不足,应该不是杀道修者。   不是杀道又是什么?   难道和自己一样?   思忖间,牡丹棚的老板贺四郎从戏房走了出来,冲着仇金凤拱手道:“仇大当家,承让了!您且在这稍坐片刻,我请您喝上两杯!”   好个小人得志的商贾,看着就让人生气。   仇金凤咬牙切齿,扯碎了身上的纱衣,赤着身子走出了勾栏。   客人们叫好不断,有好事者还上前抓了几下,仇金凤咬牙忍了。   这就是她来踢场子的代价。   贺四郎冲着客人们抱拳:“蒙诸位捧场,蒙诸位捧场呀!”   台下欢声雷动,楚禾气得直拍桌子:“就没一个中用的,就特么没一个中用的!”   他输光了,整整两吊钱,全都输了。   这话被肖三娘听见了,姑娘俏皮一笑,盯着楚禾道:“这位客官,您要是中用,且上来过两招!”   贺四郎回头训斥一声:“三娘,不得顶撞客爷!”   楚禾哼一声道:“我懒得和你个女流一般见识!”   肖三娘笑道:“你若胜得过我,我输你十两银子!”   “这话当真么?”楚禾脱了外衫,就往擂台上走。   杨武在后边一路拉扯:“别去,不能去,丢人呀!”   等楚禾上了擂台,贺四郎倒也没拦着,这事也不是第一次见,输红眼了,想上来打擂的多了去了。   “这位客官,您要打擂我也不拦着,可咱们规矩得说清楚,不能往要害上下黑手,不能打黑拳,要是犯了规矩,可别怪贺某翻脸。”   楚禾怒道:“谁若下黑手,谁特么是王八!”   “好!您请!”贺四郎吩咐敲锣,楚禾与肖三娘,站在擂台上对阵。 第17章 少年娶我可好   输红眼的楚禾,到擂台上,和一个女子打相扑。   作为男子,作为九品上段的杀道修者,楚禾在体魄上占了绝对优势。   可在擂台上,他的经验差了太多。   他率先出手,想擒住肖三娘,徐志穹已经可以猜到比赛的结局。   以楚禾的速度,用拳头穷追猛打都碰不到肖三娘,还想擒住肖三娘?岂不是痴人说梦?   楚禾的动作越来越大,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肖三娘越来越随意,徐志穹抱着果盘越吃越快!   半盏茶的功夫,楚禾被肖三娘下了绊子,脸朝地,摔在了擂台上,抬起头,吐出了一嘴泥沙。   徐志穹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最后一串葡萄,喝了一口黄酒,对杨武道:“走。”   杨武神色平静,点点头道:“好。”   两人不动声色离开了勾栏,出门的时候有说有笑,好像在他们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楚禾这个人。   “时候还早,咱们找个酒肆先坐一会。”在杨武的提议下,两人到了一家路口的酒肆,叫了两碟腌梅,让伙计温了些酒先吃着。   吃酒不重要,重要的是等楚禾,杨武的马车就停在酒肆门口,楚禾应该能找到地方。   “志穹,昨天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杨武给徐志穹倒了一杯酒,却始终不敢看徐志穹的眼睛。   “昨天什么事呀?”徐志穹挠挠头,“我记性不好,想不起来了。”   “我是一时失心疯了,竟然逼你交出了聚元丹,你要恨就恨我,可千万别恨韩师妹……”   这人没救了。   徐志穹接着装傻,极力掩饰着对杨武的厌恶。   没过多久,楚禾找来了。   他坐在两人当中,杨武给他倒酒。   一连喝了几杯,也跟没事人一样。   杨武见楚禾心情还算不错,便又叫了一坛子黄酒,谁知道又喝了几杯,楚禾竟然啜泣起来。   “这破地方,我再也不来了!”   杨武点点头道:“这你放心,我们也不会跟你来了。”   ……   喝到深夜,各自回家,走到河边,徐志穹又遇到了卖鸡蛋的姑娘。   这姑娘还不走?这就有点可怜了。   胡同口这地方算个小集市,大宣的集市分四种,天亮时开市的叫早市,午后开市的叫午市,掌灯之后开起来的叫夜市,到了子时,夜市就该收了,夜市和早市之间还有一个市集,叫鬼市。   现在已经过了子时,夜市应该歇了,鬼市也快开张了,这姑娘平时应该在夜市卖鸡蛋,夜市关了就该走人,难道还要在鬼市上接着卖鸡蛋?   难道要一宿熬到天亮?   在勾栏里喝了不少酒,吃了不少水果,肚子饱了,可也就是个水饱,徐志穹还真想吃点东西。   今天是登科的大喜日子,理应吃肉,可徐志穹身上只剩下了十几文钱,不够买肉。   没关系,有鸡蛋吃也是好的。   许是今天心情好,徐志穹看着这买鸡蛋的姑娘觉得分外俊俏。   仔细一看,这姑娘本来就很俊俏,只是不施粉黛,再加上脸上有些污泥,看不出应有的姿色。   徐志穹排出四个大钱,气势汹汹道:“要四个鸡蛋,大个的。”   姑娘一笑,捡了四个鸡蛋给徐志穹,问道:“你是学子?”   徐志穹一愣:“你怎么知道?”   “看你今天穿的体面,想必是赶考去了吧。”   徐志穹点头道:“好眼光。”   姑娘又捡了一个鸡蛋:“多给你一个。”   徐志穹诧道:“这是为何?”   姑娘道:“等你日后做了官,就娶我做婆娘吧。”   这姑娘好奇怪,徐志穹看着手里的鸡蛋,笑道:“这算是聘礼么?”   姑娘一噘嘴:“胡扯!我是姑娘家,你得给我聘礼!”   “你想要多少?”   “少说也得一百吊钱。”   “一百吊?”一百吊差不多合五万块。   姑娘瞪圆眼睛道:“怎地?你觉得我配不上?”   “配得上,一百吊少了,一百两黄金还差不多,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妮,夏天生的,你呢?”   徐志穹也没隐瞒:“我叫徐志穹。”   “穷?怎么带个穷字?这名字不好。”   徐志穹解释道:“是苍穹的穹。”   “藏穷?穷就穷呗,我又不嫌弃你,藏着作甚?”   徐志穹一愣:“你不嫌我穷?”   “你是当大官的人,不会穷的!”   “你说话这么好听,就再给我一个鸡蛋吧!”   姑娘一皱眉头道:“我说话好听,要多给你一个鸡蛋?你是不是骗我?”   徐志穹点头道:“我没有骗你,要是不好听,肯定不能多给的!”   姑娘沉默半响,觉得徐志穹说的有道理,多给了徐志穹一个鸡蛋。   “你可别忘了,等你当了大官,我等你聘礼!”姑娘憨憨一笑,徐志穹美滋滋的进了巷子。   这姑娘好有趣!   娶个婆娘?   娶个婆娘也好!   大师姐怎么办?   选哪个呢?   选什么选呀,一并娶了就好!   ……   看着徐志穹的背影,卖鸡蛋的姑娘憨憨一笑,忽听巷子里传来了一声狗叫,就一声。   姑娘把鸡蛋篮子扔在一旁,喃喃道:“得手了,且让这傻小子背个黑锅。”   ……   那条大黑狗又来了,再次咬上了小乞丐。   不是因为他和小乞丐有仇,只是因为它喜欢人肉的味道。   这狗不是第一次吃人肉了。   人肉的味道,吃过一次就永远忘不掉。   这次它选了个好地方,直接在巷子深处动手,趁着老乞丐出去讨饭,它一口咬住了小乞丐的脖子,让小乞丐叫都叫不出来。   小乞丐已经翻了白眼,黑狗只要再坚持一会,就能吃上这口鲜肉。   在常人眼里看来,一个乞丐又臭又脏,离近一点都得捂鼻子。   可这狗是个内行,这个小乞丐又滑又嫩,比它吃过的那些人肉都要鲜美。   黑狗咬了很久,颌骨一阵阵酸痛,可它始终不松口。   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只要再坚持一会就有肉吃了。   小乞丐就要断气了。   有肉吃了,马上就有肉吃了。   一阵杀气从背后袭来,黑狗突然放开了小乞丐。   “你又来了?”徐志穹冲着黑狗温柔的笑了,“这不就有肉吃了么!”   小乞丐趴在地上喘息,他还活着。   黑狗转过身,趴在地上呲牙,它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了太久。   徐志穹拿着一根木棍,缓缓走了过来。   上次没杀这狗,是因为周围人太多。   现在除了小乞丐,一个人都没有。   你说这狗子多懂事,多会挑地方!   徐志穹举起了木棍,黑狗一跃而起,扑向了徐志穹。   躲在暗处的姑娘,瞬间来到徐志穹背后,准备偷袭。   徐志穹没有发现这位姑娘,他的注意力全在狗身上。   这条狗太大,徐志穹担心会有闪失,干脆用出了移花接木的技能,想吸干这条狗的力气再动手。   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非也!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敌,这是大智慧!   徐志穹猛地一吸,两腮鼓掌,咕咚咕咚,连吞了好几口。   这狗怎么这么多力气?   不对,不只是狗,有人在背后碰了自己一下!   徐志穹吓了一跳,猛然转身,却不见半个人影。   谁?   谁这么强大?   他刚才就在自己背后,自己竟然全无察觉!   四下观望许久,依旧不见人影,只有那黑狗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哼哼。   有人暗算自己,此地不宜久留。   徐志穹几棍打死黑狗,拖着黑狗,带上小乞丐,一路飞奔,赶紧回了自家院子。   姑娘一棵柳树上,流了满身虚汗。   她是来抢黑狗的,却没抢过徐志穹,还被徐志穹吸走了不少气力。   看着徐志穹的身影迅速消失,姑娘擦了擦汗,从树上跳了下来。   好快的速度,又没有宦门的手段,这厮看来也是个判官。   既然是判官,怎么能参加杀道的大考?判官不能修习杀道。   他刚刚用了什么技能?怎么能从自己身上吸走了气力?   这是他的天赋技? 第18章 九品判官 凡尘员吏   一点葱,一点蒜,一点盐沫。   徐志穹只有这一点作料,煮了一大锅肉汤。   先给小乞丐盛了一碗,连汤带肉,热气腾腾,有了这一大碗,小乞丐的魂魄至少回来一半。   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童青秋包扎好了,童大哥说这小乞丐命大,虽然差点被咬断了气,但这狗年纪大了,牙钝了,狗牙只伤到了皮肉,没伤到要害。   也不知道会不会染上狂犬病,这时代也没有疫苗。   小乞丐狼吞虎咽的喝,徐志穹摸了摸小乞丐的脑袋:“吃慢些,吃完了还有。”   汤喝完了,小乞丐偷偷把肉藏进了衣服里,徐志穹皱眉道:“这是要作甚?”   “给爷爷吃……”小乞丐很害怕,把塞到怀里的肉又拿了出来。   徐志穹一笑,扯下一条狗大腿,塞到小乞丐怀里:“拿去吧!”   小乞丐抱着狗腿,向徐志穹连声道谢,一瘸一拐离开了徐志穹的院子。   徐志穹又盛了一大罐,去了隔壁。   刚才童大哥走的匆忙,连口肉都没来得及吃。   进了大门,徐志穹看到童青秋带着满脸不羁的笑容,举着藤条,跪在了厅堂里。   果真是有急事!   来的不是时候,徐志穹放下罐子,掉头就走。   回到院子里,徐志穹给自己盛了一大碗,每喝一口都忍不住赞叹一句,这肉的滋味太美妙了。   要是道长看见了,想必也要喝上一口。   今天能通过大考,全仗着自己入了判官道,说起来还没向道长道谢。   道长啊,我有肉吃了,不是我不想着您,我想见您,得灵魂出窍,出了窍我也带不了肉汤。   徐志穹又盛一碗汤,遥敬道长一杯:“谢师父引我入了判官道门,这碗汤,我先替您干了……”   话没说完,忽见一只手从徐志穹手里接过了肉汤。   徐志穹大惊失色,抬起头来,但见一清瘦老者,身穿道袍,须发皆白,一只手拿着汤碗,默默的看着徐志穹。   是个道士。   他是……道长?   活的。   活的!   他来了!道长就在我面前!   之前灵魂出窍见过道长一次,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见。   原来他长这个样子!   他竟然真的来见我了。   这真的是他么?   “道,道长!”徐志穹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要叫我道长!”   没错,就是他的声音。   “师父!”   道长瞪了徐志穹一眼,拿起汤碗,轻轻抿了一口:“火候是用心了,味道淡了些。”   是淡了些,因为盐太少。   “还,还有好东西,还有酒!”   第一次见到道长,徐志穹兴奋的手忙脚乱,赶紧从屋里把剩下的半壶香醪拿了出来。   道长一皱眉:“今日适逢斋戒。”   “呃,是弟子唐突了……”   斋戒?可他刚才不是吃肉了么?   徐志穹不敢多问,正要把酒瓶收起来,又听老道士说道:“喝二两,倒也无妨。”   徐志穹赶紧把酒给道长倒上。   道长轻抿一口,点点头道:“算得上好酒。”   “这是孙羊店的香醪。”   道长一笑,又喝了一杯,长叹一声道:“徒儿啊,为师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今天!”   原来道长也盼着我通过大考,之前却还说的风轻云淡,这是专门为我庆祝来了。   道长又喝了一杯,接着说道:“你今日终于入了我道门。”   入了道门?   道长盼的是这个?   “不是说要杀掉一个穷凶极恶之徒么?”   “穷凶极恶之徒,在你锅里。”   锅里?   “狗也算?”   “怎就不算?”道长一笑,“说起来,这厮算半个人。”   半个人?   “此话怎讲?”   “其中玄机,一会便知,这畜牲恶贯满盈,杀之有赏。”   还有赏赐?   徐志穹激动的看着道长,但见道长从怀里摸出了一粒金豆子,比花生米还要大上两圈。   这颗金豆子估计能有一两重,按照市价能换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够自己过一年的逍遥日子!   杀了一条狗,吃了一锅肉,还换了十两银子。   赚了,这次赚大了!   这师父出手好大方,跟着他肯定不吃亏!   徐志穹笑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道长也跟着高兴,拿着金豆子,笑呵呵的对徐志穹道;“吃吧。”   “吃……”徐志穹想了想道,“是让我去买吃的?这深更半夜的,不好买,你等明天,我去悦来楼置备一桌酒……”   话没说完,老道突然把徐志穹扯了过来,捏开他的嘴,把金豆子塞了进去,对着后背一锤,金豆子下肚了。   吃了?   就这么吃了?   徐志穹一下跳起老高,指着倒是喝道:“你疯了怎地?让我吃这个作甚!”   比花生米还大的金豆子吞进了肚子里,这还能出的来么?卡在肠胃里却不要了命么?   徐志穹想去找术士大哥想想办法,刚走到门口,却见道长一挥手,徐志穹又回到了院子中央。   好强大的力量,徐志穹就像树叶一样飞回来了。   他是几品的修为?   道长拿起一块狗肉,边吃边道:“志穹啊,你是第一回 执法,虽说出手果断,可也留下了不少后顾之忧,若是这狗的主人找上门来,你该如何处置?”   徐志穹担心着肚子里的金豆子,随便回答一句道:“师父多虑了,我下手的时候,没人看见……”   徐志穹停顿片刻,想起了偷袭他的那个人:“倒也有个人看见了,可那人身手了得,应该不会为了一条狗……”   “那人就是为了这条狗,”道长知道徐志穹说的是谁,“不过你倒不必担心,那人也是我道门中人,绝不会告发你。”   也是判官道的?   这么说就是自己人!   “那还怕什么!”徐志穹眉头舒展道,“只要他不告发,那泼妇还能上哪找我?”   “要是她已经找来了呢?”   “已经找来了?”徐志穹一惊,赶紧插上了大门。   道长冷笑一声:“这门挡得住她吗?”   挡不住,这破门一撞就开。   可那位张夫人凭什么能找到我?   道长一挥道袍,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徐志穹一哆嗦,居然是小乞丐。   小乞丐浑身发抖,眼里含着泪,看着徐志穹道:“恩公,我,我什么也不会说,你,你放了我吧,我要,找,我爷爷,我想爷爷了。”   道长神色冰冷道:“你放了这乞丐,他脖子上有伤,是狗咬的,被狗主人看到了,自然要捉了他拷打,他身上还有狗肉,还由得他不认么?你看这小娃娃能扛得住打么?他若扛不住,自然要把你供出来,到时候狗主人找上门来,你如何应对?”   道长提前把小乞丐捉了回来,这是救了徐志穹一命。   确实是徐志穹想的少了,可当时还能怎么做呢?   这小乞丐目睹了一切,难道还能杀他灭口么?为了一条狗杀人灭口么?   道长对此也表示理解:“终究是第一次,留下些手尾(后顾之忧)也在情理之中。”   说话间,道长把手放在了小乞丐的脖子上,小乞丐哭出了声音。   这老道疯了吧!还真要灭口!   徐志穹正要阻止道长,忽见小乞丐脖子上的绷带掉在了地上,伤口也不见了。   复原了?   一眨眼的时间就复原了?   这也是判官道的技能吗?   小乞丐还在原地哆嗦,道长一拍小乞丐脑门,小乞丐平静了下来。   “去吧,找你爷爷去吧。”   道长一挥手,大门敞开,小乞丐目光呆滞走了出去。   道长再一挥手,大门关上了。   徐志穹眨着眼睛,试图领悟道长的一系列操作。   他把小乞丐抓了,又把小乞丐放了。   他不担心小乞丐把我供出来么?   他身上没伤了,张夫人应该不会怀疑到他。   “可他怀里还有狗肉……”   “狗肉在这里。”道长拿出狗腿,啃了一口道,“这乞丐的事情算是了结了,可你留下了太多破绽,三日前,你痛殴这条恶犬,与那恶妇起了争执,今日她寻不见这狗,自然会怀疑到你身上。”   “无凭无据,她怀疑我又怎样?”   “恶人作恶,却还问什么凭据?她是官身,你是白身,冤都能冤死你。”   看来问题还没解决,徐志穹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了解的还不够多。   好在通过了大考,至少能换个官身,不至于像个蝼蚁一样被人肆意碾压。   可眼下该怎么做呢?   那泼妇会不会今晚就找上门来?   道长一边啃着狗腿,一边说:“除暴安良,是判官本分,可首先要保自己周全,日后要多加留心,记下了么?”   徐志穹点头道:“记下了!”   吃完了狗腿,道长把骨头仍在一边,摸了摸徐志穹的脸颊:“吃了我道门功勋,便是我道门中人,自今日起,你便是九品判官——凡尘员吏,要主公道,要主正道,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此乃我道本心,无论威逼利诱,哪怕刀山火海,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记下了吗?”   徐志穹擦了擦脸上的油渍,神情庄严道:“记下了。”   功勋是什么?   那颗金豆子么?   看来裁决判官道是功勋体系。   道长接着说道:“有朝一日,你若忘了本心,行事有违天理,为师会亲手取了你性命,记下了么?”   “弟子记下了!”   这番话说的徐志穹直起鸡皮疙瘩,现场的气氛,确实很庄严。   道长慨叹一声道:“取酒来!”   徐志穹赶紧把酒壶拿了过来,又拿了两只酒杯,正打算和道长对饮一杯,却见道长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壮哉!”道长慨叹一声,放下了酒壶。   徐志穹看着手里空空的酒杯,心里也空落落的。   道长拿起一块狗肉,接着啃,一线火光顺着门缝照了进来。   一个家仆上前拍门,一个妇人高声喊道:“畜生养的,给我出来!”   徐志穹连退几步,他认得这声音,是那位张夫人,她找狗来了!   来了,这么快就来了! 第19章 八品杀道 虎跃   张夫人在徐志穹门前叫骂。   童青秋在隔壁听到了声音,正想过来看看,娘子冲到门外,连拖带拽把他拉到了屋里。   “你这是作甚?”童青秋推开娘子道,“志穹遇到事了,我得过去看看!”   娘子道:“你哪也不准去,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让人欺负到了门口,我还能看着不管吗?”   “你拿什么管?那是刑部主事的婆娘,那混小子自己作死杀了她的狗,你跟着送死吗?”   童青秋执意要出门看看,王氏寻死觅活就是不让。   门外这厢,张夫人让人把门踹开,可薄薄一扇木门,两个家仆踹了十几脚,死活踹不开。   徐志穹站在门里,攥紧了拳头。   道长气定神闲的拿起了一块狗肉,接着啃。   他这一身道袍真有仙气,可在原主的记忆里似乎没有见过道袍。   大宣的力量由道家主宰,四方正道的修者都算是道士,但身穿道袍,自称贫道的,只见过他一个。   从叫骂声判断,门外有两个家仆,两个婢子,再加一个泼妇。   徐志穹倒也不慌,凭着移花接木的技能,对付这几个人也不在话下。   差点忘了,有一个仆人有修为。   无妨,九品而已,就算对付不了,也有道长兜底。   只是不知道得罪了那位刑部的张大人会有什么后果。   先跟他们耗着,等他们闯进来再说,夜闯民宅是重罪,闹到公堂,好歹也是自己占理。   可占理有用么?她的男人是刑部的主事。   张夫人见家仆踹不开们,且上前踹了那两个家仆一顿,破口骂道:“两个酒囊饭袋,长了这么大个身板,连个破门扇子都踹不开!”   一个家仆低着头道:“这门上好像有法术。”   “扯你娘的淡!给我把这院子烧了!”   这恶婆娘要放火,这下徐志穹耗不住了。   不能让她烧了房子,出去和她拼了!   徐志穹刚要出门,却被道长拦住了。   “哪也别去,静下心来坐着。”   坐着?火上房梁了,你让我静心,还让我坐着?   “就是让你坐着,”道长又扯下来一条狗腿,接着啃,“有为师在,你怕什么?”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师父,你是专程来救我的吧?”   “不然呢?你以为我专程来吃狗肉的?”   道长把狗骨头一丢:“本来为师不想太早与你见面,让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可你留下的纰漏太多,也只能为师亲自为你料理了,现在听我说,集意于双目!”   “集意于双目?这是要作甚?”   “少问,照着做便是。”   徐志穹把意念集中在双眼,道长放下了狗肉,抚弄着手里的一块玉牌,双眼看着大门,仿佛能看到门外的情况。   过了许久,两个家仆找了些枯枝干草堆到门外,正准备点火,忽见大门开了。   徐志穹在门里看着两个家仆,吓得浑身一哆嗦。   但见那两个家仆头顶上各长着一根犄角,差不多两寸长,刚才多亏没出去硬莽,原来这家仆是妖怪变的。   还有身后那两个婢女,脑袋上也有一寸长的犄角,她们也是妖怪变的。   还有那个张夫人脑袋上的犄角至少有三寸,这是个大妖怪!   杀了一只狗,捅了妖怪窝,徐志穹属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张夫人看不到道长,只能看到徐志穹端坐在院子里,那两个家仆却还添置枯枝干草,张夫人更觉得恼火,上去接连踢了十几脚。   “两个夯货!门都开了还放什么火?进去把那小杂种给我拖出来!”   那两个家仆挨了十几脚,站在原地不动了。   张夫人勃然大怒:“站在这作甚,掉了魂怎地?”   两个家仆真像掉了魂一样,一动不动。   道长问徐志穹:“看到了吗?”   看什么?   徐志穹一脸懵逼。   道长皱眉道:“集意于双目,再用些力气!”   对方都到眼前了,还怎么集中意念?   道长面带怒色,徐志穹不敢违忤,且把双眼一闭,把意念尽可能集中在眼眶之中。   等再睁开眼睛,整个视野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色彩比以往更深了,轮廓比以往更清晰了,整个世界变得更深邃了。   两个身影从视线里复现出来,一个瘦高个,一个矮胖子,他们分别站在那两个家仆的身后。   妖怪背后还有鬼魂?   这回徐志穹算是长见识了。   这两个家仆被鬼上身了?   徐志穹盯着那鬼魂看了许久,虽说距离较远,但徐志穹的视力提升了不少,能清晰的看到那两个鬼魂脸上带着面具。   面具从额头遮到了鼻尖,嘴唇暴露在外面,从唇形来看,这两个鬼魂好像笑了。   张夫人踢打了很久,两个家仆终于有了回应。   他们相继转过身,默默的看着张夫人。   “看我作甚?你们想作甚?”   张夫人以为这两个奴才想要抱怨,先训斥一句道:“你们想要造反怎地?”   家仆神色木然道:“你动辄打骂,当我们是牲口吗?”   张夫人大怒,上前又去踢打,家仆上前扯住了张夫人的头发,一拳打落了这悍妇两颗门牙。   张夫人吓傻了,满嘴流血,一时回不过神来,嘴里呜噜呜噜,还在叫骂。   另一个家仆上前又是一拳,打在脸颊上,张夫人开始放声哭嚎。   两个婢子想要上前阻拦,被家仆两脚踢开,一个家仆揪着头发,拖着张夫人走向了河边。   两个婢子追了上去,两个鬼魂也跟了上去。   徐志穹傻呆呆的坐在院子里,道长道:“跟过去看看。”   “好。”刚才的一幕信息量过大,徐志穹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现在道长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刚要出门,却发现自己动不了,道长又一拍他的脊背,又说了一句口诀:“具象于双目,意出于百会。”   话音落地,眼前恰好走过了一只老鼠。   道长咳嗽了一声道:“这,也好……”   徐志穹的视线一阵模糊,随即视野发生了变化。   高度变了,好像贴着地皮。   画面晃动,好像在碎步快跑。   从高度和角度来看,好像是老鼠的视野。   这又是什么状况,难道自己变成了老鼠?   一路追到了河边,徐志穹看着两个家仆拎着张夫人的脑袋往石头上撞。   撞了两下,张夫人脑浆迸出,死在了当场,两个婢子吓得半死,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杀人啦,杀人啦!”   两个家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矮胖的鬼魂站在两个家仆身后,瘦高的鬼魂蹲在地上,从张夫人的头上把犄角扯了下来。   这都是什么操作?这是个什么世界?这些妖怪和这群恶鬼到底有什么恩怨?   这两个鬼魂,操控这两个仆人,杀了张夫人?   徐志穹试图从一连串事件中理出一个思路,却听道长在耳边说:“这两个蠢材不牢靠,也留了不少后患。”   “什么后患?”   “这个妇人是来找狗的,结果狗被你杀了,妇人也死了,你说这事你能脱得开干系吗?”   徐志穹再度懵逼,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对那位张夫人动手,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转念一想,道长说的是对的,整个事件起因是那条黑狗,若是追查起来,这事还是会牵扯到他。   道长又问一句:“能脱开干系吗?”   一只老鼠蹲在地上,摇摇头,低声道:“脱不开。”   这老鼠就是徐志穹,准确的说,是他的灵魂附在了老鼠身上。   道长接着说道:“这就是后患,这两人做事太不牢靠,想我道门鼎盛之时,绝不会要这种庸才,你今后要引以为戒。”   在道长的驱使下,老鼠一路狂奔,很快追上了逃跑的两个婢女。   婢女正好撞上了巡夜的提灯郎,为首的人,穿青袍,提青灯,听着婢女说杀人了,赶紧带着两个白灯郎冲到了秦淮河边。   见提灯郎来了,一高一矮两个“鬼魂”躲在了远处。   两个家仆顿时清醒过来,也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看了看张夫人的尸首,这两个家仆不敢久留,撒腿就跑,只听青灯郎喝一声道:“敢走一步,格杀勿论!”   这两个家仆知道来人是提灯郎,可就算皇帝老子来了,他们也得跑。   按照大宣律,奴婢及雇工杀家主者,凌迟处死。   不跑就是死,而且还得受尽折磨而死,跑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就算是死也能死个痛快。   青灯郎见喝止无效,两步追到家仆身前,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抽出了佩刀。   好精致的一把佩刀,刀柄一尺二寸,刀刃三尺半,刀身修长,宽有一寸三分,看起来有些像绣春刀。   这刀名叫彪螭刃,是提灯郎的特有的装备。   青灯郎先砍了一个家仆的脑袋,回手用刀锋指住了另一个家仆的脖子。   本以为这家仆不敢动了,没想到这家仆躲过刀锋,一拳打向了青灯郎的面门。   有修为!这个家仆是九品杀道,徐志穹和他交过手!   可这家仆似乎只有九品下段,技能不纯,力量不够大,速度也不够快。   青灯郎扭转身躯,轻松躲过,家仆又是一拳,打向了青灯郎的肋下。   一旦让杀道修者近身,攻势便如潮水一般连绵不绝。   青灯郎早有准备,身形来回扭转,躲过了家仆的拳头。   他的关节已经扭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这种手段,徐志穹也见过,这是白虎杀道的技能。   这个青灯郎是白虎杀道的八品修者,这一境界被称之为虎跃。   如此强大的柔韧性来自于八品杀道的技能,碎骨。   碎骨,碎的不是敌人的骨头,而是自己的骨头,其实也不是真的碎,是利用气机让骨骼软化,从而突破身体的柔韧极限。   在不考虑战斗环境、身体天赋和武器装备的条件下,杀道修为提升一段,战力提升一倍。   简单来说,一个九品中段能对付两个九品下段,一个九品上段能对付两个九品中段。   这名青灯郎至少是八品中段,战力是九品下段的十六倍,还没算上八品的技能优势。   青灯郎想杀这个家仆不费吹灰之力,之所以缠斗了这几招,是因为他想抓活的。   他把佩刀扭到背后,用灯笼干扰家仆的视线,准备出其不意,斩断这家仆的一条腿。   躲在暗处的矮胖“鬼魂”突然丢出了一坨烂泥,青灯郎刚要出手,正踩在烂泥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家仆趁此机会一拳打向了青灯郎的后脑,青灯郎不能再躲闪了,因为他自己还没站稳。   他抬手举起了灯笼,灯笼里火焰升腾,烧在了家仆的脸上。   家仆一哆嗦,被灯笼杆刺进了喉咙。   没错,徐志穹看的很清楚,是灯笼杆。   灯笼杆的前端伸出一截五寸多长的利刃,从家仆的喉咙刺了进去,从后脑勺钻了出来。   在远处观战的老鼠哆嗦了一下。   现在徐志穹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们对提灯郎如此恐惧。   青灯郎踢倒了家仆的尸体,收了灯笼和佩刀,擦了擦血迹,让白灯郎把那两个女子带过来问话。   趁此机会,两个鬼魂迅速上前,从两个家仆的头上把犄角拧了下来,随即消失在了夜色中。   道长问:“知道他们两个是谁吗?”   “是恶鬼。”徐志穹很主观的给出了答案。   道长语气颇为不悦:“他们不是鬼,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判官,他们是八品引路主簿,你是九品凡尘员吏,你可以亲手诛杀恶徒,赚取功勋,但他们不能。” 第20章 罪业之瞳   我和他们一样?   徐志穹回忆起了那两个带着面具,像鬼魂一样的男人。   虽然手段猥琐了些,可他们实力不俗,如果不是集意于双目,貌似没有人能看得到他们。   这是八品判官的技能吗?   那些长着犄角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长犄角的人是妖怪么?”   道长:“他们不是妖怪,是普通的人,那也不是犄角,是罪业。”   “罪业?”   “每个人头上都有罪业,包括那个提灯郎。”   徐志穹盯着提灯郎看了许久,提灯郎带着乌纱帽,他看不到罪业。   “集意于双目,乃我道门九品技_罪业之瞳,这个提灯郎是八品杀道,品级比你高,需要多用一些力气!”   在道长的引导下,徐志穹不断集中意念,终于看到了提灯郎的罪业。   透过乌纱帽,青灯郎的头上也有一根犄角,好像比那两个家仆略短一些。   道长低声道;“还没熟透。”   “没熟透什么意思?”   “到了两寸,罪业熟透,就可以采摘了。”   “熟透了就能吃么?判官吃犄角吗?和金豆子一样吗?”   “我说了,那不是犄角,是罪业,罪业不能吃,但能换取功勋。”   “罪业换功勋?”   道长没心情跟他解释,低语道:“后患来了。”   两个婢女被带到了青灯郎面前.   后患真的来了,只要稍加审问,这事就要牵扯到徐志穹。   这可怎么办?   现在就算想杀人灭口也晚了。   青灯郎指着张夫人的尸体问那婢女:“这女子是他们两个杀得?”   婢女脸色惨白,点了点头。   “他们两是这女子的仇家?”   两人摇了摇头。   “这两人与这女子有何瓜葛?”   一个婢女摇头,一个婢女点头,她们被吓坏了,一时间听不懂青灯郎的问题,她们不知道所谓的“瓜葛”指的是什么。   “我问他们有什么瓜葛!”青灯郎提高了声音,两个女子吓得一哆嗦,徐志穹看到一道白光出现在两个婢女身后,徘徊片刻,又消失不见。   是道长,他以极快的速度的在两个婢女周围绕了两圈,而后又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他过去做什么?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沸沸扬扬,声音越来越大,两名女子像筛糠一样抖了许久,无论青灯郎问什么,她们都说不出一句话。   青灯郎一皱眉头,回身对下属道:“提灯郎,掌灯!”   一听“掌灯”两个字,围观的人迅速散去,有见识的人立刻躲到远处,剩下些没见识的还留在近处盯着看。   如果徐志穹不是附在了老鼠身上,估计也和这些没见识的人一样,伸着脖子看热闹。   一个白灯郎拿出了一个小木盒,这小木盒徐志穹见过一次。   白灯郎叩动机关,将木盒打开,强光闪现,众人全都捂住了双眼。   盒子里飞出来十二盏直径两尺的青灯笼,悬浮在两米多高的半空,一列六个,分成左右两列,夹出了一条十米多长,三米多宽的走廊。   之所以说是走廊,是因为两列灯笼下方,各出现了一面无形的墙壁,在近处围观的人们直接被墙壁撞飞到远处,有人甚至被撞的头破血流。   难怪有人一听到“掌灯”二字,就会立刻躲开,原来白灯郎手里的木盒子有如此可怕的机关。   这两道无形的墙壁,被称之为彪螭铁壁,铁壁之外,五尺之内,有人靠近,就会被铁壁的气机撞开。   被这两面无形墙壁夹出来的走廊,被称之为掌灯公堂,顾名思义,这是提灯郎现场审问犯人的地方。   这两个婢女可以逃跑么?   可以。   掌灯公堂就是一条走廊,长度仅有十几米,左右被封住了,前后是敞开的。   她们可以迎着青灯郎冲上去,打倒了青灯郎,就可以冲出公堂。   如果不敢冲向青灯郎,也可以掉头逃走,在走廊的尽头有两个白灯郎等着,打倒了白灯郎,她们也能冲出公堂。   可她们不敢逃,连动都不敢动。   从青灯郎喊出“掌灯”的那一刻起,她们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青灯郎随时可以要了她们的性命,而且不必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两个婢女站在掌灯公堂中央,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青灯郎举起手中的青灯笼,照着二人的脸:“我问你二人话,你二人必须老实回答,要是敢撒一句谎,一盏灯下一种刑具,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在大宣,上公堂不必下跪,哪怕是嫌犯,站着受审就行。   但这个两个婢女被吓得筋骨麻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捣蒜一般磕头,青灯郎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清荷!”   “我叫烟翠!”   青灯郎又问道:“死的女子是你们什么人?”   “是我们家夫人,刑部主事张大人的夫人。”   “这两个男子又是何人?”   “是我们府上的仆人,掉了脑袋的叫王六,另一个叫吕三。”   吕三?   青灯郎低头看了看尸体,这个吕三就是有九品修为的仆人。   青灯郎问道:“是寻常的仆人,还是你家主人请来的护卫?”   婢女道:“看家护院的事情也做,挑水拉车扫院子,这些活计也做。”   “杂役?”青灯郎怀疑这两个婢女说谎。   在大宣京城,有修为的人不算太少,但也是百里挑一的存在。   九品虽说是最低的修为,可给有钱人家当个护卫绰绰有余,总不至于沦落成一个杂役。   青灯郎接着问道:“这两人为什么要杀你家夫人?”   一名婢女道:“今晚我们夫人闲来无事,想到河边走走,走在巷子里,遇到卖花糕的,便叫他们两个买些来吃,夫人嫌他们买得贵了,踢了他们两脚,这两人辩解了几句,惹恼了夫人,又打了他们一顿,想是夫人下手重了,这两人突然发了疯,把夫人活活打死了。”   徐志穹听得一愣,用爪子搓了搓耳朵。   这说的都什么东西?   哪来的什么卖花糕的?   她怎么不说狗的事?   这婢女失心疯了怎地?   徐志穹听的一头雾水,可另一个婢女在旁频频点头,极力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青灯郎紧锁双眉,他不知道狗的事情,这女子所言倒也没什么破绽,但在这个时代,主人殴打婢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仆人为这点琐屑打杀主人倒是罕见。   难道这件事和最近吃人的妖物有关?   那妖物专挑年轻女子下手,这位张夫人虽然面目全非,但从身材衣着来看,年纪似乎也不大。   青灯郎又问:“这两个仆人来你府上多长时间?”   婢女想想道:“应是快两个月了,我记得他们是腊月来的。”   “腊月?”   青灯郎沉思片刻,下令道:“收灯!”   白灯郎再次打开木盒,十二盏灯笼相继回到了木盒中。   青灯郎下令将两个婢女连同三人的尸首一并带回掌灯衙门,提灯郎走了,围观之人相继散去。   一只老鼠蹲在河边,静静的看着走动的人们,在他们头上,只要是没戴帽子的,或长或短,都能看到一根乌黑的犄角。   人都走光了,那老鼠还在。   老鼠用爪子梳理了一下脸颊上的毛发。   这两个婢女至始至终没有提起狗的事!   没有狗的事,就证明没有我的事!   老鼠半坐起身子,蹲在河边,吱吱吱笑个不停。   笑过半响,一阵气机袭来,老鼠在气机的驱使下跑回了徐志穹的院子,魂魄也从老鼠的身上回到了徐志穹的身体里。   徐志穹坐在地上,和老鼠四目相对,老鼠眨着眼睛,一转身,甩着尾巴走了。   徐志穹眨眨眼睛,调整了一下坐姿,思考着今夜发生的事情。   想思考清楚每一个细节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先要想清楚几个关键点。   首先,人的头上为什么要长角?   道长说是罪业。   要用罪业之瞳才能看得见。   这也是九品判官的技能。   思索间,道长出现在了身旁,叹口气道:“后患太多,总算打理干净了。”   道长打理后患去了,那两个婢女就是后患。   他用什么方法控制了那两个婢女?   为什么能让那两个婢女在青灯郎面前胡说八道?   为什么那两个婢女把狗和徐志穹都忘得干干净净,还扯出了什么卖花糕的?   她们去了掌灯衙门,会不会又想起狗的事情?   道长打了个饱嗝,打断了徐志穹的思路。   他刚去童青秋的院子里,喝了一大罐肉汤,那罐肉汤也是后患,是非常重要的物证。   道长是为了帮助徐志穹消灭物证,才喝掉了那一大罐子汤,绝对不是因为想吃肉。   擦了擦唇边的油渍,对徐志穹道:“现在该去领功勋了。”   “领什么功勋?”   “杀了恶犬的功勋。”   徐志穹诧异道:“不是领过了吗?你给了一颗金豆子。”   “那是助你入品的手段,诛杀奸佞,自有功勋,在我道门,提升修为,全靠功勋。”   靠功勋提升修为,就是所谓的功勋体系,这个徐志穹是在书院学过的。   修为分为两种,一种叫修行体系,一种叫功勋体系。   白虎杀道属于修行体系,要靠天赋和修行来提升品级。   但朱雀生道属于功勋体系,要靠完成特定的任务来提升品级。   功勋体系也好,至少知道晋升的方法,虽说那些任务的难度令人崩溃。   道长看着徐志穹:“你且记下,九升八顺风顺水,八升七难比登天,七升六难上加难,六升五峰回路转,五品往上,且看机缘造化,现在跟我去取罪业。”   什么五六七八?说太快了!   取谁的罪业?罪业不都另外两个判官取走了吗?   道长去了炉灶,揭开了锅盖,狗肉吃了大半,狗头还在,道长举着狗头,徐志穹聚精会神看了一会,看到上面有一根三寸多长的犄角。   这狗的罪业很长啊!   “取下来吧。”   徐志穹一愣:“怎么取?”   “还能怎么取?罪业摆在你面前,自己不会拿吗?” 第21章 罚恶司   徐志穹上前摸了摸那犄角,质地很硬,也很光滑,有点像陶瓷,在他曾经生活的时代,能算得上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这就是罪业?   罪业从何而来?   是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还是所有生物的自带属性,还是某位神灵的主观判断?   看着道长不耐烦的眼神,徐志穹没敢说话。   这么高深的问题咱不懂,咱也不敢问。   徐志穹用力扯了几下,犄角纹丝不动,道长吐了一块骨头,略显失望道:“我道虽不以气力见长,可既然入了品,十钧之力也是有的!我就不信你连个罪业都拔不下来。”   钧,是大宣的重量单位,也是力量单位,三十斤为一钧,十钧就是三百斤,大宣的斤比徐志穹熟悉的“斤”要重一些,换算到前世有四百斤上下。   这个力气算大么?   分跟谁比。   十钧之力是绝对力量,拥有十钧之力,可以把一个三百斤的大铁球举过头顶,跟普通人比,绝对算得上大力士。   但和白虎杀道的修者相比,就不值一提了,杀道九品修者有五十钧之力,能把一千五百斤的铁球举过头顶。   扯下一根犄角,十钧之力应该够了。   可徐志穹的力量天赋不好,比正常的九品判官差了不少,他抱住狗头,努筋拔力,满眼血丝,连扯带蹬,折腾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把犄角拔了下来。   手里的犄角并不安分,里面有东西在跳动。   道长用手指戳了戳犄角:“放他出来吧。”   “放什么出来?”徐志穹看了看手里的犄角,浑然一体,似乎没有类似出口的地方。   “我道之技以意和象为根基,你想放他出来,表意即可。”   咱就不能说的通俗点?什么叫表意即可?   “道长,别怪我愚钝,你至少得告诉我这东西长什么样子,从哪出来,哪怕给我做一次示范,我也能看出些门道。”   “你什么都看不到,能看到的是象,不是意,只想着让他出来就好。”   徐志穹盯着犄角看了片刻,且按道长说的,脑袋里反复想着三个字:“出来吧,出来吧……”   犄角下房冒出一阵白烟,真有东西出来了,影绰绰的,好像是个亡魂。   徐志穹对这样的结果是有心理准备的,在前世的民间传说里,他也听过一些对判官的描述。   判官是给亡魂定罪的官员,能看到亡魂自然在情理之中。   在这个由超凡之力主宰的世界里,徐志穹觉得自己看到什么都在情理之中。   可等亡魂的形状渐渐完整,徐志穹不淡定了。   这亡魂不是狗的形状,是人的形状。   半透明的亡魂赤着身子,是个七尺多的男子,面容有些模糊,看着倒也端正。   他跪在地上不停的祈求:“判官老爷,您饶了我,我知错了,当真知错了!”   他还知道这位道长是判官?   这黑狗到底是什么来历?   道长啃着狗肉道:“这厮本魂是个人,前世惯于仗势欺人,死前罪业刚好到了两寸,被我亲自送去罚恶司定了罪责,在阴间受了多年苦楚,终于争得了轮回的机会,这辈子让他投胎成了狗,   念他此前几世为人,未曾犯过大错,阴间把他的人魂保留了下来,前世的记忆也给他留下了,让他记得受过的苦,希望他悔过自新,不想当了畜生,这厮竟然变本加厉的作孽,带他上路吧!”   “上路?去哪?”   “我时才不是说了,去罚恶司。”   “罚恶司是什么地方?”   道长长叹:“想我道门鼎盛之事,这些琐屑之事,哪还用我亲自教你,罚恶司是什么地方,你去了自然知道,至于路该怎么走,我只说一次,你且记下,以左脚为轴,自右向左,转三周,以右脚为轴,自左向右转两周,仍以右脚为轴,自右向左转三周,具腾跃入云之象,即可至罚恶司。”   徐志穹捏着下巴,沉默不语。   道长问:“记下了吗?”   徐志穹抬起头,高声回答道:“没有!”   怎么可能记得下?   听起来简单,好像只有三个转圈的动作,可每个动作都有三个要素,中枢脚,转向,圈数。   就算这个能记住,后面什么腾跃入云,徐志穹根本听不懂。   道长耐下心来,先让徐志穹学会转圈。   左脚为轴,逆时针转三圈,这个还挺考验平衡性,估计前世的花样滑冰运动员应该擅长这个。   徐志穹将之记为左逆三,接下来是右顺二,再接下来是右逆三。   学会了转圈,接下来该腾跃入云了。   具腾跃入云之象,就是让徐志穹想象自己飞到了云彩里,想象的越真实,成功率越高。   具腾跃入云之象的难度很大,在这个时代,正常人没法想象自己飞到云端的样子,因为大多数人根本没有近距离观察云彩的机会。   道长准备小睡一会,以徐志穹的悟性,估计短期之内领悟不到腾跃入云的意境。   可这次他低估徐志穹了,徐志穹只想象了一次,身边便腾起了一片云雾。   道长一惊,赞叹道:“好天赋,难怪和贫道有缘。”   其实不是天赋好,是徐志穹的经历和普通人不一样。   他坐过飞机,知道云层的样子,飞进云层的过程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陌生。   周遭云雾散去,徐志穹睁开眼睛道:“这就是罚恶司么?和我家的院子倒也差不多。”   道长摇头道:“这就是你家院子,你有腾云之象,却忘了用开门之匙。”   这一句,徐志穹听懂了。   其实他的悟性不差,只是对判官道了解的太少。   开门之匙,指的就是之前的转圈动作。   用这个动作,触发一条特殊的通道,再用腾跃入云之象,跳进那扇大门。   “可我之前已经转过了!”   “你若是去年转过了,难不成还能留到今年?此须在两吸之内一气呵成。”道长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肉汤。   亡魂看着那碗肉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两次呼吸之内,连转八圈,还得换脚,还得变向,还得腾跃入云,这很考验熟练度。   徐志穹毕竟是初学,在转圈的时候总是出错,不是转错了方向,就是转错了圈数。   “道,那个,师父,要不今天先歇了吧。”徐志穹也确实累了,白天大考刚刚结束,一晚上又学了这么多东西,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为什么道长非要在今晚让我学会这么多东西?   他这不是拔苗助长么?   再说了,罚恶司到底什么地方,等他说清楚了再去不迟。   那只黑狗的灵魂冲着道长说道:“这一看就是个不中用的,你也不用在他身上浪费力气,你放我走吧,我自己去罚恶司。”   道长剑眉一竖,一晃手中拂尘:“再若聒噪,便叫你魂飞魄散。”   “黑狗”吓得一哆嗦,蹲在地上不敢作声。   道士转眼看着徐志穹,怒斥一声:“想我道门鼎盛之时,这等术法基础,我哪有心思教你?   如今我耐心授业,你却推三阻四,耍滑躲懒?今夜若是不去罚恶司,且让你随这畜生一并化作尘埃!”   徐志穹闻言,倦意全无,当即感受到了道长的良苦用心,左三圈,右两圈,原地转的飞快。   徐志穹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自己的速度这么快?   “师父,咱们判官道的速度有多快?”徐志穹边转边问。   道长思索片刻道:“九品修为,当在十一粒上下。”   徐志穹一惊,这个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   难怪邹顺达追不上他,邹顺达是七品杀道,他的速度只有九粒,比徐志穹差了整整两粒。   宦门的速度九品速度是十二粒,判官道竟然只比宦门逊色了一点点。   试了几次,徐志穹越发熟练。转过八圈,闭目想象,腾跃入云,徐志穹这次真的飞了起来。   等再睁开眼睛,周围的景色变了,不是自家院子,而是处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之中。   手里还攥着犄角,证明不是灵魂出窍,是自己的实体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那只黑狗的灵魂也被迫跟了上来,看到这片原野,那魂魄当时抖作了一团。   “却还不如魂飞魄散了,”黑狗魂魄缩在地上,连哭带嚎道,“你且给我个痛快,我也不求什么来世了。”   徐志穹没心情理会黑狗,他现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东张西望找了半天,道长没有跟上来。   罚恶司到底在哪?   耳边传来了道长的声音:“是我道门中人,自然认得道路,先看看你手里的东西。”   徐志穹一低头,发现手里多了一副面具,面具的款式和那一高一矮两个判官一模一样。   这面具从哪来的?   道长给的?   莫非趁我腾跃入云的时候塞到我手里的?   那他的速度得快到什么地步?   道长提示道:“带上面具,只管朝前走!如果有人问你姓名,你不准告诉他,有人问是谁领你入品,你不能回答,若是敢提起我,我当即让你灰飞烟灭!”   这老道,脾气这么暴躁!   “我来罚恶司到底要做什么?”   道长没回答。   徐志穹带着面具在无际的荒野上前行,他手里一直攥着犄角,灵魂必须跟着罪业走,黑狗的灵魂也只能跟着徐志穹走。   走了不知多久,看到了一片高大的院墙。   有墙就好办了,徐志穹贴着墙走,走了很远,终于找到了大门。   两扇朱红大门有两丈多高,看着大门的形状和款式很像衙门,但建筑规模比刑部的衙门还要大出几倍。   大门敞开着,门前没有衙役也没有看门人,徐志穹犹豫许久,不知该不该进去。   “罚恶司到底是什么地方?”徐志穹问那“黑狗”。   “黑狗”道:“你可别再往里走,那是吃人的地方,专吃你这种人,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一听这话,徐志穹大步走了进去。   道长让我来罚恶司,这黑狗让我别进去。   既然选择相信道长,这“黑狗”的话反过来听就对了。   大门之后是一条甬道,甬道两边雾气缭绕,隐约能看见些房屋和楼阁。   徐志穹在等道长的提示,可一直听不到道长的声音。   信号断了?   “黑狗”又提醒一句:“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回去?怎么回去?   徐志穹根本不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只能凭着直觉往前摸索。   走到一处路口,忽听马蹄声传来,徐志穹躲闪不及,被一匹白马撞翻在地。   徐志穹挣扎了半天,才艰难的爬了起来。   这一下感觉把五脏六腑都撞得移了位。   白马上坐着一名男子,脸上也带着面具,面具的款式和徐志穹的一样,看来这属于制式装备。   男子用马鞭指着徐志穹道:“你是何人?”   徐志穹记得道长的叮嘱,含混回答一句:“我是判官。”   “是何品秩?”   “九品,凡,凡吏。”徐志穹一时间没想起来。   对方喝道:“凡尘员吏?”   “是,是,就是凡尘员吏!”遇到陌生人,装傻已经成了徐志穹的本能。   “好个痴蠢的狂徒!”看着徐志穹憨傻的模样,白衣人一脸厌恶,他一带缰绳,马蹄起落,溅了徐志穹一脸污泥。   徐志穹擦了擦脸,没有作声。   这人好跋扈!   可惜徐志穹修为太低,而且初来乍到,也只能忍了。   又听那人道:“你来罚恶司作甚?”   没来错地方,这里果真是罚恶司。   徐志穹没有回答,指了指身边的“黑狗”。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人道:“既然是来押解罪囚,为何不去判事阁去找推官定罪,却来这里闲逛?”   徐志穹实话实说:“第一次来罚恶司,不认识道路。”   白衣人闻言,拿起马鞭,貌似要抽徐志穹一鞭子。   看这白衣人举鞭的架势,徐志穹勃然大怒,他要敢抽,徐志穹铁定和他拼了。   此前并没招惹他,他凭什么打人?   白衣人把马鞭聚在手里,没有抽下去。   不是他心软,是他感觉到一股剧烈的杀气扑到了脸上。   这可不是九品的杀气,这傻子背后另有高人。   两人对视半响,那人用马鞭指着远处:“滚!再让我看见你,留心你的狗命!”   徐志穹一语不发,带着“黑狗”走向了浓雾深处。   一腔怒火烧到了心口,可徐志穹知道自己的斤两,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穿白衣服的,这仇我记下了。   等我报仇的时候,你可别哭。   别劝我大度,也别跟我说什么规矩。   只要让你记住疼,那就够了。   又穿过两道大门,徐志穹看到了一间平房,比他住的房子大了些,门梁上房悬着一块匾额,写着三个字——判事阁。   还真就找到了。   徐志穹一笑,扫去了心中阴霾,刚想进门,又觉得不对。   他发现周围有很多一模一样的平房,每个平房上面都有一块匾,写的字都一样。   这么多平房都是判事阁!   这么多判事阁,到底该去哪一个?   徐志穹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最先见到的那座平房。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间平房更亲切。   推门进去,是一件厅堂,厅堂里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案,书案旁边摆着一架九尺高,四尺宽的铜镜。   书案后面坐着一个人,身上不知穿着哪朝哪代的官服,脸上也带着面具,盯着徐志穹上下打量一番。   这个人,想必就是判事阁里的推官了,他既然能给鬼魂定罪,证明级别应该不低。   对视许久,对方也不说话,徐志穹索性率先开口:“我是判官!”   “这话说的好新鲜,不是判官你还能来这?”对面冷笑一声,听声音竟然是个女子!   “你是新入品的凡尘员吏?”女子问道。   徐志穹点了点头。   “罪囚在何处?”   徐志穹指了指“黑狗”。   “罪业呢?”   徐志穹把犄角递给了那女子。   女子拿出一把尺子,量了量长短,指着黑狗道:“去孽镜台上照一照!” 第22章 女推官   一面九尺高的铜镜,就是传说中的孽镜台。   这么大的尺寸的铜镜,肯定价值不菲,但徐志穹站在镜子前面照了半响,没有看到什么特别之处。   在这个时代,铜镜算是奢侈品,徐志穹家里没镜子,书院里有镜子,但徐志穹在书院除了打架就是考试,还没有照镜子的机会。   来到这个世界有一个月了,徐志穹还没有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脸。   徐志穹的相貌还是不错的,一米八出头的个子,一头略带凌乱但更显不羁的长发,配上这张略显沧桑的铜面具。   如果鬓角再能加上两缕如霜的白发,这不就成了平平无奇的过儿么?   徐志穹正欣赏自己的美貌,忽听那女推官喊了一声:“看够没?不怕看丢了你的魂么?我让你照他,你照自己作甚?”   他?   原来说的是黑狗。   孽镜台,照的是恶灵的罪孽。   徐志穹把黑狗牵了过来,在孽镜台面前,“黑狗”吓得站不起身子,可徐志穹只看到了一个颤抖的灵魂,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女推官有些不耐烦了:“你第一次来罚恶司吗?”   徐志穹坦言道:“还,还真是第一次。”   “拿上罪业一起照,你只照个魂魄,能照出什么东西?”   徐志穹暗自吞了一口气,从推官手里拿回了犄角。   仗着官大一级,却来欺负我这新人。   话不能一次说全了吗?   徐志穹猜对了,这女推官确实故意不把话说全,她想探一探徐志穹的底细。   从种种表现来看,徐志穹不仅对罚恶司一无所知,而且对判官道门一无所知。   当然,也不排除徐志穹故意藏拙的可能。   徐志穹拿着犄角,牵着黑狗,站在了镜子前,原本清澈的镜面突然模糊起来,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   等水雾散去,一幅幅画面呈现在徐志穹眼前。   第一幅画面,这条黑狗正在撕咬一个喂狗的童仆,看着画面中的黑狗还不大,应该是早些年犯下的罪过,童仆只是受了轻伤。   第二幅画面,这条黑狗咬死了一只鸡,吃了。   这也算罪过?   第三幅画面,这条黑狗咬死了一只小狗,吃了,骨头都吃的干干净净……   接下来的画面一一闪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直到这黑狗长到了壮年时期,终于有一幅画面吸引了徐志穹注意力。   他咬死了一个人,看衣着应该是个婢女。   撕咬间,婢女一直在挣扎,可至始至终没有人来救她。   等把婢女活活咬死,黑狗开始啃食婢女的尸体。   徐志穹知道了罪业的主要来源,这黑狗吃过人!   画面到此结束,又一幅画面出现,黑狗正在吞噬一名老人的尸体,看衣着是个乞丐,看乞丐身上的伤痕,也是被黑狗咬死的。   它伤了不止一条人命。   接下来的画面大同小异,这条黑狗先后吃了四个人。   最后三幅画面非常特别,第一幅画面,黑狗正在撕咬一对乞丐,被一个男人踹了几脚,这个男人正是徐志穹。   第二幅画面,黑狗上前撕咬一名男子,被男子一拳打翻在地,这名男子徐志穹认识,是“张夫人”的家仆吕三,吕三有九品修为,对付一条狗不在话下。   第三幅画面,这条狗又去撕咬那对乞丐,被徐志穹打死了。   呈现完了最后一幕,铜镜恢复了正常。   “黑狗”跪在地上,拼了命的给女推官磕头:“推官大人,且容我一言!”   女推官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推官?”   “黑狗”道:“阴司知道我不是大恶之徒,投胎之前容我留下了前生的记忆,我来过罚恶司,推官也是见过的,大人,我真是冤枉,我此生是个畜生,所犯下的种种罪业,一来是受天性驱使,二来是受了主人家的指使!”   徐志穹冷笑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女推官道:“还是有些用处的,嗜血是猛兽的天性,就像深山里的老虎,无论吃了其他野兽,还是吃了人,都不算罪过。”   徐志穹愕然道:“这是什么道理?吃人的老虎还没罪?”   女推官道:“别用凡间的律法和我理论,那是皇帝家的律法,判官裁决,遵循的是天理。”   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   这是道长说过的话,也是判官的工作准则。   准则必须要熟练掌握,徐志穹诚心向推官请教:“有没有天理的条文,可否借卑职一阅。”   “条文?”推官愕然,反问道:“谁领你入的品?”   徐志穹不敢提起道长,推官见徐志穹不愿回答,也没有追问:“如果连天理都分辨不出来,却还当什么判官?”   分辨?   难道说天理并没有条文,全凭判官自行判断?   可按照徐志穹的判断,畜生杀人就是罪业。   徐志穹无法理解,女推官又道:“你若是不信,且到深山里蹲上个十年八载,看看吃人的老虎会不会增加罪业!”   差点忘了,黑狗有罪业,三寸多长,就在手里攥着。   罪业,遵循某种客观规律在头上生长,是客观存在的事物,也是判官裁决的重要依据。   判官的判决不是主观的,是客观的,只是徐志穹还没弄清楚其中的规则。   还是那个问题,罪业到底从何而来?   徐志穹思忖良久,摇摇头道:“畜生杀人不是罪业,为何人杀人就是罪业?人还不如畜生?”   推官道:“人有灵智,自与畜生不同,而且要看为何杀人,滥杀无辜自然是重罪,替天行道,杀贼除害,非但不是罪业,还是功绩,要去赏善司领赏!”   赏善司又是什么地方?   趁着徐志穹还在懵逼中,那“黑狗”抓紧机会为自己申辩,指着徐志穹道:“这人什么都不懂,您可千万别听他一面之词,我当时被天性所困,又受了主人家的胁迫,犯下的罪业都不是我本意!”   女推官看着黑狗:“你本魂是个人,而且还留着记忆,就算投胎成了畜生,灵智也是有的,一共吃了四个人,都是受人胁迫?”   “黑狗”道:“我没有灵智了,我变了狗之后,虽然还有人的记忆,但只能按着狗的天性活着,狗爱吃肉,我也克制不住,况且我要是不吃人,主人往死里打我,蝼蚁尚且偷生,我所作所为都是迫于无奈!”   什么情况,这黑狗要翻案?单凭几句话就想翻案?   他狡辩的依据只有两个:   一是他变成了狗,失去了人的天性,行为不受控制。   二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了主人的胁迫。   总之他犯下的罪过,都不是出于本意。   这件事好像不难验证。   徐志穹看了看孽镜台:“是不是出自他本意,拿镜子一照就知道。”   女推官摇头道:“孽镜台只能照出罪业,照不出前因后果。”   “黑狗”赶紧喊冤:“大人,我委实冤枉,我固然有错,但绝非罪不可恕,来世愿意再做畜生赎罪,但不能再去阴司受苦了!推官大人明鉴!”   推官的职责就是给有罪的亡魂定罪的。   如果确系这条黑狗无罪,徐志穹这趟就算白跑,半点功勋也拿不到。   女推官道:“我且问你,你吃了那婢女却为何故?”   “那婢女生的俊美,勾引了我家老爷,我家夫人命令我杀了她。”   “吃了乞丐又作何解释?”   “那乞丐拦路乞讨,弄脏了我家夫人的衣服,是夫人命我咬死他的!”   “你偷袭家仆又为何故?”她指的是家仆吕三。   黑狗解释道:“那家仆垂涎我家夫人美色,屡有轻薄之举,我家夫人怀恨在心,因此命我杀了他,可惜他有修为,我不是他对手!”   女推官笑道:“好个忠犬,你到底是狗,还是刺客?你家夫人要杀人,怎么总是命令你动手?”   黑狗一脸诚恳道:“我家夫人确实信得过我!”   女推官轻敲桌面道:“你既是不肯说实话,我便从严判了,有罪业在此,我相信我判不错,纵使判错了,也只是少了五颗功勋!”   五颗功勋?   她也有功勋?   徐志穹正在思考盘管体系的运作机制,却被“黑狗”的喊声打断了:   “冤枉啊,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   话没说完,女推官手指一挥,黑狗的两片嘴唇像粘了胶一样,立刻合住,再也发不出声音。   女推官研好了墨,提笔写下判词,封在信筒之内,上好了封漆,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一愣,这就判了?   当场就判了?   推官的效率好高啊!   女推官看着徐志穹道:“你还等什么?”   徐志穹拿着信筒道:“那我可就去领赏了!”   “领什么赏?罪囚送去了吗?”   “送哪去?”   “送阴司啊!这还用我教你?”   去阴司?这不太好吧?那地方是不是太晦气了?   徐志穹舔舔嘴唇道:“我不认识去阴司的路。”   “你想让我帮你送去?”女推官笑道,“好说,把罪业和亡魂都交给我,功勋也让给我,我就帮你送。”   把功勋给你?   那我跑这一路岂不白忙活?   不去阴司拿不到功勋,没有功勋就无法晋升,徐志穹可不想当一辈子九品。   去就去吧,可去之前得问清楚后续流程,这女人总是把话说一半。   “去了阴司就能领赏吗?”   “去了阴司,等阴差核验,核验无误,拿了凭票,再回罚恶司,去赏勋楼领赏。”   这手续还真是复杂,还得再回来一次。   “去阴司的路该怎么走?”   “沿着门前这条路,一路向北走到院墙,有三道大门,左边第一道大门通往赏善司,这是奖赏鬼魂,消除罪业的地方,不要轻易去,中间一道大门通往冢宰府,这里更不敢去,右边一道大门就是去阴司的,   出了大门一路直走,遇到任何事情都别转弯,也别和路上搭话,走不多远就能看到阴司,阴司里的差人都很和善,绝不会为难你,放心去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记得这份情谊,下次再有罪囚,还送到我这来!”。   错怪这位推官了,这是个善良的人。   女推官端茶送客,徐志穹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北在哪边?”   女推官忍着咳嗽,咽下茶水,指了指身后:“这就是北!”   徐志穹连连道谢,带着鬼魂离开了判事阁。   一路向北,一直走到院墙,果真看见了三道大门,鬼魂指着最左边的大门,提醒一句道:“走这,走这就对了。”   走这失去赏善司,给他消罪的,真以为徐志穹记性不好?   右边的大门才是去阴司的。   出了大门,一条小路向远方延伸,小路两旁被雾气笼罩,能见度几乎为零。   鬼魂坐在地上,连哭带喊不肯动。   徐志穹攥着犄角只管往前走,鬼魂在身后跌跌撞撞跟着爬。   灵魂不能摆脱罪业,只要攥住了犄角,这鬼魂就得跟着。   走不多时,徐志穹耳边传来了一名男子的声音:“朋友,给指条路,我在这困了几十年,我想去阴司。”   声音从左边传来,“黑狗”也听见了:“帮他一把吧,都是孤魂野鬼,你帮他一把也算积德。”   徐志穹没作理会,女推官提醒过他,别转弯,别和路人搭话。   又走没多远,一个女子的声音来到了耳畔:“爷,求您扶我一把,我腿摔断了,动弹不得,误了时辰,却要在阴司受罚。”   “黑狗”道:“你就帮她一把吧,当真误了时辰,她恐怕就没法投胎了。”   徐志穹还是不理会,又走了许久,路边隐约出现了一对大红灯笼,灯下站着一名女子,雾蒙蒙,看不清脸庞。   那女子对徐志穹笑道:“判官大人,一路辛苦了,且来我茶坊喝口茶。”   徐志穹看了看黑狗:“这地方能去么?”   “黑狗”看了看徐志穹:“这是花茶坊。”   花茶坊,不是泡花茶的地方,是喝花茶的地方。   所谓的喝花茶,与喝花酒有些相似。   大宣的茶艺精致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各色茶坊不胜枚举,像检阅茶坊是适合吟诗作对的地方,蹴球茶坊适合探讨蹴鞠赛事,清乐茶坊适合文艺青年学习乐器、搞搞音乐创作,花茶坊,是给落寞男子圆梦的地方。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不是每个男子都有那么好的运气,找到一位志趣相投的红颜知己。   但在花茶坊,这个梦想可以实现。   茶炉上的水刚刚沸腾,娇美的佳人为你将团茶(茶饼)捣成小块,用茶碾研成粉末,再用罗合筛过,便可以冲茶了。   先加少量开水把茶沫调成膏状,再加大量开水与茶膏交融,冲茶的过程中,甚至能在茶杯里形成花鸟鱼虫的图案,这就是大宣高超的点茶和分茶技艺。   一杯香浓的茶汤,佳人与你一口一口对饮,浓郁的茶香徘徊你和佳人的唇齿之间。   吟一首诗,作一首赋,诗文或许未必工整,词句可能也粗糙了些,但佳人不会介意,她懂你的情怀。   她懂你。   温文尔雅的浪漫之后,还有疾风骤雨的交融,疾风骤雨的部分,大家都懂。   有谁不想圆这个梦呢?   在望安河畔,七郎茶坊就是最著名的花茶坊,潘水寒就是七郎茶坊的第一姝丽。   花茶坊是个好地方啊!   眼前也有一座花茶坊,这让徐志穹回想起了潘水寒身上独有的香气。   “黑狗”在旁问道:“你想进去喝茶么?要不少银子的,你要是没银子,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激将法?   看不起我么?   徐志穹冷笑一声,扯着“黑狗”接着赶路。   就算有银子,我也不会去那种地方。   我不是那样的人!   大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徐志穹擦了擦汗水,看见了一座城门。   前方是一座城,雾气笼罩之下,徐志穹不知道这座城有多大,可看这城门的尺寸,却比京城的城门还要大出不少。   城门之上刻着两个字:酆都! 第23章 酆都城   酆都,又名酆都鬼城,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这是徐志穹在书院学过的常识。   徐志穹吞了吞唾沫,一颗心险些跳出了胸腔。   虽然知道这是一个超凡的世界,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身份来到阴间。   城门洞里吹来一阵寒风,带着森森的腥气,徐志穹壮着胆子带着鬼魂进了城门,一名守城卒来到徐志穹面前,一脸笑容问道:“您是判官?”   这名守城卒眉目非常和善,脸上的血色也很饱满,看样子不像是个鬼魂。   徐志穹赶紧回应道:“我是来押解鬼魂的,初来乍到,还不认识路。”   守城卒指着城里道;“沿着大路向北走,走不多远有条岔路,左边一条岔路通向奈何桥,您可千万别上桥,上去就回不来了,右边一条岔路通往阎罗殿,那是您该去的地方。”   徐志穹赶紧道谢,女推官说的没错,阴司的差人还真是和善。   徐志穹沿着大路向北走,酆都城里景象可和外面大不相同。   雾气没那么浓了,徐志穹能看到街边的楼宇和房舍,还能看到过往的行人。   和想象中的不同,这座鬼城很繁华,道路两旁,酒肆、茶馆、青楼络绎不绝,路边有流莺招揽生意,偶尔还能看见武人耍把式卖艺。   岔路边上好像有一片瓦市,叫好之声连绵不绝,应该是勾栏里正上演着精彩的戏码,一个黑脸大汉走到面前,冲着徐志穹抱拳道:“大爷,进来看看,六十文一位,想看什么都有!”   也是六十文,都是良心价!   这是给勾栏招揽生意的,徐志穹连连摆手道:“判官赶路,耽误不得。”   说话间,徐志穹看了看这黑大汉的脸。   他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还是竖着长的。   淡定,淡定,这是阴间,偶尔看见一点特殊的人物,不必大惊小怪。   “劳烦您借过!”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但见一个伙计端着餐盘进了瓦市。   这是送餐的伙计,大一点的酒楼都有送餐的伙计,经常在瓦市干活,在大宣京城也很常见,和外面小哥的职能差不太多。   他这盘里装的什么东西?   圆咕隆咚的。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看清了盘子里的东西。   里面装着一颗人头,天灵盖被揭开了,脑子露在了外面。   淡定,淡定,这是阴间,偶尔看见一点特殊的食材,不必大惊小怪。   过了路口,徐志穹往右边的路走,没多久便到了阎罗殿。   好气派的一座宫殿,前殿就有四层,左右看不到尽头。   殿门大开,徐志穹带着鬼魂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一名鬼差迎上前来,笑嘻嘻道:“这位兄台是判官?”   徐志穹连连点头。   鬼差指了指“黑狗”道:“这是罪囚?”   徐志穹再点头。   “里边请!”   鬼差带着徐志穹进了前殿,绕过殿堂,进了一座偏厅。   偏厅里灯火昏暗,一名鬼差等在了书案旁,对徐志穹道:“劳驾让我看看罪业和判词。”   徐志穹赶紧拿出了犄角和信筒,想要交给鬼差。   鬼差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但脸上还是带着笑容:“这位兄台是刚刚入品吧?咱们之间有些规矩必须要说清楚,裁决修者和冥道修者不能手递手的传接物品,这是忌讳,请先放在书案上。”   徐志穹赶紧把犄角和信筒放在了书案上,心里想着这鬼差竟然是冥道的修者。   就他一个是冥道的修者,还是所有鬼差都是冥道修者?   在原主的记忆里似乎没有找到关于冥道的描述。   “伤四条人命,收押三十二年,每日凌迟四百刀。”   这是那女推官判的?   收押三十二年,听起来不算太长,按照前世看过的一些文献,十八层地狱,每个地狱都有上万年的刑期。   差点忘了,十八层地狱是佛教的概念,大宣是由道家力量主宰的帝国,这里的阴司可能和凡间的执法机构更加相似。   相对于这“黑狗”的罪业,二十年的刑期不算长,但这刑罚可是够狠,每天凌迟一次,每次四百刀,光是听到这两句,徐志穹似乎能感受到刀锋划过皮肉的疼痛。   鬼差正在阅读判词,徐志穹正在思考问题。   犄角就放在书案上,黑狗决定殊死一搏。   他冲上去,抓住犄角,撒腿就跑!   徐志穹一惊,正要去追,却见鬼差头也不抬,对着“黑狗”的背影画了个圈,口中念道:“罪加一等。”   黑狗的魂魄不动了,好像被鬼差在空气中画的圈子给束缚住了。   鬼差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就这样轻松困住了“黑狗”的灵魂。   连碰都没碰到就能把对方困住!   这鬼差是几品?玄武冥道怎么会如此强大?   “判的有点狠呐!”鬼差读完了判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抬起头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徐志穹没法回答,在罚恶司不能说出姓名,到了阴司就更不敢乱说。   鬼差好像发现了徐志穹的难处:“我们不问本家的名字,只问判官之名。”   判官之名?判官还有特殊名字吗?   徐志穹干笑一声:“我刚入品,还没有判官之名。”   “这却有些麻烦,”鬼差一皱眉,起身道:“兄台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说完,鬼差一挥手,把“黑狗”的灵魂招了过来,黑狗像被挤在玻璃里边,身形和面容都极度扭曲,悬浮在半空中,跟着鬼差一起去了后堂。   不多时,鬼差独自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块丝绢。   “凭票收好,罪业三寸二分,功勋三十二粒!”鬼差把丝绢放在了桌上。   这就是凭票!   徐志穹拿起丝绢,仔细看了看,丝绢上印着复杂的花纹,上面绣着七个大字:除恶赏勋三十二粒。   大字旁边还有三行小字:   第一行,无名九品判官亲手诛杀罪囚。   第二行,罚恶司推官夏琥判定。   第三行,阴司典狱施程复核。   无名九品判官指的自然是徐志穹。   罚恶司推官夏琥,就是那位女推官,她的名字叫夏琥。   夏琥……夏妮,徐志穹联想到了一个人。   阴司典狱施程正是眼前这位鬼差,徐志穹赶紧施礼:“原来是施大人。”   施程赶紧还礼道:“岂敢,岂敢!凭票拿好,路上小心。”   一听说路上小心,徐志穹多问了一句:“我在城外见到一对大红灯笼,灯下站着一位美娘子,说是做生意的,这生意是真是假?”   “城外?红灯?”施程想了想,转而笑道,“你说的是江燕君,江二娘子,她家的茶坊是上等的花茶坊,姑娘上等,价格公道,五两银子足够一晚消遣,但你千万加着小心,来往的判官经常去她那里,你可看紧了凭票,票上没你的名字,要是丢了,这份功勋可就亏了。”   五两银子,折算下来是两千五百元,这还敢说公道?   徐志穹家住在望安河边,比这公道的地方有的是,更何况徐志穹身上也只有几个大钱。   不过有一点信息非常重要,徐志穹得尽快拿到判官之名,判官之名应该写在凭票上,这就像银行卡一样,万一丢了,估计也能挂失。   鬼差又叮嘱一句:“你若真想去江二娘子的茶坊,姑娘随便选,可别打老板娘的主意,江二娘子从不陪茶,你别看她迎客的时候笑容可亲,翻起脸来,杀人可不眨眼睛。”   “多谢兄台提醒。”徐志穹深施一礼。   就说不能去那种地方,这是阴曹地府,却还想在这里风流!也不知道那茶坊里的姑娘都是什么来历,弄不好还要当一回亡灵骑士。   徐志穹走了,典狱施程去了后堂,把黑狗的灵魂放了出来。   “黑狗”抬头道:“大人,您说句公道话,我在这熬刑三十二年,是不是太冤了?”   施程伸出五根手指道:“是三十七年!你本该受三十二年的苦,刚才跑那一下,又加了五年。”   黑狗哭道:“大人,我冤啊!这都是主人家逼我做的!求你再复核一次,我不该受这么多年苦!”   施程叹口气道:“别说这些了,走了这么远的路,你先在这歇口气,我一会帮你去问问,这刀也该磨好了。” 第24章 六品判官 索命中郎   徐志穹带着凭票一溜小跑回了罚恶司。   他是九品判官,凭票上没有名字,万一遇到同行,只能任人抢夺。   怕什么来什么,快到罚恶司门口的时候,徐志穹还真就遇到一位同行,一个青衣男子带着满身酒气,拿着凭票走到了他身边。   徐志穹神情肃穆,假装没看见这位同行,脸上仿佛写着四个字:莫挨老子。   沉默和高冷,是隐藏实力的最佳手段。   那男子却是个健谈的人,盯着徐志穹打量一番,问道:“你是新来的?”   最讨厌这种人,说话一针见血!   徐志穹微微一笑,没有回答,继续维持着高冷的逼格。   男子又问:“拿到凭票了吧?”   凭票……最怕他问这个。   别慌,越慌越容易遭抢。   徐志穹心头一凛,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半点紧张。   男子打了个酒嗝,道:“我是一名索命中郎,名叫钱立牧,你怎么称呼?”   这下不能不回答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罚恶司。   在罚恶司的院子里,这厮还敢明抢吗?   且先回答一句,免得激怒了这人。   徐志穹道:“我刚入品,还没有判官之名。”   男子道:“赶紧找带你入品之人,让他给你起个好名字,咱们判官的名号必须响亮!”   徐志穹点头称是,又问道:“索命中郎是兄台的绰号,还是官职?”   男子放声大笑:“领你入品的人,却连道门的基础都没讲给你,索命中郎既不是绰号,也不是官职,咱们判官道六品的境界,叫做索命中郎。”   九品凡尘员吏,八品引路主簿,六品索命中郎。   六品!强者!   虽说对判官道没有概念,但徐志穹对品级的概念还算清晰,六品修为算得上万里挑一的强者。   以武彻书院为例,院长林天正是四品,是整个大宣国杀道最强者。   在书院还有一名五品和两名六品,这些都是身负要职的高级人物。   遇到这样的强者,徐志穹没必要与他周旋,他要抢,给他就是了。   放下了包袱,徐志穹反倒轻松了不少,与那男子边走边聊:“敢问一句,推官是几品?”   男子道:“罚恶司判事阁的推官是七品,但七品的名字不叫推官,叫是非议郎,等你升到了七品,可以留在凡间当议郎,也可以到罚恶司当推官,全看你怎么选……”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处岔路,徐志穹径直往前走,钱立牧道:“你往哪去?既然拿了凭票,不去赏勋楼么?”   徐志穹干笑道:“我还不认得路。”   钱立牧一挥手:“且随我来。”   他在前头带路,东绕西转,走不多时,看到了一座三层高楼,门上挂着匾额,写着赏勋楼。   罚恶司看起来是个很自由的地方,迄今为止,徐志穹没见到一个守门人。   钱立牧推门进了赏勋楼,一层楼里空空荡荡,只在正中央摆着一块直径三米左右的圆石台。   钱立牧掏出一张凭票,拍在石台上,凭票在石台上放光,转眼间化成一团灰烬。   拨开灰烬,下面是金光闪闪的豆子,钱立牧数了数,正好二十颗。   功勋也是金豆子。   这些金豆子决定了判官的晋升。   “真是小气,一颗也不多给!”钱立牧拿起二十颗金豆子,直接塞进嘴里,从腰间解下酒囊,就着一口酒,当场吞了下去,抹抹嘴,转过脸道:“该你了,兄弟!”   这就吃了!   二十粒花生豆大小的金子,就着一口酒就吃下去了!   真是个洒脱之人!   这位索命中郎只拿到了二十粒功勋,看来他收割的罪业只有二寸长。   徐志穹拿着把凭票放在了石台上,微风从头顶吹来,凭票在石台上燃烧,烧尽之后,露出了金豆子,数下来,一共三十二颗。   钱立牧赞叹一声道:“行啊,小兄弟,第一回 生意就做了个大买卖!”   他把酒壶递给了徐志穹:“三十二颗,可不好吞,借着酒往下顺吧。”   徐志穹不敢喝钱立牧的酒,他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酒,他把金豆子收进怀里,憨憨笑道:“不忙,等我回家再吃。”   他想把酒壶还给钱立牧,钱立牧没收。   一直挂在钱立牧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徐志穹心尖一颤,这位索命中郎不高兴了。   钱立牧看了看徐志穹手里的金豆子,问道:“你是不是担心我会抢你的功勋?”   徐志穹连忙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岂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你这么想倒也没错,我就是想抢你的功勋!”隔着面具,钱立牧的眼神里透出了森森杀气,“这是罚恶司,我得守规矩,所以不抢你的,出了这扇门,就算我不抢,也会有别人抢,一个九品判官拿着三十二粒功勋,这就是作死!”   徐志穹闻言,赶紧把金豆子把嘴里塞,钱立牧笑道:“这就对了,吃快些,这都是为你好,就着酒吃,放心,我不会下毒,对付一个九品,我也不会用那么下作的手段。”   徐志穹赶紧喝了口酒,钱立牧说的没毛病,要想对付徐志穹,他有无数种方法。   喝了一口,徐志穹舔了舔嘴唇,这酒好香醇!   徐志穹喝过这种酒!   可味道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徐志穹想了许久,钱立牧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真觉得我下毒了怎地?”   徐志穹摇头道:“这酒,可是孙羊店的香醪?”   钱立牧转怒为喜:“小兄弟,你好眼力,这是孙羊店正店的香醪,一贯钱一斤!”   一贯钱,一千文,相当于五百块。   之前剩的半壶香醪都被道长喝了,没想到今夜还有机会品尝到这香醇的美酒。   徐志穹吃了一把金豆子,又喝了一口酒,唇齿之间,满满的清冽。   钱立牧笑道:“这酒来之不易,那日我去孙羊店,遇到一个擦坐,那姑娘长得叫一个水灵,我给了她一串钱,她亲口为我哺的酒,一口一口哺的,这滋味你尝出来了吗?”   徐志穹含着一口酒,不知道该不该咽下去。   他知道这酒哪里不一样了。   那位擦坐姑娘可能吃了些葱蒜之类的食物。   擦坐,是一种特殊的职业。   在大宣国,上等酒家都有歌姬迎客陪饮,在歌姬登场之前,会有上门卖艺的姑娘不请自来,拿着手铃、打着腰鼓,唱个暖场的曲子,蹭两个赏钱,这就是擦坐。   这位擦坐姑娘亲口哺的酒,也就是说,她一口一口含在嘴里,又吐进了酒壶里,你说这口酒,徐志穹该不该咽下去?   吐出来,肯定会惹恼了钱立牧。   咽下去,徐志穹觉得恶心。   不咽下去,就这么含着……徐志穹觉得更恶心。   徐志穹一咬牙咽了下去,吃了三十粒金豆子,再没敢喝一口酒。   出了赏勋楼,徐志穹乏困不堪,只想回家睡觉,他向钱立牧讨教离开罚恶司的方法。   钱立牧摇头道:“每个判官各有开门之匙,这是入品的时候师父赏赐的,还真没办法说给你听,你是怎么上来的,倒过来再走一次,就能下去!”   徐志穹明白了钱立牧的意思,所谓开门之匙就是转圈,上来的时候是左逆三,右顺二,右逆三,倒过来就是右顺三,左逆二,左顺三。   但之前是腾跃入云,现在是不是就得变成飞流直下了?   徐志穹正要多问一句,忽听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之前吃过亏,雾气之中隐约看见一人骑马冲了过来,徐志穹赶紧躲闪。   往左边闪,马往左边来,往右边闪,马往右边来!   这马好像故意要冲向自己。   眼看又要被马撞上,钱立牧突然来到徐志穹身后,一提徐志穹衣领,带着徐志穹躲到了一边。   钱立牧的速度好快,虽说是六品,可徐志穹觉得他的速度超过了院长林天正。   等徐志穹站稳了身子,骑马的人也带住了缰绳,还是那个白衣男子。   这次的情况很明显,这个白衣男子在故意找茬。   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这人为什么一而再的找我麻烦?   白衣男子看着徐志穹道:“怎么又是你?”   徐志穹也想反问一句,忽听钱立牧道:“见过冯少卿!”   少卿?   好像是个挺大的官。   钱立牧碰了碰徐志穹,示意他不要说话,转而对着冯少卿笑道:“这位小兄弟初来乍到,不认得路,不小心冒犯了少卿,还望少卿恕罪。”   要说第一次被撞,或许真是徐志穹认错了路。   眼下刚从赏勋楼出来,一直都是钱立牧带路,这根本不是走错路的问题。   冯少卿对钱立牧道:“是你领他入的品?”   钱立牧笑道:“我哪敢呐!按您定下的规矩,想要入品,得您亲自引荐,我一个区区中郎,哪有资格引新人入品?”   冯少卿厉声道:“不是不让你们引新人入品,而是让你们把眼睛放亮,别弄些不懂规矩的阿猫阿狗,坏我罚恶司名声!”   钱立牧笑了一声,不说话,冯少卿又对徐志穹道:“我不知道是何人引你入品,你且回去转告一声,此事应事先知会于我,否则京城罚恶司便容不下你!”   冯少卿催马而去,徐志穹苦笑一声,冲钱立牧抱拳道:“连累兄台了。”   钱立牧摆摆手道:“别说这种话,我又不怕得罪他,只是怕你以后日子难过。”   徐志穹道:“这位少卿就是掌管罚恶司的大人?”   钱立牧摇头:“罚恶司不归他掌管,他也不是什么大人,他是个贱人!”   “此话怎讲?” 第25章 判官之名   钱立牧喝了一口酒,细细品了一番滋味,道:“咱们判官道五品境界称之为罚恶长史,顾名思义,到了五品就能成为一方罚恶司的掌管者,   冯静安,就是刚才那位冯少卿,他早就有了五品中的修为,他本可以去别的罚恶司当一名长史,可他偏偏要留在京城罚恶司当个副手,也就是少卿,你说他贱不贱?”   徐志穹也纳闷,为什么放着一把手不当,非得来当个二把手。   钱立牧冷笑道:“我猜他是不想离开京城,换做旁人,恐怕也舍不得这份繁华,可他要犯贱那是他的事,非得留在这厢糟践我们!   原本索命中郎可以招募新人,可如今新人入品必须经他允准,说是怕我们招募不慎,其实是想向我们索要贿赂,咱们判官道本就人丁稀薄,被他这么一搅和,京城的判官迟早绝了种!”   徐志穹明白了钱立牧的意思,原本属于六品判官的招新权,被冯少卿强行收走,导致了六品判官的不满,也可能导致了京城一带判官的没落。   那位道长很可能就是一位六品判官,他让徐志穹入品,却没有向冯少卿打招呼,徐志穹将来的处境可就艰难了。   可这位冯少卿只是个副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权力?   “难道罚恶长史会任凭冯少卿胡作非为吗?”   “你说长史大人?”钱立牧连声苦笑,“谁知道长史大人身在何处?一年到头,能见他一面就算福缘不浅,想他乐得清闲,也就由着冯少卿只手遮天了。”   徐志穹长叹一声道:“看这位冯少卿年纪不大,竟然有五品修为,这样的才俊,肯定受到长史大人的赏识。”   钱立牧晃了晃酒壶,一歪脑袋,看着徐志穹道:“你怎么知道他年纪不大?”   “虽说隔着面具,可我看他模样也就二十上下。”   钱立牧不住摇头:“谬矣,谬矣,你可知道升一品,得三分寿元?”   徐志穹想了想,好像听说过。   各道修者随着品级上升,寿命会有所提升,这也是有条件的人都争相修行的重要原因。   钱立牧接着说道:“寻常人寿元差不多有七十岁,到了九品,提升三成,就有九十一岁,到了八品,再提升三成,就有一百一十八岁,到了七品,就有一百五十四岁,到了六品,差不多两百岁,到了五品,有两百六十岁,四品有三百三十八岁,三品有四百三十九岁!”   徐志穹越听越激动,他的数学还不错,大致算了算:“到了二品岂不就是五百七十多岁!”   能活五百七十多岁呀,这人生得有多完美!   钱立牧一个劲的摇头:“兄弟,有些术业基础你可得好好学学,二品没有寿元限制了,都成了星官,还限制什么?”   星官?这又是什么岗位?   钱立牧继续说道:“冯少卿有五品,寿元有两百六十岁,将近平常人的四倍,你根本看不出他年龄有多大,他可不是什么少年才俊,他是个老奸巨猾的坏种!”   好坦率的一位判官,初次见面,竟然告诉我这么多事情。   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人么?   走出了罚恶司,来到那片荒野上,钱立牧抱拳道:“小兄弟,今天该说的跟你说了,不该说的也跟你说了,我当了几十年的判官,有些事情一眼能看出个深浅,我知道领你入品的那位前辈肯定不简单,你在他面前多提提我的名字,日后相见也好有个照应,告辞了!”   钱立牧一转身,消失不见。   徐志穹往远处走了一些,他怕冯少卿再来找麻烦。   直到罚恶司彻底在视线里消失,徐志穹才开始转圈,右顺三,左逆二,左顺三……我,平安落地!   徐志穹想象着飞机降落的画面,巨大的飞机落在了他家院子里,等睁开眼睛,徐志穹果真回到了院子。   道长还在打坐,看到徐志穹回来了,上下打量一番道:“甚好,你已经懂了我道门规矩。”   徐志穹施礼道:“有些是懂了,有些还不懂,请道长指教!”   徐志穹把一路见闻说给了道长,重点描述了在阴司的见闻。   “那个鬼差只是画了个圈,就把亡魂困住了,好厉害的手段!”   道长颇为不屑:“九品技,画地为牢而已,所有冥道修者都懂得的技能。”   徐志穹讶然道:“冥道修者如此强大?”   道长颔首:“在阴司,上至五方鬼帝,下至门官狱卒,都是冥道修者,只要进了酆都城,没有人是冥界修者的对手,在阴间的地盘上,冥道占了绝对上风,所以你千万不要和他们在阴间交战,   但如果离开了阴间的地盘,冥道的技能要受到诸多限制,而且若非万不得已,冥道修者也不能离开阴间,你也大可不必忌惮。”   徐志穹又说起了冯少卿,把他的蛮横和暴戾栩栩如生的描述了一遍。   “师父,我可是吃了大亏,他还让我给您带个话,说您带我入品,必须知会他一声,否则罚恶司便容不下我。”   “好,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容得下你!”道长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根两尺多长的柴火棍,交给徐志穹道,“下次他若再找你麻烦,就用这个棍子打他的脑袋,把棍子打断了为止,记下了吗?”   “我打?这不合适吧?”徐志穹有些为难,道长就算不肯亲自出手,至少也得给他一件绝世神兵之类的武器,这根柴火棍子能有什么用?   道长生气了:“你不敢?”   “敢,敢,我打就是了。”   至少你得教教我怎么打吧?   五品和九品之间隔着一条银河系的差距。   道长没再多说,徐志穹也不敢再问,不过眼下有一件要紧事还得请道长定夺。   “师父,他们说判官都得有个判官之名。”   道长点点头道:“这是要紧事,之前为师也想过几个名字,总觉得不太合适,你可有中意的名字?我再帮你考量一下。”   一提起改名字,徐志穹热血沸腾,他早就受够这个名字了。   志穹!叫着不响亮,还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到哪都得跟人解释一声,是苍穹的穹。   他早就想好了一个新名字:“师父,我想叫马尚富。”   道长一皱眉:“这名字有何特殊寓意?”   “马有奔腾驰骋之意,尚是崇尚之意,富是富有之意,弟子崇尚富有,不单是钱财富有,也包括学识上的富有,才智上的富有,心境与修为上的富有!”   道长沉思良久,摇摇头道:“这名字,太庸俗了,我裁决判官道门岂能计较贫富?一听这名字我便闻到一股铜臭味!入了判官道门,当心怀天地,心怀日月,心怀万里江山与四方苍生,依我之意,还是叫马尚天吧!”   马上天?   有这个功能么?   徐志穹摇了摇头道:“这名字过于张扬了,心怀天地与日月,是我的理想,但当前应该先从万里江山与四方苍生做起,所以我觉得……”   道长点头道:“也好,万里江山,那就叫马尚山吧!”   马上山?   这个功能也不太突出。   徐志穹抿抿嘴唇道:“这名字……不太雅致。”   “恁多挑剔!”道长不耐烦道,“山之最高处,峰也,就叫马尚峰吧!”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师父,您慎重……”   “休要罗唣!”道长看着徐志穹道,“马尚峰,就这么定了!” 第26章 晋升的规则   徐志穹,马尚峰。   徐志穹感受到了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师父,您再想想,判官之名,事关重大……”   徐志穹一再劝解,可道长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叫马尚峰。   这老道油盐不进,徐志穹也别无他法。跑了一夜,徐志穹肚子里空空,好在还有狗肉吃。   徐志穹打开了锅盖,里面连汤都没剩下……   一只和老虎差不多大的狗,就这么被他吃了,全都被他吃了。   师父,你是多久没吃肉了!   想起这黑狗,徐志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师父,在判事阁的时候,一位叫夏琥的女推官和那个恶灵争执了几句,那恶灵一直狡辩,说他吃人是出于天性,还说是受了主人家的胁迫。”   “天性?胁迫?”道长冷笑一声,“却说我冤枉了他?”   “那倒没有,夏推官还是严判了,判他在阴司受苦三十二年,每天凌迟四百刀。”   “算她有眼力!”道长从地上捡起一撮狗毛,交给徐志穹,吩咐道,“攥着!”   徐志穹看了看,这应该是前额的毛。   “攥着这个作甚?”   “去一趟我住的地方,我给你看些东西。”   你住的地方?   小黑屋?   这个熟悉。   集意于丹田,出于百会,徐志穹刚要灵魂出窍,却被道长拦住了。   “先给我一滴血!”   这又要作甚?   徐志穹不情愿的伸出一根手指,道长轻轻一点,破了个口子,道长从伤口蘸了一滴血,放在嘴里尝了尝味道,叹了口气:“素了些。”   肉都被你吃了,我这能不素么?   “集意于丹田,休要出于百会,连具三次腾跃入云之象,越高越好。”   腾跃入云?又要去罚恶司?道长住在罚恶司么?   不对,罚恶司只需要一次腾跃,道长住的地方比罚恶司要高。   徐志穹攥着狗毛,把意念集中在丹田,连续三次想象着腾跃入云的场景,第三次过后,徐志穹突然感到身体无比沉重,险些瘫倒在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还是那座小黑屋。   可身体为什么变得如此虚弱?   道长此刻就在他身边:“此前是你灵魂到我住处,凭你当前修为能支撑半个时辰,如今我让你把肉身一并带来,只能支撑一百多吸。”   一百多次呼吸,五六分钟的样子。   道长没再过多解释,让徐志穹攥紧狗毛,道:“你且将意念集中在那恶灵的罪业上,看看我到底冤没冤了他!”   黑狗的罪业很多,徐志穹集中意念,最先看到了那名被他咬死的婢女,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眼前的画面很白,很柔软,很震撼。   这只狗,和它的主人张夫人,有着跨越物种的负距离接触。   上辈子看过类似的东西,但和当前的感受大不相同。   画面就萦绕在徐志穹周围,随着狗毛不停的抖动,给他以极强的代入感。   不能代入,这太,太……   黑狗猛地一转头,画面随机一转,一名婢女走进了夫人的卧房,捂着嘴站在门口,吓得面无血色。   张夫人也吓坏了,看着婢女不知所措。   还是这黑狗果断,上前一口咬死了婢女,直接咬的喉咙,没让婢女发出半点声音。   凭这一幕,就可以证明黑狗杀人绝非受了主人胁迫,而是凭它自己意愿所为。   他知道事情败露的后果,他的举动属于典型的杀人灭口,这证明他拥有人的灵智。   咬死婢女后,黑狗吃了一些肉,将剩下的部分藏在了床底下,到了第二天,拖出来继续吃。   时值寒冬,尸体没有腐坏,黑狗连吃了五天,把婢女吃的干干净净,连骨头都没留下。   此举的动机倒是不好推测,如果是出于黑狗的本能,可能只是为了吃肉,但如果是出于人的灵智,也可能是为了毁尸灭迹。   这是它第一桩重罪,头上的犄角长了大半寸。   耳边传来了道长的声音:“这条罪业,理应超过两寸,可这厮毕竟是个畜生,虽然留下了前世的记忆,但身上的兽性难改,因此罪业消减了一大半。”   徐志穹掌握了技巧,想象着黑狗的其他罪业,画面变换,他又吃了一个仆人。   黑狗躲在柴房里,趁着仆人干活的时候,一口咬断了仆人的喉咙,也没让仆人发出半点声音。   这是一次熟练的伏击,可他伏击仆人的目的是什么?   道长在耳畔说:“这男子没有得罪过他,他单纯是想吃人肉。”   黑狗的罪业又涨了大半寸。   画面再次翻转,在道长的引导下,徐志穹看到了这家的男主人,刑部的张主事,得知家里少了两个下人,张主事大发雷霆,责骂了张夫人,黑狗看在眼里,没敢再在家里吃人。   画面变换,黑狗在山坡上咬死了一个乞丐,用的也是伏击的方法,把尸体藏在了山洞中,专等夜深人静的时候,离开张夫人的宅院,来到山洞里,分三次把尸体吃了个干净。   头上罪业又涨了大半寸。   接下来,它又吃了一个乞丐,头上的罪业涨到了三寸二分。   吃肉或许真的是天性,但与胁迫无关。   事后掩盖罪行,完全出于人类的灵智。   它死的不冤,判的也不冤!   三寸二分的罪业,算是便宜他了!   道长在耳边说:“倘若没有遇到你,它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人,它会活到寿终正寝,它的罪业会散失到人间,   而它的魂魄会以无罪之身,走黄泉之路去阴间轮回,非但不用受苦,下辈子还能做人,现在你该知道判官道的使命了。”   徐志穹明白了,判官的使命,就是铲除大奸大恶之徒,送他们的灵魂去罚恶司定罪,让他们去阴间受罚,以此赚取功勋。   画面消失,徐志穹满身虚汗,快要支撑不住了。   道长叮嘱一句:“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我道门绝不宽恕恶徒,但也不能让良善之辈蒙冤,罪业两寸方可摘取,罪业不足万不可滥杀。”   徐志穹点头道:“这倒好说,看到两寸的犄角,杀了准没错。”   道长道:“不可过分依赖罪业之瞳,九品之技,终有受限之处,你且记下,苍龙霸道之罪业不可见,受苍龙真神庇佑者罪业不可见,同道判官罪业不可见,修为高者抑或修行奇门异术者,有手段伪造罪业,不可擅做裁决,   但有不决之事,且寻一件证物来此查看前因后果,人命关天,须慎之又慎,错杀一人,非但没有功勋,还将受到重责,切记,切记!”   杀错了人还要受罚,这功勋当真不好赚。   不过这小黑屋倒是个好地方。   “师父,我若是遇到了危难,可否来你住处暂避?”   “此地可以容你躲避一时,但一百多吸过后,气力耗尽,你仍将回到凡间,你要躲灾,还不如去罚恶司。”   去罚恶司没那么容易,得原地转圈,生死关头,哪还有转圈的机会。   去小黑屋就方便多了,说飞就飞。   一百多吸的时间确实太短了,但如果提升修为,应该能坚持的更久。   “弟子吃了三十粒功勋,差不多也该升八品了吧?”   道长笑道:“从九品到八品,每升一段,须一百粒功勋,你还差得远,好生修行,莫要忘了我道使命,将意念散于各处经脉,且回凡间去吧,我乏了,要小睡片刻。”   徐志穹也撑不住了,在黑暗中行了一礼:“明日再向师父请教。”   “还来请教!我却天天伺候你不成?”道长的语气很不耐烦,“明日我醒不过来。”   不是说小睡么?   “那我后天再来。”   “后天也别找我!我既入眠,短则三五月,长则三五年,你到了此地也找不到我!有何事不明,自去罚恶司询问,赶紧去吧,莫再罗唣!千万记住,不要将我道门之事告诉任何人!”   说完,道长睡着了。   能吃能睡,师父肯定是个长寿的人。   徐志穹刚想把意念散去,没想到自己的气力先一步耗尽了,只觉身体一阵飘忽,重新回到了自家院子里。   把一地狗毛打扫干净,徐志穹一头扎在床上,艰难的抵抗着倦意,整理着脑海中的思绪。   这一夜,经历了太多。   首先必须理清裁决判官道的体系规则。   就目前能够掌握的信息,晋升的途径如下:   找到罪业满二寸的人,杀掉。   取下罪业,送到罚恶司,定罪。   拿上判决书,去阴司,复核。   领到凭票,回罚恶司,领取功勋。   每升一段,须一百粒功勋……   这也太苛刻了,升到八品需要三百粒功勋,现在吃了三十二粒,还需要二百六十八粒。   杀一条狗赚了三十多粒,但今后的运气未必有这么好,如果只能赚到二十粒,那就还要干掉十四人。   杀十四个人?   哪有那么容易!   而且这里边还有诸多限制,苍龙霸道的罪业看不见,判官的罪业也看不见,修为高的也看不见,会奇门异术的也看不见……   师父啊,你既然看得起我,再多给我点法宝也好,咱们都是自己人,你再给我开个挂,等我飞黄腾达了,你也有面子……”   天亮了,徐志穹睡熟了,一觉睡到了黄昏。   等睁开眼睛,突然看见一个男子坐在床边,徐志穹大惊,拿起手边的柴火棍就要打,却见那男子连连摆手道:“别作声,好兄弟,千万别作声!”   是童青秋。   看他脸上有伤,徐志穹低声问道:“童大哥,你这是怎地了?”   童青秋连连摇头道:“兄弟,且让我在你这躲一会,你嫂子疯了,她要杀人!” 第27章 暧昧的隋大人   嫂夫人为什么要杀童大哥?   难道是为了昨晚的事情?   “大哥,那罐子……”   “那罐子药是大哥我失手了!”童青秋说的痛心疾首,徐志穹一脸懵逼。   什么药?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嫂夫人早上煮饭的时候,不小心在手上烫了个水泡。   童青秋给嫂夫人配了一副烫伤药,抹上了。   起初还好,烫伤不疼了。   到了午后,嫂夫人起了一身疹子,奇痒无比。   童青秋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他不敢承认自己配错了药,且说:“娘子,近来天气湿冷,想是得了湿寒之症,夫君再给你配副药……”   没等他说完,嫂夫人先痛打了他一顿,然后烧了一锅开水,在浴桶里泡了一下午。   到了黄昏,嫂夫人泡掉了一层皮,疹子总算是褪去了。   从气势上来看,童青秋意识到娘子要杀人了,这才躲到了徐志穹家里。   听完了童青秋的描述,徐志穹很是不平:“这,这是嫂子不,不对了,明明就是湿寒之症,怎,怎么能诬赖大哥配错了药?”   童青秋分外感动:“兄弟说的是!”   徐志穹道:“大,大哥,你的药还有么,能不能给我一些?”   童青秋一愣:“你要拿药作甚?”   “我,治烫伤。”   两人对视许久,童青秋道:“你是想害人吧?”   徐志穹闻言大怒:“大,大哥说的什么话,我一个,老实人,怎么会有害人的心思,大哥这话太,太伤人,我去找嫂子评评理!”   徐志穹正要出门,童青秋一把将他抱住。   这小子学坏了,知道怎么抓童青秋的要害。   “罢了,我给你一罐就是,你可小心点用,别沾在自己身上,沾上一点都要命!”   沾上一点就能奇痒无比,这药肯定有用处,要来一些不吃亏的!   事情说定,徐志穹提起了昨夜的经过:   “童大哥,昨晚的事情,你不必担心。”   童青秋是个机敏的人,昨晚闹出那么大动静,他肯定听到了,也一定在暗中保护自己。   徐志穹提起这件事,是为了告诉童青秋,事情已经平息,以后千万别再声张。   可没想到童青秋一脸雾水:“昨晚出了什么事?”   童大哥是个爽利的人,不会在徐志穹面前卖什么关子,他是真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昨晚和娘子早早睡下了。   “我昨晚睡的早,没留意外面的动静,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昨晚睡得早?   昨晚童大哥举着荆条,跪在门口,等着娘子责罚,睡得一点都不早。   可从表情来看,童青秋不是在扯谎,他也没有欺骗徐志穹的必要。   他不记得了。   为什么会不记得?   联想昨晚那两个婢女的状况,徐志穹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那两个婢女完全忘记了黑狗,扯出了个卖花糕的。   她们的情况可能和童大哥一样。   他们被篡改了记忆,被道长篡改了记忆。   这就是道长帮我解决后顾之忧的手段!   他竟然能篡改别人的记忆,他到底有多么强大!   看着徐志穹眼神飘忽,童青秋一脸急切道:“你倒是说呀,昨晚出了什么事?”   现在要说没事,童青秋肯定不信!   可要是把实情说出来,乱子就大了。   道长再三叮嘱过,不能将道门的事情透露给任何人。   徐志穹沉吟片刻道:“昨日我,我通过了大考,但,但却得罪了同窗余杉,他是刑部余尚书的儿子,他,他说我就算过了大考,以后也不能去府衙当差,谁,谁也帮不了我。”   徐志穹随口扯了个谎,扯的非常自然,毫无破绽,这也算是难得的天赋。   童青秋闻言大怒:“他敢!大宣没有王法么?由他只手遮天不成?大不了不去刑部就是了,你去别的地方当差,他也管不着!”   “我,我们院长也是这么说的。”   “那你还怕什么?”   “所以我说,这事不必担心。”   正说话间,忽听有人敲门,吓得童青秋差点钻到床底下。   徐志穹问了一声:“谁呀?”   门外一浑厚之声应道:“志穹,我来看你了。”   是院长林天正!   徐志穹赶紧打理好衣衫,迎到了门外。   见了院长,徐志穹连连施礼,院长一笑,又往屋子里看了看,闻到了阴阳师的气息。   童青秋没躲着,在四品杀道面前,躲着没用,反倒有失身份。   确系娘子不在附近,童青秋整饬衣衫出了屋子,拱手施礼道:“童瑾见过林院长。”   瑾,是童大哥的名,青秋,是他的表字。   在大宣,男子成年行冠礼后,会由父母取一个别名,也就是表字,成年人互相称呼,要称对方的字,直呼其名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但称呼自己的时候,千万不能称字,要称呼自己的名,表示自谦。   志穹是徐志穹的字么?   不是。   徐志穹的名字就叫徐志穹,他才十九岁(虚岁),二十岁才能行冠礼,现在还没有字。   就算行了冠礼,他一个父母双亡的穷小子,谁能给他取字?   林院长看了看童青秋,笑道:“六品术士童青秋,老朽早有耳闻,听说阴阳司太卜几番请你出仕,都被你拒绝了。”   太卜,阴阳司的掌管着,官秩三品。   阴阳司,大宣朝廷的重要机构,所有官职均由阴阳修者担任,职能和墨家的苦修工坊类似。   苦修工坊偏重于科学,阴阳司偏重于玄学,当然,这是徐志穹的个人理解,在这个超凡的世界,科学和玄学哪个是主导,却也难以界定。   童青秋摇头道:“仕途非我本愿,却辜负了太卜一番美意。”   阴阳家的六品修者被称之为术士,阴阳家是外道百家之一,与四方正道的最大区别,在于修行的上限。   四方正道受真神庇佑,以白虎杀道为例,白虎真神的位格在一品之上,是超越品级的存在,这也意味着白虎修者最高可以修行到一品,成为超脱凡间的星宿。   而阴阳家受生克双星庇佑,生克双星是星官,星官的品级是二品,还在星宿之下,这就意味着阴阳修者最高只能修到三品,三品是凡人的极限,阴阳家的上限,依然留在凡人的境界。   上限是三品,童青秋是六品,六品的修为在阴阳家之中已非常罕见,难怪太卜几次请他出仕。   双方客套几句,林天正说了正事,他要带徐志穹去见一个朋友。   这种事,童青秋明白,徐志穹也懂,林天正是想带着徐志穹出去应酬,帮他拓展人脉。   林天正冲童青秋道:“童术士,可愿赏光,随我等一同小聚?”   看似诚意邀请,但其实这是句客套话,可千万别当真。   童青秋赶紧施礼道:“在下家中还有要事,无须客气,两位自便。”   徐志穹跟着林天正出去吃席,童青秋接着在徐志穹家里避难。   作为武彻书院院长,林天正虽然没什么实权,但也是三品大吏,按理说出门在外,得骑马坐轿,还得有仆从相随。   但林天正不喜欢排场,不喜欢随从,更不喜欢繁文缛节。平日里穿一身便服,独来独往,路远骑马,路近步行,走在街上,就像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大爷。   虽说林院长崇尚简约,但三品大员出来吃饭,地方还是要选一选的,在京城,只有丰乐楼、会仙楼、八仙楼、西宜城楼这种级别的酒楼配得上三品大员的身份。   今天吃饭的地方正是丰乐楼,丰乐楼高有三层,一座主楼,四座副楼,五楼相望,加起来能容纳一千多名客人。   眼下正是饭口,伙计们穿戴整齐,站在门前迎客,看林天正迈步往里走,一人赶紧迎上来:“两位客官,您订桌了吗?”   林天正点点头:“订了,三楼。”   三层丰乐楼,每一层都有不同的档次,一楼大堂,随便吃一顿,大概要五两银子。   二楼雅座,一席差不多要十两。   三楼雅间,一席至少三十两。   三十两,合一万五千块。   能去三楼吃饭的人,身份都不普通,伙计赶紧带路:“客官,里边请,不知您订的哪一桌?”   林天正摇头道:“记不得了,兵部隋侍郎订的。”   伙计赶紧施礼:“失迎,失迎,您随我来。”   二人跟着伙计到了雅间,门前站着两名随从,看到林天正赶紧行礼。   兵部侍郎隋智听见了动静,赶紧从雅间里走了出来,拱手施礼道:“院长,说好我去府上接您,却怪弟子去的迟了。”   隋智曾是武彻书院的学子,私下里见了林天正,一直自称弟子。   林天正笑道:“你我之间不必拘礼,志穹,见过隋大人。”   徐志穹一脸憨憨,向隋智行了礼,也不说话。   看着徐志穹的愚钝模样,林天正苦笑一声:“这孩子性情木讷,莫要与他计较。”   隋智笑道:“院长见外了,我就喜欢这爽直的性情,志穹,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抬起了头。   隋智感叹道:“像,真是像,模样像,神情也像,和他爹一模一样。”   隋智是徐仁德的同袍,这件事,徐志穹是记得的。   客套一番,宾主落座,随从吩咐伙计上菜。   徐志穹第一次领略到了这个世界的奢侈,有冰鲜的斫鲙(生鱼片),有十味作料的洗手蟹(醉蟹),有三烹三炸炉焙鸡,最可口的是一盘羊头签。   羊头签可不是牙签羊肉,是羊肉卷,取一个羊头,只剃脸上的那一点肉,片成肉卷,细细烹煮。   再取生葱,把葱叶切了,一层层葱皮全都剥了,只留韭菜粗细的葱心,拌着肉卷吃。   十个羊头,才能做出一盘羊头签,徐志穹直接上手,敞开吃喝,吃的林天正直皱眉头。   “志穹,你且规矩些,恁地不懂礼数!”   礼数?   光想着礼数,岂不糟蹋了这桌盛宴?   我本就是个傻子,遇到这么一桌珍馐,又何必故作矜持?   隋智看着倒是喜欢,亲自给徐志穹倒了杯酒:“慢些吃,别噎着,今晚管饱。”   林天正没怎么动筷子,今天的目的不是吃饭,今天的目的是想让徐志穹从军。   “杀道儿郎,当在疆场建功立业,今后志穹便托付给你了。”   难得林天正开一回口,以隋智兵部侍郎的身份,想给徐志穹安排个低级军官,实在太容易了。   可没想到隋智犯难了:“院长,不是弟子不答应,大考那天您也看到了,这孩子天资非比寻常,皇城司也相中了他,钟参是陛下眼中的红人,他看中的人,弟子争不过他。”   林天正闻言把脸沉了下来。   什么叫争不过?   武彻书院每年出徒七十名学子,徐志穹不过是一个没根基的穷小子,隋智真想要,钟参还能撕破脸跟他抢?   分明是他不想帮这个忙!   看院长面色不悦,隋智赶紧劝解:“院长,皇城司是个好去处,以志穹的天赋,肯定能去武威营,武威营俸禄高,身份体面,不用离开京城,也不用去军营受苦,如今北蛮蠢蠢欲动,志穹这孩子本就是个孤儿,我也是担心……”   “罢了!”林天正蓦然起身,对徐志穹道,“你且在此陪隋大人吃酒,我去更衣!”   更衣,是上厕所的委婉说法。   换作以往的脾气,林天正摔了筷子就走了,可今天是为了给徐志穹谋个好前程,不想得罪了隋智,且到外面透透气,平息一下怒气。   趁着林天正离开了雅间,隋智细细打量着徐志穹,嘴里喃喃低语:“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徐志穹一愣,这话怎么说的这么腻人?   这位隋大人该不会有特殊嗜好吧?   徐志穹放下了筷子,擦了擦油腻腻的双手,打了个饱隔:“我吃饱了。”   “傻小子,我怎么忍心让你到沙场搏命。”隋智笑了,笑得很暧昧。   越来越腻了,徐志穹浑身发紧。   隋智又给徐志穹倒了杯酒:“去皇城司,是为了你好,武威营也好,掌灯衙门也好,不管在哪,千万记得,裁决生杀,全凭善恶天理,无论何时,不能忘了本心。”   徐志穹神情木然,心尖狂抖。   裁决生杀,全凭善恶天理,这是道长说过的话,这是判官的本心。   他怎么会知道判官的本心?   他也是判官?   这就是他在考场上一直为自己说话的原因?   隋智默默看着徐志穹,静静观察着他的反应。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道:“什么是裁决生杀?” 第28章 诗人钟参   隋智说出了判官的本心。   判官道极其隐秘,他能说出这番话,证明他很可能是判官。   他是同道中人?   他甚至可能和自己一样,都是道长的弟子。   可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呢?   无论他是不是判官,徐志穹都没有透漏自己身份的想法。   换做别人,可能会想借着这层关系搭上兵部侍郎这座靠山,可徐志穹没有这样的打算。   隋智不可能成为他的靠山,说是不想让他上战场,为什么不能在兵部给他谋个差事?兵部的差事不体面吗?   林天正开口相求,隋智都没有答应,难道看在同行的面子上,就能给自己一份照应?   同行有这么大面子么?   同行不是用来互相伤害的么?   徐志穹直勾勾的看着隋智,表示不懂他的意思。   隋智笑道:“你不知什么是裁决生杀?傻小子,却还跟我装糊涂!”   徐志穹挠挠头道:“裁决生杀……是不是等我去,去了皇城司,杀,杀人就不犯法了?”   隋智笑道:“算了,我道门不能向外人透漏身份,你不说我也不为难你。”   徐志穹连连挠头,盯着满桌的酒菜,嘴角又流出了涎水。   “吃吧,好孩子,只管吃!”隋智又开始暧昧了。   徐志穹拿起筷子接着吃,不多时,林天正回来了,双方说了些客套话,林天正带着徐志穹起身告辞。   隋智起身相送,走到楼梯口,听到一座雅间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诸位近日辛苦,钟某敬诸位一杯。”   这声音,是皇城司指挥使钟参。   隋智看了看林天正,林天正神色木然,带着徐志穹下楼去了。   林院长与钟参的关系不算太好,主要是因为他看不上这些鹰犬之流。   今夜,钟参叫来了三个下属,在丰乐楼聚餐,这三位下属分别是武威营将军史勋,青衣阁少史姜飞莉,掌灯衙门千户武栩。   这三个人,是皇城司三大机构的掌管者,虽然官秩只有五品,但在皇城司里,却是除了钟参之外,权力最大的三个人。   四人共饮数杯,钟参拿出名册,开始说正事。   “三天后,陛下选士,名册我已经拟好了,你们先看看。”   所谓选士,就是皇帝亲自为各大皇家书院的学子安排工作。   这种事皇帝当然不会亲自做,只不过走个形式而已,在选士之前,各个官署已经从学子中选好了自己想要的人才,在选士当天会公布结果。   钟参之所以请他们来酒楼,就是想提前告诉他们结果,省得有人搞事情。   钟参一共招募了三十三名学子,其中女学子十一人。   “这十一名女学子就不必看了,肯定是跟着姜少史。”   女官去青衣阁,天经地义。   姜飞莉看着名册道:“今年还有儒家的学童,真是难得。”   在大宣,想做女武官,只能去青衣阁,想做女文官,路要宽的多,品学兼优的儒家女学子,可以进三省六部,甚至有机会进皇宫成为宫官,最高可以升到二品内司。   能把儒家女学子拉到皇城司,实属不易,钟参笑道:“为了给你招个儒生,我可费了不少心思,想你那般部下,终日舞刀弄剑,却也该学学舞文弄墨的功夫。”   武栩点点头道:“我掌灯衙门也缺书香气,不如将那女学子送给我吧。”   搞事的来了,钟参防备的就是他。   武栩,字伯封,皇城司掌灯衙门千户,此人平素有两大嗜好,一是在皇城司里给钟参搞事情,二是在皇城司外给钟参搞事情。   “伯封,莫要说笑,我们说的是女学子。”   武栩点头道:“我衙门正好缺女学子。”   钟参怒道:“掌灯衙门何时设过女官?”   “现在设一个也不迟!”   “我懒得与你罗唣!”和武栩说话,钟参总是忍不住生气。   武栩翻了翻名册,又问:“这个叫徐志穹的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钟参抿抿嘴唇:“没什么特殊,是个忠厚老实的人。”   名字旁边有简介,武栩看了徐志穹的简介,冷笑道:“这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而且父母双亡,就凭这家境也能进武威营?”   钟参解释道:“徐志穹天资不错,有怒火助虎威的大天赋,我想把他送去武威营锤炼一下。”   “为什么不送去我掌灯衙门锤炼一下?”   隋智沉吟片刻道:“你这衙门……”   武栩变了脸色:“我衙门怎地了?”   隋智连忙解释道:“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徐志穹家境贫寒,又是忠烈之后,其父又是隋侍郎的同袍,我想给他找个好前程!”   武栩道:“掌灯衙门的前程不好么?”   钟参沉下脸没有作声。   武栩接着翻阅名册:“余杉?这人可是余尚书的儿子?”   武威营将军史勋道:“余尚书此前与我说过,想让他的儿子去武威营。”   武栩皱眉道:“他想去便去,这却不算以权徇私?”   “话却不是这般说……”,史勋干笑一声,看了看钟参,钟参依旧不作声。   武栩又看到了楚禾的名字,名字旁边有简介:“这人有九尺身形?难道比我还高?”   武栩身长八尺八,折算下来一米九八。   楚禾两米多一点,还真就比武栩高。   钟参不耐烦道:“比你高又怎地?”   武栩道:“这人为什么也去了武威营?”   钟参道:“武威营是朝廷的脸面,我选些上等学子……”   “这叫什么话?”武栩打断了钟参,“武威营是朝廷的脸面,难不成我掌灯衙门就是朝廷的擦脚布么?”   “武伯封!”钟参忍无可忍,“名册你看过了,今夜且好好思量,有何事,明日再作商议!”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今晚好好反省,明天别再给我搞事情!   当晚不欢而散,钟参、史勋、姜飞莉各回各家,他们的一天算是结束了。   武栩骑上黑马去掌灯衙门,他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姜飞莉骑着一匹红马追上武栩,用马鞭轻轻敲了敲武栩的马鞍:“你也真是,非得在酒桌上折了指挥使的面子。”   武栩一笑:“不然怎地?却等明天到皇城司正堂再折他面子?”   “你很在意那个叫徐志穹的少年?”   武栩摇头道:“谈不上在意,只是厌恨钟参处事不公。”   “听我一句劝,这事算过去了,明天晨会,可别再和指挥使争执。”   武栩一笑,没有回应。   两马齐头走了许久,姜飞莉低声道:“时候还早,且陪我喝一杯。”   武栩一怔:“时才在丰乐楼还没喝够?”   姜飞莉嗔道:“光听你二人争吵,哪还有心思喝酒,指挥使真是动了怒气,上车的时候脸还阴的吓人。”   “上车?”武栩一皱眉,“他今天坐着马车来的?”   在大宣,武官一般都骑马。   姜飞莉道:“指挥使说今夜天凉,怕染上风寒,故而坐车来的。”   “扯淡,当年北伐,他曾在大雪中坚守城楼整一个月,同袍病死无数,也没见他染什么风寒。”   姜飞莉笑道:“计较这个作甚?前边卢家鱼羹店,我们一起喝碗鱼汤吧。”   “你去吧,我另有要事。”   武栩催马走了,惹得姜飞莉满脸嗔恨,负气而去。   来到望安河边,武栩在一家小店门前下了马,伙计出来迎客:“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武栩掏出一把铜钱:“你且帮我照看着马匹,我去去就来。”   伙计连连摆手道:“要不了这么多钱。”   “拿着就是了。”   步行来到七郎茶坊,武栩没走门,从墙外跳进了后院。   七郎茶坊是京城最大的花茶坊,后院是姝丽侍奉客人的地方。   武栩沿着廊檐走到一座朱楼下,贴着光滑的墙壁,像壁虎一样爬上了二楼。   从窗缝往里一看,钟参果真在楼阁里面。   难怪他今天要坐车。   骑着马来,空着马回去,怕别人说闲话。   坐着车来,空着车回去,以为别人就看不到他了。   钟参,你还是大意了。   钟指挥使换了一袭白衫,拿着一把折扇,一副书生打扮。   茶炉上泉水刚刚沸滚,七郎茶坊第一姝丽潘水寒也磨好了茶沫。   冲好一盏茶汤,钟参喝了一口,潘水寒也喝了一口。   四目相对,含情脉脉,钟参一捋头巾,赋诗一首:   美人坐屋中   脸颊笑盈盈   眼中泪光闪   双唇红彤彤。   潘水寒闻言,双颊红透,一声娇嗔,倒在了钟参怀里:“大人,好诗,真是好诗!”   武栩差点没从墙上滑下去。   说话且得凭良心!   这是哪门子好诗?   “大人才学,实令贱妾日夜仰慕,大人若是不嫌弃,且把这盏茶吃了吧。”说罢,潘水寒把剩下的半盏茶送到了钟参唇边。   钟参再次捋了捋头巾,将茶一饮而尽,抱起潘水寒,进了床帏……   次日天明,皇城司晨会,武栩打着哈欠,进了正堂。   掌灯衙门负责夜间执法,别人在早上开工,他该下班了。   看到武栩,钟参浑身都不自在,耐着性子说道:“武千户,你若是乏累,且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以前说过,掌灯衙门可以不参加晨会。”   武栩连连摇头道:“今日非比寻常,我有要事禀报,昨夜指挥使命我好好思量,我思量过了,重新拟了一份名单,请指挥使过目。”   武栩把一份名单交给了钟参,钟参连看都没看,直接扔在一边,对武栩道:“你到底想怎地?”   武栩道:“我想替掌灯衙门招两个有才学的后生。”   “有才学的去了你那又能怎地?这些年来,你掌灯衙门有人成过才么?”   武栩道:“你把能成才的全都送去了武威营,把挑剩下的留给了掌灯衙门,却还指望哪个能成才?”   钟参怒道:“人我就这么分了,事就这么定了,皇城司终究是我做主,你不服又能怎地?”   双方剑拔弩张,史勋在旁看热闹,姜飞莉急得满身是汗,频频给武栩递眼色。   武栩后退一步,摸到了腰间。   钟参大惊,以为武栩要动武。   姜飞莉低声道:“你疯了怎地?还不住手!”   话音未落,忽见武栩从腰间摸出一把折扇。   众人不解其意,钟参面色惨白。   但见武栩一捋头巾,昂首挺胸道:“美人坐屋中,脸颊笑盈盈,眼中泪光闪……”   啪!   钟参拍案而起,怒视武栩。   “武千户!咱们,借一步说话。” 第29章 选士   大宣昭兴帝二十八年,二月初五。   皇帝在苍龙殿选士。   白虎殿在白虎山上,苍龙殿在皇宫边上,足以看出真神苍龙在大宣帝国的特殊地位。   大宣帝国以四方正道为尊,四方正道以苍龙霸道为首。   苍龙殿中,皇家书院出徒学子阵列整齐,站在最前面的是白虎杀道的九品学子——伏虎(九品境界之名)   其后是朱雀生道学子——重明。重明境界的生道学子,有火洗重瞳技能,生烈焰重瞳之眼,能用眼中烈焰攻击敌人,也能用烈焰筛选优良的种子。   这一技能曾让徐志穹非常困惑,放火杀敌和筛选种子,这两个功能风马牛不相及,却出现在了同一技能里。   朱雀生道之后是儒家,儒家之后是兵家,兵家之后是阴阳家,阴阳家之后是墨家,对这些外道体系,徐志穹知道的并不多。   宦官呢?   宦官怎么可能有皇家书院!   其他体系没有皇家书院,在大宣不被视作修行正统,也没有直接入仕的资格。   在阵列的前方,站着四个人,他们是苍龙霸道的九品修者,被称之为墨蚺。   这四位修者和其他学子一样,都在等待皇帝分配工作。   但他们的身份又不一样,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姓梁。   为什么这么巧?为什么他们都姓梁?   因为大宣的皇帝姓梁,他们是大宣的皇室成员,只有拥有大宣的皇室血统,才有资格修行苍龙霸道。   辰时,也就是早上七点钟,选士开始,大宣昭兴帝站在苍龙神像下,俯视着一众学子。   昭兴帝四十岁登基,至今在位二十八年,如今已有六十八岁,他在四十六岁那年成为了苍老霸道的七品修者,寿命是寻常人的两倍,因此看起来并不苍老,似乎不到五十岁的模样。   “士乃国之根本,士乃国之重器,卿等为士,当不负国之重托,不负朕之厚望……”   说完了开场白,昭兴帝看向了四位皇室成员,只有他们四个的岗位,是由皇帝亲自任命。   这是皇室成员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摆在他们面前有两个选项。   选择哪个选项并不由他们做主,而是皇室内部博弈的结果。   “玉茹,汝进苍龙殿,担当龙卫。”   一名女子出列,向昭兴帝躬身施礼。   与前朝不同,大宣王朝不跪皇帝,上至群臣,下至百姓,见了皇帝都不用行跪拜之礼,躬身作揖就是最高礼节。   这名叫梁玉茹是昭兴帝的女儿,当朝的公主,她选择进入苍龙殿,成为一名苍龙卫。   苍龙卫是大宣王朝的守护者,成为苍龙卫,意味着她在修行的道路上不受任何限制,如果天赋足够,她甚至可以修成一品星宿。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大宣帝国自开国以来,除了开国太祖皇帝,从未有人在苍龙霸道中修成星宿。   虽然没有修行上的限制,但成为苍龙卫的代价也很大,她必须遵守三条戒律:不婚,不封,不仕。   不婚,一生不能婚嫁。   不封,一生不得获取爵位。   不仕,一生不得获取官职。   这就意味着这位公主已经失去了王室贵族的一切。   她的一生,将在苍龙殿三位长老的麾下,永远担任王朝的卫士。   “玉阳,汝伴朕左右,共守社稷。”   一名年轻男子,在两名内侍的引导下,来到了皇帝面前。   这名男子叫梁玉阳,是当朝太子。   徐志穹看梁玉阳很有眼缘,他是个傻子,当朝太子是个疯子。   这不是调侃,当朝太子自幼患有失心之症,平时自言自语,时哭时笑,大部分时间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是个有严重精神疾病的患者。   为什么昭兴帝要让一个疯子当太子?   因为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太子自然不能进苍龙殿,和大部分皇室成员一样,他没有成为苍龙卫,他可以继续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付出的代价是,他的修行上限只有七品。   按照大宣律法,除苍龙卫之外,所有皇室成员的修为不得超过七品,包括皇帝在内。   这是开国太祖皇帝为大宣帝国定下的律法,如有违背,会遭到三位长老的诛杀。   “玉安,玉明!”   一女,一男相继出列。   “汝等随亲族,共守祖宗基业!”   梁玉安是衡王的女儿,梁玉明是怀王的长子,这两人也没有成为苍龙卫,可以继续享受王室贵族的生活,但修为的上限同样是七品。   四位皇室成员,一人成为苍龙卫,三人的身份没有变化,历年选士的比例,大抵如此。   苍龙霸道选士结束,众学子行礼,皇帝坐于龙座之上,接下来就是各部官员宣读选士结果了。   先是三省,后是六部,徐志穹知道自己要去皇城司武威营,对三省六部自然没有期待。   其实他更想去掌灯衙门,可林天正极力反对,认为掌灯衙门没出息。   杨武的父亲也想让杨武去武威营,可惜武威将军没看起这个八品主事,银子没收,连门都没让他进,无奈之下只能让杨武去了掌灯衙门,他已经知道了结果,也没什么可紧张的。   掌灯衙门也没什么不好,俸禄和武威营相当,只是晚上值夜有些辛苦,升官的速度也没有武威营那么快。   徐志穹非常清楚,所谓武威营升官快,要看对应的群体。   对出身显赫的人来说,家里根基深厚,武威营差事光鲜,自然有大展宏图的机会。   对杨武来说,即便进了武威营,他的天赋和家境也基本决定了他的上限,终此一生,也就混个八品上下。   至于徐志穹这样的出身,无论去哪都差不多,除非到战场上拼命,又或者取得较高的修为,否则很难有出头之日。   同样处境还有楚禾,他和徐志穹一样,父亲死在战场,但母亲尚在人世。   作为家中独子,他不想从军,兵部点选的时候,楚禾紧张的直流冷汗。   兵部一共点选了四十二人,没有楚禾的名字,楚禾擦擦汗水道:“只要不去打仗,让我去刑部当牢头都行。”   刑部点选,也没有楚禾的名字,刘德安入选了。   不光没有楚禾,还没有余杉,这让徐志穹很是费解。   “余杉他爹不是刑部尚书吗?他为什么不去刑部?”   杨武在旁耳语道:“这叫避嫌,余杉要是去了刑部,反倒不好提携。”   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刑部尚书,二品大员,在自家衙门给自己儿子升官,这事确实不好看。   六部选士结束,一直没有听到余杉的名字,徐志穹心头一紧,这厮该不是去了皇城司吧!   果不其然,皇城司武威营点选,第一个名字就是余杉。   这厮去武威营作甚?那么多好地方为什么不去?   今后和他共事,除了撕比什么都不用干了。   徐志穹没心情和他撕比,他想找个稳定的差事,然后专心致志提升修为。   现在专心致志是不可能了,得先思考下一步的撕比战术。   可没想到钟参念完了武威营名单,没有徐志穹。   杨武瞪圆眼睛道:“不应该呀,我爹见过名册,里边确实有你。”   楚禾道:“许是他们看漏了。”   徐志穹默而不语。   该不是余杉用了什么手段,连皇城司都不肯要我了吧?   无妨,大不了去书院混口饭吃,俸禄少了点,好歹也是铁饭碗。   武威营之后是青衣阁,尉迟兰、苏秀娟、韩笛三人入选。   青衣阁之后是掌灯衙门,第一个名字就是徐志穹。   接下来是楚禾,没多久又念到了杨武。   楚禾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能去掌灯衙门,对于他来说是非常完美的结果。   看到徐志穹一语不发,杨武低声劝慰道:“许是弄错了,你别太难过。”   楚禾道:“去哪不都一样么?掌灯衙门有什么不好。”   不一样!   掌灯衙门最好!   徐志穹心花怒放,但脸上没露出来。   他见过提灯郎执法,知道提灯郎的身份和地位,知道那是一份体面的差事,只是大部分人不了解。   而且这份差事在工作时间和武威营没有交集,这就让徐志穹不必再为撕比的事情烦心。   完美,太完美了。   徐志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所有官署点选完毕,一年一度皇家书院选士到此结束。   各大书院的学子,自今日起摆脱了学生的身份,成为了大宣帝国的官员。   除了朱雀生道。   朱雀生道的学子都去了朱雀宫,他们和其他学子不一样,他们不接受朝廷的点选,来这里只是走个过场。   生道学子由朱雀宫直接分配,他们修行万物生之术,被分配到大宣帝国各处,为帝国带来了连年丰收。   朱雀生道是大宣帝国的国力基础,作为交换,大宣帝国要给予朱雀真神和朱雀学子极高的地位,给予财力和物力上的一切支持,帮助他们在帝国各地修建神殿,招募信众。   因此大宣朝廷和朱雀生道更像是合作关系。   儒家学子的就业范围最广,大多去了三省六部,对儒家而言,同僚见面,最讲究的就是礼仪,尤其遇到上级的时候,细枝末节之处不能有半点含糊。   比如说遇到了一个正四品上司,鞠躬的角度应该在六十度,但如果遇到了一个从四品的上司,鞠躬的角度应该在五十六度半,不能对从四品表现出轻视,还得让正四品看出区别,儒家修者在这方面做的非常细致。   阴阳家弟子大多去了阴阳司,阴阳司迎新的方式就有点夸张,一名四品寒士在苍龙殿门外做起阵法,直接把二十多名新人传送去了阴阳司。   苦修工坊更是夸张,素来低调的墨家在迎新仪式上用足了心思,他们带来了两匹五仗多高的铁马,打开马肚子,让三十多名墨家学子钻了进去。   然后这两匹巨大铁马,带着极具金属感的声音,迈着机械感十足的脚步,自行走去了苦修工坊。   徐志穹不知道这两匹铁马的力量来源,也不知道操控铁马的手段,阴阳家和墨家的实力,再次刷新了徐志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有不少杀道学子和兵家学子进了禁军,他们骑上战马,一路威风凛凛去了禁军大营。   武威营的气势也不逊色,所有学子登上武冲大扶胥(四马拉的大型战车),在武威将军史勋的带领下,于京城之中巡视一圈,彰显身份。   姜飞莉低调了不少,她带来了几辆轻纱马车,将学子们送去了青衣阁。   这次招来了十一名学子,她只对尉迟兰和韩笛印象不错。   一个是能打的。   另一个不用打,就能解决不少问题。   韩笛此行收获颇丰,离开苍龙殿的时候,她光顾着留意余杉,没注意脚下,不小心滑了个趔趄。   周围的学子都想上前扶一把,可看到一位大人物出手了,其他学子没敢上前。   这位大人物,正是怀王世子,梁玉明。   梁玉明一把扶住韩笛,韩笛脸红了。   脸红是个技术活。   一上来就红透了,证明太慌张,会影响气氛。   半天都红不了,证明皮太厚,会破坏印象。   韩笛是这方面的专家,脸颊先稍微红一点,随即向两腮蔓延,蔓延到下颌为止,既能显现女儿家的娇羞,又不会让对方觉得局促。   苏秀娟看着羡慕:“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姜飞莉捏了捏苏秀娟的脸蛋:“以你这天资,恐怕得学个几年。”   梁玉明扶着韩笛,微微笑道:“姑娘,小心些。”   韩笛低头,衣袖半遮脸颊,低声道:“谢世子了。”   说完,韩笛轻轻把手臂从梁玉明的手中抽出来,低下头,悄无声息走上了马车。   苏秀娟大失所望:“这就完了?那可是世子呀!哪怕多说几句话也好。”   姜飞莉笑道:“你懂什么?这火候刚刚好,怀王世子什么样的姿色没见过,你就是脱去了衣衫贴上去,他肯多看你一眼吗?现在你再瞧瞧,世子的眼神在哪?”   苏秀娟看到梁玉明的视线还停留在韩笛的背影上,惊叹一声道:“他,他对韩笛动心了?”   姜飞莉慨叹道:“心思是动了,今后却看她如何把握,这孩子不用教,有些手段连我也不如他。”   说完,姜飞莉看向了武栩,叹了口气。   坐在姜飞莉身边的尉迟兰一直没有听她们说话,她既不关心韩笛,也不关心世子,她只想盯着徐志穹多看两眼。   苍龙殿里学子都快走光了,掌灯衙门的新人还没人理会。   等了许久,武栩终于出现了。   他是个美男子。   和梁玉明、余杉这样的花美男不同,武栩是集合了美男、型男于一身的完美男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挺拔的身材,结实的肌肉,精致的五官,依旧是不给其他男人留活路的存在。   可惜这位美男子没什么精神,眼角挂着泪珠,还不停打着哈欠。   走到楚禾面前,武栩好像清醒了一些,突然站直了身子。   楚禾见千户大人站直了身子,赶紧也把身子站直了。   武栩一皱眉,稍微翘了翘脚。   楚禾见千户大人翘脚了,赶紧也跟着翘脚。   副千户易旭楼瞪了楚禾一眼:“不晓事的,你翘什么脚!”   楚禾赶紧把脚跟落地,却见武栩面色不悦。   楚禾确实比他高,虽然只高了一点点。   新人们站成一排,等着武千户训话。   武千户扫视众人,厉声道:“回去睡觉吧!”   说完,武栩走了。   就这?   这就是掌灯衙门的迎新仪式?   和所有新人一样,徐志穹一脸懵逼站在原地。   武栩走了,真走了。   他上马了,走没影了!   虽然不敢相信,但他真就这么走了。   副千户易旭楼对众人笑道:“回去好好睡一觉,戌时到掌灯衙门来,今夜没得睡了,以后想晚上睡觉可就难了!” 第30章 我不是徐志穹   戌时,也就是晚上七点,徐志穹等十一名新人,穿着整齐的杀道学子长袍,来到了掌灯衙门。   掌灯衙门就在皇城司正堂旁边,皇城司和皇宫就隔着一条街,属于京城里最繁华的地带。   眼下皇城司正堂大门关了,武威营营地也关了,青衣阁朱楼也关了,掌灯衙门大门敞开,灯火通明,正是忙碌的时候。   一名穿白衣的提灯郎走到新人面前,喝道:“站齐了,点卯!”   掌灯衙门的所有官员,无论大小,甚至包括武栩在内,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叫做提灯郎。   提灯郎分四等,一等叫红灯郎,二等叫绿灯郎,三等叫青灯郎,四等是白灯郎。   眼前这个穿白衣的,是提灯郎里级别最低的。   级别低,也是官,白灯郎是正九品官。   徐志穹虽然是新人,但他也是掌灯衙门的白灯郎,所以现在他已经有了正九品的官身。   白灯郎拿出名册开始点名,第一个是徐志穹,第二个是楚禾。   第三个人叫吴春杨,这个人来历不一般,他的父亲是碌州知府,正四品官,在掌灯衙门的新人里,吴春杨的出身最为显赫。   出身虽说显赫,但吴春杨的父亲不是京官。   吴春杨也是刚来京城,虽说他是杀道九品,但他不是武彻书院的学生,他父亲在碌州为他请的武师,把他培养成了九品中段。   通过选士,吴春杨和这批新人一起进了掌灯衙门。   既然不是书院的学生,为什么能参加皇家书院的选士?   徐志穹不知道,也不想问,他只知道外官要比京官有钱的多,尤其像知府这样的一方大员。   这股一方大员的气质在吴春杨身上体现的非常明显。   按照点卯的顺序,众人站成一排,跟着白灯郎进了掌灯衙门。   掌灯衙门很大,前院、正院、后院、东西跨院……加起来一共有十二座院子。   楚禾兴奋对徐志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进衙门。”   徐志穹笑道:“谁不是第一次!”   平民百姓,若不是摊上了官司,没有人进过衙门。   楚禾看着周围一切都新鲜,还想和徐志穹多说两句,却被吴春杨在背后推了一把。   “走快些,磨蹭什么?”   楚禾一皱眉,回头看着吴春杨。   吴春杨目露凶光;“你看甚?”   吴春杨自小在碌州长大,虽说不是知府的长子,可自从他父亲当上碌州知府,除了父母和兄长,整个碌州没有人敢直视他。   楚禾攥了攥拳头,徐志穹拉住了楚禾,冲他眨了眨眼睛。   第一天上班,犯不上惹事。   走到西院库房,白灯郎抬手一指说道:“王灯郎和史灯郎在里边等你们,进去领衣服、佩刀、灯笼、被子。”   说完,白灯郎走了。   这里距离库房只有不到二十米,都把他们带进院子了,为什么不把他们带到门口?   脚懒?不想多走这几步?   徐志穹偷眼看了看白灯郎,那白灯郎也微微回头看了看他。   他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白灯郎走远了,但这丝笑容,触动了徐志穹的一些回忆。   老员工欺负新员工。   老学长欺负新学生。   前世这种事情见过不少。   对付这类人,徐志穹有两个原则,一是别高估了他们的智商,二是别低估了他们的恶毒。   思索之间,又听吴春杨在身后催促:“你们聋了怎地?让你们走快些!”   楚禾大怒,刚要回头,不想徐志穹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楚禾被徐志穹撞了一下,脚下不稳,也被绊倒在地,还不慎踩了吴春杨一脚。   “你瞎么?”吴春杨看着鞋上的泥印,咬牙切齿道,“若不是在衙门,我非让你舔干净不可。”   楚禾正要起身,却被徐志穹紧紧拉住。   吴春杨绕过楚禾,自己先推门进了库房,忽觉脚下一绊,一头抢在了地上。   这下摔得狠,脸摔破了,手也伤了。   库房里传来一阵笑声,白灯郎王世洁看着趴在地上的少年,问道:“你就是徐志穹?”   吴春杨摔懵了,半天没说出话。   王世洁上前拍了拍吴春杨的脸,笑道:“不是说你有大天赋么?还说什么怒火助虎威?我看这天赋也不怎么样!   且不说什么天赋,规矩懂吗?进屋先叩门,你懂吗?”   说话间,王世洁一直在拍吴春杨的脸,吴春杨一把打开了王世洁的手。   王世洁朝着吴春杨的脸上啐了口唾沫:“还他么挺狂!”说完又对着胸口补了一脚。   吴春杨刚要开口,又被这一脚跟闷了回去,趴在地上不停咳嗽。   王世洁指着吴春杨,对众人道:“今天你们进了掌灯衙门,以后就得学会衙门的规矩,虽说都是白灯郎,但我和你们辈分不一样,我当差的时候,你们特么还不会站着撒尿呢!   从今往后,你们要记住一件事,我说的话,和你们老子说的话一样,我吩咐的事,你们老老实实给我照办!我不管你们什么出身,是虎给我趴着,是龙给我盘着,规矩都给我学明白了,谁他么敢在我面前呲牙,徐志穹就是下场!”   吴春杨颤抖着声音道:“我不是……”   “你他娘还敢说话!”王世洁又一脚踹在了吴春杨身上。   库房里还有一名白灯郎,名叫史川,是武威将军史勋的族弟。   史川走到众人面前,笑道:“诸位,刚才王大哥说了衙门的规矩,这都是为你们好,你们在书院骄纵惯了,衙门里可不许你们放肆,   我们在衙门里是你们长辈,说话难听些,但不会害你们,徐志穹,你起来吧,记得这回的教训,以后好好学学规矩。”   吴春杨缓缓站了起来,喘息半响道:“我不是徐志穹。”   史川眨了半天眼睛,问道:“你是……”   “我叫吴春杨。”   史川一愣,王世洁也有些紧张。   “吴春杨是谁?”   史川低头看了看名册,与王世洁咬耳朵:“碌州知府的儿子。”   “特么的……”王世洁抬头看着众人道,“哪个是徐志穹?”   徐志穹憨憨一笑道:“是我。”   “你,你怎么,怎么回事你……”   王世洁想问徐志穹为什么没第一个进来,但这么问又好像不太合适。   徐志穹心下暗道:他为什么要针对我?   余杉让他这么做的?   应该不是。   余杉做事虽然狠毒,但目的性极强,当初他找刘德安痛打了我一顿,是为了聚元丹,在大考上难为我,是为了彻底废了我的功名。   如今雇了一个提灯郎过来,只为了揍我一顿?投入和回报明显不成正比,这显然不是余杉做事的风格。   而且余杉做事非常谨慎,这个叫王世洁的白灯郎根本不认识我,就敢贸然出手打人,余杉做事不会这么莽撞。   不是余杉又是什么原因?   我和这个王世洁有仇?   还是这个王世洁看我好欺负?   徐志穹终于猜对了,王世洁就是看他好欺负。   王世洁在掌灯衙门当差十几年,一直都是白灯郎,他只有九品上段的修为,也基本没有提升的可能,这也就注定了他大概率要干一辈子白灯郎。   作为资历最老的白灯郎,王世洁每年最大乐趣就是欺侮新人。   因为他是底层,除了新人,他谁也欺侮不了。   在折磨新人方面,王世洁很有经验,想要震慑住新人,得先拿一个人开刀,凭嘴说没用,得真动手打。   可打谁合适呢?   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像这位知府家的公子就不该惹。   像徐志穹这种没爹没娘的穷小子才是最佳人选。   于是他和门外的白灯郎说好,让徐志穹走在第一个。   欺侮新人不仅过瘾,而且还有不少好处,门外的提灯郎也愿意配合他。   只是没成想,这次没教训到徐志穹,反倒把吴知府的儿子给打了。   王世洁有点抹不开面子,转过脸没有吭声,史川赶紧上前帮吴春杨拍了拍尘土,笑道:“王大哥没坏心思,都是为了你们好,别在意,都别在意啊……”   吴春杨推开了史川,指着王世洁道:“你给我记住!”   说完,一摔门,走出了掌灯衙门。   王世洁冷哼一声道:“狂什么?当你爹是京官么?”   别看他爹是四品知府,只要不是京官,拿他这个小小提灯郎还真没办法。   徐志穹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他暂时没有心情去想这个问题,他的注意力全都在王世洁身上。   这个人很特别,他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深深吸引着徐志穹。   用罪业之瞳望过之后,那气质更迷人了。   王世洁一挥手:“都过来领东西吧!”   按照提灯郎的标配,徐志穹应该能领到一把彪螭之刃(佩刀),一盏白灯笼,一顶官帽,两件官袍和两双靴子。   可徐志穹没领到佩刀,楚禾也没有,几个平民出身的新人都没有。   但是杨武有。   官袍也不合身,徐志穹八尺的个头(一米八一),长袍一穿,勉强盖住膝盖,袖子刚过胳膊肘。   袍子小了也就罢了,鞋也小了。   最可恨的是楚禾这身袍子和徐志穹的差不多大,长袍穿在他身上成短裙了。   但杨武的衣服很合身。   杨武他爹虽说是八品官,可京官的身份还是管用……   即便如此,徐志穹也不生气,他还时不时偷看王世洁两眼。   这犄角至少有四寸长。   发了,这回发大财了。 第31章 提灯郎的幸福生活   徐志穹正在欣赏王世洁的罪业,四寸多长的罪业,太少见了。   他正盘算着怎么把罪业拿到手,忽听一名新人道:“我这帽子不合适。”   众人一看,忍不住笑了。   这名新人叫牛玉贤,他的脑袋稍微小了点,可王世洁给了他一顶大号的乌纱帽。   帽子戴在头上,正好扣住了鼻子,史川见状忍不住笑了两声。   牛玉贤红着脸道:“能给我换一顶新的吗?”   王世洁皱眉道:“这是官帽,哪有那么合适的?将就戴着吧。”   牛玉贤把帽子掀起来,勉强露出了眼睛:“这让我怎么将就?”   王世洁垂着眼角道:“那你想怎地?我还给你专门做一顶帽子不成?”   “你身后那么多官帽,为什么不能给我换一顶?”   牛玉贤说的是实话,王世洁身后有很多官帽和官袍,他是在有意为难这些平民出身的学子。   这句话却把王世洁说恼了:“你话怎么那么多!”   说罢,王世洁一脚踹向了牛玉贤的胸口。   这牛玉贤看着也是个老实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这脚就要踹上,忽听门外有人喝道:“住手!”   王世洁一转脸,看见一名白灯郎走了进来。   徐志穹见过这名白灯郎,他叫陆寅鹏,身份和其他的白灯郎不太一样,他是掌灯的。   也就是之前徐志穹见过的那个拿着木头盒子的人。   陆寅鹏看着王世洁道:“你这做什么呢?”   “怎么了?”王世洁斜着眼看着陆寅鹏,“我教训新人,还用得着你管?”   “别人我管不了,这个人我管定了。”   “这是墨家?”王世洁看了看牛玉贤,小心翼翼把脚撤了回来,讪讪道,“这小子没规矩,我帮你教训他,也是为你好!”   掌灯衙门招了一位墨家新人,这人归陆寅鹏管。   陆寅鹏也是墨家修者,负责掌灯的都是墨家,因为只有墨家修者才能操控那木盒子。   陆寅鹏笑道:“我让你住手也是为你好,牛玉贤,把胸口里的东西拿出来。”   牛玉贤从衣服里拿出一面护心镜,王世洁笑一声道;“不就个破铁片子吗?”   陆寅鹏拿过护心镜,轻轻一敲镜面,镜子中央弹出一根三寸多长的铁刺。   徐志穹真是开了眼了,这镜面如此光滑,都能清晰的照出人影,上面怎么会藏着这样的机关?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陆寅鹏笑道:“老王,要不是我拦着,你这一脚踹下去,至少一个月不能走路。”   王世洁怒道:“这小子真歹毒,应当严惩。”   陆寅鹏没理会他,接着对牛玉贤道:“把东西都拿出来。”   牛玉贤摇头道:“没东西了。”   “左边肋下是什么?”   牛玉贤从肋下掏出了一把锤子:“咱们当工匠的,带个锤子在身边,不也是应该的么?”   陆寅鹏拿过锤子,从锤子把里拔出一把刀子:“带刀子也是应该的?”   牛玉贤没作声,陆寅鹏又问:“还有东西没?”   “没了。”   “腰里那是什么?”   牛玉贤又掏出一个墨斗盒:“咱们当工匠的,身边肯定带着墨斗。”   “好家伙!”陆寅鹏把墨斗线拽了出来,“这是铁的,能把人脖子勒断,裤腿里是什么?”   “这是把锯子,咱们当工匠的……”   “右边肋下还有把刀吧?”   “这刀,这,这个是,切果子用的……”   牛玉贤叮叮当当从棉衣里掏出十几件家伙。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反复叮嘱自己一件事:   《杀经》说的没错,不能和墨家莽,千万不能莽,万万不能莽!   陆寅鹏带着牛玉贤走了,其余学子穿戴整齐,跟着王世洁来到了衙门前堂。   本以为领了装备,说说规矩,这一晚上就算过去了,没想到来了一位青灯郎。   这位青灯郎叫孟世贞,对王世洁道:“你带这几个新人去巡街,小心着点,最近不太平。”   见了青灯郎孟仕贞,王世洁就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父亲,满脸堆笑道:“孟青灯,今晚要点灯么?”   孟仕贞道:“不点灯叫什么巡夜?快些去吧!”   王世洁提着灯笼,带着众人来到街边,拿出一张地图:“今夜你们走运,我教你们点真东西,舆图会看么?”   舆图就是地图,大宣国的地图画的写实,有桥画桥,有楼就画楼,整个地图画的跟清明上河图似的。   这些学子都在京城待了不少年,京城的地图自然看得懂,图上有不少标记,掌灯衙门附近就有一处。   王世洁提着灯笼,把众人带到了标记的位置,那里树着一根一丈多高的灯杆。   王世洁把灯笼里的蜡烛取了出来,爬上灯杆,把灯芯点着,这就叫点灯。   一张明灯亮了起来,点这个灯有什么用?   照明吗?   大宣的街边有路灯,有专门负责点灯的小吏,这差事和掌灯衙门没有关系。   这盏灯叫守夜灯,不是照明用的,是做巡夜标记用的。   提灯郎巡夜,如果偷懒摸鱼,没去巡视,又有什么办法发现呢?   守夜灯就是约束提灯郎行为的最好手段,提灯郎经过一处守夜灯,把灯点着,证明他巡视过这里。在他的巡视范围内,有一盏灯没亮,就证明他在巡夜过程中有疏忽。   如何检查这些守夜灯亮没亮?   难道每晚都要逐个检查一遍?   不用每晚都去看,一个月查一次就好,这些守夜灯是苦修工坊特制的,一旦点着了,就会在灯杆上自动计数。   少点一次灯,灯杆上的数就会少一位,也就证明这个月有人摸鱼,到时候一查负责巡夜的提灯郎,是谁摸的鱼,一清二楚。   能不能钻个空子?   我先把灯点着,再把灯吹灭,然后再点着一次,这不就多记了一次数,明天就可以摸鱼了!   想法是好的,但守夜灯吹不灭,用水都浇不灭!   能熄灭守夜灯的方法只有一个——日光。   天明时分,守夜灯见了日光会自动熄灭,这种高科技的手段基本杜绝了巡夜摸鱼的可能。   王世洁说完了点灯的规矩,把舆图展示给了众人:“看仔细了啊,我们今晚要去四个地方巡夜,徐志穹,你巡北垣,一共十二盏守夜灯,楚禾你巡西集,一共七盏守夜灯,还有你们四个去西潞,一共九盏守夜灯……”   听听这分工,徐志穹一个人去北垣(音同园),点十二盏灯,另外安排了四个人去西潞,点九盏灯。   徐志穹一个人干的比四个人都多!   城北是京城的贫苦之地,是穷人住的地方,街道曲折,路况复杂。   北垣是城北最靠北的地方,已经到了城墙根,也是最穷最乱的地方,有大片的房屋废弃了,住的尽是流莺、扒手、流痞、乞丐和出来躲官司的恶人。   这十二盏灯非常分散,把它们逐一点亮,就意味着要在北垣细细走上一圈。   北垣很远,地方还很大,如果路不熟的话,这一趟巡夜真就要活活走上一夜。   这王八蛋还真是歹毒。   不过看着他头上的四寸罪业,徐志穹气消了。   他仿佛看到那可人的犄角正在向他招手:“来呀,快来呀,快来采摘我呀!”   王世洁看着徐志穹道:“都说你天资不同常人,我是看得起你,才把北垣交给你的,那里本是我的地盘,我先把规矩说在前面,少亮一盏灯,扣你一两银子,少两盏,扣你一个月俸禄,要是少了三盏,明天你也不用来了,掌灯衙门不留废物。”   “蒙你照顾了。”徐志穹一抱拳,缓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楚禾怒视王世洁,转身去了西集,西集也很远,在京城的最西边。   这哥俩日子苦了。   ……   幸亏徐志穹路熟,速度快,耐力好,不到三个时辰,把北垣的守夜灯全都点亮了。   北垣穷,穷的不像是京城,房屋低矮破旧,一到深夜,漆黑一片,很难看到灯光。   虽说萧条如是,但有人的地方总有消遣之所,北垣也有一座瓦市,当然和桥头瓦市不能相提并论,说书、吟咏、相扑、傀儡戏、皮影戏这些都没得看,瓦市里只有两座勾栏,一个是听曲的兰花棚,一个是赏舞的桃花棚。   勾栏很小,门券也便宜,只要十文钱。   十文钱,徐志穹还是有的。眼下丑时过半,差不多午夜两点,徐志穹准备到赏舞的桃花棚歇息片刻。   他从口袋里掏出十个铜钱刚要交给伙计,却见伙计盯着徐志穹半响不语。   他看到了徐志穹的白袍,还看见了徐志穹的灯笼。   他认得这灯笼。   “看什么?收钱呀!”   “不敢,不敢!”伙计连连摇头,“灯郎大人,您里边请!”   什么情况?   提灯郎免票?   还有这种待遇?   徐志穹可不想占这种小便宜,把十个铜钱塞进了伙计手里,吹熄了灯笼,进了勾栏,找个后排的座位坐下了。   小勾栏,戏台也小,台下稀稀拉拉坐着二三十人,台上只有三个舞娘,姿色也很平常。   但这舞跳的很大胆,中间一名舞娘穿着一袭薄纱,另外两个舞娘连薄纱都省了,看的徐志穹倦意全无。   徐志穹这厢看的入神,伙计吓傻了,门也不看了,一路撒脚如飞去找老板。   不多时,老板走了过来,站在徐志穹身边,颤巍巍道:“灯,灯郎大人,我这伙计不懂事,不知道您是新来的灯郎,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   徐志穹一愣:“我计较什么了?花钱看戏有什么不妥?”   老板急得满头汗:“您折煞我了,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您别坐这,不,不能坐这呀……”   徐志穹越听越糊涂:“不坐这,我坐哪?”   伙计在旁道:“灯郎爷,楼上有雅间,都给您打扫好了,劳烦您跟我上楼。”   这回徐志穹听明白了,这老板害怕提灯郎,想方设法要讨好提灯郎。   提灯郎是夜间的执法者,难道连勾栏也管得着吗?   思索间,伙计在旁不停央求:“大人,您上楼,要是小的有不对的地方,您到楼上打我一顿都成,我求您到楼上坐坐。”   老板也在一旁苦求,徐志穹担心惊动了其他客人,只得跟两人上了楼。   所谓楼上雅间只是一间间的小阁子,阁子里有床,可以躺着看戏。   也好,躺着总比坐着好。   徐志穹刚躺了一会,伙计端来了果盘,又上了一壶酒。   不多时,老板又来了,手里提着两吊钱,交给了徐志穹:“这是小店孝敬您的。”   徐志穹愕然道:“你还给我钱?”   老板搓搓手道:“一点心意,您别嫌少。”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这钱我不能要。”   老板急了:“我这是小本生意,以前的灯郎大人月钱都是这么多,您千万别嫌少。”   月钱?   这还是一份稳定收入?   提灯郎的生活还真是美好。   徐志穹把钱塞回给老板,老板急得快落泪了:“小店有什么不对地方,灯郎大人您尽管说!您可别这么为难我!”   不占你便宜倒成了为难你,看来也只能占你点便宜了。   “你先告诉我,以前的月钱,你都给谁了?”   “都是给了王灯郎王大人。”   这里还真是王世洁的地盘。   徐志穹笑道:“我不管王灯郎什么规矩,从今天起,你只管依着我的规矩,你的月钱我给你免了,以后我巡夜的时候,累了常上你这歇歇,手头宽裕的时候我多给你些,手头紧的时候你免了我门券就行。”   老板连连摆手道:“大人,您愿意来,是看得起我,还跟我说什么门券?”   徐志穹道:“你且听我说完,还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你得记得我来过。”   “记得您来过?”老板连连摇头道,“大人,您这是试探我,您放心,规矩我懂,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徐志穹笑道:“该说的你必须得说,你必须得记得我来过,有人再问你要月钱,就说是我把你的月钱免了,让他来找我,如果你还敢给别人月钱,我让你这地方明天就关门。”   老板连连点头:“记得,记得,肯定忘不了。”   徐志穹又道:“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你跟我说说,在北垣,还有哪些买卖要给王灯郎月钱?”   这三件事很重要,这关系着徐志穹能不能拿到王世洁头上的罪业。 第32章 提灯郎的灯   天快亮的时候,徐志穹伸了个懒腰,走出了勾栏,哼着小曲,回了掌灯衙门。   白花花,圆滚滚的画面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第一次巡夜,徐志穹一点都不觉得疲惫。   到了衙门,天已大亮,新人们站成一队,等着等着王世洁训话。   昨晚负气而去的吴春杨也回来了,脸上的伤痕还在,但身上那股跋扈的气质不见了,垂着头站在队伍当中。   有人在昨夜指点了吴春杨,在京城,有些地方他爹不能替他出头,尤其是皇城司这种地方。   留在皇城司对他来说很重要,有些事他必须忍,他不是家里的长子,他不能继承家业,他得靠着皇城司这棵大树,在京城给自己赚一份家业。   吴知府是个有远见的人,他得让自己的儿子认清现实。   这一夜,吴春杨认清了现实,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遭遇社会的毒打。   王世洁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看到徐志穹,且放下茶盏道:“这么多人出去巡夜,怎么就你回来的最晚?”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北垣太远,也太大了,我路还不熟……”   王世洁道:“那是你废物,想我以前巡夜,不到五更就回来了。”   史川在旁笑道:“知道提灯郎这行不好干吧?这才刚开始,以后历练的日子多了去了。”   王世洁起身道:“吴春杨出列。”   吴春杨规规矩矩站了出来,王世洁对众人道:“想把你这般废物锤炼成材,恐怕还得不少时日,我平时事忙,也顾不上照看你们,从今日起,你们算一个小旗(小队),我和史灯郎都是你们旗首,春杨是你们副旗首,日常的事情,全都交给春杨处置。”   小旗,是提灯郎最基础的编制单位,一个小旗有十个人,设置旗首,相当于班长。   王世洁只是个普通的白灯郎,自然没资格当班长,他自己成立了一个新人旗,又给自己升了个官,其实都是扯淡的事情,只是为了更好的压榨新人所采取的手段,这种事,徐志穹在前世见得多了。   他还给吴春杨升了个副旗首,证明这其中另有交易,吴春杨认怂了,王世洁也得给他个甜枣吃。   训完了话,王世洁打了个哈欠:“散值了,春杨,你带他们去西院,再学学规矩。”   散值了,就是下班了。   下班了还去西院做什么?   王世洁一走,吴大公子的气场又回来了:“都特么聋了吗?没听到旗首的话吗?跟我去西院!”   这毒打挨得还是不够!   众人跟着吴春杨去了西院,王世洁带着他们进了一间厢房。   厢房里杂乱一片,床上地上散乱衣服,桌上有些鸡骨头、花生壳和酱醋碟,看来有人昨晚在这吃过宵夜。   吴春杨厉声道:“这是王旗首的小舍,你们听清楚了,今上午把这打扫干净,把衣服洗了,下午还得打扫史旗首的小舍!”   小舍,提灯郎的宿舍。   每个提灯郎都有一间小屋子,白天可以回家休息,也可以在这睡觉。   徐志穹心想:我的宿舍在哪?   算了,连佩刀都不给发,宿舍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正思索间,吴春杨喝道:“徐志穹,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么?”   徐志穹一抬头:“你说甚来?”   “我让你把王旗首的衣服洗了。”   徐志穹擦擦鼻涕道:“不洗。”   吴春杨剑眉倒竖:“你说什么?”   徐志穹道:“我说不洗!”   “你敢再说一遍?”   “说了又怎地?”徐志穹一直带着笑容看着吴春杨。   吴春杨上前要抓徐志穹的衣领:“时才王旗首说了,我是你们副旗首,你敢顶撞我……”   楚禾站在了徐志穹身边:“顶撞你又怎地?”   吴春杨还没碰到徐志穹,先被楚禾的巨大身影笼罩了。   他收了手,指着徐志穹道:“今天的事,你给我记着!”   徐志穹笑道:“我记着了。”   楚禾冷笑一声:“你特么就会说个记着,昨晚上你让王世洁记着,一晚上没过,你特么就怂了。”   徐志穹和楚禾转身就走,吴春杨气得浑身发抖:“你们敢出这个门试试!”   徐志穹回头道:“出了这个门又怎地?”   “我今晚肯定把这事告诉王旗首!”   “你告去!你要是不告,你是……”徐志穹习惯性口吃。   楚禾在旁道:“你要是不告,你是我儿子!”   徐志穹本来想说王八,一听楚禾这话,没再往下说。   离开了掌灯衙门,楚禾有一点后怕:“志穹,这厮真要告诉给王世洁,咱们该怎么办?”   “怕什么?”徐志穹冷笑一声,“王世洁也就是个白灯郎,和咱们一样,在衙门里,他敢把咱们怎么样?只要咱们不怂,他不敢动咱们!”   “衙门里是不敢怎么样,我怕他暗地里下黑手。”   “怎么下黑手?”   楚禾道:“我是不怕他,大不了打一场,西集人多,他也不敢太过分,北垣太荒凉,僻静地方太多,我担心……”   “没事,他做不出那种事。”徐志穹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相信王世洁会做出这种事。   他盼着王世洁对他下黑手。   可光是盼着不行,得逼着他下黑手。   ……   回到家里,徐志穹倒也不困,把杨武之前送他的那些补气丹药一并送给了童青秋。   童青秋看了看这些丹药,道:“若是在鬼市上,这些丹药能值个百十两银子,可那是骗外行人的,在哥哥我这,就值十两,你要是觉得吃亏,就算了。”   徐志穹摇头道:“这是我送你的,咱们兄弟还说什么银子!”   “那不成,”童青秋摇头道,“我不能占你便宜。”   “还说什么占便宜,你可羞杀兄弟了,我吃你用你的还少吗?再说兄弟现在也挣钱了!”   “蒙谁呢!朝廷每月十五发俸钱,你穷的连粥都快吃不上了,”童青秋把碎银子硬塞在了徐志穹手里,“等你发达了,以后再照顾着哥哥,现在就别跟我装阔了。”   徐志穹再三推却,童青秋非逼着他收下,不仅给了银子,还给了他一盒药粉。   就是害嫂夫人全身起疹子的药粉。   他早就答应给徐志穹药粉,可又担心徐志穹闹出人命:“我试了这药,真能把人活活痒死。”   徐志穹一脸欢喜道:“好,好啊……”   痒死了好,省得他多花心思。   童青秋沉下脸道:“志穹,你要是捉弄下别人也就罢了,要真想闹出大事,这东西我就不给你了。”   “我能闹什么大事?就是和同僚逗逗乐子。”   童青秋把药罐给了徐志穹,还给了徐志穹一把小勺子:“至多一小勺,千万别再多,用的时候谨慎些,别沾了你自己的手,   这东西沾上皮肉之后,半个时辰出疹子,浑身奇痒无比,如果只用了一勺,一天一夜就能散去,如果用了两勺,至少三天才能散去,若是用了三勺,人就没命了!”   徐志穹点头道:“我记下了。”   “志穹,还是那句话,闹一闹无妨,别拿性命说笑,要是事情闹大了,被阴阳司追查下来,你我都脱不开干系!”   这道理徐志穹明白,他也不至于用这药粉害死王世洁,那样会留下太多手尾。   收好了药粉和银子,徐志穹在童大哥家里蹭了顿饭,一觉睡到黄昏,带着灯笼去衙门。   到了衙门,吴春杨正在向王世洁告状,王世洁看着徐志穹,冷笑一声道:“徐灯郎,你好大脾气,看来这规矩你是学不会了。”   徐志穹面无表情道:“给你洗衣服算什么规矩?”   “这话说得带种!我今天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王世洁起身,来到徐志穹面前,九品的杀气扑面而来。   徐志穹笑着,看着王世洁的眼睛。   楚禾也站了过来,俯视着王世洁的天灵盖。   杨武想上来帮忙,又没那胆量,只敢低着头错手。   三人对视良久,王世洁没敢动手。   被徐志穹说对了,只要他们不怂,王世洁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压迫新人有三个要素,一是震慑,二是孤立,三是刁难。   如果震慑不住,就不能来硬的,这点王世洁心里清楚,徐志穹也非常清楚。   场面陷入僵持,王世洁的额头上见了汗。   真打起来对他没好处,徐志穹还算好对付,楚禾这体魄太吓人,以一敌二占不到便宜。   史川死哪去了?也不说过来给我撑撑场面。   还真就过来了:“徐志穹、楚禾,你们两想要做什么?这是怎么跟前辈说话的?我和王灯郎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吗?谁刚进衙门没受过磨练?给前辈洗洗衣服怎么了?”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不洗!”   “不,不洗就不洗,谁逼你了?谁稀罕你洗?”史川不再和徐志穹争执,他只想给王世洁一个台阶下,拉着王世洁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王世洁喝了一口茶,冷笑一声道:“行,徐大灯郎,我喜欢你这份骨气,今晚你还去巡北垣。”   徐志穹一脸木讷道:“去,就去,多走走,无妨。”   “好,我看你硬到什么时候!”   当晚徐志穹又去了北垣,巡夜路过城门,遇到了昔日同窗,那位喜欢研习兵法的伍善兴。   在考场上,伍善兴恳请武师给他出了一道和兵法相关的题目,希望引起兵部侍郎的注意。   虽然隋智没有留意到他,但伍善兴还是靠着武师们的引荐去了兵部。   可到了兵部并没有混上什么好差事,最终当了城门尉。   官职带个尉字,听着挺大,其实就是个守城门的什长,手下有十名守城卒。   刚去兵部上任,上司让他现在城门值夜一个月。   伍善兴心里郁闷,见了徐志穹,拿了些肉干,烫了壶酒,两人喝了几杯,发了发牢骚。   “志穹,偌大的北垣,就你一个人巡夜?”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今夜是这样,只,只怕以后也是这样。”   伍善兴叹道:“我以为只有兵部多宵小之徒,没想到皇城司也是如此。”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这,这话,不当乱说。”   伍善兴一笑:“怕我牵累到你?”   徐志穹摇头道:“我,我怕什么牵累,我,我就一个人,我是怕你手下人……”   伍善兴看了看手下的士卒,他们各自站岗巡哨,貌似什么都没听见,伍善兴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且不说这烦心事,说说咱们书院往事吧……”   两人闲聊半响,又喝了几杯,徐志穹提上灯笼接着巡夜,点完了四盏守夜灯,他去了白芍药茶铺。   这里是个正经茶铺,老板娘二十许人,长得漂亮,多买几杯茶汤,可以偷偷亲一口。   白芍药茶铺每个月都要向王世洁叫一吊钱的月钱,但徐志穹给老板娘免了,老板娘请徐志穹喝茶,给了徐志穹一些好茶饼,还让他亲了一口。   喝完了茶,徐志穹接着点灯,路过林二姐花糕铺,又去买了一斤花糕。   林二姐以前每月要向王世洁交八百文月钱,徐志穹给她免了,林二姐比老板娘长得更俊,多给了徐志穹半斤花糕。   虽说人家是姑娘家,不太情愿,但也让徐志穹亲了一口。   点完了所有的守夜灯,听着打更人敲锣打梆子,快到五更天了。   徐志穹伸个懒腰,又去了勾栏。   在勾栏待了一个时辰,徐志穹和昨天一样,在天亮的时候回了掌灯衙门。   如此反复,大家都习惯了。   每到二更天,伍善兴在城门下准备好酒菜,等着徐志穹喝酒聊天。   到了三更天,白芍药茶铺准备好了茶汤。   到了四更天,林二姐准备好花糕,再往脸上多扑些香粉。   到了五更,勾栏里打扫好雅间,准备好果子,还叫一名舞娘下来候着,给徐志穹捶背揉肩。   到了天亮,徐志穹准时回到衙门,听着王世洁瞎比比两句,散值之后回家,谁也不伺候。   到了第六天,散值之后,徐志穹没回去。   他看见牛同学正在西院工坊里打磨灯杆。   牛玉贤,墨家九品修者,目前正跟着掌灯人学习技艺,掌灯人下班了,他还在这练技术。   徐志穹凑到跟前,看着灯杆道:“这,这东西到底怎么用?”   牛玉贤抬头道:“王灯郎没教你吗?”   “王灯郎怎么肯教我?他就让我巡夜,什么都不让我学。”   牛玉贤眨眨眼睛道:“那我又凭什么教你?”   “我给钱!”徐志穹摸出了一粒碎银子。   牛玉贤一脸鄙视的看着徐志穹:“给钱又如何?你把墨家的风骨置于何地?”   “我真给。”徐志穹又拿出了两颗碎银子。   牛玉贤轻蔑一笑:“机关在灯杆末尾三寸处,你要是有诚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加点东西。” 第33章 长得好俊   这提灯郎的灯还真有说道,徐志穹以为只能冒出一把小刀,他错了,这灯的功能多了去了。   灯杆里不只有小刀,还有弩箭,还有油,触动机关,把油滴在灯烛上,灯笼能蹿火,还能冒烟。   灯座下面还藏着药粉,用力一晃,药粉洒在烛火上,能出焰火,一飞几丈高,这是用来示警求援的。   徐志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学会了灯的使用方法,又花了二两银子,让牛玉贤把灯杆做了些改造。   牛玉贤虽然只有九品,但徐志穹发现他的手段很不寻常,就像陆寅鹏说的,牛玉贤可能是个不世出的奇才。   到了晌午,刚要回家,看到杨武满脸疲惫走了过来。   他刚给王世洁打扫完房间。   “志穹,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杨武把徐志穹叫到僻静处,塞给了他两吊钱。   徐志穹诧道:“你给我钱作甚?”   “你把这钱给王灯郎,兄弟,听我一句劝,别再和王灯郎较劲了,吃亏的到头来还是你。”   徐志穹一抹鼻涕:“我怎就吃亏了?”   “你还嘴硬,每天巡夜到天亮,你自己不觉辛苦?我们跟着王灯郎巡夜,不到三更就完了,回来陪着王灯郎在衙门吃宵夜,一直吃到天亮,你看这有多好。”   徐志穹闻言道:“是你们陪着他吃宵夜,还是伺候他吃宵夜?”   “也说不上伺候,照顾他点呗,谁让他是前辈。”   “宵夜也是你们请?”   杨武干笑一声道:“花不了多少钱,好多东西不用买,都有现成的。”   徐志穹错愕道:“哪来的现成的?”   杨武道:“你别问了,你要是舍不得,你那份,我替你出了。”   徐志穹把钱塞回给杨武,连连摇头。   杨武一脸焦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问了别人,第一年来的新人都是这样,你看,吴旗首来了,你赶紧上去说两句软话。”   吴春杨抱着一摞洗好的衣服,正准备给王世洁送到小舍,今天王世洁在衙门睡觉。   杨武赶紧上前拦住吴春杨:“吴旗首,衣服让志穹送去吧,他有话跟王旗首说。”   吴春杨看了看徐志穹,哼一声道:“我哪用得起徐大灯郎。”   徐志穹看了看那摞衣服悄悄从口袋里拿出了个纸包,藏在了手心里。   他走到吴春杨面前,伸手去拿衣服,一脸憨憨道:“对,对,让我送去吧。”   吴春杨怒道:“你起开,离我远点!”   “让我送,就让我送吧……”趁着撕扯的机会,徐志穹把手插进了衣服当中,指尖一抖,药粉洒在了衣服上。   幸亏手快,差点沾上自己手指。   撕扯半响,吴春杨越发恼火,冲着徐志穹喝道:“滚远些,别碰这衣裳,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徐志穹退到一边,撇着嘴道:“不碰就不碰,谁稀罕!”   吴春杨把衣服送了进去,急得杨武捶胸顿足:“志穹,你这心不诚,不诚啊,你这么拗,王旗首能饶过你么?”   我心不诚?   我心很诚!   我给王灯郎诚心送了一份大礼。   等他痒上一天,肯定怒不可遏。   他肯定会怀疑我头上,到时候就会对我下黑手。   到时候那根四寸的犄角就归我了……   当晚,徐志穹准时来上班。   王世洁还是那副嘴脸:“不用我多说了,你去北垣吧!昨天孟青灯去抽查,一盏灯没缺,以后都得这样,缺了一盏灯,我拆你一根骨头。”   徐志穹提着灯笼正要走,忽见青灯郎孟世贞走了过来。   “你去哪?”   徐志穹吸吸鼻涕道:“去北垣巡夜!”   “一个人去?”   “这些天都是我一个人去。”   王世洁吓坏了,赶紧上前对孟世贞道:“孟青灯,您别听他瞎说,我是让他去城北熟悉熟悉道路,不是让他真去巡夜。”   徐志穹挠挠头道:“点灯的也是我。”   王世洁正想骂徐志穹,孟青灯先开口骂人了:“你个不要脸的老油子,平时躲懒也就罢了,正经事情没分晓吗?最近不太平,你让他一个人去北垣作甚?北垣是你的地盘,那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出了事情你担得起吗?今儿你们几个一起巡夜吧,别分开!”   孟世贞骂了半天,王世洁连连称是,等孟世贞走了,王世洁对着他的背影啐了口唾沫。   说我躲懒?你自己多长时间没去巡夜了?   按掌灯衙门规矩,白灯郎每晚都要巡夜,青灯郎每三天一巡,绿灯郎每五天一巡,就连红灯郎每十天都得巡一次夜。   可武栩平时管教松懈,手下灯郎经常摸鱼,红灯郎很少出门,绿灯郎也就在周边转转,青灯郎最多走出三条街,剩下事情全都交给了白灯郎。   如今来了新人,有几个白灯郎也歇了,像和王世洁一起负责北垣的马广利、王振南、李普安,负责西集的冯安贵、李昌杰、和熊康君,负责西潞的戴云、朱宏安,负责望安河的史川、寇世义和李秀武……他们把地盘暂时交给王世洁,且让王世洁带着新人巡夜点灯,他们回家抱着媳妇睡觉,这也是其他白灯郎配合王世洁压榨新人的原因,这里边有实打实的好处。   不只是白灯郎,整个掌灯衙门都有欺侮新人的风气,这几乎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被孟世贞骂了一顿,王世洁心情不悦,带着众人去望安河巡逻。   走在路上,看王世洁不停抓挠脊背,徐志穹知道药效发作了。   徐志穹心里很着急。   如果王世洁发现徐志穹给他下了药,肯定要和徐志穹动手。   徐志穹不能下死手,望安河太繁华了,他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动手杀人。   他很想找个机会去北垣,在那里他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王世洁追到北垣再动手,那里才是适合收割功勋的地方。   都赖孟世贞捣乱,要是没有他,今晚就能得手!   看样子今晚得忍着了,要记住道长的嘱咐,不能留下手尾。   上一次杀条狗都那么麻烦,这次要杀人,千万不能因为冲动留下手尾。   走到望安河边,王世洁看到一个卖菜的老妪,上前看了看篮子里的青菜,问道:“谁让你在这卖菜的?”   老太太吓得直哆嗦,连连向王世洁行礼:“民妇年年在这卖菜了,卖了好些年了。”   “上月的税缴了吗?”   缴税是户部的事,不归掌灯衙门管,王世洁这是没事找茬。   但他找茬你也没办法,提灯郎是京城夜里的主人。   老妇人赶紧拿出了税票:“大人,一共一百二十文,如数缴了。”   王世洁看了看税票,丢在一旁道:“一天卖这一大筐菜,一个月才缴了一百多文税,说,你漏缴了多少?”   老妇人急忙申辩道:“大人,民妇按定数交税,一天四文,一文不少啊!”   “放你娘的屁!我还冤枉了你不成!来人,把菜筐给收了!”   两个新人上去收菜筐,老妪抱着菜筐不肯给:“大人,使不得啊,民妇没犯王法,民妇无儿无女,家里还有个小孙子,就靠卖点小菜糊口啊,大人使不得……”   抢了几下,抢不下来,新人下不去手了。   这是个老太太,是人就下不去手。   “一般废物!”王世洁上前一脚踢在老妪脸上,老妪一头抢在地上,满脸是血,哀嚎不止,两个新人搬了菜筐,跟着王世洁走了。   楚禾在身后,气得青筋暴跳,攥紧拳头就往王世洁身后走。   杨武上前一把抓住楚禾:“你不懂这里的规矩,每天都是这样,王旗首说了,这叫立威,这群商贩必须时常敲打,否则不会把咱们放在眼里!”   楚禾指着地上的老妇道:“欺负一个六旬妇人,这也叫立威?这也是人能做的事?”   “你小声些,”看着围观者指指点点,杨武低声道,“旗首说了,不管老弱还是妇孺,这种事不能心软!人家当了十几年的提灯郎,都是这么过来的,咱们懂啥!”   徐志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王世洁的罪业有四寸长。   这是十几年攒出来的。   在众人围观之下,王世洁面不改色,推开人群,接着巡街。   徐志穹蹲在老妇身边,问道:“你还能走路吗?”   老妇哭道:“我不能走,家里孙子等着吃饭,大人,爷爷,我给你叩头了,你把菜还我……”   老妇哭的摧心剖肝,徐志穹从怀里取出了一粒碎银子,塞在老妇手上,压低声音道:“这个,够你卖几天菜的,拿着,快些走吧。”   老妇止住了哭声,呆呆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一笑:“快些走,今晚受委屈了,带着孙子吃点好的。”   没等老妇道谢,徐志穹起身而去,刚才动作极其隐秘,围观的人也没看见徐志穹给了老太太银子,只是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不哭了。   但有人看见了。   徐志穹接着往前走,突然觉得脚步声不对。   判官的耳朵很灵,能从脚步声判断出一个人的准确方位,如果有一个人和他的相对位置一直不变,那就证明一件事,徐志穹被跟踪了。   在望安河边,徐志穹被邹顺达跟踪过一回,惊心动魄的回忆历历在目。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确定了跟踪者的位置。   好高大的一个人,和楚禾差不多高。   认识的人中,谁和楚禾差不多高?   好像只有一个……   王世洁沿着河边走,又遇到了一个卖柑橘的。   蹲在柑橘旁边,王世洁问那摊主:“你这筐橘子扑吗?”   “不扑,”摊主颤巍巍道,“就,就是卖的。”   关扑,大宣常见的一种游戏。   说是游戏也行,说是赌博也没错。   这一筐橘子卖两百文,你可以用两百文钱买,也可用二十文钱扑。   关扑的规则非常简单,拿六个铜钱一掷,六个正面向上,叫六纯,这筐橘子扑到了,全都给你。   要是五个正面向上,叫五纯,你可以拿走橘子的一部分,具体拿多少,要和摊主商量。   要是连五纯都没有,那就算扑输了,二十文钱,白给摊主。   王世洁拿出了六个铜钱,对摊主道:“你这一筐橘子也值不了多少,扑一次,两文,你看怎么样?”   多不要脸,两文钱就要扑一次。   摊主不停哀求道:“灯郎爷,我这柑橘不扑,就是卖的。”   王世洁好像没听见:“我扑个三纯就行了吧?”   三纯,就是有三个或三个以上正面向上,就算他赢。   关扑里没有三纯的说法,就三个正面向上,那还叫什么纯?   楚禾气得头皮都快炸了。   王世洁拿出六个铜钱一掷,两个正面,四个背面,输了。   摊主长出一口气,连连施礼道:“灯郎爷,我不要您钱,我开始就说了,不跟您扑,我给您拿几个橘子吃。”   王世洁垂着眼角道:“你还想要我钱?你在这私相设赌,我该拘你回衙门,你还要我钱?”   摊主眼泪汪汪看着王世洁,哭嚎道:“大人,我没有,我没扑,大人,我没……”   话没说完,王世洁一拳将那摊主打倒,上前又对着脸上补了好几脚。   摊主有个五岁大的女儿,上前抱住摊主,哭喊道:“莫要打我爹爹,莫要打我爹爹!”   王世洁上前一脚踹在女娃脸上,女娃满脸是血,趴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这真是撕心裂肺,楚禾的肺子都快炸了。   王世洁回身对新人们说道:“别说我待你们不好,一人分几个橘子吃了吧!”   橘子筐被抢走,摊主抱着女儿想抢回来,徐志穹又上前将他拦住,塞了两粒银子,低声道:“赶紧走,带上你闺女,快回家。”   平时王世洁收拾两三个摊贩也就罢了,今天心情极度恶劣,先被孟青灯骂了一顿,身上又奇痒难耐,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这一路上,打了两个卖鱼的,一个卖酒的,一个卖茶的,一个卖花糕的,还有两个卖水果的,不管老弱妇孺,都下了狠手……   几个新人挑着担,推着车,都快拿不下了。   王世洁觉得今晚也差不多了,正准备回衙门,忽然看见一个姑娘正在街边打着手鼓卖唱。   姑娘俊俏,歌唱的也好,周围听曲的只顾着叫好和打赏,王世洁弄出这么大动静,这些人愣是没注意到。   王世洁上前推开了人群,走到姑娘面前。   看见这凶神恶煞的提灯郎,听曲的人一哄而散。   姑娘吓得收起手鼓也要逃,却被王世洁拦住了。   “小娘子,好俊呀,爷赏你两个钱,去爷那唱两曲。”   说话间,王世洁身手去捏姑娘的脸蛋:“这小脸蛋真白净!”   姑娘躲,王世洁又伸手去捏。   姑娘再躲,王世洁再去捏。   姑娘又躲,王世洁恼了。   “你躲什么?是不是图谋不轨?你身上是不是藏了东西?让我搜搜!”   姑娘一脸惊恐看这一众提灯郎,把目光停留在徐志穹身上,似乎要求救。   徐志穹看这姑娘觉得眼熟。   好像是巷子口那个卖鸡蛋的。   卖鸡蛋的叫夏妮。   女推官叫夏琥。   这姑娘难道就是那个推官?   她是同行?   难道是来抢生意的!   王世洁伸手去抓姑娘的衣裳,姑娘拼命闪躲。   王世洁身上越来越痒,心里越来越烦躁,怒喝一声道:“你还敢躲?”   说罢,一拳朝着姑娘的脸上打去。   拳头停在半空,手腕被攥住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背后。   谁能这么高?   肯定是楚禾。   王世洁笑一声道:“姓楚的,你敢攥爷的手腕子,今晚上是你招惹了我,可别怪我手毒!”   话音落地,王世洁举起灯杆向身后一戳,刀尖亮了出来,直接戳向了那人的眼睛。   既然是楚禾先动的手,王世洁戳瞎了他,也能说的过去!   叮!一声脆响。   这下戳上了眼睛,却像戳上了一块铁板。   王世洁收了灯笼杆,裤裆里一湿,尿了!   身后的人不是楚禾。   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千,千户……”   武栩放开了王世洁的手腕,揪着头发把王世洁揪到了眼前:“瞅瞅你这小模样,你怎么这么俊,这小脸蛋多白净!”   “千,千户,这,这女的,她,她图谋不轨,我是看她……”   话音未落,武栩一拳锤在了王世洁脸上。   王世洁鼻梁塌陷,飞出去十几尺,滚进了望安河里。   武栩指着几个新人道:“你们把他捞上来,捆好了,送回衙门。”   转身又指着徐志穹:“你,跟我走!”   徐志穹心疼的看着河里的王世洁,这下没把他打死吧?   打死了可怎么办?被别人打死的,功勋还算数吗?   唱曲的姑娘也关切的看着河里,看到王世洁露头了,没死,姑娘有些失望。   她为什么失望?   如果她就是夏琥,证明她是七品的判官。   八品的判官好像不能亲手杀人。   也许七品判官也不能亲手杀人,只能捡现成的。   徐志穹长出了一口气,忽听武栩喝道:“让你跟我走,等甚来!” 第34章 扭曲的笑容   回到掌灯衙门,武栩把两个副千户易旭楼和陈元仲痛骂了一顿。   两个副千户都是红灯郎,他们把王世洁的上司——绿灯郎乔顺刚叫了过来,痛骂了一顿:“我叫你们平时正经巡夜,你们偏不听,弄几个白灯出去糊弄事,这回惹篓子了吧?你加上你手下人,这月俸禄全扣了!”   乔顺刚心里窝火,他知道王世洁不是个东西。   提灯郎都敲诈过商人,但至少找个有铺子的下手,像这样路边的小买卖都不放过,连老人和孩子都打,也就王世洁能干得出来。   平时也就罢了,今天打了整整一条街,惹恼了千户,乔顺刚气得天灵盖冒烟。   乔顺刚叫来了青灯孟世贞:“我他么跟你说过多少次?管好王世洁那个杀才!你就是不听,还让他带着那几个新丁出去惹是生非,这回千户发火了,一个月俸禄也丢了,你特么好受了!”   孟世贞咬牙切齿来到了偏厅,塌了鼻梁的王世洁正在偏厅里坐着。   武栩命令新人把他绑回来,新人不敢绑,趁着武栩走了,把王世洁给扶回来了。   看到王世洁那模样,孟世贞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踹了一脚道:“你他娘的还敢坐着,你给我站起来!”   王世洁赶紧站了起来。   “我特么刚骂了你一顿,你特么就给我惹篓子,你就是属狗的,到了天边也改不了吃屎!”   当着一众新人的面,孟世贞左右开弓打了王世洁几十个耳光。   好歹是杀道修者,这顿打倒算不了什么,可挨了打的王世洁不老实,身体在不停的扭动。   孟世贞的火气又上来了:“你特么站不住吗?身上长蛆了?”   王世洁确实站不住,他身上没长蛆,长了一身疹子。   看着王世洁越动越厉害,孟世贞火又往上撞,王世洁赶紧解释道:“孟青灯,我也不想动,可,可我这身上,实在太痒了。”   孟世贞一笑:“好啊,皮痒是吧?好说!把他捆上,取我鞭子来!”   新人们被吓怕了,还是不敢动手。   孟世贞恼了:“都特么聋了吗?把他给我捆上!”   楚禾先拿了绳子,上前把王世洁捆了个结实,孟世贞拿着鞭子道:“我特么叫你痒,我给你好好治治!”   ……   主院的大厅里,武栩倒了一杯酒,递给了徐志穹,问道:“你为什么要给他们钱?”   怎么回答?   为了天理?   为了公道?   路见不平?   出于同情?   这么回答,将至掌灯衙门于何地?   难道掌灯衙门践踏了天理和公道?   回答问题之前,先看清自己的身份。   徐志穹是提灯郎,得站在提灯郎的角度说话。   他抽抽鼻子道:“我,我不想在别人面前,丢,丢了掌灯衙门的脸。”   武栩一皱眉:“掌灯衙门用得着你来找脸吗?”   “用,用得着,”徐志穹回答的非常果断,“我是提灯郎,掌灯衙门的脸,就是我的脸。”   武栩笑了,这个答案让他非常满意。   “你给了他们多少钱?”   “没,没多少,一人差不多一钱银子,加起来一两多些。”   武栩拿出了钱袋,倒出些碎银子,差不多十两,塞到徐志穹手里:“拿去吧。”   徐志穹没客气,收了,塞进了钱袋,施礼道:“谢千户赏,卑职,还要去巡夜,先,告辞了。”   武栩点点头,徐志穹把杯中酒喝尽,离开了衙门。   看着徐志穹的背影,武栩抿了一口酒,笑容久久不散。   ……   经过偏厅的时候,徐志穹特地看了一眼,王世洁绑在柱子上,气息还算平顺,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放下心来去巡夜。   今晚走的晚了些,可该去的地方还要去,徐志穹先去了城门,和伍善兴喝了两杯。   去白芍药茶铺喝了茶汤,又去买了花糕,林二姐这人小气,徐志穹亲了她一口,她非要亲回来,徐志穹又亲一口,她又要亲回来……这女人真是计较。   点完了守夜灯,徐志穹又去勾栏赏舞,还去隔壁勾栏听了两曲。   天亮了,徐志穹故意晚回来一会,证明自己巡夜没有摸鱼。   一众新人等在偏厅,不知该去该留。   杨武问吴春杨:“今天还等王旗首训话吗?”   吴春杨思索许久道:“我先去问问他吧。”   王世洁早就被从柱子上放了下来,如今正躺在小舍里歇息。   虽说被打得挺惨,但除了鼻梁骨断了,其他地方都是皮肉伤,对九品修者来说算不了什么。   看到吴春杨,王世洁立刻坐了起来,恶狠狠问道:“昨天是你给我洗的衣裳?”   吴春杨赶紧点头。   “你是不是在我衣裳上动了手脚!”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王世洁冷哼一声:“我当初打了你一顿,想是你怀恨在心,用这下作手段算计我!”   吴春杨连连摇头:“我没有,不要冤枉我!”   “那我问你,除了你之外,昨天还有谁动过我衣裳?”   “衣裳是我洗的,没有别人了。”   王世洁喝道:“那还敢说不是你!”   吴春杨不知如何辩解,慌乱间,想起昨天一幕:“徐志穹碰过你衣裳,他说要给你送到小舍来,我没让他送,他跟我撕扯了两下。”   “徐志穹!果真是他!”王世洁咬牙道,“今天武千户跟到了望安河,一准也是他告的密,这个杂种,等我伤好之后,绝对饶不了他!”   吴春杨没敢多说,刚要离开小舍,却又被王世洁叫住了:“你先别走,我有事要交给你办。”   王世洁从枕头下边拿出了一个账本,交给了吴春杨:“北垣的这几家买卖归我管,今天是他们交月钱的日子,你替我把账收了,我知道你也看不上那几个小钱,今晚上再给我送来。”   吴春杨很困,他不想去北垣,只想回去睡觉:“有多少钱,我给你就是了。”   王世洁笑一声道:“这不是钱的事,这是我多年来攒下的家业,吴大公子,我没你那么好命,没你那个好爹,我还不招人待见,给我的地盘,都是北垣那种穷地方,该到手的钱,我一个子都不能放掉。你记得,这事得你亲自去办,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吴春杨拎着账本,不情愿的走了。   北垣这几家商铺,多的每个月给两吊钱,少的能给三百文,加在一起也就七八吊。   这点钱,只要王世洁开口,吴春杨不会不给。   可这个月给了,下个月呢?   等新人出了徒,跟了别的白灯郎,谁还能认得他王世洁?   等这位吴大公子升了青灯郎,不回来报复都算好的,还能给王世洁一文钱吗?   提灯郎向商铺收月钱,也是普遍现象,白灯郎能压榨些小买卖,绿灯郎和青灯郎能压榨些大商铺,哪怕是富商巨贾,只要在夜里做生意,也得给掌灯衙门一份孝敬。   因为掌灯衙门是京城夜里的主人。   按理说,王世洁的生意不该让吴春杨插手,这事犯忌讳,以后恐怕会有争执。   但王世洁有不好的预感。   昨天的事情触怒了武栩,今晚估计大小提灯郎都得出去巡夜。   自己有伤在身肯定去不了,万一被他们截胡占了便宜怎么办?   到了黄昏,吴春杨回了衙门,把账本交给了王世洁。   “王灯郎,账我去收了,没收上来。”   王世洁瞪圆眼睛道:“为什么?”   “有人把这些商户的月钱都免了。”   “谁免的?”   “他们说是徐志穹。”   王世洁叹了口气:“算了,你走吧。”   听着吴春杨的脚步走远了,王世洁一拳锤碎了案几。   “徐志穹!我看你是活腻了,我要是不把你变个废人,我就不姓王!”   ……   王世洁的预感很准,今天晚上,除了武栩和几位特殊任务的灯郎,掌灯衙门全体出动,在两个红灯郎的带领下出去巡夜。   红灯郎、副千户,易旭楼,带领一半人向北巡夜。   红灯郎,副千户,陈元仲,带领一半人向南巡夜。   到了西北岔路,易旭楼分拨一半人手去巡城西,徐志穹则跟着他继续巡城北。   到了一处岔路,易旭楼就分一拨人,分到最后,剩下徐志穹和十几个灯郎跟着易旭楼一起去了北垣。   这个晚上不自在了。   不能去勾栏了,不能看舞娘了。   白芍药茶铺也不能去了。   没有煨热的黄酒,没有新鲜的水果,没有白白软软圆圆,也没有人给捶背揉肩了。   林二姐的嘴唇上换了新胭脂,说好去尝尝的……主要是去尝尝花糕。   走到城门附近,伍善兴冲着徐志穹挥了挥手,徐志穹无奈的摇了摇头。   伍善兴知道徐志穹有苦衷,也没多说,副千户易旭楼问了一句:“你认得那城门尉?”   徐志穹道:“是卑职昔日同窗。”   易旭楼看到伍善兴备着酒食,且叮嘱徐志穹一句:“平时巡夜,与你同窗小聚片刻也无妨,切不可贪杯误了正事。”   徐志穹连连点头。   走到一半,一众提灯郎乏困不堪,每过一条街就要歇息片刻。   尤其是吴春杨,白天里帮王世洁收账,没时间睡觉,眼下哈欠连天,睁不开眼睛。   易旭楼怒喝一声:“看你们这懒散模样,哪还对得起提灯郎的名号,志穹每日独自夜巡北垣,且看看志穹是什么精神!”   徐志穹确实很精神,判官跑的快,耐力好,这条路也跑习惯了,况且今天还走的慢,徐志穹一点都不觉得累。   五更时分,十二盏守夜灯悉数点亮,红灯郎逐一查验,自徐志穹接手北垣以来,灯杆上一条标记不少,易旭楼一路赞赏不断。   快到衙门的时候,易旭楼也撑不住了,他是杀道的六品修为,体力不是问题,问题是他很久没熬过整夜了。   “志穹啊,这些天来你一个人巡夜北垣,是怎么撑过来的?”   这里边的经验不好分享,主要都是勾栏带来的动力。   徐志穹神情严肃道:“这是卑职的本分。”   易旭楼叹口气道:“真是个忠厚少年,那王世洁倚老卖老,屡屡欺压于你,你怎就不跟我说呢?却怕我不给你做主么?”   跟你说?   有用么?   好像这种事第一次发生似的。   昨夜武栩赞扬了徐志穹,这件事整个掌灯衙门都知道,到了今天,易旭楼一口一个志穹,却把这穷小子当个人看了。   换做往常,谁会管个白灯郎的死活?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另说:“卑职,不敢为这点小事,为诸位大人添忧。”   “忠厚,真乃忠厚之人!”   表扬了一路,等到了衙门,易旭楼才发现一个关键问题:“志穹,你佩刀呢?”   徐志穹低着头道:“王灯郎说佩刀不够,没,给我发。”   “这个杀才!”易旭楼回身对青灯郎孟世贞道:“赶紧给志穹配把好刀,提灯郎岂能少了兵刃!”   孟世贞没等搭话,一名绿灯郎开口了:“千户,要我说这北垣就不能靠一拨人巡夜,至少得分成三队。”   易旭楼点头道:“说的有理,以后得好好讲讲规矩,青灯、白灯每日都要夜巡,重新部署分工,却不能再让忠厚之人受苦!”   孟世贞深吸一口气,心里暗自骂着王世洁。   话说的漂亮,可执行力有限。   三天之后,红灯郎不再巡夜了。   没有了红灯郎的约束,绿灯郎只把皇城周围巡一遍,剩下的事情交给了青灯郎。   青灯郎也就多走两条街,最后还是交给了白灯郎。   城南繁华,白灯郎巡夜的时候还算认真。   城北穷苦,北垣是穷苦中的穷苦,谁也不愿去那地方,和徐志穹一起巡夜的几个白灯郎都是老油条,看着衙门里的紧张气息消散了,又开始想尽办法摸鱼。   “志穹啊,今晚东西吃的不对,闹肚子,我这片地方先交给你了,改天有事,我再替你!”   这位老兄名叫马广利,人送绰号马拉稀,天天晚上拉肚子。   “志穹啊,我家房子漏雨,今晚得好好修修,你先替我一晚。”   这位老兄名叫李普安,他家的房子,就没修好过。   可这也没下雨,你家房子漏什么雨?   再说了,有半夜修房子的么?   “志穹啊,我新娶了一房小妾,女人家那些事呀,就是麻烦,这几个女人凑一块更是麻烦,这不她们又闹起来,志穹啊,你先替我一晚……”   这事倒是真的,这位兄台叫王振南,家境不错,娶了六房小妾,加上正妻,一共七个女人天天掐架,昨晚还打到衙门来了。   但这是你不来上班的理由么?   到头来,北垣还是徐志穹一个人巡夜。   一个人巡夜倒好,不受拘束。   可佩刀到现在还没发下来呢!这可是红灯郎下了令的,这都什么工作效率!   等我当上掌灯千户,且得好好整顿一下风气。   今晚月圆,徐志穹走在去衙门的路上,心情特别舒畅。   明天就是二月十五,十五是发俸禄的日子。   童大哥给的银子还没花完,武栩又给了十两。   提灯郎每月俸禄十两,在九品官里算是最高的。   等到了明天这个时候,加在一块,手里有二十六两三钱银子,折算下来有一万三千多,心情能不愉悦吗?   而且休沐就快到了。   按照大宣律法,官员每五日休沐一天,但提灯郎工作性质特殊,每晚都得有人值夜、巡夜,大家得轮换着休,因此是十五日一休沐,但每次休沐有三天。   这三天得好好利用,少年郎,不可浪费大好光阴,徐志穹计划过了,第一天去勾栏听曲,第二天去勾栏赏舞,第三天去勾栏看相扑……   走到衙门口,徐志穹的思绪突然中断了。   有一张扭曲的脸,在身后,正盯着他阴恻恻笑。   王世洁伤愈了,他正对着徐志穹笑,之所以扭曲,是因为他鼻梁塌了。   今夜,王世洁复工,将跟随白灯郎一起巡夜。 第35章 王世洁,你知罪?   看到王世洁,徐志穹就预感到今晚有事发生。   徐志穹很兴奋,从第一眼见到王世洁,徐志穹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王世洁不时偷看徐志穹一眼,脸上带着笑容,嘴里咬牙切齿。   突然他发现徐志穹也在看他。   徐志穹的目光很温和,笑容也很友善,王世洁以为徐志穹后悔了。   后悔也晚了,徐志穹,从你招惹我那天起,就该去上阎王爷那买后悔药。   徐志穹的笑容不仅温和,而且充满了渴望。   他发现王世洁头上的犄角好像又长了一些,在晚风之中不停的向徐志穹呼唤:“来吧,志穹,我准备好了。”   徐志穹还在对着王世洁发呆,楚禾在身后喊了一声:“看甚来,巡夜了!”   自从王世洁被痛殴之后,新人旗也散了,新人们各自跟着青灯巡夜,点卯的流程简化了很多,点完名字就开工,不用再听王世洁瞎比比。   徐志穹还是巡北垣,本以为王世洁会跟他一起去,那本来就是王世洁的地盘。   没想到王世洁选了望安河,说自己伤还没好全,不想走远路。   这什么意思?   今晚他不想动手了?   徐志穹低估王世洁了。   王世洁当然要动手,但他和徐志穹一样,也不想留下任何手尾。   他可不是想打徐志穹一顿这么简单,他想把徐志穹变成废人,他想废了徐志穹一双眼睛,还得让徐志穹抓不到一点证据。   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王世洁是个纯粹的狠人,当了十几年的白灯郎,前后有七个新人毁在了他手里,其中有三个被他逼到了自尽而死。   青灯郎董庆山带队,王世洁、杨武和另外四名白灯郎一起去了望安河边。   王世洁盯着河边的商贩看了一圈,被董庆山从背后踹了一脚:“老孟说的没错,你特么真是改不了吃屎,被打成那样了,还特么想着抠油水!”   “我没,我就是看看……”   董庆山喝道:“王世洁,我告诉你,望安河是我的地盘,以前怪我脚懒,出来的少了些,我手底下人经常把望安河这块地盘交给你,今后再也没这种事了,你再敢在我地盘上胡来,我特么把你蛋黄子挤出来,   你原本就不是我的人,今晚看你腿脚不济,我是可怜你才带着你一块走,你要是不想规规矩矩巡夜,滚去北垣找孟世贞去!”   王世洁没敢作声,他这一举动是故意做给董庆山看的。   在河边巡逻一趟,没见什么异常,董庆山找了个路边摊坐下,给每个人点了一碗饮子。   饮子,就是饮料,有果汁,有茶汤,还有特殊的药汤,和凉茶差不多。   董庆山从怀里摸出一吊钱,给了摊主,摊主吓得直哆嗦:“灯郎爷,您这是作甚?我哪敢收您的钱!”   董庆山摆摆手道:“平时没少喝你东西,也没怎么给过钱,这次就算便宜你了,以后要是有人问你,可千万给掌灯衙门说两句好话。”   摊主千恩万谢,董庆山喝了一碗蔗汁山楂,咂咂嘴道:“一会分一分任务,都去点灯去,王世洁,你伤还没好利索,你就别去了。”   “让我去吧,河下游那几盏灯交给我去点。”   王世洁刚要起身,董庆山抬头道:“你想去,我就让你去,可咱们把丑话说在前边,今晚要是再敢敲骨髓,你可当心家法,不是我的家法,是红灯大人的家法。”   王世洁点点头,提着灯笼走了。   敲骨髓是黑话,王世洁之前在河边的敲诈行为就是敲骨髓。   王世洁就想让董庆山怀疑他敲骨髓去了,这样才能洗脱他的嫌疑。   杨武在旁边问了一句:“什么是红灯的家法?”   董庆山白了杨武一眼,没回答。   白灯郎寇世义在旁喝了一口茶汤道:“干咱们这行,得加着小心,做错了事,还屡教不改,恐怕就要殉职在街头了。”   杨武眨眨眼睛:“殉职在街头,那肯定是遇到了歹人,怎么会是咱们的家法……”   史川在旁边瞪了杨武一眼:“你哪那么多话?赶紧点灯去!”   ……   孟世贞带着徐志穹和另外四名白灯往城北走,路过朱骷髅茶坊,孟青灯往手心呵了口气。   其实今晚不是很冷,但孟青灯做出了一个很冷的样子。   白灯郎们眨眨眼睛,明白了青灯郎的想法。   朱骷髅是一座花茶坊,名气很大,有人喜欢把貌美的女子叫做粉骷髅,朱骷髅这块招牌可不是这个意思。   朱骷髅的真正意思是,这里姑娘不仅长得俊,而且干活勤奋,据说不管多精壮的汉子,进去待上三天,都能给你变成一副骷髅。   今晚孟世贞请他们喝茶,这是青灯郎要给福利。   七郎茶坊太贵了,孟青灯请不起,但朱骷髅的价格还是可以接受的。   “夜风太凉,兄弟们,咱们进去喝杯茶吧。”   马广利今晚不拉稀了,李普安的房子也修好了,王振南的七个老婆也都消停了,他们都愿意陪青灯郎喝茶。   就剩下徐志穹和掌灯的陆寅鹏了。   总得有一个人去点灯。   陆寅鹏看着徐志穹道:“志穹啊,辛苦你了。”   孟世贞不乐意了:“别老欺负志穹,这些天一直都是他巡夜。”   徐志穹摇摇头道:“哥哥们不用管我,我今天筋骨有些发紧,正想到处走走。”   孟世贞叹口气道:“你这孩子太老实了。”   马广利在旁打趣一声:“志穹,你还是个雏儿吧?”   徐志穹脸一红,低头不语。   孟世贞笑笑道:“这有什么害臊,等明天,还是这地方,给你找个好姑娘,把这事办了。”   明天?   明天恐怕办不了。   只怕明天不太平。   ……   众人去了茶坊,徐志穹独自提着灯笼去了北垣。   一路上,徐志穹双耳不停颤动,他料定王世洁会来跟踪。   只要他跟踪就不怕,怕的是正面硬钢。   徐志穹对外宣称是九品杀道,还有大天赋,实际上他是九品判官。   王世洁有九品上段的修为,徐志穹只有九品下段。   王世洁修炼的是白虎杀道,杀道单挑绝对无敌。   如果王世洁站在徐志穹面前,提出来干一仗,徐志穹只能逃跑。   但如果王世洁跟踪偷袭徐志穹,情况就不一样了。   判官非常敏锐,反跟踪能力极强,跟踪判官极易被反杀。   从进了北垣,到点亮第一盏守夜灯,没发现有人跟踪。   他没来也好,第一盏灯的位置太开阔,不适合动手。   穿过一条街,点亮第二盏夜灯,还是没人跟踪。   可能是自己走的太快了,王世洁没跟上来。   前边就是北城门,眼下差不多二更天,和往常一样,伍善兴备好了酒菜等着徐志穹。   两人喝了几杯,伍善兴看徐志穹面色阴郁,问一句道:“有什么烦心事么?”   “没什么烦心的,”徐志穹喝了口酒,“就是觉得巡夜挺辛苦的。”   伍善兴道:“前几日,我还看见一群提灯郎跟着你巡夜,怎么转眼又剩了你一个人?”   徐志穹苦笑一声:“这,这可叫我怎么说……”   “罢了,”伍善兴又给徐志穹倒了杯酒,“大宣,就这个德行了。”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这话当真不能乱说,现在什么时候了?”   伍善兴道:“时才好像有更梆声,二更了吧!”   哥俩喝了几杯,徐志穹拿上灯笼接着巡夜。   快到第三盏守夜灯的时候,徐志穹突然停住了脚步。   第三盏守夜灯的地点叫做乞儿寨,顾名思义,这里原本是乞丐聚集的地方,后来因为北垣实在太穷,连饭都讨不到,乞丐都不肯住这,乞儿寨也就彻底荒废了。   这里,原本是徐志穹选定的作案地点,只要王世洁跟踪他,凭他的速度,肯定能把他引到这来。   这里荒无人烟,不会被人看见,房屋杂乱,正好适合伏击,想要杀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   可徐志穹站在乞儿寨外面,一直没有进去。   他提着灯笼,原地转了两圈。   北垣真大,大的让心慌。   房屋凌乱,道路错综复杂。   光是进出乞儿寨的道路就有十几条,看着残破的乞儿寨,徐志穹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前面有几只老鼠在阴沟里觅食。   远处有一只花狸猫正趴在墙头上看着老鼠。   在猫的下边就是老鼠洞。   老鼠总是要回到洞里。   徐志穹眨了眨眼睛,冷汗窜出了额头。   他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王世洁不一定要跟踪他。   他还想起了一件事。   “具象于双目,意出于百会。”   道长教过自己一个技能,但只用过一次。   ……   徐志穹猜对了,王世洁没有跟踪他。   北垣太大,道路太多,王世洁在望安河边浪费了不少时间,他不知道徐志穹会走哪条路,很难在北垣找到徐志穹。   不知道在哪条路没关系,他知道徐志穹的目的地,既然是巡夜,徐志穹肯定要点灯。   他守在乞儿寨的一座破房子里,就在第三盏守夜灯的旁边。   徐志穹认为这是最好的作案地点,王世洁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手里攥着两支梭镖,这是他的绝技,两支梭镖同时出手,能同时打中人的双眼。   这种梭镖在鬼市里到处都是,就算被发现了也当不了物证。   等打瞎了徐志穹的双眼,管他是天赋异禀,还是忠厚善良,今后要么上街讨饭,要么在善堂里度过一生。   王世洁把一切都算好了,就等着徐志穹来。   黑暗之中窜出来一道黑影,王世洁捏住梭镖,刚要出手,发现是一只老鼠。   “他娘的。”王世洁咒骂一声,攥着梭镖,继续盯着守夜灯。   没过多时,忽听耳畔风响,身后好像有人,王世洁没来得及回头,身子一软,躺在了地上。   他仰着脸,看着徐志穹。   咕咚!咕咚!咕咚!   徐志穹吸来的气机吞了下去,这次吸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留。   软成烂泥的王世洁还想把梭镖扔出来。   徐志穹一脚踩在王世洁的手腕上,把梭镖拿走,放在了一边。   王世洁做梦也想不到,徐志穹有一个诡异的技能,能让自己的灵魂附在老鼠身上。   刚才那只老鼠就是徐志穹。   王世洁想喊,却喊不出声音,他一点力气都没有。   徐志穹捂住了他的嘴,问道:“欺压忠厚良善,你知罪?”   王世洁说不出话,双眼满是血丝。   徐志穹又道:“凌辱老弱妇孺,你知罪?”   王世洁艰难举起一只手,摆动了两下,似乎在向徐志穹求饶。   徐志穹揪着王世洁的头发,把他拎了起来,站在他背后,于耳畔轻声道:“你在阴间会受很多苦,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我在阳间先给你个痛快!”   在这杀人不能用刀,用刀会留下血迹。   千万不要留下手尾,徐志穹算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   右手按住王世洁的头顶,往右扭,左手拉住王世洁的下巴,往左扭。   这是《杀经》上介绍的手段,两手交错就能扭断对方的脖子,比掐死来得快,还不留指痕。   徐志穹运足力气,两手交错。   咔吧!   一声脆响!   王世洁的颈椎裂了,但是没断。   气管也没断。   剧烈的疼痛让王世洁浑身抽搐,徐志穹赶紧道歉:“学艺不精,学艺不精,我刚才没拿准力道,你先忍着点,我这就给你个痛快!”   咔吧!   这次调换了方向,左手摁脑袋,右手拧下巴。   脖子还是没断。   王世洁都耷拉着脑袋,疼得吐了舌头,可还是没死。   “刚才没找准位置,就差一点,我马上给你个痛快!”   咔吧!   “手法差了一点,现在就给你个痛快!”   咔吧!   “我这也是第一次,你担待点,立刻给你个痛快!”   咔吧!   “为了那卖菜老妪,我肯定给你个痛快!”   咔吧!   “为了卖橘子那孩子,我必须给你个痛快!”   咔吧!   “为了那卖花的姑娘,我一定给你个痛快!”   ……   拧了十几次,王世洁在疼昏之前,终于死了。   这拧脖子的技术还真是不好掌握。   徐志穹从他脑袋上摘下了四寸多长的罪业,心里那个舒服。   送罚恶司去?   还早,还早!   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做。   徐志穹把罪业收好,从身后抽出了一条麻袋。   这是童青秋特制的麻袋,平时藏在身上看不出来,一抖落开,容量极大。   徐志穹先从麻袋里掏出一身夜行衣,又把王世洁的尸体装进了麻袋,王世洁的灯笼也在旁边,徐志穹把灯笼一起装进麻袋,换上夜行衣,把麻袋扛在肩上,撒腿就跑。 第36章 史川的舌头   三更天出头,徐志穹背着麻袋,一路飞奔,去了望安河。   这条路线他走过几次,道路荒僻,过了二更看不见行人。   平常人从北垣走到望安河要一个多时辰,徐志穹卯足全力跑,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望安河边也有荒凉的地方,河下游有个地方叫金汁湾,名字很好听,但这里是倒脏水的地方,金汁是什么,大家都懂。   到了金汁湾附近,找到事先选好的地方,把王世洁的尸体放出来。   这地方土最硬,留不下脚印。   不想留下手尾,就得下功夫,做足准备。   安置好尸体,徐志穹收了麻袋,撒腿就跑,用最快的速度,一路跑回了北垣。   徐志穹跑的都快吐了,他先去白芍药茶铺冲了杯茶,捉着老板娘的小脸蛋亲了一口,问道:“眼下什么时辰?”   小娘子含羞一笑:“三更多了。”   “真过了三更么?我可没听见打梆子!”   小娘子嗔怪道:“我还敢骗了灯郎爷,打更的过去好一会了。”   喝完了茶,徐志穹还得点灯。   十二盏等只点了两盏,换做以往,徐志穹要两个多时辰才能点完,可今天没那么多时间,从北垣到金汁湾,一来一回,用了一个多时辰,他心里清楚,眼下三更即将过半。   先点了五盏灯,徐志穹又去林二姐花糕铺买了一斤花糕,也在脸蛋上亲了一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林二姐亲回来一口道:“四更刚过。”   “当真是四更么?”徐志穹又亲了一口,今天的胭脂真是好。   花糕也是好的。   “当真,打更的刚走。”林二姐就是这么个计较的女人,搂住徐志穹,在嘴唇上又亲回来一口。   吃了花糕,徐志穹爬上爬下,舍命飞奔,赶在五更之前,把剩下的灯全点亮了。   这还没结束,还得逛勾栏。   徐志穹跑到勾栏时,两眼一阵阵发黑,可脸上依旧带着和往常一样的笑容。   勾栏伙计迎上前来,笑吟吟道:“徐灯郎,您里边请。”   雅间打扫好了,酒也煨热了,舞娘就在雅间里候着。   徐志穹在舞娘的脸蛋上亲一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舞娘道:“五更天了,您听,外边有梆子声。”   “真是梆子声么?”   “真真的,贱妾听不错的。”   徐志穹吩咐道:“今天不揉肩,不按背,我就揉腿!”   “灯郎爷要揉哪条腿?”   “两条都要。”   “两条好说!”   舞娘帮徐志穹好好揉了一番,徐志穹缓过这口气来,对舞娘道:“你先歇着去吧,我也想小睡片刻,这屋子里冷,叫人给我拿个大火盆来。”   舞娘去了,不多时,伙计送来一火盆,这盆是真大,比徐志穹洗脸的木盆还大了好几圈,里面加足了炭,伙计又给徐志穹添了一壶酒,恭恭敬敬的走了。   徐志穹拉上帘子,从腰间取出麻袋,连同夜行衣一并烧了。这都是童青秋特制的,沾火就着,还不冒烟,眼看炭炉里只剩下黑灰,徐志穹闭上眼睛,摸着怀里的四寸犄角,踏踏实实睡了一会。   将近六更,也就是凌晨五点,徐志穹出了勾栏,提着灯笼,回衙门。   这一路走的不紧不慢,等到了衙门,发现提灯郎们全都聚在前厅,地上摆着一具尸首,正是王世洁。   杨武站在尸首旁边,眼泪不停的掉,不是因为伤心,是因为吓得,是他发现的尸首。   绿灯郎乔顺刚在前厅来回踱步,另一个绿灯郎肖松庭上前问道:“到底是怎么个去处,你给句话呀!”   乔顺刚怒道:“我给什么话?我知道怎么办?”   肖松庭道:“这是你的人,你不知道谁知道?”   乔顺刚道:“事情出在你的地界上!”   肖松庭大怒:“你想找我顶缸?(背黑锅)”   乔顺刚叹口气:“等千户回来再说!”   武栩昨晚带着红灯郎陈元仲去皇宫面圣,到现在还没回来,红灯郎易旭龙身体不适,回家歇息去了,如今正在赶来的途中。   徐志穹走到孟世贞身边,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孟世贞像丢了魂一样,站在原地,喃喃低语道:“出大事了,这杀才死了,他怎就死了!”   徐志穹抽抽鼻涕又问:“谁杀了王灯郎?”   孟世贞不说话,王振南面色不悦道:“是王世洁死了。”   差点忘了,他也是王灯郎。   徐志穹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王振南紧锁双眉道:“谁知道他怎么死的,且等千户回来处置吧,这事弄不好会连累到我们。”   王世洁人缘极差,对他的死,王振南没有半点悲伤,可他真担心为这次受到牵连。   王世洁是孟世贞的部下,昨晚本来应该和他们一起到北垣巡夜,结果这厮说伤势未愈,去了望安河。   如今他死在了望安河,事情说不清楚了,更何况他们昨晚没去巡夜,都在朱骷髅茶坊泡了一晚上。   不多时,红灯郎易旭楼来到了衙门,看着王世洁的尸体,转脸问杨武:“是你看见的尸体?”   杨武点头,把昨晚的经过说了一遍。   昨晚王世洁说要去点灯,不到二更就去了,到了四更还没回来,青灯郎董庆山担心他又去敲骨髓,带着众人沿着河畔往上游分头找,结果杨武在金汁湾看到了王世洁的尸体。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易旭楼当即下令,关闭衙门大门,所有提灯郎在前厅集合。   易旭楼年逾七旬,素来稳重的红灯郎,如今有些慌乱。   提灯郎在巡夜时被杀,这是大宣近年来罕有的恶性事件,易旭楼感觉大事不妙,这件事可能会把整个掌灯衙门拖进深渊。   他先把孟世贞叫了过来:“王世洁是你部下,昨夜为何随董庆山出去巡夜?”   没等孟世贞开口,董庆山先开口了,他得把自己摘出去:“易红灯,昨夜王世洁旧伤未愈,走不得远路,不能去北垣,因此随我在望安河边,就近巡夜。”   易旭楼怒道:“这是你能做主的吗?”   分配人手和地段,是绿灯郎的职责,按规矩,青灯郎的确不该做主。   可提灯郎很少认真执行规矩,平素换班换地习惯了,这种小事都没放在心上。   绿灯郎乔顺刚上前道:“此事卑职也有责任。”   易旭楼怒道:“你当然有责任,王世洁既是没有伤愈,为什么允准他出来巡夜!”   乔顺刚不敢作声。   易旭楼又问:“提灯郎巡夜,至少得两人一队,为何王世洁一人去点守夜灯?”   孟世贞不说话,这不是他的责任。   董庆山颤抖着嘴唇道:“这,这不是,这么多年……”   易旭楼怒道:“却又躲懒,忘了规矩!”   看着王世洁的尸体,易旭楼一筹莫展。   听他问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实则不然,这些事情很重要。   出于意外死了一个提灯郎,这件事情,武栩应该能扛得下。   可如果追查下来,发现整个掌灯衙门管理废弛,不光是武栩,只怕钟参都要受到责罚。   “尸体验过了吗?”易旭楼终于问起了案情要素。   掌灯衙门有仵作,上前应道:“王灯郎因颈骨折断而亡。”   董庆山补充一句:“现场并无打斗痕迹。”   这是一处疑点,徐志穹想到了这个疑点,但却没办法处理,打斗痕迹并不容易伪造。   史川在旁边又补充了一句:“王世洁的灯笼里,还有不少灯油。”   董庆山看了史川一眼,这小子有点不规矩。   董庆山是史川的上司,发现了线索不先告诉青灯郎,到红灯郎面前显摆,这种人确实招恨。   可要只是显摆一句也就罢了,史川接下来还有推理。   他不只招恨,还要招事。   “副千户,不光灯油没少,灯座下的药也没动,证明王世洁死的时候,没有发号求援。”   提灯郎的灯可以放几丈高的焰火,给周围的提灯郎发信号,但王世洁临死的时候没有使用这一功能。   易旭楼听到这话,血压一阵阵上升,又听史川说道:“现场又没有打斗痕迹,这事可能是熟人做的。”   血压瞬间到顶,易旭楼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老红灯坐在椅子上神色颓然。   董庆山瞪着史川道:“今天你话怎么这么多?”   是啊,他话怎么这么多?   史川的思维很敏捷,徐志穹提起了精神,做好了接招的准备。   孟世贞神色倒是轻松了一些,虽然王世洁是他的人,但矛盾的焦点不在他身上,反倒在董庆山身上。   史川对董庆山道:“董青灯,我与王灯郎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我觉他死的蹊跷。”   董庆山怒道:“蹊不蹊跷,由你胡说八道么?”   “行,我胡说八道,董青灯,您不让我说,我不说就是了。”史川一拱手,退到了一旁。   易旭楼的血压稍微下来了一点,看着众人道:“王世洁近日,可与何人结怨?”   话音落地,隐约传来些笑声。   易旭楼怒道:“你们笑甚来?”   众人不语,史川似乎有话说,看了看董庆山,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样子是做给易旭楼看的,易旭楼对史川道:“你何话,你只管说。”   史川道:“我怕董青灯不让我说。”   董庆山怒道;“扯你娘淡,我堵你嘴了么?”   史川这才上前一步道:“副千户,王世洁脾气差,嘴毒,手贪,心狠,经常欺侮新人,动辄打骂,还勒索钱财,和他结怨的人,委实不少,但如果只说近些日子的话,与他结怨最深的是新人徐志穹。”   好高明的话术,没有遮掩王世洁的恶习,却非常自然的把徐志穹带了出来。   王世洁欺侮新人,徐志穹愤而杀人,多合理的动机!   这厮为什么要针对我?   因为之前的口角?   显然不是,为了那点争执,肯定不至于让他在红灯郎面前摇唇鼓舌。   有人在背后指使他。   可就算有人指使,他怎么知道昨夜会出人命,为什么他会准备的这么充分?   杀人的事情败露了?   不对,不能胡思乱想,想错了就中了对手的圈套。   史川早就想算计我,把握一切机会算计我!   之前想通过活着的王世洁算计我,现在又想通过死了的王世洁算计我,他一直想把握一切机会算计我。   他的准备其实并不充分,只是这人聪明,嘴还伶俐。   我的准备比他充分的多,根本不用怕他。   杨武吓傻了:“这,这不可能!”   楚禾惊呆了,但没说话,他想着如果真是徐志穹干的该怎么办?   不能认,千万不能认!   刚刚放松下来的孟世贞差点跳起来,手底下人互相残杀,这罪过足够让他下狱。   孟世贞指着史川鼻子道:“你特么说什么屁话?王世洁和徐志穹都是我的人!”   史川道:“所以我说,他们两个积怨最深。”   孟世贞喝道:“放你娘的屁!我特么透你……”   易旭楼喝道:“世贞,住口!徐志穹,昨晚你在哪?”   没等徐志穹说话,孟世贞道:“徐志穹昨晚和我们一起在北垣巡夜,北垣的十二盏灯能作证,易红灯,您要是不信我,您亲自去看看,灯杆要是少了一条标记,您砍了我这颗脑袋!”   易旭楼沉思片刻道:“你们几个人去巡夜?”   孟世贞道:“马广利、李普安、王振南、徐志穹,再加上我,一共五个人。”   史川在旁道:“五个人去巡夜,不算徐志穹,四个人点灯,一个人也就三盏灯罢了,一点都不累。”   孟世贞喝道:“凭什么不算徐志穹?”   史川抿抿嘴道:“我不是说徐志穹怎地了,我就是一个猜测,徐志穹如果昨晚不在北垣呢?如果他去了望安河呢?”   孟世贞暴跳如雷:“姓史的,我亲自和徐志穹一起去的北垣,我他么瞎了,我看不见他去哪了?”   史川摆出一脸恐惧的表情:“孟青灯,您息怒,我就是随口一说,谁不知道您在青灯里是最爱惜下属的。”   “你特么……”孟世贞只觉得胸口发闷,一阵阵晕眩。   怎么办?   按照史川的意思,孟世贞下属互相戕害,孟世贞还予以包庇,这事彻底说不清了。 第37章 红灯郎的公堂   史川一番话,把孟世贞逼到极为不利的境地。   按照史川的猜测,徐志穹有杀人的嫌疑,他昨晚根本不在北垣,而是去了望安河,   巡夜点灯的是另外四名提灯郎,根本不是徐志穹。   孟世贞说谎,故意包庇徐志穹。   这是要往死里整徐志穹和孟世贞。   孟世贞豁出去了,他准备说实话了:“昨晚的灯都是徐志穹点的,老子们都去……”   他想说他们都去朱骷髅茶坊喝茶去了,朱骷髅茶坊的老板可以作证。   灯是徐志穹一个人点的,徐志穹一整夜都在北垣,不可能去望安河。   话说一半,徐志穹把话头抢了过去。   这番话说出来,弊大于利。   他说所有灯都是徐志穹点的,看似能证明徐志穹一夜都在北垣。   可这也同时触发了另一个问题,徐志穹一整个晚上都不在孟世贞和其他白灯郎的视线之内。   如果不在他们视线之内,他们的证词还有效吗?   当然,这件事情也能说得清楚,徐志穹原本忠厚老实,一个人去点灯,也是正常行为。   但现在史川在咬人,他不需要讲道理,只需要找破绽。   露出任何一个破绽给他咬住,都是自己吃亏,争执的焦点越多,自己吃的亏越大。   必须把问题的焦点从自己身上转移出去。   徐志穹道:“除了孟青灯和另外几位白灯,还有人知道我去了北垣。”   易旭楼问道:“谁?”   “北门城门尉,伍善兴,昨夜我路过城门,和他小坐了一会。”   易旭楼点点头道:“你跟我说起过这个人,他是你同窗。”   史川咳嗽一声道:“同窗,这情谊自然是深啊。”   他又怀疑伍善兴作伪证。   这人真是条恶狗,孟世贞气得咬牙切齿,绿灯郎乔顺刚也忍不住了:“史川,你好大一张嘴,合着所有人都撒谎,就你说的是实话?”   史川拱手道:“属下也就是随口一说,也不是说徐志穹就有罪。”   孟世贞气得直抖,回身对王振南道:“你嘴好用,你帮我说,你说死史川这个杂碎,我给你新找两房小妾。”   王振南号称武秀才,他的口才在掌灯衙门数一数二。   不是他不想说,史川这张嘴太无赖,贸然开口容易掉进他的陷阱,他也意识到争执的越多徐志穹越吃亏。   徐志穹道:“当时不止伍善兴看到了我,北门的守城卒都看见了,若说守城卒个个说谎,就去兵部要人,把他们都抓了!”   史川抿抿嘴唇道:“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这一口咬不住了,徐志穹肯定去过北垣,有城门尉加十个守城卒作证,这点毋庸置疑。   但史川还要换个地方再咬:“你什么时候见到的伍善兴?”   徐志穹道:“二更多些。”   “你们喝酒了吧?”   “天冷,喝了几杯。”   史川算了算时间:“二更天,从北垣走到望安河,走快些的话,一个多时辰,等做完了事,也就四更天上下。”   孟世贞要冲上去揍史川:“做他么什么事?你他娘的……”   王振南在旁边拉住了。   史川躲在董庆山身后,接着说道:“这年轻人,喝了些酒,就容易冲动,我不是说徐志穹有罪,我就随口这么一说。”   按照他的说法,徐志穹和伍善兴喝了酒之后,去了望安河,把王世洁杀了。   听着荒唐,但有些案子真就是这么判的。   觉得这人有动机,也有作案时间,拖到刑房,往死里打,打上几天几夜,肯定能套出口供。   至于口供是否真实,这不重要,有没有不合理的地方,也不重要,能把案子结了,这很重要。   好在徐志穹早有准备:“还有人看到我在北垣。”   易旭楼问道:“还有谁?”   徐志穹道:“白芍药茶铺的老板娘,我三更去喝的茶!千户若不信,可以叫人来问。”   史川思忖片刻道:“若是三更去了望安河,五更天正好撞到王世洁,也来得及。”   王振南在旁道:“说的好像你看见了一样,你是不是一直跟着王世洁?”   史川摇摇头道:“我就是随口这么……”   王振南接过话头道:“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虽然你和王世洁关系最亲近,哪怕你跟了他一夜,也不能说这人就是你杀的。”   史川蹬圆眼睛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徐志穹,哪怕三更去了望安河,也是来得及的……”   徐志穹道:“我昨夜没去过望安河,喝过茶后,我接着巡夜,四更天我去林二姐那里买了花糕,林二姐可以作证。”   史川抿抿嘴道:“那,那你四更之后……”   “四更之后,我还是巡夜,到了五更我去了勾栏。”   “你去了勾栏?”孟世贞一惊。   史川喝道:“是不是桥头瓦市的勾栏?”   王振南一跺脚,心道:这傻小子昨夜还真就去了望安河?   陆寅鹏急的直转,早知道这小子这么想要,昨夜就不跟他抢了。   徐志穹神色淡然道:“我去的是北垣瓦市的桃花棚子,在那里看跳舞。”   “桃花棚子?”孟世贞一愣,“那破地方你也去?”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那里挺好的,桃花棚子老板可以为我作证。”   王振南看着史川道:“这回你怎么说?徐志穹一夜都在北垣。”   史川还想接着咬:“要是五更的话……”   杨武不干了:“史灯郎,五更的时候已经看到王灯郎的尸体了!你不知道这事吗?”   史川抿抿嘴道:“我当时不在场,还真就……”   王振南得了机会,问道:“史灯郎,你当时去哪了?”   史川一愣:“我当时点灯去了!”   王振南道:“谁证明你点灯去了?”   史川愕然道:“董青灯给我作证,他让我去点的灯,两盏灯,我都点亮了。”   王振南道:“两盏灯,一转眼就点亮了,剩了那么多时间,你去哪了?”   史川昨晚去了醉雨阁,在云雨之中醉了一晚上,但这话不能说。   “王灯郎,我昨晚去了哪与你何干?我与王世洁关系要好,你竟然怀疑到我身上?”   王振南道:“就因为你跟他相熟,以至于王世洁死的时候毫无防备,没有打斗,也没有发号求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史川怒道:“这是什么道理?”   王振南道:“我不是说这事就一定是你干的,我就是说说这道理,虽然这凶手看起来很像是你,但也有可能是别人。”   “你!”史川青筋蹦起来老高,一时又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孟世贞心里这痛快:“老王啊,我先给你寻么一个小妾。”   青灯郎董庆山赶紧出来圆场:“说多了,说多了,这都是气话,刚才是史川说错了话,诸位不要介意。”   “少扯你娘淡!怎么叫不介意!”绿灯郎乔顺刚早就气爆了,“这是审案呢!我现在就说是史川干得!我说他杀人了!”   肖松庭知道乔顺刚的脾气,这是受了委屈,赶紧上前安慰:“老乔,这事怨我,怨我,史川嘴欠,我日后肯定给你个交代。”   “交代个屁!”乔顺刚一把推开肖松庭,上前揪住了史川,“我今天就说你杀人了,你不服么?”   史川吓得尿了裤子:“乔百户,我就是随口一说,您息怒,息怒呀!”   正厅里闹了起来,红灯易旭楼的血压快爆表了。   “都给我住手!”老红灯一声虎啸,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易旭楼指着仵作道:“收了王世洁的尸体,仔细再验,所有提灯郎全在小舍歇息,不准离开衙门一步!”   他觉得史川说的没错,他相信这事是熟人做的,徐志穹嫌疑最大,其他人也得先控制起来。   易旭楼选了几名心腹,带上涉事的两名绿灯肖松庭和乔顺刚,一起先去了北垣。   按理说,掌灯衙门问话,应该把证人提到衙门。   但此事非同小可,易旭楼当场审问,不给对方揣摩供词的机会。   到了北垣,易旭楼先去了城门,伍善兴正在营地休息,得知红灯郎来问话,赶紧上前答话:“昨夜徐志穹来过,与卑职小酌了两杯黄酒,绝没有贪杯误事。”   易旭楼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伍善兴答道:“二更时分,我记得听到过更梆声,平时也是这个时候。”   易旭楼抱拳,伍善兴还礼,红灯郎又去了白芍药茶铺。   白日里没什么生意,老板娘正在后屋打盹,且叫伙计在前边照看,听说红灯郎来了,小娘子吓得满身是汗,半响才听懂问题:“您问徐灯郎?徐灯郎来过,每晚都来吃杯茶。”   “什么时候来的?”   “这,这……”小娘子思索许久,突然想起徐志穹昨晚问过时辰,“三更多了,打更的走过去好一会。”   白芍药茶铺的证言也没问题。   易旭楼又去了林二姐的花糕铺,林二姐虽说是个姑娘家,可天生性情沉稳,见了提灯郎并不慌乱。   易旭楼问道:“掌灯衙门白灯郎徐志穹,昨夜来过你这吗?”   林二姐点头道:“来过,买了一斤多花糕。”   易旭楼又问:“可记得什么时候来的。”   “四更天,打更的刚走。”   林二姐的证言也没问题。   最后到了北垣瓦舍,桃花棚子。   桃花棚子白天没有表演,老板和舞娘都睡了,只留了一个伙计在外边看门。   看见了红灯郎,伙计以为自己做了噩梦,连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发现不是梦,且身子一软,跪在地上不停打哆嗦。   易旭楼问:“掌灯衙门白灯郎徐志穹,昨夜可曾来过?”   “嗨嗨,嗨个……”伙计张着嘴,闭不上,说不清楚话。   “来还是没来?”   “嗨,晚上嗨!”(来,晚上来的)   “你说甚来?”   “徐灯,嗨,晚上嗨!”   听他吱吱呀呀胡言乱语,易旭楼大怒:“提灯郎!掌灯!”   绿灯郎龚太锦掏出一个三尺铁盒,扣动机关,放出四十八盏红灯笼,左右各分二十四盏,夹出一条掌灯公堂。   红灯郎的排面,比青灯郎大得多,给他掌灯的不是白灯郎,是绿灯郎,墨家七品修者龚太锦。   易旭楼多年未曾掌灯,两边灯笼之下,形成了无形之墙,就是彪螭铁壁,看起来和青灯郎的彪螭铁壁没什么区别。   但眼下正是白天,铁壁之内却成了黑夜,   天空漆黑一片,红灯灼灼耀眼,乌云翻滚间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中烟尘四起,这一座掌灯公堂,宛如把地狱搬到了人世。   在外边看,心惊胆寒。   在里边看,魂飞魄散。   伙计被吓掉了魂,在掌灯公堂之上直接晕了过去,易旭楼大怒,吩咐提灯郎把勾栏里的人都抓出来。   老板、舞娘、杂役、厨子,全都抓了出来,在公堂里边,只有老板还能说得出话。   “徐灯郎来过,每夜都来,昨夜也来了!”老板说话的腔调很是凄惨,但起码口齿还算清楚。   易旭楼喝道:“什么时候来的!”   这声音就像从天而降的炸雷。   事实上这就是炸雷,如果易旭楼怀疑老板说谎,只需要吼一声就能劈死这店老板。   “什么,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来着……”店老板真想不起来了,徐志穹来的时候,他都睡下了。   易旭楼喝道:“给我用刑!”   一盏红灯飘到了易旭楼头顶,里面装着滚烫的热油,就要落在老板身上。   老板惨叫一声,忽听一名舞娘道:“想起来,想起来了,徐灯郎是昨夜五更来的,我听到了更梆子声音,徐灯郎让我揉腿,两条我都揉了,然后徐灯郎就睡了,天不亮又走了,民女说的都是实情!”   这一吓唬,舞娘都想起来了。   伙计也醒了,“说的没错,就是五更!”   各方证词清清楚楚,除此之外,还有十二盏守夜灯可当物证。   守夜灯上,一条标记都不少!   徐志穹的嫌疑洗清了。   不是徐志穹又能是谁?   这事既然和徐志穹无关,也就证明和北垣无关,那就只能去望安河了。   易旭楼下令收灯,率众去了望安河,在发现尸体的地方查了一下午,没有收获。   这会是谁做的?   难道真是史川贼喊捉贼?   老红灯捂着脑门一阵阵晕眩,忽见一名青灯郎来报;“武千户回衙门了。” 第38章 因公殉职   听说武栩回来了,易旭楼快马加鞭回了衙门。   到了衙门口,正遇到皇城司指挥使钟参,易旭楼赶紧下马施礼。   “老红灯,请起,”钟参扶起了易旭楼,“我听说有提灯郎出事了,专程过来看看。”   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惊动了指挥使。   罢了,这事到底也瞒不住,且看武千户怎么处置吧。   易旭楼满心忐忑跟着钟参进了衙门前厅,却见前厅里已经摆好了灵堂,王世洁的尸首已经被收在了棺材里。   武栩默默站在棺材前,眼泪一双一行,自眼窝滑落。   所有提灯郎全都穿上了一身黑衣,站在灵堂前流泪,啜泣之声不绝于耳,其中数孟世贞哭的最为伤心,扶着棺材,嘶声泣曰:“世洁,世洁,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世洁啊!兄弟舍不得你呀!”   梆!梆!梆!   孟世贞哭的伤心,不停捶着棺材板,几个人都拉不住。   易旭楼还没弄明白什么意思,武栩抬头道:“你们去换身衣服,今天衙门都穿黑衣,给世洁守灵。”   众人各自去了小舍,乔顺刚刚换好衣服,却听有人在外敲门。   “乔百户,是我。”   “志穹啊,进来吧。”   徐志穹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颗蒜头。   乔顺刚皱眉道:“你这是作甚?”   徐志穹道:“千户吩咐了,一会出去守灵,咱们都得哭。”   乔顺刚哼一声道:“为那个杀才,我哭不出来。”   “这是千户的吩咐。”   “千户吩咐了又怎地?老子不会做戏!”乔顺刚是刚直的人,“我哭不出来,就是哭不出来!”   徐志穹吸吸鼻涕道:“千户说了,不哭往死里打,刚才孟青灯差点被千户打死。”   ……   钟参来到武栩身边,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栩长叹一声,没等回答,却见乔顺刚冲到灵堂上,放声哭道:“世洁呀,世洁,你真就这么走了,兄弟心疼啊!”   孟世贞在旁哭道:“疼啊!”   梆!梆!梆!   两人一起拍打着棺材。   钟参安慰两人道:“保重身体,保重身体啊,伯封,你先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武栩长叹一声道:“掌灯衙门白灯郎王世洁,昨晚巡夜,遇到强人,与之殊死相搏,因公殉职。”   “强人?”钟参愕然道,“哪里来的强人?”   武栩看向了董庆山,董庆山擦擦眼泪道:“昨夜在望安河边,我等正在巡夜,忽见一人神色匆匆,形迹可疑,我让王世洁过去询问,没想到那人见了世洁掉头就走,然后,然后……”   董庆山突然哽咽了,转身对着棺材哭道:“世洁呀~”   武栩看了一眼杨武,如果董庆山忘词了,杨武必须跟上。   杨武道:“王灯郎追了过去,我们也在后边追,那晚人多,跟丢了,等到了金汁湾,才看到了王灯郎,当时王灯郎已经,已经……”   说到这,杨武也哽咽了:“王灯郎,你去的惨呀!”   王振南在旁安慰道:“世洁这人随和,你叫世洁兄就好。”   钟参听明白了大概:“那歹人是何身份?”   武栩摇头道:“尚未知晓。”   “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线索全无。”   “事发当晚,可有其他人证?”   董庆山哽咽道:“除我等之外,再无人证。”   “这个……”钟参脸色有些难看,沉吟半响道,“你等先处置好丧事,等我叫武威营和青衣阁另行侦查。”   钟参给王世洁上了柱香,转身要走,武栩打了个手势,一个半老妇人带着两个男子冲到正厅之中,放声哭嚎:   “夫君,你死得好惨!”   “父亲,你死得冤呀!”   “夫君,你为朝廷拼上了这条性命,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这日子可怎么过!”   “父亲,你冤呀,你为官廉洁,两袖清风,一点家当都没有给我们留下,我们今后是没法活了。”   钟参看了看这三个人,妇人应该有五十多岁,两个男子都是三十多岁的模样,且问武栩:“他们是……”   武栩介绍了一下,妇人是王世洁的妻子,这两个男人是他两个儿子。   王世洁看起来年龄没有那么大,那是因为他有九品的修为,寿命比正常人长了三分,他原本是京城之外一座县里的衙役,在三十六岁那年成了杀道九品,而后上下打点,进了掌灯衙门,在衙门当了十九年的白灯郎,如今已经五十五岁了。   他妻子只比他小一岁,又因为没有修为,看着比他要苍老不少,两个儿子一个三十五岁,一个三十一岁。   这两个儿子早就成家了,这还算得上孤儿寡母?   怎么算,不重要,重要的是武栩闹这一出,是为了要钱的。   灵堂里哭声一片,钟参要是再不表个态,事情就尴尬了。   “王世洁为国殉职,我必将此事禀报陛下,恳请抚恤。”   这意思就是帮你们要钱去。   钟参临走时又说一句:“武千户,晚上到正堂一叙。”   ……   钟参走了,武栩收了眼泪,让人先安顿好王世洁家眷,随即把两名红灯郎叫到了正院明灯轩之中。   明灯轩是武栩的办公场所,是一座灯烛长明不灭的书斋。这座书斋不大,但隔音极好,寻常人哪怕贴着墙根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武栩坐着,两个红灯站着,这证明武栩要发脾气了。   “你们两个老老实实告诉我,是谁对王世洁动了家法?”   易旭楼连忙说道:“卑职未曾!”   陈元仲也道:“王世洁不在卑职管辖之下,卑职未动家法。”   易旭楼闻言,看了陈元仲一眼,心中有了些推测:   武千户既然说是动了家法,那就证明他查到了线索,肯定是陈元仲暗中做了手脚,却又要嫁祸在我身上。   这厮面善心狠,到了这把年纪却还使这暗手,易旭楼暗自怀恨。   武栩又道:“王世洁恶行累累,动了家法也是应该,可你们事先应该知会我一声。”   两名红灯郎连连否认,武栩大手一挥:“此事作罢,你等且记着,管好部下,留意分寸,休让他们再胡言乱语,尤其是你部下史川!王世洁因公殉职,被他说成自相残杀,却把整个衙门拖进了浑水!”   史川是陈元仲的部下,陈元仲道:“这事正要和千户商议,史川仗着是武威将军的族弟,平素狂妄惯了,属下这次真想动家法。”   易旭楼在旁道:“你想杀他?”   那是武威将军的族弟,你可掂量掂量。   陈元仲摇摇头:“杀他倒不至于,但在危急之时,这厮摇唇鼓舌,险些让我等犯下大错,这份罪责却须好好惩戒!”   易旭楼闻言,心里更加恼火,什么叫“险些让我等犯下大错”?你当时不在,衙门里只有我一个红灯,你直接报我名字得了!这不就是说我偏听偏信吗?   武栩点点头道:“是该惩戒了,狠一点,给他留个记性,若是觉得不服,且让他去武威营寻他族兄去!此外,今晚巡夜,各值不得有丝毫懈怠!”   ……   当晚,武栩去了皇城司正堂,钟参准备了些酒菜,两人小酌了几杯。   客套话说罢,钟参进了正题:“伯封,你且实话告诉我,王世洁到底怎么死的?”   武栩道:“实话不都说过了么?巡夜遇贼,因公殉职。”   钟参冷笑一声道:“要是别人我就信了,王世洁是什么人你当我不知道?皇城司的名声被他败坏了多少?若是你动了家法,此事我也不会追究,恤赏我帮你要了,白银二百两!可你得跟我说实话!”   武栩道:“只要能要来恤赏,你就当是我动了家法。”   钟参皱眉道:“什么叫我当你动了家法?”   武栩放下酒杯道:“你到底担心什么?”   “我担心此事和今日的邪祟之事有关,案发至今,已有七十多名女子失踪,刑部正被火上烤着,我可不想和这事有什么牵连。”   武栩闻言,倒也有些兴趣:“刑部查出线索了么?”   钟参喝了口酒:“线索倒是有一些,说是京城来了一群人牙子,伙同作案,刑部正在私下搜捕。”   人牙子,就是人贩子。   武栩拿起酒杯,也喝了一口:“你信么?”   钟参笑道:“信个屁!人牙子疯了怎地?来京城做这大案子?京城的女子更值钱么?犯得上他们豁出这条性命?这是刑部找的托词!”   武栩给钟参倒了杯酒:“指望刑部那帮废物,这案子肯定破不了,你且等着吧,到最后还得落到你头上。”   钟参放下酒杯道:“我且把话跟你说清楚,不管武威营、青衣阁还是你掌灯衙门,谁都别和这桩案子扯上关系,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武栩笑道:“跟我们翻脸有什么用?把你牵扯进去的肯定是陛下,皇命难违,你能躲得过去吗?”   钟参长叹一声道:“躲过一天是一天,这案子背后有大来头,却不知道要出多少人命,告诉你手下人,这些日子加着小心,遇到事情,顶得住就顶,顶不住就撤,可千万鲁莽不得。”   武栩耸耸眉毛:“本分却不要了吗?”   钟参道敲敲桌子道:“本分要,性命也要!你知道我性情,死的我不理会,我只管活的,王世洁这事就此作罢,改日我叫人把恤赏给你送去,你看好了提灯郎,不能再出人命了!”   ……   当晚,徐志穹跟着孟世贞巡夜,走到街上,看到了不少卖花的。   “今夜卖花的怎么这么多?”徐志穹倍感诧异,难道大宣也有情人节吗?   孟世贞笑道:“傻小子,今天二月十五花朝节,刚发了俸禄,你且买一株好花,送给心上的小娘子吧。” 第39章 花朝节惊魂   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   大宣爱花,每年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白日里,京城万人空巷出来游园赏花,大小集市举目皆花,男女老幼插花戴花,一株上等的姚黄牡丹能卖到三千钱。   提灯郎巡夜,天自然是黑了,马广利轻叹一声道:“白日里还想着陪着娘子出来赏花,结果为王世洁那杀才在衙门耽误一天!”   李普安道:“莫再提那杀才了,夜里却瘆得慌,咱们还不如去集上看看有没有好花。”   王振南摇摇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花?都是别人挑剩下的!”   马广利笑道:“挑剩下的也好,便宜呀!”   孟世贞看了看众人:“去集市看看也无妨,我可把规矩说明白,不能敲骨髓,买东西得给钱!”   最大的集市在城西,叫西集,那太远,众人顺路去了趟城北的集市。   城北穷苦,但毕竟是过节,花朝节在大宣是重要节日,集市里非常热闹。   卖花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眼下商贩们只想把手里的花尽快处理出去,价格确实便宜。   徐志穹看上了一株茉莉簪花,上前问价,卖花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到提灯郎,连忙说道:“这花送给灯郎老爷就是了。”   孟世贞皱眉道:“这叫什么话,谁占你这点便宜?只管说价就是!”   少年壮着胆子说道:“实不相瞒,这是上品茉莉,放在白日里,一株少说也得三百钱。”   三百文钱一株花!徐志穹咂了咂嘴唇。   李普安在旁道:“谁问你白天的价钱了,你这花不卖,也是回家等着干枯,且说眼下的价钱就是!”   少年道:“这花一时枯不了,您看仔细,这是干花。”   原来这支茉莉不是鲜花,是一支加工过的干花,可成色没有丝毫减损,凑到鼻子近前,浓香醉人。   徐志穹道:“这花我买了。”   少年道:“我也是急着收摊,这支花,算您八十文吧!”   徐志穹见其他簪花也是精致,拿出钱袋道:“我买三支!”   少年想了想:“三支便算您二百文。”   徐志穹数出二百文钱,少年用三支竹筒装了花,交给了徐志穹。   花放在竹筒里,正好方便带着,大宣的商人生意做的周道。   徐志穹拿出一支送给孟世贞,当着领导的面买东西,理应给领导带一份,徐志穹自然明白礼数。   可孟世贞连连摆手道:“志穹,你不懂这规矩,簪花可不能随便送,我若是收了,咱们兄弟可就说不清了。”   徐志穹赶紧把花拿了回来,他对孟世贞没有任何兴趣,他是真不知道这里边的规矩。   马广利在旁打趣道:“志穹啊,你为什么买了三支花?你到底有几个心上人?”   王振南道:“最美不过少年时,三个不算多。”   孟世贞挖苦一句:“再多能多得过你!”   王振南闻言道:“孟青灯,咱们可是有过约定,我呛了史川一顿,给你争了脸,你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能忘了。”   孟世贞抿了抿嘴,他答应再给王振南说一房小妾。   “不急此一时,你等我消息。”   李普安看了看徐志穹:“要我说,志穹还没找到心上人,他这三枝花,是给勾栏娘子准备的,北垣瓦市的桃花棚子里,正好有三位舞娘。”   徐志穹憨憨一笑,看来李普安也是桃花棚子的常客。   孟世贞诧异看着李普安:“那破地方你也去过?”   “那地方不破,你去了就知道,志穹是个会享福的人!”   三人说说笑笑出了集市,半路上却遇到了一位熟人。   大师姐尉迟兰,脚步匆匆,正要赶往青衣阁。   徐志穹正打算明天去找她,不期在这里偶遇。   多日未见,两人有些局促,大师姐问一声道:“这是去巡夜么?”   徐志穹点点头。   尉迟兰道:“我这厢,另有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在皇城司,有些事情不能随便打听,无论武威营、青衣阁还是掌灯衙门,都有着特务机构的特殊性质。   徐志穹没多问,从怀里取出一支茉莉。   “这个,给,师姐。”   不需要多说,最简单的表达,是尉迟兰最喜欢的志穹。   几个同僚都识趣的躲在了远处。   师姐拿着茉莉花,眼眸之中有些湿润。   大宣是个文明开化的国度,不像史书中那些蒙昧顽固的王朝,一提男女之情就犯了诸多忌讳。   大宣没那么多忌讳,大宣没那么愚昧。   师姐很想抱抱志穹,哪怕在街边抱了也不会引来异样的目光。   可想了想还是有些羞涩,红着脸不敢看徐志穹的眼睛。   尉迟兰想把簪花戴上,却想起来今天日子特殊,不能戴。   她想找一件东西给徐志穹做回礼,可眼下没有合适的东西。   两人默默在街边站了许久,尉迟兰道一声:“志穹,我要走了。”   尉迟兰把茉莉藏进了衣襟,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中。   徐志穹带着甜蜜的笑容,目送尉迟兰的背影。   对大师姐,他有的是耐心。   同僚们凑上来打趣,马广利道:“这姑娘好,长得瓷实!”   王振南摇摇头道:“腰身纤细掌中轻,一条臂弯能抱住的才是好女子,这姑娘,太壮硕了。”   李普安点头道:“还是振南兄内行,这姑娘,是有点大了。”   众人品头论足,孟世贞却把徐志穹叫到了一边,单独说了两句话。   “我若是没看错,这姑娘是青衣阁的吧?”   徐志穹点头道:“是我在书院的同年。”   孟世贞长叹一声道:“姑娘是个好姑娘,看得出来,也对你一片真心,可兄长要劝你一句,咱们这行当,你别看平时懒散些,实则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说句不中听的话,将来有了孩子,一转眼就可能没了爹,你可别让孩子再没了娘。”   徐志穹一愣:“此话怎讲?”   孟世贞压低声音道:“那姑娘的衣服里穿着软甲,还藏着不少兵器,你看不出来,但却逃不过我的眼睛,她今晚应该是杀人去了。”   徐志穹表情非常惊讶,但内心十分平静。   大师姐是武彻书院的杀道学子,皇城司是特务机构,杀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师姐毕竟只是个九品,让她单独执行刺杀任务,是不是太冒险了。   孟世贞道:“这你倒不用担心,刚入门的丫头也只能在旁看着,真操刀的都是老青衣。”   徐志穹有些好奇:“到底什么事?非,非得青衣阁出手?”   孟世贞一笑:“模棱两可的事。”   “这,这又怎讲?”   孟世贞侃侃道来:“皇城司里的事,有能见得光的事,有见不得光的事。能见得光的事,都让武威营干了,拿着圣旨,抄家拿人,有头有脸,有里有面,   可有些事,不是那么名正言顺,说这人该杀吧,没有圣旨,你要说不该杀吧,皇帝又不止一次说要杀他,这个时候就轮到青衣阁了,她们能杀。”   徐志穹一愣:“她们为什么能杀?”   孟世贞把声音压到极低:“按大宣律,青衣阁有锄奸斩佞之权,可以先斩后奏,只要她们能拿出罪证,哪怕杀人也算无罪,最重要的是皇帝可以不知情,这事可以和皇帝没关系。”   徐志穹明白了,皇帝想杀人,又不想亲自动手,就授意青衣阁先斩后奏,事后青衣阁背锅,但不受惩罚,皇帝也可以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可,可武威营为什么不能先斩后奏?”   孟世贞笑了:“青衣阁上下有三百女官,斩杀乱臣贼子倒也够了,武威营有两千精兵,你让他们先斩后奏,你知道他们会斩谁?”   徐志穹明白了,武威营战斗力太强,必须严格受到约束,所以不能有锄奸斩佞之权。   那掌灯衙门呢?   孟世贞道:“能见得光的事,交给武威营,模棱两可的事,交给青衣阁,那见不得光的事呢?”   见不得光的事,归掌灯衙门。   徐志穹问:“我们有锄奸斩佞之权吗?”   孟世贞反问:“锄什么奸?斩什么佞?”   “难道,我,我们不杀人吗?”   孟世贞笑道:“杀呀!堂堂正正的杀!”   “那,那我们不用担责任?”   孟世贞道:“有什么责任?那些死了的,都是该死的,死的明明白白。万一有人死的不明白,那就得让他明白,咱们只要能说明白,就算他死个明白。不明白也得明白,记住了吗?”   徐志穹点了点头,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为什么武栩把王世洁说成因公殉职。   因为王世洁死的不明白,所以就得让他死的明白。   他是被恶贼杀得,这个恶贼没有线索,没有身份,也没有证人,但武栩说这恶贼杀了王世洁,他就杀了王世洁。   不明白也得明白。   这是掌灯衙门的特权。   当了十几天的提灯郎,徐志穹对掌灯衙门了解的还是不多。   ……   到了北垣,徐志穹准备去点灯,孟世贞一摆手道:“兄弟,一连几天辛苦你,今天就歇了吧,我们哥几个点灯,你且找你同窗喝杯酒,去白芍药那喝杯茶,找林二姐买些花糕,桃花棚子就别去了,有失身份。”   马广利道:“孟青灯,我今儿这肚子……”   “你今儿不许拉稀!”孟世贞转脸又对李普安道,“你今儿也不许修房子!”   李普安一笑:“谁说房子的事了,我是想告诉志穹,林二姐的花糕的确好吃,但那姑娘脾气暴,碰都不给碰一下,你在白芍药茶铺多买一杯茶,那小娘子能让你亲一口。”   “亲,亲哪?”   “亲脸蛋呀!”   众人哄笑,徐志穹也跟着傻笑。   才亲个脸蛋而已,你这段位太低。   要是把脸去了,倒还有些意思。   徐志穹提着灯笼,去了城门,伍善兴一脸关切的问道:“志穹,白日里见了红灯郎,问起了你的事,我如实说了,咱们晚上兄弟小聚片刻,没犯了规矩吧?”   徐志穹摇头道:“那,那能犯什么规矩?”   话是这么说,伍善兴今晚谨慎了许多,没敢胡乱说话,闲聊片刻,小酌两杯,徐志穹又去了白芍药茶铺。   今天老板娘不热情,想是白天吓坏了。   “爷,您的茶。”茶水冲好,老板娘哆哆嗦嗦坐在徐志穹身边,等着亲脸蛋。   徐志穹喝了茶,放下茶钱,起身走了。   不缺脸蛋,也懒得亲你。   穿过两条街,来到路口,看到花糕铺的伙计远远张望。   “灯郎爷,您可算是来了,我们老板急坏了!”   徐志穹到了花糕铺,风轻云淡的坐下,要了一斤花糕。   隔着老远,能听见林二姐的心跳声,可这姑娘性子倔强,还假装没在意。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急得伙计直跺脚。   林姑娘把花糕包好,递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也没多说,把钱放在桌上,起身就走。   晚风吹来,林二姐咬着嘴唇,且不让别人看见眼泪。   这个没良心的。   怎就不理人了?   莫非被红灯郎怪罪了?   莫非日后连句话都说不得……   伤心之际,忽闻一阵香气袭来,徐志穹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将一支茉莉戴在了林二姐头上,又在脸蛋上亲了一口。   林二姐转过身,一拳锤在徐志穹身上:“你作甚?亲我作甚?凭甚让你亲?”   这姑娘好胜,非要亲回来。   徐志穹也不能让着她,你亲回来,我还得亲回去。   两人亲到了五更天,徐志穹想起一件事,还得去趟勾栏。   看不看跳舞倒在其次,听说易红灯在勾栏门前掌过灯,勾栏老板吓丢了魂,得给人家个解释。   离着瓦市还有半条街,徐志穹正思忖着该怎么和勾栏老板提起这事。   忽见一名女子在夜色中喊道:“你放手,我不认得你,你放开!”   徐志穹定睛一看,一个男子扯着一女子的手臂,正往前走,嘴里不停说道:“你看你给我丢了多少人?你在这地方脱了衣裳给人看,你还让不让我活了,你给我回家!”   看那女子背影,好像是勾栏的舞娘。   这是丈夫找上门来了。   这种事貌似不该管,可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徐志穹又觉得哪里不对。   舞娘高声喊道:“来人呀,救我,我不认识这人!”   不对,这事不对!   前世见过这种事!这是拐带妇女的常用手段。   这男子是个人牙子!(人贩子)   徐志穹两步追到近前,喝一声道:“哪里来的歹人,把那女子放开!”   女子听到徐志穹的声音,赶紧喊道:“灯郎爷!救我,救我!”   果真是舞娘。   那男子没回身,说一句道:“灯郎大人,这是我妻子,也是我家事,草民没犯王法,这事您就别管了。”   好淡定的语气,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来历。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看着对方的头顶,想看看对方有多少罪业。   今天要是再收个恶人,差不多也能升到九品中段了。   对方头顶云雾缭绕,什么都看不清楚。   徐志穹一惊,什么情况下看不清罪业?   道长说过,一是苍龙霸道修者、二是受苍龙真神庇佑者,三是同门判官、四是修为高深者,五是修行奇门异术者。   不管是哪一类,都不该轻易招惹。   徐志穹缓和了一下语气,道:“不管有没有犯王法,你先把人放了再说。”   “灯郎大人,我再劝你一句,这事最好别管!”男子始终没有回头,不过从背影来看,他也有些紧张。   “这事我还管定了!你放是不放?”徐志穹提高了声调。   男子道:“不放又如何?”   徐志穹喝一声道:“提灯郎,掌灯!”   一听掌灯二字,那男子慌了,扔下女子撒腿就跑。   徐志穹见状,扛起舞娘掉头就跑。   男子跑了一会,觉得脚步声不对。   他好像跑了。   他不该追我么?   回过头一看,徐志穹的背影都快消失了。   一个白灯郎,就一个。   那他还掌什么灯?   被他骗了!   ……   徐志穹扛着舞娘只管狂奔,他没去勾栏,万一那人追到勾栏,还真未必打得过他。   他确定这是拐带,现在应该立刻把姑娘送回衙门,徐志穹对自己的速度有信心,只要跑起来,哪怕对手是七品的杀道,也跑不过自己。   不对,有脚步声。   徐志穹微微回了下头。   什么情况?   那男子竟然追了上来!   他竟然跑的比我还快! 第40章 人牙子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徐志穹在速度上从没吃过亏,就连七品杀道的邹顺达都跑不过他。   但就在今天,有人的速度在他之上。   刚才两人快差出一条街去,转眼之间,这人竟然追到了身后?   七品杀道跑的没有我快,这人跑的比我快,难道是六品杀道?   不可能!   六品杀道刚才能直接秒了我,这人应该和我品级差不多。   那他为什么这么快?   不是杀道?   那他是什么道?   慌乱之间,徐志穹的思绪有点混乱,不过很快平复了下来。   不管他是什么道,只要他跟在身后就输了。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只要他敢碰我……   嗤啦!   他碰了,碰在后背上了,速度太快,徐志穹没来得及使用技能。   后背一阵火疼,他用的什么?刀子还是暗器?   大意了,大意了,得时刻做好准备,象从……   嗤啦!   又是一下!   不能跑了。   这么跑就是等死。   徐志穹摸到灯杆尾三寸,一叩机关,短刀弹了出来。   他猛然回身,一刀扫了过去。   身后那男子一仰脸,躲开了!   这一招偷袭,徐志穹用尽了全力,竟然没碰到对方。   情势不妙,大不妙!   徐志穹把舞娘扔在了地上,喝一声道:“跑!”   舞娘起身就跑,男子上前就追,徐志穹拿着灯笼砍向对方面门,男子侧身再次躲过。   这次徐志穹看到了对方的脸,对方浓眉大眼,五官端正,没有鼻子,没有表情。   他戴着面具。   看到舞娘还在跑,那人急了,绕过徐志穹,冲到近前,伸手去抓舞娘的脊背。   嗤啦!   衣衫贯透,留下一片血痕,原来这男子用的不是刀子也不是暗器,是指甲!   他的指甲好长,也不知道是真指甲还是指甲套。   舞娘哀嚎一声,趴在了地上。   男子伸出指甲刺向了女子头骨,徐志穹再次叩动机关,灯杆里射出了十二支梭镖。   这是牛玉贤为徐志穹改造过的灯笼,十二支梭镖从不同方向射向了那男子,形成了三尺高、两尺宽的镖阵。   我看你往哪躲!   无论往哪躲,总有一部分梭镖能打中。   徐志穹狰狞一笑,眨眼间,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十二支梭镖,两支射中了地上的舞娘,剩下十支尽数落空。   他闪开了!   十年书院求学,记忆历历在目,除了院长林天正和一名五品武师,徐志穹从来没见过这么快的速度。   可以确定对方的身份了,这是个宦官,在同品级下,唯一比判官还快的只有宦官。   这宦官虽然躲开了十二支梭镖,可也吓了一跳,徐志穹出手之快,也让他颇为惊讶。   舞娘趴在地上不敢乱动,那人也不再慌急,他也不敢把后背轻易暴露给徐志穹,且问一声道:“你是哪路修者?”   徐志穹道:“我是白虎杀道。”   那人摇摇头:“白虎杀道没有这么快!”   徐志穹冷冷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几品?”   “白灯郎,都是九品。”   徐志穹放声笑道:“今天我兴致好,穿了一身白衣,打了一盏白灯笼,你怎么知道我是白灯郎?”   “说的有理,既然是遇到了高人,在下也该知难而退,告辞了。”   那宦官转身就走。   徐志穹先看了看舞娘,又摸了摸灯杆。   他真会走吗?   宦官走了没两步,突然回头扑向了舞娘。   他不能走,只要这舞娘活着他就不能走。   徐志穹横过灯杆,打向了宦官的脑袋。   宦官闪身,两根手指插向了徐志穹的眼睛。   徐志穹奋力躲闪,手指贴着腮边擦过,留下一道伤痕。   宦官调转手型,又来插徐志穹的脖子,徐志穹跌跌撞撞躲得狼狈,打了十几合,身上伤了十几处。   趁着对方出手的间隙,徐志穹好不容易有了一次还手的机会,一拳打在了对方的面具上。   面具没破,对方后退了两步:“原来是同道中人!”   徐志穹啐了口唾沫:“谁特么是你同道!”   宦官赞叹一声:“你这力道,在九品之中,却属佼佼者。”   宦官体系的力量很差,徐志穹的力量也很差,但比宦官还强了些。   可光靠这点力量优势没用,徐志穹根本碰不到对方。   他也不敢乱动,对方速度太快,一旦被抓到破绽,这条命就没了。   判官最大的优势是速度,眼下却被碾压了,宦官真是克判官,克的死死的。   不对呀,九品判官的速度是十一粒,徐志穹在速度上天赋过人,逼近十二粒。   宦官九品的速度是十二粒,就算高过判官,也只高了一点,为什么眼下有这么大差距。   对手不是九品,他还没出全力!   眼下摆在徐志穹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条是继续和对方死磕,送命只是时间问题。   第二条是扔下这舞娘跑路,能不能跑得掉还是未知数。   “不管是不是同道,你挡我路了!”宦官伸出十指冲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一晃灯笼,喷出一团火焰。   对方下意识后退一步,徐志穹趁机打翻了灯座,一声巨响,一束焰火飞到半空,炸开一片硕大烟花。   还有第三条路,还能喊人!孟世贞和其他灯郎还在北垣。   看到烟花炸裂,宦官也是焦急,冲上来要取徐志穹的性命。   徐志穹拿着灯笼和对方舍命一战。   战了十几合,宦官伤了徐志穹的右手,徐志穹丢了灯笼。   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徐志穹连招架的能力都没有,眼看十指抓向了喉咙,忽听一声咆哮道:“提灯郎,掌灯!”   是孟世贞!孟世贞来了!   孟世贞巡过夜后,便和李普安、王振南和马广利来了北垣瓦市。   一开始,孟世贞是拒绝的,总觉的这地方不符合他身份。   可李普安反复说桃花棚子的舞娘好,孟世贞出于求证的态度,和他们一起进了棚子。   桃花棚的老板白天刚受了惊吓,晚上又看到这么多提灯郎,差点昏死过去。   他让伙计去招呼客人,伙计先他一步昏死过去了。   三个舞娘胆战心惊,舞跳的半死不活,四个提灯郎看了半个时辰,实在觉得没意思。   李普安给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看着没意思,吃起来就不一样了。”   孟世贞觉得有道理,可一共就三个舞娘,四个提灯郎怎么分?   李普安认为王振南有那么多妻妾,不该和他们抢,王振南认为马广利身子弱,怕他拉稀,叫他不要勉强。   最终孟世贞选择了离开。   不是他让着属下,是因为他知道最俊的舞娘出去解手了,他准备出去截胡。   没想到刚一出门,听到徐志穹那厢炸灯了。   多亏他就在附近,要不然徐志穹性命不保。   孟世贞拔出彪魑刃,一刀砍向了宦官的脑袋。   宦官闪身躲过,指甲在孟世贞脸上抓出一片血痕。   “原来是个阉人!”孟世贞一摸脸上血迹,笑了,举手一刀,又砍了上去。   以徐志穹的速度都碰不到宦官,更别说孟世贞,这一刀被轻松闪过,宦官再次还击,又在孟世贞身上留下一片血痕。   孟世贞笑容狰狞,毫无惧色,拿着佩刀和宦官打的兴起。   徐志穹想上来帮忙,孟世贞喝道:“志穹,歇着!看哥哥我杀了这崽种!”   孟世贞一刀接一刀,刀刀落空,宦官闪避之间不停反击,但反击效果非常有限,孟世贞虽然伤痕累累,但没受到丝毫影响。   激战之间,宦官的手指插下了孟世贞小腹,孟世贞扭转关节躲了过去。   杀道八品技,碎骨。   这一技能让这位宦官措手不及,他动作大了,没能及时收招,被孟世贞一拳打中了小腹。   徐志穹终于知道孟世贞为什么不怕这宦官。   双方的容错率不一样。   宦官的肚子当场凹陷,随即倒地,滚到了几丈开外。   孟世贞本想上去再补一脚,宦官虽说受了重伤,可起身够快,躲过孟世贞一脚,拔腿就跑。   “你往哪跑!”孟世贞不急着追,前边还有人堵截。   王振南率先迎了上来,可惜没看清对方步法,被闪过了。   李普安堵住了宦官,本想一刀要了他的命,但宦官太灵活,几刀都没砍中。   “这阉人是八品!”李普安正当焦急,马广利冲了上来,用灯笼放火。   火烧着了宦官的衣服,战术成功了!   孟世贞冲了上来,正打算擒住这宦官,没想到这宦官的衣服不停的冒烟,呛得众人涕泪直流。   等烟雾散去,宦官早已没了身影。   孟世贞擤了擤鼻涕,怒道:“我让你们掌灯,你们在这瞎打甚来!”   马广利道:“掌灯的没来,拉稀了!”   孟世贞大怒:“不是说今儿不能拉稀吗?”   “不是我拉,陆寅鹏拉了,他真拉了,跟你告过假,是你忘了!”   宦官跑了,众人心里不痛快,好在舞娘救下了。   马广利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和那人抢舞娘,打起来了?”   孟世贞道:“瞎特么扯淡,宦官过来抢什么舞娘?”   徐志穹道:“那人是个人牙子,想把这女子拐走。”   “人牙子!”孟世贞一皱眉,他听过一些风声,“先把她带回衙门,等千户大人处置。”   马广利看管着舞娘,王振南和李普安扶着徐志穹。   看徐志穹伤势不轻,李普安叹息一声道:“志穹,你还是少了些磨练,下次遇到宦官不用怵他,往死里打就是。”   王振南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对方是个八品宦官,确实不好对付。”   “怕什么!”李普安一脸不屑,“至多让他跑了,他敢打,咱就不怕,打咱十下都不觉得疼,咱们一下就要他命!”   徐志穹暗自苦笑。   那是你不觉得疼,杀道的防御和力量都是各体系最高的,可我不是杀道,我是判官。   衙门里,一晚没合眼,武栩昏昏欲睡,忽听绿灯郎乔顺刚来报,徐志穹救下了一个舞娘。   武栩怒道:“你这贼丕,我却告诉你们好好巡夜,你们又跑去勾栏,却又救什么舞娘!”   乔顺刚连忙解释:“这舞娘差点被人牙子拐走了。”   “人牙子!”武栩立刻来了精神,“把她带来,我亲自审她!” 第41章 武栩审案   皇城司下,只有掌灯衙门有审讯犯人的权力,武威营、青衣阁都没有。   所以掌灯衙门叫衙门,这是一级官署,不只有执法权,还有司法权。   武栩坐在公堂之上,舞娘站在公堂之下,徐志穹包着一身绷带站在旁边,孟世贞连绷带都不用。   就宦官留下那点小伤还用绷带?   简直是看不起八品青灯。   公堂审讯,先问姓名。   舞娘老实作答:“民女娘家姓陈,名叫陈九儿,夫家姓吕。”   “吕陈氏,”武栩顿了顿,“你有夫家?”   陈九儿点头道:“有,但夫家远在永州,一年未曾回去了。”   武栩道:“为何不回家?”   “我丈夫好吃懒做又好赌,家里穷得掉了底,每天数着米粒下锅,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饱饭,两口子凑不出一身衣服,   我与他成亲两年,也没生出个一儿半女,每天受他打骂,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我跑回娘家要了点盘缠,来到京城,在北垣住下,到桃花棚子找了个跳舞的营生。”   武栩道:“今早你丈夫来接你回家,你不从,便闹出了这场风波?”   陈九儿急忙摇头道:“大人,今早遇到那人不是我丈夫,我昨夜在棚子跳舞,忽见来了一群灯郎老爷,我被灯郎老爷吓怕了,实在憋不住,想出去解个手,就遇到了那男人,   那男人非说是我夫君,我从未见过他,他拉着我就走,我一个女人家挣脱不开,哭也没用,喊也没用,棚子门外有客人看见了,也当他是我丈夫,不管我怎么哭喊都没人来管,要不是灯郎大人……”   “且住!”武栩听到了关键信息,“棚子外面当时有人?”   陈九儿点头道:“我记得是有两位客人。”   “他们看清那男人的脸了吗?”   陈九儿摇头道:“他们恐怕是看不清,连我都看不清,那人长得太黑了,黑的连五官都看不分明。”   那是张假脸,看清了也没用。   武栩又问:“那人身上有什么特征?”   陈九儿还是摇头:“我当时只顾着和他撕打,没记得有什么特征。”   武栩沉下脸道:“你仔细想想。”   陈九儿心里害怕,想了许久,忽然有了些印象:“他当时把我拖到街上,街上没人,我真是怕了,想去咬他的胳膊,结果咬破了他衣服,看到他胳膊上有道疤。”   武栩双眼一亮:“什么样的疤?”   “挺怪的一道疤,”陈九儿揉揉额头道,“记不得了。”   “仔细想想。”武栩耐心的看着陈九儿。   “民妇,实在是,想不起来……”   “再想想!那疤多大,是什么形状,长在什么地方?”   “疤挺大的,形状,不圆也不方……”陈九儿越想越着急,越着急越想不起来,“大人,民女实在不记得了!”   “扯谎!”武栩一锤案几,吓得陈九儿跪倒在地。   “大人,民女说的是实话!”   武栩道:“分明是你夫君来寻你,你撒泼耍赖不肯回家,却还缠上了我部下的白灯郎,你夫君与白灯郎起了争执,打得两败俱伤,你怕我责罚,却编出这番谎言!”   陈九儿拼命摇头:“大人,我冤枉,我没有说谎!”   “还敢嘴硬!”武栩怒喝,“来人,给我打十鞭子,押进大牢!”   陈九儿拼命喊冤,掌刑的青灯郎不予理会,上前摁倒,扯下了红裙,痛打十鞭,白白的两瓣肥桃,打的皮开肉绽。   陈九儿哭的泣不成声,被扔进了大牢。   武栩宣布退堂,众人离去,只剩下了孟世贞和徐志穹。   这案子判的离谱,不光陈九儿冤,徐志穹也冤。   什么叫我与他夫君起了争执?要按这么说,我却成了什么人?   但徐志穹没作声,他知道武栩这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   孟世贞看众人都走了,且来到武栩近前,施礼道:“千户,之前我和志穹把事情都跟您说了,那人真不是她家男人,那是个人牙子……”   “你怎知他是个人牙子?有人证么?有物证么?”   孟世贞磕磕巴巴道:“那,那他,他用的是人牙子惯常的手段……”   “惯常惯常,恁多惯常!你且去大牢,用用你惯常的手段,叫那女子把疤痕画出来。”   “画出来?”   武栩皱眉道:“不画出来,还能写出来么?你看那妇人认字么?你且记得,要寸步不离守在大牢,她什么时候画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千户,我明日休沐……”   “你休沐甚来?老光棍一个,就知道逛茶坊、洒银子,我看那女子相貌端正,你省两个钱,去大牢里陪她休沐吧。”   孟世贞不情愿的去了,武栩又对徐志穹道:“你伤势怎样?”   “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你今日休沐?”   徐志穹点点头,心想不是我也要去大牢休沐吧?   还好武栩没那么残忍:“去领些银子和伤药,回家好好养伤,另外有件事情要你去做,你再去趟桃花棚子,告诉那老板,说这舞娘被他夫君领走了,此事就此作罢,叫他千万不要声张,   还有,告诉乔顺刚,让另外安排一人去北垣巡夜,孟世贞要在大牢里多待一阵,若是没人守着,那女子眨眼之间就会没了性命,你自己也小心些,休沐这几日,别到处乱走,办完了事情,最好就在衙门里待着。”   衙门里待着?   那可不行,功勋还没换呢,在衙门里去罚恶司,很容易暴露了身份。   徐志穹知道武栩是在保护自己。   武栩判了个糊涂案子,也是为了保护陈九儿。   这一点,徐志穹想到了,自从陈九儿看到了那道伤疤,她的处境就出现了本质性的变化。   一开始,她只是人牙子的目标,单纯的拐带受害者。   当她看到那道伤疤时,她就成了证人,能指认关键人物的证人。   按照前世的经验,贩卖人口一般都是团伙作案,只要找到关键人物,就能顺藤摸瓜,揪出一个团伙。   这也就解释了那个八品宦官的行为,交战时,他的第一目标不是徐志穹,他的第一目标是舞娘,舞娘看到了他的疤痕,他必须要杀了对方灭口。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疤痕这么有标志性?   还有,武栩把陈九儿关起来,是为了保护她,可为什么非得揍她一顿?   为什么非得让孟世贞贴身保护她?   难道衙门里有内鬼?   这件事且日后再查,先得办了武栩吩咐的事情。   徐志穹先去找乔顺刚,乔顺刚不在小舍,他在刑房。   刑架上捆着史川,青灯董庆山挥着鞭子,打得正狠!   乔顺刚一边吃着羊肉,一边喝着酒,脸上带着让人汗毛倒竖的狰狞。   肖松庭在旁边坐着陪酒,昨日史川咬住徐志穹,“诬赖”他杀了王世洁,此举激怒了绿灯乔顺刚,乔顺刚差点在大堂上打了史川。   肖松庭答应过乔顺刚,等事情过去了,给乔顺刚一个交代。   怎么交代?   送礼道歉?请客吃饭?   乔顺刚不缺钱,也不缺饭,他是绿灯郎,正六品的百户,他缺这口气!   肖松庭自然懂得规矩,更重要的是还有红灯郎的吩咐,他得对史川动家法。   现在事情平息了,肖松庭干脆一花两献,让董庆山把史川绑来,狠狠教训了一顿。   抽了几十鞭子,史川疼得哭爹喊娘,看到徐志穹来了,董庆山暂时住了手,让史川闭着嘴,别出动静。   徐志穹把武栩的吩咐转达给了乔顺刚,乔顺刚诧道:“让老孟守大牢?那女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说是人牙子拐带吗?怎么又变成真有夫家了?”   徐志穹面带苦色道:“我,我也不知道,千,千,千户为,为什么……”   “打住!既然是千户的命令,咱就不多议论了,千户怎么吩咐,就怎么做……”一听徐志穹要抱怨,乔顺刚赶紧堵了他的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别说,“今晚我找个老青灯去北垣,你踏踏实实回去养伤,对了,志穹啊,史川这小子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也打两下出出气。”   董庆山把鞭子递给了徐志穹,史川含着泪道:“志穹,我不是冲着你,我就是嘴欠,我就是想在红灯郎面前显摆显摆,志穹,你高抬贵手饶了我。”   一看史川满身血痕,徐志穹没接董庆山的鞭子,回头对乔顺刚道:“百户,我下不了手。”   乔顺刚瞪眼道:“你个傻小子,这上面要是绑着你,他可不会对你手软!听我的,抽两下,解解气!”   徐志穹长叹一声:“都,都是同僚,两,两下就不必了,一,一下就好,我,我也不用鞭子了,那,那个太疼。”   乔顺刚笑道:“用手?你想打他一拳,那也太便宜他……不是,志穹,你拿那个做什么?”   徐志穹把烙铁从炭炉拿出来了。   史川连声惨叫,肖松庭上前劝阻道:“志穹,差不多就行了,都是同僚,你可不能这样,老乔,你说句话呀!”   徐志穹是乔顺刚的人,乔顺刚不开口,肖松庭也不敢说的太过分。   看着史川那可怜模样,乔顺刚叹口气道:“志穹,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不能烧坏了他袍子呀,那可是彪螭袍,那是咱们提灯郎的脸面!”   徐志穹点点头道:“我把他衣服解开!”   乔顺刚点点头道:“这就对了。”   肖松庭急了:“这,这不行,志穹,你不能乱来!”   徐志穹跟没听见一样,拿着烙铁走向了史川。   肖松庭不是他领导,只要乔顺刚没开口,徐志穹绝不会停手。   乔顺刚不会开口,他恨得牙根发痒,史川差点毁了他仕途。   看着红彤彤的烙铁,史川哀嚎道:“志穹,使不得,使不得,志穹兄弟,志穹哥哥,志穹……”   徐志穹笑道:“史大哥,看,看把你吓得,我,我就是随口一说,还能真烙你不成?”   史川长出一口气道:“兄弟,你可是把哥哥吓坏了,我这心刚才都要跳出来了,我就知道你是个人重情义的人……”   嗤啦!   烙铁放在心口上了。   徐志穹真烙上了。   一阵浓烟飘来,史川昏死过去。   “好,痛快!”乔顺刚喝了一杯酒,起身道,“这事,算过去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徐志穹一直思考一个问题。   史川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付出了如此沉痛的代价。   那他为什么还要惹祸上身?   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来由?   掌灯衙门,远比想象的要复杂。 第42章 因恶为恶   徐志穹去了桃花棚子,告诉掌柜的:“陈九儿被丈夫接走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老板叹口气道:“原来是跟夫家回去了,回去了也好,这妮子,走也不知会我一声,灯郎大人却是怎么知道的?”   徐志穹早就想好了说辞:“她不肯跟丈夫走,两人当街撕打,闹到了掌灯衙门,在衙门里受了训斥,陈九儿不敢违忤,答应跟着夫君回去了。”   一听闹到了衙门,老掌柜紧张了,赶紧对徐志穹行礼:“大人,您给说句好话,可千万别为难那妮子。”   “没为难,你放心吧。”   老掌柜又拿出五吊钱:“两吊孝敬大人们喝茶,剩下三吊且给那妮子当个盘缠。”   这老掌柜是个好人,且看那他头上的罪业还不到半寸,在普通人里却也少见了。   “她已经走了,这钱你留着,再找个舞娘吧。”   掌柜苦笑了一声:“哪那么好找,模样俊的请不起,请那太丑的又对不起客官,北垣这地方,生意太难做了。”   听着老板倒了会苦水,徐志穹起身告辞。   王世洁的魂魄还在犄角里扑腾,别人看不见,但徐志穹能感受到亡魂的意念。   本该把罪业送到罚恶司,可一直没空出时间。   眼下倒有时间,可徐志穹很累,昨晚一夜没合眼,还和宦官恶战一场,如今头昏脑涨,这个时候去罚恶司不合适。   去罚恶司一趟真挺辛苦,还得在阴间打个来回,去之前,怎么也得睡一会。   回了家,简单洗漱一番,徐志穹往床上一躺,细数着两天来的经历。   这两天过得很辛苦,黑白颠倒的日子也确实和正常人不一样。   可徐志穹喜欢这份差事,比他在前世的任何一份工作都喜欢。   准确的说是两份差事,一份是判官,一份是提灯郎。   一条路直通星宿,一条路直通显贵,一条路长生不老,一条路锦衣玉食。   到时候把大师姐娶了,再把林二姐娶了,买个大床,一边睡一个,一点都不挤。   我睡中间,雨露均沾,都不用抢……   这一觉睡得太美,一直睡到了二更天,徐志穹饿醒了,整一天没吃东西。   幸亏还有林二姐送的花糕。   吃饱了肚子,洗漱一番,徐志穹拿出了王世洁的罪业。   这四寸长的宝贝,怎么看,怎么顺眼。   魂魄还在里面跳,这厮死了,精力还这么旺盛。   徐志穹没急着把他放出来,今晚道长不在这,贸然放出个灵魂,弄不好会惊动了童青秋,据说阴阳师有感知灵魂的能力。   先去罚恶司再说。   差点忘了,还得带上道长给的柴火棍,万一再遇上罚恶司的冯少卿,且一棍子打死那个贱人。   左逆三、右顺二、右逆三,腾跃入云,徐志穹顺利来到了罚恶司。   这次路熟,徐志穹进了罚恶司大门,才把王世洁的魂魄放出来。   王世洁赤着身子东张西望,盯着徐志穹看了半响。   虽然徐志穹戴着面具,但还是被他认了出来。   “好你个小杂种,你把爷带到什么地方来了?爷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徐志穹一笑:“王灯郎,你好气魄,你打个试试!”   王世洁还真就打了上来,徐志穹以为他打不着,但觉一阵寒风扑面,徐志穹赶紧躲在了一旁。   此前黑狗一直没敢碰徐志穹,徐志穹以为灵魂没有实体。   他错了。   王世洁能碰到他,从罪业里钻出来的鬼魂有实体,能不能打得到别人不好说,但至少能打得到判官。   不过王世洁现在只有普通人的实力,根本碰不到徐志穹。   况且徐志穹攥着罪业,手上稍微一用力,王世洁立刻瘫软在地上。   “你个杂种,你用了什么妖术?你又吸了我的力气!”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临死前的一刻,徐志穹懒得和他废话,一扯犄角,带着他上路。   王世洁连滚带爬的跟着,一路不停叫骂,等快到判事阁的时候,他骂不动了,也认怂了。   “志穹,你跟我说句痛快话,这到底什么地方?”   徐志穹回头道:“你还想要痛快?”   想起临死之前的痛楚,王灯郎哭了:“志穹啊,哥哥对不住你,哥哥也是一时间怒火攻心,不是真想加害你,哥哥给你认错,哥哥给你赔礼了,你好歹给我一件衣服穿……”   徐志穹接着往前走,王世洁见徐志穹不理他,转而又开骂:“小杂种,你给我等着,等回了掌灯衙门,我叫你看看什么是家法,我叫你看看什么是规矩!我让你看看刑房里有多少花样。”   “掌灯衙门你是回不去了,”徐志穹笑道,“一会我领你去个好地方,那里花样可多了。”   到了判事阁门口,还是最亲切的那一间。   徐志穹推门进去,但见女推官半躺在椅子上,把脚搭在书案上,默默看着徐志穹。   虽说带着面具,但双眼里的寒意让徐志穹阵阵发冷。   徐志穹记得她叫夏琥,上前打招呼道:“夏推官,属下又来照顾你生意了。”   徐志穹把犄角放在了书案上,夏琥没拿,依旧冷眼看着徐志穹。   这是怎地了?   难道当初在河边唱曲的姑娘真的是她?   她在怪我抢了她功勋?   我把犄角放在眼前,她该不会明抢吧?   四目交错间,气氛有些紧张。   徐志穹正想把犄角拿回来,却听夏琥笑出了声音。   “笑,笑什么?”   夏琥道:“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徐志穹缠着满身绷带,憨憨一笑道:“受了点轻伤。”   “怎么受得伤?”   没等徐志穹开口,王世洁在旁喊道:“我知道了,你们是人牙子,这女子是你同伙,你们拐带了我!”   呸!   徐志穹和夏琥同时啐了口唾沫,就这模样,谁瞎了眼能拐带他?   夏琥手指尖一转,和之前对付黑狗一样,把王世洁的嘴封住了。   这是什么手段?徐志穹也很想学学。   夏琥拿起尺子量了量罪业,咬了咬牙,叹了口气:“罪业四寸七分,去孽镜台上照照吧。”   看她这份嫉妒,基本可以确定她就是唱曲的姑娘。   她既然想要这份罪业,罪业就在她手上,她为什么不抢?   夏琥看出了徐志穹的心思,道:“这份罪业是你摘下来的,除非你立下字据,愿意送给别人,否则谁也抢不走,但等换了功勋,就不一定是你的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规则。   徐志穹带着王世洁到了孽镜台前,看到第一幅画面,王世洁吓傻了。   镜面里,年轻的王世洁正在殴打一个卖杂货的老翁,老翁遍体鳞伤,可终究没出人命。   王世洁彼时还穿着衙役的差服,但头上原本就有七分的罪业,打了老翁之后,好像略微长了一点。   徐志穹问推官:“这不是他第一次作恶!”   夏琥点点头道:“这人此前也有过不少恶行,但罪业增长太少,孽镜台未予显现。”   “孽镜台怎么还挑挑拣拣?”   “若是不挑拣,却不知道要在这里看到何年何月!”   第二幕画面,王世洁殴打了一个卖花的少年,下手也狠毒,不仅打伤了少年,还把少年的鲜花全给糟蹋了一遍。   他不想要花,就想打人。   第三幅画面,他打了一个买橘子的姑娘。   第四幅画面,他打了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徐志穹实在不能理解,他打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作甚?   像这样的画面有几十幅,夏琥沉声道:“因恶为恶,这却不好判了。”   什么叫为恶作恶?   夏琥解释道:“人之所以作恶,都是受意念驱使,有贪念、有色念、有口腹之念,就像你此前带来的那条黑狗,是受了口腹之欲的驱使去伤人的。”   徐志穹看着镜面道:“他也有贪念,我看他收了不少贿赂,也曾轻薄过良家女子。”   夏琥摇摇头:“虽有这种寻常恶行,可大部分恶行毫无来由,就像他抬手就想打人,这对他没有半分好处,可他为何一直如此?”   徐志穹明白了女推官的意思:“他是为了作恶而作恶?”   夏琥点点头道:“他的欲念就是恶念,这人满心都是恶念!”   说话间,镜面出现了一位穿着白衣的少年,是一位新来的提灯郎。   这提灯郎命苦,几次遭到王世洁殴打,有一次拼死反抗,打伤了王世洁的脸。   王世洁怀恨在心,半夜伏击这少年,打瞎了他一双眼睛。   少年成了废人,沦落街头成了乞丐,有一日,在桥头坐了半响,一头扎进河里,淹死了。   王世洁头上的罪业只长了五分,徐志穹费解,这可是活生生一条性命!   夏琥解释道:“一双眼睛是他害的,罪业有五分,性命是那少年自己丢的,怪不到他头上。”   接下来,相继有六名提灯郎受他欺凌,一人不堪羞辱,上吊自尽,王世洁的罪业只长了一分。   还有一名提灯郎被砍断了一只手,自觉万念俱灰,坠楼而亡,王世洁的罪业只涨了三分。   夏琥道:“致人伤残与取人性命,终究不是同样的罪业,这两人的性命不能算在他身上,那三个寻死的少年,只怪他们太懦弱了。”   是,他们懦弱。   无论眼睛瞎了还是腿断了,横下这条心,也有报仇的机会。   可徐志穹知道这三个少年心里有多绝望。   余下五名提灯郎,有被打瞎双眼的,王世洁涨了五分罪业,有断了手脚的,罪业涨了三到五分不等。   再加上王世洁平时恶行累累,积攒了几十年,终于有了这四寸七分的罪业。   “这可让我怎么判呢?”夏琥有些为难了,“作恶,是他的天性。”   天性?   徐志穹道:“难不成要轻判?”   “轻判?”夏琥冷笑一声,“只怕阴间的刑法都不够给他用!” 第43章 马判官   “依天理而论,因恶为恶,当加倍严判!阴间的刑法真不一定够用!”   夏琥提起笔,写满了整整一张纸。   听到阴间两个字,王世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上蹿下跳,恨不得立刻跑出判事阁。   可他动不了,罪业在徐志穹手上。   判词终于写好了,夏琥将它塞进信筒,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拿起信筒道:“夏琥是你判官之名?”   夏琥抬头道:“这还用问?难道我会把真名告诉你?”   “你认得夏妮么?”   “我为何要认得她?”   徐志穹笑道:“那女子俊美却又善良。”   夏琥道:“那我就一定要认得她么?”   徐志穹搓搓鼻子道:“我去阴司换了功勋,到时候也有你的奖赏吧?”   夏琥道:“我判决得当,理应受赏,可也只有五颗功勋而已。”   徐志穹又问:“既是觉得赚的少,为何不去做是非议郎?”   “是非议郎赚的也不多。”   “是非议郎却靠什么赚取功勋?”   “等你到了七品自然知晓。”   “若是做了推官还能做是非议郎么?”   “不能,选了就不能反悔。”   “新鲜的鸡蛋,多少钱一个?”   “一,依我看,你这人话真多!”夏琥抬头看着徐志穹,“鸡蛋的事情也要问我么?”   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一个竹筒,放到了夏琥面前。   夏琥拿起竹筒看看:“这是什么?”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这是聘礼。”   夏琥怒道:“你给谁聘礼?”   “且打开看看!”   “我凭甚要看?看了却不是收了你的聘礼么?赶紧拿走!”   徐志穹挺直腰身道:“等我做了大官,就娶你做婆娘。”   “谁给你当婆娘,你个疯汉!”   “说过话的不认么?”   “我认什么认,我……”   徐志穹走出了判事阁,夏琥恼火,想把那竹筒扔掉,却闻到一阵浓香。   打开竹筒一看,是一株精致的茉莉。   夏琥冷笑一声道:“这也算得聘礼?昨天是花朝节,想必是哪个姑娘不要,这才愿意送给我!”   她误会了,不是哪个姑娘不要,是孟青灯不要。   本想把簪花丢在一旁,却又舍不得那香气,且把它放在书案上,就这么静静看着。   ……   一路之上,夏琥的法术一直没有解除,王世洁一路挣扎,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这倒让徐志穹清静不少。   路过江燕君的花茶坊,江二娘子又在红灯下迎客,五两银子徐志穹是有的,虽说之前有些抵触,可如今想来,偶尔做一次亡灵骑士也是可以考虑的。   但身边带着王世洁总是不方便,先把他交给阎罗殿再说。   到了阎罗殿门前,守门的鬼差居然还认得他:“您是判官,我见过您,里边请!”   人家客气,咱也客气,徐志穹赶紧抱拳行礼:“辛苦您了。”   鬼差道:“上次您来时,说没有判官之名,如今判官之名该有了吧!”   徐志穹有些为难,要说没有吧,一会凭票上还得写自己的名字,不写的话,不好挂失。   要说有吧……   徐志穹干笑一声,点点头道:“有,有的……”   有就说啊,这要是不说,礼数上就不对了。   鬼差有些尴尬,又引到了徐志穹一句:“在下姓聂,叫聂贵安,是一名九品狱吏,您若是不嫌弃……”   人家也是个九品官,主动报上了名字。   你要是不嫌弃人家,就把名字说出来,再不说,就是没看得起人家。   这就由不得徐志穹不说了。   “我,我叫马尚哼~”徐志穹想借着口齿不清,敷衍过去。   聂贵安没听清楚:“您叫马什么?”   “马尚峰。”徐志穹把声音压到了最低。   “我这耳朵不灵,还是没听清。”   “我叫,马尚峰。”徐志穹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   “马上,风!”聂贵安瞪大了眼睛。   “取崇尚高山险峰之意。”徐志穹赶紧做了一个比较文雅的解释。   “好,好名字,好意境!”聂贵安赞赏两句,来到偏厅,冲里边喊道:“马尚峰马判官,递解恶灵一名!”   整个阎罗殿,响彻着雄浑的回声。   这哥们嗓门真大!   徐志穹站在偏厅门口等着,不多时,一个戴着面具的矮胖男子走了过来。   这个矮胖男子是同行,也是个判官,而且看着有些面熟。   他觉得徐志穹也有些面熟,上下打量一番问道:“这位同道,你是马判官?”   “啊……”徐志穹点了点头。   “你这名字起得好!勇武!有血性!”   “取崇尚高山险峰之意。”徐志穹又解释了一遍。   那判官施礼道,“我叫陆延友,以后多照应。”   “好……”徐志穹没打算记住对方姓名,在不必要的情况下,也不打算再和对方有更多交集。   陆延友领了凭票走了,该徐志穹了。   徐志穹走进偏厅,遇见了上次的熟人,阴司典狱——施程。   施程拱手施礼:“马判官!”   徐志穹还礼,把判词和罪业一并放在了书案上。   典狱半天才看完判词,慨叹一声道:“天性极恶之徒,这可不好处置,我这人手不太够啊。”   徐志穹很好奇,到底判的多狠?以至于这位典狱手下人都不够了。   嘴上说人手不够,但施程的脸上难掩兴奋:“谢马判官照顾,这份功勋我可算赚到了。”   他惩治恶灵也有功勋?   冥道也是功勋体系?   “能否问您一句,”徐志穹指着王世洁道,“这厮将受什么处罚?”   施程道:“极恶之人,有极恶之狱,光是他的罪业就得在极恶之狱待上五十年,因恶为恶,加判罚一倍,一共是一百年,   至于什么是极恶之狱呢?这还真不好跟您解释,总之我手底下兄弟都得忙活起来,烧水的,磨刀的,拿锯子的,用钳子的,备油锅的、备蒸笼的……一样都少不了。”   王世洁瘫软在地上,瞪圆了双眼看着徐志穹。   施程转身去了后厅:“您稍等片刻,我给您取凭票。”   不多时凭票来了。   还是一块精美丝绢,上面写着:除恶赏勋四十七粒。   大字旁边三行小字:   第一行,九品判官马尚峰亲手诛杀罪囚。   第二行,罚恶司推官夏琥判定。   第三行,阴司典狱施程复核。   除了判官之名,徐志穹对这张凭票非常满意。   施程还吩咐一声:“您的凭票要是丢了,又或遭人抢了,赶紧到我这来,我给您补发一张。”   有了判官之名就是不一样,有挂失功能了。   收了凭票,徐志穹该走了,施程非常客气,冲着门口喊一声:“送马尚峰,马判官!”   回声响起,徐志穹赶紧抱拳:“您留步。”   偏厅门口的鬼差喊一声道:“送马尚峰,马判官!”   “您不用费心,我自己走!”   大门口的鬼差喊一声道:“送马尚峰,马判官!”   回声交叠,徐志穹看了看大门外的鬼差。   你们特么故意的!   虽然带着面具,徐志穹还是捂着脸离开了阎罗殿。   施程拿着一条铁链,铁链上挂着一枚铁钩,走向了王世杰。   王世杰吓得直往角落里缩。   “别躲了,你还能躲哪去?”施程笑道,“快,把嘴张开,下油锅之前,得先把你舌头钩住,要不然不好往起捞。”   路过瓦市,本想看看勾栏的表演,又觉得难得来阴司一趟,不该把时间都浪费在勾栏里,应该更为深入的了解一下阴间的结构。   于是他决定先去江燕君的花茶坊坐坐。   到了茶坊门前,江二娘子热情的迎了上来,徐志穹老练的问了一句:“有新茶吗?”   “有!前几日刚来了几个小娘子,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她们家老爷犯了事,满门抄斩,一个都没放过……”   果真是亡灵骑士!   这也太,太,太好了……   吾乃裁决判官,亡灵有甚可怕?   男儿来世间一回,当有驰骋于阴阳两界的雄心和魄力!   徐志穹低头看了看。   兄弟,你准备好了么?   咱们上!   徐志穹提步就往茶坊里走,忽然看见刚才那位矮胖的判官站在了门口。   他,他叫陆什么来着……   徐志穹心里有些紧张,他不太想和这人打招呼。   但见这位陆判官热情的迎了上来,在他身边还站着两位带着面具的男子,一个身材细长,另一个身材中等匀称。   “诸位,这位兄弟是咱们同道的道友,他姓马,叫马尚峰!”   “马尚峰!”两位道友惊呼一声。   “马,上,风?”江二娘子也很吃惊,白嫩的脸蛋露出了为难之色。   就她的业务领域而言,这个名字不吉利。   “诸位道友自便,小弟改日再来……”徐志穹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从容的离开了。   陆延友,我想起你的名字了,我记住你了!   ……   回了罚恶司,徐志穹带着凭票去了赏勋楼,在石台上用凭票换来了整整四十七颗功勋。   吃药不用水的绝技还在,但四十七颗也太多了。   上次遇到钱立牧,讨了几口酒喝,现在怎么办?去夏琥那里讨杯水?   夏琥是七品判官,言语上玩笑几句倒也无所谓,要是真带着功勋去她面前,她要抢,徐志穹该怎么办?   自己吃吧。   一粒接一粒,徐志穹吞的辛苦,吃完了四十七颗功勋,徐志穹感觉整个人都沉重了。   离开了罚恶司,回到了自己院子,徐志穹感受着功勋在体内慢慢消化,心里计划着下一步的打算。   最开始从道长那里吃了一颗功勋,那是入品用的,不算。   而后从黑狗那里吃了三十二颗功勋,这次又吃了四十七颗。   加在一起是七十九颗,再吃二十一颗,将成功升到九品中段。   二十一颗不算难,随手抓个恶人就是。   但真可以这么随意吗?   真能随便出手吗?   万一遇到狠人呢?   技能用的不熟练,和八品宦官交战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   徐志穹需要反思!   虽然判官道是功勋体系,但该做的修行也要做,至少要把技能练熟。   眼下还不到五更天,徐志穹白天睡多了,如今倦意全无,正好可以练练技能。   我道门技能,以意与象为基本,先要集中意念,再要拓展想象力。   快到五更天的时候,徐志穹入定了。   半个时辰过后,五更天到了,徐志穹坐在了桥头瓦市的腊梅勾栏里。   腊梅勾栏的舞娘最出名,但徐志穹不是来看舞娘的。   他是来修行的,他发现勾栏是他精神的归宿,在勾栏里,注意力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集中。 第44章 骷髅男   徐志穹真觉得在勾栏里能够有效的集中精神。   比如说,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娘的纱裙上,徐志穹能把意念全部集中在双眼,心无旁骛的观察每一个动作不同的特点。   比如说,掀起来和飘起来,就有不同的特点,前者更能体现舞者的热情,后者更能体现舞姿的自然。   天亮了,勾栏散场,徐志穹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补觉。   坐在旁边的一名男子过来打了个招呼:“这位小兄弟,你坐在这里整整一个时辰,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应该是个懂舞的人。”   徐志穹盯着这名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男子身穿一身青衣,看模样有三十多岁,身高大概七尺五六(一米七),身材瘦削,这长相不好形容。   颧骨高耸,两腮塌陷,眼窝陷的比两腮还要深。   眼窝下方青黑一片,与蜡黄的一张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幸亏刚才没有留意到他,这厮纯粹一个骷髅病鬼,在夜里遇见,还挺瘆人的。   徐志穹抱拳,说一声:“幸会。”转身要走,却又被那男子叫住了。   “小兄弟,我觉得你这性情与我投契,时候尚早,你别急着走,我再叫上一壶酒,咱们在这聊一会,日场就要开了,说书的先生一会就到。”   勾栏分日场和夜场,像北垣的桃花棚子,夜里客人本来就不多,白天就更不要指望,因此只开夜场。   但桥头瓦市的腊梅棚,是数一数二的大勾栏,日常和夜场的表演几乎没有间断。   这位骷髅男诚意邀请,徐志穹也不好不理,且回一句道:“在这待久了,觉得气闷,我想出去走走,兄台自便。”   骷髅男诧道:“你五更天才来,也就待了一个多时辰,这也算久?”   看着骷髅男眼神迷离,神情呆滞,没想到心还挺细,他知道我是五更来的。   徐志穹道:“不知兄台几时来的?”   骷髅男细细想了片刻,神情恍惚道:“昨天,不对,天已经亮了,应该说是前天。”   “前天?”徐志穹惊曰,“你在这待了两天了?”   骷髅男一笑:“两天算什么,像腊梅棚这样的好地方,待上十天都不觉得长,我曾在这里待了半个月。”   徐志穹急忙抱拳道:“在下另有要事,告辞了。”   这个骷髅男给了徐志穹当头棒喝,长年流连于勾栏这种地方,就会变成他这种模样!   骷髅男还对徐志穹恋恋不舍:“小兄弟,今晚你早些来,我还在这里等你。”   你等吧,我再也不来了。   我徐志穹大好男儿,胸怀鸿鹄之志,岂能在这腐朽之地虚掷光阴?   回到家里,徐志穹小睡片刻,开始仔细钻研技能。   想要发挥天赋技的威力,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自如操控意与象,让象能随时随地生成于任脉,意则随心所欲在冲脉爆发!   只有把技能练到绝对纯熟,下次再遇到那宦官,才有还手之力。   ……   黄昏时分,骷髅男在勾栏一角找到了徐志穹。   “小兄弟,不是说好还在原来那地方么,你怎么坐在了这里?”   徐志穹干笑一声道:“换个地方,看得清楚些。”   他真不是沉迷于勾栏,他只是觉得勾栏能帮助他摒除杂念,沉淀心性。   骷髅男笑一声道:“想看得清楚还不容易,随我去二楼雅间。”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不必了,小弟坐一会便走。”   “不用你破费,为兄做东,请你就是了。”   骷髅男把徐志穹带上了二楼,叫了一座雅间。   腊梅棚子的雅间可比那桃花棚大了太多,雅间里有两张躺椅,躺椅当中有坐墩和案几。   骷髅男叫了两只烤鸡,一坛酒,两盘鲜果,出手非常大方。   “兄弟,这地方不错吧?”   徐志穹有点不好意思,且盯着戏台道:“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骷髅男放声笑道:“想看的清楚还不容易?”   他叫了两个舞姬上来陪酒。   这位兄台也太爽快了。   清秀的舞姬能在膝盖上跳舞,但徐志穹觉得艺术含量下降了不少,掀起来的时候很多,飘起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了。   喝了两杯酒,徐志穹意识到不能继续堕落下去,他找了个借口,出去上了趟茅厕。   腊梅棚虽然是一座奢华的勾栏,但不可能有室内厕所,徐志穹想借尿遁脱身。   眼下还不到二更,正是瓦市热闹的时候,各家勾栏灯火通明,徐志穹不敢久留,他对自己的自制力没有太多信心。   出了瓦市,徐志穹抄了一条小路回家,这小路很僻静,几乎没有行人。   越僻静越好,堕落中的徐志穹似乎很难抵御望安河的诱惑。   回到家里必须好好反省,看看自己这德行,哪还有一点成大事的样子。   在小巷里走了许久,徐志穹停下了脚步。   身后好像有人尾随。   巷子里如此安静,那人离自己似乎不远,以徐志穹的听力,按理说早就该听到了脚步声,可那人的脚步实在太轻了,和一只狸猫缓缓前行的声音差不太多。   这真的是人的脚步声么?   徐志穹回过了头,看到身后果真有个人。   那人身形有些熟悉。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等走近了些,发现他的脸更加熟悉。   那是一张黝黑模糊的脸。   是那个八品宦官!   徐志穹的第一反应是逃命,好在他冷静了下来。   不能跑,因为他根本跑不过对方,把后背暴露给对方等于送死。   可不跑还有什么办法?   当初手里拿着灯笼,还勉强能和对方周旋几合,如今赤手空拳,对方一个回合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情势危急,但徐志穹没乱了阵脚,在勾栏里修炼的成果,此刻应该派上用场了。   象从任脉起,意由冲脉出。   徐志穹控制着技能,蓄势待发。   机会只有一次,在他碰到自己的一刻,立刻发动技能,吸干他,然后要他的命。   宦官越走越近,双方距离只有十余尺,那人开口了。   “灯郎大人,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徐志穹神色平静:“你找我作甚?”   “我想问问我家娘子哪去了?”   “那根本不是你家娘子。”   “那就是我家娘子,夫妻之间有点口角,却让大人生出些误会。”   徐志穹一笑:“可别说那笑话,你一个阉人哪来的娘子?”   宦官的语气变了:“灯郎大人,说话有些分寸。”   “我说错了吗?你不是阉人吗?脱了让我验验!”   激怒他,让他在愤怒之下出手,这样更容易对他的动作做出预判。   宦官确实被激怒了:“既然不愿好好说话,我可要换个手段与你聊聊。”   “我没心思和你聊,拐带妇人是死罪,袭击本官也是死罪,阉人,你知罪吗?”   宦官脚尖点地,即将冲向徐志穹。   徐志穹运转意象,准备发动技能。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有人喊道:“小兄弟,上个茅厕,你怎么跑这来了?”   声音从宦官背后传来,宦官大惊,赶紧回头,但见一个干瘦的男子站在背后。   是骷髅男,他怎么来了?   骷髅男摇摇晃晃走到徐志穹身边,转眼看了看宦官:“这人谁呀?”   徐志穹摇摇头道:“我也不认识他,他不知为何非要找我要他娘子。”   “你要找娘子?”骷髅男看着宦官,“瓦市里有的是娘子,那里我熟,我陪你找找?”   宦官后退两步道:“看来是我认错人了,得罪,得罪。”   眨眼之间,宦官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徐志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   这骷髅男到底是谁?   能悄无声息出现在宦官背后,徐志穹和宦官都无察觉,看来这人修为不低。   他为什么接近自己?   是好意还是歹意?   徐志穹正在揣度,骷髅男看着徐志穹道:“小兄弟,你不是说上茅厕么?”   徐志穹回手胡乱一指:“茅厕就在那边。”   骷髅男笑道:“不用去那边,瓦市里就有茅厕。”   徐志穹故作惊讶道:“瓦市里有茅厕?”   “你连这都不知道?随我来,我带你去。”   徐志穹真不想去勾栏了:“兄台,我倦了,想回去歇歇。”   “你回哪去?哪有比勾栏更好的地方?你是不是赏舞赏厌了?我带你换个地方听曲。”   徐志穹连连推辞道:“兄台,实不相瞒,我是掌灯衙门的提灯郎,今晚还得巡夜。”   知道我是提灯郎,想必他也不敢再纠缠。   没想到那骷髅男笑道:“提灯郎好呀,我是你们武千户的朋友,今晚你陪着我,不用去巡夜了。” 第45章 周家二虎   徐志穹和这位骷髅大哥,在勾栏里度过了可耻的三天。   这三天时间里,徐志穹感觉自己的修为精进了不少。   不是为自己开脱,是徐志穹真心觉得在勾栏里,他的灵魂和意念都得到了深深的净化。   这位骷髅大哥叫祁信安,他自称是武栩的朋友,除此之外,关于他的体系、他的修为、他的职业,徐志穹一无所知。   但徐志穹相信他是武栩的朋友,是武栩让他来保护自己的,否则他不可能在那么合适的时机里,吓跑了那个八品宦官。   到了第四天,休沐结束,徐志穹必须回衙门了,祁信安也没有挽留,只说了一句话:“兄弟,下次来瓦市,一定来找我,咱们都是超脱了世俗的人,这里才是咱们的宿命所在。”   徐志穹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到了衙门,徐志穹来早了,离巡夜还有一个时辰,且在衙门里和牛玉贤闲聊。   按照陆寅鹏的说法,牛玉贤早就具备掌灯人的资格了,可这小子拒绝巡夜,非说自己学艺不精,还要继续锤炼。   徐志穹把与宦官对战的经历讲给了牛玉贤,牛玉贤很感兴趣,收了徐志穹两粒碎银子,答应再给徐志穹做一根灯杆。   徐志穹道:“灯杆里能喷药水吗?最好能化成雾水喷出去。”   牛玉贤有些犯难:“化成雾水不怕伤了你自己么?再说我也不会炼制毒药。”   “不一定是毒药,药水我自己想办法弄。”   “这倒可以试试。”   两人正聊着,绿灯郎肖松庭走了过来:“志穹,千户叫你去趟明灯轩。”   奇怪,武栩叫我去明灯轩,怎么让肖松庭来找我?   我是孟世贞的部下,孟世贞是乔顺刚的部下,我不归肖松庭管。   徐志穹不敢耽搁,赶紧跟着肖松庭去了明灯轩,武栩正在查阅卷宗,头也不抬道:“休沐三天,我让你在衙门好好待着,你跑哪去了?”   徐志穹如实回答:“属,属下上次与宦官交手,苦战不敌,心有不甘,回,回去暗自用功,希望能尽快提升修为。”   武栩面带赞赏的点点头:“在勾栏里修行的怎么样?”   “获,获益匪浅,”徐志穹真口吃了,“全,全靠祁信安,祁大哥指点。”   武栩一笑:“你们两个真是投缘。”   徐志穹憨笑道:“祁大哥,说他是您的朋友。”   “不是我的朋友,为什么要照应你?你长得俊么?”   肖松庭在旁道:“祁前辈是千户大人的至交,受千户大人所托,特地去保护你的。”   从面相上看,祁信安和肖松庭年纪相仿,但肖松庭称之为前辈,证明祁信安的修为肯定在肖松庭之上。   徐志穹深表感激:“多亏了祁大哥,要是没有他,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对付那个阉人。”   对于徐志穹被宦官偷袭这件事,武栩一点都不感到惊讶:“知道祁信安是什么修为吗?”   徐志穹摇摇头。   武栩道:“他和你一样。”   和,和我一样?   徐志穹心里一惊,想起了祁信安当晚的表现。   他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宦官身后,徐志穹和宦官都没有察觉。   这么擅长隐蔽自己,难道说,他是判官?   那武栩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和我一样?   武栩知道我是判官?   徐志穹不知该说些什么,肖松庭在旁道:“是呀,和咱们一样,祁前辈杀道,他有六品的修为。”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原来都是杀道。   肖松庭叹口气道:“那晚祁前辈既然遇到了那宦官,就不该让他跑了,可惜了。”   武栩抬起头,垂着眼角看着肖松庭:“可惜什么?”   肖松庭道:“要是祁前辈愿意出手,肯定能抓住那宦官。”   “凭什么?他凭什么要抓那个阉人?他是提灯郎么?还是跟你们沾亲?”   肖松庭无言以对,徐志穹闻言道:“属下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徐志穹道:“我是提灯郎,于公,抓贼是我本分,于私,那个阉人伤了我,报仇,是男儿的本分,于公于私,都不能指望别人。”   武栩笑了:“这话说的才有我提灯郎的血性!你九品,那宦官八品,打不过他不丢人,可你至少得查出些线索来,   一会去看看孟世贞,这老光棍在大牢里快发霉了,他脑子不灵,你去帮他一把。”   武栩给我布置任务,肖松庭为什么全程在旁边听着?   让他听,证明武栩信任他,肖松庭肯定是武栩的心腹。   肖松庭知道舞娘陈九儿的事情,也知道祁信安的事情,还知道我要去协助孟世贞调查线索。   武栩在他面前几乎没有秘密,以后与肖松庭相处得多加小心,不必刻意讨好,但绝对不能轻易冒犯。   徐志穹到了大牢,孟世贞正在作秀。   他把陈九儿在行架上捆绑结实,在她面前把一件件刑具摆了出来。   鞭子,棍子、板子、锤子、锯子、钩子、凿子……每一样刑具上都带着陈旧的血迹。   孟世贞阴着脸道:“我在这大牢里陪你蹲了四天,连个太阳我都看不见,好吃好喝供着你,你不给我画,好言好语劝着你,你还是不给我画,今天得给你上点热乎的,我看你画是不画!”   孟世贞的任务,就是让陈九儿画出那道疤痕。   可过去四天了,陈九儿一直画不出来。   看着刑具摆在眼前,陈九儿的五官都扭曲了,嘶哑着嗓子喊道:“我画,这就画。”   “你画个屁!”孟世贞啐了口唾沫,“前天我要收拾你,你说要画,瞎画了两笔,让我被千户骂了,昨天你又说要画,画完了,我拿上去,又被千户骂了,今天你特么还想骗我,你别急着画了,我先打了再说!”   徐志穹在旁边站着,心里暗自发笑。   别听孟世贞说的咬牙切齿,实际他对陈九儿下不去手。   提灯郎用刑的时候不需要说这么多话,无论公堂还是大牢,只要动手就没有心软的!   如果这人不是陈九儿,换一个人捆在这试试!孟世贞早就让他掉了一层皮!   老光棍这是对陈九儿动心了。   孟世贞把鞭子抡的啪啪响,半天没抽下去,看他那尴尬模样,徐志穹怎么也得给个台阶下。   “孟,孟青灯,您息怒,”徐志穹上前拦住了孟世贞,“这事不劳您动手,有属下代劳。”   孟世贞咂咂嘴唇道:“你是说,你动手?这,这合适吗?”   受了徐志穹的感染,孟世贞也口吃了,他是真紧张。   “这有什么不合适,属下本来就是给您帮忙来的,”徐志穹劝孟世贞放下鞭子,“您,您别用这个了,这女子,细皮嫩肉,打,打坏了,也不好向千户交代。”   “我看她就是皮痒!”孟世贞气呼呼放下鞭子,心里倒是踏实了一些。   他以为徐志穹最多用手打两下,应该打不坏。   没想到徐志穹把剪刀拿起来了。   “志穹,你,你这是作甚,这事,你,你是知道内情的,她,她不是坏人,她就是想不起来了,不,不行啊,志穹,你,你不能动她脸呀,这,这不合适,志穹,尿了,尿了,志穹,你先躲开点!”   多亏徐志穹跳得快,否则一双新靴子泡汤了,还是黄汤。   他拿着剪刀走到陈九儿近前,没想到陈九儿吓尿了。   可他其实就是在陈九儿额头附近剪了一绺头发。   孟世贞道:“你这是作甚?”   徐志穹道:“我看她,横竖也想不起来了,我,我认识一个学阴阳的,明天给她算一卦吧。”   孟世贞眨眨眼睛道:“能灵验么?”   徐志穹憨憨笑道:“灵不灵,试试呗,大哥,你先忙着,我,我巡夜去了。”   孟世贞点点头道:“明天记得把卦象告诉我,我在这地方可是难受坏了,等这档子事完了,说什么也得去茶坊泡几天,去去这身晦气。”   徐志穹看着陈九儿,这么水灵的女子摆在面前,孟世贞非得去什么茶坊。   即便活到四十多岁,还是有不少男人没开窍,像老孟这种终日在茶坊中堕落的男人简直无可救药!   去勾栏明显比这好多了!   离开大牢,徐志穹准备去巡夜,替代孟世贞的,是灯守屈金山。   灯守,是掌灯衙门的特殊岗位。   掌灯衙门里,千户红灯郎是正五品官,副千户红灯郎是从五品,百户绿灯郎是正六品,试百户绿灯郎是从六品,旗首青灯郎是正八品,副旗首青灯郎是从八品,白灯郎是正九品。   有没有七品官?   有,这类官叫做灯守。   灯守属于青灯郎,但官比旗首大,他们平时不参加巡夜,一般留守在衙门中处理日常事务,可以理解成为离开了一线的管理人员。   很多青灯郎到了一定年纪,就会选择当灯守,因为从青灯升到绿灯的难度太大了,红灯、绿灯、青灯,各级岗位,人数是固定的。   掌灯衙门有八位百户绿灯,百户绿灯下边还有试百户绿灯,每个绿灯手下手下有五个旗首青灯,如果有一个绿灯郎阵亡了或是退休了,试百户绿灯才有机会成为百户绿灯,旗首青灯才有机会成为试百户绿灯。   四十个青灯,共同竞争一个岗位,而绿灯郎一般都有七品的修为,寿命长,生命力旺盛,阵亡的几率不高,也不会轻易退休,这就成了一个很让人着急的问题。   如果不想当一辈子八品官,那么最佳选择就是当灯守,先从一线上下来,成功晋升为七品官。   但有一点,当了灯守,就不可能继续晋升了,七品是上限,这是掌灯衙门的规矩。   屈金山是一位老青灯,今年六十六岁,去年才从旗首退了下来,当了灯守。   老青灯工作经验丰富,人也和善,其余青灯需要休假替班都找他,这些日子他一直替孟世贞巡夜,徐志穹休沐,还是第一次见到屈金山。   屈青灯爱笑,一笑两眉弯弯,眼睛弯弯,成了四条弧线。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屈青灯讲出了他的规矩:“志穹啊,我年纪大了,听我多啰嗦几句,巡夜是个苦差事,但咱们本分不能差了,   北垣这个地方地方大,十二盏灯也确实多了些,但咱们巡夜必须两人一队,志穹,你和马广利一队,最北边的四盏灯归你们。”   孟世贞手下一共八个人,两人休沐,一个死了,还没补上来(王世洁),剩下五个人,算上屈青灯,一共分三组,每组四盏灯,分的没毛病。   徐志穹和马广利地方远了些,要多走几步路,这一点,屈金山也想到了,给他们分的灯相对集中一些。   “诸位,今夜辛苦,还是那句话,巡夜点灯,不能含糊,点灯之后,各位自便,老夫也不干预。”   众人一起去了北垣,正要分头行动,忽见两辆马车从身后冲了过来,路过水坑,溅了王振南一身泥。   王振南平时最爱干净,这一身泥水却惹得他恼火。   谁这么大胆子,敢溅了提灯郎一身泥水?   王振南骂道:“又是这两个鸟人!”   徐志穹揉揉鼻子,问道:“哪两个鸟人?”   马广利道:“新任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周开荣的儿子和侄子,又叫周家双虎,一个十五,一个十七,又狂又狠又跋扈,都叫他们周家二虎!”   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五品官。   五品官的儿子和侄子也敢这么嚣张?   王振南道:“这帮兔崽子,真他么该杀,前天还在北垣弄死了两个叫花子,一个打死的,另一个活活烧死的。”   徐志穹诧道:“为什么要杀叫花子?”   王振南道:“不为什么,这两个畜生就是图个乐,周开荣上个月刚上任,这两个畜生就猖狂起来了!一个月里不知做了不知多少坏事!”   徐志穹:“那咱们不管么?”   王振南叹了口气:“要是有人告状,倒也应该管管,可谁能替叫花子告状呢?”   马广利苦笑道:“别说是叫花子,就算普通百姓,也没人敢告他们!告了又怎样?他爹是吏部郎中,别看是个五品官,试问有谁不怕吏部?刑部敢管吗?咱们武千户敢管吗?算了,睁一眼闭一眼吧。”   屈金山端正神色道:“不管寻常百姓还是叫花子,都是一条性命,今晚那他们两个不闹也就罢了,若是闹大了,必须予以劝阻!”   马广利道:“怎么劝?客气说话没用,不客气说话,人家连我们一块打!”   屈金山道:“你有修为,还怕他们?”   马广利道:“有修为有什么用?我们还真敢打他们不成?我们一根手指都不敢动他们!他们打我们可不会手软,别看他们十几岁,这年纪下手最狠,根本不知道轻重,我可不想……”   屈金山怒道:“别说了,这是我等本分,就是难做也得做!”   马广利不敢再说,王振南擦擦身上泥污,愤恨道:“想我刚入掌灯衙门时,周开荣只是个从七品的监察御史,这两年也不知道借了谁的光,转眼就做了郎中!”   到了北垣,众人各自点灯巡夜。四盏灯点的也快,二更天刚过,徐志穹把马广利把这片地盘巡完了。   点完灯,爱干什么干什么,老青灯说了,他不干预。   两人想到白芍药茶坊喝一杯,等到了茶坊,看到桌子被掀了,炉灶被砸了,茶具碎了一地,各色茶叶洒的到处都是。   老板娘青着一只眼睛,泪汪汪道:“灯郎爷,今儿不能给您冲茶了,您,明天再来吧。”   马广利喝一声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里惹事,说给我听,看我不打折他们的腿!”   旁边一位伙计道;“是周家二虎。”   “呃,你,你看看这帮无法无天的……”话说一半,马广利咽了回去,脸望着天,强行缓解尴尬道,“今夜就先这样,改天我们再来喝茶。”   离开了白芍药茶铺,马广利搓搓手道:“没想到今晚白芍药茶铺倒霉了,咱们可小心点,千万别撞上那两个瘟神。”   徐志穹没作声,他心里巴不得遇到他们。   还剩二十一颗功勋,就要升到九品中段了。   马广利压低声音,又问了一句:“兄弟,白芍药茶铺原来是王世洁的地盘,现在归你了,你问他们要过月钱么?”   徐志穹摇摇头,故意装糊涂:“什么是月钱?”   “傻小子,这你都不懂?他们在咱们的地盘上做买卖,按月得给供奉。”   “供奉?”徐志穹挠挠头,“给我们供奉做什么?”   “我们保他们平安呀!”说完这番话,马广利又有些尴尬。   平安?   他们平安了吗?   两人想去勾栏小坐片刻,到了勾栏,桌椅果盘翻了满地,老掌柜带着满脸血迹,正和伙计收拾棚子。   马广利上前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老板干笑两声,不敢说话。   一名舞娘抽泣道:“来了两位年轻公子,身边还跟着几个随从,说要让贱妾陪酒,贱妾去陪了,没想到他们抬手就打人,我扛不住打,躲出去了,他们就跟疯了似的,把我们棚子砸了,还把我们掌柜的打了……”   掌柜的一把扯开了舞娘,笑着对马广利道:“开门做生意,都是常事,两位改天再来,改天再来。”   出了桃花棚,马广利啐口唾沫道:“晦气,这俩兔崽子怎么就盯上北垣这穷地方了?今晚不太平,咱们去朱骷髅茶坊坐坐吧。”   “不,不去茶坊,我不想喝茶了。”徐志穹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   “傻小子,朱窟窿不是喝茶的地方,我说兄弟,你要去哪?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我饿了,要吃花糕。”   徐志穹一路快步去了林二姐的花糕铺子,马广利一路紧追,上气不接下气道:“难怪你点灯快,你这脚力真是不错,去跟那林二姐说一声也好,让她赶紧把铺子关了,她长得那么俊,那俩兔崽子肯定不饶她。”   等到了花糕铺,两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铺子门前。   马广利一吐舌头:“咱们来晚了,先躲躲吧!志穹,志穹,你要干什么去?回来!”   吏部郎中周开荣的儿子周海裘正在调戏林二姐,他的堂哥周海衾上前要摸林二姐的手。   “别躲呀!买了你两块花糕,摸摸小手怎么了?换别的地方,爷都亲上了!”   林二姐,想要躲进铺子里,又被周海裘拦住了:“别给脸不要,爷看得上你,是你福分!”   林二姐被周家二虎加几个随从围住了,咬牙切齿,面红耳赤,却找不到脱身的机会。   一名伙计上前哀求道:“爷爷,您放了我们家掌柜,花糕您随便拿,随便吃,我求您了……”   周海裘一脚踹在伙计脸上,伙计鼻口窜血,倒在了地上。   林二姐想上前扶起伙计,被周海裘一把抓住了衣襟:“来呀,让爷尝尝滋味,跟爷走,以后不用做花糕了,爷带过好日子。”   周海裘正想把林二姐扯进怀里,忽见一盏白灯顺着人缝挤了进来,照的他睁不开眼睛。   “这特么谁呀!”周海裘想要把白灯推开,忽见灯笼里烛光一闪,窜出个火球,吓得公子哥们一哆嗦。   徐志穹走到人群当中,看着林二姐道;“给我秤些花糕。”   看到徐志穹,林二姐欢喜的想往怀里冲,可又有些担心。   徐志穹敢得罪这两个恶霸吗?   周海衾看着徐志穹道:“你是干什么的?”   徐志穹笑道:“买花糕的。”   周海衾目露凶光道:“你特么瞎了吗?没看见爷正在买花糕吗?”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这地方的花糕,我全包了,要买去别的地方买。”   周海衾歪着脑袋看着徐志穹:“你特么想死吗?你知道阴曹地府怎么走吗?”   徐志穹笑道:“我知道,还挺熟的,要不我送你一程?” 第46章 草菅人命 你知罪   徐志穹在两个恶少手里救下了林二姐。   准确的说,现在还没救下,周海裘和周海衾兄弟俩带着随从把徐志穹围上了。   “你特么到底是谁?”周海裘指着徐志穹的鼻子,“报上名字,爷让你死得痛快些。”   旁边一名随从道:“小爷,这人是提灯郎。”   “提灯郎怎地?”周海衾啐了口唾沫,“就是他们千户来了又能怎地?爷让他爬,他就得爬!”   现在徐志穹知道,一个五品官的儿子和侄子为什么这么嚣张了。   一是吏部的权力确实很大。   二是周开荣升官太快,以至于他还没掌握贵族阶层的基本教养。   余杉是刑部尚书的儿子,真正出身名门的公子,他知道要按照规则做事。   这两个恶少以为自己有了践踏规则的资本,却从没想过破坏规则的代价。   杀了他们,后果会有多严重?   那要看在什么情况之下。   看看这两个恶少,看看这两根犄角,都在二寸以上,每一根都在撩拨徐志穹的心。   还有一个随从,罪业也不短。   马广利从后边冲了上来,满脸堆笑道:“两位公子,误会,都是误会,这家花糕铺子,是我们亲戚开的,这小娘子是我兄弟的相好,二位公子,花糕你们随便吃,今晚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周海衾笑看着徐志穹笑道:“这小娘子是你相好?既然是你相好,今晚就让给爷爷了。”   马广利干笑道:“您这话,可就有点……”   “不服么?”周海裘沉着脸道,“别说是你相好,就是你亲娘,我要你也得给!”   马广利道:“两位公子,说两句玩笑也就罢了,再说可就伤了和气。”   “谁跟你和气?你特么算什么东西!”周海衾上前踹了马广利一脚,他就是个普通人,没有修为,马广利轻松躲开了。   “公子,您也踹了一脚,我这也算让这您了,咱们各让一步,两下都不吃亏。”马广利脸上还挂着笑容。   周海衾一递眼神,一个随从拿棍子打向了马广利,马广利用灯杆招架,这名随从有修为。   这两个恶少敢这么出来作,身边肯定得有像样的护卫。   马广利是九品上,这个护卫也是九品上,俩人打了起来,马广利边打边对那护卫道:“你一个下人就别跟着掺和了,袭击提灯郎是死罪,你活腻了吗?”   周海裘喝道:“往死里打,只要不出人命,小爷给你兜着,还重重有赏。”   昨天,他们两个刚打了京兆府的捕役,没人追究。   几天前,他们还打了一名刑部的差人,打了也就打了,事后也就被周开荣教训了几句。   只要打不出人命,就出不了大事,这是周家两位公子认定的道理,事实也的确如此。   只是今天随从们有点不争气,除了有修为的护卫,其他人都不敢动手,貌似有些畏惧提灯郎。   他们不敢动手没关系,周海衾亲自上,他料定徐志穹也不敢还手。   马广利这厢打的焦灼,正等着徐志穹上来帮忙,却见徐志穹站在原地没动。   周海裘指着徐志穹道:“知道爷是谁吗?你现在给爷爷跪地上磕个头,把这小娘子送爷怀里来,爷放了你。”   他在分散徐志穹的注意力,徐志穹心里非常清楚。   周海衾偷偷绕到了徐志穹的身后,拔出短刀,一刀刺向了徐志穹的肩膀。   他没敢刺后心,徐志穹稍加躲闪,故意让刀尖划伤了左肩。   伤口很浅,但很长,血流了出来。   这是证据,袭击提灯郎的证据。   周海衾拿着刀子笑道:“龟儿子,知道疼了吧?还不给爷爬远点……”   徐志穹上前揪住了周海衾的头发,往下一扯,一提膝盖,膝盖骨正中周海衾的鼻子,把鼻梁骨撞塌了。   “妈呀!”周海衾哇一声哭了出来,“他打我,他打我!”   周海裘暴跳如雷,他和堂兄从小一并长大,无论做错了什么事,最多被父亲训斥几句,从来没挨过打。   今天被个提灯郎打了,一个卑贱的白灯郎给打了!   “你特么敢动我哥哥?”周海裘让随从们冲上去,随从们没敢动。   徐志穹揪着周海衾的头发,把他拎在身边,放出灯杆里的短刀,戳在了周海衾的脖子上。   周海裘大惊失色,连声喊道:“你给我放开他,马上给我放开,你再敢动他一下……”   “草菅人命,你知罪?”   徐志穹发问,周海裘和周海衾都没有回答。   他们不知道徐志穹是什么意思,他们也没把之前杀掉的两个叫花子当做人命。   前天兄弟俩一起烧死叫花子的时候,周海衾亲手点的火,一边喝酒一边看,就跟烧死个虫子一样。   这算什么罪?   “袭击灯郎,你知罪?”   他俩还是不答,貌似他们也不认为打伤了提灯郎就是罪过。   又没打死他,这算什么罪?   “凌辱妇女,你知罪?”   这事干得就更多了,这算什么罪?   周海裘喝道:“你个地上爬的狗,你敢定我的罪?”   周海衾用力掰徐志穹的手:“你放开,马上放开!我,我今天非要了你的命……”   话音未落,徐志穹割断了周海衾的脖子。   鲜血喷涌,周海衾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挣扎片刻,没了生息。   周海裘站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   堂兄,被杀了!   我们兄弟天不怕,地不怕,他把我堂兄杀了!   周海裘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吓得,看着神色狰狞的徐志穹,他不知该做些什么。   不光他愣了,就连马广利也愣了,和他撕打的护卫也愣了。   趁着大家都愣着,徐志穹一回头,揪住了那名护卫,吸干了他的气机,砍了他的脑袋。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周海裘还在发呆。   身边一名护卫一把扛起周海裘,喊道:“跑啊。”   一群随从撒腿就跑,徐志穹正要追,却被马广利一把抱住了:“你杀疯了怎地!”   徐志穹没疯,只是觉得可惜。   周海裘头上的罪业没有周海衾那么长,但至少也有二寸了。   徐志穹的力气没有马广利大,他挣脱不开。   这个马拉稀,关键时刻,他不拉稀了。   周围的伙计吓得一哄而散,林二姐没跑,虽说脸都绿了,但她没跑。   “我,我去换件衣服,我,我给你作证。”   就冲这句话,徐志穹没白疼她。   徐志穹蹲下身子,好像再试探周海衾的鼻息,马广利急得直跳脚:“这特么还看什么,早都死透了!”   徐志穹当然知道他死透了,他是趁机摘了周海衾的罪业。   摘下一根犄角,徐志穹回身又看向了护卫的人头。   他的罪业也有二寸了,徐志穹又上去试探了一下鼻息。   “特么脑袋都掉了,还能有气吗?”马广利举起灯杆,用力一晃,一束焰火飞到了半空。   “等老青灯回来处置吧,志穹啊,你惹祸了!”   不多时,屈金山和另外三位提灯郎赶了过来,看着地上的尸体,几个白灯郎都惊呆了。   王振南问道:“这,这是谁干的。”   马广利看了看徐志穹:“咱们志穹要救他相好的,把周郎中的侄子给杀了。”   “志穹干得!”灯郎们都傻了。   老青灯屈金山抬头问志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志穹不说话,跟他说也没用。   马广利把事情讲述一遍,屈金山叹口气,倒也没慌乱,他了解武栩的性情:“走吧,把尸体带回衙门,看千户怎么处置。”   ……   掌灯衙门正厅,武栩坐在椅子上,看着两具尸体问道:“这什么人?”   马广利低声道:“周家双虎中的一虎。”   武栩侧过耳朵道:“什么双虎?”   屈金山答道:“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的侄子,周海衾,另一个是他的护卫。”   武栩问道:“为什么杀了他们?”   徐志穹不说话,马广利又把经过讲述一遍。   武栩一脸淡然道:“杀就杀了吧,想到由头了吗?”   这是掌灯衙门的规矩,出了人命,得有合理的由头。   其实武栩心里有底,只是想看看部下们的智商。   王振南率先开口:“他们前天杀了两个乞丐,草菅人命,所以该杀。”   武栩问道:“有证据么?”   王振南思索片刻道:“人证应该是有的,只怕他们不敢作证。”   武栩摇头道:“这由头不够,就算有人作证,也得等你们拿了文书再去缉捕,直接杀人算怎地?给乞丐报仇么?”   屈金山想了想道:“他们袭击提灯郎,按律该杀。”   马广利点点头道:“这话不假,掉了脑袋这小子和我打了一架,志穹还被割了一刀。”   武栩点头道:“算是个由头,可还是不够。”   众人把目光集中在了徐志穹身上,人是他杀的,总不能连句话也不说。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道:“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是人牙子。”   众人眨着眼睛,以为这傻小子在说胡话。   京城失踪了很多女子,刑部正在到处搜捕人牙子,人牙子是整个京城最敏感的罪名,这等罪名岂能随便罗织?   但听徐志穹慢慢说道:“他们要掳走林二姐,几个人一起强抢。”   马广利一愣,他是事件亲历者,突然觉得徐志穹说的有些道理。   武栩叫人把林二姐带了上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二姐道:“民女林倩娘。”   “认得死者么?”   “以前没见过,今夜到我店里来,说要带民女走。”   武栩问道:“带你去何处?”   “他们不说,只是强抢,说要带民女去好地方,过好日子。”   王振南笑了:“这可不就是人牙子干的事!”   武栩也笑了,他对徐志穹的答案非常满意。   “人牙子当街拐带良家女,这人不杀留着作甚?”武栩起身看着尸体道,“别摆在这污了大堂,扔到衙门口晾着,等人领尸。” 第47章 给个说法   天明时分,散值了,两具尸体还在门口晾着。   武栩对徐志穹道:“你要是怕了,就在衙门待着。”   徐志穹摇头道:“有千户在,没什么好怕。”   对徐志穹的态度,武栩很是满意:“你受伤了,准你假一天,回去好好休息,千万记着,无论什么人来找你,哪怕是周开荣带人找上门来了,不要理会,只管跑回衙门就是。”   徐志穹俯身施礼,离开了衙门。   有武栩照着,没什么可担心的,就像千户说的,实在不行就往衙门跑,跑路是我最擅长的,只要不遇到宦官,谁也追不上我。   但住在衙门是不可能的,怀里两个小宝贝一直在踢腾,闹得徐志穹心里痒痒。   升九品中了,终于不在修行的最底层了。   ……   掌灯衙门外,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抱着周海衾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她是周海衾的母亲,张氏。   旁边站着周海衾的父亲——周开荣的长兄周开耀。   周开耀一直在抹眼泪,可这两滴眼泪是强挤出来的。   周海衾和他长得不像,而且张氏怀孕的日子也不对。   虽说种种证据显示,这事没便宜了别人,而且他弟弟周开荣一直把这孩子当亲儿子养……   但周开耀努力了很长时间,还是哭不出来。   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周开荣,站在掌灯衙门口,他要等一个说法,谁杀了他侄子,谁就得偿命!   天亮了,掌灯衙门已经关门了,周开荣吩咐部下一名主事上前叩门,等了许久,一名负责值班的灯守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什么事呀?”   主事对灯守道:“劳烦你通传一下武千户,就说吏部周郎中,已经在你们衙门口等候多时了,让千户出来给个说法。”   灯守向门外看一眼道:“哪个周郎中啊?”   主事皱眉道:“你这不明知故问吗?人是你们杀的,我们公子的尸体在这呢,你还装什么糊涂!”   灯守闻言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两具尸体来的!这是判词,千户吩咐过,专门给死者家属誊抄一份,让你们日后引以为戒,尤其是那般从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让他尽早自首,拿去吧!”   主事诧道:“什么从犯?”   灯守不耐烦道:“白纸黑字,你不认得么?”   主事打开判词,读了一遍,吓得目瞪口呆,赶紧把判词拿给了周开荣。   周开荣接过判词一看,青筋爆了起来。   判词大意如下:周海衾趁夜当街强抢民女,意欲略卖(贩卖),按大宣律,罪当诛,提灯郎于案发之时当场缉捕,周海衾拒捕,提灯郎诛之,另有从犯相抗,亦诛之,另有从犯数人在逃,将以告示通缉,生擒者重赏,杀之亦重赏,告去向者亦有赏。   周开荣想把判词撕碎,又觉得这是日后弹劾武栩的证据,且收在怀里,指着灯守道:“让武栩出来见我!”   灯守哈欠连天:“千户大人另有要务,你等天黑再来吧。”   说完,衙门大门关了。   周开荣咬牙道:“好,你不见我,休怪我无情,我去找钟参!”   周开荣直接去了皇城司正堂,钟参热情招待,周开荣开门见山,要给侄子讨个说法。   钟参听完了事情经过,点点头道:“远芳啊(周开荣,字远芳),今早武千户把案卷送来了,我正叫人复核,三个月之内,定然给你个答复。”   周开荣愕然道:“三个月?却还要等三个月!”   钟参道:“既是牵扯到人命,总归要复核的仔细些。”   “你也知道牵扯到了人命,那是我侄儿一条性命!”周开荣起身喝道,“掌灯衙门杀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人命关天!”   “远芳,先坐下,喝口茶,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莫说那闲言!”周开荣看着钟参道,“钟指挥使,我只问你一句,今日到底有没有说法?”   钟参叹口气道:“你要说今日,这可就难了。”   “那好,你不给我个说法,我自去向朗朗乾坤讨个说法,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公道!”   周开荣转身就走,钟参上前拦了一步;“远芳,稍待片刻,听我多说一句……”   “莫再说了,留步!”   一阵疾风袭来,吹得钟参须发飞舞。   儒家六品技,浩然之气。   难怪周开荣这些年来平步青云,原来此人修为颇高,因此受到了皇帝赏识。   这还真是严重的疏忽,身为皇城司指挥使,钟参应该对每一位大臣了若指掌。   但如今看来,他对周开荣了解的并不多,他知道周开荣有修为,但没想到修为达到六品,还有可能更高。   周开荣径直走出了皇城司正堂,钟参捋了捋胡子,冷笑一声道:“给脸不要!”   ……   回到掌灯衙门门前,周开荣吩咐一般部下、弟子和家丁:“围着我侄儿的尸首,给我哭,且把掌灯衙门的罪状告知世人!”   众人得令,围着周海衾的尸首放声大哭。   “公子啊,你死得冤啊!大好年华,却断送在这帮畜生手里!”   “掌灯衙门为非作歹,草菅人命,大宣的好儿郎且来看一看,我们公子温良敦厚,淑质英才,就这么被掌灯衙门的畜生给害了!”   “京城地界,天子脚下,竟然出此暴行,王法何在!天理何在!”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转眼间围了好几层。   按理说,这不是什么高明手段,和泼妇骂街差不了多少,无非骂的文雅一些。   但如果结合上儒家的特殊技能,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周开荣站在人群中央,发动了儒家九品技,循礼。   这一技能的要义是迫使对方遵循礼法,不得逾规越矩。   听起来没什么特别,可用起来威力惊人。   周开荣是官,他的部下也是官,他的弟子未来也是官,就连他的家丁也官家的仆人,身份似乎也比平民高上一等。   尊卑有序,这就是礼法根本。   尊者对卑者说话,卑者要认真的听,仔细的听,要心悦诚服的听。   中了儒家的九品技,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   但这是个一对一的单点技能,周开荣不能对每一个围观者都用一次技能。   但他还有六阶技,浩然之气。   浩然之气的可怕之处在于,可以把儒家的单点技能变成范围技能,浩然之气所到之处,所有围观者都要遵循礼法,都要把周开荣等人的话当做真理。   技能迅速生效,有人开始附和了。   一个卖油的老翁喊道:“多好个少年,就这么给杀了,提灯郎太不是人!”   另有一个卖米的中年妇人也跟着喊:“提灯郎没做过好事,他们就是一群畜生!”   只要有一个人领头,围观群众的情绪就会被点燃,顷刻之间,衙门口叫骂声此起彼伏。   再这么骂下去,事情就闹大了,不仅掌灯衙门的名声毁了,激起民愤,甚至有可能惊动了皇帝。   周开荣环顾众人,不断释放着浩然之气。   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就是要让皇帝听一听,让陛下亲自给我一个公道!   浩然之气越发猛烈,围观群众情绪激昂,忽来一阵寒风,把浩然之气吹散了。   周开荣一愣,扫视着围观者,见一名女子带着轻蔑的笑容正看着他。   青衣阁少史姜飞莉,五品杀道兼兵道的修者。   她用五品杀气把浩然之气强行吹散了。   在杀气的笼罩下,围观群众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叫骂声渐渐消失了。   为什么要骂?他们找不到理由。   明明是来看热闹的,为什么要跟着凑热闹?   掌灯衙门是好惹的么?这热闹能随便凑吗?   不就是死了个富家公子么?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他们连死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一名年轻女子在人群中喊道:“死的人到底是谁呀!”   又一名年轻女子道:“是周家的周海衾,一个无恶不作的畜生!”   “周海衾我知道,那不是周家二虎吗?”   “这两个畜生干了不知多少坏事,前几天在北垣烧死了一个叫花子,还活活打死了一个!”   “他们还砸了我家的铺子,我娘七十岁了,被他们打个半死!”   “他们欺辱我家妹妹,十五岁的姑娘,差点被逼的跳了河!”   一群女子,你一言,我一语,细数周家二虎的恶行,有些是真的,有些是现编的。   这些女子都来自青衣阁,其中嗓门最大的是苏秀娟,徐志穹在武彻书院的同窗。   青衣阁的新人全来了,除了大师姐尉迟兰和小师妹韩笛。   小师妹韩笛嫌骂街有失身份。   尉迟兰是真想来,可姜飞莉嫌她嘴笨。   这是钟参的命令,要给周开荣一个教训。   风向变了,得知死的周家二虎之一的周海衾,群众的情绪也跟着变了。   一个货郎骂道:“我当死的是谁?还特么说什么温良敦厚,淑质英才?我呸!就这两个畜生,昨天砸了我摊子,还打断我两颗牙!”   一名家丁拿着棍棒,指着货郎道:“哪来的贼囚,莫要含血喷人!”   这家丁长得又高又壮,正常情况下,这一句话就能把货郎吓住。   可今天的货郎吓不住,他上前一步,冲着家丁,咧开嘴道:“我特么说瞎话了吗?你睁开狗眼看看,这两颗牙是不是断了。”   家丁拎着棍棒喝道:“你想死怎地?”   货郎毫无惧色:“你打!你个狗官养的狗奴才,我今天就让你打!”   这货郎为什么这么硬?   难道他也中了浩然之气?难道青衣阁里有六品儒家?   青衣阁里没有六品儒家,也没有人会用浩然之气,这是姜飞莉的杀气导致的。   姜飞莉天赋不济,而杀道最看天赋,能修到五品,全靠丹药的辅助。   她知道自己在杀道上不可能继续晋升,因此在修行杀道的同时,兼修了兵道,她在杀气之中加入了兵道的技能——励军。   励军技能在战场上鼓舞战士的士气,同样能提升围观群众的勇气。   不止是货郎,所有人的怒火都在勇气的加成下被点燃了。   一个老者咬牙切齿道:“死得好,死得好!我儿子走在路上,被他们这帮畜生的马车撞了,人躺在家里,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我家的铺子也被他们砸了,可怜我那妮子,才七岁呀,他们也下得手打!”   叫骂声再次响起。   和周家二虎有仇的骂。   没有仇,听过他们名声的也骂。   连他们名声都没听过的也跟着骂!   士气如此高昂,痛痛快快骂两声,是多么过瘾的事情!   光骂还不行,宣泄的力度差了点,围观群众也有不少嘴笨的,除了脏话,什么新鲜的都骂不出来。   姜飞莉对此早有准备。   苏秀娟先搬出来一筐烂柿子。   还有一位姑娘搬出来一筐烂橘子。   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搬来一个泔水缸!   之前被打的货郎拿着坛子去茅厕淘换黄龙汤去了……   周海衾的母亲张氏,挂着一脸柿子浆,看着周开荣道:“老爷,这可,可,怎么办?”   苏秀娟见状喊一声道:“谁是你们家老爷啊,你不是他嫂子吗?”   叫骂与哄笑混作一团,周开荣站在原地,挂着满身泔水,一动不动。   不是他稳得住,是他真不敢动。   不止他不敢动,他的部下和弟子们,但凡有修为的都不敢动。   他感觉自己踩在了一片淤泥里,稍微动一下就会陷进去。   他真会陷进去,因为他脚下有陷阱,墨家的高品陷阱,虽然看不见,但随时能要他命。   升官太快,周开荣有些飘了。   他忘了有些地方不容他撒野,比如说皇城司。 第48章 九品中段   正午时分,周开荣带着一身黄、白、绿不可描述之物,来到了皇城司正堂。   他能动了,但是其他人还不能动,他的部下、弟子、家丁,还有兄长、嫂夫人全都困在了陷阱里。   现在他想来求情,求钟参放他回去。   可钟参没空见他。   皇城司指挥使,堂堂三品大员,是他说见就能见得?   在庭院站了一个多时辰,一名侍卫走上前道:“跟我去书斋。”   周开荣乖乖跟着去了书斋,钟参正在看书,周开荣一进门,钟参捂住了鼻子。   “真臭啊,和周家二虎的名声一样臭不可闻!”   周开荣不敢多说,俯身施礼道:“请指挥使放我等离去。”   钟参冷笑道:“我捆着你腿了?要走就走啊!走之前带着你部下,把衙门口给我打扫干净!”   周开荣连连称是,却还没走。   钟参一脸不耐烦道:“还有何事?”   “请钟指挥使,还我侄儿一个清白。”   “清白?”钟参一笑,“还真是给脸不要,且说你侄儿如何清白?”   周开荣声音颤抖道:“武栩污蔑我侄儿拐带民女,我侄儿断然做不出这等事。”   钟参道:“深更半夜,强抢良家妇女,这不是拐带是什么?”   周开荣红着脸道:“我侄儿,性情顽劣了些,可岂能与人牙之流混为一谈?”   “什么叫顽劣?打死乞丐也算顽劣?烧死乞丐也算顽劣?打砸抢掠也算顽劣?行凶伤人也是顽劣?我部下提灯郎都被你侄子打伤了,这也是顽劣?”   周开荣强辩道:“这都是武栩污蔑……”   “放肆!”钟参一锤案几,喝道,“武伯封是掌灯衙门的千户,掌灯衙门是京城的官署!种种罪状都是掌灯衙门的判决!容你在这里信口雌黄!”   周开荣低头不语,钟参喝了口茶,语气平和了一些:“你今天要讨个说法,我就给你个说法,这案子核验过了,掌灯衙门判决属实,你侄子该杀!帮凶也该杀!就这么定了!”   “指挥使……”周开荣抬起头,咬牙道,“事情可不能做绝了!”   “做绝?”钟参狰狞一笑,“若是做绝,就该连你那儿子一并杀了,回去且好好管教你家那小老虎,要么滚出京城,要么在家待着不要出来走动,掌灯衙门下了通缉,若是再敢胡作非为,你且等着给他收尸!”   周开荣气得浑身发抖,钟参扇了扇鼻子道:“还在这作甚?当我真不嫌弃你么?”   掌灯衙门门前,周开荣家人及一干部下,已经快被腌臜之物埋了。   陷阱已经解除,周开荣命令部下抬着周海衾的尸体离开。   刚走两步,却见一名穿着盔甲的俊美少年拦在了面前。   这少年他认得,是刑部尚书的公子,余杉。   余杉抱拳道:“周郎中,指挥使有令,把衙门打扫干净,才能让诸位离开。”   周开荣道:“我与余尚书交情颇深,公子就不要为难我了。”   余杉道:“职责所系,卑职乃奉命行事,还忘郎中见恕。”   周开荣无奈,只得带上部下打扫秽物。   ……   徐志穹在家里一觉睡到黄昏,带上犄角和柴火棍去了罚恶司。   他不想听这两个亡魂聒噪,一直没把两个亡魂放出来,可等到了判事阁,却没有看到夏琥的身影。   她不在?   还是在里屋睡觉?   “夏推官,夏推官?”喊了许久不见回应,徐志穹准备走了。   换做以往,他可以多等一会,但现在他不想等,九品中段就在眼前,他一刻都不想多等。   周围还有不少判事阁,先换一家吧,谁让你不坚守岗位,两笔买卖却便宜了别人。   徐志穹刚要出门,却见夏琥从门外走了进来。   徐志穹赶紧迎上前去:“夏推官,你出门了?”   “出门怎地?”夏琥不知道在哪受了气,语气冰冷道,“难不成一直待在这伺候你?”   这是什么态度?我来照顾你生意,你还冷言冷语?   徐志穹把两枚犄角往桌上一放,冷冷说道:“你若不想伺候,下次我找别人。”   看到徐志穹一次拿出两枚犄角,夏琥的眼神瞬间温柔了许多:“你一次杀了两个恶徒?”   徐志穹笑道:“不是我杀的,难不成还有人送我?”   “好本事呀,马判官!”夏琥的语声也软糯了许多。   “马马虎虎,让夏推官见笑了。”   “蒙马判官照顾了,有劳马判官,带罪囚去孽镜台照照。”   这声音真甜啊,甜的徐志穹直起鸡皮疙瘩。   不能怪夏琥太现实,推官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审结一个案子,只能拿到五点功勋,审错了还要倒扣五点。   不仅效率低下,而且还内卷严重,一座罚恶司里有几十个判事阁,推官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   光靠这点功勋,晋升肯定无望,夏琥经常摸鱼干点私活。   干私活是犯规矩的,推官不能随意离开罚恶司,好不容易溜出去,在京城转了一天,一无所获,又被徐志穹给召了回来,夏琥的心情自然不好。   可看到这两枚罪业,夏琥心情好了。   不止心情好了,看着这个傻乎乎的九品判官,夏琥突然觉得他挺英俊的。   任何时代都一样,想打动姑娘的芳心,不能单靠甜言蜜语,得有硬通货。   徐志穹放出了两个亡魂,周海衾破口大骂,夏琥还是用了老办法,手指轻轻一捏,让周海衾安静了下来。   那名护卫的亡魂一语不发,他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似乎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周海衾的罪业有两寸六,孽镜台先呈现了他的罪行。   “打砸商铺,抢劫财物,算是贪钱。”   “调戏女子,算是贪色。”   夏琥一边看着罪业,一边写着判词,等看到周海衾烧死乞丐的时候,夏琥笑了:“这是贪什么?”   乞丐身上没什么可贪的,这是为了作恶而作恶。   “因恶生恶,罪责加倍!”夏琥在判书上多写了几笔。   比起王世洁,周海衾的罪行要少很多,光是杀死两个乞丐就给他攒了将近两寸的罪业,其余恶行一分一分积累,最终攒到了两寸六。   判词写好,封进竹筒,接下来轮到了那名护卫。   护卫的罪业有两寸三,看到孽镜台上的一幕幕罪行,护卫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知道自己死了,也知道自己将为生前的罪行受罚。   他跪在地上对着徐志穹和夏琥不断磕头:“两位大人,两位老爷,请听小人一言,小人确实犯下了罪孽,但都是受了周家恶少的指使,此绝非小人本意,肯定两位大人从轻发落。”   夏琥看着孽镜台上的景象,点点头道:“确实是受了指使。”   护卫连连磕头:“恳请大人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夏琥笑了,“想你殴打那乞丐和幼童时,怎没见你拳头抬高一寸?像你这种奴才,绝不能轻饶,必须从严判了!”   护卫还想辩解,夏琥又是一捏,护卫也安静了下来。   徐志穹真羡慕这技能:“到了七品,我也能学会这手段么?”   夏琥摇摇头道:“这是我独门绝技,并非判官技能,只要你一直照顾我生意,等你到了七品,我教你就是了。”   “非得等到七品?”徐志穹抽了抽鼻子,总觉得夏琥在骗他。   “我怎会骗你,以你九品的体魄,想学这等技能,百害而无一利。”夏琥写好了判词,交给了徐志穹,难得她好兴致,竟然把徐志穹送到了门口。   “马判官,以后还得靠你多照顾!”   徐志穹道:“你若不在,我怎么找你?”   “只要你唤我名字,我自然会回来,稍等片刻就好。”   离开了罚恶司,徐志穹一路小跑去了酆都城。   到了森罗殿,守门的鬼差聂贵安迎了上来,还有几位鬼差也迎了上来。   “判官,您里边请。”其他几位鬼差不认识徐志穹,只能随便招呼一句。   聂贵安和徐志穹熟络了,上前招呼道:“马判官,您随我来。”   看来他们这行竞争的也挺激烈。   跟着聂贵安往里走,徐志穹发现森罗殿里有不少偏厅,可聂贵安总是把徐志穹带到典狱施程的偏厅里,看来他们背后另有交情。   “马尚峰马判官,递解恶徒两名!”   听着激昂的回声,徐志穹保持着平静的神色,不断暗示自己:“我习惯了,真习惯了。”   典狱施程赞叹道:“这才几天,您又押来两名罪囚,真是蒙您照顾了。”   “您客气!”徐志穹赶紧还礼。   施程核验无误,给徐志穹拿来了凭票,一名鬼差从后堂跟了出来,小声说道:“咱们油不够用了。”   “叫掌刑的去隔壁借一些来,反正隔壁也没生意,闲着也是浪费!叫弟兄们准备两把钩子,磨利一点,上次就没钩住,半天捞不上来!”   施程教训了一番属下,转脸对徐志穹笑道:“两张凭票您收好,一共四十九颗功勋,老规矩,丢了或是遭抢了,您来我这补办,送马尚峰,马判官!”   嘹亮的嗓音,在阎罗殿里久久回荡。   兴奋的徐志穹,一路飞奔回了罚恶司。   就要升到九品中了!   到了赏勋楼,拍下两张凭票,一阵青烟过后,捡出来四十九颗功勋。   徐志穹有备而来,他带水了。   先抓起一把,一共十颗,就着一口水,下了肚。   又抓起一把,还是十颗,两口水,又下肚。   第三把,只抓了一颗,晋升九品中段,只需要二十一颗,徐志穹怕吃多了不作数,白白浪费了功勋。   一颗金豆子下肚,徐志穹心头大喜,终于升到九品中了。   没等笑出一声,徐志穹忽然浑身痉挛,倒在了地上。   这什么情况?晋升过程的不良反应?   要倒也不能倒在这里,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手里还攥着二十八颗功勋!   徐志穹想挣扎起身,可试了几次,站不起来。   远处一个身影晃动,有判官要进赏勋楼。   这可怎么办?   他要抢我功勋可怎么办? 第49章 脱胎换骨   看到有一名判官即将走进赏勋楼,徐志穹拼命想要站起来,可身体硬的像块石头,根本动不了。   那名判官醉醺醺的进了赏勋楼,拿着凭票,一把拍在石台上。   徐志穹的视角逆光,看不清那判官的样子,但从脚步声和满身酒气判断,这人醉的非常厉害,貌似还没看见自己。   那判官还真就没看见他,从石台上取下了二十多颗功勋,就着一口酒喝了下去。   喝完了酒,判官哼着小曲,摇摇晃晃离开了赏勋楼。   “妹妹走进了小树林,哥哥欢喜的掉了魂,站起来却怕人看见,躺下了又怕刺扎人……”   这低俗的曲调,徐志穹是熟悉的。   这声音也有点熟悉。   好像是六品判官钱立牧。   他是个好人,上次教会了我不少东西,还给我酒喝。   请他帮我一把?   看着那醉汉渐渐远去,徐志穹始终没有开口。   他不确定那是不是钱立牧。   就算真的是钱立牧,对方也未必时刻对自己保持善意。   徐志穹屏气凝神,静静等待着身体的恢复。   他能清晰感受到有力量在身体里涌动,这股力量体现在具“象”的能力上。   现在只要他一想夏琥,夏琥的身姿就会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   只要他一想不穿衣服的夏琥……   整体轮廓也是可以的,细节上说不准,毕竟他也没看过。   又过片刻,力量翻滚的越发猛烈,可身体依旧僵硬。   感觉有钉子把自己的关节钉住了,但比刚吃下功勋的时候略微有些松动。   先试着活动一下膝盖,再试着活动一下胳膊肘。   很紧涩,但确实能略微活动一点。   又过了一会,脚踝能动了,肩膀能动了,手肘、手腕都能动了,但动的很勉强。   徐志穹想试着站起来,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出现在了身后:“你这是九品下升中吧?”   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徐志穹闻不到酒味,这人不是刚才那个醉鬼。   那人贴着徐志穹的耳朵道:“你这也太心急了,直接在赏勋楼吃功勋,不找个妥善地方就敢升中段?幸亏遇上了我,看在同门的份上,我帮你一把,你把身体展开,展平,不要动。”   把身体展开?   能展开,我还缩在这作甚?   那人不停在徐志穹身上摸索,徐志穹汗水直流。   他在酝酿移花接木之技: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   没想到经脉和身体同样僵硬,具象的力量很强,但任脉没有感应,技能用不出来。   那人摸索过身后,又摸到了身前:“来呀,小兄弟,你听我的,把身体展平,气息通畅了,身子就能动了。”   扯他娘淡,他是想拿我怀里的东西,   我怀里有二十八颗功勋!   这名男子把徐志穹的身子翻了过来,徐志穹终于看见了他的模样。   这厮脸上带着面具,身形伛偻,头发花白,应该是个判官道的老油条。   徐志穹猜对了,这人也是个九品判官,有九品中的修为,不折不扣的老油条。   这老判官年过八十,身子骨不中用,脑袋也不中用,自己赚不到功勋,却又想多赚点寿命,因为提升一品修为,能多三分寿元。   他经常寻觅刚入品的判官,从他们身上连偷带骗,混两个金豆子续命。   赏勋楼是他最常来的地方,这里收获最多,他知道徐志穹身上一定有功勋。   徐志穹需要二十一颗功勋晋升到九品中段,但哪有那么巧,让他正好赚到二十一颗功勋。   但凡准备晋升的,手里肯定有富余,这老判官看准了这一点,在赏勋楼得手过几次。   功勋就在徐志穹左手里攥着,那老判官已经看见了指缝里的金光。   “小兄弟,这什么好东西,你让我老人家看看,我就看看,绝对不要你的,就是要了你的又怎地?我这么大把年纪,你给点不也应该么?”   老判官用力掰徐志穹的手,徐志穹死攥着不给,右手摸到了腰间的柴火棍。   这本来是给那位冯少卿留着的,今天恐怕要便宜这老家伙了。   可问题是这棍子怎么打?   手脚都不灵便,等我站起来,瞄准了,打他一棍子,命中的可能性完全为零。   得找个好机会,最适合我出手的机会。   都是九品,老判官的力气本来就不大,再加上年老体衰,掰了半天,徐志穹的手纹丝不动。   老判官发火了。   “你不给?不给是吧!”老判官站起来,对着徐志穹的胸口踢了两脚,徐志穹扛下了。   “我看你硬到什么时候!”老判官又抬起脚,要踩徐志穹的脸,“黄毛小子,乳臭未干,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疼!”   这是罚恶司,他不敢下死手。   他只想打服徐志穹,抢走功勋。   用脚踩脸,能迅速摧毁一个人的尊严,没了尊严,人很快就会选择屈服。   可想踩脸,必须把脚抬高。   脚抬高了,徐志穹的机会来了。   他顺势超前一滚,撞在了老判官着地那只脚上。   因为只有一只脚着地,老判官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   就是要让他倒下,他倒下了,徐志穹就不用站起来。   徐志穹强行扭转僵硬的关节,从背后抽出柴火棍,一棍子打在了老判官的后脑勺上。   这根柴火棍很硬,打得也很准,老判官的后脑勺见血了。   可惜的是徐志穹的关节不灵,这一下没能完全发力,没有打死这个老东西。   老判官摸了摸后脑勺,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兔崽子,对我老人家都下这么黑的手,想你爹娘没管教好你,我且教教你这敬老的规矩。”   老判官掌心相对,搓出两团火焰,这是他的天赋技。   两团火焰在掌心上下翻飞,老判官双掌拍向了徐志穹的脸。   徐志穹绕着石台翻滚来回躲闪,老判官带着两团火在身后紧追。   说实话,这老判官的天赋技可真不怎么样,要不是徐志穹处境特殊,早就把这老东西收了。   滚了几十圈,徐志穹觉得关节又松动了不少,任脉也渐渐有了感应,徐志穹准备找个机会起身,和这老东西好好打一场。   可没想到老判官藏着后手,他两手对搓,搓出个比石磨还大的火球。   火球飞向了徐志穹,徐志穹翻滚躲闪,老判官从另一个方向冲了过来,和火球一前一后,形成了围堵。   徐志穹不可能去撞火球,他只能去撞老判官,任脉已经有了感应,只要有身体接触,徐志穹就能榨干他。   可没想到老判官双手又一搓,搓出两条火蛇,冲向了徐志穹。   他认准了用火烧,没给徐志穹近身接触的机会。   眼看火球和火蛇一起逼近,徐志穹处境窘迫了,火球和火蛇速度都不快,换做平常他能轻松躲开,可现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正思忖该如何闪躲,一阵疾风忽至,将火球和火蛇一并吹散。   疾风之中带着酒气,老判官颤巍巍回过头,挤出一脸笑容道:“钱中郎,你来了。”   那醉鬼回来了,果真是钱立牧。   钱立牧从身后拍了拍老判官的那张老脸,笑道:“老东西,你又跑这敲骨髓来了。”   “不是,不是,”老判官连连摆手,“这位小兄弟正在冲中段,我看他难忍苦痛,有心帮他一把。”   钱立牧点头笑道:“不用你帮他了,这小兄弟是我朋友,我帮他就是。”   老判官连连点头道:“既然有钱中郎出手,老朽就不再多事了,告辞,告辞!”   老判官正要走,却见徐志穹拿着柴火棍,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且住!”徐志穹用柴火棍指着老判官道,“我有话问你。”   钱立牧在旁道:“小兄弟,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是罚恶司,他这老骨头禁不住打,打出了人命,事情可就难办了,咱们判官道最忌自相戕害,你可想好了再动手。”   老判官急忙说道;“钱中郎说的是,我这一把年纪,你还打我,你下得去手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下不去手。”   说完,他抬起一脚踹倒了老判官。   下不去手,下脚是没问题的。   问题是打死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徐志穹语气平和道:“你刚踢了我两脚,我还给你一脚,算是便宜你了。”   老判官喘息道:“你,你还打了我一棍……”   徐志穹上前又补了一脚:“现在扯平了吧?”   老判官咬了咬牙,没敢作声。   徐志穹道:“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老判官道:“这,这却不方便说……”   徐志穹举起了柴火棍,老判官一哆嗦道:“我叫孙俊福。”   “多大年纪了?”   “八十有二。”   “当了多少年判官?”   “要说年月,也记不太清,有四十多年了。”   四十多年,没升到八品,这老东西却把心思全用在使坏上了。   看他胸前略微凸起,徐志穹问道:“你衣服里是什么?”   孙俊福笑道:“天冷,多穿了一件衣裳,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拿出来我看看,”徐志穹向前走了一步,“我就看看,我不要你的。”   “真,真没有……”   “我真不要你的,就算要了又能怎地?你都这把年纪了,吃了也是糟蹋东西!”   “我,我……”   徐志穹举起柴火棍道:“不给是吧?”   孙俊福抽泣两声,从怀里拿出个布袋,递给了徐志穹,里面装着十七颗功勋,这都是他费尽心思抢来的。   钱立牧在旁哑然失笑,孙俊福半生都在抢别人的功勋,没想到他自己也有被抢的一天。   这小兄弟看着憨直,倒也是个有仇必报的狠人。   换做别的地方,徐志穹真要痛打孙俊福一顿,可钱立牧说的没错,这是罚恶司,把这老东西打死了,还真会惹祸上身。   徐志穹放走了孙俊福,转手把十八颗功勋献给了钱立牧。   钱立牧一愣:“你把抢来的功勋送给我?”   徐志穹一想,也觉得不妥,且把这十八颗功勋收起来,从自己的功勋里又数出十八颗,给了钱立牧:“这些功勋是好的。”   钱立牧边笑边叹:“有这份心意就好,你自己都收着吧,我不差这点功勋,下段升中段,算是脱胎换骨,咱们换个地方坐坐,我帮你度过这一关。” 第50章 诡异的疤痕   钱立牧带着徐志穹来到了一座宅院,院子很宽敞,正房有两层,一层是大厅,二层是卧房,左右还各有三间厢房,正门上挂着一块匾额,叫中郎馆。   中郎馆是六品判官在罚恶司的住所,因为六品判官叫索命中郎,所以称之为中郎馆。   看看人家六品判官的宿舍,多有面子。   徐志穹在掌灯衙门待了半个多月,直到现在,连小舍还没给分配。   不光有面子,还有里子。   中郎馆里有仆人。   钱立牧一挥手,两名仆人衣着整齐,来到面前。   “生火,架锅!”钱立牧吩咐一句,两名仆人抬来一口八尺大锅,添上水,生好了火,不多时,水面热气腾腾。   看来他是要帮我熬些药汤,帮我完成晋升。   可熬药不需要这么大的锅,这么大锅药,我也吃不下。   钱立牧看着火候,觉得差不多了,转脸看着徐志穹道:“下锅。”   “什么下锅?”   “你!”   “我?”徐志穹看着大锅微微一笑,转身就跑。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这钱立牧竟如此狠毒!   他到底是判官,还是阎罗殿里的鬼差?对待同门,竟然也下得去毒手!   徐志穹关节滞涩跑不快,钱立牧上前一把将他抓住,丢进了锅里。   “杀人啦!六品判官钱立牧!戕害同门,戕害同门!”徐志穹在汤锅里奋力挣扎,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这!   钱立牧笑一声道:“水烫么?”   徐志穹怒道:“怎就不烫,你下来试试……”   水还真就不烫,四十多度的样子,泡着其实挺舒服。   钱立牧让仆人添了几根木柴,闻着滚滚热汽,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拿些盐和姜蒜来!”   拿这些作料作甚?   徐志穹彻底懵逼了:“钱大哥,你到底是要作甚?”   钱立牧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包羊肉,蘸着姜蒜和盐沫,边吃边道:   “判官修为分九品,每一品下段升中段最为关键,一如破茧化蝶,必须得经历脱胎换骨的磨难,   你刚入品,意与象之力皆在身外,到了九品中段,意与象将凝结于骨肉之中,以后再使用技能,不必念口诀,也不必想脉络,信手即可拈来。”   徐志穹明白他的意思,升到九品中段,意与象将成为徐志穹身体的一部分,技能的发动速度将大幅提升。   “可为什么要下锅?”   “这是你运气好,”钱立牧摸着锅沿道,“这口锅,是一位墨家挚友送我的,能集火中的朱雀神力,助你尽快破茧。   寻常时候,想从下段升到中段,你至少得静养十几天,如今泡在这锅里,长则三日,短则一日,即可完成晋升。”   徐志穹擦了擦汗水,泡在汤锅里总觉得不踏实。   而且钱立牧对他也太好了,把晋升的法宝给他用,他到底有何企图?这让徐志穹心里更不踏实。   他应该没有害我的心思,以他的实力想要害我,根本不用费这么多周折。   可我也想不出他帮我的理由,不管怎说,眼下只能听他吩咐,找机会尽快离开这里。   “钱大哥,我想快些破茧,有没有诀窍?”   “有!意念越是集中,则破茧越快!”   意念集中?   在锅里煮着,怎么集中?   钱立牧提醒一句道:“想一想能让你心平气静的人,越快平定下来越好。”   心平气静的人?   徐志穹先想到了大师姐。   不行,大师姐太大了,很容易分散注意力。   他又想到了林二姐。   也不行,想到林二姐就想亲一口。   他又想到了夏琥。   还是不行,徐志穹对夏琥处处防备,一想起她就心神不宁。   到底想谁好呢?   徐志穹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徐志穹的心思彻底平静了下来。   他的意念高度集中,锅里的水花也开始慢慢翻腾。   “这么快?”钱立牧有些惊讶,作为一个刚入品的年轻人,徐志穹对意念的操控不该如此熟练。   其实他不明白徐志穹的诀窍。   通过想念某个人来平定心思,本身就不算一个好方法,无论对这个人情深意切,还是恨之入骨,想念的过程中都会扰乱心绪。   徐志穹想象的是一个场景,准确的说,是一种境界。   他想象自己身处在勾栏里,正在看舞娘的表演。   此刻他心无旁骛,全无半点杂念。   时间在他的意念之中已经静止,只要勾栏不散场,看上三天三夜也无妨。   半个时辰之后,水花沸腾,徐志穹出锅了。   钱立牧张着嘴,半天闭不上,嘴里的羊肉都掉在了地上。   “小兄弟,为兄我也算有些天赋,当年升九品中的时候,却在这汤锅里泡了四个时辰,你半个时辰就破茧了!”   徐志穹谦逊一笑:“钱兄谬赞。”   钱立牧吩咐仆人给徐志穹准备了一身干衣裳,又帮徐志穹把湿衣和随身物品包裹好。   那两个仆人不敢动徐志穹的烧火棍,钱立牧也不敢动。   “小兄弟,这东西是哪位前辈送给你的?”   徐志穹低下头,没说话,他不能报出道长的名字。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道长的名字。   钱立牧道:“你不愿说,我也不问,凭你这身好天赋,也难怪会得到高人赏识。”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钱兄羞煞我,我哪有什么天赋。”   “贤弟不必过谦,在赏勋楼,你处在化蛹的关头,身体不能行动,却还和孙俊福周旋了那么久,足见你天赋非比寻常。”   这算是天赋么?这算求生欲吧?   徐志穹憨憨笑道:“原来钱兄一直都看护着小弟。”   钱立牧道:“我一进门便看到了,可你一语不发,想必是信不过钱某,钱某也不想惹你生疑,所以故意先行离去,却又觉得放心不下,姑且在赏勋楼外多待了一会。”   徐志穹连声道谢:“多谢钱兄屡次相助,这番恩情,小弟……”   “不要说什么恩情,”钱立牧摆摆手,“还是那句话,且向那位高人多提提我名字,钱某已是感激不尽,两度相逢,钱某还不知道贤弟的名字,贤弟应该有判官之名了吧?”   “有!”徐志穹郑重回答,“判官之名,马尚峰。”   钱立牧看着徐志穹,森森杀气渐渐袭来。   这是怎地了?他生气了?   生哪门子气呢?   钱立牧压低声音道:“看来贤弟知道我在凡间的身份。”   徐志穹愕然道:“此话从何说起?”   钱立牧又道:“我性情洒脱,不拘于俗礼,于烟花之地颇有眷恋,可贤弟何故出于相讥?”   徐志穹明白了,这位钱兄喜欢风月之所,他以为徐志穹在故意骂他。   “钱兄,你误会了,我这名字就是那位高人起的,取崇尚高山险峰之意。”   “原来是这么个马尚峰……”钱立牧沉吟许久道,“这个,贤弟,你若是与那高人有深仇大恨,就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了。”   ……   四更时分,徐志穹回到了家里,把湿衣打开晾在院子,又把剩下的功勋拿了出来。   之前剩下二十八颗,又从孙俊福手上抢来了十八颗,一共四十六颗。   徐志穹取来一壶水,一粒一粒把金豆送进了嘴里。   九品中的体魄大不一样,徐志穹吞的一点都不费力,吃下了功勋,调息片刻,徐志穹把舞娘陈九儿的一缕头发拿了出来。   答应老孟的事情还没办呢。   徐志穹要这绺头发,自然不是去找童青秋算卦,这要是能算得出来,童青秋也不用卖药丸了。   他是要带着这绺头发去小黑屋。   集意于丹田,连具三次腾跃入云之象。   换做以前,这套操作至少要两次呼吸的时间,而如今的徐志穹只是眨了下眼睛,一秒钟不到,已经身处小黑屋之中。   控制意念,就和控制手脚一样灵便,这就是九品中段带来的质的变化。   “道长,你在吗?你还睡着吗?”   呼唤几声,不见回应,徐志穹只能自己操作了。   按照道长教给他的方法,把意念集中在某个场景,攥紧那绺头发,就能用头发的视角复现那段场景。   徐志穹先从当晚喝止判官的场景入手,因为当时他在场。   画面严重抖动,从头发的视角来看,宦官的衣袖确实有一处破口,但看不清破口里面的情形。   接下来徐志穹和宦官对战,陈九儿脱离了宦官的控制,头发的视角也就失去了作用。   得往前追溯一点,可怎么追溯呢?   之前能看到黑狗的种种画面,是因为徐志穹事先在孽镜台上看到过黑狗的罪业。   至于陈九儿此前如何与那判官撕打,徐志穹没见过,只能完全凭想象。   按照陈九儿的描述,她出门解手,遇到了宦官,那就先从解手开始想象……   不行,徐志穹对这一流程不是太熟悉。   接着往下想,她遇到了男子,男子说是她夫君。   这个好想一些,具象之力在眼前徘徊,渐渐有了些模糊画面,证明徐志穹想对了方向。   再接下来,宦官强行掳人,动作很容易想象,画面变得更加清晰了。   关键部分到了,陈九儿咬了那宦官一口。   咬一口,怎么咬的?   想想陈九儿的嘴和牙,想着咬人的动作。   画面出来了,陈九儿没咬中宦官,但咬破了他的衣服。   没错,就是这道口子,徐志穹看见了,在臂弯处有一道怪异的疤痕。   这疤痕的形状真不好描述,难怪陈九儿一直想不起来。   画面结束,徐志穹离开了小黑屋,小黑屋对体力的消耗实在太大了。   疤痕的形状历历在目,徐志穹可以随时画给武栩看。   但他不能画,一旦画出来,就解释不清楚了。   得让陈九儿画,得让陈九儿自己想起来。   怎么才能让她想起来?   得仔细想一个万全之策。   五更时分,徐志穹坐在瓦市腊梅棚子里,静静的思考着对策。   且看戏台上的纱裙慢慢飘了起来,徐志穹笑了。   万全之策有了。 第51章 赴宴   天还没黑,徐志穹早早到了衙门。   今天衙门的氛围不太一样,徐志穹发现很多人对他热情了不少。   比如说看大门的老灯郎宁文义,平时都懒得看徐志穹一眼,今天特地起身打了个招呼。   “志穹啊,来这么早,年轻人勤勉上进,前途无量啊!”   这老头喝了甘蔗汁了?嘴怎么这么甜?   进了衙门,徐志穹本想先去地牢,负责军械的白灯郎邓勇来迎了上来:“志穹啊,之前易千户让我给你挑把好刀,结果我这挑来选去,一连几天也没挑出一把像样的,苦修工坊刚送来了十把新刀,我给你留了一把,你可看仔细了,这把刀可是上上品。”   什么情况?有刀了?   在掌灯衙门半个多月,终于给我发刀了?   徐志穹拔刀出鞘,他在书院里学过一些兵器常识,这确实是百里挑一的好刀。   邓勇来为人刻薄,对新人极不友善,这样的好刀至少要配给青灯,他怎么舍得给了我?   徐志穹挂上佩刀准备去大牢,分管杂务的青灯郎司克成走了过来。   别看是管杂务的,衙门里衣食住行全都得经他手,这人的权力极大,平时连其他青灯郎都不放在眼里。   可他今天主动和徐志穹打起了招呼。   “志穹啊,我叫人给你安排了一间小舍,可你每天巡夜走的太早,一直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连宿舍都给我安排了?   一连串神奇的变化让徐志穹倍感诧异,不过他很快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马广利坐在一群白灯郎当中,正在说书。   “那周海衾真不是个东西,拉着林二姐的手,就要把人掳走,徐志穹上去给拦了下来,那周海衾指着志穹的鼻子开骂,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你们都知道,志穹嘴笨呀,我得过去帮他说两句,当着我马灯郎的面,你们敢强抢民女,你们不怕王法吗?   这周海衾真是恶,不仅不听劝,还砍了志穹一刀,我一看这哪行!这不欺负老实人吗!我上去就要教训周海衾一顿,没想到志穹手比我快,揪住周海裘的头发,咔嚓……妈耶!”   马广利吓得一哆嗦,徐志穹伸出手刀横在了他脖子上。   “志穹啊,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了?以后不许这样,你,你以后也别站我身后。”   自从杀了周海衾,徐志穹在衙门里声名大振,在领导和前辈们的口中,他是品行正直、忠于职守、嫉恶如仇的优秀青年。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敢杀人,一杀两个,说杀就杀,完全不顾及对方的身份。   谁也想不到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会如此凶悍。   谁也不知道这个老实人何时又会动起杀心。   试问这样的人谁敢招惹?   看着众人警惕的目光,徐志穹憨憨一笑,去了大牢。   大牢里,憔悴的孟世贞还在作秀,摆弄着各色刑具吓唬陈九儿。   刑架上的陈九儿看似很害怕,其实是给老孟装装样子,这些刑具每天都看一遍,早就没有震慑力了。   作秀作累了,憔悴的孟世贞坐在椅子上发呆,看到徐志穹来了,问道:“你找人算过卦了么?”   “算,算过了,没,没算出来。”   孟世贞摇摇头道:“罢了,我去找千户大人,认打认罚,这差事我实在做不了。”   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木盒:“虽然算不出来,可那位阴阳修者,给了我一件法宝。”   “什么法宝?”孟世贞眼睛亮了。   “一件刑具。”   一听说是刑具,孟世贞的眼神又暗淡了:“别再作践她了,她不是不说实话,是当真想不起来了。”   “那,那可未必!”   孟世贞说的没错,陈九儿不是不肯说出疤痕的形状,她是真的想不起来。   当晚她受了惊吓,这是典型的心理创伤性失忆,想让她找回记忆,需要通过一些特殊手段的刺激,帮助她复现疤痕的特征。   刺激和复现,两个关键要素。   徐志穹不顾孟世贞阻拦,打开木盒,将里面一团漆黑之物,扣在了陈九儿身上。   陈九儿一身惨叫,但见那团漆黑之物散于各处,在陈九儿身上四下蠕动。   指头大小的蚯蚓,遍体通红的蜈蚣,二寸多长的蚰蜒,盘曲翻滚的马陆,还有颜色各异的肥壮毛虫,加起来两百多条虫子,爬的满身都是。   孟世贞光是看着,就觉得浑身麻痒:“志穹啊,你这东西从哪弄来的?”   “花,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陈九儿放声嘶喊,徐志穹喝道:“你叫!叫就钻你嘴里!”   陈九儿赶紧把嘴闭上,徐志穹又喝道:“你不叫!不叫就钻你肉里!”   陈九儿哭得梨花带雨,孟世贞又心疼了:“志穹,你知道她不是坏人,别再祸害她了,她是真想不起来。”   “想,想不起来,也得想,谁,谁让他害我孟大哥受苦!”   “罢了,罢了,赶紧把虫子收了!”   “不,不行,花了大价钱买的!”   孟世贞怒道:“花了多少钱?我赔给你就是!”   脸上爬着蜈蚣,胳膊上爬着蚰蜒,陈九儿想叫又不敢张嘴。   孟世贞实在看不下去,正要把虫子扑落下来,徐志穹拦住孟世贞,又喊一声:“你不说是吧,那虫子马上钻到你肉里!”   一听说钻到肉里,陈九儿浑身一哆嗦,好像记起了什么。   “灯郎老爷!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知道那疤长什么模样!”   孟世贞摇摇头道:“行了,不必诓我,我放你下来就是。”   他上前把陈九儿解了下来,把虫子抖落干净,陈九儿拉着孟世贞,一脸急迫的说道:“我真想起来了,灯郎爷,你给我支笔,我这就画出来。”   孟世贞摆摆手道:“都把你放下来了,你又想怎地?还想戏耍我不成?”   徐志穹腿快,从狱卒手上要来一支笔,交给陈九儿:“你,你画!”   陈九儿攥着笔,看着徐志穹道:“灯郎爷,有纸么?”   “哪,哪有纸,你,你找个地方画!”徐志穹特地看了看孟世贞的手臂。   陈九儿恍然大悟,拉着孟世贞的手道:“灯郎爷,我画在您胳膊上,连地方都能画准了。”   “你放开,还想画我身上?我给你脸了怎地?”   孟世贞非常抗拒,陈九儿抓着孟世贞的胳膊,摩挲了几下。   孟世贞不抗拒了,陈九儿在孟世贞的臂弯处画下了疤痕的模样。   孟世贞看了半响,皱眉道:“这是疤么?”   “千真万确,老爷。”   孟世贞盯着胳膊上的墨迹又看了一会,对徐志穹道:“这能是真的么?”   徐志穹道:“问我作甚,又,又不是我画得!”   孟世贞看着陈九儿道:“你若再敢诓我,免不了一顿痛打!”   陈九儿点头道:“凭老爷打了,贱妾绝不喊冤!”   看陈九儿信心满满,孟世贞一咬牙,再次去了明灯轩。   武栩正在炉前点茶,孟世贞撸起袖子,上前道:“千户,那婆娘画出来了!”   在孟世贞的臂弯上,有一条短粗的墨迹,周围还排布着细密的条纹。   武栩看了片刻,皱眉道:“这是疤么?这分明是条虫子!”   孟世贞挠挠头道:“我看着也有点像蜈蚣。”   “蜈蚣有这么短么?脚有这么长么?”   孟世贞又想了想:“难不成是条蚰蜒?”   武栩把一盏茶倒在了孟世贞的胳膊上,烫的孟世贞直咧嘴。   “你真好兴致,让人在你身上画虫子,提灯郎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赶紧擦了去!”   孟世贞擦了墨迹,一脸委屈道:“她说那疤就长这模样。”   “她说什么你都信,滚回大牢继续给我守着。”   “千户,您饶了我吧,让我作甚都行,我不想去大牢了。”   “让你去便去,恁地罗唣!”   孟世贞垂头丧气往外走,忽听武栩喊道:“回来!”   孟世贞赶紧走了回来。   武栩又倒了一盏茶,递给了孟世贞:“这些日子确实辛苦你了。”   孟世贞低着头道:“说不上辛苦,只是不想待在那晦气地方。”   “那舞姬想必是吓怕了,越逼她只怕越想不起来。”   孟世贞用力点头:“千户大人说的是!”   “你把她从大牢放出来吧,送到你小舍里暂住。”   孟世贞脸一红:“这却不妥吧,孤男寡女,坏了我名声。”   “你天天泡茶坊,却不怕坏了名声?不愿去小舍,就还住大牢!”   孟世贞连忙道:“我这就把她接到小舍。”   武栩叮嘱道:“在小舍也要寸步不离守着,别让她见生人,凡事小心些。”   孟世贞欢欢喜喜走了,武栩又倒了一杯茶,自己抿了一口。   陈九儿画对了,那条疤就是一条蚰蜒的形状,也和武栩的推测的一模一样。   之所以把陈九儿放出来,是为了传递一个消息,他要让躲在暗处的人知道,他已经查到了线索。   “该有人坐不住了,”武栩喃喃自语道,“且看是他来找我,还是等我去找他。”   一连十几天,平安无事,徐志穹在勾栏里潜心打磨技能,意与象之力,用的得心应手。   这天晚上,徐志穹正要巡夜,却被灯守屈金山叫住了。   “志穹啊,今晚不用去巡夜了,你我随千户赴宴。”   赴宴?有这等好事?   徐志穹笑道:“去哪里赴宴?”   “周郎中家里。”   徐志穹的笑容消散了:“哪,哪个周郎中,不,不是吏部那个吧?” 第52章 屈金山的尸体   徐志穹穿戴整齐,跟着武栩和屈金山去了吏部郎中周开荣的府上。   周开荣下了请帖,邀请武栩到他府上宴饮,目的是为了化解此前的矛盾。   这在大宣官场上很常见,官员之间平时明争暗斗,有人能斗上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可也有人会在中间人的调解下,选择和解。   能否和解成功,要看双方的意愿,同时也要看中间人的身份和地位。   今天这位中间人的地位非比寻常,是怀王世子,梁玉明。   在苍龙殿选士当日,徐志穹见过这位世子。   但眼下徐志穹没有心情去想这位世子,他想的是该如何应付周开荣。   他杀了周开荣的侄子,如果今天是鸿门宴,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   路上,武栩只叮嘱了徐志穹一句:“在我身边,寸步不离,自可保你周全。”   为了保证寸步不离,徐志穹在路上去了三趟茅厕。   到了周开荣府上,宾主施礼,席间落座,英俊的世子先敬了武栩一杯:“千户英武,玉明仰慕已久,今得一聚,且看玉明薄面,满饮此杯!”   这是套话,意思是感谢武栩赏脸。   “得世子抬爱,武某受宠若惊。”武栩举杯一饮而尽。   梁玉明看向了周开荣,该他表态了。   周开荣举起酒杯,黑着脸道:“谢千户赏光。”   武栩没回应,只是把酒喝了。   梁玉明年纪和徐志穹相当,但酒桌上的经验十分老道,推杯换盏之间,很快缓和了尴尬的气氛,作陪的吏部官员与灯守屈金山互相敬酒,只剩下周开荣黑着脸,默坐不语。   奇怪了,是他主动提出和解,为什么还摆着一副臭脸?   徐志穹只顾低头吃喝,原本也不想看他脸色,没想到周开荣主动端起酒杯,找上了徐志穹。   “这位提灯郎,就是斩杀我侄儿的少年英雄吧?”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言语之中透着满满恨意。   徐志穹抬起头,神情木然道:“是我。”   周开荣嘴角上挑,微微一笑:“我敬你一杯!”   “好。”   徐志穹刚端起酒杯,又听周开荣道:“我敬你,你敢喝么?”   徐志穹抽抽鼻子:“这有什么不敢?”   “你喝着试试?”   说话间,周开荣眉毛上挑,徐志穹只觉得关节滞涩,拿着酒杯的手不会动了。   周开荣神情狰狞道:“我敬你酒,你就喝,却不看你什么身份,你可真不懂规矩。”   儒家九品技,循礼。   按照周开荣的定义,徐志穹没资格喝他敬的酒,这属于越礼,要受到技能的控制。   徐志穹无论怎么发力,手臂就像石化了一样,半点动弹不得,窘迫之际,忽听武栩笑了。   “说了规矩,却要举杯敬酒,见了明灯,还敢当街掳人,你说这是不是贱格?”   话音落地,气机袭来,将周开荣的技能驱散了。   白虎杀道六品技,虎踞,利用杀意震荡气机,毙敌于无形。   姜飞莉当初也曾用这招驱散了周开荣的浩然之气,但她和武栩的实力不可相提并论。   听提灯郎们描述,姜飞莉的修为在五品下段,武栩的修为在五品上,距离四品只一步之遥,在整个大宣国,除了院长林天正,武栩在杀道中的修为最高,若是武栩真下狠手,这一下能要了周开荣的命。   循礼之技解除,徐志穹赶紧把手臂收了回来,周开荣擦擦额头汗水,冷笑一声道:“少年英雄,这酒你不喝了?”   梁玉明在旁眉头微皱:“周郎中,既是诚心和解,言语之间却别伤了和气。”   周开荣笑道:“我真心喜欢这少年,想试试他胆量,来,且吃下此杯,祝少年英雄鹏程万里!”   大宣喝酒并不碰杯,祝酒之后,高举酒杯,与肩平齐,以表示对彼此的敬意。   这些礼仪,徐志穹也懂,他刚把酒杯举起来,却见酒水从周开荣的酒杯里飞了出来,飞向了徐志穹的脸。   周开荣可不是想要泼徐志穹一脸酒,这些酒水里灌注着浩然之气,真打在脸上,能打出一片血窟窿。   徐志穹正想躲闪,武栩在旁一挥衣袖,酒水调转方向,泼在了周开荣脸上。   周开荣怒目相视,武栩面带笑容,回视着周开荣。   四目相对,酒桌上寂静无声。   梁玉明放下酒杯,轻轻叹了口气。   一股强大的威压袭来,桌上所有人,包括武栩在内,全都低下了头。   苍龙霸道九品技,龙怒之威,利用王霸之气让周围人感到威慑,以至不敢抬头直视。   虽然只是九品技,但这是苍龙霸道最可怕的技能之一,无论有多高的修为,只要对方还在凡人之列,在威慑之下,都要被迫低头。   徐志穹也把头低下了,可他不是被迫的。   他感受到了震慑,也知道这是梁玉明的技能,在书院中,他也知道龙怒之威的特点,任何人在这一技能之下都要低头。   可徐志穹没有低头的欲望,他是看别人低头,才跟着低头的,也多亏他动作快,才没让梁玉明发现破绽。   这是什么情况?   我对龙怒之威免疫?   这是判官的特质吗?   龙怒之威的持续时间极短,众人很快抬起头来,梁玉明再度举杯道:“玉明自以为有几分薄面,能让二位了却一场纷争,如今看来,此举却是莽撞了,海衾兄已逝,是非对错,皆随之烟消云散,玉明觍颜,恳请二位冰释前嫌,重修于好。”   周开荣擦去一脸酒水,突然露出一丝笑容。   这笑容不是挤出来的,至少看起来带着满满诚意:“周某虽是文人,但性情刚直,小侄海衾,自幼骄纵狂妄,既是犯下重罪,灯郎秉公执法,周某亦无话可说,   然骨血之情难舍,言语之间难免有所冲撞,还望武千户海涵,莫要与周某计较。”   这番话说的也算真诚,周开荣还特地起身向武栩行礼。   武栩也起身还了一礼,笑道:“周郎中好胸襟,武某佩服!”   两人对饮几杯,貌似真的冰释前嫌了。   苍龙霸道,皇室宗亲,梁玉明的面子还真是不小。   酒宴的气氛越来越好,老青灯屈金山多喝了几杯,起身要去如厕,周开荣吩咐仆人范宝才带路。   这一去,许久未归,周开荣有些担心,正要命人前去查看,忽见带路的仆人范宝才跑了回来,满脸惊惧道:“老爷,屈灯郎和咱家的护院打起来了!”   周开荣慌忙起身:“你胡说甚来!”   范宝才道:“小人不敢胡说,老爷您快去看看吧!”   众人相继离席,武栩提醒徐志穹带上灯笼。   范宝才在前头带路,把众人带去了后院。   周开荣皱眉道:“让你带屈青灯去茅厕,你来后院作甚?”   大户人家的宅邸,后院住的都是女眷,外人不能轻易去后院,更别说上茅厕这么过分的事情。   范宝才一脸委屈道:“屈灯郎嫌前院的茅厕腌臜,非要去后院看看,小人不敢拦他。”   吏部的官员在旁议论纷纷:   “上茅厕,为什么要去后院。”   “这人一把年纪,恁地不知羞耻!”   “提灯郎都是这等操行!”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茅厕门前,但见屈金山趴在地上,鲜血和脑浆从后脑勺流了出来。   徐志穹一惊,老青灯怎么会死在这里?   他平时连茶坊和勾栏都不肯去,哪来这么大的色心?   周开荣的护院得有多大本事,能打死掌灯衙门的灯守?   更让他奇怪的是,屈金山的头上竟然没有了犄角。   难道说……   屈金山的身边还躺着一个女子,面色紫青,脖子上还有一片淤痕。   周开荣怒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范宝才哆哆嗦嗦道:“屈灯郎来到后园,恰好在茅厕里撞见婢子翠玲,想是灯郎酒吃多了,按住翠玲,却要做那下作事情……”   “住口!”梁玉明怒道,“休得胡言乱语!”   周开荣道:“世子,且容他把话讲完!”   范宝才看看梁玉明,又看了看周开荣,终究还是要听主人的话:“翠玲不肯从了屈灯郎,和屈灯郎撕打了起来,未曾想屈灯郎手重,竟然把翠玲给掐死了!”   梁玉明看着地上的女尸,哑口无言。   吏部官员们连声惊呼:“竟然能做出这等事?”   周开荣厉声喝道:“你接着说!”   范宝才继续说道:“我见大事不好,正想逃命,咱家的护院方老五恰好走了过来,老五和屈灯郎打了起来,老五用镐头打了屈灯郎的后脑,屈灯郎趴地上不动了,我趁机给老爷送信,没想到……”   范宝才没再往下说,也不用往下说了,事实在眼前摆着,护院方老五把屈金山打死了。   吏部官员连声感叹:   “这护院真是忠心!”   “周郎中品行端正,家丁也尽是忠勇之辈。”   周开荣咬牙切齿道:“方老五何在?”   范宝才摇头道:“小人委实不知。”   周开荣颤抖着声音道:“把他找来,此等忠仆,我日后当以家人看待。”   武栩双手叉在胸前,微微笑道:“不必找了,想必你那护院已经畏罪潜逃,袭击提灯郎,是死罪!”   周开荣怒喝道:“提灯郎?这便是你手下的提灯郎?简直禽兽不如!”   吏部官员们纷纷附和:   “当真禽兽不如!”   “还说什么秉公执法,他们也配!”   “这等畜生攒在一处,也敢叫个衙门,简直污了我大宣名声!”   “周公子死的冤!死在了这帮畜生手里,实在是冤!”   梁玉明在旁劝解:“周郎中,你且息怒,莫要听这下人一面之词!”   周开荣指着地上的尸体道:“难道这尸首也能说谎!武栩!你且给我说个明白!为何你部下的提灯郎死在我后院?死在我婢女身边?”   武栩点头道:“说的有理,既是有了尸首,就是出了命案,夜里出了命案,掌灯衙门不能不管,提灯郎,掌灯!”   徐志穹看了看武栩。   除了武栩之外,这里只有一个提灯郎。   可徐志穹不是墨家,他没有掌灯的功能。   武栩瞪了徐志穹一眼:“让你掌灯听不见么?”   没办法了,徐志穹举起了手里白灯笼,神色庄重的站在了武栩身边。   就算只有一盏灯,这也是掌灯衙门的公堂。   武栩站在白灯旁边,高大的身影,显得格外伟岸。   “周郎中,你说我部下提灯郎死在你后院,你且告诉我,哪个是我部下的提灯郎?”   周开荣指着屈金山的尸体道:“尸首就在这里,你当我等瞎了,还容你抵赖不成。”   武栩高喊一声:“屈灯守,他说这是你尸首,你认么?”   “老夫还活着,哪来的尸首?”一阵笑声过后,屈金山从远处走到了武栩身边。   今晚,徐志穹对掌灯衙门又多了一分了解。   衙门里不止有杀道武夫和墨家工匠,还有阴阳修者。 第53章 阴阳傀儡   徐志穹早就知道地上趴着的,不是屈金山的尸体。   那具尸体头上没有犄角,而屈金山头上的犄角在一寸左右,除非是判官杀了屈金山,否则没有人能摘走他的犄角。   但是判官不会杀了屈金山,屈金山的犄角不到两寸,罪业不足,判官杀了他,会遭到处罚。   但徐志穹没想到的是,地上趴着的根本不是尸体。   他更没想到,屈金山是阴阳修者。   童青秋也是阴阳修者,徐志穹见过童青秋做的假人,那东西在夜里勉强看得过去,稍微看仔细些就能看出破绽。   但趴在地上的尸体毫无破绽,就连流出的鲜血和脑浆都带着腥味。   看到屈金山来到众人面前,众人瞠目结舌,一名吏部官员忍不住喊了出来:“这是人,还是鬼呀!”   屈金山冷笑一声,看着仆人范宝才道:“你说我是人是鬼?”   范宝才赶紧躲到周开荣身后,颤巍巍道:“我不知,不,不知,你是妖人吧……”   屈金山点头道:“是,我是那打不死的妖人!”   武栩也笑了,徐志穹打着灯笼,欣赏着众人的表情。   吏部的官员们,此刻的表情就像便秘了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和尴尬。   他们刚才义愤填膺,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掌灯衙门。   如今唾沫星子还在嘴边挂着,他们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这,可是,奇怪,当真奇了怪了……”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众人看着周开荣,从表情来看,周开荣的便秘最严重。   是他设计陷害屈金山,没想到屈金山还活着。   这就意味着他所作的一切要穿帮了。   袭击提灯郎是死罪,不管是官还是民,只要罪证坐实,都难逃一死。   命悬一线的周开荣突然回过身,对范宝才道:“你是不是中了他妖术?”   范宝才也够机灵,只愣了片刻,随即拼命点头道:“是,我是中了他妖术。”   周开荣接着说引导:“这个妖人让你带他来后院,当着你面杀了翠玲,确否?”   范宝才连续点头道:“千真万确,这是小人亲眼所见!”   周开荣又道:“护院方老五撞见了这妖人,愤而将他打杀,没想到这妖人用了妖术,方老五实则打杀了一具尸体,确否?”   “是!是!”范宝才向捣蒜一般点头,“老爷说的是,我就是被这妖人给骗了!”   徐志穹暗挑中指,对周开荣钦佩不已。   事实证明,只要脸皮够厚,无论多离谱的事情都能给圆回来。   这人罪业有多长?   徐志穹看不出来。   他的修为应该在七品以上,超出了罪业之瞳的可视范畴。   周开荣看着武栩道:“你还有何话说?”   他设计加害屈金山,目的有两个。   一是给他侄儿报仇,如果离席如厕的不是屈金山,而是徐志穹,那么现在死的就是徐志穹,他侄儿的仇也就报了。   可没想到徐志穹一晚上跟在武栩身边,寸步不离。   周开荣杀不了徐志穹,但他没有收手,他还有另一个目的,用一场命案栽赃掌灯衙门。   作为掌灯衙门的执法者,提灯郎在吏部郎中府上,见色起意,行凶杀人,这番罪过足够将武栩革职,钟参也将受到牵连。   虽然死的不是徐志穹,多少有那么点遗憾,但扳倒了武栩,掀翻了掌灯衙门,周开荣也算出了恶气。   等武栩革职之后,再也没人护着徐志穹,杀一个小小白灯郎,却如碾死一只蚂蚁。   只是没想到,被抓来当替死鬼的屈金山不是凡辈,不仅死里逃生,还查明了事情的真相。   周开荣的处境非常危险,他必须咬住一点,是屈金山杀了婢女翠玲,只要这件事坐实,武栩就逃不开干系。   生死关头,周开荣真有胆色,一直看着武栩。   武栩也看着周开荣,就像看着一头在开水里挣扎的猪。   他好歹也是个五品官,怎么一点眼力都没有。   到了这个时候还想反咬武栩,他咬得着吗?   武栩问道:“既然是你家护院打杀了我部下提灯郎,那这个叫方老五的护院如今身在何处?”   周开荣指着屈金山喝道:“这该问你!你个无耻妖人!你怕事情败露,却杀了方老五灭口!”   屈金山放声笑道:“这却冤枉我了,方老五还活着,我现在就带你们去见他。”   “你胡说!”范宝才喊道,“哪有什么,哪有,哪有那么好找……”   范宝才声音越来越小,他受了惊吓,情绪不太稳定,刚才不慎说冒了词。   他想说哪有什么方老五。   徐志穹也怀疑周开荣府上根本没有方老五这个人!   可屈金山说有,还知道这人在什么地方。   “诸位,且随我来!”屈金山带着众人来到了前院,走到了茅厕门前,对仆人范宝才道,“方老五就在里边,你去把他请出来吧!”   范宝才脸色惨白,连连摇头道:“我,我不去……”   屈金山故作惊讶:“不就是个茅厕吗?你怕什么?”   “不,不,不去,就是不去……”   武栩对屈金山道:“看来这仆人被你吓怕了,连个茅厕都不敢去,周郎中,你敢去么?”   周开荣唇腮抖动,他快绷不住了:“我,我去茅厕作甚?”   武栩笑道:“去找你家护院呀,你不说他是忠仆么?不说要把他当家人看待么?”   武栩言罢,一脚踹开了茅厕,屈金山在旁边的花丛里轻轻踢了一脚。   这一脚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触动了机关。   茅厕房梁之上,一把两尺多长的铁杵猛然坠下,倒悬于茅坑之上。   如果此时有人蹲坑,蹲的靠前一点,后脑会被洞穿,蹲的靠后一点,头顶会被洞穿。   假人“屈金山”当时低头站着,因此也被穿了后脑勺。   铁杵尖端,血迹未干,是假“屈金山”的血。   屈金山指着仆人范宝才道:“这厮带我来了这间茅厕,我一进来就觉得有些异样,这茅厕墙厚,颇有工法,只是寻常人看不出来,   待我关上门,便听墙壁之中有机关响动,多亏老夫眼疾手快,危急关头把替身叫了出来,却替老夫挡住了这一劫!”   说话间,屈金山拿出一枚玉牌,在手中揉搓两下,一个和屈金山长得一模一样的老者出现在了身旁。   众人连声惊呼,屈金山笑道:“诸位莫惊,这不是人,是我用了多年的一具阴阳傀儡。”   这傀儡不知是什么做的,无论质感还是触感,都和真人无二。   他把傀儡转了过来,傀儡的后脑勺上还留着血窟窿,屈金山接着说道:“诸位且看仔细,这伤痕就是这枚铁杵留下的,这枚铁杵就是周家护院方老五!”   众人大惊失色,周开荣怒道:“老匹夫,休要含血喷人,这机关是你装上去的,你有意诬陷本官!”   屈金山笑道:“老夫绝无半句虚言,这机关看着素朴,但威力强大,手段隐蔽,想要布下这等机关,纵使五品的墨家高手,至少也须一个时辰,诸位若是不信,可叫苦修工坊的人来验验。”   周开荣道:“我不知这机关从何而来,范宝才,你却带着这妖人来过前院茅厕吗?”   范宝才连忙回应:“我从未带他来过前院茅厕,是他说要去后院的。”   屈金山叹口气:“事已至此,又何必强辩?傀儡头上的伤痕,与这铁杵无异,铁杵头上的血迹,是我傀儡之中的墨水,这墨水是我特制的,找来阴阳司的人,一验便知。”   周开荣道:“纯属扯谎,你那傀儡明明倒在后院!”   屈金山指着范宝才道:“这就要问他了,他触发了机关,自以为杀了我,推开门,扛着那傀儡走了,殊不知我用遁形法躲在了茅厕里。”   范宝才跪地哭道:“老爷,他冤枉我,我从没碰过什么傀儡,我就是带他去了后院!”   屈金山道:“志穹啊,扯开他衣衫看看!”   徐志穹上前要去脱范宝才的衣服,周开荣喝道:“你算什么人?好大胆子!敢在我家中动我家仆?”   “周郎中,”武栩开口了,“依大宣律,望安京内,夜发命案,当由掌灯衙门处置,明灯所照之处,非你家中,是我公堂,提灯郎缉捕之人,非你家仆,乃是疑犯,你若阻挠灯郎,今将你与此贼同罪论处!”   周开荣看了看武栩,没再继续对视,他低头了。   徐志穹扯过范宝才,看了看他头顶。   他头上的犄角不算短,有二寸么?   好像差不太多。   有二寸也没用,范宝才是扳倒周开荣的重要人证,这人暂时还杀不得。   徐志穹把范宝才带到了屈金山面前,将他的衣裳扯了下来。   在周开荣的肩膀上留下了一大片“血迹”,屈金山道:“这也是我傀儡中的墨水,这墨水不沾衣衫,只沾皮肉,渗过衣衫,留在了他身上。”   武栩看着周开荣,周开荣一语不发。   事情败露了,败露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   屈金山接着说道:“你扛着我的傀儡去了后院,从茅房旁边的暗道里拖出了一具女尸,放在了傀儡身边,我知道如何打开那暗道,要我带你去么?”   范宝才跪在地上抖成了一团。   武栩看着范宝才道:“袭杀提灯郎,你知罪?”   范宝才说不出话,只顾着向武栩磕头。   武栩又问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说出来,或许还能留你一条生路。”   范宝才还是说不出话,周开荣在旁道:“此事,皆是这恶仆所为,我概不知情。”   这是周开荣最后一招了,把一切全都推在家仆身上。   这招管用吗?   显然不管用。   只需要把范宝才带回掌灯衙门,严加拷问,用不了一个晚上,这厮会全盘招供。   武栩对周开荣道:“我相信周郎中清白,犯人我这就带走了。”   徐志穹拎起范宝才,正要带他上路,忽听有人道:“武千户,请留步。”   说话之人正是怀王世子梁玉明。   梁玉明对武栩施礼道:“玉明眼拙,不辨忠奸,险些让千户被奸人所害。”   武栩一笑,没有作声,周开荣道:“世子何出此言?周某确实不知情……”   “周开荣,你好无耻!”梁玉明咬牙切齿,指着周开荣喝道,“你说要与武千户讲和,却用这等奸计陷害千户,我自瞎了这双眼睛,错信了你这奸贼!”   “世子……”周开荣还想辩解。   “住口!”梁玉明怒不可遏,“今日之事,我当为武千户作证,你有什么话,且到公堂之上再说!”   一阵威压再度袭来。   又是霸道的九品技,龙怒之威。   这技能也太霸格了,众人纷纷低头,徐志穹也只能跟着低头。   他低头还是比别人慢了一点。   就因为慢了这一点,让他看到了诡异一幕。   梁玉明从指甲弹出了一点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点东西,刚好落在了范宝才的身上。 第54章 暴走的范宝才   趁着众人在龙怒之威下低头,梁玉明不知把什么东西弹在了范宝才身上。   梁玉明随即离去,武栩眉头微皱,低语道:“两次了。”   声音很低,但徐志穹听得清楚,武栩说“两次了”,应该指的是梁玉明用了两次龙怒之威。   这有什么特别的么?   龙怒之威有次数限制么?   屈金山收起了傀儡,让徐志穹把范宝才带走。   徐志穹刚要上前,却又被武栩拦住了。   “别动,味道不对!”   武栩眉毛一挑,目露杀气,把徐志穹扯到了身后。   屈金山也发觉异常,搓了搓玉牌,又把阴阳傀儡放了出来。   范宝才跪在地上,神情呆滞,扫视着众人。   他把视线停留在了周开荣身上,周开荣怒斥道:“你犯下罪过,你自承担,却还看我作甚?”   范宝才慢慢扭过脸,又看向了武栩,麻木的脸上没有半点惧色。   这厮要作甚?   想开了?不活了?要找武栩拼命?   徐志穹心里一阵发毛,刚才梁玉明往他身上弹了什么东西?给他装了熊心豹胆么?   正思索间,范宝才的眉角鼓起一个包,起初如米粒,转眼变成了黄豆大小。   黄豆大小的包突然动了,从眼角滑到了颧骨,又从颧骨滑到了腮边。   这不是包!   有东西在范宝才身体里蠕动!   徐志穹大惊,只听屈金山在旁喊道:“退后,再退后!”   范宝才的状况越发异常,他坐在院子当中,脸朝天,脖子开始一圈一圈摇晃。   所有人都不知道范宝才在发什么疯,包括周开荣,他也不知道范宝才想做什么。   但周开荣嗅到了一丝机会。   如果范宝才拒捕,武栩可以将他就地正法。   如果武栩不想杀了他,周开荣可以替武栩动手。   这既是出于同僚的情谊,也是出于为官的本分,任何人都挑不出破绽。   徐志穹一直盯着范宝才,他的观察力比其他人敏锐,他发现范宝才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变化。   脖子越来越粗,脑袋越来越小,身体变得越来越圆润了。   他的动作也变得更加诡异,脖子一圈接一圈摇晃,速度非常均匀,完全没有关节的卡顿感。   看着他,徐志穹很快联想到了一种生物,蚕蛹。   范宝才和蚕蛹一样,正在月光下缓缓蠕动。   他突然趴在地上,蠕行到了周开荣近前。   周开荣也觉得诡异,可他顾不了许多,只要范宝才死了,所有的罪行全都可以推在他身上,眼下是杀人灭口最佳良机。   “恶仆,你敢拒捕!于我面前,还敢如此猖狂!”   周开荣用出了循礼之技,利用主仆身份,迫使范宝才接受他的控制。   看范宝才趴在面前不动了,周开荣拔出长剑,砍向了范宝才的脑袋。   这一下本来应该砍脖子,但范宝才的脖子太粗壮,周开荣找不准位置。   无妨,削了他半个脑袋,同样能要他命。   剑锋落在范宝才脸上,深深陷入进去,周开荣觉得手感不对。   这不是砍破了皮肉的感觉,反而像铁棍打在了牛筋上,牛筋没断,却要把长剑弹回来。   长剑果真被弹了回来,范宝才的脸上没有留下丝毫伤痕。   周开荣愣了,范宝才追随他十几年,他一直以为范宝才只是个忠诚机敏的下人,却没有想到他还有如此诡异的修为。   周开荣不敢大意,用出了儒者的七品技,怀仁。   这一技能的要义是激发对方的仁义之心,让对方主动放弃暴力。   又是一项非常无耻的技能,简单来说,就是让对方放下武器,放弃抵抗,听凭宰割,对方的修为越低,受控的时间越长。   看到范宝才趴在地上不动,周开荣以为他中了技能,赶紧把浩然之气灌注到长剑之内。   有浩然之气的加成,就算范宝才有铜皮铁骨,也抗不过这一剑。   “恶奴!汝暗修邪术,袭杀灯郎,今又拒捕,天理不容,我既为汝主,今当……”   本来儒家动作就慢,周开荣为了推脱罪责,还逼逼了好半天。   长剑没等举起来,范宝才身体蜷缩,从地上反弹起来,撞在了周开荣身上。   这一下撞得势大力沉,撞断了周开荣两根肋骨,六品儒家周开荣当场倒地。   范宝才扑到周开荣面前,嘴里吐出一片白色丝线。   儒家力气不大,速度也不快,周开荣无从反击,也躲避不及,这团丝线若是落在周开荣脸上,周开荣必死无疑。   危急关头,武栩救了他一把,抓着衣领把他从范宝才身下拉了出来。   “周郎中,受惊了,你家护院厉害,这家仆更是了得!”武栩拎着周开荣,躲过了范宝才吐出的丝线。   周开荣摇头道:“这恶奴追随我十余载,我真不知道他有修为。”   话音未落,范宝才翻滚蠕动,又冲了过来,武栩拎着周开荣,纵身一跃,再次躲过。   “周郎中,你养蛊这么多年,却从没让外人知道么?”   “什么养蛊?我是儒者,儒者最忌蛊术,我怎么可能养蛊?”周开荣惊讶的看着武栩。   “你还装糊涂,刚才却不说他追随了你十几年?你不能炼蛊,但可以找人替你炼!”   “他是追随我十几年,可我并不知他……”   “你不认是吧?”武栩狰狞一笑,“那且和他当面对质。”   说完,武栩把周开荣丢在了范宝才面前。   范宝才蠕动身躯扑向周开荣,周开荣狼狈躲闪,冲着吏部官员们喊道:“诸位同僚,随我一并杀此恶仆!”   武栩笑道:“蛊术克儒术,就凭你等修为,拿什么杀他?”   周开荣请来的吏部官员都是儒家修者,以九品居多,另外还有一个八品和一个七品。   儒家九品技,循礼,强迫让对方遵循礼法,可眼下的范宝才根本没有礼法的概念。   儒家八品技,无邪,能摒除脑中一切邪念,专心御敌,这招对付阴阳家倒也管用,可以用来破阵,眼前的范宝才不会摆阵,一路硬钢。   儒家七品技,怀仁,这就不用说了,范宝才更没有仁义的概念。   唯一有用的技能是六品技浩然之气,发动速度又太慢。   六品的周开荣尚且这么狼狈,其余的吏部官员哪还敢去送死。   众人越退越远,周开荣闪避之间,脚步凌乱,又被范宝才扑倒。   范宝才嘴里又冒出白丝,苦腥之气直扑面门。   生死关头,周开荣也顾不上颜面,高声喊道:“千户救我!”   武栩一脚踢开范宝才,揪住周开荣道:“这真不是你养的蛊?”   周开荣喘息道:“在下绝无半句欺瞒。”   “今夜为何害我?”   “此皆恶仆所为,在下一无所知……”   “你真死不悔改!”武栩又把周开荣扔到范宝才身边,范宝才身躯肿胀,越发圆润,已经彻底变成了蠕虫模样。   他把周开荣卷住,又要吐丝,周开荣哀嚎道:“我认,我认了!”   武栩把周开荣拎出来,一脚踢飞了范宝才,问道:“你认什么了?”   周开荣犹犹豫豫不肯说,武栩又把他送到范宝才嘴边,这次周开荣没敢再拖延。   “千户,我侄儿被杀,怀恨在心,因此今夜指使家仆范宝才,加害你部下灯郎!”   武栩道:“当真认了?”   “认了,认了!”   “叫你部下抄写供词!”   周开荣喊道:“诸位同僚,且帮我抄一份供词!”   吏部众人面面相觑,推脱没有纸笔,没人愿意抄录供词。   这要是抄录下来,日后还不知有多少后患。   屈金山带了纸笔,刚想拿出来,却见范宝才冲了过来。   阴阳家的速度比儒家快不了多少,老灯守来不及躲闪,被范宝才喷了一脸虫丝。   老灯守瞬间瘫软在地,原本红润的皮肤变得一色青黑。   徐志穹大惊,正要上前搭救,忽见屈金山出现在身边,将他挡在了身后。   在范宝才吐丝的一刻,屈金山用阴阳术把自己和傀儡互换了位置,中毒倒下的是傀儡。   看着青黑的傀儡,屈金山长叹一口气:“这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修好,诸位,叫个人出来记述供词,且看看那发疯的蛊人,再若耽搁,你们一个也走不脱。”   一名吏部官员,原是周开荣门下弟子,看在师生情分上,帮周开荣写了一份供词。   武栩让那官员写下自己名字,又叫周开荣写名字,摁掌印,周开荣一闭眼,一咬牙,从了。   武栩让屈金山收好供词,把周开荣丢在一旁,独自来到范宝才面前。   此时范宝才已经面目全非,鼻子没了,耳朵没了,口唇之上生出厚甲,双眼胀大,没有眼珠和眼白,却像眼眶里面塞进去两个琉璃珠子。   他被武栩打了好几次,却完全不知畏惧,再次冲向了武栩。   武栩平静的站着,直到双方相距不足十尺,才把手放在了刀把上。   没人看到刀出鞘,也没人看到刀回鞘,只听到一声风响。   武栩依旧站在原地,范宝才从他身边掠过,倒在身后,断成了两截。   武栩把他杀了,不杀留着也没用,这人彻底失去了人的心智,和虫子几乎没有分别,不可能再为武栩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众人睁圆了眼睛看着武栩。   徐志穹提着灯笼上前,服侍千户装逼。   逼格,需要有灯光的映衬。   高大的身影让众人既胆寒又敬佩,武栩是五品上杀道修者,周开荣是六品中儒家修者,为什么双方的差距这么大?   是品级的优势还是杀道的体系优势?   两截身躯还在蠕动,屈金山从口袋里抓出一把药粉,洒在了下半截身子上,下半截身躯渐渐化成了一片脓血。   屈金山又拿出一些药粉准备洒上半截,徐志穹走了过来,憨憨笑道:“能让我试试么?”   屈金山一脸谨慎:“这可不敢乱来,他身上有毒!”   武栩道:“让他试试吧,小心些就是了。”   屈金山给了徐志穹一副皮手套,戴上手套后,又给了他一些药粉。   “小心些洒,离他的头远一些,当心他吐丝。”   按照屈金山的吩咐,徐志穹小心翼翼撒上了药粉,直到上半截身子化的干干净净,趁着屈金山不注意,徐志穹悄悄捡起了范宝才的犄角,藏进了裤子的暗袋里。   人算是我杀的,罪业也是我拿的!   屈金山则在脓血之中小心捡起了一只肥硕蠕虫,收进了瓷瓶里,用符纸包裹好。   万念俱灰的周开荣来到武栩面前,我既已认罪,这就跟你去衙门,任凭你处置。   武栩沉默良久,冲着周开荣笑了笑:“你侄儿刚死,念你一时激愤,我且饶你这一回,但你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周开荣抬起头,两眼放光:“千户请讲。”   武栩道:“我要你三日之内离开京城,永远别再回来!”   ……   徐志穹不太理解武栩的操作,回衙门的途中,低声问了一句:“千户,为什么不斩草除根。”   “横竖就是根草,除了根又能怎地?”武栩轻蔑一笑,“我若真抓了周开荣,却不知道要和吏部周旋到什么时候,少年郎,自作聪明,想要困住我,真以为我会上他的当!”   少年郎?   难道是说梁玉明? 第55章 莺歌院 我来了   回到衙门,武栩吩咐屈金山准备文书,今晚发生的事情,明天肯定很多人要过问,屈金山不仅文笔好,而且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徐志穹跟着武栩去了明灯轩,武栩拿出了一坛姜宅园子正店的羊羔,徐志穹赶紧把煮酒的家伙准备好。   一坛羊羔,不是一坛羊肉,而是一坛叫羊羔的美酒。   羊羔酒是大宣最著名的美酒之一,酿制羊羔的时候,必须加入新鲜的羔羊肉,这酒喝起来有羊肉独有的香气,当然,也有那股独特的膻味。   有膻味就对了。   羊肉不膻,女人不娇,皆是无味。(此乃杜撰,原文不是娇)   酒煮好了,两人对饮几杯,武栩道:“看你在席间不肯喝酒,还以为你酒量不济”   徐志穹擦擦嘴道:“酒量还是有的,只是怕喝了去茅厕,今天若是去了茅厕,死的那个就是我了。”   武栩闻言一笑:“怕么?”   徐志穹如实作答:“是有些怕,但有千户在,我不会向那般人低头。”   武栩喝了一杯酒,又给徐志穹添了一杯:“且记住我的话,纵使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不能低头,我不准你低头,提灯郎的脖子是直的,腰是直的,膝盖也是直的,记下了吗?”   “记下了!”徐志穹回答的很响亮。   两人又喝了几杯,屈金山把文书写好了,武栩看了一遍,交给了徐志穹。   “看仔细了,该说的话都在上面,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说。”   徐志穹仔细读了两遍,点点头道:“记下了。”   在屈金山的文书里,记述了仆人范宝才加害屈金山的事情,这些话可以对所有人说。   文书里也记述了范宝才中了蛊术,狂性大发的事情,这些话,只能对钟参说。   对于周开荣承认陷害武栩,录下供词的事情只字未提,这些话,属于不能说的范畴。   徐志穹还是无法理解武栩的操作,且小心问了一句:“与其瞒着这些事情,还不如把周开荣办了。”   “办了?怎么办他?”武栩喝了一口酒,对徐志穹道,“如果我今天把周开荣抓了,吏部明天肯定来要人,我说周开荣设计戕害提灯郎,证据呢?范宝才死无对证,吏部官员也不会站出来作证。”   徐志穹抽抽鼻子道:“可是我们有周开荣的供词。”   武栩笑道:“那供词确实有用处,要看怎么用,攥在手里能让周开荣寝食难安,真要拿出来,只怕要打得鸡飞狗跳,吏部的人会说,这是周开荣被胁迫之下的供述,当时掌灯衙门正用蛊人胁迫周开荣。”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怎么成了我们用蛊人?那蛊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武栩反问道:“那蛊人为什么袭击周开荣?”   徐志穹愣了半响道:“那蛊人见人就咬,我们屈灯守也险些被他伤到。”   武栩道:“可吃亏的终究是周开荣,他受伤了,还被迫写下了供词,如果他反咬一口说是我们用了蛊术,你当真能辩解的清吗?”   “可,可,可是我们杀了那蛊人!”徐志穹真有些口吃了。   武栩点头道:“说的是呀,这算不算杀人灭口?”   “这,这,这没道理……”徐志穹被噎住了,真没想到武栩在这件事情上想了这么多。   屈金山在旁笑道:“志穹啊,千户说的就是这官场上的道理,即便拿到了人证物证,凭着吏部那群人的三寸不烂之舌,也能把事情搅合个天翻地覆,为这种事纠缠个三五年都不在话下。”   武栩摇头叹道:“我可没有心情和他们纠缠,莫说三五年,连三五天都不行,你们两个千万记住,无论是谁问起此事,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提起。”   武栩有意放过周开荣,是为了避免与吏部的争斗。   他现在要专心做一件事,徐志穹还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什么。   “回小舍歇息去吧,”武栩给了徐志穹些点心,“踏踏实实睡上一晚,明天还有不少罗乱。”   还能有什么罗乱,都放过周开荣了,事情不就平息了么?   当晚,徐志穹第一次在小舍里睡觉,他的小舍位置不错,在西院的最深处,单独一间,左右没邻居,非常清净。   这肯定是杂务青灯司克成给了特殊照顾。   徐志穹揣着犄角,心里有些着急。   升到九品中后,他又吃了四十六颗功勋,距离九品上还要五十四颗。   运气好些,再收两份罪业就够了,即便运气差一点,无非也就多收一份。   如今刚收上来一份,徐志穹恨不得立刻就去罚恶司换金豆子。   可无论再怎么着急,原则不能变,不能在衙门里去罚恶司,这一去时间太长,很容易惹人怀疑。   借着酒劲,徐志穹睡去了,第二天上午,钟参找上门来,武栩在衙门正厅迎接,徐志穹和屈金山也一并去了。   钟参道:“怀王世子一大早找我道歉来了,说你和周开荣又起了冲突,我听了个一知半解,也不好细问,伯封,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梁玉明一大早上就去钟参那里告状,他比武栩还要积极。   武栩闻言笑道:“是世子多心了,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武栩把昨晚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徐志穹明白了为什么对钟参可以多说一些,因为钟参是自己人。   钟参越听越恼火,捶着案几道:“这个周开荣,我就说他给脸不要,这次却连命也不要了,我先去吏部尚书那边要个说法,他要是不给我说清楚,我就进宫讨一道圣旨,直接把周开荣的家给抄了!”   武栩赶紧给钟参添了杯茶:“指挥使,息怒,这事还不至于闹到陛下那里。”   “怎就不至于!”钟参怒道,“当着你的面,他敢对提灯郎下手,在他眼里却把皇城司当了什么地方?”   徐志穹也理解了武栩的烦恼,有些事不是他想不追究就能不追究的。   他不想在周开荣身上浪费时间,但钟参不想放过周开荣,因为周开荣冒犯了皇城司的威严。   这也是梁玉明第一个去找钟参的原因。   他想分散武栩的精力,但梁玉明的具体目的,徐志穹还推测不出来。   钟参越说越气,起身就要去吏部,武栩苦劝,钟参怒曰:“伯封,你该不是怕了吏部那帮人吧?”   武栩摇头叹气:“我对仕途早已无所求,怕吏部那帮人作甚?只是这事牵扯着蛊术,眼下还不宜声张。”   钟参皱眉道:“蛊术怎地?周开荣养蛊,罪加一等!”   “周开荣是儒者,儒者怎可能养蛊?”   “他不养,可以让别人替他养,这罪名我就扣在他身上了!”   “指挥使,蛊术乃大宣禁术,如今出现在京城,咱们却一点线索都没查到,皇城司能脱开干系么?”   这番话让钟参平静了一些。   钟指挥使喝了口茶,思忖了好一会:“要说蛊术这种事,还是得交给阴阳司去处置,这不是皇城司的分内事。”   武栩道:“是谁的分内事,却要看陛下吩咐,京城里走失了这么多女子,都说是邪祟所为,可这事也没落到阴阳司头上,还是要交给刑部处置,刑部又不中用,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可不想把罗乱落到咱们头上吧?”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说话之前得明白对方的要害。   皇城司直接听命于皇帝,钟参不畏惧任何官员,别说什么识大体、顾大局、把路走窄了……这些都没用,冒犯了皇城司,就得付出代价,这是钟参不变的原则。   但钟参的软肋在于怕麻烦,在皇帝手下多年,他知道一件小小的麻烦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   “伯封想的有理,”钟参又喝了一口茶,“可是这事,陛下迟早会知道。”   “迟些总比早些强,迟一些,起码我们有个应对,别陛下一问三不知。”武栩让屈金山拿来了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着昨天从范宝才身体里找到的蠕虫。   钟参看了半响,紧锁双眉道:“这是,金蚕?”   什么是金蚕?   看钟参的表情,好像很可怕的东西。   武栩点点头:“所以说,此事非同小可,没查出眉目之前,千万不能和吏部那般文人纠缠,省得他们天天在陛下面前鼓唇摇舌!”   钟参咬咬牙道:“只是这个周开荣,看他这么猖狂,我压不下这口火!”   武栩道:“他也是个怕死的人,昨晚他答应我了,三日之内离开京城,永远不会回来。”   钟参点头道:“且多留他三日,若是三日之内他不肯走,我找人送他走!至于蛊术的事情,你先叫人查着,查出些线索就好,行事切须隐秘,千万别闹出动静。”   钟参走了,武栩长出一口气,刚撤下茶水,吏部侍郎吴正杰又来了。   吏部侍郎是三品官,武栩只有五品。   可今天吴正杰却像拜会上级一样,言谈谨慎,礼数周全。   他是来道歉的:“周开荣管教不严,家中恶仆设计戕害提灯郎,恶仆死有余辜,周开荣罪责难免。”   好一句罪责难免,说的轻描淡写。   武栩随便附和了两句,表示这事他可以不再追究。   吏部侍郎连连道谢,说了一堆客套话,直到正午才走。   午后,刑部侍郎鲍敬忠又来了,这人徐志穹认识,当初武考的时候,他可没少找麻烦。   刑部怎么会收到消息?   不用问,又是梁玉明在搞事情。   鲍敬忠还是那副姿态,先从秉公执法、为君分忧说起,碎碎念念,一堆官腔,其实就是想问昨晚的事情。   他的目的很明确,掌灯衙门的提灯郎,在吏部官员家里险些遇害,这件事麻烦事会不会落在刑部头上。   武栩表示,恶仆范宝才已死,这事不再深究。   鲍敬忠很是满意,等他走了,大理寺又来人了……   掌灯衙门平时白天不开门,今天整整一日,访客就没断过。   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徐志穹疲惫不堪的回了小舍,打发这帮人,却比巡夜累的多。   眼下也快巡夜了,等点完了守夜灯,得找个地方好好睡一会,明天再去罚恶司兑换功勋。   徐志穹打着哈欠,拾掇了佩刀和灯笼,正要出门,却见屈金山推门走了进来。   “志穹啊,今晚跟千户一起巡夜。”   千户也巡夜?   他怎么这么好的兴致?   我正困着呢,跟他一起巡夜,还有机会摸鱼吗?   “去,去哪里巡夜?”   屈金山笑道:“你好运气,今晚我们去望安河,先从莺歌院巡起。”   莺歌院?   一等叫院、二等叫馆、三等叫阁、四等叫楼、最末一等叫做班。   莺歌院!   徐志穹不困了。 第56章 提灯行至武音阁   在大宣国,能称得上院的地方屈指可数,莺歌院就是其中之一。   这里是很多人一生幻想,也是很多人注定无法实现的幻想。   从外形上看,莺歌院不像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倒更像是一座宏伟华丽的宅邸。   徐志穹跟着武栩来到莺歌院门前,出来迎宾的中年男子不像是伙计,倒更像是显贵府上的管家,穿着得当,言语得体,不卑不亢,替客人安顿好车马,再把客人引到前院。   莺歌院一共有五座院子,除了迎客用的前院,其余四座院子各有名字。   第一座是乐院,研究歌舞音乐的院子。   第二座是诗院,研究诗词歌赋的院子。   第三座是书院,研究书画艺术的院子。   第四座是弈院,研究围棋双陆的院子。   在前院,你可以坐下来喝喝茶,听听音乐,见一见熟悉的朋友,但如果想继续往里走,得知道自己该去哪,得知道自己擅长什么,是擅长音乐,还是擅长文学,是擅长书画,还是擅长棋艺。   如果什么都不擅长呢?   那最好不要来这里。   车骑将军楚信为了实现自幼以来的梦想,不顾众人劝阻,曾经来过一次莺歌院。   他有身份,有地位,有钱,在任何地方都要受到礼遇和尊重。   但在这里,他花了几十两银子,闲逛了一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找到。   没有共同语言,人家怎么和你说话?   事后楚信大怒,扬言要掀翻了莺歌院。   话一出口,弹劾楚信的奏章如雪片纷飞。   莺歌院,是礼部经营的生意,是大宣文官心灵的庇护所,你个粗鄙的武夫就不该来这,自讨没趣,还敢撒野?   从那以后,楚信再也没有提起莺歌院的事情。   莺歌院对武夫向来不友好,但迎客的管家对武栩十分客气,毕竟是在夜里做生意,没人想找掌灯衙门的麻烦。   管家认识武栩:“千户,您要去哪个院子?”   徐志穹心里暗自发力:去诗院,去诗院,去诗院……   前世作为一名有为青年,古诗咱是背过不少的,作为一名穿越者,拿古诗出来装比,也是标准操作。   结果武栩选择了乐院。   音乐,徐志穹也是懂得,少年时代,谁还没有过纯情的摇滚时光,只是前世的摇滚乐不适合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的音乐,徐志穹也懂一些,他长期流连于勾栏,有很多情况下,都是抱着欣赏音乐的态度去的。   但乐院的音乐,和他想的不一样。   乐院共有十二座阁楼,每一阁都一位阁主,就是这一阁的魁首,阁主是这一阁的招牌,大多数情况下是用来看的,来莺歌院的客人都想一睹阁主的风采,但想成为入幕之宾,机缘却太难得了。   魁首之下有四位姝丽,又称之为乐师,这四位乐师是这一阁骨干,客人都是奔着他们来的,只要才学上和美人投契,入幕的几率还是非常高的。   姝丽之下,还有十六小鬟,如果没有得到美人的垂青,还有安慰奖,这十六位小鬟容貌清秀,识文断字,颇具才学,有这样一位知己,也不枉此行。   如果连小鬟都没找到,这类人会被称之为楚信之流,证明他不适合来莺歌院这种地方。   大将军楚信当初就连小鬟都没找到,结果成了莺歌院反复鞭尸的负面典型。   武栩选择了武音阁,阁主名叫辛楚,这里可能是乐院里唯一对武夫还算友好的阁楼。   阁楼共有三层,第一层是大厅,客人们欣赏歌舞的地方,在大厅里的表现,决定了客人有没有留宿的机会。   阁楼的第二层是小鬟们的住所,第三层是阁主和乐师的住所。   大厅里有五十多位客人,武栩先交了五两银子的花粉,挑了中间靠前的位置和徐志穹一并坐下。   这五两银子相当于两个人的门票,每个人进入阁楼都要交门票,每人至少交二两,如果能成功在阁楼留宿,这门票算没白交,如果失败了,再掏银子去别的阁楼转转。   “今晚,得想办法在这留宿。”   这是武栩的命令,今晚他们两个要想办法在武音阁获取两位姑娘的芳心。   一个魁首,四个姝丽,十六个小鬟,二十一个人。   大厅里有五十多位客人,百分之四十的几率,竞争压力不算大。   现在徐志穹需要弄懂的是规则,到底什么样的人有资格在这里留宿。   武音阁,肯定和武有关,如果是比武的话,徐志穹一点都不担心,有武千户在此,除非林院长也来了,否则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但这里不是比武的地方,这里是欣赏音乐的地方,因为这里的歌舞有肃杀之气,因此被称之为武音阁。   肃杀之气,按照徐志穹的理解,应该是嘹亮的战歌。   可徐志穹坐在大厅听了半个时辰,也没听出肃杀的味道。   演奏乐器的是四位姝丽,一位姝丽在吹笛子的时候吹出了一个长音,徐志穹估算了一下,这声长音差不多有二十秒。   这气可真是够长,再多吹一会,估计徐志穹该睡着了。   在台上领舞的是阁主辛楚,为辛楚伴舞的是十六名小鬟。   利用刚才那声长音,将近二十秒的时间,阁主辛楚领着十二位小鬟共同做了一个动作,单脚站着,然后蹲下。   就这个动作,做了二十秒……   这就是雅乐,这就是俗人欣赏不来的阳春白雪!   徐志穹没敢抱怨演出无聊,是他自己文化底蕴不够。   不过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客人,像他这种情况的,不在少数。   在莺歌院,有真心欣赏音乐的么?   有!这人文人的聚集地,真正的文人都有高雅的艺术追求,在乐院,真正喜欢音乐的客人比比皆是,但他们不会来武音阁,因为他们觉得肃杀之气,会破坏音乐的雅致。   来武音阁有两类人,一是才学有限的文人,二是有文艺情怀的武人。   这两类人,会真心听音乐么?   也有,但数量不多,更多的人是想利用有限的才学为自己争取一个留宿的机会,将来在酒桌上也有一份谈资:“莺歌院,那地方我去过,睡了一晚,也就那么回事!”   这就证明武音阁的门槛,不会太高。   思索间,阁主的舞跳完了,正戏开始,由阁主辛楚出题,决定谁能在今晚留宿了。   你看人家这生意做的,买家竞争的竟然如此激烈。   辛楚很美,单论容貌,在乐院十二阁里堪称榜首。   但辛楚有一个问题,她的眉宇之间有一股英气,眼神之中有一份冷傲,这是文人最不喜欢的特质,相对于其他阁楼,武音阁也显得冷清了一些。   辛楚出的第一道题目是乐器。   规则很简单,只要用乐器演奏一首曲子就算成功。   门槛果真不高,可武栩傻眼了,他不会乐器。   “你会么?”武栩低声问了一句。   徐志穹沉吟片刻道:“会与不会,也不好说。”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有什么不好说?”   徐志穹道:“且先看着吧。”   阁楼里刚才演奏乐器的四位姝丽,都是专业级选手,要以她们的水准来评判,徐志穹算不会。   但这里毕竟不是专业选拔考试,先看看其他客人的表现。   第一位客人自告奋勇道:“我会击鼓!”   辛楚点头,道了一声:“请!”   客人从姝丽手里接过鼓槌,咚咚咚咚!开始敲。   节奏平稳,铿锵有力,但是他就这一个节奏。   武栩听出来了,这位客人出身于军营,敲的应该是行军鼓。   起初,三位姝丽还配合客人演奏曲子,敲了一会,姝丽们都停下来了。   他一直咚咚,还让别人怎么配合?   辛楚一伸手,示意客人停下来,委婉说了一句:“客官今夜兴致不高,且改日再来。”   那客人很不服气:“我兴致高啊,很高很高,我再给你们敲一段……”   没等客人说完,辛楚把茶端起来了。   端茶,意味着送客,冷傲的眼神,意味着不容拒绝。   两名小鬟礼貌的把客人送到门外,好在这客人识趣,老老实实走了,若是不识趣,还有别人来送他。   又一名客人起身道:“我会抚琴。”   弹奏古琴的姝丽赶紧起身,把位置让给了客人,客人弹了一曲《诉衷情》。   这位客人确实会弹琴,只是水平差了点,弹得磕磕碰碰,中断了好几次,好在其他三位姝丽配合,让他勉强把曲子弹奏了下来。   辛楚冲着一名小鬟点了点头,小鬟上前对客人道:“妾也爱抚琴,新学了两首曲子,想向客官讨教一二。”   “岂敢岂敢,愿听姑娘指点。”客人起身,跟着小鬟去了二楼,这就算留宿成功了。   这就可以?   那我也可以!   徐志穹起身道:“我会吹箫!”   武栩瞪了徐志穹一眼:“别乱说话。”   第一题答不上来,还有第二题,可别让阁主现在就把徐志穹给轰出去了。   徐志穹的表情非常认真:“我真的会吹箫。”   负责吹奏洞箫的姝丽,把洞箫擦了擦,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试了试音调,这是一根八孔箫,跟徐志穹前世熟悉的G调箫音高相似,指法也相同。   他真会吹洞箫,虽然只是上辈子的业余爱好,但吹奏一首完整的曲子并不困难。   徐志穹选了前世的一首古风,正要开始吹奏,忽听一名乐师问道:“客官要吹哪首曲?”   “呃,哪,哪首……”这我可怎么跟你说。   另一名乐师问道:“且说个曲牌,我等好与客官合奏。”   “合,合奏……”   刚才光顾着看规则,却忘了一个重要细节,演奏乐器,是要与其他乐师合奏的。   怎么合奏?   徐志穹对这个时代的曲子一无所知。   “有,有乐谱么?”   抚琴的乐师拿来了一本乐谱,对徐志穹道:“客官随意点选,这些曲子我等都熟。”   你熟,我可不熟。   这些曲子我都没听过,这谱子我也不熟悉。   宫商角徵羽……   宫商角徵羽对应的简谱是12356   找一个最简单曲子,或许还能应付。   哪首曲子最简单呢?   徐志穹思量片刻,对乐师道:“劳烦取纸笔来。”   乐师取来纸笔,徐志穹在纸上写下了:   “羽、徵、角、商、宫,   角、商、宫、羽、徵”   ……   徐志穹写了一张谱子,给了乐师。   乐师看了半响,摇摇头道:“这曲子没听过。”   徐志穹点头道:“这曲子,是在下即兴所作。”   “即兴?”连辛楚都颇为惊讶。   徐志穹点点头:“此曲名为《提灯行至武音阁》,诸位,献拙了。”   徐志穹调匀气息,开始吹奏。   音乐声起,徐志穹的脑海里回荡着前世的经典旋律: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第57章 词人武栩   咚!哒咚咚咚!咚!   咚!哒咚咚咚!咚!   乐师们和徐志穹一起合奏这首《提灯行至武音阁》。   起初乐师们有点跟不上,毕竟没听过这曲子。   可吹奏一段过后,乐师们都跟上了,因为这首曲子非常简单,都是五声音调的基本走向,不转调,不变音,节奏一顺到底。   尤其是第一句,当年黄老就是把宫商角徵羽,倒着变成羽徵角商宫,翻译成简谱就是65321,然后成就了一首传世之作。   按照大宣的审美标准,《沧海一声笑》算不上阳春白雪,但在座的客人听了一夜的阳春白雪,突然听到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曲调,从内心之中感到一阵释然和放松。   更难得的是,这首曲子之中一份飘逸的洒落和豪迈,很多客人跟着曲调哼唱了起来。   一名客人满饮一杯,连连感叹:“男儿当如此,武者当如此。”   曲子一共只有四句,来回吹了四遍,徐志穹收起洞箫,擦拭干净,还给了乐师。   客人们却还没听够,有人喊道:“再吹一段呀,这曲真好听!”   一名客官还不忘了文人的风度:“此曲豪迈,当再饮一大觥!”   乐师接过洞箫,看了看徐志穹,这小伙子还真是俊俏。   乐师转眼又看了看辛楚,辛楚点了点头,也就是同意了。   “妾颜凤茹,见过公子。”乐师向徐志穹施礼。   徐志穹看向了座席上的武栩,武栩也点了点头。   “我叫徐志穹,苍穹的穹。”   颜凤茹仔细端详一番,觉得这俊美少年略有些憨直,倒更显得可爱。   “妾还须在此奏曲,且待今夜席散,再向公子讨教箫艺。”   徐志穹点点头道:“一起讨教,一起讨教。”   在客人们的喝彩声中,徐志穹回到了座席上,略显得意的看了武栩一眼。   他成功拿下一位乐师,今晚有了留宿的机会。   武栩嗤笑一声,没作理会。   接下来,又有十几位客人上台演奏,终究是来消遣的,只要技艺不是太差,都能带走一名小鬟,但也有几位客人实在不堪,被送出了阁楼。   第一道题结束,大厅还剩三十多名客人,台上还有乐师三人,小鬟八人,竞争有些激烈了。   辛楚出了第二道题,咏歌。   咏歌就是唱歌,听起来比玩乐器容易。   实则不然,阁主是要点曲牌的。   第一个应试的是个年轻男子,辛楚出了曲牌:“请客官唱一曲《忆故人》。”   《忆故人》算古曲,在时下已不流行,很多版本的填词都已经失传,试题难度挺大的。   年轻人在席间思忖片刻,冲乐师们点了点头,乐师奏起《忆故人》,男子随曲而歌:“竹叶清清,煦风迟来摇波影,独守空栏最伤情……”   词选的不错,很应景,奈何这位少年五音不全,一曲唱罢,乐师面色青紫,听众呼吸艰难。   难得他能唱全一首古曲,辛楚算他通过了,冲一位小鬟点了点头。   小鬟出列,对少年道:“妾甚喜歌咏,愿向公子讨教。”   这位少年对自己的歌喉没有准确定位,他以为至少能征服一位乐师,结果上来的是小鬟,这让他颇为不满。   见少年迟迟不答话,小鬟微微一笑:“既遭公子嫌弃,贱妾又岂敢打扰。”   说完,小鬟又退回到队列之中。   少年后悔了,有个小鬟也是好的。   可后悔也晚了,辛楚端起茶杯,示意送客。   没有小鬟愿意送他,少年一脸沮丧,自己走了。   第二名客人道:“我不擅长歌咏!”   辛楚道:“既如此,客官改日再来。”   一个晚上就两道题,两道题都答不上来,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客人叹气离去,辛楚接着出题,这一次的曲牌叫《江梅引》,下一位客人听过这曲子,也记得些歌词,唱了两句,忘了一句,幸亏是在席间唱,有周围人提醒,勉强唱完了一曲,也算过关,跟着一名小鬟上了二楼。   徐志穹一曲接一曲听着曲牌,发现歌词和自己前世熟悉的词牌一模一样,就连格式和平仄都没有太多差别。   转眼间,轮到了武栩,辛楚盯着武栩看了片刻,出了一首《醉春风》。   客人闻言一阵喧闹,这道题的难度太低了。   低到什么程度?   就像让人朗诵唐诗《静夜思》。   客人们对此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这题却便宜了,谁不会唱两首《醉春风》?”   “莫说两首,十首都不在话下。”   《醉春风》在大宣的传唱度极高,被许多词人填词,在文人圈子里,流行的版本不计其数,不会唱《醉春风》的人寥寥无几,然而不幸的是,武栩是其中之一。   他低声对徐志穹道:“曲调我知道,可我从没记过词。”   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   “属下也不知道歌词。”   “你不是常去勾栏么?”   “勾,勾栏,只听曲,不记词……”我是去研究音乐的,记歌词作甚?   武栩道:“你编一个。”   徐志穹一惊:“这,这怎么编的出来……”   “你连曲子都编的出来,却还编不出一首词么?”   “可是这……”   “快些编,莫讨打!”   这不说笑呢么,这是说编就能编的么。   想想前世学过的宋词,有没有《醉春风》的词牌?   徐志穹绞尽脑汁在想,其他客人等的不耐烦了:   “你能唱不,若是不能唱,换我们来唱!”   “《醉春风》都唱不来,却还来这丢人现眼?”   “你读过词书吗?先说你识不识字?”   挖苦之声不绝于耳,武栩处境窘迫,焦急之间,徐志穹还真想起一首《醉春风》。   只是这首词,有点直白。   徐志穹看了看武栩,武栩瞪了徐志穹一眼:“还看甚来!”   没办法了,直白就直白些,眼下也就能想起这一首《醉春风》。   徐志穹悄悄来到乐师身边,要来了纸和笔,跑到一处角落,悄悄写词。   看众人催促的急迫,武栩对辛楚道:“《醉春风》填词甚多,一时间不知该唱哪首,思前想后,不如我即兴作一篇吧。”   众人闻言,瞬间安静了下来,歌咏对他们来说还算勉强,作词这种事可就不是他们能妄加评议的。   之前有个会写曲的,现在又有人会写词!   今天武音阁还真来了不少才子。   辛楚冲着武栩连连点头,她对武栩展示出了罕有的耐心,连眼中的那份冷傲都不见了。   有伙计给武栩送来纸笔,武栩盯着白纸仔细酝酿。   等徐志穹跑回来,武栩也酝酿好了,且在白纸上一通涂鸦,再把徐志穹写好的词调换过来。   武栩拿起徐志穹写的词,对辛楚道:“献拙了!”   辛楚示意乐师,奏起了《醉春风》。   武栩起身,看着词,缓缓吟唱。   虽然没学过音律,但武栩天赋极好,咬音很准,节奏很稳,嗓音清澈嘹亮,一开口,便引来满堂喝彩。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回眸入抱总合情。”   武栩卡顿了一下,这歌词太直接了。   客人们连声叫好:   “软玉灯边拥,这个拥字好,这个软字也好!”   “回眸入抱,这却好啊,自己钻进来了。”   接下来,武栩的声音有些颤抖。   “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   “痛,痛,痛,到底哪里痛啊!”   “轻把郎推,你舍得推吗?”   台上,辛楚掩口浅笑,那份英气似乎不见了,只剩下女儿家的娇美。   乐师与小鬟窃窃私语,脸颊全都红透。   武栩站在原处,神色尚可。   堂堂的掌灯衙门千户,什么没经历过,唱一首曲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嚯哈哈哈!”客人之中,有一个人的笑声有点耳熟。   该不会是……   武栩循声望去,在客人之中,发现了钟参的身影。   他什么时候来的?   之前怎么没留意到他!   钟参冲着武栩举起酒杯:“好词,好词,我已叫人抄录下来,明天找人装裱好,挂到你衙门去!”   武栩放下了歌词,身体颤抖了一下。   徐志穹往远处挪了挪椅子,尽量和武栩保持些距离。   千户,不能怪我呀,是你逼我写的……   歌唱完了,该辛楚开奖了。   这么惊艳的一首词,怎么着也能有个乐师吧?   剩下的三名乐师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辛楚,恨不得直接把武栩拖上楼去。   小鬟们也抱着最后一丝幻想,紧紧盯着辛楚。   辛楚沉默片刻,起身道:“贱妾酷爱歌咏,今夜愿向郎君讨教。”   魁首!魁首准他入幕了!   武音阁里,惊呼声、喝彩声不断。   这些客人很嫉妒,但也很兴奋,阁楼魁首迎宾入幕是非常罕见的事情,尤其像辛楚这种冷傲阁主,一年到头都未必会有入幕之宾。   徐志穹对此并不意外,从辛楚给武栩出题开始,他就猜到了这一结果。   词写得艳,只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从辛楚看到武栩的那一刻起,答案已经写在了她脸上。   看看我们千户这模样,这身段,这声音,这气场,女人所有的幻想都集中他身上。   要是哪天他不想当千户了,转行出来做生意,只接待京城的贵妇,那魁首还能轮得到别人?   到时候我给他当个鸨子,保证他赚的比现在多得多!   武栩突然看了徐志穹一眼,徐志穹吓得一哆嗦。   哆嗦什么?这都是我心里想的,反正他也听不见。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武栩把之前那张涂鸦的白纸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打开一看,原来这不是胡乱涂鸦,而是画了一幅图,一幅莺歌院的布局图,有几处位置还做了标记。   武栩低声叮嘱道:“今晚,你把事情做快些,让那女子早早睡下,你溜出来,把这些地方查一遍。”   “千户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若是不能在此留宿,我告诉你又有何用?” 第58章 夜探重门   把事情做快些。   这是个很高深的学问。   还要让那女子早早睡下。   这是个很矛盾的选择。   你事情做的那么快,人家怎么可能睡得着?   徐志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问颜凤茹道:“你还不想睡么?”   颜凤茹摇摇头道:“时候尚早,我哪睡得着。”   徐志穹道:“那我再给你吹奏一曲吧。”   自从来了阁楼第三层,徐志穹已经给颜凤茹吹了好几曲,颜凤茹听的很是新鲜:“奇怪了,你会的曲子,我怎么都没听过?”   徐志穹憨憨一笑:“我还会很多曲子,我再给你吹一首。”   颜凤茹按住了洞箫,对徐志穹道:“这支箫吹腻了,我想换一支。”   徐志穹点点头道:“好,你去换吧,我先睡了。”   颜凤茹愣住了:“你说你先睡?”   “嗯,先睡了。”徐志穹当真躺在了床上,钻进了被子里。   不是徐志穹不解风情,武栩在图上画了四个地点,不抓紧的话,这一夜还真查不完。   颜凤茹只当徐志穹说笑,上前捏捏徐志穹的脸蛋:“官人,你怎舍得就睡了,官人莫要闹了,奴家还等你指点箫艺呢,官人,官人?”   徐志穹的呼吸平稳而深沉。   颜凤茹一脸雾水:“他还真的睡了。”   ……   徐志穹没睡,此刻他附在一只老鼠身上,悄悄走出了武音阁,前往了乐园旁边的诗院。   诗院的规模和乐院相当,也有十二座阁楼,到了这个时辰,吟诗作对的环节已经结束,能留宿的各去各房,不能留宿的另找地方,望安河畔总能找到适合他们的地方。   按照图画的指示,徐志穹先去了诗院的玉词阁,这座阁楼的阁主最擅长咏词,徐志穹要查一查这里的地窖。   这是老鼠最擅长的事情,徐志穹很快找到了地窖入口。   地窖门关着,幸好附近有老鼠洞,徐志穹顺着鼠洞钻进了地窖,寻觅一圈,又钻了出来。   地窖里散乱堆积了一些杂物,没什么特殊东西,想是许久没人进过地窖,里面积尘挺严重的。   徐志穹抖落一身尘土,去了下一站,弈院。   弈院不仅研究围棋,也研究双陆、骨牌、叶子戏等其他脑力活动。徐志穹来到了数术阁,这个阁楼很特殊,阁主擅长数算,一些爱好理科的文人是这里的常客。   徐志穹在这里要查一查三楼有没有暗室。   这可就不好查了,既然是暗室,从外面应该完全看不出来,只能从里面一间一间比对,看看有没有面积上的偏差。   好在这个时代的木制建筑,几乎都有老鼠洞,徐志穹决定一间一间钻过去。   数术阁的结构和武音阁差不多,三楼住着阁主和四位算师。   他先进了第一间,这是个算师的房间,都这么晚了,算师还没睡,还在和客人解题。   什么题目,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那客人道:“你且把题目听仔细些,却说用竹龙注满一缸水,要三个时辰,可这水缸是漏的,七个时辰就能把一缸水漏光,现在有半缸水,用竹龙注满水要多少时辰?”   算师娇嗔一声道:“官人,缸是漏的,却还注什么水呢?快点歇息了吧。”   客人摇头道:“这题若是解不出来,我哪还有心思歇息,你独自睡去吧。”   这人好不明事理,人家算师都说了,别做题了,该做正经事了,你还让人家自己独自睡去。   再者说这也不是什么高级题目,不就一个二元一次方程吗?至于把你难成这样?   顺着老鼠洞,徐志穹又钻到了另一间房里,这还是个算师,人家就知道做正经事,只是这姿势不太好把握,此前应该算过力度和角度。   钻到下一间房,还是算师。   又钻一间房,这房间大,应该是阁主住的地方。   里屋里有声音,这里的阁主也有入幕之宾?   这事得调查一下,徐志穹钻进里屋,看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你别说,这老者和林院长几分相似。   瞎想!   徐志穹用老鼠爪子挠了挠脸,林院长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再说这老者比林院长老得多,不过老归老,老人家的身体可相当不错。   “静涵,我就喜欢你此刻神情,看着却是那么娇美。”   “官人,莫再看了,羞煞人也。”   莫再看了,莫再看了!   徐志穹不停用爪子挠脸,时间很紧张,赶紧做正经事。   钻过阁主的房间,又是算师的房间,算师之后又是算师,这位算师正在陪客人解题,徐志穹意识到自己转了一圈了。   数术阁三层,所有的房间都钻过,这里没有暗室。   徐志穹爬下了楼梯,去了书院,这里有两座阁楼要查。   一是挥翰阁,是专门钻研书法的地方,另一个叫丹青阁,是专门钻研绘画的地方。   徐志穹先来到了挥翰阁。   挥翰阁是整个莺歌院最大的阁楼,阁楼里有阁主一人,检书校尉四人,执笔博士十六人,掌牍书令史三十二人。   这座阁楼里的姑娘最多,客流量最大,客人和客人之间的竞争最为激烈。   书法,是文人的基本功。   一个优秀的文人,可以不擅长吟诗作赋,可以不擅长弹琴作画,这都能解释的通,这位文人有理想,有抱负,把心思都用在为君分忧上,不想不务正业,蹉跎岁月。   但如果一个文人连字都写不好,那他一定会遭到周围人耻笑。   别看挥翰阁姑娘多,每晚来这的客人挤爆门槛,若是不能现场写一幅上乘佳作,想要留宿纯属做梦。   当然,这和徐志穹没什么关系,他连握笔的姿势都不规范。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寻找阁楼第四层有没有暗室。   对于老鼠来说,下楼梯很容易,上楼梯是个很艰苦的事。   徐志穹刚在数术阁那边上过一次三楼,如今又要上四楼,这一路走的相当吃力。   等到了挥翰阁第四层,徐志穹感觉自己有点缺氧,用爪子好好搓了搓脸,从正对楼梯的第一个房间开始检查。   这一层里,住的有阁主、检书校尉和排在前三的执笔博士,挥翰阁比其他的阁楼多了一层,它的姑娘等级也多了一层。   第一个房间,正是属于执笔博士的,执笔博士在挥翰阁算是第三等的姑娘,可姿色上绝不输给武音阁的乐师。   本来徐志穹不想看,做正经事要紧,可这群读书人也太花哨了。   这是用什么东西蘸墨汁呢?   蘸完了墨汁还能在身上写字?   真是开了眼了……   穿过执笔博士的房间,又进了检书校尉的房间,这是挥翰阁的二等姑娘,这姑娘笔锋苍劲有力,难怪比执笔博士高出一等!   接连穿过两座检书校尉的房间,又到了一座大房间,不用说,这肯定是阁主住的地方。   徐志穹很想见识一下阁主的本事,可让他失望的是,阁主今天独守空房,没有入幕之宾。   少看一些也好,今天实在太疲惫了。   在阁主的房间里,徐志穹找到了一个老鼠洞,钻了进去,在漆黑的鼠洞里爬了一盏茶的时间,爬到了另一座房间。   这座房间是另一位检书校尉的房间。   这就没道理了,两人既是住隔壁,为什么会有这么厚的墙?   这两个屋子之间有暗室。   徐志穹在检书校尉的房间里仔细搜索一番,与阁主相邻的墙壁上,只有一个老鼠洞。   顺着这个老鼠洞,穿过漫长的墙壁,穿回阁主的房间,徐志穹又在这面墙壁上检查了一番。   糟糕,也只有一个老鼠洞。   徐志穹知道有暗室,但徐志穹进不去。   不走老鼠洞,走门?   首先暗室的门都很隐蔽,想找到并不容易。   就算找到了也没什么用处,暗室的门肯定有锁,就算没锁,也不是一只老鼠能打开的。   千户吩咐过,找到暗室就算完成任务,剩下的一座阁楼也不用搜查了,我干脆回去交差算了。   徐志穹刚想离去,忽然闻到了一点特殊的味道。   是淡淡的漆料味道。   哪里来的漆料?   徐志穹循着味道找了过去,发现有一块木板是新漆的。   这种状况很常见,木墙下边有个老鼠洞,把墙板拆下来一块,换一块木板堵上。   这里原来肯定有个老鼠洞,是最近刚修补的。   我就说么,没有老鼠去不了的屋子。   摸了摸板子的质地,还行,不算太硬。   徐志穹舔了舔门牙,心里暗自感叹:千户,我对你也算真诚,那首《醉春风》的事情,你就不要记恨我了!   想到此,徐志穹一头扎上去,开始啃。   老鼠有打洞的本能,就算被徐志穹附身了,本能也在。   连啃带咬半个时辰,徐志穹终于打出了一个洞,勉强能让他钻进去。   进了洞里,依旧一片漆黑,但徐志穹能感受到,这里有广阔的空间。   果真是一座暗室!   这暗室里有什么东西?   唧唧!   有同类!   徐志穹循着同类的叫声爬了过去,闻到了一些饭菜的味道。   正好,忙活了一夜,我也饿了。   徐志穹抱着几颗饭粒往嘴里填,吃着吃着,徐志穹哭了。   我容易么我?   忙活了一晚上就吃这个。   虽然是散落的米粒,但徐志穹吃的出来,这味道是新鲜的。   有人往暗室里送过饭,就证明暗室里有人。   可既然有人,为什么看不到,也听不到?   看不到可以理解,暗室里一点光线都没有。   听不到就没道理了,老鼠耳朵灵,判官听力好,哪怕那人睡着了,也能听到呼吸声。   到底有没有人?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想通过罪业之瞳感知人的存在。   别说,还真有效。   把罪业之瞳开到最大马力,徐志穹看到了人的轮廓。   五个?七个?十三个?   是十三个。   他们动也不动,好像没什么生气。   这是活人还是尸体?   动了,有一个人动了,他还活着!   徐志穹试着朝其中一个人靠近,忽听有老鼠在身后吱吱叫个不停。   它们在提醒徐志穹不要靠近。   怕什么?有老鼠夹吗?   徐志穹向前迈了一步,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了炭火上,前爪烧得直冒青烟。   唧唧!唧唧!   兄弟,对不住你了,用了你的身体,还把你的爪子烫坏了。   这屋子里有法阵,徐志穹在童青秋家里也见过。   不可见,不可听,不可触碰的法阵。   法阵里困着人,十几个人。 第59章 暗室里女子   天色微明,一只老鼠钻进卧房,和徐志穹确认了一下眼神,把捡来的几粒米饭,留在了徐志穹手边,随即钻进了鼠洞。   徐志穹回魂了,他睁开,发现颜凤茹正睡在自己身边。   看来昨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徐志穹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被束缚已久的灵魂,准备再补一觉,刚睡了半个多时辰,却听有人叩门道:“颜乐师,徐公子该走了。”   颜凤茹睁开眼睛,披上衣衫,蹬上鞋子,打开房门,面无表情道:“公子,慢走。”   徐志穹能理解颜凤茹的心情,他也不敢多说,赶紧出了房门。   武栩正等在楼梯口,辛楚挽着武栩手臂,恋恋不舍。   见徐志穹出来了,知道武栩要走了,辛楚握着武栩的双手,脉脉含情道:“郎君,何时再来?”   武栩微微笑道:“很快,你且等我。”   两人下了楼,到了门前,武栩掏出一锭银子给了看门的伙计。   一锭银子五十两,这是武栩和徐志穹昨晚的花费。   多么?   不算多。   在莺歌院这种地方,一位阁主加上一位乐师,给一百两都不算多。   可伙计不收武栩的银子:“客官,我们阁主吩咐了,不能收您二位的花粉。”   武栩皱眉道:“这是什么道理?”   伙计摇头道:“您就别跟我讲什么道理了,我只听阁主的吩咐。”   阁楼上,辛楚痴痴的看着武栩的背影,颜凤茹在旁道:“那男人有那么好么?”   辛楚长叹一声:“整个大宣国,想必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男子。”   “他叫什么名字?”   辛楚摇头道:“他不肯说,但我猜得到。”   颜凤茹眨着大眼睛道:“这都能猜到?且说来听听。”   辛楚一笑:“我为何要跟你说?昨晚那俊俏小子与你如何?”   颜凤茹苦笑一声道:“人家睡了,一进我屋子,什么都没做,早早就睡了。”   辛楚讶然道:“我看那少年相貌憨直,你是不是操之过急,把他给吓坏了?”   “我急甚来我急,人家根本不理会我,睡得那叫一个熟!”颜凤茹连连摇头,似乎有说不出的苦水。   两人正在闲聊,院子里的大管家来到辛楚面前:“辛阁主,有客人见您。”   辛楚皱眉道:“这哪是见客的时辰?”   管家上前耳语道:“那位客人姓梁,他一定要见你。”   辛楚轻叹一声,点点头道:“容我稍作漱洗,即刻就去。”   ……   武栩和徐志穹骑着马,一路浑浑噩噩回了衙门。   徐志穹一天一夜没睡,没有精神也在情理之中,为什么武栩也这么疲惫?   他不是陪着那阁主歌咏了一夜吗?应该容光焕发才对呀!   其实武栩也没睡,前半夜陪着辛楚歌咏,在不借助武力和药物的情况下,让辛楚脱力入眠。   后半夜,武栩把乐院十二座阁楼查了个遍。   他早就盯上了莺歌院,也带人来查过几次,这地方实在不好下手,在查探过程中有不少遗漏。   让徐志穹查的那四座阁楼,都是此前遗漏的地点。   至于乐院,因为武栩身边没有绝对可靠而又懂得音律的人,所以整个院子都没查过。   昨晚终于有了机会,武栩一个人把整个乐院查遍了,却没有一点线索。   回到明灯轩,武栩打了个哈欠道:“有查到些什么?”   他对徐志穹并不抱有希望,昨晚徐志穹没被发现已属万幸,没想到徐志穹点点头道:“有。”   武栩一怔,看徐志穹一路迷迷糊糊,没想到还真有收获。   “千户,我在挥翰阁第四层找到一间暗室,就在阁主的房屋东面。”   武栩面露喜色:“你是怎么找到暗室的?”   徐志穹早就想好了托词:“我在阁楼外面估算了一下房屋的尺寸,等潜入到阁主房间里之后,发现她的房间比外面看上去要小一些。”   说话间,徐志穹拿过笔墨,把暗室的大致位置画了出来。   “从里外的格局尺寸判断,那座暗室就在这里,我在阁主的房间里看了一下,这面墙上有个鼠洞,里面漆黑一片,但从风声判断,墙背后是一间屋子,很大的屋子。”   武栩难掩喜悦:“好小子,不枉我信你一回,你进了阁主的房间,守门的伙计和阁主都没有察觉吗?”   这是一处软肋,他们之所以没有察觉,是因为当时的徐志穹是一只老鼠,这自然不能实话实说,徐志穹只能解释道:“属下做的小心,趁门子睡着的时候进了阁楼,在阁主的屋子里也没出半点动静。”   “我果真没有看错你!”武栩煮了壶热酒,与徐志穹对饮了几杯。   “白天好生休息,今晚还要随我巡夜。”   徐志穹道:“还是去莺歌院么?”   武栩摇头道:“今夜却要换一家,大宣京城里,叫院的地方没几家,你猜猜咱们要去哪?”   “叫院的地方……”这还真把徐志穹问住了,这个级别的场所,不在他熟悉的层次之内。   正思索间,绿灯郎肖松庭走了进来:“千户,翰林学士承旨曾士斌前来拜访。”   翰林学士承旨,翰林院的主官,别称“翰长”、“学士院长”,他来作甚?   不用问,肯定也是想打探武栩和周开荣之间的冲突。   武栩烦躁的喝了一口闷酒,他把事情处理的如此谨慎,却还有一堆甩不开的罗乱。   徐志穹还在思考刚才的问题,除了莺歌院,还有哪些地方有资格称之为院?   “翰林院算么?”徐志穹真诚的问道。   武栩刚喝到嘴里全都喷了出来,肖松庭一脸费解:“志穹,你刚说翰林院算什么?”   徐志穹道:“千户刚才问我……”   “志穹啊,”武栩打断了徐志穹,“你先回小舍歇息,切记,今天绝对不准离开衙门。”   又不让离开衙门。   不让离开衙门就不能去罚恶司,今天又不能兑换功勋。   徐志穹躺在小舍的床上,思索着昨晚的见闻。   莺歌院里用密室囚禁着十三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武栩调查莺歌院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徐志穹很想把暗室里的阴阳法阵告诉武栩,但是他不能说,因为这事说不清。   徐志穹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他隐约觉得武栩正在和一伙非常强大的势力对抗,可又不知道武栩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党争?武栩对政事好像不是太关心。   私怨?徐志穹对武栩的私生活一无所知。   皇命?皇帝有可能向掌灯衙门直接下命令,但钟参不应该不知情。   武栩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帮过我,我为他做事也是应该。   但做事必须要做个明白。   眼下正是清晨,不少提灯郎刚回衙门,人多眼杂,徐志穹且在小舍好好睡了一觉。   到了午后,衙门彻底清静下来,徐志穹也睡醒了,决定去一趟小黑屋。   他手里拿着两样东西,一个是从范宝才衣服上的碎布,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白色的粉末。这点粉末是梁玉明弹在范宝才身上的,徐志穹不敢碰,他怀疑这就是让范宝才变成蛊人的原因。   另一个是昨晚在老鼠洞里捡来的米饭粒。   徐志穹先拿起了米饭粒,这几粒米饭的线索更容易追溯。   首先要有合理的推断,然后再用足够精确的想象。   这几粒米饭是送饭的时候洒落的,有人给暗室里的人送饭,一共十几个人,肯定不能用食盒,应该用大木桶。   想一想米饭在饭桶里的模样,徐志穹的眼前出现了些许轮廓,徐志穹推理的方向正确。   画面一开始有一点摇晃,一下震颤过后,彻底平稳下来。   这也很好推测,一个人提着木桶来到了暗室门口,先把木桶放下,再把暗室打开,再把木桶提起来。   猜的没错,木桶平稳了一小会,又开始晃动,震颤过后,再次平稳。   这人已经进了暗室,把桶放下来,是准备发饭了吗?   不对,推测的方向错误,视线有些模糊了。   他进入暗室之后,要先解除法阵,才能把饭送进去。   解除法阵是什么模样?   徐志穹倒是见童青秋做过,用符纸,用咒语,或者用药粉,徐志穹正在想象之中,突然听到了些声音。   “吱吱~吱吱~”   老鼠的叫声!   小黑屋里有老鼠吗?   当然没有。   这是画面传递来的声音,徐志穹又推测对了,那人的确在解除法阵,正确的推理方向给他带来了更多信息。   “吱吱吱吱吱~”   老鼠的叫声突然急迫起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徐志穹听到了哭喊声,接着又听到了脚步声,一声闷响,眼前画面剧烈抖动,徐志穹终于看到光了。   那人解除了法阵,有人逃跑,撞翻了饭桶,一些米饭掉在了地上。   推理完全正确,眼前的画面清晰了起来。   这暗室里其实有一盏灯,周围坐着十几个表情麻木的女人,她们不知被囚禁了多久,似乎已经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有一个女人没放弃逃跑,趁着法阵打开的时候冲了出去,却被送饭的人捉住了。   送饭的人把逃跑的女人丢进了法阵,冲上去一通拳打脚踢,他身手很好。   不是他,是她。   虽然从米粒的视角看不到她的脸,但徐志穹确信这个送饭的人也是女人。   她是谁?   挥翰阁的阁主?   逃跑的女人被打的奄奄一息,送饭的女人把散落的米饭捡进了饭桶,丢进了众人当中,地下留下了一些米饭,其中就包括徐志穹手里攥着的这些。   送饭的女人拿出一张符纸,烧了。   法阵复原了,十几个女人和那盏灯一起消失不见。   看完最后一幕,徐志穹也到了极限,精疲力竭之下,从小黑屋里掉了出来,回到了小舍里。   趴在床上,徐志穹艰难喘息,有很多问题他还是想不明白。   莺歌院是礼部开的官家院子,官家院子里为什么囚禁了十几个女人?   这些女人是因为触犯了规矩受了处罚,还是和京城最近接连失踪的女子有关?   武栩调查莺歌院,是为了救这些女人吗?   这些事情该不该告诉武栩?   我用什么合理的方式告诉他呢? 第60章 酒肆里的鬼门关   黄昏,武栩让徐志穹换上一身便服,不带灯笼,不带刀,跟他一起去巡夜。   计划有变,今晚不再去院子,他们要去一座酒楼。   望安京有多少酒楼?这个无从考证,有人曾说过,把天下所有的酒楼加在一起,望安京的酒楼得占去一半。   这可不是夸张,在京城,光是受到朝廷批准有酿酒权的正店就有七十二家。   所谓正店,可以自酿酒水,自行贩售,而且都有自己的招牌酒。像丰乐楼的眉寿酒,欣乐楼的仙醪,孙羊正店的香醪、姜宅园子正店的羊羔,这些名酒,只能指定的酒楼酿造出售,其他没有酿酒权的酒店,只能到正店去批发酒水。   这些没有酿酒权的酒店被称之为脚店,脚店遍地都是,数量难以计算,今天他们要去的就是一家脚店,名叫吴安福老酒。   武栩让徐志穹在这座酒肆盯着梁玉明的行踪。   吴安福老酒,一般人不知道这地方,但徐志穹知道,这是北垣的一家酒肆。   这种酒肆和怀王世子梁玉明的身份好像不太相称。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在这种低端的酒肆,很少有人能认得出梁玉明,正适合做一些隐秘勾当。   武栩给了徐志穹五两银子,让他在一楼角落里点上一桌酒菜,一边吃喝,一边看着来往的客人。   如果看到了梁玉明,徐志穹只需要做一件事,给武栩发信号。   武栩给了他一支蜡烛:“这是阴阳双生蜡烛,给你一根,我手里还有一根,等看到梁玉明出现,你把蜡烛点燃,我的蜡烛也会亮,等梁玉明离开,你把蜡烛吹灭,我的蜡烛也会灭,做完了这件事就立刻离开酒肆。”   原来是盯梢。   听起来很容易,可武栩却有些担心:“你刚来衙门不久,这种事不该让你独自去做,可我手里实在缺人,你千万记得,看到人,点了蜡烛就好,别偷听梁玉明说话,更不要跟踪他,梁玉明机敏过人且心狠手毒,之前有提灯郎在盯梢的时候死在了他手上,你千万小心。”   武栩这么一说,徐志穹有些紧张了:“梁玉明认得我,吴安福也认得我。”   吴安福,就是吴安福酒肆的掌柜。   武栩道:“这种小店到了晚上灯火暗淡,只要你不张扬,梁玉明绝对看不到你,至于吴安福,他是个老实人,只要他不想丢了这份生意,肯定不敢说穿你的身份,你可千万记住,只管盯梢,别做多余的事情。”   到了岔路,两人分头行事,徐志穹去了吴安福酒肆。   虽说穿着便装,可掌柜的吴安福一眼就认出了徐志穹,赶紧上前招呼。   没等吴安福开口,徐志穹连连摆手,示意他不要乱说,吴安福经商多年,自然有些眼力,赶紧改换口气:“客官,您吃点什么?”   “寻些可口的上几盘来,再打一壶酒。”   徐志穹坐在了楼梯后边一张桌子上,吴安福上前道:“客官,您坐窗边吧,那里敞亮。”   徐志穹摆摆手道:“这里挺好,你就不必多管了。”   远处一名伙计看着徐志穹,低声问道:“这人谁呀?掌柜的怎么对他那么客气?”   另一名伙计道:“你刚来,还没见过他,这是咱们北垣的灯郎爷。”   “提灯郎?”   “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他怎么没有灯啊?”   “谁知道,想必是今天休沐吧,总之你小心点就是了,可别冲撞了他。”   ……   不多时,酒菜端了上来,徐志穹慢吃慢喝,眼睛时时盯着门口。   戌时过半(八点钟左右),门外进来三名男子,一人说他姓马,在楼上要了一个单间。   这三个人倒没什么特别之处,他们是今晚第一个要单间的客人,徐志穹稍微留意了一下。   又过了一会,门外又走进两个人,都穿着便服,是平民的打扮。   一人对掌柜的道:“我们上二楼,有位姓马的客人订了桌。”   徐志穹赶紧低头喝酒,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正是梁玉明。   虽然穿了平民的衣服,脸上还贴了胡子,但判官的观察力敏锐,徐志穹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两人跟着掌柜的上了楼,楼梯后面的位置隐蔽,梁玉明完全没有留意到徐志穹。   徐志穹一招手,唤来了一名伙计。   离徐志穹最近的正好是新来的那名伙计,赶紧上前招呼道:“客官,您想要点什么?”   “给我取盏灯来。”徐志穹要点蜡烛。   “好嘞,您稍等。”伙计去柜台上取了一盏油灯,放在了徐志穹的桌上,转身要走,却被徐志穹叫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伙计笑道:“小人名叫郝全,你叫我小全就行。”   徐志穹点头笑道:“小全,新来的吧?”   郝全点头道:“前天刚来,客官您日后多关照。”   “你给我切盘鸡,再切些羊肉过来。”   郝全笑道:“客官,您点了这么大一桌子菜,恐怕吃不完吧?”   徐志穹皱眉道:“你哪来那么多话?爷今天兴致好,你只管上菜就是了。”   “好嘞,您稍等!”   郝全转身走了,徐志穹盯着他背影看了许久,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这人头上没犄角。   ……   武栩手里的蜡烛亮了,他带着屈金山和二十二名提灯郎,穿着便服,悄悄出了城,在官道附近的树林里埋伏了下来。   武栩的目标不是梁玉明,是和梁玉明会面的三个人,三个罕有的强者。   武栩知道他们三个的来历,也知道他们三个的去向。   在收到消息后,武栩本打算在酒肆动手,可如何处置梁玉明却成了难题,在没有确切罪证之前,伤了怀王世子,不光武栩自身难保,整个掌灯衙门都有倒悬之危。   整个京城都有梁玉明的耳目,无奈之下,武栩选择了在城外伏击。   按大宣律,没有皇帝的命令,提灯郎不能离开京城,武栩冒着死罪把他们带出来了,天亮之前必须把他们带回去。   如果梁玉明没在酒肆现身,就证明与他会面的人没有进城,武栩也不会让提灯郎出城冒险。   徐志穹的消息很重要,灯亮了,证明那三个人在城里,灯灭了,证明那三个人即将出城。   而这条路,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   郝全没有先给徐志穹添菜,提着一壶酒,去了楼上,进了雅间。   雅间里,梁玉明正和客人谈生意。   那位姓马的客人道:“梁掌柜,日子可越来越近了,您这货都备齐了么?”   梁玉明笑道:“还差些,请转告东家,最多一个月,货物就能备齐。”   “有些话我可提醒您,东家日夜惦记这事,他老人家的脾气,您心里清楚。”   梁玉明点头道:“马掌柜,劳烦你跟东家多说一句,让他老人家放宽心,这趟生意……”   话没说完,郝全提着酒壶走了进来,马掌柜一瞪眼:“你有没有规矩?不会叩门吗?”   郝全一脸尴尬:“这,这是客官点的酒。”   马掌柜怒道:“我什么时候点酒了?这酒还没喝完呢!”   郝全挠着头皮不敢说话,梁玉明笑道:“我看看是什么好酒,闻着倒是挺香的,过来给我倒一杯。”   郝全给梁玉明倒了一杯:“您尝尝。”   趁着倒酒的功夫,伙计把手心摊开,给梁玉明看了一眼,上面写着三个字:“提灯郎。”   梁玉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点点头道:“好酒,这壶酒我要了,记我账上。”   说完,他在郝全手上画了个圈。   这个圈的意思是,把他杀了。   郝全放下酒壶,离开雅间,径直去了厨房,给徐志穹端了一盘鸡。   他左手端着鸡,右手的袖子里藏着一把短刀。   等他来到徐志穹座位旁边,发现徐志穹不见了。   他转身问了另一位伙计:“客官呢?”   “结账走了,说有急事。”   ……   郝全咬了咬牙,端着鸡又上了二楼,进了雅间道:“客官,您点的鸡。”   马掌柜怒道:“我何时又点鸡了?”   梁玉明笑道:“鸡是我点的,诸位尝尝。”   郝全把鸡放在了桌上,又给梁玉明看了看手心,上面写了一个字:“走。”   提灯郎走了。   梁玉明点点头道:“这鸡不错,你下去吧。”   郝全走了,梁玉明对马掌柜道:“三位,你们今夜不要出城,我给你们找个住处。”   马掌柜皱眉道:“东家吩咐过,我们不能住在京城,当天来当天走,多留一刻都有性命之危。”   梁玉明道:“你一定要信任我,今夜留在京城,我保你们周全,若是离开京城,只怕必死无疑。”   不多时,五人一并下了楼,梁玉明结了账,郝全赶紧上来招呼:“客官,您慢走。”   梁玉明点头笑道:“你挺机灵,这是赏你的。”   说完,梁玉明给郝全塞了一把铜钱。   铜钱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问出提灯郎姓名,杀之。   郝全收了纸条和铜钱,转身问了另一名伙计,刚才来吃饭的提灯郎是谁呀?   伙计答道:“徐志穹,徐灯郎啊!你可得记住,咱们什么时候都不能得罪提灯郎。”   郝全点点头道:“记下了。”   梁玉明一行人上了马车,一只老鼠抬头看了看,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到了街对面的瓦市里,钻进了桃花棚子,上了二楼雅间。   徐志穹回了魂,把桌上的阴阳双生蜡烛吹灭了。   ……   城外,武栩手里的蜡烛灭了。   “他们快来了,让弟兄们备战。”   屈金山打了一声唿哨,道路两旁二十二名提灯郎全心备战。   武栩对屈金山道:“两个灵秀四品,一个朱雀五品,还得抓个活的,扛得住么?”   屈金山笑道:“扛不住也得扛着,我这把老骨头,只怕今晚要留在这了。” 第61章 指挥使的命令   天明时分,武栩神情疲惫回了掌灯衙门。   昨晚他带着二十多名在城外蹲守一夜,结果扑了个空,趁着天还没亮,赶紧跑了回来。   他确定那是对方的必经之路,但对方一夜没有出现。   武栩命人把徐志穹叫来。   徐志穹精神倒是不错,昨晚在衙门睡得很好。   “我让你在酒肆盯梢,你是不是摸鱼了?”   徐志穹摇头道:“千户,我按照您的吩咐一直在酒肆盯着,梁玉明一来一去,我都给您发了消息。”   武栩问道:“梁玉明带了几个人去酒肆?”   “他身边只带了一个人,还有三个人提前去订了桌,其中一个人自称姓马。”   这和武栩事先收到的消息完全一致,证明徐志穹没撒谎。   “他们走的时候,也是分头走的吗?”   “他们一起走的,一并坐着马车向南边去了,您提醒我不能跟踪,我也没敢跟着。”   武栩沉思半响,喃喃自语道:“莫非有人走漏了消息?”   徐志穹道:“千户,未必是咱们走漏了消息,恐怕是酒肆出了内鬼。”   武栩一愣:“此话怎讲?”   “酒肆里新来了个伙计,自称叫郝全,他不认识我,但对我很是关切,向别的伙计打听我身份,还问我名字,梁玉明在二楼吃酒,他一趟趟往二楼跑的勤快,出门时,梁玉明还给了他赏钱。”   武栩一惊,转而问道:“你一直在酒肆里待着,梁玉明竟然没对你下手?”   徐志穹摇头道:“属下看那伙计不善,于席间偷偷跑到了街对面偷偷盯着。”   “好在你机敏,”武栩沉默片刻道,“走,去吴安福酒肆!”   两人骑马去了酒肆,酒肆尚未开张,武栩推门进去,让伙计喊醒了熟睡的掌柜。   掌柜听说提灯郎来了,赶紧出门相迎,一看来人是武千户,差点瘫在地上。   武栩示意他不要声张,问道:“叫你家伙计郝全来见我。”   “郝全可是冒犯了灯郎大人?”   “莫多说,叫过来就是。”   掌柜赶紧吩咐伙计去叫,去了多时,伙计来报:“郝全不见了。”   吴安福慌了:“许是去茅厕了,你再好好找找!”   伙计摇头:“茅厕我也去了,上下都找过了,没见到郝全。”   吴安福吓得跪在地上:“大人,那郝全是新来的,我真不知道他去哪了!”   武栩问道:“他来时,你可曾验明他身份?”   “大人,我这就一个小店,招个跑堂的伙计,还问什么身份,他说是京城人士,还说在丰乐楼干过,我看他做事勤快,人也机灵,就把他收下了。”   吴安福说的没毛病,这是普通酒肆的正常操作。   武栩又问一名伙计:“你们和郝全睡在一起么?”   伙计点头:“店里六个伙计连同厨子,都睡一个屋子。”   “他昨晚出门,你们都没听见动静。”   “谁也没听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徐志穹闻言暗忖:身手如此轻盈,该不会宦官吧?   武栩又问:“他平时和你们一起撒尿吗?”   一个伙计想了半天:“这却不记得了,他来的时间太短。”   另一个伙计道:“他这人怕羞,去茅厕从不跟我们一起。”   果真是宦官。   徐志穹倒吸一口气,多亏自己谨慎,用罪业之瞳看了一眼。   哪怕郝全是个八品宦官,昨晚自己可能都没命了。   该问的问完了,武栩正要离开,徐志穹道:“我想去楼上,看看他们昨天吃饭的地方。”   武栩道:“那有什么好看?”   “或许还能留下些蛛丝马迹。”   武栩懒得爬楼,徐志穹独自进了雅间,雅间早就打扫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徐志穹推算着众人落座的位置,拿出小刀,从不同的角度在桌子上刮下几片木皮,揣在了怀里,跟着武栩回了衙门。   到了明灯轩,武栩揉揉眉心道:“这梁玉明做事真是老辣,酒肆里面都能插个暗子,是我低估他了。”   徐志穹道:“郝全这条线,算是断了。”   武栩道:“也不算断了,你见过郝全的模样,也知道梁玉明去了酒肆,还见过梁玉明那几个客人,梁玉明肯定不会放过你,我若是把你当饵,还能把他们的人钓出来。”   徐志穹抽抽鼻子,一脸委屈:“千户,你,你不会真这么……”   “我当然不会这么做,”武栩笑了一声,“把他们钓出来有什么用?这些人恐怕都和范宝才一样,抓回来不等审问已经变成了蛊人,用你当饵去换他们?这可划不来。”   这话说得,难道划得来,就拿我去换么?   武栩揉着眉心,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绿灯郎肖松庭又走了进来,没等他开口,武栩摆摆手道:“今日我谁也不见!”   肖松庭道:“钟指挥使请您到皇城司正堂。”   “告诉他,我不去!”   “指挥使派人说,他写了一幅字,要挂在咱们衙门口。”   “你让他挂!”   “那人确实带着一幅字,就在衙门口。”   “你,等一下!”武栩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我去。”   临走时,武栩再次叮嘱徐志穹,不准离开衙门。   ……   皇城司正堂,指挥使钟参,武威将军史勋,青衣阁少史姜飞莉已经等候多时了。   钟参的脸色很难看,今日适逢朝会,在过去的三天里,接连有十六名女子失踪,总数已超过百人,刑部办事不力,所有官员罚俸一年,这桩案子最后还是落在了皇城司头上。   武栩闻言连连点头:“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我等自然不能推脱。”   钟参叹口气道:“陛下许久不上朝了,今日是秉笔太监陈顺才送来的手谕。”   武栩道:“手谕也是陛下的旨意,难不成陈顺才敢假传圣旨?”   钟参阴着脸,他对这桩案子极度抵触:“陛下命我等一个月破案,诸位有何良策?”   姜飞莉道:“既是女子走失,这案子理应交给青衣阁,我带几个青衣为饵,把人牙子引诱出来,生擒之后严加拷问,一月之内定能破案。”   钟参摆摆手道:“不妥!届时只怕没抓到人牙子,还要再折进去几个青衣!”   姜飞莉一脸不悦,忍住了没再开口。   武栩道:“女子多在夜间走失,掌灯衙门在夜间执法,处置此事,正好相宜。”   “也不妥,”钟参摇头道,“你和吏部的争执尚未平息,倘若一个月之内不能破案,却又要遭到吏部攻讦。”   武栩也不说话了,原来钟参心里早有人选。   既然定了要交给武威营,还叫我等来作甚?   钟参看向了武威将军史勋,史勋却没有开口。   无奈之下,钟参只能把话说明:“依我之意,此事应该交给武威营,武威营人手多,声威大,且先抓几个人牙,无须审问,游街示众,当即处决,凭着这波威势,就能把这伙贼人压下来,只要不再有民女失踪,案子就算告一段落,至于善后之事,还得交给刑部处置。”   所谓的善后之事,指的是那些已经失踪的女子,钟参不打算找了。   史勋闻言,起身施礼道:“属下当尽心竭力。”   钟参点头:“此案便交予武威营查办,掌灯衙门与青衣阁当全力辅助。”   事情说定,众人离去,钟参对武栩道:“伯封,你稍待片刻。”   武栩回头道:“指挥使还有何事?”   钟参道:“今日收到消息,周开荣告病,回乡休养去了,过些时日,吏部会将周开荣调出京城,这件事情,也算平息了。”   武栩道:“既然平息了,你为什么不把案子交给我?却还说我与吏部有什么争执?”   钟参叹口气:“我知道你一直在暗中查探此事,之所以不把案子交给你,就是因为你性情太过执拗,失踪民女之数已过百,你想一个一个把她们都找回来,谈何容易?为今之计,只能凭武威营声威,把贼人震住,伯封,听我一句劝,这事你莫再插手了。”   武栩点头道:“指挥使既然下令,武某焉有不从之理。”   “说的好听,你不从的时候多了,”钟参嗤笑一声,“若是被我知道你还在查探此案,我就把你写的那首《醉春风》挂到你衙门去!”   武栩抬起头,神色狰狞道:“钟宿明(钟参,字宿明)!休要欺人太甚,双唇红彤彤,我也是记得的,明日我便挂到你正堂来!”   “你挂呀,只管挂!我那首诗写的真诚,哪像你那首词恁地龌龊!”   “我怎地龌龊?”   “痛痛痛!却还不龌龊!”   ……   徐志穹在小舍里插上了房门,拿着几片木皮,集意于百会,跳进了小黑屋。   在小黑屋里,他想象着梁玉明与姓马的一行人说话的样子,起初却看不到半点轮廓。   应该是座位的问题,徐志穹在脑海里调换了几次座位,眼前终于有了些轮廓,再做一点细微调整,画面稍微清晰了一些。   接下来要想想他们说话的样子,再想想他们的声音。   想到精疲力竭,太阳穴发胀,徐志穹的耳边终于有了声音。   杯盘碰撞,声音受到了很多干扰,除却些没用的客套话,徐志穹只听清了一句:   “请转告东家,最多一个月,货物就能备齐。”   货物?   他真是去谈生意的?   不可能,谈生意还至于杀我灭口?   货物还差一些,难道说的是那些女子?   最多一个月备齐。   备齐之后要做什么? 第62章 万花楼   入夜,徐志穹穿着便装跟着武栩去了万花楼。   一等院、二等馆、三等阁、四等楼,楼不算什么高级地方,但徐志穹并不挑剔!   是不是高级地方又怎样?我是那种浅薄的人么?   我来这的目的是什么?是做那种事情的么?我是来查案的!   先想一想在万花楼留宿的规矩是什么?   这里好像没什么规矩,给钱就行。   万花楼共有三层,一层是大堂,二层是雅间,三层是卧房,武栩在二层选了个雅间,先点了一大桌酒菜,看来他并不急着留宿。   楼,虽然在第四等,但也有它的特点,楼的特点就是吃,东西是真好吃。   万花楼本叫会友楼,是大宣京城有名的酒楼,酒楼都有叫歌姬陪酒,会友楼也不例外,而且总是挑选上等的歌姬陪酒献唱。   可好景不长,望安河边的酒楼太多了,会友楼的生意不济,索性彻底转行,成了现在的万花楼。   虽然转了行,但厨艺还在,武栩点了一桌好酒菜,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上前招呼道:“官人,您是听曲还是赏舞?”   武栩道:“叫人来唱支曲吧。”   “有相熟的么?”   “没有,”武栩随手一挥,“随便选来就是,莫要罗唣。”   中年女子笑嘻嘻的去了,不多时带来一位穿红衣的姑娘。   这姑娘容貌清秀,和辛楚肯定没法比,比颜凤茹也差了些,和莺歌院的小鬟差不太多。   她穿着一袭红衣,抱着琵琶朝二人施礼。   徐志穹笑了。   这人他认识。   这姑娘叫沈月红,曾经指着徐志穹说过一句话:“你看他身上有多少补丁!”   就是她!   徐志穹发过誓,将来到了万花楼,就不照顾她生意!   “不要这个!”徐志穹看都没看一眼。   武栩笑道:“好志气,今晚不要歌姬了!”   等等!我是说不要这个,不是统统不要。   看着鸨子和沈月红讪讪离去,徐志穹追悔莫及。   罢了,来这是做正经事的。   “千户,咱们在这查哪个地方?”   武栩摇头道:“哪里也不查,就是闷了,想喝杯酒。”   来这喝酒?性价比太低了吧?   徐志穹也不多问,酒煮好了,徐志穹埋头吃喝,武栩拿着酒杯,看着望安河的波光久久不语。   席间来了个擦坐。   擦坐就是唱曲讨赏的姑娘,和歌姬不同,她们唱不了什么高端的曲子,也别指望有多好的嗓子,打着鼓,摇着铃,叽叽喳喳在你桌子旁边唱一堆吉祥话。   你要是觉得唱得好,就给两个赏钱,你要觉得聒噪,也给两个赏钱,总之你不给钱她不走。   这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俏皮可人,打着铃鼓,凑到桌子旁边,唱道:“桃花纷飞贵客来,两位贵客笑口开,且听小女唱个曲,客爷开怀又生财……”   刚唱了几句,武栩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吊钱,给了这姑娘。   给擦坐的赏钱,一般三文五文,十文就很罕见了。   武栩一次给了整整一吊!   姑娘吓坏了,把钱放在桌子上道:“客爷,我就唱个曲,您要不爱听我就走了,我可不做那生意。”   武栩皱眉道:“我让你做什么生意了?你再多唱两句,拿钱走吧。”   “多唱两句……”姑娘咬咬手指头,“您给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该唱什么了,刚才那个肯定不能算,我给您唱个《上阳春》吧。”   《上阳春》?   这姑娘还会唱曲牌?   姑娘清了清喉咙,两人饶有兴致的听着。   “两日梅开,先占阳春小。鸾凤偶雁行,飞舞画堂交绕!”(引自宋朝无名氏)   这两句唱的不赖,武栩叫了声好。   姑娘擦擦汗,接着唱道:“称觞盛旦,这个,这个,这个……”   徐志穹笑道:“你忘词了吧!”   姑娘看着武栩,一脸嗔恨:“还不怨他,非叫什么好,声音又那么大,却把我吓忘了。”   “罢了,怨我,”武栩一笑,“你再想想,看能不能想起来。”   姑娘摇摇头道:“不想了,我换一首,我唱个《醉春风》吧!”   徐志穹眼睛一亮:“你也会唱《醉春风》?”   “那有什么不会!我还不唱那老曲儿,我唱个新的,二位听着!”   姑娘又清清喉咙:“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   砰!   武栩一拍桌子,吓得姑娘躲到了徐志穹的身后。   “干甚来!”姑娘眼泪都吓出来了,“一惊一乍,吓死人怎地?”   武栩怒道:“你个姑娘家,唱这龌龊词句,却不知羞么?”   姑娘吓得直发抖,嘴上却不服输:“说谁龌龊?哪个龌龊?你知道这词是谁写的?”   武栩脸白了:“难不成你知道?”   姑娘挺起胸膛道:“说出来,吓死你,这是掌灯衙门武栩,武千户写的,那武千户……”   “住口!”武栩大喝一声,有如虎啸,徐志穹赶紧捂住了姑娘的嘴。   姑娘推开徐志穹道:“你捂我嘴作甚,我又没撒谎,这是一个姐妹亲口告诉我的,武千户可是一等一的风流才子,那天晚上在莺歌院,把武音阁的阁主都给……”   徐志穹拿了个鸡腿,塞进了姑娘的嘴里:“你看你,唱,唱,唱了一晚上,你,你,你饿了吧,吃,吃,吃点先。”   武栩要杀人,徐志穹能感受到。   姑娘吃了鸡腿,擦擦嘴道:“我再给你们换一首!”   “不用唱了,你去吧。”武栩的情绪更低落了。   姑娘摇头道:“那不行,不能白拿了你们这么多钱。”   这姑娘好固执,徐志穹怕她又唱曲,想了个主意:“你给我们煮些酒喝吧。”   “这好说,这个我会,”姑娘拿起酒具,犹豫片刻道,“只是煮酒就好,没有别的花样吧?”   徐志穹一愣:“还能有什么花样?”   姑娘道:“你可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去孙羊店讨赏,来了个疯子,非让我给他哺酒,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哺酒,就答应他了,   你猜他让我作甚?他让我喝了酒,再给他吐到酒壶离去,我给他吐了整整一斤,酒往喉咙里滑,我也拦不住,少说也有二两进了我的肚子,害得我醉了一整天!”   徐志穹一怔,这疯子不就是钱立牧么?   武栩闻言放声大笑:“你说这人我认得!”   你认得?   你认得钱立牧?   徐志穹有些慌乱,姑娘比他更慌乱:“你们不用我哺酒吧,我跟你说,这事我可再也不做了。”   “不用不用,只管煮酒就好!”   ……   姑娘给两个人煮了一坛酒,这才拿上钱欢欢喜喜走了。   徐志穹还叮嘱一声:“夜深了,今晚也赚的够多了,赶紧回去。”   看姑娘走远了,武栩道:“也不问问人家姓名?”   徐志穹诧道:“问这作甚?”   “她年纪与你相当,你娶了她也好。”   “好,好。”徐志穹随口应承。   “你还不屑,你配得上人家么?”   徐志穹挺直腰杆道:“我堂堂提灯郎,配不上个擦坐?”   武栩苦笑一声道:“做咱们这营生,就不配娶妻。”   徐志穹道:“王振南娶了八个!”   武栩沉吟半响:“那是他有本事,反正我没本事娶妻。”   你若是没本事,天下男人谁还能娶到妻子?   姜飞莉天天往衙门跑,恨不得钻你怀里,你都没正眼看过。   武栩看着窗外的夜景,长叹一声道:“苍生,这便是大宣的芸芸苍生,你说他好,好的让你牵肠挂肚,你说他恶,恶的让你恨之入骨。”   武栩说罢放下了酒杯,起身道:“喝够了,陪我走走吧,那丫头被人盯上了。”   ……   擦坐姑娘倒也听话,今天赚够了,天也不早了,该回家了。   一路哼着小曲走到巷子里,姑娘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面来了个汉子,走路摇摇晃晃,想是喝醉了,这种人还是躲着点好。   姑娘回身就走,却又见一名男子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莫不是来堵我的?   姑娘常走夜路,知道情势不好,可这条巷子没有岔路,她无处可避。   前面那醉汉身形似乎单薄些,姑娘一低头,一咬牙,迎着他走了上去。   那醉汉假装没看见姑娘,等姑娘走到近前,一把抓住了姑娘衣服,哈哈笑道:“小娘子,你上哪去?”   姑娘奋力挣脱,后退几步,却落到了身后那男子的怀里。   “你看着小娘子多白净,这小腰一把就抓住了。”男子一把抱住了姑娘,姑娘放声大叫:“来人呀!起火~”   这姑娘会喊,喊救命未必有人理会,喊失火多半会有人出来看看。   可这男子没让她喊出来,一只手掐住了姑娘的脖子。   “再出声,我掐死你!”   姑娘奋力挣扎,被男子一拳打在了肚子上。   挨了一拳,又被掐着脖子,姑娘不动了,面色青紫,就要断气了。   醉汉上前道:“手轻些,死了还能卖给谁?”   男子稍稍松了手,让姑娘上来一口气,扇了姑娘几个耳光,打的姑娘鼻青脸肿。   男子呲着牙笑道:“小妮子,你说你长这么俊,出来卖唱能讨几个钱,也给你找个好地方,保证你一辈子不愁吃穿,走在路上别乱动,不然我活活打死你!”   这是老人牙子。   老人牙子下手,不拍花,也不套麻袋,那样反倒惹人怀疑。   先打,再吓唬,这小姑娘八成就被吓怕了,出了巷子也不敢喊。   喊也不怕,到时候就冒充是这姑娘的爹,路上行人也不会管,等上了马车,直接拉到城外,就出手了。   男子拎着姑娘正要往巷子外面走,那醉汉拉了他一把:“横竖这里没人,要不咱们尝尝滋味?”   男子摸摸姑娘的脸蛋,舔舔嘴唇道:“尝尝也好,可就怕折了价钱。”   “没事,他们不挑这个。”   男子抿抿嘴唇道:“那就尝尝。”   他正想扯姑娘的衣服,忽见徐志穹钻到两人中间道:“我挑,我还没吃,你们不能尝。”   醉汉一惊,挥拳道:“哪来的杂碎,知道爷爷我是谁?”   “我正想问你呢,”武栩自身后,一脚踹断了醉汉的大腿骨,上前踩住了那醉汉的胸口,问道:“报上名字,告诉我你是谁?”   另一个男子看的目瞪口呆,徐志穹吸干他力气,将他摁在地上,踩着脑袋问道:“千户问你话呢,你没听见么?”   两个人吓得说不出话来,武栩喝道:“灯呢?”   徐志穹挺起胸道:“没带!”   “没带灯叫什么提灯郎?”   是你说穿便装出来的。   武栩从身后扯出一块方巾,方巾一抖,变成一盏红灯。   他把灯笼扔给了徐志穹:   “提灯郎,掌灯!” 第63章 掌灯衙门的英雄   红灯之下,武栩分外狰狞。   “说,你叫什么名字?”   两个男子不敢说话,徐志穹道:“再不开口,就砍了你们。”   等了片刻,武栩道:“没开口。”   徐志穹一摸灯笼杆上的机关,一把短刀弹了出来。   从方巾变出来的灯笼竟然也装着机关,武栩修过墨家吧?   徐志穹挥起短刀,砍了脚下那男子的一只手,男子惨叫一声,喊道:“小人叫王志!”   另一名男子喊道:“小人叫耿午。”   “你们深夜纠缠这姑娘想作甚?”   耿午道:“小人吃醉了酒,看这姑娘俊俏,就上前搭个话,小人没碰过这姑娘。”   王志道:“我就是抱了一下,摸了两把,什么也没做。”   姑娘喘上这口气,哭道:“他们扯谎,他们打我,要掐死我,还要卖了我!”   武栩笑道:“你们是人牙子?”   “我们不是人牙子!”王志喊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凭甚砍我手,咱们见官,咱们见官去!”   徐志穹道:“你已经见到了!我们就是官!”   武栩笑道:“钟指挥使要抓人牙子,你说怎么这么巧,就被我遇到了,带他们去敞亮地方说话,莫说咱们冤枉了他!”   言罢,武栩拎着耿午往巷子外面走。   徐志穹让王志起来自己走,王志起身就跑,徐志穹上前刺穿了他一条腿。   “这腿留给你也多余,要不我把它砍了吧。”   “别,别,爷爷,留我这条腿!”   徐志穹摸摸王志的脑袋:“要不我把这头砍了?”   他太喜欢这颗头了,这头上面的犄角过了三寸。   “别,爷爷,我走,我走!”   王志跟着徐志穹一瘸一拐来到了巷子口,武栩把耿午丢在地上,徐志穹刺穿了王志的膝弯,王志也趴在了地上。   过往的行人聚集上来,武栩对那姑娘道:“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姑娘吓坏了:“说,说甚来?”   徐志穹道:“他们怎么对待你的?”   姑娘颤巍巍道:“他,他们,他们打我,要掐死我,要把我卖了!”   围观者发出一声惊呼:“这是人牙子!”   “冤枉!冤枉!”耿午喊道,“老爷,我们不是人牙子,我们就是喝醉了酒胡闹,见官也就打个十板子!”   武栩笑道:“把人家姑娘打成那样,你说是胡闹?”   耿午哭道:“小人知错了,老爷,您饶我一回,我任你打就是了。”   武栩道:“我且问你,你们要把这姑娘卖给谁?”   “我们没要卖,就是顺嘴胡说。”   武栩上前踩断了耿午一只手:“我再问你一遍,卖给谁?”   耿午忍不住疼,张嘴喊道:“卖到城外八十里兰铺县,一个老汉叫魏老二,他一辈子没娶媳妇,愿意给我们十五两银子。”   武栩上前又踩断了耿午一只手:“就十五两?”   “爷,就十五两,我认罪了,我跟你们去官府,爷,您饶我一条命!”   围观者骂道:   “这群畜生该杀!”   “这些日子,被他们拐了多少女子?”   王志喊道:“老爷,我们是第一回 ,我们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我家里有老母重病在身,急等着用钱抓药,老爷,您饶我一回,饶了我吧!”   真会胡扯,这两人头上的犄角都在三寸以上,怎么可能是初犯?   这是两个惯犯,不知糟蹋了多少好女子。   他们所说的魏老二也不是真的,在这信口胡柴,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争取能拖到官府。   这些老人牙子在官府都有些人脉,多花些银子打点一番,或许能保住性命。   武栩没说话,扯起耿午的手臂,撸起袖子看了看,又扯过王志的手臂,也看了看。   徐志穹知道他在看什么,他想看这两人臂弯上有没有伤疤。   没看到伤疤,武栩有些失望,回身对众人道:“依大宣律,当街拐带妇人,是死罪,今掌灯衙门已查明案情,两人当即处决!”   王志喊道:“你们敢!你们是什么人?怎敢随便……”   话没说完,徐志穹揪着他头发,一刀抹了他脖子,等人死透了,顺手把犄角揪了下来。   之前吃了四十六颗功勋,还差五十四颗升九品上。   怀里有一枚范宝才的犄角,勉勉强强二十颗。   王志的犄角超过三寸,运气好的话,这一次就能把功勋攒足了!   要是能把耿午杀了就好了,可耿午就在武栩脚边,看样子,武栩要一脚踩死他。   武栩抬起脚,没踩。   他看了看徐志穹,示意他来动手。   有这等好事!   徐志穹没多想,上前揪住了耿午的头发。   耿午喊道:“爷爷,我家还有吃奶的孩子,您饶我一命!”   “你知道疼惜自己孩子,那姑娘却不是爹娘的心头肉?”徐志穹一笑,抹了耿午的脖子,摘了他的罪业。   这两份罪业,加起来六十多点,这就九品上了……   奇怪了,怎么这么顺利?   徐志穹看了看武栩。   武栩看着尸体道:“留此二贼,在此曝尸!”   说完,武栩走了。   徐志穹在后面打灯,服侍千户装逼。   没走两步,擦坐姑娘突然追了上来,嘶声喊道:“恩公留步!”   徐志穹和武栩转过身,擦坐姑娘跪在地上道:“二位恩公是提灯郎吧!”   徐志穹伸手向武栩,高声道:“这是我们掌灯衙门武千户!这两个人牙子是武千户判的!”   武栩伸手向徐志穹,高声道:“这是我们掌灯衙门徐志穹!《醉春风》是徐志穹写的!”   说完,两人转身离去,擦坐姑娘对着两人的背影不停的磕头:“小女名叫蔡十三,给两位恩公磕头了。”   蔡十三,这名字起的……   倒也不能说难听,贫苦人家的孩子,起名就是这么随意,想必这姑娘是某月十三生的。   围观者盯着尸体愣了许久,忽听一声喊道:“好啊!杀得好!”   这一声喊起来,围观者全都跟着叫好。   “好呀!这就是武千户,看着就是个英雄!”   “那位徐灯郎也是英雄!他杀了周家一只老虎!”   “好呀,掌灯衙门都是英雄!好!”   ……   “好呀!好!”钟参放声笑道,“伯封做得好!这才长我皇城司威风!”   钟参转脸对史勋和姜飞莉道:“你们两个也好好学学,见了人牙子就给我杀,我就不信杀不下这股邪风!伯封,你这事做的合我意,当赏!”   武栩伸手道:“赏多少!”   钟参一撇嘴道:“要说赏钱,却不俗气了,我已经写好了奏章,举荐你做皇城司镇抚使!”   皇城司镇抚使,从四品,武栩要升官了。   史勋投来了艳羡的眼神,姜飞莉却有一丝担忧。   这不是钟参第一次要给武栩升官,可每一次都被武栩拒绝了。   升了官,就意味着武栩不再掌管掌灯衙门,也不会再给钟参惹是生非。   果不其然,武栩又拒绝了:“我是个俗人,不要官,就要钱。”   钟参皱眉道:“升了镇抚使,你知道一年有多少俸禄?”   武栩双手一叉:“你不给钱,我就不走了。”   钟参脸都气歪了,咬着牙道:“看你那嘴脸!”   ……   梁玉明正在书斋里看书,一位内侍走了进来:“世子,武栩当街杀了两个人牙子。”   这位内侍,正是吴安福酒肆里的伙计,郝全。   梁玉明皱眉道:“是我们的人?”   郝全摇头:“不是我们的人,这两个本来就是人牙子,收了钱,替我们做事。”   “死之前,说过什么?”   “什么也没说,武栩也没想让他说,没把他们带回衙门,也没怎么审问,直接就把他们两个给杀了。”   梁玉明一笑:“这是钟参给他的命令,武栩这块石头,终于服软了,那个酒肆里的提灯郎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叫徐志穹,昨晚还跟武栩在一块。”   “徐志穹,”梁玉明点点头,“又是这个人。”   “他天天在武栩身边,咱们可不好动手。”   梁玉明放下手,叹口气道:“先让他多活几天,难得武栩消停下来,又何必再把他激怒?”   郝全又道:“掌灯衙门杀了这两个人牙子,吓坏了不少人,如今已经没有人牙子愿意为我们做事了。”   “那就不要再找他们做事,”梁玉明道,“这群流痞靠不住,剩下的事情,让我们自己人做。”   说话间,梁玉明的脸上鼓起个痘。   这颗痘顺着腮边滑落下来。   ……   徐志穹在小舍里抓耳挠腮,他实在待不住了。   武栩不让回家,他就去不了罚恶司,去不了罚恶司就换不了功勋,换不了功勋就无法晋升。   干脆冒险走一趟?   不行,万一有人来了小舍,发现我不在,就穿帮了。   纠结间,忽听有人叩门:“志穹,千户叫你去明灯轩。”   是肖松庭。   徐志穹有经验了,遇到大事,肯定是屈金山来找他,遇到小事,来的都是肖松庭。   到了掌灯衙门,武栩正在看《历书》。   看《历书》作甚,这是要改行算命么?   武栩看的全神贯注,许久才把书放下:“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   徐志穹抽抽鼻子:“苦不至于,就是闷了些。”   “我准你两天假,回去歇歇吧。”   徐志穹心头大喜,转而又觉得奇怪。   他放我假,却不怕梁玉明派人来杀我?   武栩从怀里掏出了一袋银子,递给了徐志穹,大致一掂量,差不多三十两。   “拿去花吧,太远的地方别去,祁信安还在勾栏等你。” 第64章 官人   徐志穹回了家,连觉都顾不上睡,一路撒腿如飞去了罚恶司。   进了判事阁,连喊三声:“夏推官!夏推官!夏推官!”   夏琥在里屋睡觉,披上衣裳,揉着眼睛,一脸怒火:“喊甚来,一早上恁大动静!”   这人起床气还挺大!   徐志穹掏出了一根犄角放在了桌子上,夏琥盯着看了一会,抬头笑道:“马判官,你辛苦了,来这边坐。”   徐志穹又掏出一根犄角放在桌子上,夏琥又看了片刻,柔声道:“马郎,我去给你沏杯茶。”   马郎?   多亏不姓张!   也多亏不姓牛!   徐志穹看着夏琥,语气有些阴森:“我要是再拿出一枚罪业,让你叫官人,你肯么?”   本来只想逗逗夏琥,没想到夏琥的道行也不浅。   “官人,你可别戏耍人家!”   她叫了,说叫就叫了!   “我拿出来,你当真要么?”   “官人,我要!”   夏琥嘴角带着笑意,眼神带着杀气。   徐志穹赶紧把犄角拿了出来。   都是生意上的事,沾点便宜就得了,这时候能拿得出罪业就是官人,拿不出来就是仇人,真拿不出来她会砍人。   夏琥盯着三根罪业看了许久:“马判官,你这本事我是真服了,这才几天,你赚了多少功勋?算起来,你该到了九品上了!”   徐志穹淡然一笑:“叫什么马判官,生分了不是?”   “官人,快些吧,人家等不及了。”   “什么快些?洞房么?”   “洞什么房,快把罪囚放出来呀!”夏琥的语气不那么温柔了。   差点忘了正经事,三个恶灵都还没放出来。   徐志穹先把范宝才放了出来,范宝才的灵魂一脸木然,半天不出声音。   夏琥见过这类灵魂,问道:“他死前是不是中了法术?”   徐志穹道:“不是法术,是蛊术。”   “这却难为阴司了,”夏琥指着孽镜台,“照照吧。”   徐志穹把亡魂牵了过去,镜台上出现了第一幅画面。   范宝才是周开荣府上的高级仆人,借职务之便,侮辱了一名婢女,加了五分罪业。   那婢女投井自尽了。   不用说,婢女的死,还是不能算范宝才的罪业。   第二件罪业,范宝才勒索其他仆人,没能得逞,挑唆周开荣打了那仆人一顿,将那仆人打成了残疾,这次他只加了两分罪业,周开荣加了三分。   接下来都是些小罪业,欺侮其他仆人,在周开荣面前搬弄是非,每项罪业涨一分左右。   直到他筹划杀死婢女翠玲,最重的罪业出现了。   婢女翠玲的死,是为了栽赃屈金山,徐志穹一直以为这是周开荣主导的。   直到看清真相,才知道范宝才是主犯。   整个过程一波三折,非常精彩。   首先一个神秘男子给了范宝才一张字条,字条上写了什么不知道。   下一幅画面,范宝才找到周开荣的儿子周海裘,一直在夸赞婢女翠玲,说她是美人坯子,若是不早点收了,只怕被他爹周开荣先一步下手。   下一幅画面,翠玲正伺候周海裘洗漱,周海裘突然狂性大发,要逼迫婢女翠玲行不轨之事。   翠玲不从,被周海裘活活掐死。   看到这一幕,徐志穹连连摇头。   翠玲是周海裘的婢女,他想下手,机会明明很多,为什么在范宝才一番话后突然下手?   下一幅画面,周开荣想把婢女的尸体埋了,息事宁人,范宝才出了个主意,说用这具尸体嫁祸提灯郎。   周开荣觉得此举过于冒险,不肯答应。   范宝才提醒周开荣,如果不这么做,婢女翠玲的死始终解释不清楚,迟早连累了周开荣。   周开荣好像中了法术一样,最终听了范宝才的话,这才利用翠玲来嫁祸掌灯衙门。   真奇了怪了,这范宝才是话术大师吧?   为什么周开荣父子听了他的话,都会做出反常的事情。   看到这一幕,夏琥得到一个结论:“这个叫周开荣的男子和他儿子,都中了范宝才的蛊惑之术。”   范宝才会用蛊惑之术?   “范宝才不是被梁玉明弹中了粉末,临死之前才中了蛊术的么?”   夏琥看过范宝才临死前的画面,连连摇头:“那个叫梁玉明的人弹的是什么粉末,我不认得,但这蛊虫却不一般,这是天蚕假蛊,天蚕乃万蛊之王,虽然只是一粒假蛊种,没有十几年的光阴也养不成形,范宝才至少当了两三年的蛊人,其修行不低于七品。”   七品!难怪能和周开荣硬钢!   徐志穹一惊,可转念一想也对。   范宝才要是没有修为,也没胆量去算计屈金山。   “如此说来,就是周开荣给范宝才下的蛊。”徐志穹还是想不通,“若是周开荣给范宝才下的蛊,他自己怎么会中了蛊惑之术?”   夏琥看着周开荣和范宝才搏斗的画面,道:“周开荣不懂蛊术,对假金蚕毫无办法,况且从手段上看,周开荣应该是儒家修者,儒家与蛊门相克,周开荣不能修炼蛊术,范宝才的蛊虫,绝对不是周开荣种下的!”   不是周开荣,那会是谁?   徐志穹沉思许久,问道:“贱内,能不能让我再看看此前一幕?”   夏琥怒道:“贱内是这么用的么?你跟别人说贱内,算是自谦,你跟我说什么贱内?”   徐志穹一脸认真道:“那叫糟糠怎么样?”   “滚!”看着桌上的三枚罪业,夏琥强吞一口气,问道,“你要看哪一幕?”   “之前有个人给了范宝才一张纸条。”   夏琥动用意念,让孽镜台成功倒带。   徐志穹盯着那神秘男子看了好一会,越看越觉得相熟。   “夫人,再让我看一次。”   夏琥又给倒了一次。   “媳妇,再给我看一次!”   夏琥又给倒了一次。   “贱妾,再给我看一次!”   夏琥怒喝:“你说谁是贱妾?那是你该说的话么?你到底要看几次?”   “就定在这里!”徐志穹让夏琥把画面定格,盯着那神秘人看了很久。   先看他的脸,黑漆漆,五官模糊。   再用罪业之瞳看头顶,没有犄角。   再看他身形和范宝才对比一番,徐志穹相信自己不会认错:“这人我认得,是个八品宦官,我吃过他亏,险些死在他手上!”   “八品宦官?”夏琥集意于双目,盯着镜子看了片刻,“还不是普通宦官,这人看不到罪业。”   徐志穹点点头:“这人臂弯上有一道像虫子一样的疤痕,可能修炼了奇门异术,遮蔽了罪业之瞳。”   夏琥想了想徐志穹所说的疤痕,摇摇头:“那不是疤,那就是虫子,这个人身体里有蛊虫。”   徐志穹恍然大悟:“原来那就是蛊术!他和范宝才一样,都被下了蛊,因为他修炼了蛊术,所以我看不到他罪业!”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我能看到范宝才的罪业,范宝才身体里也有蛊虫。”   夏琥笑了:“别瞎猜了,首先,修炼蛊术挡不住罪业之瞳,蛊术不算奇门异术,是灵秀门的一支,这人修为不高,也没有别的手段,之所以看不见他罪业,应该是受了苍龙真神的庇佑。”   “苍龙霸道!”徐志穹惊呼一声,“皇室血亲,去当太监?”   夏琥摇头:“受苍龙真神庇佑和苍龙霸道是两回事。”   徐志穹想了想道长的话,他确实是先说苍龙霸道,又说受苍龙霸道庇佑之人,当时徐志穹还嫌他啰嗦。   夏琥道:“苍龙霸道的修者,可以用他的鲜血为其他人获取苍龙真神庇佑,九品霸道最多能同时庇佑四人,品级越高,庇佑的人数越多,   这个宦官的背后,有苍龙霸道修者,也就是说他背后有皇室血亲,况且以你当前品级,正好受宦官克制,以后最好不要和他冲突。”   果真宦官克判官。   我也不想和他冲突,可他总是主动找我。   到底是谁在背后罩着这个宦官?   稍微做一点联想,就能想到一个人。   梁玉明。   “若是遇到宦官,该怎么打?”   夏琥道:“要看修为,若是到了六品,倒也不必怕他,若是六品之下,能躲自然要躲。”   徐志穹道:“躲不开又该如何?”   “若是躲不开,还要看修为,他修为比你低,又或者和你相当,倒也可以一战,他速度快过你,你力气却比他大些,你不能贸然出手,且寻他破绽一击毙之。”   “若是修为比我高呢?”   “这就难了,”夏琥连连摇头道,“我曾与宦官交手,看在一场交情份上,且把经历告诉你。”   徐志穹蹭到身边:“咱们夫妻有什么不能说。”   夏琥徐志穹啐了一口:“对方修为若是比你高,你须知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刻,此时不能接战,只能与之周旋,判官耐力远胜于宦官,耗尽他力气,他自会离去。”   徐志穹摇摇头道:“宦官出手太快,却不好与之周旋。”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命悬一线?受点伤已经算是运气,只要保住性命就是造化!”   夏琥提笔,写完了罪业,封在信筒里,交给了徐志穹。   “把那两个亡魂也放出来吧。”   徐志穹放出两个亡魂,这两个人一现身,立刻喊冤,夏琥将他们嘴封住,先看罪业。   这两个人牙子,罪业可就深了!   他们卖过妇女,卖过幼童,连俊美的男子都卖过。   夏琥越看越气,罪业写了几张纸!   看到最后一幕,夏琥问道:“这么小的姑娘,你们也想糟蹋,却不怕折了价钱?”   徐志穹道:“他们说不计较!”   “谁不计较?”   “应该是买家不计较。”   “买家怎会不计较!你若买个媳妇回来,也不看看是不是姑娘家!”   徐志穹想了想,回头问道;“你是姑娘家么?”   夏琥又啐了徐志穹一口。   玩笑归玩笑,这事徐志穹忽略了。   夏琥说的对,买家肯定计较这件事,就是卖到烟花之地,姑娘家的价钱也不一样。   什么样的买家会不计较?   这里有事,有大事!   “你先收了法术,我有话问他们!”   夏琥收了法术,徐志穹先问王志:“你说那买家不计较,是说那魏老二么?”   王志点头道:“就是那魏老二,他说有个媳妇就行,其他都不计较。”   徐志穹回头对夏琥道:“媳妇,我能揍他们一顿么?”   夏琥冷哼一声:“揍他们作甚?不嫌手疼?我让他们每天多下一次油锅就是了。”   王志连声求饶,耿午在旁看的明白,对徐志穹道:“老爷,我二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徐志穹道:“早就死透了,你们要去阴曹地府受苦,受多少苦由我们定,你若肯说实话,我们可以照顾你些。”   耿午点点头道:“我说。”   王志在旁道:“不能说,那人有多狠,你不知道么?”   耿午看了王志一眼:“都他娘死了,还怕她作甚?你怕她挖坟掘墓么?老爷,我刚说的那个人是买家,叫王德花,是德花班子的班主,她确实说过她不计较,不管姑娘还是婆娘,哪怕是七十老妪她都要,只要是女子,二百两一个。”   徐志穹愕然道:“她要这些女子做什么?”   耿午摇头:“老爷,我们没问,也不该问,这是行里的规矩。”   王志在旁道:“官府天天抓人牙子,我们出来拼命,不就看她给的钱多么,我们说的都是实话。”   徐志穹惊愕良久,口里喃喃低语:“要这些女子到底做什么?”   夏琥在旁道:“这两件事有关联么?”   徐志穹觉得有关联。   八品宦官和范宝才,他们似乎都是梁玉明的人。   八品宦官也曾拐带过陈九儿,他也做过人牙子的勾当。   这算是关联吗?   夏琥捏着下巴道:“若是真有关联,他们要这些女子,可能是为了养蛊。” 第65章 邪门六道   养蛊?   “为什么要用女子养蛊?”   夏琥道:“有些蛊种只能用女子养,有些蛊种只能用男子养,京城失踪这多女子,我起初也是不解,现在想想,还真有可能是为了养蛊。”   徐志穹坐在椅子上,回想着此前的一幕一幕。   那宦官是梁玉明的人,他在街上拐带女子,给梁玉明养蛊用。   京城走失了很多女子,都被梁玉明拿去养蛊了。   武栩要救出这些被拐走的女子,因此成了梁玉明的敌人。   范宝才是梁玉明的人,他受了梁玉明的指使,利用翠玲嫁祸掌灯衙门。   如果范宝才的计谋得手了,武栩身败名裂,自保尚且不能,更不用说去对付梁玉明。   幸亏范宝才的计谋被武栩和屈金山化解了,可梁玉明还留着后手,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范宝才发疯,让范宝才迷失心智,不能说话,达到了灭口的目的,还激化了武栩和周开荣之间的矛盾。   武栩选择低调处理,再次破解了梁玉明的计谋。   好凶险,多亏有武栩照应,否则就凭自己这点本事,在梁玉明面前只怕走不过一招。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跟着武栩,也不至于得罪了梁玉明这种狠人。   不只狠,势力也大。   梁玉明是怀王世子,等怀王一命归西,他就是怀王,拥有如此完美的人生,为什么还要养蛊?   徐志穹实在想不明白他的目的。   夏琥在旁咳嗽一声:“官人,判词都写好了,是不是该带他们上路了,再不去,功勋都凉了。”   徐志穹怒道:“功勋本来就是凉的,你还想趁热吃怎地?”   夏琥嗔怪道:“我这不也是为你着想?你就要升九品上段了,难道不着急么?”   徐志穹还确实有点着急:“我上次升九品中,整个人变成了石头,遭人暗算险些丢了性命,你也不肯提醒我一声。”   夏琥道:“官人不问,我怎好多嘴?下升中,是脱胎换骨,自然凶险无比,中升上,是精益求精,官人吃了功勋,踏踏实实睡上一觉就是了。”   徐志穹带着亡魂走了,王志、耿午哀嚎一路,徐志穹不予理会。   到了阎罗殿,鬼差聂贵安比勾栏的伙计还热情,先给徐志穹冲茶,又给上了两盘果子。   典狱施程也很激动:“马判官,跟您这场交情真是我们福气,我们兄弟蒙您照顾,这份情谊都记在心里,今后您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吩咐,只要是能做到的,咱们兄弟绝不含糊。”   徐志穹抱拳施礼道:“既然施典狱一片至诚,小弟可就不客气了,您看看这个人,他叫范宝才,中了蛊术,不能说话了。”   施程一笑:“马判官,您这说法不太对,不是中了蛊术不能说话了,是蛊虫侵魂,让他魂魄受损,失了心智,只剩下残魂,所以不能说话了。”   简单来说,就是他的蛊虫失控,把主人反噬了。   徐志穹听明白了:“我听推官说,这样的魂魄会给诸位添不少麻烦。”   施程笑道:“麻烦说不上,就是我们兄弟得费点力气,把他心智找回来,然后再让他服刑,不然他连疼都不知道,我们兄弟不也跟着白忙活?”   徐志穹道:“等找回他心智,他还能说话么?”   “能啊!”   “那以前的事他还记得么?”   “应该……记得吧。”施程低下了头,似乎不太愿意回答徐志穹的问题。   “我有几句话想问范宝才,等他找回心智,您能帮我问问么?”   施程沉默片刻,后堂有一个鬼差把凭票送来了。   “马判官,这是您的凭票,三份罪业,一份二寸一,一分三寸四,一份三寸七,功勋九十二颗,您收好,一路小心。”   徐志穹收了凭票,可施程没回答刚才的问题。   徐志穹又问了一遍:“施典狱,我就想问他几句话,没别的意思。”   施程叹口气,露出些笑容道:“阳间有阳间的事,阴间有阴间的事,阳间的事不该带到阴间来,就算带来了,也不能再带回到阳间去,这就叫生死两隔,   您是我们朋友,可您终究还是阳间的人,这阴间的事,您不该问,您这次问了呢,我当没听见,马判官,您慢走。”   徐志穹明白了,他越界了,犯规矩了,再要缠着问下去,很可能会招致严重的后果。   回了罚恶司,兑换了九十二颗功勋,徐志穹把他们带回了家里,虽然夏琥说中升上没什么凶险,但徐志穹还是觉得应该小心为好。   之前吃下四十六颗金豆子,接下来再吃五十四颗,就能升到九品上。   徐志穹吃下功勋,一阵阵倦意袭来。   躺在床上,徐志穹还在思考之前的问题。   假设莺歌院受困的女子,都是梁玉明养蛊用的,而莺歌院又是礼部的生意,礼部对此不可能毫不知情。   难道礼部也和梁玉明勾结在一起养蛊?   莺歌院只有十三名女子,京城失踪了一百多个女子,如果这些女子都在梁玉明手上,他们会在哪?   德花班?   那里又有多少女子被囚?   这事我该管吗?   别说是我,就连武栩都有些不自量力。   ……   黄昏时分,徐志穹睡醒,拿着从范宝才身上撕下来的布条,去了童青秋家里。   阴阳家是这个时代的学术巅峰,遇到专业问题,请教阴阳家是最明智的选择。   童青秋拿着碎布看了看:“就这么点药沫,实在不好分辨。”   他想闻闻味道,徐志穹阻止了:“童大哥,这东西和蛊术有关,别凑得太近,中了蛊毒。”   童青秋摇摇头道:“蛊术我不是太懂,学艺的时候见过几次,学过点破解蛊术的方法,这一辈子却也从来没用上过,但是你这个药不像是蛊术的味道,倒像是我常卖的杀必净。”   “杀必净?”徐志穹一愣,“那不是用来除虱子的么?”   童青秋道:“不光杀虱子,臭虫、蟑螂、文字、草爬子什么都管用!”   童青秋绝没夸口,他配置的除虫药确实厉害,徐志穹从小用他的杀必净,身上没有寄生虫,家里也不生虫子。   可这药粉和蛊术有什么关系?   徐志穹思忖片刻,忽道:“这药粉能毒杀蛊虫吗?”   “这……我就说不准了,”童青挠了挠头皮,“蛊术这东西,我知道真是不多,我劝你也少琢磨,邪道这东西,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为什么说蛊术是邪道?到底什么是邪道?”   童青秋一愣:“你不知什么是邪道?”   徐志穹摇摇头。   “书院里没学过么?就算书院里没学,你都当了官,总该知道什么是邪门六道。”   邪门六道?这么多?   徐志穹喝了口茶水:“还请大哥指点。”   童青秋摆摆手:“指点谈不上,我就是知道个皮毛,咱们大宣有不成文的规矩,凡有修行之人,遇到邪门六道,人人得以诛之,这邪门六道分别是,穷奇恶道、饕餮贪道、梼杌凶道、混沌无常道、灵秀蛊门、裁决判官道。”   徐志穹把茶水喷了出来。   童青秋拍了拍徐志穹的后背:“兄弟,你怎地了?”   “没怎地,听到这么多邪道,我呛了一口!” 第66章 搬山   什么情况?判官道怎么成了邪道?   道长不是说,这是五方正道么?   徐志穹觉得一阵阵晕眩,童青秋还在一旁解释:“之所以说他们是邪道,是因为这种道门的修为害人害己,穷奇恶道引人向恶,饕餮贪道滋生贪念,梼杌凶道引人逞凶斗狠,混沌无常道引人不分是非,灵秀蛊门,引人豢养毒虫,裁决判官道引人无视律法,擅主生杀。”   穷奇、饕餮、梼杌、混沌,这是四大凶兽,徐志穹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凶兽也有道门。   蛊术这东西确实邪性,定为邪道也有道理。   判官和这些道门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为什么要定为邪道?   徐志穹抽抽鼻子:“这些邪道是谁定下的?”   “这邪门六道是咱们大宣太祖皇帝定下的。”   原来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我还以为是哪位真神。   不过他离真神也不远,太祖皇帝在大宣的地位极高,不只因为他是开国之君,而且他还有极高的修为,他的修为到了一品,最终成了苍龙霸道下的星宿,也是他定下的规矩,自他身后,所有皇帝的修为不得超过七品。   这就好理解了,没有皇帝会喜欢判官,因为判官动了他的生杀大权。   今后一定要小心,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走漏了身份。   童青秋怕徐志穹意识不到邪道的可怕之处,又补充了一句:“只要在咱们大宣国,遇到六道中人,见一个杀一个,官府都以无罪论处。”   徐志穹克制住了自己,没哆嗦。   见一个杀一个,怪不得道长不让我透漏身份。   徐志穹眨眨眼睛:“既然这些道门这么邪性,怎么还有人修炼?”   “肯定是有它们引诱人的地方,别的道门我不清楚,蛊门的修行我倒是见过,你大哥我今年快到五十,修行了三十多年,时至今日也就六品修为,   可我有个师弟,和我同年入门,资质比我差得多,连八品都升不上去,他也觉得自己前途渺茫,偷偷吞了一只蛊虫,修起了蛊门邪术,不到一年升了八品,两年升起七品,五年就升到了六品,   后来被师父发现,直接清理门户,把他杀了,要不是发现的早,只怕连师父都制不住他!”   原来修炼蛊术可以晋升的这么快。   梁玉明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养蛊的么?   看徐志穹想的出神,童青秋赶紧补充一句:“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引你误入歧途!你可千万躲这些邪道远一点。”   徐志穹笑了笑:“大哥说的哪的话,我,我对邪道恨之入骨!大哥,您帮我看看这药粉到底是什么来由,最好能帮我配制一些。”   “你遇到会蛊术的敌手了?”   “算,算是吧。”   “配药这事,哥哥帮你,但你自己可千万加小心,蛊门难对付,他们会用毒!”   徐志穹点头道:“大哥放心,我先回衙门了。”   ……   今天休假,不用去衙门。   徐志穹坐在牡丹棚子里发呆,相扑比赛就要开始了,台上正在暖场,舞姬跳的很卖力,但他的心情平静不下来。   他本来想去德花班子查查事情始末,可又在思量着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恶人到处都有,功勋并不难赚,非得去搬梁玉明这座山么?   但有些事,总得有人管。   比如说那一百多条人命。   把消息告诉武栩?   得想个合适的理由,首先得保证,不能暴露自己是的判官身份。   烦躁之际,突然看到一人把果盘扔在了戏台上,险些打伤了一名舞姬。   那人带着儒冠,身着长袍,看着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且看你等于此龌龊之地,奏此龌龊之曲,作此龌龊之舞,可还有半点羞耻之心!”   棚子老板贺四郎走了出来,对那儒生道:“这位客官,小店可有得罪之处?”   “你等于此行伤风败俗之举,便是得罪了天下的读书人!”那儒生像发了疯一样,捡起东西就砸,贺四郎上前劝阻,被他推在一旁,两个伙计上前劝说,又被他打翻在地。   这人有修为,用了儒家的循礼之技,寻常人不是他对手。   这儒生冲上戏台,揪住一名舞娘的头发,抬手就打,徐志穹正想上去教训这儒生,没想到儒生的手腕被一个人攥住了。   是祁信安。   祁信安身材枯瘦,在这高大儒生面前,似乎不堪一击。   可儒生的手腕却动弹不得。   儒生喝道:“你是什么人?却想袒护这群龌龊之流。”   祁信安笑道:“张口龌龊,闭口龌龊,你算什么东西?你既嫌这地方龌龊,又来这地方作甚?”   儒生道:“我来此地,正为教训你们这帮龌龊之辈。”   祁信安道:“时才你在棚子里看得起兴,怎就不说龌龊?在舞姬身上讨便宜,这却不是龌龊?被舞姬骂了两句,却跳起来发疯,你这人怎恁地不知羞臊!”   客人们对着儒生一顿哄笑,儒生面红耳赤,扯着祁信安道:“休要血口喷人!我没碰过这龌龊女子!”   祁信安掰开儒生的手腕,笑骂道:“做了却不敢认!非但没羞臊,却还没胆量!像你这等蝇营狗苟之徒,不在茅厕之中混口吃食,却还敢对别人指指点点?”   儒生知道祁信安不好招惹,后退两步道:“你且等着,我叫我同窗来,好好教训你这狂徒。”   “你怎么不把你爹娘叫来,一会好把你擦擦眼泪。”   “擦,擦,擦什么眼泪……”儒生还没明白祁信安的意思,祁信安上前一拳打翻了儒生,一顿拳脚,打得他哭爹喊娘。   “你,你且等着,你,你打我,你等着,我找我娘去找官府告你们,你等着挨板子,下大狱,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鼻青脸肿的儒生一路嚎哭出了勾栏,徐志穹看他哭的伤心,再看他满身伤痕,也怪可怜的,正想着是不是给他个痛快,可惜他罪业只有一寸五六,只好先放他离去。   祁信安坐在徐志穹身边:“小兄弟,我可许久没见你来了。”   他知道我今天休息,一定回来勾栏。   他和武栩用什么方式联系?效率这么高?   徐志穹道:“我也许久没见祁大哥了,今日得见祁兄仗义豪情,小弟叹服不已。”   祁信安道:“别说笑了,这哪算什么豪情,看不惯的事情就要管一管,这世间的事总得有个是非,总得讲点道理。”   徐志穹一笑:“道理讲得清么?”   “讲不清又如何?道理就在那摆着。”   徐志穹看着祁信安:“你打了那儒生,却不怕日后罗乱?”   “怕,我这人最怕麻烦,但要看是什么事情,”祁信安叹道,“若是搬山倒海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我没那个本事,但收拾这般杂碎,又何必恁多顾虑。”   徐志穹默然不语,祁信安又问道:“我听一群叫花子说,昨晚有人牙子拐带姑娘,被你和武千户给杀了,这事是真的么?”   叫花子?   叫花子的消息很灵通啊。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叫花子的话也能信么?”   “怎就不能信,叫花子还说武千户夜游莺歌院,即兴写下《醉春风》一首,被各院阁主争相传唱,武千户成了五位阁主入幕之宾,一晚上睡了五个阁主!起初我也不信,后来找朋友一问,还真有这么回事!”   徐志穹义正言辞:“胡,胡说!”   祁信安一愣:“难道没有这回事?”   徐志穹一脸严肃:“明,明是,十个阁主!”   祁信安愕然:“一晚上十个阁主?这个牲口!”   徐志穹神色庄严:“此乃我亲眼所见,千户威武!”   说话间,牡丹棚子掌柜贺四郎走了过来,冲着祁信安道:“好汉,谢你仗义相助,请楼上雅座一叙。”   祁信安摇摇头道:“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贺四郎道:“您二位是常客,今天又帮了我的忙,若是不嫌弃贺某,且容在下稍作款待,聊表寸心。”   祁信安笑道:“既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正往楼上走,徐志穹起身,悄无声息出了牡丹棚子。   走不多远,祁信安从后面追了上来:“贤弟,你怎说走就走,也不知会兄长一声,你这是要去哪?”   徐志穹道:“我回衙门。”   “回衙门作甚?你们武千户不是准了你假么?”   “今夜还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   徐志穹一笑:“搬山。”   祁信安看着徐志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搬什么山?这傻小子语无伦次!”   徐志穹心道:请转达武千户,我陪他搬山去了。   到了掌灯衙门,徐志穹去了明灯轩。   武栩还在看《历书》,见了徐志穹,皱眉道:“我准了你假,你跑来作甚?”   徐志穹抽了抽鼻涕:“我想去趟城外的德花班子。”   “你馋疯了怎地?那是什么腌臜地方?却不怕染一身病?”   徐志穹一脸严肃道:“千户,我就相中了那地方。”   “那地方有什么好?”   “我,我在街上闲逛,听一群叫花子闲聊,说有人牙子往城外卖妇人,一个能卖二百两,都是送到德花班子的。”   “当真?”武栩抬起头,看着徐志穹。   “当真!”徐志穹用力点点头道,“叫花子们还说,这生意就做一个月,一个月后就不收妇人了。”   “一个月?”武栩攥紧了《历书》。   别看《历书》了,你不就想算日子么,一个月,我帮你算好了。   “这些叫花子从哪来,他们亲眼见过人牙子?”武栩有些担忧。   “亲眼见过不敢说,想必也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他们还说咱们掌灯衙门都是好汉,千户一晚上杀了二十个人牙子!”   “就两个,哪来的二十个!”武栩苦笑一声,可转念一想,空穴来风必有因,叫花子说的未必准确,但这德花班子肯定有些异常。   武栩扔了《历书》,起身道:“走,去德花班,你得听我的,不管看到什么,不能鲁莽行事。”   “属下明白。”   武栩笑道:“山得一点点搬,今晚先挖他一锹土。” 第67章 德花班   有了上次在酒肆的教训,徐志穹谨慎了许多,先找牛玉贤给他画了一脸脓疮,画得面目全非。   墨家苦修多少都会些画工,但像牛玉贤画工如此精湛的却不多见,屈金山在明灯轩正和武栩议事,看见徐志穹这张脸,惊呼一声道:“孩子,你这是怎地了?我就说你年纪轻轻,不该天天去勾栏呀!”   老灯守看着心疼,可又不敢上去碰,虽说他是修阴阳的,可也没看出这脓疮是假的。   武栩端详片刻道:“这脓疮画的好,是龚太锦给你画的?”   龚太锦是掌灯衙门的绿灯郎,有七品的墨家修为,是专为红灯郎掌灯的掌灯人。   徐志穹摇头道;“这是白灯郎牛玉贤给我画的。”   “这人该受重用,”武栩一笑,“我让他也给我画画。”   徐志穹摇头道:“不必了,您别跟着去了。”   武栩一愣:“为何?”   徐志穹答曰:“碍事。”   屈金山掐了徐志穹一把,武栩笑道:“原来是我碍事……你特么好大胆子!”   武栩言罢,暴跳而起,上前要打徐志穹,徐志穹绕着屈金山走。   “千户,你长得太高,太显眼,画了脸也没用,京城里找不出比你高的人!”   “扯淡!衙门里就有一个!”   “那个人也是可以重用的!”   武栩不去还不行,没有武栩带着,提灯郎出不了城门。   三人商议一番,徐志穹去城外德花班子,屈金山在周围接应,武栩带他们出城。   到了城外,武栩等在了城门附近,徐志穹和屈金山走了不到二里,远远看见一片破瓦窑,屈金山指着瓦窑道:“那片房子就是德花班,孩子,你还年轻,有些事不能做,你千万得忍住。”   老灯守多虑了,我也不是个莽撞的人。   “您放心,我打探了消息就回来。”   屈金山又嘱咐一句:“实在忍不住,抱抱就算了,不能动真格的,那地方不干净,这大疮弄不好就成真的了。”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   徐志穹摇着折扇,晃晃悠悠来到瓦窑门前,还别说,周围人熙熙攘攘还挺热闹。   在穷苦人眼里,德花班是个好地方。   掌柜的王德花亲自在外迎客,远远看见一位白衣公子来了,赶紧笑脸陪上去:“这位公子,您,您没,没什么事吧。”   看着这脸大疮,王德花也是害怕。   “没事来你这作甚?”徐志穹放粗了嗓门,喝道,“把姑娘都给爷叫来,让爷好好选一选!”   “小,小店,今晚客满,没,没姑娘了。”这一脸大脓疮,谁知道是什么病?   “说甚来?没姑娘?”徐志穹喝道,“是不是怕爷没钱给!”   “哪敢,”王德花一脸干笑,“公子,您来的不巧,今晚小店生意不错,真是没姑娘了。”   “王德花!”徐志穹怒喝道,“你是看不起小爷!你去刑部打听打听,有谁不知道我刘德安?爷要发起狠来,把你这鸟店给烧了!”   “原,原来是刘爷,怪我眼拙,失迎,失迎,您里边请,我给您寻么个姑娘去。”   进了一间瓦窑,徐志穹四下打量一番,别看外面残破,里边收拾的还挺规整,恰好有个姑娘没客人,正闲着打盹,徐志穹指着她道:“这不错,就她了。”   王德花看着姑娘,抿了抿嘴,吞了吞唾沫道:“那,那就她吧,兰英啊,快来迎客。”   兰英一睁眼,吓得一哆嗦,钻到王德花身后,不敢说话,以为见了鬼了。   王德花怒道:“你这是作甚,还怕羞怎地,赶紧招呼刘公子。”   兰英连连摇头道:“姐姐,这可招呼不起!”   徐志穹怒道:“怎地?戏耍你爷爷不成!”   王德花对着兰英的肥桃狠狠掐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这是刑部来的刘公子。”   “姐姐可别瞎扯了,刑部的爷爷还稀罕来咱这?”   “叫你去就去,恁多话来,别管是哪来的,这人不好惹!”   兰英还是不肯,徐志穹掏出一吊钱塞给了王德花。   一吊?这人好大方。   德花班子这种地方,有个二百文足够了。   王德花接了钱,又在肥桃上拧了一把:“赶紧去吧,亏不了你的!”   兰英无奈,带着徐志穹去了另一间瓦窑,这瓦窑是兰英的卧房,有自己的房子,证明兰英在德花班里也算有点身份。   屋子里有一张床,两把椅子,一张茶桌,徐志穹往床上一躺,冲着兰英道:“先给爷唱个曲听!”   兰英赶紧从墙上摘下琵琶,坐在椅子上唱曲。   班,虽然是最末等的地方,但毕竟在京城有些名号,这地方也有特点,院讲究雅致,馆讲究清幽,阁讲究情谊,楼讲究吃喝,班讲究弹唱。   叫班的地方,都会唱曲,当然不是莺歌院里那些高雅的曲牌,唱的都是俗曲,俗到了连勾栏都唱不出来。   兰英的嗓子不错,唱的也都是徐志穹喜欢的曲子,可惜啊,今夜不是来听曲的,听着屋子里有老鼠的声音,徐志穹合上眼睛,睡着了。   兰英窃喜,推开房门,冲着王德花喊道:“姐姐,这人睡了。”   王德花往屋子里一看,果真是睡了。   “睡了你还咋呼什么?好好伺候着!”   “要我说干脆把他扔在屋里算了,我看着实在恶心!”   “恶心甚来,你还挑拣上了!”王德花把一吊钱全数给了兰英,“今夜你先委屈委屈,姐姐还能让你吃亏不成?你且把他伺候好了,盼着他一夜睡到天亮,别惹出是非,就算咱们姐妹福气了。”   王德花现在就怕出是非,再熬一个多月,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徐志穹化身为老鼠,在瓦窑之中四下搜寻,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知道该往哪找。   这里不比莺歌院,不可能有暗室,最多有个菜窖子也装不了几个人。   但这里房子多,前边两趟房子住着姑娘,后边一大片房子都废弃了。   在这些房子里很可能就有地方关着人,只要有和莺歌院同样的阴阳法阵,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关着,都不会有人发现。   徐志穹一间接一间屋子找过去,第一趟房子没有任何发现,第二趟房子也没见人。   都走到第五趟房子,徐志穹到极限了。   这片破瓦窑比莺歌院大,徐志穹的技能至多能维持一里的距离,再走就要掉魂了。   罢了,这招不灵,换个手段。   徐志穹刚要回魂,突然闻到地上有些味道。   是菜汤的味道,这菜汤有点油水,老鼠对油水最为敏感。   循着油水找下去,徐志穹停在了一间房子门前,顺着破门板下的窟窿钻了进去,徐志穹感受到了法阵的力量。   就在这,这里藏着人。   集意于双目,徐志穹用罪业之瞳看见了人的轮廓,法阵里有七个人,两个来回走动,剩下的散乱躺着,全无生气。   成功!这趟得手了。   出了这间房子,徐志穹又闻到了菜汤的味道,隔了两间瓦房,他又看到了法阵,这里有六个……   一趟房子走下来,一共发现了二十七个人,后面还有几趟房子,徐志穹去不了了。   估计也就这么多了,以梁玉明的性情,不会把太多人藏在同一个地方,等千户收网的时候,多在这里搜搜就是了。   徐志穹一路往回跑,只觉得视线模糊,手脚发颤,这技能真是不能用太狠。   等魂魄回到身体,徐志穹睁开眼睛,吓了兰英一跳,这一趟走了一个多时辰,兰英还真以为他能睡到天亮。   看到兰英就坐在身边,徐志穹也有点紧张:“我刚才一直睡着么?”   这还用问?这厮酒喝多了,迷糊了吧?   兰英眼珠一转,脸蛋突然一红:“爷可没睡踏实,爷这本事可大了。”   本事可大了?   这话什么意思?   “你对我做了什么?”徐志穹脸白了。   兰英娇嗔道:“爷做了还不知道么?爷那么厉害,奴家可受委屈了。”   不,不可能,不是我。   徐志穹揉揉脑门,强行保持镇静:“好,好啊,你们这,挺好,你记住了,我叫刘德安,下次来,我还找你。”   看着徐志穹踉踉跄跄走了出去,王德花过来又掐了兰英一下,恶狠狠道:“你皮痒了,还真敢把他赶出去!”   兰英一边给自己揉揉,一边笑道:“姐姐,这是个傻小子,许是多喝了几杯,他一直睡着,我骗他说他做了,他就信了!”   “真信了?”   兰英使劲的点头。   “走了就好,”王德花长出一口气,“这样人可别再来了。”   徐志穹走出了瓦窑,遇到了屈金山,屈金山没多说,带着徐志穹往城门跑。   在城外逗留的时间越短越好。   回到城门下,看到了武栩,徐志穹低声道:“事情办成了,这里藏着人!”   武栩喜上眉梢,带着两人进了城门。   路上,屈金山问了一句:“兄弟,你没来真格的吧!”   徐志穹一脸沮丧:“我是没来呀,谁知道她们对我……”   “莫说了,莫说了,你受委屈了,”屈金山长叹一口气,“兄弟,莫怕,赶紧回衙门,我这有药,现在还来得及。”   徐志穹哀叹一声:“有劳灯守了,您是过来人呐!” 第68章 阴阳司   回到衙门里,武栩支走所有人,只留下了徐志穹。   他转动桌上长明灯,身后墙壁两分,露出一幅地图。   这是京城的地图,地图之上圈圈点点,做了许多标记。   武栩问道:“你知道这些标记是做什么的?”   徐志穹刚吃了汤药,又抹了些药膏,眼泪汪汪道:“千户,您别指望我了,我是不中用了。”   “别特么瞎扯!”武栩皱眉道,“你阳气未亏,今晚没做过那事。”   徐志穹道:“我当时睡了,谁知道她做了什么。”   武栩诧道:“你还有心思睡?你不是探查去了么?”   “我是趁她睡着了去查探,探到消息,我又回来小睡了一会,谁知道她先一步醒了,非说我做了……”   武栩笑道:“真有那事你还能睡得着?那是江湖生意人的手段,骗你而已,不要当真。”   徐志穹还是放心不下,他当时的状况可比睡着了要来的深沉。   武栩指着地图道:“这里一共有六处地方,算上德花班,就是七处,这些地方都藏着被拐走的女子。”   徐志穹没想到武栩之前做了这么多调查。   这件事只有武栩和屈金山知道,他肯告诉徐志穹,是把徐志穹当成了心腹。   武栩指着地图道:“望雨楼有十二人,醉心阁有十五人,玉安馆有二十一人,李三茶坊有十二人,落珠阁有十九人,莺歌院和德花班人数未知。”   徐志穹木然道:“德花班有二十多人。”   武栩一笑:“你看见人了?囚禁这些女子的地方都有阴阳法阵,就连屈金山都破解不了,你是怎么看见的?”   徐志穹表情平静,不是因为伤心说冒了词,而是他真想告诉武栩。   武栩太不容易了。   “属下看到几座破瓦房里面都有送饭用的桶子,看桶子大小,推测出了人数。”   武栩赞叹道:“若是衙门里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我也不用终日劳神,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女子都被囚禁在了烟花之地?”   徐志穹思索片刻:“这类地方女子多,人牙子也常把拐来的女子卖到此处,犯了规矩的女子会被关起来挨打受罚,在烟花之地,这些都是常事,就算偶尔被人发现,也能遮掩过去。”   武栩长叹一声道:“我真不知该如何夸赞你了,你可知这背后主使是谁?”   徐志穹道:“真正主使,属下不得知,但肯定与怀王世子有关,千户一直在与其周旋。”   “你可知那梁玉明为何要拐带这些女子?”   “为了养蛊。”徐志穹回答的简单明了。   “你怎知是为了养蛊?”   徐志穹道:“属下在书院求学之时,也曾看过些闲书,知道蛊术非一日可成,范宝才懂得蛊术,而且修为不低,周开荣不懂蛊术,证明范宝才的蛊术肯定不是来自周开荣,   那晚范宝才突然发疯,在场的除了咱们三个,还有周开荣和那群儒者,儒者不能修炼蛊术,能让范宝才发疯的,也只剩下梁玉明了。”   武栩一笑:“你还知道儒者不能修炼蛊术?”   徐志穹道:“都是从书院学来的。”   武栩道:“武彻书院的书是越来越多了。”   徐志穹不语。   武栩故意试探道:“可梁玉明只有九品,那范宝才有七品修为,梁玉明又怎能让范宝才发疯?”   徐志穹摇头:“梁玉明有九品霸道修为,至于蛊术有几品,这却难说了。”   “这让我说什么好,”武栩揉着眉心,连连摇头,“我费尽心思找来的线索,几天之内竟然全都被你发现了。”   徐志穹憨憨笑道:“全靠千户指点。”   武栩端正坐姿,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把那些女子救出来么?”   徐志穹道:“千户要搬掉一座山,不能指望一次把山就搬走。”   武栩点头:“这话说得对,不仅不能一次搬走,而且不能轻举妄动,牵一发而动全身。”   武栩看着地图:“这七处地方,但凡我救走一处女子,梁玉明必定把其他女子转走,转不走的,就要杀之灭口,此前所做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徐志穹道:“为何不兵分七路去救人?”   武栩摇头叹道:“手下没那么多可用之人,更没那么多可信之人,你知道我这些日子为什么看《历书》么?”   徐志穹能推测出来,但这次他决定装傻:“属下不知。”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武栩笑道,“养蛊,要看时日,梁玉明花了这么多心思,养的肯定不是寻常蛊虫,每年只有四次时间适合培育强悍蛊虫,一是二月,二是四月,三是六月,四是九月,如果你从叫花子那里收到的消息属实,这个日子应该四月十四到四月二十四之间。”   十一天的区间,这范围不算小。   武栩拍打着《历书》道:“可惜这东西我捉摸不透,若是捉摸透了,就能算出准确的时间。”   徐志穹道:“算出准确的时间,就能把梁玉明及其党羽一网打尽,就能救出那些女子。”   武栩摇摇头道:“不只是梁玉明的党羽,若是单独对付一个梁玉明,我也不用花这么多心思,在梁玉明背后,还有一群狠手。”   比梁玉明还狠?   徐志穹暂时忽略了根部问题,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武栩接着说:“而且光能算出时间也不够,还得算出地点,这种事不适合咱们杀道修者了,你行么?”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我也是杀道,还只是个九品,千户不行我肯定不行。”   “如果连你也不行,只能去找那位帮手了,可惜他未必肯出手。”   徐志穹搓搓鼻子:“哪位帮手?”   武栩道:“回去睡一觉,换一身好衣衫,明日亥时,到阴阳司门前等我。”   “阴阳司?”   徐志穹认识两位阴阳修者,可对阴阳司还一无所知,他连阴阳司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武栩叹道:“我本想带着屈金山一起去,他曾在阴阳司当过几年阴阳博士,可没想到屈金山对阴阳司如此厌恶,时隔多年,依旧无法释怀,罢了,且看明天运气吧。”   ……   次日戌时,徐志穹按着武栩所说的地方,一路去找阴阳司。   阴阳司在城西,城西多集市,道路宽敞,建筑齐整,按理说,这地方应该不难找。   可徐志穹找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找到阴阳司。   地方不好找,所幸人好找,徐志穹在街上转了几圈,看到了武栩的身影。   “徐灯郎,你好大架子,却让我等你。”   徐志穹憨憨道:“我实在找不到阴阳司在哪。”   武栩指着前面一座院子:“这不就是么?”   徐志穹看了看这座院子,正当中有一座二层阁楼,旁边有两排厢房。   就这?   这就是阴阳司?   这就是大宣阴阳家的官署?   这比小户人家的院子大不了多少。   武栩对这地方倒是谨慎:“进去之后,切记跟紧我,我走一步,你跟一步,走错一步,或许就出不来了。”   这小院这么凶险?   徐志穹跟着武栩进了院子,门口站着一个男子。   这男子的身高大概在七尺二寸(一米六多些),头上戴着一定一尺多高的帽子,凑一凑,也算个八尺男儿。   那男子看了武栩一眼,面无表情道:“武千户,一向少见。”   这人好大架子,见了千户不行礼不说,说话却还这么生硬。   武栩道:“我来拜访友人。”   那男子只做了个请的手势,连句话都没说。   难怪童青秋和屈金山都不喜欢这地方,阴阳司的人还真是傲慢。   武栩带着徐志穹进了阁楼,楼里漆黑一片,判官的视力异于常人,可徐志穹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见。   徐志穹想用罪业之瞳看一看屋子里的状况,忽听武栩说道:“不要东张西望,跟我走。”   凭着感觉,徐志穹一步一步跟在武栩身后,从门口走到楼梯,徐志穹粗略算了一下,走了三百多步。   这不科学。   从门外看上去,这阁楼没有这么大。   这其中有法阵,到底是法阵让内部空间变大了,还是从外观上让阁楼变小了,暂且不得而知。   接下来,徐志穹跟着武栩上楼。   这座阁楼只有两层,可徐志穹跟着武栩上了整整七层,还没到顶。   到了第七层,武栩左转,进了走廊,推开房门,只见房中有一盏青灯,灯下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这老者看着有点像院长。   武栩迈步,来到老者面前,抱拳施礼道:“武栩见过太卜。”   太卜!   这人就是太卜!   大宣帝国阴阳家的巅峰,阴阳三品修者,最近接于神的男人,阴阳司太卜!   徐志穹赶紧跟着施礼。   太卜抬起头,看着武栩道:“恕老朽失迎,千户请坐。”   地上突然多出两个蒲团,武栩和徐志穹相继坐下。   “千户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武栩道:“还是此前之事而来,恳请太卜,救万千苍生于水火。”   万千苍生?   不是一百多个女子么?   徐志穹不敢插话,只敢静静听着。   太卜沉吟半响,长叹一声道:“苍生有此劫难,乃天数所定,老朽何德何能,敢逆天数而为?”   武栩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有恶徒引邪魔作乱,以至生灵涂炭,太卜挽救苍生,乃顺应天意之举,岂能说是逆天而为?”   太卜笑道:“千户却要与我争执天数?”   武栩摇头:“武某无意争执,只求太卜相助。”   太卜长叹一声:“千户非凡俗之人,几番相求,老朽却一再推脱,说起来却是老朽不知分寸了,今我有一九品弟子,年方十七,精于数算,天资非凡,今愿与千户切磋三合,不知千户可否答允?”   武栩苦笑一声:“若是比试数算,却是难为我等武人了。”   太卜道:“若不愿切磋,千户请便。”   早知道是这个套路,就是绑,也得把屈金山绑来!   可如果屈金山来了,估计也不是这个套路了。   武栩无奈点头:“也罢,请高徒指教。”   太卜一挥手,一年轻女子从黑暗中缓缓走来。   徐志穹心生疑问,这房间到底有多大?   青灯之下,徐志穹看了看女子的容貌,这女子长得俊俏,和武音阁的乐师颜凤茹不相上下。   她穿一身白衫,也像门口那位男子一样,带着一顶一尺多高的帽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女子先向太卜施礼:“弟子弦月,见过师尊。”   原来她叫弦月。   行过礼,弦月只当武栩和徐志穹是透明的,坐在太卜身边,一语不发。   她不是来切磋的么?   不说话是怎么个意思?   武栩倒也客气,抱拳道:“请姑娘指教。”   弦月还是不说话,太卜开口了:“弦月,你且出三题数算,武千户若是都能答上,就算他赢了。”   武栩捏着下巴,面露难色:“三题,有些太难了。”   弦月看着太卜,终于开口了:“师尊,数算乃天地间之至理,说与愚钝粗鄙之人,岂不污我修为。”   她的声音很好听。   她说话太难听了!   武栩干笑一声:“这姑娘好直率。”   太卜轻描淡写一句:“不得对千户无礼。”   弦月转眼看着武栩:“武千户,你也算有些身份的人,何必自取其辱?”   武栩笑而不语,徐志穹在旁道:“让,让,让你出题,你就出题,说恁多话作甚?”   弦月盯着徐志穹看了片刻,转脸对太卜道:“这等愚痴不化之人,也能进阴阳司么?师尊,请将此愚人逐出门外。”   我套你……   徐志穹强吞怒火,没说话。   太卜叹道:“弦月,只管出题吧。”   “师尊何必为难他们?”   “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难而退!”   弦月转过脸,看着武栩道:“既是师尊有令,弟子遵命就是,我今出三题,若是让你全答上来,却算我欺侮你了,只要能答上一题,就算你胜。”   说完,弦月信手一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水池。   徐志穹一怔,这什么技术,全息成像么?   这是幻术,阴阳术的一种。   弦月一挥手,一排竹龙出现在池边,往池中注水:“竹龙注水于空池,五个时辰可注满。”   弦月又一挥手,池子开始漏水:“池底有缝隙,满池之水,七个时辰会漏干。”   弦月看着武栩道:“竹龙向这漏水之池注水,却问几个时辰能注满?”   武栩听过这题,可他不知道怎么算。   “这题,似乎难了些。”   “确是为难千户了,”弦月一笑,“可这是数算基础,于我阴阳学子,但凡过了十三岁,没有人不会算这等题目,我也实在想不出更容易的了。”   武栩捏捏脸颊道:“且容我思索片刻。”   弦月又一挥手,前方多出一个香炉:“一炷香的时间,够么?”   说完,弦月用手指搓出一团火,正要点香,徐志穹却摇头道:“不必点香了。”   弦月冷笑道:“愚痴之人话却多,纵使要认输,也得你家千户开口。”   徐志穹抬起头道:“需要十七个半时辰,就这题,还点什么香?”   弦月一惊,手中火苗熄灭。   太卜看着徐志穹道:“你做过此题?”   徐志穹摇了摇头。   太卜又问:“你学过数算?”   徐志穹憨憨一笑:“也不算学过,儿时门前有一卖菜老妪,菜钱算得精准,我跟她学过几天算法,买菜,卖菜,进进出出,和这个差不多,只是这类题目,六岁以后就不再做了,委实无趣。”   弦月脸色煞白,武栩开怀大笑:“答对了么?太卜,你输了!”   弦月连连摇头道:“师尊,这人做过此题,不能算!”   太卜点点头道:“老朽说是三题,你只答了一题,怎能算老朽输了?”   武栩怒道:“你却出尔反尔!”   杀气蒸腾,弦月打了个哆嗦。   太卜神色如常,并不惧怕武栩。   徐志穹在旁憨笑道:“千户,息怒,且看这位姑娘,心高气傲,天资平庸,苦学数算,实属不易,咱们就让她一回,再让她出第二题吧。” 第69章 静涵师父   心高气傲,天资平庸,这是徐志穹给弦月的评价。   虽说灯光昏暗,但徐志穹看得见,弦月姑娘把嘴唇咬破了。   “愚痴不化,却还牙尖嘴利!”弦月怒道,“你若不是提前做了这道题,你能答得上来么?”   徐志穹叹口气道:“你,你这人,不光没天资,却,却还没气量,既是输不起,却还来切磋作甚?   数算,乃天地之至理,似你这等胸襟,这么小,如何容得下天地?如何学得会至理!”   “你……”弦月气得说不出话来,太卜在旁道:“莫再斗口,快些出题吧,这位少年数算技艺颇深,汝不可轻敌!”   弦月一挥手,眼前出现了一片草地,草地上有羊在吃草。   “这片地,让十只羊来吃草,二十二天便能吃完。”   弦月再挥手,羊又多了一些。   “还是这片地,让十六只羊来吃,只够吃十天。”   弦月再挥手,羊又多了。   “今天叫来二十七只羊,几天能吃完这些草!”   徐志穹向太卜要了纸笔,用来演算,武栩却对这道题有疑问。   “你且等一下,这题有诈!”武栩道,“且算一只羊一天能吃一捆草,十只羊能吃二十二天,是说这块地上有二百二十捆草,十六只羊吃了十天,却说只有一百六十捆草,这分明不是一块地!”   弦月嗤笑一声:“难得千户大人用心了。”   说完,弦月又对太卜道:“师尊,愚痴之人便是如此,与之说数算之理实属枉然,却连天地间之常理都想不清楚。”   武栩皱眉道:“小泵娘,别恁地刻薄,你且说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   弦月冷笑道:“说与你,又能怎地?你又能听得明白么?”   徐志穹在旁道:“有甚听不明白,不就是草会长么?”   弦月一愣,武栩也是一愣。   武栩问太卜:“这草还会长?”   太卜笑道:“小徒展示的清楚,这是生草,自然会生长,否则天下的草,却不被羊吃尽了?”   弦月看着徐志穹,挖苦了一句:“你还不错,知道这草会长,看你这模样就像个会放羊的,合该去放一辈子羊,羊却不会嫌你愚痴。”   她搓出火团,点起香来:“我十四岁时做这题,用了两炷香时间,你们说我天资平庸,给你们三炷香时间,若是能答得上来……”   “把香灭了吧,”徐志穹抬头道,“二十七只羊能吃五天。”   弦月脸绿了,手里的火团跟着火一起哆嗦:“你,你,你这题也做过?”   徐志穹憨憨笑道:“我,我,我没做过。”   弦月看着眼泪汪汪道:“这愚人扯谎,便是智贤师兄也算不了这么快。”   徐志穹道:“智贤师兄也和你一样的天资么?若是和你一样,却不要再学数算了。”   弦月大怒:“愚人,你说甚来!”   说她不可以,说她的智贤师兄,就更不可以!   武栩在旁劝解道:“小泵娘,你说我兄弟做过这题,总得有个证据。”   弦月道:“好,我这便拆穿你,我且问你,若是十五只羊,何时能吃光这些草?”   徐志穹道:“十一天。”   弦月脸涨的发紫:“我再问你,若是四十九只羊呢?”   徐志穹笑呵呵道:“两天半。”   “若,若,若,”弦月口吃了,“若是十三只羊呢?”   “十三天零九个时辰。”   “若,若,若是……”   徐志穹抬头道:“别若是了,草场原本有草一百一十捆,每天长草五捆,一只羊一天吃草一捆,你说多少只羊,我都能算的清清楚楚!”   弦月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太卜在旁道:“少年,是谁教你的算法?请以实言相告。”   徐志穹道:“时才不是说了么,有,有一个卖菜老妪,她,她特别喜欢割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她就算啊,这韭菜这么多,是不是得雇人来割?雇多少人合适呀!和你这题不是一样的么?”   太卜哑口无言。   徐志穹转脸对弦月道:“这个题,该说不说,我七岁的时候还是愿意做一做的,割韭菜还是挺有趣的,我趁着撒泡尿的时候就做出来了,可你竟然做了两炷香的时间?”   弦月哆哆嗦嗦指着徐志穹道:“你,你,你……”   徐志穹还没说完:“这香这么粗,一炷少说半个时辰,就这么一道题,你做了整整一个时辰,你这天资,真不该学数算,且跟你智贤师兄一起种两年韭菜,或许还能种出些门道,就算学不会数算,也能学一门手艺,卖韭菜,也能糊口啊!”   弦月眼泪出来了,攥着拳头,连气都喘不匀。   徐志穹打了个哈欠:“还有别的题么?”   武栩也在旁边打了个哈欠,对太卜道:“两题了,太卜虽算不上一言九鼎,也应该是个要脸的人。”   太卜盯着徐志穹看了许久。   徐志穹知道太卜是三品,知道三品是接近神的人,知道三品的修为可以匹敌数万之军。   可徐志穹不能怂,这时候必须替千户把场子撑起来。   太卜对弦月道:“你再出一题,莫再考校实例,只考校算功!”   这就是要从应用题考到计算题了。   徐志穹额角冒出了汗珠,真正的考验来了。   弦月擦去眼泪,一挥手,眼前出现了一株麦穗。   她再一挥手,又有两株麦穗飞来:“这一共是几株麦穗?”   武栩诧道:“一共三株,这也算是题?”   又有三株麦穗飞来,弦月又问:“这是几株?”   武栩眨眨眼:“六株。”   又飞来四株,武栩明白了题目的意思。   弦月道:“从一始,至九千九百九十九,你知道有多少麦穗?”   一加二,加三……一直加到九千九百九十九!   弦月只给了一炷香的时间,让武栩和徐志穹算出来。   武栩赶紧要来纸笔,对徐志穹道:“你从前往后算,我从后往前算!”   徐志穹当然不可能这么去算,哪怕一秒钟算一个数,一个小时至多能算三千六百个数,两个人加一起七千二,这怎么可能算得完!   但是阴阳修者能算完,尤其像弦月这种精于数算的修者。   阴阳家的数算之学,徐志穹从童青秋那里也学过一些,不是真像徐志穹说的那么简单,而是注重的方向不一样。   数算之学,追求的是计算能力,太卜要是真想认真做一道计算题,他算的比计算机还快,   但阴阳家只注重计算能力,不注重数学原理,包括之前提出的水池灌水和羊吃草问题,都是大宣的数算名题,阴阳家有一套专门的解题口诀。   这套解题的口诀来自于反复计算的经验积累,二十七只羊,哪只羊吃旧草,哪只羊吃新草,都有定数,必须严格按照口诀,一步一步套用出来。   而徐志穹是靠方程解题,不管题目如何变化,都能从容应对,因此解题要快的多。   但如果纯粹比计算能力,徐志穹比不过弦月,如果换成她来算,几分钟的时间就能从一加到一千多,一炷香的时间刚好可以算完。   可惜啊,她如果出一道题,几十个四位数一起做乘法,徐志穹还真得费点力气。   可她出个等差数列,徐志穹这就不客气了,香还没点着,徐志穹算完了。   “加起来是四千九百九十九万零五千!”徐志穹眨着眼睛看着弦月道,“你只当我做过这道题,你换一个数再问!”   弦月神情茫然看着太卜,太卜看着徐志穹道:“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徐志穹,苍穹的穹!”   太卜点头道:“真没想到,世间竟有此奇才,弦月,你认输吧!”   弦月快把牙咬碎了,她站起身子,指着徐志穹道:“我不服!既是切磋,当有来有回,你且出个题目,我若解不上来,今日便死在你面前。”   武栩连连摆手道:“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弦月指着徐志穹喝道:“愚人!你出题就是了!”   这女子,仗着在数算上有些天赋,平时骄横惯了。   想必除了她阴阳司里的师父和师兄,她从没把别人放在眼里。   今天受了挫败,脸上挂不住了,却又在这里撒泼!   徐志穹必须给她个教训。   “我只出一道题,你若答得上来,我给你磕头认错,你若答不上来,也给我磕个头!”   “行!”弦月答应下来。   “你好歹也算个阴阳修者,之前几次混赖,我就不计较了,这次说话可得算数。”   弦月还不服:“我何时混赖过……”   徐志穹道:“若是我出一道新题,却是欺侮了你,我只出一道旧题,你刚才出过的旧题,只说有一座水池,这池子漏水,五天能把水漏光,池子上面有一根竹龙注水,三天能把水注满……”   没等徐志穹说完,弦月就要作答,这个题,她还是会做的。   可徐志穹没给她作答的机会。   “题还没说完呢,天要是下雨的话,十七个时辰就能把池子浇满,现在天还刚好下着雨。”   弦月愣住了,这题不好算了。   她是靠背口诀解题,但徐志穹的题目里多了一个条件。   对于徐志穹而言,多了一个条件,就相当于多了一个未知数和一个方程,三元一次方程和二元一次方程没什么本质区别,算起来有些费力而已。   可对于靠经验和口诀的弦月而言,这下麻烦大了。   她还在思忖怎么处理下雨的问题,太卜在旁提醒了一句:“就当是多加了几根竹龙!”   弦月若有所得,准备改变一下口诀,忽听徐志穹道:“还有一群羊来喝水,十只羊三十天能喝光池水,现在来了十五只羊在水池旁边喝水。”   太卜再次提醒:“就当水多漏了一些。”   弦月似懂非懂,话是简单,可计算的套路又要变了。   徐志穹又道:“水池旁边有个水车,从池子里放水推着水车磨麦子,一天零三个时辰能把水放干,一个时辰能磨三百斤麦子。”   太卜道:“且当又漏了一些水。”   弦月没有反应,以她当前的修为,不可能重新构建一个如此复杂的计算套路。   徐志穹又道:“这水池现在有半池水,池底漏着水,竹龙补着水,一天能下半天雨,还有半天是晴天,十五只羊晴天的时候在池子旁边喝水,两天之后生出了七只羊羔,羊羔喝水是老羊一半,且问清早打开闸门之后,正好下雨,这一池子水,能磨多少麦子!”   太卜不说话了。   徐志穹看着弦月:“水池、羊、麦子,都是你说过的,我用你的旧题,给你一道新题,这不算难为你吧?若是连这道题都做不出来,你是不是天资平庸?这等天资还要钻研数算,你是不是枉费光阴,不自量力?”   弦月放下纸笔,看了看太卜。   太卜还是不作声。   弦月拔出长剑,想要自尽。   武栩双指一颤,把长剑夺了下来,叹口气道:“我和你师父自有约定,你们不过是一场切磋,何至于此?”   弦月生无可恋,满脸是泪。   太卜看着徐志穹道:“我还想问你一件事情,你要老实告诉我,教你数算的人,到底是谁?”   徐志穹道:“不是说了么,是个卖菜老妪。”   太卜神色狰狞道:“你若不说实话,我绝不会帮你家千户!”   武栩冷笑一声:“几番出尔反尔,你却不在意名声?”   太卜看着武栩:“我在意名声,可这事你不敢说出去。”   武栩逡了逡眼睛,太卜说的还真就没错。   太卜又看着徐志穹道:“说出你这数算之法从何而来,说出来,我便答应帮你家千户,决不食言。”   决不食言?   你食言了我能怎地?   你抓准了武栩的要害,知道他不敢声张,却在这里耍无赖!   徐志穹看着太卜,指着弦月,道:“若要说出我师父的名字,先让她给我磕个头,这是事先说好的!”   徐志穹看着弦月,别以为你要寻死,就能赖账!   太卜对弦月道:“给这位少年磕个头!”   弦月咬牙道:“弟子宁死不从!”   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这也是个说话不认账的。   太卜眉头一皱,徐志穹只觉周围的环境出现了诡异变化。   空间在放大,时而又在缩小。   这就三品阴阳家的手段?他能改变空间?   徐志穹十分紧张,但武栩神色如常,一直笑看着太卜。   他为何完全不惧怕太卜?   他真的只有五品么?   弦月吓坏了,不敢撒泼耍赖,赶紧给徐志穹磕了个响头。   太卜转眼看着徐志穹道:“你说吧,谁是你师父?”   徐志穹神色端正道:“我师父与太卜是旧时相识!”   太卜眉头一皱,他想起了不少旧日仇家。   徐志穹清清喉咙道:“她老人家的名字叫静涵。”   太卜看着徐志穹,没有说话。   武栩看着徐志穹,一脸费解。   弦月抬起头,问太卜:“师尊,静涵是谁?”   徐志穹道:“我师父曾经说过,太卜最喜欢看她那时候的神情,却是那么娇美!”   武栩诧异道:“太卜,你说的是哪个时候的神情?”   太卜眨眨眼睛,对武栩道:“千户,你的忙,我帮了。”   说完,太卜还是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故作娇嗔道:“太卜,莫再看了,羞煞人也!”   老东西,你身上有几条疤,几条印,是长是短,喜欢什么姿势,我全都清楚。   只要武栩不怕你,这些事我还是敢声张的。 第70章 嚣绒与血颚   “时才只不过与千户说几句笑话,千户不要介意,”太卜背着手,仰天长叹道,“万千苍生,命悬一线,我岂能置若罔闻!”   太卜支走了弦月,使用幻术,在半空中绘制了一页《历书》,《历书》旁边有数百种蛊虫的名字,太卜开始推算养蛊的时间。   “养蛊之人,掳走一百多名妇人,既是用这一百多条性命养蛊,寻常蛊虫也就不必计算了。”   说完,太卜一挥手,蛊虫的名字少了一大半,剩下的蛊虫,都是上档次的。   “如你所说,养蛊在四月,金蚕、文蛛、寒蚿(音同咸)、墨蟾、天蚣、寻守……这些蛊虫都不能在四月养育。”   蛊虫的名字又少了一大半。   看太卜心无旁骛,武栩悄声问徐志穹:“静涵是什么人?”   徐志穹老实回答:“美人。”   武栩又问:“哪里的美人?”   太卜怒道:“我自专心推算,尔等如是聒噪,却故意让我分心!”   两人不再闲谈,太卜算了两个多时辰,捋着白须道:“只此二类了。”   幻境之中,只剩下两个名字,一个叫嚣绒,一个叫血颚。   “嚣绒属蛾类,至阴之蛊虫,待虫卵孵化时,必须取两百女子之脂膏,方可孵化出蠕虫,三日之后,将蠕虫置于宿主身体之内,两天可化蛹,破茧之后,即可成形,   届时宿主背生隐翼,能飞翔,翼上有粉,粉有剧毒,寻常人触之即死,宿主吸干死者血肉,可借其毒性提升修为,   嚣绒是内道蛊虫,如与宿主极度契合,可让宿主在半年内升至四品。”   徐志穹大致总结了一下嚣绒的特点。   第一,需要女人来养蛊。   第二,可以极大提升战斗力。   第三,可以极快提升宿主修为。   从这三个特点来看,嚣绒,极有可能是梁玉明选择的蛊虫。   太卜算出了养蛊的时间:“养育嚣绒,时日必须精准,应始于四月十九,四月二十一可成,这三日间,王都阴气最重,此虫方可孵化。”   武栩问:“养蛊地点在何处?”   太卜沉思良久:“其人专掳劫京城之人,应与帝王之气有关,京城之人被帝王之气浸染,以其脂膏炼成嚣绒,与王室血脉更为契合。”   实锤了,就是嚣绒,嚣绒的所有特征都与梁玉明的需求吻合。   “至于炼蛊地点,必须要选在王都之气浓重的地方,”太卜沉思良久道,“帝王之气最重的地方,自然是皇宫,但没有人敢在皇宫炼蛊,所以地点必定在皇宫周围,   皇宫周围多官署,炼蛊也须慎之又慎,须选一人迹罕至之处,距离王宫又不能超过五里,最为稳妥。”   王宫附近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五里之内,有人迹罕至之所么?   有。   有三处。   第一处,皇宫以西,凉芬园。   凉芬园本来是一座上等园林,自前朝开始,成了处决官员的地方,大概是因为这座园林环境不错,也算给被处死的官员最后一点尊严。   因为这里是刑场,进去的官员都要身首异处,又被成为“两分园”,这种地方自然不会有人愿意去。   太卜先排除了这一选项,凉芬园杀气太重,在这里培育出的蛊虫,受杀气侵染,性情暴躁,很有可能反噬主人。   第二处,皇宫以东——龙脚鬼市。   龙脚市集原本是一座正经市集,因为离皇宫近,靠着皇帝脚边,取名为龙脚。   大宣重视商业,集市日夜无休,早市之后有午市,午市之后有夜市,夜市之后鬼市。   鬼市介于夜市和早市之间,生意都做在午夜,鬼市最大的特点就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卖什么东西的都有,有奇珍异宝,有灵丹妙药,有绫罗绸缎,有古书秘典。   真东西有,鱼目混珠的假东西也一大把,在鬼市上遇到心仪的东西,不要问来历,只管与卖家划价,钱货两清之后,双方各走各路,谁都不认账。   在京城,鬼市到处都有,但龙脚鬼市最为热闹,在这里能用很低的价格淘换到好东西。   原因很简单,这些好东西来都自于皇宫,是偷出来的,别的地方不好出货,龙脚鬼市最合适。   龙脚鬼市兴盛了十几年,这些人在皇帝眼皮底下偷了十几年,昭兴帝愣是没有发现。   等发现之后,龙颜大怒,昭兴帝下令把龙脚集市给封了,那条街也就成了一条无人街。   这条街适合养蛊么?   适合。   街边有几十座房屋没人居住,想找一处养蛊的地方并不难。   这算是一个选项。   第三个地方,皇宫以北,安淑院。   安淑妃是昭兴帝的宠妃,在十年前突然发疯,不能继续居住在皇宫里,皇帝将其安置在皇宫之外的安淑院。   两年后,安淑妃病死,安淑院也被封了,偌大一座宅邸,空无一人,这里适合养蛊么?   非常适合!   这座院子阴气极重,距离皇宫很近,帝王之气也很重,是培育嚣绒的最佳选择。   “如果真是养嚣绒,安淑院是上上之选,其次就是龙脚鬼市。”   这是太卜当前能做出的推断。   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梁玉明养的就是嚣绒这种大飞蛾子。   但出于严谨的态度,太卜还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另一种蛊虫,血颚。   “血颚属蚰蜒之类,也是至阴之蛊虫,战力最高可达三品,但它是外道蛊虫。”   什么是外道蛊虫?就是蛊虫本身不会提升宿主的修为,只会提升宿主的战斗力,一般用来训练战士。   这一点就和梁玉明的需求不符。   梁玉明选择修炼蛊术,肯定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他又不是想当战士,养血颚对他没有用处。   而且血颚有个特点,当感知到强烈危险的时候,会弃主人而去,这东西根本靠不住,梁玉明怎么可能养这种蛊虫?   而且血颚还有一个特点,不必一次养成。   用十名女子的血液就能养成一只九品血颚,三十人之血可成八品,八十人可成七品,一百人可成六品,两百人可成五品,如果想继续提升,需要日后用蛊术慢慢修炼。   那么问题来了,就算梁玉明想要培养一名优秀的战士,完全可以用十名女子培育成一只九品血颚,然后再用蛊术修炼就是了,为什么要掳走一百多名女子?   为了更高的起点?   不值得,这不值得梁玉明冒这么大风险。   太卜推算了许久:“若是炼制血颚,最佳时机在四月二十三,至于这地点……”   “不用算了,定然不是血颚,”武栩起身拱手,“谢太卜相助。”   太卜摇摇头:“何必谢我,此乃老朽分内之事,但此事干系重大,不能为旁人所知。”   徐志穹明白太卜的意思,就是你们搞事情的时候,不要连累我。   武栩和徐志穹准备离去,太卜又叮嘱了一句:“有几个南疆蛊师,近日频繁出没于京城,千户万万小心,昔日南征之时,我曾将破解蛊术之法收集起来,写成一本《化蛊卷》,今赠与千户,以助千户一臂之力。”   武栩收下了《化蛊卷》,再次向太卜道谢。   “修为不易,千户万万慎重。”   青灯熄灭,太卜身影不见。   徐志穹和武栩离开了阴阳司,回了掌灯衙门。   太卜真是个谨慎的人,他明知道养蛊之人就是梁玉明,可至始至终都没有提过梁玉明的名字。   这也就证明,他能提供的帮助仅限于此。   武栩本来也没指望更多,他对此行的收获极为满意。   煮上一坛青梅酒,武栩和徐志穹吃着羊肉,小酌了几杯。   喝得兴致正好,武栩突然坐起身子,想起了一件重要事情:   “志穹,那位静涵姑娘,是莺歌院数术阁的阁主吧?”   徐志穹把羊肉吞了下去,低着头道:“千户,这是你自己猜到的,我却没有告诉过你。”   武栩神情严肃道:“上次我与屈金山去数术阁,屈金山连解十三题,本有机会入幕阁主,可我却随意点选了一名算师,现在想来悔恨不已,却与太卜知己,失之交臂!”   “是有些遗憾。”徐志穹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低头喝酒。武栩满饮一杯,两眼放光道:“且等日后,你我再去莺歌院数术阁,你帮我解题,我一定要会一会这位阁主。”   徐志穹吸吸鼻涕道:“这样好么?”   “有甚不好,我求了太卜那么多次,受了那么多羞辱,何不让他也记恨我一回!”   徐志穹连连摇头,长叹一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要等日后了,索性快意恩仇,我们现在就去。”   上次去了莺歌院,只顾着正经事情,错失大好良姬,徐志穹至今耿耿于怀。   “去不得!”武栩道,“事情平息之前,那几处地方都去不得,从今日起,你照旧巡夜,且按指挥使吩咐,遇到人牙之类,只管杀之,另外于周围人之中,向我举荐三个可靠之人,至少要三个。”   可靠之人?   这个标准不太好掌握。   徐志穹问道:“孟世贞如何?”   武栩点头:“算他一个。”   徐志穹明白标准了。 第71章 夜遇韩师妹   提上灯笼,跨上佩刀,徐志穹踏上了久违的巡夜之路。   孟世贞还在小舍里看着陈九儿,屈金山另有要务,今夜带队巡夜的是一位新任青灯,王振南。   没错,就是那个武秀才王振南,就是那个有八个老婆的王振南。   徐志穹这些日子跟着武栩东奔西走,却不知在他们北垣这支小团队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八位夫人的王振南,成功晋升到了杀道八品,按照掌灯衙门的规矩,升到八品修为,当即升职为青灯郎,但他还不是旗首青灯郎,因为旗首暂时没有空缺,王振南属于有级别,有俸禄,没职务的青灯郎。   徐志穹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银子,掂量掂量,差不多五两重,送给王振南道:“恭喜哥哥了。”   王振南推还给徐志穹:“傻小子,跟我却还客气,这银子你收着,哥哥知道你日子过得辛苦,怎地也不能要你的钱。”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哥哥是看不起我么?”   “这是什么话,罢了,我收下了,等过些日子,我带兄弟去朱骷髅茶坊乐一乐。”   李普安在旁边酸溜溜道:“别过些日子了,今晚这日子就不错。”   王振南摇头:“今晚可不成,昨天城里又走失了十几个女子,指挥使眼睛都红了,差点没把史将军降了职,这日子口可别触这霉头,本分上的事至少不能出了差错。”   李普安冷哼一声:“你是聪明人,能有什么差错?八个婆娘也没耽误了你修为。”   这事看着在意料之外,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杀道修为不光看天资,还得靠滋养。   若是天天吃糠咽菜,就算有一等一的天资,只怕也找不到晋升的门路。   王振南妻妾虽多,身子骨虚了些,可他天赋不差,而且家境殷实,不能说山珍海味,可饮食却比这群同僚们精致的多,再加上时时服用丹药进补,晋升是迟早的事情。   自从王振南晋升之后,李普安心里一直不畅快,没走两步,就要回家修房子。   王振南生气了:“昨夜让你回去修房子,今夜怎么又去?你看看咱们这里还有人手么?”   确实没人手了,马广利今晚拉稀,王振南去茅厕检查过了,是真拉。   两人休沐,一人病假,孟世贞又不在,王世洁死后,空缺的人手一直没补上来,北垣这支队伍真快没人可用了。   李普安一撇嘴道:“不还有两个新人么?”   武栩今晚给他们调来两个新人,一个是楚禾,另一个是杨武,这其实是徐志穹的安排。   武栩让徐志穹举荐三个人,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孟世贞算一个,这是武栩点过头的。   牛玉贤肯定算一个,武栩和徐志穹都很欣赏他。   徐志穹准备给楚禾留一个位置,但楚禾做事鲁莽,徐志穹得利用这段时间,帮楚禾磨练一下性情,如果实在磨练不出来,那就不让楚禾去了,本来这就是一趟凶险的任务。   至于杨武,徐志穹不可能把这个机会留给他,以他的性情,若是参与了这件事,既对武栩不负责任,也对杨武自己不负责任,这次把他叫来,是为了给楚禾打个掩护,以免让人怀疑。   王振南对李普安道:“这两个新人路还不熟,必须得有老人带着,今晚不准你假!”   李普安一撇嘴道:“摆什么架子!”   走在路上,杨武闷闷不乐,拉着徐志穹,悄悄说道:“志穹,你是千户眼里的红人,你替我说说情,我还想回望安河,要是回不去了,能去城西也好,北垣这地方,实在太荒凉了,路还远……”   看你这点出息。   徐志穹应承道:“千户最近事忙,等他有闲暇了,我去找他说说。”   到了北垣,王振南把众人分成三队,楚禾和杨武交给徐志穹,分头巡夜去了。   到了城门,又遇到了伍善兴,徐志穹上前招呼:“兄弟,不是说值一个月的夜么?怎么今夜还在这里?”   伍善兴连声苦笑道:“只怕这一年都是我在这里值夜,难得诸位兄弟一聚,且不说这些烦恼,我去叫人置备些吃喝。”   徐志穹道:“平时总是吃你的,今夜还是我去买些酒菜来。”   伍善兴拦住徐志穹:“你能来看我一眼,我这心里便觉得痛快,还计较这些作甚?”   不多时,守城卒置备好了酒菜,兄弟们喝的正开心,忽见杨武站了起来,丢了魂一样往街上走。   楚禾怒道:“这是作甚?你赶着去黄泉么?”   杨武喃喃道:“我看见韩师妹了。”   楚禾笑一声:“这才喝下两杯,也没见你睡着,怎就梦见师妹了?”   伍善兴斜眼一看:“还真是韩师妹。”   杨武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感知的,可能是狗子独有的嗅觉,老远闻到了韩笛的茶味。   韩笛穿一身青袍,挎着佩剑,来到众人面前,抱拳施礼道:“各位师兄,久违了。”   韩笛面带浅笑,杨武骨头一酥,差点倒在地上。   伍善兴叫人给韩笛加个座位,韩笛故意坐在了徐志穹身边。   徐志穹吃着羊肉,没理会她。   杨武给韩笛倒了杯酒:“师妹,喝一杯暖暖身子。”   “今夜有要务,不能喝酒,”韩笛敷衍了杨武一句,看着徐志穹笑吟吟道:“师兄,小妹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徐志穹吃了一块羊肉,舔舔手指,拿出一把铜钱对杨武道:“师弟,韩师妹不喝酒,你去白芍药茶铺,给师妹买一碗绿茶来!”   杨武一脸不乐意道:“为什么让我跑腿?”   徐志穹道:“不是给我跑腿,是给师妹跑腿,师妹最喜欢喝绿茶了,绿茶好呀!”   “好什么好!绿汤不算上等!”   在大宣,点茶点出白色茶汤才算上等。   杨武笑嘻嘻对韩笛道:“师妹,我去给你买一碗上等的茶汤来!”   韩笛连看都懒得看杨武:“有劳杨师兄了。”   杨武屁颠屁颠去了,韩笛又往徐志穹近前凑了凑:“师兄,我有事情要问你。”   徐志穹转脸道:“师妹,其实绿汤未必是下品,要看冲茶的诚意。”   这傻子还是这么憨,我什么时候挑拣过茶汤?   “师兄,只要是你冲的,我都爱喝。”   徐志穹点头道:“师妹冲的,我也爱喝,师妹会冲绿茶么?”   “那有何难?只要师兄喜欢,小妹愿日日为师兄点茶!”   绿茶技发动,韩笛先是拉近距离,然后降低音量,跟徐志穹说起了悄悄话。   徐志穹也跟韩笛低声耳语:“师妹,你觉得研茶用茶磨好,还是用捣杵好?”   韩笛道:“当然是茶磨好些,出来的茶粉更匀称。”   “师妹果真是内行,谢师妹指点,时候不早,我们先去巡夜了。”   说完,徐志穹与楚禾走了。   韩笛看着徐志穹远去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我的问题还没问呢……   伍善兴红着脸道:“师妹,你吃些羊肉吧。”   他也对小师妹有好感。   “谢师兄一片心意。”韩笛匆匆起身,又去追徐志穹了。   徐志穹可没那么好追,韩笛只有九品下段修为,就连楚禾她都追不上。   杨武买了一碗上等茶汤,屁颠屁颠跑回城门,看到伍善兴正在收拾桌子。   “小师妹哪去了?”   伍善兴摇头道:“匆匆走了,却也没说去哪。”   “那这茶……”   伍善兴接过来,一饮而尽,长呼一口气道:“谢师兄一片心意。”   ……   杨武又气又恼,沿着巡夜的路线去找徐志穹,走到半路,却看见韩笛坐在了路边,赶紧追上去道:“师妹,怎么说走就走了?”   看到杨武,韩笛就觉得烦,可她现在走不动,北垣地方太大,徐志穹和楚禾脚步太快,累到她腿抽筋也追不上。   韩笛低着头,咬着嘴唇,带着一脸疲惫与委屈:“杨师兄,我有几句话想问徐师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躲着我。”   一听这话,杨武恨死徐志穹了。   问你什么你就说呗,躲什么躲!   杨武坐在小师妹身边,拍拍胸脯道:“师妹有什么话,且跟我说,我去问他就是了!”   韩笛眨眨眼睛,柔声细语道:“小妹听说徐师兄是武千户手下的爱将,这却是真的么?”   杨武听了这话有点不是滋味:“志穹这人,你也知道,他傻,这傻子确实挺讨千户喜欢的。”   韩笛又凑近了些,问道:“小妹想问徐师兄一句,千户最近有空闲么?”   杨武诧道:“你问这个作甚?”   韩笛轻叹一声:“还不是为了我们青衣阁姜少史,少史一心喜欢武千户,你是知道的,她想约武千户出去吃杯酒,又不知千户得不得闲。”   杨武笑道:“少史派人去问千户不就好了么?”   韩笛白了杨武一眼:“你怎就不知女儿家的心思?姜少史怎能拉的下脸来问他?”   杨武又拍了拍胸脯:“这事情不用问志穹了,我就知道,千户天天都在明灯轩,不出门,这几天闲得紧!”   韩笛又问一句:“师兄,你可知道武千户都在明灯轩里做什么?若是专心查案,我家少史却也不好打扰。”   杨武犯难了:“这事却要问问志穹,你多等等,我这一两天就能问出来。”   “有劳师兄了,”韩笛又凑近了一些,“可千万别说是我问的。” 第72章 大师画作   徐志穹和楚禾正在桃花棚子赏舞,楚禾躺在雅间里,喝着酒,吃着果子,分外惬意。   徐志穹笑道:“这地方简陋了些,肯定比西集差远了。”   楚禾摇头道:“我觉得比西集好,这地方自在的多。”   “你在西集没去过勾栏?”   “去过,可在那得伺候别人,莫说在这躺着,就是多坐一会都不行。”   作为新人,徐志穹享受到了老员工的待遇,那是因为得到了千户的照顾,其他新人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志穹,我知道你将来是个能成大事的,杀周家二虎,杀人牙子,这事情我都听说了,你还和千户一起去过莺歌院,这等情谊别人都比不了,以后我就跟着你了,你吃肉的时候,给兄弟一碗汤就行!”   “这是什么话,咱们兄弟有肉一起吃。”   两人正在闲聊,杨武气喘吁吁跑到二楼,笑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想要找你,一准得来勾栏。”   徐志穹起身道:“我只是偶尔来坐坐,你怎能污我名声?”   “罢了,且不说名声,我有件事情要问你,这两日千户在明灯轩都作些甚来?”   徐志穹诧道:“你问这个作甚?”   杨武一脸正色道:“我这不关心千户么!”   楚禾在旁道:“扯特么闲淡,来了衙门这么久,你一共见过千户几次?偶尔见上一面,吓得你站都站不稳,你关心他作甚?”   杨武笑道:“也不是我关心他,是我爹关心千户大人,我爹想请千户吃顿饭,也不知这些日子千户得不得闲。”   这句话说的完全符合杨武人设,就连楚禾都没有半点怀疑:“这事确实要问志穹,他是千户的红人。”   徐志穹讶然道:“我怎地就红了!”   杨武道:“你这个月都跟千户出去多少次了?还不红么?”   徐志穹道:“你是说这个月红了?千户每个月都红一次么?”   “莫要胡扯,我爹要请千户吃饭。”   “请呀,千户肯定能赏脸!”   徐志穹回答的很真诚,但这不是杨武想要的答案。   “我怕千户没空闲,”杨武搓搓手道,“我看千户天天在明灯轩也挺忙的。”   “瞧你这话说的,千户哪天不忙?但肯定得给你爹个面子。”徐志穹慢慢和杨武周旋,他觉得杨武的举止有些奇怪。   杨武还不死心,又问道:“这些天,我去明灯轩,见千户一直在看书,他都喜欢看什么书?我让我爹爹准备一份。”   楚禾在旁道:“小气!都把千户请出来了,却还送什么书?送点值钱的好东西,要不干脆送钱也行!”   “俗气!”杨武瞪了楚禾一眼,“千户不是那俗人,不能送人家那俗物,志穹,你给兄弟出出主意,送什么书好些!”   杨武的观察力不错,他就去过两次明灯轩,却记下了武栩的近些日子的行为特点。   武栩这段时间一直在看书,之前在看《历书》,现在在看《化蛊卷》。   这问题问的很是要害,这等于在问武栩近期的动向。   杨武为什么要问这种事?真是为了请一顿饭么?   徐志穹苦思许久,一拍脑门道:“我想起千户爱看什么书了!”   楚禾和杨武瞪大了眼睛看着。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是春画!”   楚禾和杨武愣了许久,不知该作何评论。   春画,大宣帝国伟大的艺术品,记录了大宣子民繁衍生息关键环节的壮美历程!   杨武垂着眼角道:“千户大人喜欢看这个?”   “喜欢,每天一卷,爱不释手,书都翻黄了。”   楚禾哈哈大笑:“这个好办,西集那边有名家画作,我与画店的掌柜相熟,老杨,你且拼上十两银子,我给你买上两卷画册!”   杨武一皱鼻子:“十两银子才买两卷画册,你当我不懂行情怎地?”   楚禾哼了一声:“既然要送给千户,寻常的东西还拿的出手么?老杨,这事你可小气不得!”   “这东西根本就送不得!”杨武坐在椅子上,吃着果子不再言语。   他到底想打探什么?   徐志穹坐在杨武身边:“要不这样,我去问问千户,让他挑个合适的日子?”   “不必了,”杨武连连摆手,想办法把话题岔开,“你说千户也真是,放着如花似玉的美人不要,非得看什么春画。”   “哪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啊?”   “那,那不是大把的美人么?”杨武满脸是汗,“咱们千户那是什么样的男子?整个大宣国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徐志穹推测出了一些事情,判官擅长意与象,自然精于推理,对于九品上的判官来说,这并不难推断,能指使杨武这么卖力去打探消息,貌似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不会直说,她肯定会找些托词。   会以什么为托词呢?   “你说的那个美人不会是姜少史吧?”   杨武一惊,徐志穹怎么会知道的?   “谁,谁说姜少史了?看上咱们千户人多了,难道只有姜少史一个!”   “你还藏着作甚,姜少史最近总来找咱们千户,是她想约千户出去吃酒吧?”   “我不知道姜少史的事,”杨武还装糊涂,“是我爹想要约千户出来吃酒。”   徐志穹道:“行啊,这事我替你办了,我帮你向千户约个日子怎么样?”   “别,别,别呀,这事不着急的,”杨武身上都快汗透了,他继续岔开话题,“那,那什么,姜少史,还,还真就说起过这事,你,你也知道,她心里惦记着咱们千户,可女儿家,有些事,抹不开跟千户说。”   徐志穹冷冷道:“抹不开跟千户说,却抹得开跟你说?”   “也,也不是,她不是亲自跟我说的……”杨武口吃的越发严重。   徐志穹道:“原来是托人跟你说的,托的谁呀?”   杨武起身道:“且不跟你等胡缠了,我巡夜去!”   楚禾道:“灯都点过了,还巡什么夜?”   杨武边往外走边道:“我路不熟,且多走两遍!”   看着杨武的背影,徐志穹喃喃低语:“且向韩师妹带个好。”   是韩笛想打探武栩的近况,姜飞莉是她骗杨武的托词。   韩笛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换句话说,她在替谁打探?   ……   次日正午,韩笛乘着一叶扁舟,到了望安河中央,一座画舫旁边。   船工放下舢板,韩笛登上画舫,来到了第二层船舱。   船舱之内,各色陈设一应俱全,甚是奢华,梁玉明煮好了茶,正等着韩笛。   见韩笛来了,梁玉明起身施礼道:“韩姑娘,有劳了。”   韩笛回礼道:“世子不必多礼,韩笛受不起。”   两人客套一番,相继落座,说起了正事。   听到韩笛送来的消息,梁玉明惊讶万分:“武千户竟然酷爱春画?”   韩笛道:“酷爱与否,尚且不知,只听说他近日一直在明灯轩看此类俗物,每日一卷,爱不释手。”   梁玉明笑道:“韩姑娘此言差矣,春画并非俗物,名家笔下的春画,技艺之精湛,堪称瑰宝,在下手上恰好有一卷,姑娘可愿与在下一并鉴赏?”   韩笛一笑,自然明白梁玉明的意思。   两人在船舱里一起看春画,你说还能有什么意思?   “韩笛仰慕世子已久,但今日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   韩笛清楚自己的出身,若是幻想成为世子夫人,那是情窦初开的女子才会做出的傻事。   郎情妾意可以有几分,真格的事情不能做,能从世子身上得到点实惠才是正经。   梁玉明自然懂得分寸,从床下暗格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了韩笛:“此乃阴阳司两年一炉的合气丹,服之可增进修为,今献予姑娘,容梁某聊表寸心。”   韩笛手下锦盒,双颊微红:“世子厚意,韩笛受之有愧。”   梁玉明笑道:“区区薄礼,姑娘不必挂怀,这合气丹,终究比玉基丹差了些,比聚元丹更是远远不如。”   他把下次和下下次的价码开好了。   韩笛起身施礼道:“世子但有使役,韩笛恭候驱遣。”   ……   韩笛走了,她的消息价值不算太大,但可以检验一下她的能力。   梁玉明摇着折扇喃喃自语:“武栩喜欢春画?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梁玉明吩咐内侍:“寻些上等的春画,送到武栩手上。”   内侍称是,正要离去,又听梁玉明问道:“最近没什么事情吧?”   内侍答道:“大事倒是没有,出了一件小事,刑部的一名差役,叫刘德安,前日去了一趟德花班,险些生出是非。”   梁玉明皱眉道:“他去德花班作甚?”   “也没作甚,想是喝多了,去那找些乐子。”   “刑部的差役,终究不至于去那种地方,”梁玉明思忖片刻道,“找人教训他一顿,叫他以后离德花班远一些!”   ……   深夜,武栩翻阅着《化蛊卷》,越看越觉得头疼,阴阳家写的东西,实在不适合他。   绿灯郎肖松庭求见,武栩让他进来,肖松庭汇报了昨晚巡夜的情况,他手下的青灯抓了一名人牙子,就地处决了。   武栩点点头,称赞两句,让他去领赏。   肖松庭没急着走,从袖子里拿出两卷书,献给了武栩。   武栩皱眉道:“给我这个作甚?”他此刻对书籍深恶痛绝。   肖松庭低声道:“这是我从西集弄来的宝贝,画师李沙的真迹。”   “谁是李沙?”武栩一愣。   肖松庭笑道:“千户当真不知。”   “我知道他作甚?”武栩打开画册,翻了两页,怒道,“这画的都是什么,简直不堪入目,简直有伤风化,简直污了我眼睛,我都不知该如何说你……你先去吧。”   肖松庭退出明灯轩,看武栩的神情,他是真喜欢春画。   武栩以前不喜欢,现在很喜欢。   以前没觉得这东西有趣,看而已,能有什么意思?   但大师的画作头一次见到,委实非同一般。   “还能这样?还有这种手段?”武栩试着演示了一下。   “一只手,撑着两个人,脚都不沾地?这当真能行么?   我的修为倒是够了,上哪找这种修为的女子?   姜飞莉或许能行……” 第73章 巫师何芳   巡夜归来,徐志穹在衙门点过卯,正准备回家睡觉,忽见屈金山走了过来:“志穹,去明灯轩。”   屈金山来了,这是有大事。   徐志穹进了明灯轩,看见武千户正在看书,看得面红耳赤。   这是看什么书呢?   徐志穹凑近看了一眼,吓了一哆嗦。   他正在看春画!   很热烈的春画!   之前说武栩爱看春画,是为了借杨武之口,骗韩笛的,没想到武栩真有这样的嗜好。   “你站这么近作甚?”武栩抬头道,“这是大师画作,你个俗人能看出个甚来?要看,拿这本书看去吧!”   武栩把《化蛊卷》交给了徐志穹,徐志穹愣了片刻:“千户,我不懂阴阳术,也不懂蛊术,这书给了我也没用,应该给屈灯守。”   “你以为我不想给?屈金山那个老顽固不肯看,他说太卜写的东西一律不看,里面指不定藏着什么暗手!一本书而已,能有什么暗手?   不过看不看倒也无妨,真遇到蛊术,太卜这些手段未必有用,终究免不了一场血战。”   徐志穹收下了《化蛊卷》,眼睛还盯着武栩手里的春画。   武栩皱眉道:“还看甚来?”   徐志穹抽抽鼻子:“这画,画的真好看,千户,借我也看看呗!”   “借你?那怎么能行?你知道这一本画册要多少钱么?”   “什么了不起,”徐志穹嗤笑一声,“我花一吊钱,能买十几本。”   武栩啐一口道:“你那种市井俗物也拿得出手么?你去问问大师李沙白是什么人?你去问问肖松庭,李沙白的一本画册要多少钱?”   肖松庭!   这画是肖松庭送给武栩的!   徐志穹扯了个谎骗杨武,杨武告诉给了韩笛,韩笛又把这消息告诉给了谁?   有谁能支使的动堂堂绿灯郎?   选项有很多,有可能是余杉,有可能是钟参,有可能是比钟参还大的人物。   但这些人可以一一排除掉,他们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在武栩身边插个暗子。   排除到最后,只剩一个人——梁玉明。   梁玉明是最关心武栩动向的人。   肖松庭是梁玉明的人,这厮是个内鬼。   难怪武栩从来不让肖松庭参与重要行动,他早就看穿了肖松庭的身份。   可既然知道他是内鬼,为什么不杀了他?   武栩的动机应该和我一样,既不想惊动了梁玉明,还想借这个内鬼搞点事情。   徐志穹拿着《化蛊卷》,刚要离开明灯轩,武栩又吩咐一句:“去趟刑部,替我送一封书信,刑部之前抓了几个人牙子,杀也不杀,放又不想放,耗了这么久,现在没去处了,想把事情甩给我,   你把信给他们,跟他们说我愿意收下,但我没地方存着,见一个杀一个,他们要是跟你啰嗦,你扭头就走,告诉他们,我没心情跟他们磨牙,更没心情陪他们和稀泥。”   徐志穹得令,拿上书信,出门正想问刑部衙门在哪,忽见杨武走了过来。   “志穹,你这是要去哪呀?”   好小子,你是真上心,在这等着我,你这是想要监视我!   韩师妹给了你什么好处?少说也得让你亲一下吧?   别高估了杨武,恐怕连手都没摸着。   徐志穹觉得跟杨武说一半实话:“我去刑部,帮千户送一封信。”   “送什么信啊?”   “刑部抓了几个人牙子,关在大牢里,案子也不归他们管了,留着也没用,千户想把那几个人牙子要过来。”徐志穹故意把话说反了,说成武栩主动要人牙子,这样会给梁玉明造成错觉,以为武栩陷入了消极之中。   杨武笑道:“千户这是想邀功么?”   “邀什么功,就是为了交差。”   杨武道:“我家离刑部不远,我随你一起去吧。”   徐志穹心下慨叹,正经事情要能这么用心该多好!   杨武带着徐志穹到了刑部,刑部衙门的构造和其他官署有很大区别,整体上倒和掌灯衙门相似,有公堂、有大牢。   徐志穹把书信交给了一名差役,不多时,差役回信:“徐灯郎、杨灯郎,张循德张主事让你们进去回话。”   张循德,张主事……   刑部有几个张主事?   该不会是那条大黑狗的主人吧?   徐志穹和杨武跟着差役去了偏厅,张循德也不抬,看着书信,半响不说话。   杨武低声对徐志穹道:“主事大人怎么不说话?”   徐志穹道:“许是看信看入神了。”   是真看入神了吗?   当然不是。   这是刑部两大绝技——耳聋、眼瞎。   耳聋和眼瞎不是指残疾,是看到了假装没看见,听见了假装没听见,说起来容易,但想做到一定境界,还真有不小难度。   不管是原告、被告、首告、苦主,只要来刑部办事,先在下边站着,不管你占不占理,就当做没看到你,先磨磨你的锐气。   张循德要让徐志穹和杨武学学规矩,不是针对他们两人,而是针对掌灯衙门。   当初张循德的一个外室,就是那个养大黑狗的张夫人,被两个家仆当街打死了,青灯郎董庆山将两个凶手当场击毙,这件事情理应到此为止。张循德虽然是受害一方,可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外边的女人,损失不算太大。   可董庆山觉得吕三身份可疑,把两人的尸体和两个婢女带回了掌灯衙门,严加审问,虽然没审出什么结果,但这件事对张循德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本来他有望升为从六品,此事过后,升迁的消息石沉大海。   自此,张循德对掌灯衙门异常厌恶,今天见了徐志穹,必须得给他个教训。   徐志穹等了许久,只听到张循德叹了口气道:“难啊!”   这句“难啊”,学问大了。   刚才不说话,差不多能沉默了几分钟。   加上这一声“难啊”,接下来可以沉默半个时辰。   如果有人求他办事,这声“难啊”,能直接击溃对方心理防线。   杨武的心理防线被击溃了:“志穹,这,这可怎么办?要不咱回去再跟千户说说吧……”   杨武话没说完,徐志穹抱拳施礼,对张循德道:“告辞。”   张主事刚开始装逼,徐志穹就要走?   张循德大怒:“你给我站住,你要去哪?”   徐志穹道:“回衙门给千户回信,张主事说难。”   “本官的话还没有说完!”   “那就请张主事派人去衙门说,在下告辞了。”   杨武在旁吓坏了:“志穹,你,你这是做什么……”   张循德一捶桌子:“你好大胆子!区区个九品衙差,你知不知道自己跟谁说话?左右,把他给我拿下!”   两个衙役带着枷锁走上来,对着徐志穹喝道:“你,别动!”   他们敢喊,可没敢伸手,他们听过徐志穹的名声。   看到这两个怂货,徐志穹乐了,他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把佩刀抽出来了。   衙差一惊,不敢上前,知道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杨武吓傻了:“志穹,可不敢胡来!”   张循德捶着桌子道:“造反了,反了你了!你在刑部衙门敢亮兵刃!”   造反的大帽子先扣下来,这是张循德为官多年的话术心得。   徐志穹用刀尖指着张循德道:“到底是谁造反了?我是掌灯衙门的提灯郎!我是皇城司的官!没有陛下的旨意,你个七品主事让衙差拿着武器想对我作甚?你敢叫手下人袭击提灯郎?张循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和陛下身份相当了?”   扣帽子的手段,徐志穹前世见得太多了,反手一帽子就能扣回去。   只是没想到张循德的反应这么激烈,他突然站了起来。   徐志穹以为张循德要和自己打一场,他错了,张循德没那么冲动。   张循德之所以站起来,是因为听到了“陛下”两个字。   听到“陛下”两个字,必须要站起来,这是刻在骨髓里的条件反射。   “张某对陛下忠心耿耿,一片赤诚,可昭日月,绝不容你信口雌黄!”说话间,张循德的神情庄严而肃穆。   趁着他庄严的时候,徐志穹掉头走向了门外。   张循德喝道:“你且站下,本官还有一封信要送给武千户。”   徐志穹道:“你自己叫人送去,我没时间等你!”   杨武就快吓哭了:“志穹,少说一句吧。”   张循德怒道:“你太猖狂了,误了要紧事,你吃罪得起么?”   徐志穹回头道:“张主事,既是有要紧事,应去和千户当面说。”   张循德喝道:“你家千户见了我,也不敢如此狂妄!”   “只怕我家千户懒得见你,”徐志穹笑一声道,“你且到大牢里,先把稀泥和好,和匀了,再去找我们千户!”   “你!”张循德气得面红耳赤,徐志穹带着杨武离开了偏厅。   杨武一路埋怨徐志穹:“你看你,千户让你求人办事,你怎么把人家给得罪了!”   徐志穹冷哼一声:“我就是这个脾气!”   “你呀,太愚直了,我可说你什么好,咱们出来当差,可不是在书院那时候,我就说……这什么声音?”   走到刑部前院,忽听有人哀嚎,离近了一看,刘德安被绑在木桩上,一名刑部检校正拿着鞭子猛抽:   “我让你去德花班,你个不知羞臊的,还敢报出刑部的名号,脸都让你丢尽了!”   刘德安哭道:“我没去,真不是我!”   “还敢特么嘴硬,人家都告诉我了,刑部去了个一脸脓包的人!”   “我脸上这是麻子!”   “你不认是吧,我特么扒你一层皮!”   ……   杨武诧道:“这不是刘德安么?他怎么去德花班那种地方,真不嫌丢人!”   徐志穹道:“你不也去过吉庆班么?”   “吉庆班还是比德花班干净些的,好歹是在城里。”   徐志穹点点头,表示赞同:“要不说他丢人么!”   ……   离开了刑部,两人各自回家。   躺在床上,徐志穹打开了《化蛊卷》。   难怪武栩看不懂。   徐志穹以为这本书直接介绍化解蛊术的方法,用个药,用个法阵之类的,结果一上来介绍的是阴阳家的学术知识。   这里的学术知识还不是阴阳学的名词解释,都是一些数算题,这简直是对武栩的灵魂拷问。   徐志穹倒是擅长做题,可这题目也没那么容易。   阴气多三分,清气少一分,远近多半尺,耗损减一分三成,力损一分,速提两分四成,再添阳气三分五……法阵困敌三十人,阴阳两气各几分?   列举了这么多条件,是要求一个法阵的最大伤害值。   这是线性方程求最优解,一共十六个条件,对应十六个方程。   解这道题,需要线性代数的知识,徐志穹能解开,但解开了有什么用?   书里没介绍布置法阵的方法,光解题就能化解蛊术么?   徐志穹一夜没睡,很困,把《化蛊卷》收了起来,他睡了。   一觉睡到午后,徐志穹想向童青秋请教一番,却见童青秋的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有客人。   徐志穹不便打扰,正要离去,却见童青秋把客人送了出来。   是个女客人。   好俊的女客人。   姿色不输韩笛,堪称万里挑一,就连徐志穹如此苛刻的审美,都暗自赞叹。   那女子冲童青秋抱拳道:“童师兄,小妹所言,望师兄三思,太卜诚意邀请,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这又是来逼童青秋做官的。   这姑娘说话好大口气,那么多人来请童青秋做官,都被童青秋拒绝了,她凭什么就能请得动童大哥?   童青秋也笑了:“何师妹,多年不见,你脾气涨了不少,童某说不去就不去,你还能把我绑去不成?”   女子一笑,没说话,转身进了马车。   马车刚要走,女子突然探出头来,看着徐志穹道:“阁下是徐灯郎吧?”   认识我?   徐志穹错了搓鼻子,点了点头。   姑娘笑道:“在下阴阳司七品巫师何芳,曾听太卜说,阁下数算之学了得,何某改日再来向徐灯郎讨教!” 第74章 不能让人欺侮你   来找我讨教数算?   你胆量不小。   输了怎么算?   这可不是磕个头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会让你做很过分的事情。   徐志穹本想问一些关于化解蛊术的知识,他不能直接拿着《化蛊卷》来问,不是信不过童青秋,这本书是太卜给武千户的,随意泄露出去,对武栩不利,对童青秋也不利。   徐志穹正想着怎么开口,却见嫂夫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脸醋意道:“还在外面待着作甚?舍不得那狐媚子么!”   童青秋没作声,徐志穹在旁笑道:“嫂夫人此言差矣,若是舍不得那狐媚子,却随她到阴阳司做官去了。”   “做官有什么不好,吃官粮却不比卖药丸强多了!”嫂夫人很矛盾,看那位何芳姑娘和童青秋聊了小半天,心里很不是滋味,可看着童青秋放着官不去做,心里更不是滋味。   童青秋打了个哈欠:“志穹,找我有事么?”   徐志穹点点头:“想和大哥学一点阴阳基础。”   童青秋眼睛一亮,他早就想教徐志穹一些阴阳术,奈何徐志穹天赋天性愚痴,连最基础的法门都学不会,试过几次,却死活不肯学了。   今天他主动提起了,童青秋自然愿意教,可一连打了个几个哈欠,童青秋摆摆手道:“今日许是说了太多话,乏困了,改日,改日再教你。”   嫂夫人冷笑一声:“想是心里惦记那狐媚子,伤神了,我给你煮了些汤,喝了好好补补身子。”   一听喝汤补身子,徐志穹该走了,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暗语。   可没想到今天童青秋没兴致:“汤先不喝了,我小睡一会。”   “这是怎地了?你病了?”嫂夫人摸了摸童青秋的脸颊,觉得有些烫。   童青秋无精打采走进了屋子,嫂夫人追上去道:“今晚真的不喝汤了?”   “不喝了,改日。”   “改日也好啊……”   ……   徐志穹照例巡夜,杨武一改往日半死不活的之状,一路絮絮叨叨,却有说不完的话。   “志穹,其实我觉得北垣这地方也不错,虽然荒凉了些,但咱们兄弟聚在一块,说说笑笑,巡夜也不觉得辛苦。”   “志穹,咱们今晚还去伍善兴喝酒么?总吃人家的,我也过意不去,今晚我做东,咱们买点酒菜先!”   “志穹,你早上得罪了刑部的张主事,千户没埋怨你吧?”   绕了一大圈,终于闻到了正经事,他还是想打探武栩的动向。   “埋怨了两句,千户告诉我,咱们求人办事,不许这么没规矩。”这是徐志穹瞎掰的,武栩根本不在乎刑部那点烂事,可徐志穹这么一说,却显得武栩很想要那几个人牙子。   “我就说么,这事情是你办砸了,这些日子又有女子走失,指挥使都快火烧眉毛了,咱们千户又那么懒散,不找几个倒霉鬼交差,能说得过去么?志穹,你去明灯轩的时候,看见千户在做什么?”   “看书呀!”   “看什么书?”   “还能什么书?春画呗!”   杨武很是失望:“天天都看春画么?”   “岂止是天天,肖百户送来两本春画,千户爱不释手,一刻都放不下。”   杨武很想套出点新消息:“志穹,我改天也去买两册春画,送给千户,你觉得什么日子合适?”   “什么日子都合适,你先买来给我看看,我替你交给千户就是了。”   ……   一路闲扯,把灯点完,徐志穹和楚禾去了勾栏,杨武是正经人,肯定不会去那种地方,他又要独自转转熟悉一下路线。   徐志穹心里清楚,他又要去会小师妹了。   这是杨武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光,只要能和小师妹多说两句话,一天的烦恼和疲惫都会烟消云散。   和往常一样,小师妹还在路边等着,见了杨武,莞尔一笑:“师兄,你来迟了。”   杨武赶紧上前道:“这都怪志穹,一路问东问西,恁多话!师妹等急了吧,我给师妹买了碗茶汤……”   韩笛摇摇头道:“师兄,小妹不渴,小妹托付师兄的事情怎么样了?”   杨武有些尴尬:“这两天,武千户一直没出门,都在明灯轩看春画。”   “又是春画,”韩笛把脸一沉,“千户天天看春画,这事要让姜少史知道了,却不嫌弃死他?”   “说的是呀,”杨武尴尬的直搓手,“我也不知道千户这是怎地了……”   “算了,小妹另有要务,就不打扰哥哥了。”没发现有价值的消息,韩笛要走了,杨武的快乐时光就这么结束了。   杨武不甘心,赶紧拦住韩笛:“师妹,还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韩笛眨着杏核眼,柔声道:“哥哥却还信不过小妹么?”   “我怎会信不过你,但这事非比寻常,”杨武神秘兮兮道,“早上的时候,千户让徐志穹去了一趟刑部……”   听杨武讲完事情始末,韩笛颇感惊讶:“不应该呀,千户是个血气方刚的人,还至于上刑部去找人牙子交差?”   杨武摇头道:“人牙子都快被武威营杀光了,余杉那刀上的血就没干过,千户不想办法找几个倒霉鬼,指挥使那里不好交代呀。”   杨武还想和韩笛多聊一会,韩笛却没兴致了:“师兄,天色不早,小妹困乏了,且等明日再来一叙。”   小师妹走了,杨武怅然若失。   一只老鼠蹲在墙边,静静看着。   小师妹,别心急,等我过两天给你下个猛料。   ……   天明时分,徐志穹打着哈欠回到家里,刚要推门进去,却发现隔壁的情况不对。   门板破了个大洞,这是谁干的?   难道是因为童大哥不肯喝汤,嫂夫人又动粗了?   不可能啊,嫂夫人没这么大力气。   徐志穹推门进了童青秋的院子,看见童青秋正在捡拾地上散落的药材。   整个院子狼藉一片,用来装药材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药架子也被打烂了,各色法器也损毁了不少。   徐志穹走到童青秋身边,问道:“大哥,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跟你嫂子闹了些别扭。”童青秋敷衍一句,低着头继续捡药材。   他脸上有伤。   “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真没事,志穹,你去歇着吧。”   话音未落,嫂夫人哭喊着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志穹啊,你大哥让人打了,我也让人打了!”   嫂夫人脸上也有伤。   徐志穹攥了攥拳头:“谁干的?”   嫂夫人哭道:“昨晚来了六个人,非说你大哥欠了他们钱,连本带利要三百两,我们根本不认识这些人,你大哥跟他们理论两句,他们抬手就打,他们人多,你大哥打不过,差点被他们打死,志穹啊,你可得帮帮你大哥……”   童青秋上前把嫂夫人推进屋里:“你怎恁多话来,赶紧回去睡着,志穹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回去歇着就是了!”   嫂夫人喊道:“志穹,你不能不管,他们今晚还要来,志穹,你当了官了,你给我们做主啊!”   童青秋把嫂夫人推进了屋子里,徐志穹独自站在院子当中,咬了咬牙,转身出了院子,回了衙门。   童青秋是六品阴阳修者,谁能把他打了?   难道和阴阳司有关?   昨天来的那个女人叫何芳!   不管是谁,这人得付出代价。   到了明灯轩,徐志穹拱手施礼道:“千户,我今晚告假。”   肖松庭又送来两本春画,武栩恋恋不舍,把书放下,问道:“何事?”   “我义兄童青秋被人欺侮了。”徐志穹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武栩陷入了沉思。   徐志穹再次施礼道:“千户,属下先告退了。”   “回来!”武栩喝道,“你去作甚?”   “我去给义兄讨个公道!”   武栩皱眉道:“童青秋这人我听过,太卜很赏识他,他是六品术士,你没想过什么人能把他打了?”   徐志穹道:“他们人多势众,我去了他们未必能占到便宜。”   “扯淡!他们不就六个人么?哪怕六个都是七品也未必打得过童青秋,你一个九品去了岂不是白送?”   徐志穹道:“我是提灯郎,他们对我出手当有些顾虑。”   武栩点头道:“这才是正经手段,但你不能一个人去,且先找几个帮手打头阵,把你那两个兄弟叫上,再把牛玉贤也带上。”   徐志穹点头道:“有我们四个足够了。”   武栩摇头道:“不够,我让屈金山在暗中保护你们,另外你把双生蜡烛也带上,若是连屈金山都不济,到时候我自会出手。”   徐志穹摇了摇头:“梁玉明最近盯得紧,千户还是不要轻易露面的好。”   武栩笑道:“你也看出来我被盯上了?不知道哪个狗东西说我喜欢看春画,梁玉明天天叫人给我送春画。”   武栩从暗格里拿出双生蜡烛,交给了徐志穹:“你是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你受欺侮,你也拿捏些分寸,教训他们一顿就好,可以收两颗人头,不到迫不得已,不要赶尽杀绝,这事背后有蹊跷,做太狠了恐怕会连累了童青秋。”   徐志穹握紧了蜡烛,对着武栩深深施了一礼。   这就是老大,值得为之赴汤蹈火的老大。 第75章 徐志穹的第一次   入夜时分,有人砸门!   童青秋抄起一把长剑,来到了门口。   嫂夫人在身后扯住童青秋,哭道:“咱们躲躲吧。”   童青秋怒道:“躲甚来,你回屋待着!”   说话间,门板被踹开,一个又高又胖的男子走了进来,身旁跟着五个凶神恶煞的汉子。   “姓童的,银子准备好了么?一共三百两,今晚要是再不给,这利息可就翻番了。”   “不知死的捣字(混混),”童青秋啐了一口,“来我这讨食,也不问问我是谁?”   “好!”胖子笑道,“这话说得有种,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成色!”   胖子一挥手,身边五个恶汉一起冲向了童青秋,童青秋拿着长剑和他们撕打起来。   童青秋剑术不错,但这五个恶汉有修为,被他们围在中央,童青秋越打越吃力。   屈金山在远处看得清楚,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五个打手确实有修为,两个九品下,两个九品中,一个九品上,都是杀道。   童青秋是六品,随便用个法阵就能把他们全收了。   难道是因为事发突然,童青秋来不及布阵?   不对呀,他知道今晚对方会来。   就算来不及布阵,院子里有现成的法器,童青秋为什么不用?用武艺和杀道搏斗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观望间,童青秋手腕上挨了一脚,长剑脱手了。   他俯身去捡长剑,胸口上又挨了一脚。   童青秋栽倒在地,被两人按住肩头,擒了起来,童青秋奋力挣扎,被一个恶汉一脚踢中了肚子,险些昏死过去。   屈金山连连摇头:“童青秋不对劲,志穹,你先别急,再让我看看,志穹,志……”   徐志穹刚才还在身边,转眼不见了身影。   其余三个白灯郎也悄悄奔着房子去了。   这般少年太没规矩,说好了我不下令,他们不能出手,看来他们也没打算听我的话,都听徐志穹的。   那胖子对童青秋道:“我是个讲理的人,你欠我钱不还,我找你要账,你说这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放你娘的屁!”童青秋双眼血红,“苍天有眼,我没欠过你一个铜子!”   “苍天有眼,却能看得见你么?”胖子捡起长剑,用剑锋拍了拍童青秋的脸:“给你脸,你不要,我看干脆把你这张脸皮割下来吧。”   童青秋咬牙道:“来,割呀,你可别手软!”   胖子笑道:“你这嘴是真硬,比你这条烂命还硬,我还就不割你这张脸了,我把你女人的脸皮割下来,贴在你脸上。”   一个恶汉冲进了屋子,揪着头发把嫂夫人拖了出来,嫂夫人放声嚎哭,胖子笑道:“这么俊的妇人,我都觉得可惜,先把脸给她多留一会,让她犒劳犒劳我们兄弟!”   “杂种!”童青秋喝道,“我跟你们拼了!”   童青秋手里藏了些药粉,挣扎之间,奋力甩在了胖子脸上。   药粉有剧毒,沾到皮肉就能要人命,可这胖子把药粉擦了擦,毫发未伤。   这胖子得有多高的修为?   不对,不是他修为高,屈金山看出了些端倪……   胖子拿着长剑走到童青秋近前,朝着童青秋脸上啐了口唾沫:   “我本来不想废了你,奈何你这人太不上道,我先砍了你一只手,你且盯着你那右手好好看一眼,好歹你是个带种的,手落在地上,你可别哭!”   嫂夫人撕心裂肺喊道:“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胖子举起长剑,只听噗嗤一声,手落在了地上。   胖子的手落在了地上。   看着半截断臂,胖子哇一声哭了出来:“妈呀,我的手,我的手啊!”   徐志穹一脚把胖子踹倒,踩着他脸道:“你不带种么?哭什么哭?”   一个九品下的打手冲了上来,拔出短刀刺向了徐志穹,楚禾上前一脚将那打手踢翻,抬起脚,照着脸上一顿猛踢。   一个九品中提着刀冲向了杨武,杨武举着灯笼喝道:“别乱动,我是提灯郎,把刀给我放下!”   那人还真有些犹豫,只听那胖子在徐志穹脚下喊道:“往死里打,别管他什么提灯郎!打死一个,我给五百两银子!”   那打手冲向了杨武,虽说杨武也是九品中,可他慌了手脚。   除了在书院的演武场上和同窗切磋,杨武从来没经历过实战,看着对方刀过来了,杨武拿着佩刀胡乱招架,全无章法。   眼看对方占尽上风,牛玉贤突然从侧面冲了上来,杀道修者反应极快,那打手回身一拳打在牛玉贤身上,牛玉贤一挺胸,一根五寸多长的钢针从胸口弹起,从拳锋刺入,从手腕钻出,直接贯穿了那人手掌。   打手捂着手,连声痛呼,牛玉贤上前用手在打手脸上摸了一把。   手上带着一把铁刷子,从那人脸上刷下来半张脸皮。   牛玉贤看了看右手的皮肉,叹口气道:“不齐整,本想给你贴到另一半脸上。”   徐志穹和楚禾又各自放倒一个打手,还剩两个打手,一个九品下,跪地求饶,一个九品上,正拽着嫂夫人的头发。   童青秋喝道:“你放了我娘子!”   那打手喝道:“你们谁敢过来,我当即砍了她脑袋!爷爷当年杀人的时候,你们这群小杂碎还特么在娘胎里蹬腿呢!”   徐志穹用刀尖指着打手道:“拐带民女,你是人牙子!”   打手怒道:“随便你安什么罪名,爷爷就想要一条活路,你们都给我让开,我看谁敢拦着爷爷!”   童青秋怕伤了娘子,一步也不敢靠近,徐志穹可没犹豫,眨眼之间来到了打手身后。   这打手是想利用人质换取逃跑的机会,换句话说,只要还在众人视线之内,他绝对不会放过嫂夫人。   一旦让他离开了众人视线,嫂夫人能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他不想留下证人,更不会留下累赘。   徐志穹的判断一点没错,只要众人把路让开,这打手会把嫂夫人带到没人的地方,一刀杀了,然后逃命。   但徐志穹现在冲过来了,他腾不出手去杀嫂夫人,因为徐志穹出手太快,他可没有同归于尽的打算。   打手一脚踢开嫂夫人,和徐志穹打在一起,他和徐志穹都是九品上,正面硬钢,徐志穹还真打不过他,没有人能正面钢得过同品级的杀道。   可楚禾从身后过来了,他也是九品上。   楚禾用灯笼杆掏打手的后心,打手俯身躲过,举刀回砍楚禾的脖子。   楚禾用灯笼杆招架,徐志穹在身后一抓打手的肩膀,把他吸个干干净净。   楚禾一愣,眼见着原本强悍的对手突然软了下去,没等反应过来,却见徐志穹已经砍了那厮拿刀的手,正准备割他脖子。   忽听牛玉贤喊一声道:“别急,先说句话!”   徐志穹一愣:“说什么话?”   牛玉贤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木盒,冲着徐志穹晃了晃!   差点忘了,牛玉贤是掌灯人。   徐志穹清了清喉咙,揪着那打手的脑袋,喝一声道:“提灯郎,掌灯!”   这是徐志穹的第一次!   牛玉贤打开灯盒,十二盏青灯左右各分六盏,夹出来一座掌灯公堂。   徐志穹揪着那打手的头发,喝道:“夜闯民宅,你知罪?”   看到悬浮在空中的灯笼,那打手是真害怕了:“我,我什么也没干,都是他,他让我干的!”   打手指着胖子,胖子埋着头,掐着断臂,不敢作声。   徐志穹又喝道:“拐带民女,你知罪?”   “我,我……”打手的袖筒里藏了一把匕首,拼上最后一点力气,回身猛地刺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躲在一旁,打手趁机想逃,徐志穹正要追赶,却听牛玉贤喊道:“让他逃!”   这打手见过掌灯公堂,知道不能往左右跑,他正想跑到走廊尽头,一盏灯笼悄无声息来到头顶,一坛热油倾泻而下。   打手惨叫一声,皮肉脱骨,烫下来一大片。   死里逃生的嫂夫人,看到这一幕,直接吓得昏了过去。   那打手还在地上翻滚,趁他还有一口气,徐志穹上前割了他脖子。   牛玉贤皱眉道:“这种人,却还给他个痛快?”   徐志穹轻叹一声:“我这人就是心慈。”   不趁着他活着抹了他,罪业算谁的?   胖子趴在地上,看着徐志穹走过来,连连求饶道:“爷,我瞎了这双狗眼,来错了地方,您饶我一条命。”   童青秋在旁道:“不说我欠了你钱么?”   胖子奋力摇头:“爷爷,是我记错了,我欠了你钱,一共三百,不是,是五百两,爷爷,您等一会,我这就去给您拿,您要是不放心,我让灯郎爷跟着我去拿。”   “拿钱?”徐志穹狰狞笑道,“你觉得你这条命值多少?”   胖子喊道:“灯郎爷说多少,就是多少!”   “好,有诚意,先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来此地滋事?”   胖子低下头道:“没人指使,小人一时财迷心窍……”   话没说完,徐志穹刀已经举起来了:“你这话说的,诚意可就差了些。”   这胖子肯定受了别人指使,就凭他刚才敢袭击提灯郎,就证明他背后的人还不简单。   胖子看着徐志穹的刀,瑟瑟发抖:“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牛玉贤在旁道:“你只管审问,用刑的事情交给我。”   几盏灯笼飘到头顶,胖子放声哭道:“爷爷,我说!这就说!我是被……”   胖子突然失声了,不停张嘴,但说不出话来。   徐志穹皱眉道:“你还真是顽固。”   牛玉贤操控一盏灯笼,来到胖子头顶,灯笼里装着一片烧红的木炭。   胖子急得尿了裤子,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牛玉贤刚要用刑,屈金山走了过来:“住手!不是他不说,是他说不出来,他早就被人封了喉咙,那名字他永远说不出来。” 第76章 三根犄角   屈金山走到公堂当中,对徐志穹道:“志穹啊,这些人身上有术法,他们说不出来指使之人的名字,先让玉贤把他们捆了,带回衙门。”   这事你直接跟牛玉贤说就好了,还得我传一遍话?   徐志穹回头看了看牛玉贤,牛玉贤确实听到了屈金山的话,可他毫无反应。   徐志穹对牛玉贤道:“赶紧把他们绑了吧!”   牛玉贤转脸道:“我还没收灯呢!”   “那就收啊。”   “我等你命令。”   徐志穹有些意外。   在同辈之中,他坚信楚禾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没想到眼前却出现了一个死忠。   这家伙不是一直收钱办事么?怎么现在只听我的话了?   徐志穹郑重其事喊道:“提灯郎,收灯!”   牛玉贤一开盒盖,把漂浮的灯笼收了回来,然后转脸继续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道:“且把这些罪囚绑了。”   牛玉贤一扣腰带,飞出几条绳索,楚禾和杨武上前搭手,眨眼之间将五个人全都绑了。   徐志穹将罪囚和尸首一并带回了衙门,屈金山在童青秋家里多留了一会。   嫂夫人还在昏迷中,屈金山拿出了些药粉,给嫂夫人灌了下去。   吃了药粉,嫂夫人气息平顺了许多,睡上一觉就能醒来。   屈金山是七品阴阳修者,童青秋是六品,类似这样的药粉,童青秋也会配置。   但现在他的药粉不灵。   不光药粉不灵,法器也不灵,阵法也不灵,所有的东西,只要经过他手,都不灵了。   两人本就相识,童青秋抱拳道:“屈兄,有劳你了,这恩情……”   屈金山摆摆手:“举手之劳,还说什么恩情?就算有恩情,也得算在志穹头上。”   童青秋轻叹一声:“志穹都是为了我,倘若今天闯了祸,劳烦屈兄跟千户求求情,莫要责罚他。”   屈金山笑道:“千户宠爱这小子,你不必为他担心,倒是你这里,为兄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你想必是中了太卜的手段。”   童青秋苦笑一声道:“未必是太卜,但肯定是阴阳司的人。”   “童老弟,你恐怕要去一趟阴阳司了。”   童青秋叹道:“我去倒是无妨,只怕他们容不下拙荆。”   ……   武栩蹲在胖子面前,问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胖子抬起头,挂着一脸鼻涕眼泪:“我叫卢伍。”   武栩转脸问肖松庭:“这是你地盘上的人,你认得么?”   肖松庭点点头:“这厮是个出名的捣子(混混),专干敲骨髓的生意,据说有几万贯家产,身边养了一群打手,有几个还有修为。”   徐志穹在旁边默默做着盘算,一贯钱相当于五百元,几万贯的话,证明此人是个千万富翁。   武栩问这胖子:“能赚下这份家业,好歹你也算个聪明人,今晚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提灯郎动手?”   胖子连声哀嚎道:“爷爷,我真不知道这几日是中了什么邪,我平时见了灯郎爷,连个屁都不敢放!”   屈金山道:“卢伍中了失心之术,这是六品阴阳修者的手段,能叫人失心发狂,做事不计后果。”   “我真是失心疯了!”卢伍哭道,“别说是灯郎老爷,换做以往,我都不敢招惹童青秋那样的人,别说是一千两银子,就是一万两,我也不敢去!”   武栩问道:“是谁给了你一千两银子?”   “是,是,是……”胖子面红耳赤,有说不出话来。   屈金山在旁道:“千户,这人中了阴阳术,他说不出指使者的名字。”   武栩笑道:“说不出,我可以猜呀,是阴阳司太卜么?”   “啊,啊,啊……”胖子张着嘴,舌头伸的很长,哈喇子都流了出来,可始终发不出声音。   “如果是,你且眨眨眼睛。”   胖子突然不会眨眼了,眼睛瞪得血红,眼皮却动不了一下。   “你动动脖子也好。”   咔!咔!咔!关节连声作响,胖子的脖子也动不了。   “你拍拍手也行。”   胖子的手也石化了,还是动不了。   武栩问屈金山:“你见过这样的阴阳术么?”   屈金山点点头:“见过,这叫口禁之术,但我不会用,这是四品修者才会的手段。”   武栩又问胖子:“你怕死么?”   “怕,怕!”胖子的语言功能恢复了正常。   肖松庭在旁边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不敢说太卜这两个字?”   “额,额……”胖子又说不出话来。   肖松庭对武栩道:“这就是太卜做的,他连这两个字都说不出来。”   众人都觉得有道理,屈金山眉头紧锁,武栩没作声。   一直保持沉默的徐志穹突然开口了:“未必是太卜,卢伍,这事情是何芳让你做的么?”   “额,额,额……”他又不能说话了。   徐志穹又问:“你能说何芳这两个字么?”   “额,额……”   肖松庭愕然道:“何芳是什么人?”   徐志穹道:“是阴阳司的巫师,事发前一晚,她曾来请童大哥到阴阳司做官。”   屈金山长叹一声:“童青秋终究躲不过这劫数,太卜请他去做官,他不去也得去,太卜就是这么阴狠,   但这事肯定不是何芳做的,巫师是七品修者,我也是个巫师,不可能会口禁之术。”   徐志穹又问一句:“你能说智贤这两个字么?”   胖子说不出来。   “弦月呢?”   也说不出来。   武栩笑了一声:“看来只要是阴阳司的人,他都说不出来,是阴阳司想要对付童青秋,可阴阳司为什么找他们做打手?就凭这几个鸟人也能打了童青秋?”   屈金山道:“童青秋失去了修为,好像还不止失去修为那么简单,所有药物和法器在他手上都没用了,阴阳术在他身上成了禁术。”   “这又是什么手段?”   屈金山摇头道:“这手段我连见都没见过,恐怕只有太卜有这样的本事。”   肖松庭道:“总之和阴阳司脱不开干系,他们敢指使这人袭击提灯郎,必须得给咱们一个说法!”   屈金山道:“若依推断,倒也是这个道理,可咱们终究拿不出实证,就算有证言,就凭这几个捣子的所说……”   他是在提醒武栩,不必为此事和阴阳司大动干戈。   “确实得有个说法,”武栩转脸看着肖松庭,问道,“卢伍手上有过人命吗?”   肖松庭舔舔嘴唇:“他们这敲骨髓的行当,人命肯定是有过。”   “既是犯过人命,怎么不早点处置了他?”   这个问题有点难为肖松庭了,要是他徇情枉法,让卢伍逍遥法外,那他也该受罚,可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当初他到一家药铺敲骨髓,失手打死了药铺的老掌柜和一个伙计,刑部接了这案子,没给他定罪,听说他是刑部侍郎鲍敬忠的远房表亲。”   卢伍赶紧说道:“不远,不远,还没出了三代!”   他以为说出这层关系,武栩能放他一条生路。   武栩看着徐志穹:“之前让你别赶尽杀绝,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咱们衙门没这么多饭食养活闲人,都杀了吧。”   这群捣子跪在地上放声哀嚎,徐志穹激动的两眼放光。   都杀了!这能赚多少功勋!   等等,有两个九品下和一个九品中的打手,罪业不到二寸,这样的人不能亲手杀了,否则会受到惩罚。   这可怎么办?千户的命令不能不听。   武栩已经走到了大牢门口,突然喊一声道:“别吃独食,也给你兄弟们练练手,尤其是那没杀过人的。”   徐志穹踏实了。   今晚参与行动的有五个人,屈金山不算,还有楚禾、杨武和牛玉贤,正好一人一个。   卢伍的罪业超过四寸,徐志穹并不感到意外,这人靠敲诈勒索发家,四寸的罪业不算长。   九品上段的打手被徐志穹杀了,罪业有三寸多一点。   还有一个九品中的打手,罪业和九品上的差不太多。   这些罪业加在一起,意味着一件事,徐志穹要升八品了。   他带着激动的笑容,一路安慰着卢伍,把一群捣子押送到了望安河边。   “没事,一点都不疼啊,疼的日子在后边,你这些年,糟蹋了多少好人家?能这么痛快一死,是好事!真是好事!你笑一笑,快笑一笑!只要你肯笑一笑,我保证你死得好看些。”   杨武取来了判词,当着一群围观者,高声宣判:卢伍等五人,夜闯民宅,强掳民女,判斩决!   卢伍还在做着最后抵抗:“你们敢!你们冤枉我!我没有强掳民女!你们不能草菅人命!死罪得交大理寺复核,你们凭什么说杀就杀!”   围观者当中有不少商人,望安河边的商人没有不认识卢伍的。   “卢伍这是怎地了?怎么要问斩了?”   “没听说么,他强掳民女,这是撞了风口。”   “谁敢杀他?他可是鲍侍郎的表亲,等案子到了大理寺,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一个商人懂得些律法,笑道:“这就是你们不明白了,掌灯衙门断案,不用过大理寺,尤其是这人牙子的事情,说杀就杀。”   一个商人嗤笑一声:“掌灯衙门怎地?卢伍这些年什么事没做过?有人敢动他?你当鲍大人是好惹的么?也就吓唬吓唬他就算了!”   “那几个捣子是死定了,卢伍肯定杀不得!不信你看着。”   噗!   徐志穹一刀砍了卢伍的脑袋,   围观者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个商人吓得合不拢嘴:“这提灯郎好大胆子!怎说杀就杀了!”   另一个商人压低了声音:“这是徐志穹徐灯郎,杀了周家一虎,还杀过不少人牙子,手狠着呢。”   “他不怕鲍侍郎?”   “谁知道呢……我的天,这又一个!”   徐志穹一刀下去,又杀了一个九品中的打手。   三根犄角到手,徐志穹咬牙忍着,没笑出声来。   不能笑,这是个严肃的场合。   他把刀交给了楚禾:“下一个给你,这是千户的吩咐。”   楚禾接过刀,走到一名打手身边,攥紧了刀把,半天没动手。   打架,楚禾不含糊。   可他没杀过人。   “快一点!”徐志穹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他着急呀,他的心都快飞到罚恶司了。 第77章 我很中意你   楚禾举起佩刀,咬牙切齿,努筋拔力,一刀砍了一名罪囚。   砍完之后,楚禾把佩刀交给徐志穹,独自站在一旁,大喘粗气,忍着没吐。   该杨武了。   徐志穹把刀交了过去。   “志穹,我,我不行……”当着众人的面,杨武的眼眶里全是泪水。   围观者议论了起来。   “这也是提灯郎么?”   “他怎么还哭上了?”   “好大风啊,眼睛进沙子了吧?”徐志穹赶紧圆场,提灯郎的脸快被杨武丢尽了。   他在杨武耳边说道:“你要是敢哭出来,看千户不打死你!”   “不用等千户了,你打死我吧,我是真不行!”杨武真要哭出来了。   徐志穹咬牙道:“砍一刀,有什么难!”   “志穹,你杀惯手了,你帮我一回,我求你了。”   帮你?怎么帮你?   剩下的两个,罪业不够二寸,我不能杀!   徐志穹回头看了看楚禾:“你帮他一把。”   楚禾一边喘息,一边摇头道:“缓缓,我缓缓。”   牛玉贤上前道:“我先来吧。”   徐志穹把佩刀递给了他,牛玉贤摇头道:“我不用这个!”   说完,他拿出了一个木盒,和掌灯人用的盒子差不多,尺寸上略小一些。   牛玉贤打开木盒,一盏白灯笼飞了出来,在半空盘旋片刻,突然扣到了一个捣子的头上。   围观者一愣,不知他要作甚:“这是要变戏法么?”   忽见那灯笼又飞了起来,捣子已经没了脑袋,灯笼在空中转了一圈,脑袋落在了地上。   围观者连连惊呼,赶紧散到远处,生怕这灯笼再落到谁头上。   牛玉贤收了灯笼,冲着徐志穹一笑:“这东西不错吧?”   “不错。”徐志穹点了点头,墨家的花俏还真不少。   还剩下最后一个捣子,徐志穹看着杨武道:“这回你躲不掉了。”   杨武流了一脸眼泪:“志穹,你可怜可怜我,我给你跪下了,我是真不行,我看都不敢看!”   徐志穹回头看楚禾,楚禾摆摆手道:“缓缓,再缓缓。”   没办法,还得指望牛玉贤。   牛玉贤从腰间解下一条锁链,徐志穹皱眉道:“刚才那个灯笼不挺好用么?”   “换一换,换一换!”牛玉贤一笑,他很兴奋。   他把铁链甩了出去,铁链末端是一把剪刀。   剪刀盘旋片刻,落在了罪囚的脖子上,咔嚓一声,剪下了那厮的人头。   围观者躲的更远了。   牛玉贤收回了铁链,看着徐志穹,嘿嘿嘿直笑。   “笑甚来,做正经事呢!”   牛玉贤低声道:“你却不知,我要晋升了!”   徐志穹一愣,什么叫他要晋升了?   他也是判官么?   这两个人罪业不满二寸,杀了也能赚功勋么?   徐志穹正在愣神,牛玉贤又道:“这两件兵器,是我自创的,自创的兵器只要取了人命,就证明管用,到时候把这两件兵器祭献给苦寒星官,少说也能让我升到九品上!”   原来墨家也是功勋体系。   他是把自创的武器祭献给星官,星官用什么方式晋升?也是吃金豆子么?   “你怎知道星官收到了你的祭献?你又怎么知道自己能晋升了?”   牛玉贤一脸严肃道:“只要晋升,就能变长!”   “什么东西变长?”徐志穹突然有了兼修墨家的想法。   牛玉贤伸出小指:“指甲!”   徐志穹没有了兼修墨家的想法。   牛玉贤的小拇指甲确实比常人长了些。   “墨家修者,每升一段,小拇指甲都会变长些许,指甲锋利无比,做刀子、锯子、锥子都不在话下,高品修者仅凭这指甲,能轻松打造一件兵器。”   说完,牛玉贤用指甲挖了挖鼻子。   徐志穹赞叹一句:“你平时却要小心些,尤其抓握的时候,却不要伤了自己。”   牛玉贤诧道:“我抓握自己作甚?”   两人正在闲聊,一双目光却在身后盯上了徐志穹。   徐志穹蓦然回身,看到了身后那名俊美女子。   这人徐志穹认得,阴阳司的七品巫师,何芳。   她算计了童大哥,虽然屈金山说她不会用口禁之术,更没有办法夺走童青秋的修为,但徐志穹坚信她是这件事情的主谋。   徐志穹面带杀气,何芳一笑,缓缓走到了近前。   “徐灯郎,你我真是有缘,前日刚刚想见,又在这里重逢,何某正要向你讨教数算之法。”   “真是不巧,徐某赶着回衙门复命,无暇与姑娘钻研数算。”   徐志穹转身要走,何芳又道:“今夜见了不少血腥,深夜独行,我还真有些悚惧,徐灯郎可愿送我一程?”   徐志穹闻言,讶然笑道:“我却没听错吧?你说你怕走夜路?”   何芳嗔怪一声:“女儿家形单影只,怕走夜路,却不是人之常情?徐灯郎不愿送我,难道也是怕黑。”   “黑是不怕的。”   “难道是怕我?”   徐志穹点头道:“还真是有些怕你!”   何芳一笑,转身对楚禾等人道:“诸位灯郎,我与徐灯郎有些私话要说,徐灯郎若是有什么意外,只管让武千户来阴阳司要人。”   楚禾警觉的看着何芳,牛玉贤悄悄拿起了锁链,杨武眼泪还没止住,徐志穹轻轻咳嗽一声:“诸位兄弟,且先回衙门复命,我送何姑娘一程。”   这个时候认怂,只会遭人耻笑。   况且现场只有四个白灯郎,何芳真想出手,收了他们四个也不在话下,九品和七品的差距太大了,还有个不中用的杨武。   与其在这硬扛,还不如让他们三个回去报信,只要武栩能收到消息,何芳也不敢对徐志穹下手。   两人离开了街口,沿着河边一路走着,徐志穹提着灯笼,神色淡定,脚步从容。   何芳看了徐志穹一眼:“徐灯郎,却和我没话说么?”   “徐某正有一事要请教姑娘。”   何芳点头道:“我是个爽直的人,就实话跟徐灯郎说了。”   她承认了?果真爽直!   徐志穹停下脚步,看着何芳,何芳抬头看着徐志穹:“不瞒你说,我挺中意你的。”   “咳咳!”徐志穹咳嗽了两声,这女子好风趣,“谢姑娘垂青,我想问的是,我义兄童青秋,自见过姑娘之后,便失去了修为,姑娘可知其中缘故?”   何芳莞尔一笑:“不算丢了修为,只是失去了阴阳法门,我借了师尊的法阵,让童师兄今后无法再使用阴阳术。”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童兄与你可有冤仇?”   “无冤无仇。”   “那你为何加害于他?”   “算不上加害,师尊看中童师兄才学,有意收之于门下,这对童师兄是好事,何某奉命行事,奈何童师兄过于固执,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徐志穹皱眉道:“人各有志,太卜若真有爱才之心,却不该强人所难。”   何芳笑道:“阴阳学子本就不多,天赋异禀者更是寥寥,若一句人各有志便给打发了,我阴阳一门,迟早绝迹。”   徐志穹微微一笑:“今夜之事,姑娘看到了,童兄如我家人一般,动了童兄,便是动了徐某,徐某绝不善罢甘休。”   何芳摇头道:“像这样的泼赖流痞,徐灯郎想杀多少,就杀多少,倘若童师兄想找回阴阳法门,必须要去阴阳司找我师尊,届时童师兄作何去处,可就由不得徐灯郎了。”   徐志穹看了看前路,又看了看何芳:“何姑娘,前方道路宽敞,行人颇多,也不用徐某远送了。”   何芳皱眉道:“徐灯郎这是生我气了?徐兄大可不必为童师兄担心,以童师兄之才学,到了阴阳司,定能大展宏图。”   “童兄日后何去何从,且看他心意如何,若再有人加害于他,徐某当拼死相抗,告辞!”   徐志穹转身离去,何芳高声道:“徐兄,太卜对你也颇为赏识,待童师兄去了阴阳司,下一个便是你了。”   “谢太卜抬爱!”   徐志穹咬了咬牙,被太卜这老东西盯上了。   多个靠山倒也没什么不好,但太卜拉人入伙的手段太粗暴了。   但徐志穹也不担心,有武栩罩着,想必他也不敢乱来。   徐志穹回了衙门,把事情始末告诉给了武栩,武栩笑道:“今晚的事情,我都看到了,你知道那女子有七品修为,却没有丝毫畏缩,这份胆色却没丢了我掌灯衙门的威风!”   他今晚去刑场了?   幸亏我在何芳面前,没有折了千户的面子。   武栩接着说道:“得了太卜赏识是好事,你有数算天资,也是个修阴阳的好材料。”   徐志穹摇头道:“属下专心于杀道,没有其他的念头。”   “杀道?”武栩撇了撇嘴。   徐志穹心里一哆嗦,脸不变色。   武栩又道:“今夜看你处决罪囚,倒是有我杀道气度,你快升八品了吧!”   徐志穹心里又是一哆嗦,脸上依旧没有变化。   “属下愚钝,不知道自己修为有没有精进。”   从种种过往来看,徐志穹已经意识到一些事情,武栩应该知道他修行的不是杀道,甚至已经知道他修的是判官道。   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我只管装糊涂就是了。   裁决判官道是大宣的邪道,我一旦把话挑明,无论对武栩还是对自己都很不利,这样心照不宣也没坏处。   武栩道:“我看你气色,应该是快到八品了,且珍惜这段时光,日后却不能随意杀人。”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连八品判官不能杀人的事情都知道么?   徐志穹试探问了一句:“千户此言何意?”   武栩道:“你升了八品,自然成了青灯,当了青灯郎,做事不能再这么随性。”   他真是这个意思么?   徐志穹憨憨一笑:“我都听千户吩咐。”   不管他什么意思,继续装糊涂,不过武栩倒提醒了徐志穹一件事情。   八品判官不能随意杀人,功勋是不是应该再攒一攒?   徐志穹还在思忖,武栩说起了正经事:“我今晚看了你们几人的举动,楚禾还算个中用的人,杨武就算了,牛玉贤可堪大用,三天后,我有一件要事交给你去办,你带着楚禾和牛玉贤,和屈金山一起去一趟安淑院!” 第78章 藏功勋   安淑院,炼制蛊虫嚣绒的最佳地点。   武栩是让徐志穹探路去了,之所以要等到三天后,是给徐志穹一点准备时间。   一是要准备用度,探路的工具很复杂,上墙的,开锁的,挖洞的,擦脚印的……   但徐志穹对工具并没什么要求,只要安淑院这地方不是太大,一只老鼠都能搞定。   二是要准备人手,武栩虽然说了楚禾和牛玉贤,但这两个人是否可靠?   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别说他对牛玉贤还不是特别了解,就连楚禾都不能完全相信,哪怕这厮在梦话里走漏了一句消息,徐志穹都有可能丢了性命。   回家的路上,徐志穹正考量着要不要带上这两人,忽见路口处,一个衣着素朴的姑娘迎了上来。   “公子,买鸡蛋么?”   是夏妮。   今天的夏妮打扮的依旧朴素,脸上还带着些许污泥。   徐志穹迎了上去,笑吟吟的看着夏妮胳膊上那一筐鸡蛋。   “你这鸡蛋保熟么?”   “我卖的是生鸡蛋。”   “你生的么?”   “扯你闲淡!”夏妮啐了一口,转而笑道,“听说公子又杀人了?”   徐志穹挺起胸膛道:“什么叫杀人?我是提灯郎,处决的都是罪囚。”   “总之是坏人就对了,公子处决了罪囚,却打算如何善后?”   “不用善后,”徐志穹指着远处的街口,“先在那曝尸。”   “公子,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有什么其他意思,改日再说。”   徐志穹进了巷子,忽听夏妮说一声道:“你不去罚恶司么?”   这一声微不可闻,但判官耳朵灵,徐志穹听得清清楚楚。   他退出了巷子,走回了夏妮身边。   准确的说,是夏琥身边。   “夏推官,连装都懒得装了么?”   夏琥把声音压倒了最低:“你我早就看穿彼此底细,说破了倒也无妨。”   “这不妥吧,咱们判官有规矩,不能向外人透漏身份。”   “我还算外人么?”   “当然不算,你是内人。”   “莫再瞎扯,实话告诉你,自从第一次接了你生意,我在别人身上再没开张过,现在日子过不下去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是我让你变穷了么?   徐志穹皱眉道:“我把第一次给了你,你不接别人生意也是应该的。”   “又瞎扯!我没心思跟你耍嘴,我现在是真没生意了,这些日子新来了两个女推官,天天守在罚恶司门口,为了功勋什么事情都肯做,我来是为提醒你一句,别被她们的下作手段给骗了。”   难怪夏琥冒着这么大风险,自己拆穿了身份,原来是遇到了竞争对手。   推官真的内卷到这种程度?内卷到要讨好九品的凡尘员吏?   徐志穹狰狞一笑:“娘子莫怕,我倒要看看那两个推官有什么手段?”   夏琥怒道:“你去看甚来?我告诉你,若是连你的生意也被抢走了,可别怪我翻脸,我知道你凡间身份,以后见你赚了功勋,我立刻去抢!”   “娘子说笑了,那两个人的罪业还不够……”   “扯淡!我都看见了,一个四寸,一个三寸多。”   还有一个三寸多的,你没看见。   徐志穹满脸堆笑道:“娘子既是看见了,我也不再隐瞒,罪业我已经收了,只是这两日事忙,确实无暇去罚恶司,且放心多等几日,这桩生意肯定是娘子的。”   徐志穹说完又要走,夏琥又说了一句:“你快八品了,想要偷藏功勋,当我不知道么?”   徐志穹又退了回来:“你知道什么?”   夏琥笑道:“我是七品判官,自然知道其中的难处,八品拿一粒功勋,比九品时拿十粒还要难,八品升一段,却要两百颗功勋,你是想趁着九品的时候,多攒一点功勋。”   徐志穹没作声,夏琥是七品,这事确实瞒不过她。   夏琥深沉一笑:“当初我升八品的时候,这种事也做过,只要做的小心些,倒也不会被发现,可若是被罚恶长史知道了,功勋要收回,你还要受罚,降了你修为也说不准。”   徐志穹心里一哆嗦:“你该不是要告发我吧?咱们可是一家人。”   夏琥冷笑一声:“是不是一家人,且看你把生意给谁,若是给了我,什么话都好说,若是给了别人,我第一个告诉罚恶长史!”   徐志穹点头道:“晓得了,都听夏推官吩咐。”   夏琥又叮嘱一句:“你也别太贪心,攒个百十来颗就好,既是快升八品了,难说罚恶长史会不会留意到你,就算长史懒得管,别忘了还有冯少卿。”   ……   攒个百十来颗?   我现在手里藏着三十八颗,这三根犄角加起来有一百多颗,且按一百颗算着。   升八品需要花掉一百颗,还是剩下三十八颗,也就是说我再攒六七十颗,就要收手?   那不行啊!   升一段,就得两百,我怎么也得攒出一段来。   不过夏琥说的也对,这事得做的隐秘些。   ……   黄昏来到衙门,徐志穹找到牛玉贤,带到无人处,偷偷交代了一件事情:“兄弟,千户让咱们两个明晚去趟吏部。”   牛玉贤点头道:“好。”   奇怪,他怎么连缘由都不问?   徐志穹又道:“事关隐秘,这事不能告诉别人。”   牛玉贤点头道:“放心。”   牛玉贤继续做自己的活计,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徐志穹又去找了楚禾,同样的事情说了一遍。   楚禾很是好奇:“千户让咱们去吏部作甚?”   徐志穹道:“千户之前和周开荣有些不睦,现在周开荣调任京城之外,他的弟子孙继登又出来生事,上书弹劾皇城司,指挥使责怪咱们千户,千户让咱们去给孙继登一点教训。”   楚禾有些发憷:“我听说孙继登是七品儒家,就凭咱们两个,能对付得了他?”   徐志穹道:“这你就别操心了,既然是千户的吩咐,暗中肯定有人接应,你只要记住,这事情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事情说妥,各自巡夜,第二天天亮,牛玉贤向青灯郎旗首告假,说身体不适,要休息一天,青灯郎准假了。   除此之外,牛玉贤什么都没说,这个态度,让徐志穹非常满意。   黄昏时分,徐志穹刚到衙门,楚禾上前问道:“一会就还用和王振南打招呼么?”   徐志穹左右看了看,示意楚禾说话小声一些,楚禾压低声音问:“今晚谁来接应我们?”   没等徐志穹开口,杨武也凑了过来:“听说你们两个今晚不用巡夜了,这是要去哪呀?”   徐志穹看了看楚禾。   楚禾一脸无辜。   我又没告诉他要去哪,我只是说咱们今晚不用去巡夜了。   徐志穹把楚禾拉到远处,轻声道:“今晚不用我们去了,千户安排了别人。”   楚禾一愣:“是信不过我们吗?”   徐志穹道:“就像你说的,咱们两个九品,哪能打得过七品儒者,可能是千户欠考虑了。”   “那咱们今晚还是照旧巡夜?”   “是,照旧巡夜。”   众人照旧随着王振南去巡夜,走在路上,杨武问徐志穹:“不是说你们两个今晚不巡夜么?怎么又跟着来了?”   徐志穹左右看了看,把杨武拉到没人处,低声说道:“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吏部的孙继登你知道么?”   “知道呀,他是周开荣的弟子,七品的儒家修者。”   “孙继登一直为之前的事情记恨咱们千户,上书弹劾咱掌灯衙门,千户生气了,想要教训他一段,开始是让我和楚禾去,再找人从暗中埋伏,没想到孙继登有准备,今晚动不了手。”   杨武长出一口气:“你们不带着我,我还当是什么好事,原来是这种事,志穹,这事不去就对了,咱们不能把梁子结太深,那可是吏部……”   徐志穹说了一半真话,孙继登上书弹劾钟参,这事是真的,但钟参没有怪罪过武栩,因为这事怪不到武栩头上,孙继登弹劾的内容是皇城司查案不力。   武栩并没打算报复孙继登,这事是徐志穹编的,通过这一件事,徐志穹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   楚禾不能参加这次行动,有些东西,他还没学会。   丑时前后,徐志穹点完了巡夜灯,让楚禾和杨武先去勾栏,他自称要去林二姐家里吃花糕。   其实他去了牛玉贤家里。   墨家修者家境大多贫寒,但牛玉贤家境不错,他父亲是墨家六品修者,在苦寒公坊任轮人国工,拥有一套颇为精致的宅院。   闻听儿子的同僚来探病,牛玉贤的父亲牛运成迎到了正厅。   “这孩子不知为何,今日回来便说腹痛,整整一天粒米未进。”   徐志穹去了牛玉贤的房间,牛玉贤想单独和徐志穹说几句话,等父亲离去,牛玉贤起身道:“东西都准备好了,现在便可以出发。”   这就是执行机密任务的态度,对父母都没有透漏半个字。   徐志穹问道:“你现在出门,却不会惊动了家人?”   “出去是要出去的,但不走门。”牛玉贤在床底打开了暗道,这就是墨家修者对待生活的态度!   徐志穹道:“今夜不去吏部了。”   “为何?”   “千户另有要务分配给你我,明晚,我们夜探安淑院。”   “安淑院?”牛玉贤紧锁双眉,“这却有些麻烦。”   徐志穹道:“怎就说麻烦?”   “我听说过安淑院,那里好像是禁地。”   “你不敢去?”   “敢去,但我手边器械不够,”牛玉贤的眼睛里有些兴奋,“探查禁地,得有些好用的家伙。”   徐志穹本来不太在意器械的事情,他探路全靠老鼠,可看牛玉贤这么认真,却也不好拒绝。   “你缺什么器械,我去衙门帮你拿。”   牛玉贤摇头道:“没用,衙门那点器械都不中用,我去父亲那里偷吧!” 第79章 安淑院   次日入夜,屈金山、徐志穹和牛玉贤来到了皇宫以北,   安淑院在皇宫以北的树林之中,树林里只有一条路,三里多长,但这条路,他们不能走。   这条路上有禁军巡逻,安淑院是禁地,就算是提灯郎,也没有擅闯禁地的资格。   徐志穹把事情想简单了,他变成了老鼠,技能的极限距离只有一里,连安淑院的大门都进不去。   屈金山早有准备,他来到密林边缘对徐志穹道:“咱们从这钻进去。”   怎么钻?树林之中枝杈密集,枝杈之间,荆棘满布。   屈金山拿出一只罗盘,根据树木的分布开始计算位置,算了多时,终于选定了一个位置。   他在地上画好标记,取来一根两尺长的木楔子,扎进地里一尺,留在地上一尺,楔子上面挂着两个瓶子,一个瓶子里装着水银,另一个瓶子里装着铁沫。   屈金山凝心聚神,将阴阳两股气息分别通过左右手注入到瓶子里,水银沸腾,铁沫融化,密林之中,突然出现一条雾气茫茫的道路,延伸向远方。   屈金山回过头,得意的看着徐志穹和牛玉贤,这次却让这两个少年长了一回见识。   没想到徐志穹抽抽鼻涕,面无表情。   牛玉贤神色木然,只管低头走路。   这种法阵,徐志穹见过,童青秋称之为开路阵,是他保命的阵法之一。   每到夜晚,童青秋弹尽粮绝之时,他都会提前布置开路阵,力争在被夫人打死之前从屋子里逃出去。   这条通道无视前方一切阻隔,包括树木、土石,甚至还包括墙壁,都能顺利穿过去。   童青秋多次使用这一阵法,直接钻进了徐志穹的屋子,然后回身大喝一句:“泼妇,你当真不知羞耻么?”   嫂夫人也曾追过来几次,因为没穿衣服,又退了回去。   法阵的核心,在于木楔子的位置,这一位置必须通过精确计算获得,而且这一位置时刻会有变化,哪怕童青秋在自己家里,每次也得重新计算。   这法阵还有另一个缺点,有效距离太短。   徐志穹和牛玉贤跟着屈金山走了一百多步,密林和荆棘再次出现,法阵到了极限,必须重新布置。   屈金山用阴阳换位之术,把之前的木楔子和瓶子收了回来,重新计算方位,算了小半个时辰,却没算出结果。   这很正常,童青秋也经常算不出方位,有一次被嫂夫人打昏过去,手里还一直攥着木楔子。   牛玉贤不耐烦了,叹一声道:“阴阳之学,终属旁门左道。”   屈金山怒道:“竖子,你说甚来?”   墨家和阴阳家是宿敌,好在屈金山的职位高一些,牛玉贤没有回嘴。   牛玉贤从袖筒里拿出一副手套交给了徐志穹,手套的掌面上有细毛,让徐志穹能像壁虎一样在树上攀爬。   徐志穹爬到树顶,在树冠之上一窜一跳,奔着安淑院去了。   屈金山冷笑一声:“志穹修的是杀道,他自有这身手,你能上树么?就算上得去,还能在树上跳么?”   徐志穹不是杀道,但判官的身手比杀道更加敏捷。   可墨家与阴阳家的修者却没有这么好的身手,不过牛玉贤早有准备,他往身上裹了一层黑衣,且往树木中的缝隙里硬挤,这一身黑衣看着普通,但无论荆棘枝杈,碰到他身上,立刻断折,在荆棘从中蜷着身子一直朝前走,牛玉贤竟毫发无伤。   屈金山恨一声道:“后生何其猖狂!”   恨过之后,还得加紧计算,牛玉贤的背影越来越远了。   徐志穹第一个到了安淑院,贴着院墙走了一圈,大致测算了一下距离。   皇家外院,面积自然不小,前墙到后墙,大概一百多步。   大宣一里有三百步(左脚、右脚各迈一次,算一步),这院子的纵深不到半里,完全在徐志穹的掌控范围之内。   趁着那两个人还没来,徐志穹找个僻静地方先把自己藏好,然后找一只老鼠,准备进去大致探查一番。   老鼠不是随时都有的,但徐志穹事先有准备,他从背囊里掏出了一些米粒,洒在了地上,这些米粒经过特殊炮制,香气能传出好远,童青秋以前常用这些米粒拌上毒药诱杀虫鼠。   不多时,有一只老鼠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尝了尝米粒。   这些米粒里自然没毒,老鼠吃的差不多了,和徐志穹交换了一下眼神,走了。   徐志穹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   附身没成功。   不应该呀,自从徐志穹升到九品中,附身于老鼠的技巧,就再也没失手过。   具象于双目,意出于百汇,这能有多难?   徐志穹又洒了一些米粒,很快又有老鼠来吃,吃完了米,老鼠走了,留下徐志穹一个人蹲在原地发愣。   又失败了!   徐志穹发现了其中的原因,意与象之力竟然无法调动。   难道这里有法阵,夺走了我的修为?   徐志穹又洒了些米粒,没等老鼠过来,牛玉贤过来了。   “你这是作甚呢?”   “我种米呢!”徐志穹拍了拍手,起身道,“屈灯守呢?”   “谁知道他何年何月才能过来,阴阳之学,并非正途,日后你要想兼修其他道门,我可以引你入墨家门下。”   好意心领了,墨家是不去的,徐志穹可不想讲吃那份苦。   等了片刻,不见屈金山出现,牛玉贤道:“咱们先进去看看,我去开大门。”   牛玉贤带了开锁的器械,却被徐志穹拦住了:“走门不合适,跳墙进去吧。”   安淑院的院墙两丈多高,牛玉贤借助锁链越过了墙头。   徐志穹趁机抓了只老鼠,藏在袖筒里,随即翻过了院墙。   进了院子,徐志穹这才发现,安淑院的构造和正常宅院不一样。   普通宅院分前院、正院和后院,但安淑院是“回”字形结构,分外院和内院。   大宣也有这样的宅院,但并不多见,“回”字形结构更适合于城池。   沿着外院走了半圈,却见屈青灯早已站在了内院门前。   “墨家少年,老朽阴阳术法,却比你那手段慢么?”   屈灯守平素稳重,没想到遇到墨家,竟然露出了孩子脾气。   “你既然不慢,还等在这作甚?”牛玉贤也不含糊。   “你不想等,只管往里走!”屈金山做了个请的手势。   牛玉贤头铁,拿着开锁的工具,还真就往门前走,徐志穹一把将他抓住了。   情况明摆着,屈金山不敢进门,证明门里有蹊跷。   隔着院墙,徐志穹似乎能闻到一股血腥味,意与象之力好像也恢复了一些。   屈金山叹道:“还是志穹稳重,内院有阴气,有戾气,有杀气,有血腥气,各色气息混合一处,却不知有多少凶险。”   牛玉贤嗤笑一声:“说的却好像你亲眼所见。”   屈金山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去见见就是了。”   徐志穹道:“屈灯守,您先在此查探气息来源,我在外院看看有什么异常。”   屈金山点头道:“你且小心,没我消息,切不可进入内院。”   牛玉贤对徐志穹道:“我跟你一起去。”   徐志穹道:“你且在这给屈灯守做个帮衬。”   虽说不情愿,可牛玉贤从不违抗徐志穹的命令。   徐志穹绕到后墙附近,从袖子里取出了老鼠,时才这老鼠挣扎的厉害,险些露出马脚。   屈金山说的没错,内院有一股让人骨寒毛竖的气息,墨家对气息迟钝,牛玉贤没有察觉,但徐志穹察觉到了,这只老鼠也察觉到了。   徐志穹坐在墙角,对着老鼠又用了一次技能,意与象之力果真有恢复,这次技能成功了。   说来也奇怪,在院墙外面,徐志穹的技能受到了限制,应该是由于某种法阵的作用,就像童青秋被夺走了修为。   但在院子里面,为什么技能又恢复了?   这法阵却让人摸不着规律。   徐志穹附在老鼠身上,慢慢靠近了院墙,顺着墙下的地沟爬进了院子。   他知道这很危险,但既然来探路,肯定得探出个究竟,用老鼠总比用真身硬闯要强得多。   借着月色,徐志穹看到了院子的全貌。   这院子里没有建筑,只有一棵树!   偌大的安淑院只有一座大院套着一座小院,连一座房屋都没有!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当年的安淑妃就住在这个地方?   徐志穹扫视着院子,除了院子中央一棵榕树,再没看见其他陈设。   榕树很粗,差不多要两人合抱,但树并不高,只有九尺上下,和楚禾差不多。   庞大的树冠几乎覆盖了整个院子,树冠之下垂着大片的气生根,就像头发一样,随着夜风慢慢飘舞。   呼~   一阵夜风刮过耳畔。   “仇……”   有声音。   徐志穹听到有人在说话。   声音低沉嘶哑,连徐志穹这么好的听力,都听不清楚。   “恨……”   “血……”   “杀!”   这次徐志穹听清了三个字,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离近些看看?也许有人藏在榕树后面。   徐志穹向前迈了两步,老鼠的本能让他又缩了回来。   不能靠近,千万不能靠近。   风中血腥味越来越浓,耳边的声音越发清晰,应该是个女人在唱歌。   不是徐志穹的听力变好了,是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密集的根须也越发清晰,不是徐志穹的视力变好了,是那些气生根正在迅速生长。   该走了,必须走了。   徐志穹刚一转身,眼前出现了一双满是泥污的靴子。   有人,有人在身后。   老鼠缓缓抬起头,从靴子上方看到了一件脏兮兮的白袍,在白袍上方看到了一张被头发覆盖的脸。   透过发丝,徐志穹看到了高耸的鼻梁,深陷的眼窝,和眼窝里一双血红的眼睛。   血红的眼睛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老鼠。   这人是谁?   安淑妃么?   根须生长到了地面,正在向老鼠蔓延。   在根须之中,徐志穹终于听清了那歌声:   吾仇,谁人知?   吾冤,谁人解?   吾恨,无绝期!   吾血,犹未干!   我杀! 第80章 白衣人是谁?   如果老鼠死在这里,徐志穹就没办法回魂了。   他想逃跑,可得想清楚往哪跑。   是往前冲向这个白衣人,还是掉头冲向那片根须。   首先可以确定,唱歌的不是眼前这个白衣人,是那棵树。   这个白衣人也不是鬼魂,鬼魂的轮廓没有这么清晰。   要真是鬼魂, 徐志穹倒也不害怕,鬼魂他见得多了。   思路迅速理清,徐志穹要怕的不是这个白衣人,而是这棵树,这个不明生物。   趁着根须还没有爬到身上,老鼠一步跃起,冲向了白衣人, 白衣人吓了一跳, 闪在了一旁,老鼠一头冲进了地沟里,眼看脱身成功,尾巴却被根须给缠住了。   根须气力极大,绞缠之间,就要把老鼠拖回去。   徐志穹猛地一回头,把尾巴咬下来半截。   对不住了,兄弟,我就疼这么一下,你可要好好疼上一阵子。   断了尾巴的老鼠奋力冲出地沟,和徐志穹交换过眼神,一路惨叫冲出了院子。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正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哪成想,一片根须竟然从地沟里钻了出来。   得赶紧离开安淑院,这地方太邪性!   ……   屈金山在门前研究了许久,没找到气息的来源, 也没听见内院的动静。   “罢了, 你且把门打开吧。”   牛玉贤道:“为什么不跳墙进去?”   屈金山道:“开了门,可以看看里面状况,跳墙进去,你我可能都出不来!”   牛玉贤哼了一声:“早知这般去处,又何必故弄玄虚?”   内院大门上了两把铁锁,经年累月无人打理,锁孔都锈住了。   牛玉贤技艺精湛,轻松除去锈迹,转眼之间打开两道铁锁,开始往下扯锁链。   屈灯守在旁暗自赞叹:这孩子虽然说话惹人厌,这技艺确是不可多得。   锁链刚刚扯下来,门缝里突然钻出一片根须,扑向了牛玉贤。   牛玉贤毫无反应,远处的屈金山鞭长莫及,眼看牛玉贤要被缠住,徐志穹突然窜出来,奋力把牛玉贤从根须中抢了出来。   牛玉贤惊魂未定,一片根须冲出大门扑向了众人,徐志穹喝一声道:“快走!”   徐志穹身手最好,一步跳上墙头,俯身将屈金山也拉了上来。两人坐在墙头上看了半响,却没找到牛玉贤。   这小子去哪了?   满院子根须蔓延,可这些根须始终不敢触碰外墙。   在墙角里,牛玉贤披上一身黑衣,竟然冲向了大门。   这小子疯了怎地?   他那黑衣也是厉害,根须碰到黑衣,尽数折断,牛玉贤蜷缩在黑衣里,想把大门关上。   门口全是根须,任凭他拼尽力气也关不上,徐志穹坐在墙头上喊道:“快些回来!”   牛玉贤从腰间取下五条条绳索,一条挂在了锁门的铁链上,一条挂住两个铁锁,两条分别挂在两扇大门上,剩下最后一条丢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接过绳索,连拖带拽,把牛玉贤拖到墙下,想把他拖到墙头上,死活拖不动。   他怎么这么沉?   屈金山在旁帮忙,两人费尽力气把牛玉贤拖上了墙头。   三人坐在墙头上奋力喘息,徐志穹骂道:“你不要命是怎地?”   牛玉贤道:“不能留下手尾。”   手尾?   手尾却比命还重要?   三人在城头坐了片刻,根须在外院游荡片刻,慢慢缩进了内院。   牛玉贤从身后拿出一个长宽两尺的木盒,这么大的木盒带在身上,竟然看不出痕迹。   他将四条绳索挂在木盒上,用力转动木盒上的绞盘。   难怪他那么沉,也不知他身上到底带了多少器械。   绞盘转动,绳索牵引,徐志穹惊呆了。   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机械手臂。   两条绳索牵引之下,大门关上了。   一条绳索牵引之下,铁链缠在了门上。   剩下一条绳索最为神奇,它把两个门锁挂在铁链上,锁住了。   牛玉贤收回四条绳索,从怀里拿出一把弹弓,装上一枚弹丸,砰的一声打在了门锁上。   弹丸碎裂,药水涌出,眨眼之间,门锁的锈迹恢复如初。   徐志穹张着嘴,说不出话,牛玉贤嘿嘿一笑:“这样就没人知道我们来过了。”   徐志穹指着内院大门,问道:“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么?”   牛玉贤摇头:“不知!”   “你知道这些根须从何而来么?”   “不知!”   “你知道你刚才差点没命了么?”   牛玉贤一脸淡然道:“我们是来探路,不该留下痕迹。”   徐志穹咬了咬牙,他觉得这小子傻乎乎的模样很是欠揍!   他该不是和我一样,也是装的吧!   屈金山倒是对牛玉贤赞赏有加:“这还真是墨家该有的样子!”   牛玉贤道:“也请灯守大人让我看看阴阳家该有的样子,开条道路带我们回去吧。”   屈金山一笑,带着两人翻下了墙头,拿出木楔布置好法阵,却发现他的阴阳术失效了。   “没道理!”屈金山连连摇头,“我来时,却靠法阵开出道路,一直进了院墙,怎么现在却用不出手段了?”   徐志穹不觉得意外,他在墙外用不出技能,到了墙里技能恢复了。   这地方邪性,邪性的毫无规律可言。   玄学不灵,只能依靠科学。   徐志穹把手套给了屈金山,让他跟着自己爬树,有了此前的经验,徐志穹就算不借助手套,也能在树冠上腾跃。   屈金山一路跌跌撞撞跟的辛苦,牛玉贤披着黑衣在密林之中穿梭。   走出一百多步,屈金山感觉阴阳术回来了,跳下树冠,重新布置法阵。   徐志穹站在树冠上,回望着安淑院。   一阵寒风吹过,徐志穹又听到了凄厉的歌声:   吾仇,谁人知?   吾冤,谁人解?   吾恨,无绝期!   吾血,犹未干!   我杀!   徐志穹打了哆嗦,低头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屈金山抬头道:“哪来的什么曲子?”   牛玉贤也一脸费解,看来只有徐志穹能听到这首歌。   屈金山的法阵成功了,开辟了道路,带着二人走出了森林,一路疾行,回了衙门。   到了明灯轩,讲述了事情始末,武栩紧锁双眉道:“内院之中全是根须?这根须从何而来?”   屈金山和牛玉贤纷纷摇头,表示不知,徐志穹默而不语。   武栩又问:“除了根须,你们看到些什么?”   屈金山对牛玉贤道:“你去关门时,可曾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牛玉贤摇头:“院子里一片雾气,什么都看不到。”   徐志穹还是不说话。   武栩支走了屈金山和牛玉贤,单独留下了徐志穹:“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徐志穹道:“我偷偷翻进了内院,看见了里面的情形,内院里没有房子,只有一棵树,那些根须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是棵什么树?”   “榕树。”   “除了树之外,还看到什么?”   “看到一个白衣人。”   “是什么模样?”   徐志穹努力回忆着那人的模样:“高有七尺五六,蓬头垢面,鼻梁很高,眼窝很深,眼睛很大,瞳仁是红的。”   武栩沉默良久,猛地一捶桌子,咬牙道:“老匹夫,焉敢戏耍我!”   哪个匹夫敢戏耍你?   到底什么情况?   武栩起身道:“走,跟我去阴阳司!”   去阴阳司?   难道戏耍他的是太卜?   武栩怕惹人怀疑,没有骑马,穿着一身便装,从后门离开衙门,带着徐志穹去了阴阳司。   进了阁楼,还在原来的地方,找到了太卜。   太卜坐在青灯下,似乎算准了武栩会来,见面第一句话:“千户,息怒。”   武栩怒目相视:“为何要我去安淑院?”   太卜眨眨眼睛,给武栩倒了杯茶:“那里确实是养蛊的好地方。”   武栩把茶杯丢了:“还在胡扯,梁玉明怎敢在那里养蛊?”   太卜又给武栩倒了一杯茶,“老朽从未说过怀王世子会在那里养蛊,只是说那里是养蛊的上上之选。”   武栩又把茶杯丢了:“你还狡赖!你分明是想探查安淑院的内情!”   太卜笑道:“安淑院怨气极深,千户就不想去看看么?”   “我看了又能怎地?那事情我管不了!”   太卜叹口气:“千户能管什么事?”   武栩道:“我只管大宣苍生,你要去查安淑院的事情为何不自己去查?”   太卜摇头:“我若离开阴阳司,势必惹人怀疑。”   “你手下有能人无数,派几个去就是了。”   太卜还是摇头:“我部下若是在安淑院出了闪失,终究还是会牵累到阴阳司。”   “无耻老贼!”武栩咬牙道,“你却不怕我部下折在了安淑院,你却不怕牵累我掌灯衙门!”   徐志穹听明白了。   梁玉明合适的养蛊地点,只有一处,就是龙脚鬼市。   太卜之所以多说了一个安淑院,是因为他想调查安淑院,可又不想自己出手,便借机利用了武栩。   “琐屑之事,且容日后计较,”太卜看向了徐志穹,“徐灯郎,是你去了安淑院?”   徐志穹点点头。   “你在安淑院看到了什么?”   徐志穹不作声。   太卜转脸看向了武栩:“却不愿相告么?”   武栩捏着下巴:“凭甚告诉你?”   太卜又给武栩倒了一杯茶:“你既说要管京城一方苍生,只要你告诉我实情,我帮你破了梁玉明的蛊术。”   武栩歪着头道:“我凭什么信你?”   太卜笑道:“我若食言,且凭你拆了我这把老骨头,老夫绝无怨言。”   拆了你?   你是三品!   武栩有这个实力么?   徐志穹看了看武栩,没想到武栩端起茶杯,把茶喝了。   “告诉他吧。”   武栩还真有这个实力!   徐志穹道:“我在安淑院,看到一棵大榕树,榕树的根须能生长,还能缠人!除了榕树,内院里还有一个白衣人。”   太卜一愣,手里的茶壶抖了一下。   “你知道那白衣人是谁么?”   徐志穹摇摇头。   太卜看向了武栩:“千户知道么?”   武栩点头道:“我知道,那人是当朝太子。”   白虎杀道 第81章 功不可没   那个白衣人是当朝太子?   徐志穹很震惊。   太卜手里的茶壶掉在了地上,他和徐志穹同样震惊。   “殿下,居然还去安淑院?”   武栩捡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他不去,谁还会去?”   太卜攥了攥拳头:“千户,这事你却不管么?”   武栩摇头:“皇家的事情我管不了,也懒得管。”   太卜紧盯着武栩:“你可知这里有多少冤屈?”   武栩一笑:“享尽世间荣华富贵, 受点冤屈也是应当。”   太卜皱眉道:“你可知殿下这多年来,担惊受怕,朝不保夕?”   武栩道:“你知何谓朝不保夕?我认得一名匠人,天寒地冻,在集市蹲了三天,卖了九十一个瓦罐,十二个瓷瓶,买了两袋米,两只鸡, 还给他闺女买了一件新衣,走在路边,离他家只剩百步之遥,被庆王的马给踩死了,这才叫朝不保夕。”   太卜道:“你就为这件事杀了庆王?”   武栩道:“他携恶仆十二人,醉酒纵马,在闹市狂奔,踩死三十六人,伤二百余人,却不该杀?”   太卜长叹一声:“昔日之事,本以为是你和庆王有私怨。”   武栩点点头:“这等狗贼,生来便与我有私怨!”   徐志穹在坐在身边,想着自己进入判官道时的誓言:“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   看着武栩,他相信这个世界真有天理。   太卜沉默许久,对武栩道:“若是安淑院的事情, 也关系着大宣苍生呢?”   武栩沉默片刻道:“先帮我破了梁玉明的蛊术,安淑院的事情,若非只是皇家私怨,武某愿助太卜一臂之力。”   “好!”太卜挥手,用幻术演示战术。   眼前出现了龙脚鬼市的画面,一条街,空空荡荡,两排商铺,残破不堪。   太卜问道:“你要杀贼,还是要救人?”   武栩道:“贼要杀,人也要救!”   太卜默然良久,在幻境之中点点画画:“这却要花一番心思,不是一朝一夕能算出来的,另外有件事情忘了和千户说,之前算日子的时候,我算漏了一步。”   武栩讶然:“此话怎讲?”   太卜缓缓说道:“按此前推算,四月二十一是养嚣绒最好的日子,昨夜重新推算一次,四月初七也是个好日子。”   我套你……   两个日子差了半个月,这让武栩怎么应对?   四月初七先在龙脚鬼市埋伏,若是梁玉明不来,四月二十一再去一次?   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四月初七若是扑了个空,事情就败露了!   太卜气定神闲:“无妨,今日三月二十七,离四月初七还有十天,我再仔细推算一下,看看哪个日子更好些。”   武栩紧锁双眉道:“你且快些算,我召集人手也要时间。”   ……   皇城司正堂,钟参面色铁青,看着武威将军史勋:“陛下命我一个月内破案,我把案子交给你,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了,你查出个甚来?”   史勋赶紧回应:“属下捕获人贩四十六人,皆当众处决,武威营每日巡城四次,但有风讯立刻缉捕拿人,百姓交口称赞……”   “我特么让你邀功来了是怎地?说这些扯淡的话有甚用处!”钟参暴跳如雷,清晨朝会,他再次遭到吏部弹劾,御史台跟风而至,奏章叠起来有一尺多高。   按照大宣官场的一贯规则,皇城司很快会受到群臣围攻,先就事论事,而后引申发挥,先说皇城司办事不力,再说皇城司散漫渎职,再说皇城司骄横跋扈,再说钟参人品有问题。   把陈年旧事全都抖出来,扣帽子,打闷棍,然后再下黑脚,让皇城司永世不得翻身……这些手段,钟参都见识过。   现在他很着急,快急疯了。   “你且跟我说,两天走失了三十名女子,这事怎么解释?”   史勋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是按照钟参的吩咐办事,这方法不灵,史勋认为这不是他的错。   “属下已竭尽全力,这半月来,鞍不离马,甲不离身,未敢有半分懈怠,此非属下之过!”   钟参冷笑一声:“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   史勋摇头道:“属下绝无此意。”   “你既然没错,还留在我正堂作甚?这岂不委屈了你!”   史勋赶紧施礼认错,钟参要动真格的了。   认错也晚了,钟参唤来文官,吩咐道:“拟文书,革史勋武威将军之职,留任前军校尉。”   武威将军是正五品官,武威营前军校尉是正七品。   史勋连降两级,从武威营的首领,变成了一个中层军官。   这么大的事情,不用通过吏部么?不用告知内阁么?   不用,这是皇城司指挥使的特权,除了两名副指挥使,皇城司其余人升降任免,都在指挥使的掌控之下,不需要经过任何人允准。   多说无用,史勋含泪离开了正堂。   姜飞莉有些吃惊,没想到钟参出手这么狠,但她并不为史勋感到惋惜,史勋擅长钻营,可才学不济,姜飞莉认为他配不上武威营的职位。   眼下史勋被贬,姜飞莉主动请缨:“还有半月时间,请将此案交予属下,属下定能给指挥使一个交代。”   钟参看了看姜飞莉,摇摇头道:“姜少史,你先去吧。”   “指挥使……”姜飞莉不明白为什么钟参信不过她。   “去吧,去吧,莫再多说!”   姜飞莉负气而去,大堂里只剩下了钟参和武栩。   钟参命人摆酒,武栩只顾吃喝。   “伯封啊,”钟参给武栩添了一杯酒,“你看这案子,可怎生个去处?”   武栩冷笑一声,把酒喝了:“我哪知道什么去处?我是那没心计的武夫,只会给你惹是生非罢了。”   “小气,你小气了!”钟参又给武栩倒了一杯,“咱俩之间打闹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性情,却还与我计较些什么,你且说说,这案子到底怎么处置?”   武栩又喝了一杯:“说了又有何用?却还不是要交给武威营么?”   钟参放下酒壶道:“你不就等我一句话么?罢了,此事交给你掌灯衙门就是!”   武栩拿起酒壶道:“既是交给了我,我所作所为,你不得干预。”   钟参咬了咬嘴唇,他就知道武栩会提这样的条件。   他知道案子非同小可,也知道背后可能涉及一些大人物。   可既然选择了武栩,这就是他必须承担的后果。   “罢了,只要你别把皇城翻过来,剩下的事情都由着你。”钟参答应了。   武栩又道:“我还缺些帮手。”   “武威营、青衣阁,包括我正堂在内,人手随便你用!”   “事成之后,你须给我些好处!”   钟参一拍大腿道:“我举荐你做副指挥使,庆王的事情过去这么多年,陛下肯定不追究了,以后皇城司就是咱们兄弟两个的!”   武栩摇头道:“你知道我不爱官。”   “官我也给,钱我也给!”   钟参拿起酒杯,武栩把酒满上,两人这就算是说定了。   又喝几杯,钟参叹口气道:“你得空,去看看姜少史。”   武栩诧道:“我看她作甚?”   “你且替我告诉她一句,不是我看轻了她,是这件案子她处置不了,我是真心护着她。”   武栩笑道:“这话,你为何不自己去说?”   “我说她能听么?你去安慰她几次,有个三五次就够了。”   武栩放下筷子道:“还三五次?你当我是什么人?”   “三五次怎地?你在莺歌院,可是把十个阁主给……”   武栩一锤桌子:“我的名声都让你这种人败坏了!”   钟参嗤笑道:“你那名声还用败坏?白天看春画,晚上睡阁主,你当我不知道么?匀两次给姜少史,却还吃了亏么?   我听说你那有李沙白的真迹,这李沙白的画,确实是好,但赝品也多,你抽空拿来我看看,我给你鉴别一下真伪。”   ……   画舫之中,梁玉明置备一桌上等酒菜,与韩笛小酌了几杯。   “前日,韩姑娘说武千户与吏部郎中孙继登不睦,这事我去查过,孙继登确实弹劾了皇城司,但却是弹劾武威营办事不力,似乎与武千户没什么干系。”   韩笛笑道:“世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钟指挥使早就有意把案子交给武千户,今日已经下了文书,把史将军降职为前军校尉,现在主持查案的,正是武千户。”   梁玉明慨叹一声:“武千户为人,我素来敬仰,上次险遭奸贼周开荣所害,其中也有我一些过失,时至今日,仍觉过意不去,孙继登这厮若是弹劾皇城司,我自不去理会,但若找了武千户的麻烦,我却不能答应!”   梁玉明这番豪言壮语,是为了掩饰自己调查武栩的目的,韩笛看似听得认真,时不时赞叹两句,可实际上她根本不在乎。   她不在乎梁玉明是什么目的,她只在乎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   梁玉明自然不会让她失望,两枚玉基丹送上,聊表心意。   ……   送走韩笛,梁玉明叫来了内侍郝全,问道:“时至今日,还差多少女子?”   郝全回答:“还差三人。”   “不要再在城中搜罗,且从我侍女中拣选。”   郝全面露难色:“若是被王爷知道,恐怕不妥……”   “父王那边,我自有主张,你今夜带上一群人,去青竹棋社,把孙继登揪出来,痛打一顿,事后抹在掌灯衙门身上。”   郝全想了想,问了一句:“青竹棋社,好像不是正经棋社,孙继登会去那种地方?”   梁玉明笑道:“你却当他是正经人!”   郝全问道:“是要孙继登的半条命,还是让他变成废人?”   “打个鼻青脸肿就好,下手不用太重,且让他给武栩好好找点麻烦,武栩麻烦多了,我们麻烦就少了。”   郝全道:“武栩只想着交差了事,我们还用得着防备他么?”   梁玉明摇头道:“不可低估了武栩,多加些防备,终究没有坏处。”   ……   当晚,孙继登被打。   翌日,吏部十几名官员抬着孙继登,到掌灯衙门前叫骂。   又过两天,吏部大小官员,来到掌灯衙门,从中斡旋。   武栩谁都不见,全都交给钟参打发,钟参指望武栩破案,也只能替武栩支应。   梁玉明的马车经过掌灯衙门,看着钟参疲于应付,世子笑了。   武千户,等你忙过了这场风波,什么事情都过去了。   放下马车门帘,梁玉明悄无声息的走了,殊不知武栩在阁楼上一直看着他。   “少年郎,交手几回合,你终于犯了一回错!”   梁玉明第一次犯错,这个错误是致命的。   武栩问徐志穹:“你知道孙继登被谁打了?”   徐志穹道:“被梁玉明打了。”   “你知道梁玉明为什么打他?”   “抹黑咱们衙门,牵制住千户大人。”   “你可知他为什么错了?”   “该查的都查过了,藏女子的地方,千户知道,养蛊的地方,千户也知道,现在再想牵制千户,已经晚了。”   “说得好!”武栩笑了,“梁玉明向来谨慎,如今却亲自派人打了孙继登,稍有不慎,事情就会败露,你说他为什么冒这个险?”   徐志穹道:“因为他着急!养蛊的日子就快到了!应该就在这几天!”   “说得好!”武栩又称赞了一声,“你能想到这一步,在梁玉明面前也能走过几招!”   梁玉明犯下的致命错误,是他暴露了养蛊的时间,这是武栩最想要得到的消息。   他急着利用孙继登绊住武栩,证明养蛊之期已经临近。   以此推断,养蛊时间就在四月初七,他替武栩解决了一个难题。   “梁玉明做事如此慎重,为什么这次会大意了?”武栩还有些纳闷。   徐志穹不敢回答,此事杨武功不可没。   全靠杨武传递了这么多假消息,导致梁玉明对形势出现了错误判断,以为武栩玩物丧志,以为武栩疲于交差,以为武栩还在私怨之中纠缠,以为靠着孙继登就能牵制住武栩。   武栩吩咐徐志穹:“今夜去趟阴阳司,找太卜,把消息告诉他,问问他准备到什么地步了。”   徐志穹挠挠头:“我一个人去?”   武栩剑眉一立:“怕什么?他若是敢动你,莫说他那把老骨头,我却把阴阳司一并给他拆了!” 第82章 子夜杀贼   一觉睡到黄昏,徐志穹吃了些东西,穿戴整齐,去了阴阳司。   此前跟着武栩来的时候,看门人的态度十分傲慢,让徐志穹很是厌恶。   今天徐志穹自己来的,看门人没让他进去。   “门口等着, 我去通传。”   狂什么?   若不是因为你家太卜不中用,我还用得着跑这一趟?   不多时,看门人回来了,耷拉着死鱼眼睛,对徐志穹道:“太卜有请。”   太卜还在原来的地方,看见徐志穹, 问道:“《化蛊卷》练了没?”   话到嘴边,徐志穹咽了回去,这老家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我是来给你送信的, 你为什么先问我问题?   而且这问题陷阱很深,徐志穹抱拳道:“《化蛊卷》由千户保管,晚辈尚未得见。”   “由他保管?”太卜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信还是不屑,“且提醒武千户勤加练习。”   徐志穹道:“大战临近,而今练习却怕来不及了。”   “大战临近?你又得了什么消息?”   徐志穹把事情复述一遍,太卜闻言点了点头,认同武栩的推断。   “既是定在四月初七,事情倒也好办些。”   日子越近,太卜算得越准,大约了算了半个时辰,太卜写下一封书信交给了徐志穹。   信没有封,太卜对徐志穹道:“你且看看,有何不解之处,只管问我。”   这也太信得过我了。   徐志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里面设计好了埋伏时间、地点和人数。   大致计算一下, 太卜让武栩召集五十名提灯郎。   “只要五十人,会不会太少了?”   “五十人足矣,我还将派出二十名阴阳师助战。”   “太卜亲自出战么?”   太卜摇头:“我若离开阴阳司,定会招致怀疑,我所选之人皆为精锐,,除此之外,我还给你们找了一位帮手,临阵之时,却比老夫中用,告诉千户不必担心。”   “什么帮手比太卜还中用?”   “不必多问,届时便知。”   徐志穹收好书信,离开了阴阳司,走到门口,却遇到了一位熟人。   “童大哥,你怎来了?”   童青秋本想躲着徐志穹,见徐志穹已在近前,苦笑一声道:“不来不行啊。”   “有什么难处且跟我说,咱们兄弟一起想办法。”   “无法可想,兄弟,这次我逃不过了。”童青秋长叹一声,进了阴阳司。   ……   “童术士,你可真是难请。”太卜一脸讥讽看着童青秋。   童青秋点头道:“是我不识抬举,屡屡辜负太卜盛情。”   “今夜怎就肯赏光来此?”   这老头子也太坏了,我为什么来你不知道么?   “童某谋生的手段不多,得罪的的人却不少,若是找不回阴阳法门,这条生路也就断了。”   太卜神色端正,训斥道:“阴阳修者,生路便在阴阳司,你于市井之间沿街叫卖,我门术法,岂容你如此亵渎?”   我亵渎什么了?自食其力有错么?   多说无益,性命掌握在太卜手里。   童青秋施礼道:“今后愿听太卜驱遣。”   太卜点点头:“你先搬到阴阳司来住,住在那乌烟瘴气之地像什么样子?”   麻烦来了。   童青秋再度施礼:“请容拙荆一并搬来。”   太卜把脸一沉:“你妻非我族类,我岂能容她?”   童青秋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身道:“若是容不下她,便也容不下我!”   太卜冷笑一声:“你还敢要挟我?”   “童某不敢,只求太卜宽宏。”   太卜垂着眼角,看着童青秋道:“我只对门下弟子宽宏。”   太卜要把童青秋收到门下,可童青秋有自己的师门。   童青秋自然不愿背叛师门,可现在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童某愿听太卜吩咐。”   太卜皱眉道:“你叫我什么?”   童青秋一咬牙,再度施礼:“童某愿听师尊吩咐。”   ……   四月初三,武栩收到消息,有人夜入龙脚鬼市,梁玉明开始探路了。   四月初四,姜飞莉收到消息,怀王世子府中,三名侍女失踪。   四月初五,武栩收到消息,有六名四品修者进入京城,住在城东路安客栈,一人能言语,其余五人口哑。   他们真是哑巴么?   当然不是,他们是怕露出外乡口音。   四月初六,徐志穹照常巡夜,在点亮第三盏守夜灯时,从灯芯之中收起一枚信筒。   信件来自城门的暗子,黄昏时分,有二十多辆运布的马车进城,城门兵未予搜查。   像这种大规模进城的车队,理应予以搜查,但大宣门禁松懈,给城门兵些散钱,搜查也就免了。   这些运布的商人现住在北垣的民宅之中,不用问,马车里装着被囚禁在城外的女子,现在她们进城了。   不到子时,巡夜结束,杨武准备找徐志穹套出些话来,去找韩师妹汇报。   “志穹,听说这两天吏部闹得很凶,千户大人没受责罚吧?”   “责罚?”徐志穹苦笑一声,“千户大人都快被降职了。”   “降职?”杨武惊曰,“不至于吧,近些天可没有女子走失。”   “那又怎样?谁让我们得罪了吏部?也不知道这事会不会牵连到我们。”   “这与我们何干?又不是我们打了孙继登。”   “罢了罢了,莫再多问。”徐志穹摆摆手道,“且随我去勾栏坐坐。”   杨武摇摇头:“我就不去了,我还是到处走走吧。”   走吧,再给世子送一次好消息。   这恐怕是他最后的好消息了。   ……   四月初七,午后,梁玉明在画舫上送走了韩笛。   得知武栩将要被降职,内侍郝全笑道:“今夜武栩恐怕要在明灯轩里抹泪了,再过两日,只怕他连明灯轩都进不去了。”   梁玉明摇着折扇,欣赏着望安河的风景:“鬼市那边没动静么?”   “暗子在鬼市蹲了蹲了整整四天,每一处房舍都查过了,什么动静都没有。”   “六位上使状况如何?”   “风平浪静,我是真佩服他们,装哑巴装的可真像,连我都分辨不出来。”   梁玉明合上折扇,又叮嘱一句:“各处都不能出差错,你千万叫人盯紧!”   “世子放心。”   ……   入夜,杨武打着哈欠准备巡夜,却没见到徐志穹和楚禾。   “王青灯,他们两人去哪了?”   王振南提起了灯笼:“今晚他们两人告假,你且随我走吧。”   杨武耸耸眉毛:“什么事呀,怎么说告假就告假?”   王振南一笑:“别多问,跟着走就是,今晚别想着见你小师妹,老老实实跟我巡夜。”   ……   青衣阁,姜少史有令,所有青衣散值之后,不得离开阁楼。   韩笛问尉迟兰:“师姐,今晚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尉迟兰摇摇头:“缘由我也不知,只管等少史吩咐。”   韩笛起身道:“我想去趟茅厕。”   尉迟兰一并起身:“时才多喝了些茶,我跟你一起去。”   韩笛咬咬嘴唇,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是姜飞莉给尉迟兰的命令,任何人,无论做任何事,必须有人陪同。   ……   掌灯衙门里,绿灯郎肖松庭从明灯轩走了出来,正好碰见红灯郎易旭楼。   易旭楼笑道:“松庭,千户在么?”   肖松庭摇头道:“千户不在。”   “千户不在,你还敢进明灯轩?”   肖松庭干笑一声:“我也是进去了,才知道千户不在。”   “你越来越没规矩了,我准备了些酒菜,陪我喝一杯吧。”   肖松庭拱手道:“属下另有要务,改日再与副千户共饮。”   易旭楼长叹一声:“我是老了,想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肖松庭一惊:“副千户此言何意?”   易旭楼收去了笑容:“今夜陪我喝一杯,我和千户好生商量,或许还能保住你性命,你要出了衙门,休怪我翻脸无情。”   ……   子时,龙脚鬼市一片寂静。   虽然集市被查封,但这里并无禁军把守,只是在两边街口设了路障。   有路障就够了,普通人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在大半夜来这种荒凉地方。   街市中央有一座两层高的铺子,本是一家有名的大绸缎庄,两名阴阳师在二楼布置起了法阵。   他们可不是阴阳司的阴阳师,他们是梁玉明的部下,两名七品修者。   法器是现成的,法阵也事先标记好了位置,这两个阴阳师是师兄弟,配合相当默契,不到一盏茶时间,法阵布置完成,一名阴阳修者搬起陶罐,在法阵中央洒下一片水银,   水银在法阵中央旋转流动,形成一片漩涡,漩涡之中,浮现出了几名女子的身影。   一名女子从漩涡中挣扎起身,想要逃命,刚走到法阵边缘,身子像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眼泪流了满脸,却连哭都哭不出一声。   这是传送法阵,能将数里之外的活人传送过来,就连六品的童青秋也没有这样的手段。   如此强大的法阵自然不是这两个七品做出来的,而是出自于他们的师父,一名五品阴阳师。   他事先做好了十几套法阵,交给了弟子们。   这名五品阴阳师,此刻正在掌灯衙门,陪易旭楼喝酒。   ……   北垣的民宅里,也有两名阴阳师,他们也带着现成的法阵。   三十多名女子被他们丢进阴阳法阵,陷入水银之中,不知去向。   一只老鼠窜出民宅,回到徐志穹身边。   徐志穹点燃了双生蜡烛,随即朝龙脚鬼市狂奔。   他们用了阴阳法阵?   他们用法阵送人?   这却失算了!   徐志穹的任务是留在北垣监视这群贩布的商人,他以为这群贩布的商人会用马车把女子送到龙脚鬼市。   只要他们一动身,就证明梁玉明开始行动,徐志穹用双生蜡烛把消息送给武栩,就算完成任务。   可惜徐志穹想错了,他和武栩都没想到对方手上有高品阴阳修者,更没想到他们会用阴阳法阵运送女子。   被囚禁在各地的女子都被阴阳法阵送进了龙脚鬼市,武栩看到蜡烛亮了,此刻还在等着马车出现。   徐志穹一边飞奔,一边吹灭了蜡烛,又把蜡烛点着。   武栩看着烛光闪烁,不明白徐志穹什么意思。   千户大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若是赶不及,你可得提前动手!   ……   绸缎庄里,两百名女子被从各处的法阵运送过来,捆绑结实,密密麻麻堆在了二楼。   五十名内侍从法阵中走出,取来清水,将这些女子洗剥干净。   六名四品修者从法阵中相继走出,三名蛊门四品抬着一口巨鼎,放在了一楼中央,另有两名蛊门四品,往鼎中堆放药材。   余下一名朱雀四品,唤起熊熊烈焰,在鼎下烧灼。   梁玉明最后走出法阵,静静看着满地女子和烈焰中的巨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他是个沉稳的人,可此刻难掩喜悦。   这口巨鼎在一个时辰之内,可以把两百名女子炼成油脂。   油脂之中混有帝王之气,将嚣绒之卵混着梁玉明的鲜血放入油脂之中,今夜便大功告成。   届时将巨鼎转移到城外,三日之后,虫卵孵化,将蛊虫吞入体内,梁玉明便成了嚣绒的宿主。   有了嚣绒,梁玉明在半年之内就能升至四品。   四品修者,有三百多年的寿命,距离三品只有一步之遥,哪怕二品星官也不再是非分之想。   筹划一年,终于等到了今天。   仰望夜空,我将位列星辰之中。   当然,这并非没有代价。   为了得到这枚嚣绒虫卵,梁玉明答应蛊门长老,明年此时之前,帮助蛊门在大宣境内培育蛊虫两万。   蛊虫要用活人培育,两万蛊虫意味着两万个活人,这一枚嚣绒虫卵,价值两万条性命。   值得么?   值得!   生在王室的意义是什么?   王室乃天下之主,天下苍生之性命本就为王室所有,一如门前荒草,随意采割便是。   大宣江山如此广大,凭我四品修为,又是皇族世子,搜罗两万性命又有很难?   于我一番伟业,直指星辰之列,牺牲两万草芥之人,何足道哉?   梁玉明回头看了看地上的女子,只觉得她们连草芥都不如。   巨鼎烧热,五十名宦官各扛起一名女子,只等梁玉明一声令下,炼制油脂。   与此同时,徐志穹冲到武栩身边,喘息之间,挤出三个字:“有法阵!”   武栩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从身后拿出灯笼,用力一晃,一朵焰火,无声无息飞到半空。   看到火光,五十名提灯郎,二十名阴阳师,从两边街口悄悄进入了龙脚鬼市。   四月初三,得知梁玉明派人探路,武栩就料定梁玉明会派人留守在鬼市之中,倘若在鬼市里埋伏,势必被梁玉明提前察觉。   因此武栩选择埋伏在鬼市之外,从街口两边围堵,夹杀梁玉明。   徐志穹跟着武栩进了鬼市,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身旁。   童大哥,他也来了。   童青秋冲着徐志穹眨眨眼睛,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徐志穹刚才提醒有法阵,他也听到了。   童青秋一伸手,让阴阳师停住了脚步。   他做了个交叉的手势,所有阴阳师拿出法器,开始破阵。   ……   时辰已到,梁玉明下令将女子投入鼎中。   女子拼上最后一点力气,在内侍肩头蠕动,却无济于事。   内侍刚要动手,忽听蛊族修者喊道:“且慢,街上有人!”   郝全道:“我出去看看。”   梁玉明一把扯住郝全:“不必看了,从法阵撤退。”   他相信蛊族修者的判断,回身直奔法阵而去,却发现地上的水银消失了。   梁玉明看着两名阴阳师道:“此乃何故?”   阴阳师神色惊恐:“法阵被破了!”   话音未落,屋顶炸裂,一盏红灯落在梁玉明眼前。   屋顶之上,武栩一声狞笑:“狗贼,你知罪?” 第83章 阴气入骨缝   绸缎庄屋顶碎裂,武栩跳了进来。   一盏三尺红灯,一把九尺长刀。   跳进绸缎庄的只有武栩一个人。   他就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里有六个四品?   他来送死吗?   几名宦官上前跟武栩拼命,梁玉明纵身跳到楼下,高声喊道:“杀了武栩,杀光所有女子,离开此地!”   他知道武栩是五品杀道, 就算占了体系优势,有两名四品修者也足够杀了他。   至于那两百名女子,对于普通人而言,一次杀两百人多少有点困难,可这里有朱雀修者,就是一把火的事情。   朱雀四品护住梁玉明道:“世子,在我身后, 不要动。”   朱雀四品,会用金乌之火, 能让整座绸缎庄变成灰烬,宦官死活,各安天命,那两百个毫无修为的女子必死无疑。   一吸之间,朱雀四品脸颊变红,火焰即将喷涌而出。   武栩突然出现在近前,一刀砍向朱雀四品的喉咙,朱雀四品被迫躲闪,技能中断。   武栩挥刀再砍,一名蛊门四品伸出双臂招架。   此人身体里养着金蚕,金蚕刀枪不入,长刀砍进金蚕身体,深陷其中,另一名蛊族张开一片蛛网罩住了武栩。   这是个文蛛修者,不仅能用剧毒, 而且蛛丝非常强韧。   又一名四品蛊门来到武栩近前,挥起巨臂, 砍向了武栩的脑袋。   这是淬砺螳螂修者, 这条螳螂臂,砍断武栩的长刀都不在话下,可砍在武栩的脑袋上,武栩却毫发无伤。   螳螂四品举手刀再砍,武栩挣脱蛛网,一刀砍断了一条螳螂臂。   螳螂负痛,连连后退,金蚕四品吐来一团丝线,武栩闪过丝线,一脚踹在金蚕肚子上,金蚕一阵痉挛,倒地不起。   朱雀四品正要吐火,武栩回身又是一刀,打断了技能。   文蛛四品来咬武栩喉咙,被武栩一刀斩断螯牙。   金蚕问梁玉明:“此人是几品修为?”   梁玉明茫然道:“是五品杀道。”   金蚕摇头:“这不应该……”   说话间,蛇蛊四品缠住了武栩。   玉蟾四品将背上毒液喷在武栩身上。   金蚕四品又吐出一片蚕丝,勒住了武栩的喉咙。   一群宦官跟着螳螂在武栩身上挥刀乱砍。   武栩遭遇围攻,朱雀四品又要放火,火到嘴边,再次吞了回去。   杀道六品技,虎踞!   杀气沸腾,整个绸缎庄跟着摇晃!   武栩咆哮一声,挣脱了蛇蛊的绞缠,斩杀了数名宦官,打翻了玉蟾,踢倒了螳螂,手执长刀,如猛虎般踞于一楼中央。   杀气越发汹涌,吹得战衣翻飞,武栩一脸狰狞之笑,环视众人。   虎威鼓荡,掀起一阵波澜,店铺四周,门窗爆裂。   六名四品,无一人敢上前,顾盼之间,朱雀四品道:“弟兄们,不管他是几品,各出绝技,杀了他!”   ……   红灯郎陈元仲带着一群提灯郎,围在了绸缎庄外面,只见铺子里烟雾弥漫,火光翻飞,也不知其中战况如何。   孟世贞忍不住了,嚷一声道:“我们还等甚来,就让千户一个人在里边拼命!”   说完,孟世贞提着刀就要往里闯,被绿灯郎乔顺刚揪了回来:“你去有何用,里面有六个四品,进去不也白送么?”   孟世贞咬牙切齿:“千户也就一个五品,他却不是白送?”   陈元仲喊道:“这是千户的命令,只要他活着,咱们谁都不能进去,千户若是倒下了,也只有我能进去,你们按千户说的,在这守着,不管这铺子里出来的是谁,一个都不能放走!”   一个都没不能放走,这是武栩给提灯郎的命令!   乔顺刚喝道:“红灯若是也倒了,老子就冲进去,你们听好了,要是放走了一个,老子到了阴曹地府也不饶你们!”   楚禾一阵颤抖,徐志穹低声道:“你怕了!”   “不怕,志穹,谢你,谢你今晚带着我!”   大战临头,说多少激励士气的话,都未必有用。   武栩没说过激励士气的话,但他拼上了一条命,现在所有提灯郎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楚禾把刀把上的绸布缠在了手腕上,用牙咬着,打了个死结。   “一个都不能放走,”楚禾不停的重复,“千户说了,一个都不能放走。”   一阵气机再次荡来,店铺里火光喷涌,一群宦官带着梁玉明冲到了铺子外面。   陈元仲一声令下:“杀呀,一个不准放走!”   孟世贞第一个冲上去,拔刀对着宦官脑袋就砍,宦官身手敏捷,躲过孟世贞的佩刀,在人群中找到一个缝隙,正要冲出去。   楚禾迎上来,用身子挡住了缝隙。   宦官焦急,上前将五指插进了楚禾胸膛。   看速度,这宦官也是九品,楚禾忍住痛,抓住宦官手腕,向上翻转,将其手腕折断。   宦官哀嚎一声,楚禾举刀砍向了宦官的脖子。   楚禾实战经验还是少,这一刀砍歪了,宦官没死,伸出手指来挖楚禾的眼睛,楚禾竟然没防备!   好在徐志穹手快,用灯笼杆先一步刺穿了宦官的后脑。   事发突然,也不知道这人能不能杀,徐志穹赶紧用罪业之瞳看了一下。   二寸多一点,还好。   孟世贞冲在前头,连杀了三个宦官,奔着梁玉明冲了过去。   宦官郝全挡在身前,伸出两根手指,在孟世贞胸前点了两下。   孟世贞一阵哆嗦,后退两步,一口血呕了出来。   宦官六品技,点指穿心,时才那两下看似平平无奇,换成普通人,心脏已经被他击穿了。   孟世贞虽然有八品杀道修为,心脏护住了,没被击穿,可这一下却也受了重伤。   眼看郝全要带着梁玉明逃走,孟世贞不顾一切,冲上去与之搏命,郝全大怒,猛然回身,来抓孟世贞的头皮。   这是宦官七品技——谈笑剥皮,要是被他抓中了,这一层头皮会被揭下来。   眼看手指碰到孟世贞的头皮,乔顺刚冲到身前,用手臂挡了下来,从手肘到手腕,被郝全揭下来一层皮,血红一片。   乔顺刚眉头都没皱一下,把孟世贞推在一旁,和郝全打在了一起。   楚禾见到一名宦官想在背后偷袭乔顺刚,举刀砍了上去。   宦官闪身躲过佩刀,一把在楚禾脸上抓出五道血印。   楚禾挂着满脸鲜血,提刀又去砍那宦官。   宦官再次躲开,晃了楚禾一个趔趄,趁着楚禾俯身,宦官正要用指甲刺穿楚禾的脖子,却被徐志穹从身后抓住了肩膀。   先让宦官出手,寻其破绽,一击毙之。这是夏琥教他的法门。   破绽有了,一击毙之的最佳方法,就是吸干他力气。   这宦官没想到徐志穹也有这么快的速度,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楚禾上前,一脚踩断他胸骨,徐志穹见他还剩一口气,且用罪业之瞳看了看,这人罪业二寸二,徐志穹一刀割了他脖子,把犄角摘了下来。   楚禾力气大,徐志穹出手快,两人配合之下,连杀了五个宦官,每个宦官的罪业都超过了二寸。   今夜大丰收了。   郝全那边还在和乔顺刚缠斗,乔顺刚血肉模糊,几乎被郝全剥了一层皮。   郝全挨了乔顺刚一拳,颧骨塌陷,脸变形了。   他是六品宦官,乔顺刚是七品杀道,经验上,两人不相上下,修为上,郝全占了优势,乔顺刚快支撑不住了。   更要命的手段还在后面,郝全回头看了一眼梁玉明,梁玉明一挥折扇,甩出了一根针。   这根针有一寸长,按照常理,这根针都打不穿乔顺刚的战衣。   可这根针没直接打在乔顺刚的身上,而是打在了郝全的身上。   徐志穹和楚禾看不懂这波操作,以为梁玉明失误了。   但乔顺刚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这根针穿过郝全的身体,猛然加速,击穿了乔顺刚的战衣,击穿了护心镜,又击穿了锁骨,留在了乔顺刚的胸腔里。   提灯郎装备精良,一根针怎么可能打穿乔顺刚的护心镜?   这是宦官的八品技——主仆同心。   修炼宦门,必须得先认一个主人,没有主人的宦官,灵魂和身体都是不完整的。   当宦门晋升到八品时,修者会掌握一项舍身技,就是主仆同心。   主人的攻击,先打在宦官身上,宦官把攻击的威力放大数倍,传递给敌人。   这根针,对郝全没造成太大伤害,但对乔顺刚是致命的,因为这根针有毒,而梁玉明可以控制毒液的释放时间。   在郝全的身体里,毒液不会释放,在乔顺刚的身体里,毒液出来了。   “你他娘的是只蝎子!”乔顺刚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郝全上前,抓住乔顺刚的脖子,指甲发力,正要割断乔顺刚的气管,徐志穹一刀砍向了郝全的手腕。   这一刀来的很快,郝全赶紧缩手,翻过手腕来抓徐志穹的脸。   徐志穹堪堪闪过,楚禾上前,一刀劈了下来。   郝全躲过佩刀,徐志穹一晃灯笼,一片梭镖飞向了郝全。   郝全躲开梭镖,楚禾佩刀又到,郝全再躲,抓着楚禾手腕,撕下一层皮。   楚禾负痛后退,徐志穹刺来灯笼,郝全侧身闪躲,灯笼贴着脸颊略过,徐志穹再一抽手,灯笼上有倒钩,在郝全脸上开了一道口子。   郝全一愣,徐志穹叩动机关,火苗上涌,强光闪现,郝全眼前一片亮白。   这贼丕,他不按套路打!   宦官耐力不好,之前和乔顺刚一番苦战,郝全的速度慢了不少,如今视力又不济,被楚禾踢了一脚,又被徐志穹偷走不少气力。   郝全跌跌撞撞退到了梁玉明身边,梁玉明看着徐志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以他的智慧,很快推断出了一些事情,今晚的行动变成了这样的结果,很大一部分因素来自于徐志穹!   他使诈,骗了韩笛,我又错信了韩笛的话!   “你个杂种!”梁玉明一回身,甩出三颗毒针,飞向了徐志穹。   这三根毒针没有宦官加成,速度不算太快,徐志穹闪身躲过。   梁玉明发动霸道九品技龙怒之威,方圆十几尺内,众人全都低头。   徐志穹也假装低下了头,从怀里拿出一枚短刀,用意象之力,把从郝全身上吸来的气息灌注其中。   趁着徐志穹低头,梁玉明举剑冲了上来,直刺徐志穹胸口。   徐志穹侧身闪躲,一刀刺向梁玉明肋下。   梁玉明不惧,他是玄蝎宿主,身上有一身硬甲,就凭这把小刀根本刺不透。   可今天偏偏这么巧,这把短刀刺进去了!   刺进去也不怕,玄蝎宿主,体魄强悍,这点小伤奈何不了我。   可梁玉明突然倒地,抽搐打滚。   肋下两寸三,骨板有缝!   阴气两分入骨缝,痛不欲生!   徐志穹揪住了梁玉明的头发:“你个杂种养的,看你还不死!” 第84章 不能让你跑了   肋下两寸三,骨板有缝!   阴气两分入骨缝,痛不欲生!   这两句话,出自《化蛊卷》。   徐志穹练了《化蛊卷》。   这本书看起来只是一本算数习题集,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每一道习题的答案里都蕴藏着一些暗语和化解蛊术的方法。   《化蛊卷》的第三篇介绍的就是化解蝎子蛊种的手段,在解开谜题之后, 对照答案寻找篇章里对应的字,就得到了以上两句话。   这两句话,是化解蝎子蛊种的要素。   蝎子蛊种体魄强悍,外覆硬甲,以徐志穹的气力,凭一把短刀,不可能伤到梁玉明。   但蝎子蛊种有一处致命要害,在肋下两寸三的位置,有一道骨板缝隙,徐志穹把匕首插进缝隙里,注入两分阴气,能叫梁玉明痛不欲生。   徐志穹怎么知道梁玉明是蝎子蛊种?   这还得靠绿灯郎乔顺刚在倒下之前的一句话:“你他娘的是只蝎子!”   这句话让徐志穹判断出了梁玉明的蛊种,可他会用阴气么?   当然不会,徐志穹只学了一点阴阳术,尚未入品,怎么可能自如驾驭阴阳二气。   但他知道宦官的气力属阴,他从郝全身上吸来的气力是阴性的,通过短刀,把宦官的气力注入梁玉明的体内,直接要了梁玉明半条命。   此刻梁玉明已无力反抗,徐志穹懒得和他多说,举起刀,就要砍他脑袋。   别人或许会有顾及,这毕竟是世子。   但徐志穹全无顾及,这种人, 杀了也就杀了,天塌下来, 武栩扛着,留着他倒是祸害!   唯一的问题是梁玉明是霸道修者,徐志穹看不到他的罪业。   看不到也无妨,他犯下这般罪行,罪业超过一尺都在情理之中。   徐志穹手起刀落,眼看要砍了梁玉明,绸缎铺里一声巨响,一个硕大肉球滚了出来,正撞在徐志穹身上。   徐志穹原地起飞,飞出十几丈,摔倒在地。   金蚕四品出来了,这厮人形已经不在,变成了一丈多长的肥壮蠕虫,竖起半个身子,和楚禾差不多高,晃动着肥硕的身躯,冲向了一群提灯郎。   一名青灯郎举起佩刀砍向了金蚕,佩刀深陷,破不了皮,金蚕吐出一口蚕丝,正中青灯郎面门。   青灯郎挣扎两下,在蚕丝之中顷刻化成了一摊绿水。   好猛的毒性,难怪叫万蛊之王。   趁着徐志穹倒地,郝全背上了梁玉明,撒腿狂奔。   跑?你往哪跑?   放谁跑,也不能放了你!   金蚕四品连杀几名提灯郎,红灯郎陈元仲冲了上来,使出了杀道七品技——獠牙。   獠牙技迸发,一出招有平时十几倍的威力,陈元仲拼尽全力在金蚕身上砍了一刀,金蚕身上终于有了一道伤口,绿色的血液冒了出来。   金蚕吃痛,回身冲向了陈元仲,这一冲,冲进了阴阳师的法阵!   这些阴阳师只有六七品的修为,但此前准备的充分,把金蚕困在法阵当中,随即泼洒克制金蚕的药粉。   药粉凶狠猛烈,金蚕在法阵中艰难挣扎,连皮带肉,层层脱落。   若只有这一个金蚕四品,这二十名阴阳师还真就得手了。   可没想到,绸缎庄里又冲出来一个朱雀四品,四下喷火,整个龙脚鬼市化成一片火海,阴阳法阵被破了,阴阳师只得暂退。   怎么都出来了?   难道武千户倒下了?   提灯郎士气遭遇重创。   受了伤的金蚕四品爬到朱雀修者身边,朱雀修者对着他喷出一口青蓝色的烈焰。   这是作甚?   自相残杀?   当然不是,在青蓝火焰之中,金蚕四品的皮肉迅速生长,重新恢复了人形。   这就是朱雀生道的可怕之处,朱雀主万物生,疗伤只在眨眼间。   朱雀修者喷火,金蚕修者吐丝,陈元仲看情势不妙,暂时放弃攻势,将提灯郎和阴阳师聚集在一处,下令掌灯。   绿灯郎龚太锦打开灯盒,四十八盏红灯排成一行,用彪魑铁壁,把朱雀四品和金蚕四品挡在了外面。   楚禾躲在铁壁之后,四下张望,却不见了徐志穹。   他跑哪去了?   徐志穹追梁玉明去了。   放走谁也不能放走他,不管战局如何变化,徐志穹的目标始终没变。   郝全背着梁玉明跑到了集市尽头,算上他自己,一共还有六名宦官。   徐志穹就跟在身后,但也只能跟着,他打不过这六名宦官,他需要帮手。   焦急之间,忽见一名宦官踩进了陷坑,惊呼一声,摔了下去。   徐志穹笑了,这里有帮手。   牛玉贤和一群墨家灯郎守在了这里。   这是武栩提前做好的安排,战场上留一个龚太锦作为掌灯人就够了,其余掌灯人都守在街口布置陷阱。   街口横着一道一丈多宽的陷坑,陷坑对面,墨家灯郎朝着梁玉明连发弩箭。   墨家弓弩射速惊人,可却射不中这群宦官,他们身手太敏捷,郝全背着梁玉明在箭矢之中穿梭,带着一群宦官,一跃跳过了陷坑,冲到了墨家灯郎眼前。   墨家灯郎做好了战斗准备,在武器充足的情况下,墨家修者也很能打,就连白虎杀道也不能和他们硬莽。   可这群太监不莽,他们只顾着逃命,一群墨家只觉得一阵疾风吹过,转眼再看,一群宦官已经跑到了身后。   一名青灯大喝一声:“追!”   追得上么?   以墨家的速度,想追宦官,纯属痴人说梦。   能追的只有徐志穹,凭着强大的耐力,他一直跟在梁玉明身后。   可追上有用么?凭着徐志穹一个人,能把梁玉明怎么样?   不管有没有用,也得追下去,追到合适的地点,或许还有偷袭的机会,就算没机会偷袭,至少得知道梁玉明跑去了什么地方。要珍惜每一个弄死他的机会!   沿着长街,一口气追出三里多远,前方出现了百余名士兵,士兵都穿着白衣白甲,看到这一幕,徐志穹绝望了。   他认得这些士兵,这是怀王的府兵,梁玉明的援军来了。   不能再追了,倘若梁玉明反扑,徐志穹能不能顺利脱身都两说。   太卜请的帮手呢?比他还中用的帮手呢?怎么还不现身?   无奈之际,忽闻一声号角,又有一百多名士兵,身穿黑衣黑甲,来到了长街当中。   是武威营!   武威营百夫长余杉,带领百余名士兵,拦住了怀王府兵的去路。   怀王府兵统领谭云峰举着马鞭,指着余杉道:“尔等为何拦我去路?”   余杉道:“奉钟指挥使之命,来此请诸位去皇城司一叙。”   谭云峰喝道:“好大胆子,你皇城司狂妄惯了,却不把怀王放在眼里么?”   这句话还真把余杉震住了,他收到钟参命令,来此间缉拿要犯,可没想到要犯是怀王的人。   余杉不想得罪怀王,却也不能违抗指挥使的命令,犹豫片刻,余杉抱拳施礼道:“诸位且在此稍候,指挥使不时便至。”   谭云峰大怒:“钟参算什么东西?天子脚下一条守户之犬!我凭甚在这等他?你把道路给我让开!”   看谭云峰如此蛮横,余杉一时不知作何去处。   谭云峰命令士兵强闯:“给我杀出条路来,拿了人头的,王爷自有赏赐。”   话音未落,一只羽箭飞来,正中谭云峰肩头。   谭云峰痛呼一声:“谁放冷箭!”   一女子应道:“说我等是守护之犬,你又算什么东西?还不是怀王府上的看门狗!”   谭云峰大惊,青衣阁的人来了。   “姜飞莉,别躲在暗处,出来说话。”   姜飞莉一笑:“我偏不出来又能如何?今夜便叫你死在青衣箭下,看看有没有人给你这看门狗收尸!”   话音落地,道路两旁,飞箭如蝗。   谭云峰急忙道:“举盾,快!举盾!保护世子!”   长街之中乱做一团,郝全背着梁玉明,带着宦官们,悄悄爬上了路边的墙头。   顺着房梁绕道走吧,不能和他们在这僵持。   一会钟参若是来了,谁都走不了。   一名宦官刚刚摸上房檐,徐志穹蹲在房顶,一刀砍了他脑袋。   无头尸坠落下来,郝全一惊,房顶上还有埋伏!   徐志穹一直埋伏着,视线从来没离开过梁玉明。   不管下边乱成什么样,徐志穹目标不变,就是不能让梁玉明跑了!   郝全一咬牙,吩咐剩下四名宦官:“给我往上冲!”   四名宦官一起跳上了房顶,没看见徐志穹的身影。   徐志穹藏在烟囱后边,先砍了一个宦官的腿,又用梭镖打瞎了一个宦官的眼睛。   剩下的两个宦官发现了徐志穹,徐志穹举着灯笼和他们缠斗。   这两个宦官品级不高,一个九品中,一个九品上,可二打一,徐志穹占不到便宜。   一名宦官在徐志穹胸前扯下一片皮肉,另一名宦官来掐徐志穹的脖子。   徐志穹躲闪不及,眼看被他掐住,忽听身后一声风响,宦官的手被砍了。   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徐志穹激动的喊了一声:“楚……大师姐,你来了!”   尉迟兰来了,姜飞莉也跳上了房顶,孤军奋战的徐志穹终于有了帮手。   徐志穹先杀了断手的宦官,剩下的一个宦官来不及逃跑,被姜飞莉打断了双腿,徐志穹上前砍了他脑袋。   欣喜之余,突然想起一件事。   郝全怎么没上来?   郝全换了路线,让那四个宦官做诱饵,牵制住徐志穹,他背着梁玉明爬上了另一座房子。   徐志穹看到了他身影,连窜带跳,一路紧追。   宦官的耐力属实不行,背着梁玉明,再加上自己负了伤,郝全到极限了。   徐志穹两步拦在了郝全身前,姜飞莉和尉迟兰堵在了郝全身后。   郝全不知所措,梁玉明趴在郝全背上,咬牙骂道:“你个杂种!”   就知道骂这一句!   “你个杂种养的!”徐志穹提着刀,狰狞笑道,“是你自己下来受死,还是等我把你揪下来!”   梁玉明不可能自己下来,姜飞莉正想上前揪他,忽然站在原地,仰望着半空。   徐志穹倒吸一口凉气,情知大事不好。   他抬起头,但见朱雀四品修者挥舞着一双翅膀,就在徐志穹头顶,一把抓住他的衣衫,把他提了起来。   朱雀修者还会飞?   他抓我作甚?怎不去救梁玉明?   朱雀四品几经苦战,消耗太大,他不去救梁玉明,是因为梁玉明离姜飞莉太近,以他现在的状况,不想再被姜飞莉拖进苦战。   先杀了徐志穹,分散姜飞莉的注意力,给郝全创造逃跑的机会。   姜飞莉跳起来,挥刀砍向朱雀四品,朱雀四品双翅发力,飞高了数尺,姜飞莉一刀砍空了。   这下没辙了,姜飞莉不会飞!   如虎添翼是四品杀道的技能,姜飞莉只有五品。   朱雀四品低下头,口中烈焰翻滚,要烧死徐志穹。   徐志穹集意于百会,准备去小黑屋躲一躲。   暴露身份也没办法,先得保住性命。   徐志穹即将腾跃入云,忽听耳畔一声呼啸:“志穹勿惊,为师来也!”   太卜请的帮手,终于来了。 第85章 大获全胜   听到“为师来也!”徐志穹还以为道长来了。   但这声音显然不是道长,是院长。   武彻书院院长林天正,整个大宣帝国的杀道第一强者,就是太卜请来的帮手。   院长林天正用四品技如虎添翼飞到朱雀四品近前,一脚踹在了朱雀四品的脸上。   如虎添翼,顾名思义,杀道四品修者, 背后生有隐翼,隐翼由杀气鼓动,可以自如飞行,飞翔速度甚至比同品级的朱雀修者更快,无论在陆地还是天空,同品级之下, 杀道是当之无愧的战神。   朱雀四品丢了徐志穹,和林天正在空中扭打在一起。   徐志穹坠落在房顶上,砸烂了一大片房瓦,掉进了染坊的水池里。   扭打之间,朱雀四品朝着林天正吐出一口火,不是金乌之火,只是普通的火焰,他根本没有发动金乌之火的机会。   火焰被林天正的杀气驱散,只在雪白的须发之间留下几颗火星。   朱雀四品还想再次喷火,林天正捏住他颌骨,对着面门,抡起拳头,开始爆锤。   拳锋碰撞之声,如惊雷贯耳,朱雀四品连挨了十几拳,却还在和林天正缠斗。   朱雀修者恢复能力太强,而且他也不是一直挨打,他在用万生之术在林天正身上种草。   所谓万物生之术, 能让草木在气机的催动下,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生长, 各色草木长了林天正满身, 根须穿破皮肉,直击脏腑。   而且这些草还有毒。   杀道防御力最强,林天正自然不会让他伤了脏腑,可这样缠斗下去,只会造成无谓的消耗。   林天正出了杀招,将气机集中于掌心,灌注于敌人的经脉之中。   这看似帮了朱雀四品的忙,他在战斗中消耗过大,正好缺少气机,林天正似乎给他送上了补给。   然而他没想到,这是林天正最凶狠的手段,气机分布于经脉之中,却像炸弹一样,同时被引爆了。   朱雀四品的治愈能力虽然强大,但所有经脉同时炸裂,短时间却也回天乏术。   一声凄厉长鸣,四品修者从空中坠落。   说来也巧,他也掉进了染坊里,和徐志穹一样,摔进了水池之中。   徐志穹看了看他的头顶。   头顶上一片雾气,看不到犄角。   徐志穹看不到高品级的罪业,他自己做过试验,只要对方的修为达到五品,他就看不到犄角。   这是四品修者,活着的时候,看不到罪业是正常的,可他已经死了,身死道消,修为也不再作数,为什么还看不到?   难道说,他还没死透?   徐志穹猜对了,他还没死透。   朱雀四品还留着最后一手,涅槃之术。   涅槃之术,置之死地而后生。   眼下他不能说,不能动,看不见,听不着,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跟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还活着,思维还在运转,身体正在凭借万物生之道迅速复原。   只要给我半个时辰,我就能恢复行动能力,至少能够顺利逃跑。   如果有一个时辰,可以恢复些许战力,如具备天时地利,还有机会搭救世子。   如果能恢复两个时辰……   噗!徐志穹砍了他脑袋。   这回应该死透了吧。   人头浮沉之间,徐志穹终于看到犄角了。   格局,会限制一个人的想象。   能力,能决定一个人的价值。   什么叫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四品修者的价值体现在何处?   这颗犄角有八寸多长!   徐志穹犄角塞到了怀里,一夜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   尉迟兰跳进水池,心疼的把徐志穹抱了出来。   虽然这种公主抱的姿势让徐志穹有点羞涩,但大师姐的怀抱还是十分温暖的。   出了染坊,林天正还埋怨徐志穹:“志穹啊,朱雀生道乃四方正道,这位修者虽然误入歧途,但其已殒命,为何不能留他一具全尸?何必让他身首异处?”   院长这是怪我羞辱了死去的敌人,他却不知当时敌人还没死。   算了,你不让我羞辱死去的敌人,我听你的。   我去羞辱活着的敌人。   “梁玉明呢?”   姜飞莉早就让青衣阁的人把梁玉明捆了起来,徐志穹拎着刀上前,准备把他砍了。   郝全拦在梁玉明身前,怒喝道:“小杂种,你想做甚?你敢动世子,得先杀了我!”   “好说!”   噗!   徐志穹一刀砍了郝全。   这王八蛋差点杀了我,我早就想要他命了。   等等,这厮犄角有多长?   格局,再次限制了我的想象……这得拿回去和那位四品比较一下。   徐志穹收了犄角,激动的看着梁玉明的头顶。   他在梁玉明的头上看到了一座勾栏,花枝招展的舞娘,正跳着妖娆的舞蹈。   “来呀,官人,快来采摘人家!”   看到徐志穹杀了郝全,姜飞莉已然惊呆,可想想徐志穹一夜血战,杀个奴仆泄愤,也在情理之中,因此没有责怪他。   可没想到徐志穹又对梁玉明举起了刀。   “志穹,你要做甚?”姜飞莉瞪起了眼睛。   “姜少史,我家千户仍在苦战,还请少史助千户一臂之力,这里交给在下处置就好!”   梁玉明喝道:“我已束手就缚,你为何还要杀我?你眼中还有王法吗?”   徐志穹道:“束手就缚?我看这分明是你的缓兵之计!我刚才看到你露出了蝎子尾巴,想要刺杀姜少史!少史,你站远些,别溅一身血!”   怀王府兵统领谭云峰喝道:“你等想做甚?谁敢伤了世子,先从谭某身上踩过去!”   徐志穹回头对林天正道:“院长,劳烦您从他身上踩过去,我先杀了梁玉明。”   林天正怒道:“志穹,不得胡闹,把刀放下!”   徐志穹不再多说,举刀就砍。   尉迟兰上前抱住徐志穹,喊道:“志穹,可不能乱来!”   师姐真不懂事,要抱一会再抱。   “你先放开,放开……”   尉迟兰把徐志穹摁在怀里,闷住了。   这襟怀也太雄厚了。   姜少史下令,把梁玉明装上囚车,送往掌灯衙门。   徐志穹在尉迟兰怀里拼命蹬腿:“不能等,杀他,杀……呜呜……”   又被闷住了。   怎么办?   吸?   就算吸干了也没用,还有姜飞莉呢!   姜飞莉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人带到掌灯衙门,快些找你家千户去吧。”   糊涂!一群糊涂虫!   要杀就趁现在,夜长梦多!   他是世子,随时有翻案的可能!   尉迟兰和林天正带着徐志穹去龙脚鬼市,一路上林天正还在埋怨徐志穹:   “你这孩子,入仕这多时日,怎么还这么愚钝?梁玉明是何罪责,自有大宣律法裁处,你以私刑杀之,怀王岂能善罢甘休?”   尉迟兰也在数落:“若不是我时才拦着你,你还真就把世子砍了,你这傻小子,让我说你什么好!”   徐志穹在尉迟兰的臂弯里,哼一声道:“有,有本事,你把我放下来说话,你这么一直夹着我,却算什么事情?”   尉迟兰也哼了一声:“我这不是看你受伤了,照顾你么?”   徐志穹就这样一路被尉迟兰夹着,到了龙脚鬼市。   鬼市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武栩正和一群提灯郎和阴阳师在绸缎庄里检查物证,包括炼骨用的巨鼎和药材。   看到林天正来了,武栩把他请了进去,顺便也把徐志穹叫了进来。   地上堆着四具尸首,分别是文蛛四品、血蛇四品、玉蟾四品、淬砺螳螂四品。   四个蛊门四品,全死在了绸缎庄里。   林天正长叹一声:“朱雀四品修者已经殒命,可惜老朽不济,却叫走脱了那金蚕四品。”   武栩笑道:“若不是院长及时赶到,只怕弟子性命难保,还没谢过院长大恩。”   林天正干笑一声,没有言语。   发生什么事了?   林天正之前来过龙脚鬼市?   徐志穹问了楚禾,得知了事情经过。   徐志穹刚走不久,林天正来到龙脚鬼市,加入了战斗,和提灯郎们一起,打败了金蚕四品和朱雀四品。   注意,是打败了,不是杀了,金蚕四品和朱雀四品都逃走了。   林天正随即进了绸缎庄,里面发生的事情,楚禾不知道,只是听武栩说,林天正进去之后,把四个四品全都杀了,龙脚鬼市的战斗宣告结束。   接下来武栩收到了武威营的消息,他们与怀王府兵在街边发生了冲突。   武栩有伤在身,不便行动,林天正赶去查探情况,正好救了徐志穹。   一段听起来完整而合理的过程,徐志穹却有几处疑问。   首先,林天正在绸缎庄外面,和金蚕四品和朱雀四品战斗,将他们打败了,但是没杀掉。这证明林天正,加上提灯郎,加上阴阳师们,一群人的战斗力在金蚕四品和朱雀四品之上,但优势不大,不足以歼灭敌人,只能把敌人打跑,而且敌人本来就很想跑。   可等林天正进入到绸缎庄,杀了四个四品。   这证明林天正的战力在四个四品之上,而且是碾压性的优势。   当然了,绸缎庄还有武栩,这四个四品应该是两人合力杀掉的。   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武栩到底是什么战斗力?   武栩一个人硬钢六个四品,能坚持到最后,只是受了伤而已,这一点,林天正能做到吗?   不合理呀,不合理!   当然,其他人不会计算这些事情,也懒得去计算,一场恶战之后,没有人会想这些逻辑问题,总之感谢林院长救命之恩就对了。   掌灯衙门里,包括武栩在内,不少人都是林天正的弟子,众人一个接一个向林院长致谢:   “院长,你救了我们千户,就是我们恩人!”孟世贞先给林天正磕了个头,林天正尴尬的笑了笑。   绿灯郎刘大顺走了过来:“院长,俺也给你磕头了!”   林天正连连摆手:“罢了,罢了,大顺,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屈金山受了伤,吊着一只胳膊,他不是林天正的弟子,也上前施礼:“林院长,这份恩情,屈某记得。”   林天正还礼道:“屈灯守,且好好养伤,莫再说什么恩情。”   不一会,两个人把乔顺刚抬了过来。   “院长,恩人,弟子,谢你……”乔顺刚一脸青绿,向林天正伸出一只手。   “这,这个,顺刚啊,你吃药了吧,咱先把毒解了啊,为师就先不碰你了……”   林院长很尴尬,发自内心的尴尬。   在他进绸缎庄的时候,只看到武栩砍了最后一刀,一刀砍掉了淬砺螳螂的脑袋。   这四名四品,都是武栩一个人杀的。   所以武栩到底是几品修为? 第86章 老红灯   提灯郎们忙着向林天正谢恩。   阴阳师们忙着求雨灭火。   武栩指着满地尸体道:“把东西收拾收拾。”   徐志穹眨眨眼:“收拾什么?”   武栩皱眉道:“你说收拾什么?”   他是让我收拾犄角?   地上的尸体,除了四个四品,就是一群宦官,犄角都不短。   可我收了这些犄角有什么用?这些人也不是我杀的。   武栩对徐志穹耳语道:“这些人的死,和你多少有些关联,替他们收拾一下吧。”   武栩到底对判官这一行了解多少?他怎么好像知道的比我还多?   他说让收拾,那就收拾吧。   徐志穹把犄角一个个摘下来, 宦官的犄角大多超过了二寸,没超过二寸的,徐志穹也懒得要。   四个四品修者,最短的六寸,最长的八寸五。   不是我杀的,能作数么?   要是真能作数就好了,   三十四个宦官的犄角,每个二寸多,加起来能换七百多百功勋,光是这些,就能把八品所需的全部功勋填满,还得余下一百多。   四个四品修者加起来,还值三百多点功勋,这要全是我的,加上之前赚的,只怕七品都要被跳过去一大半。   想多了,不是自己杀的,肯定不能作数。   去阎罗殿兑换凭票的时候,第一句就写的明白:九品判官马尚峰,亲手诛杀罪囚。   没有亲手诛杀罪囚,凭什么获得奖励?哪有这种便宜事?   算了,拿上给夏琥吧,也许在她那有用,就当个顺水人情。   收拾妥当,武栩把徐志穹带到了无人之处, 小声问道:“梁玉明死了么?”   徐志穹摇头道:“没有,被姜少史送到衙门了。”   “废物!”武栩怒道,“却不是叮嘱过你,有机会便杀了他!出了事,我扛着就是了!”   徐志穹也很恼火:“我拼上一条性命,你还说我废物?林院长和姜少史都拦着不让杀,还有尉迟兰,你不知道她力气有多大,摁在怀里,差点没闷死我!   还有武威营的余杉,你不知道那人有多废物,连打都不敢打……”   徐志穹一个劲倒苦水,武栩恨道:“你却觉得委屈,我一个人打六个四品,谁却可怜我了?”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所以,你到底是几品?”   武栩垂着眼角看着徐志穹:“所以,你到底是什么道门?”   徐志穹低下头道:“当我没问过。”   武栩一笑:“收了不少吧?”   “收,收什么了?”徐志穹开始憨憨。   “人头呀,我的给你算功勋!”武栩这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杀敌立功,按人头算功勋,合情合理。   只是这功勋别有所指。   徐志穹憨憨一笑:“都是尽本分的事,说,说什么功勋,千户,您见外了,见外了。”   武栩冷笑一声,转而长叹:“梁玉明却不好处置了。”   徐志穹道:“按律法,斩了他呗。”   “哪有那么容易,大宣的律法,是让皇室享福的,不是让皇室受罪的,得想个办法把他处置了。”   徐志穹眼睛一亮:“怎么处置?”   武栩思忖片刻道:“两个办法,第一,你今晚去大牢,把他杀了,然后听天由命。”   徐志穹憨憨摇头道:“此计不妥。”   武栩道:“第二个办法,我今晚去大牢,把他杀了,然后听天由命。”   徐志穹憨憨点头道:“此计甚好。”   “呸!嘴脸!”   两人看似说笑,实际已经拿定了主意,今晚就要梁玉明死在大牢。   与怀王世子梁玉明的一场恶战,至此告捷。   此役,两百名被掳女子获救,击毙五名外邦四品修者,击毙内侍四十五人,阴阳师一人,俘获七人,包括梁玉明在内。   除此之外,青灯郎王振南、孙伟光、石卫明等人,率众前往莺歌院、望雨楼、醉心阁、玉安馆、李三茶坊、德花班等地,缉拿相关从犯。   除了走脱了一个金蚕四品,所有贼人一网打尽,此役堪称大获全胜。   现场物证已经收拾妥当,武栩率众返回衙门,在路上,他们商量好了对策,内容如下:   梁玉明,在掌灯衙门大牢,因琐屑之事,和绿灯郎争执,不慎被绿灯郎打死,而后绿灯郎畏罪自杀。   这位杀了世子的绿灯郎,就是肖松庭。   多合理的故事!   多合理的结局!   徐志穹准备好了家伙,问武栩:“先去大牢,还是先杀内鬼?”   武栩思忖片刻:“先杀内鬼。”   两人到了易红灯的小舍窗根底下,悄悄看着窗子里的情形。   红灯的小舍自然不是一个狭窄的单间,有前厅,有卧房,算不上奢侈,可绝不简陋。   此刻,易旭楼和肖松庭正在对酌,完全没有察觉武栩和徐志穹就在窗外。   易旭楼满脸笑容,给肖松庭倒了一杯酒。   肖松庭愁容不展,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看表情,貌似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这顿饭,算是他的断头酒了。   徐志穹等着和武栩的命令,自己再趁机收割一波功勋。   武栩看两人喝得兴起,且示意徐志穹迟些动手,容他们多喝两杯。   徐志穹倒想趁机看看肖松庭的罪业,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肖松庭的头上没犄角!   没有犄角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人身份特殊,徐志穹看不见。   二是,这个根本就不是人。   徐志穹猛然起身,跳进了窗子,站在了两人面前。   易旭楼给肖松庭倒了杯酒,肖松庭一饮而尽。   他们好像没看见徐志穹,他们一直在重复刚才的动作。   为什么他们看不见徐志穹……   徐志穹上前推了两人一下,还在推杯换盏的两人当即瘫倒在了地上。   即便躺在地上,两人还在做着推杯换盏的动作。   他们不是人,是两具会动的傀儡!   武栩一愣,忽然喊道:“去找屈金山!”   阴阳修者,各有所长,童青秋擅长制药,屈金山擅长制作血肉傀儡。   眼前这两个,都是血肉傀儡!极度逼真的血肉傀儡。   易旭楼的脑袋上之所以还带着犄角,是因为这具血肉傀儡,就是用他的尸体做的!   易旭楼死了!   没想到,掌灯衙门红灯郎,六品杀道修者,死在了肖松庭手里。   肖松庭竟然会阴阳术!   能杀了易旭楼,能做出如此逼真的傀儡,证明他的修为不低!   徐志穹正要去找屈金山,没走两步,再度愣住了。   “不好!去大牢!”   肖松庭可能还没有离开衙门!   两人一路狂奔去了大牢,等进了囚室,看见梁玉明坐在牢房的角落里,神色颓然。   徐志穹走进牢房,推了推梁玉明。   梁玉明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和之前的两具傀儡一模一样。   梁玉明被掉包了!   武栩喝道:“时才有什么人来过?”   一名狱卒道:“时才肖百户来过,要搜查人犯,小人不敢阻拦。”   武栩怒道:“他把人犯带出去了,你还不敢阻拦?”   狱卒连连摇头:“肖百户没把人犯带出去,小人看的真真切切,肖百户进去问了两句话就出来了!”   徐志穹在牢房里检查了一番,在傀儡身下发现了水银的痕迹。   “这里布置过阴阳法阵,”徐志穹指着水银,“肖松庭进了囚室,用阴阳法阵送走了梁玉明,又把一具阴阳傀儡留在了这里,他手法太快,狱卒看不出来。”   武栩一拳锤断了牢房的栅栏!   “关上大门,给我搜,掘地三尺,把他给我找出来!”   衙门上下一直搜到天亮,没有发现肖松庭的踪迹。   武栩坐在明灯轩,面色青灰。   徐志穹默坐一旁,低头无语。   这种情况下,唯有一场撕逼,能化解心中郁结。   “你若能想办法把梁玉明杀了,哪会有这多罗乱!”   “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你家姜少史拦着不让,你若是把她喂饱了,她怎会拦着我?”   “你年轻力壮,怎不去喂她?”   “那是想喂就能喂得么?”   ……   撕逼过后,武栩心情仍不见好转,徐志穹赶紧给千户煮了一坛酒。   武栩喝了两杯,揉着额头叹道:“是我筹划不当,却不该让你等在绸缎庄外死守,折了十一个弟兄!却没能杀了贼首!”   “这不是千户的错。”徐志穹给武栩又倒了一杯。   这真不是武栩的错,绸缎庄里有六个四品,倘若让五十个提灯郎一口气冲进去,别人不用说,只要朱雀四品吐出一口火,在那狭小之地里,却问这五十个提灯郎能活下几个?   武栩拼上了这条性命,独自和六个四品死战,把战损压到了最低,这怎么还能怪他呢?   敌军实力如此强大,几乎让他们全军覆没,武栩做到了这个份上,没人有资格责怪他!   “还是怪我!”武栩又喝了一杯,“我早就知道肖松庭是个谍子,可我没想到他修为这么高,我为了不让梁玉明察觉,一直没动他,我早就该杀了他!”   “这也不怪千户。”徐志穹又倒了一杯酒。   肖松庭表面上有七品杀道的修为,实际是个阴阳修者,屈金山通过血肉傀儡推断,肖松庭的阴阳修为达到了五品。   五品阴阳加七品杀道,这是万里无一的人中龙凤。   这种人,给梁玉明当谍子?试问有谁能想到?   武栩攥紧拳头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易旭楼看管肖松庭,易红灯老了,几年前就跟我告老,准备回乡过清静日子,我没答应,我手底下没人可以接替他,我不该把肖松庭交给他,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老红灯!”   武栩咬牙切齿,懊恼不已。   这也不是他的错。   他还能怎么办呢?   整个提灯衙门,除了武栩,易旭楼修为最高,谁会想到连易旭楼都不是肖松庭的对手?除了易旭楼,他还能交给谁?   武栩捶着桌子,双眼泛红。   徐志穹安慰道:“千户,咱们人证物证具在,由不得梁玉明那王八羔子不认账,等砍了他人头,再来拜祭死去的弟兄。”   “人证物证?”武栩摇摇头,“那东西鸟用没有。”   “怎能说没用呢?千户,就算最后杀不了梁玉明,咱们也破了大案,也为朝廷立了大功!”   “为朝廷?”武栩苦笑一声,“是,立了大功,我恐怕要升官了。”   这是什么表情,升官难道不是好事么?   他怎么快哭了?   “千户,有什么事,咱们一起扛着!”   “你扛?你扛什么扛?”武栩摇头道,“你不能扛,这事不能牵扯到你,你回家去,我准你三天假,这三天不准你回衙门,一步都不能回。” 第87章 七品正在招手   没杀了梁玉明,徐志穹很为日后担忧。   可徐志穹不像武栩那么沮丧,与梁玉明相比,这场战斗还有更多可观的收获。   回到家里,徐志穹搓了搓手,眼睛里放着贪婪的光,从口袋里拿出了十一个犄角。   这十一个犄角, 是他亲手杀回来的。   余下还有三十八个犄角,不是徐志穹杀的,他也赚不到功勋,且另外找了个袋子收起来,藏在了衣服里。   此役,他一共杀了九个宦官, 每个宦官的罪业都在二寸出头, 加在一起,差不多能换两百点功勋,这就意味着他能跳过八品下段,直接升到八品中段。   还有两根大犄角,朱雀四品的犄角有八寸二三,郝全的犄角略短,七寸五六的样子,加在一起,能换将近一百六十点功勋。   晋升八品,得耗去一百点功勋,可算上此前攒的三十八颗功勋和三根犄角,合在一起,差不多能跳过八品下和八品中,直接升八品上段。   差不多升到八品上段……   这个差不多,就差了点意思。   徐志穹重新拿起朱雀四品的犄角,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这要是有八寸五就好了!”   “没有八寸五, 只有八寸三。”   “就八寸三么?”   “就八寸三!”   “那还真就差了点……”   谁在说话?   徐志穹一抬头, 看见道长站在了面前。   他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   怎么来的这么突然?   “道, 道,道,师父,我这个,这段时间,一直刻苦修行……”   “好啊,好!”道长连连点头。   连道长都说好,证明他没怪我。   “好你个贼丕!”   道长勃然大怒,追着徐志穹满屋子跑:“你早早升到了九品上段,迟迟不升八品,我却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原来你偷藏功勋!”   没想到道长发了这么大脾气。   徐志穹抱着犄角,边跑边道:“师父,弟子惩凶除恶,无违我道门良心,我攒这一点功勋,也是为了快些增进修为!”   “这是一点么?你就快把八品跳过去了!”   道长追打许久,想是还没睡醒, 体力有些不济, 且坐在桌旁喘息了片刻。   “罢了, 你带上这些罪业,立刻去罚恶司把功勋换了,回来之后,我助你升八品。”   升了八品,就不能杀人了,以后再想攒功勋可就难了。   我想直接冲击七品……   “师父,弟子昨夜经历一番恶战,受了伤,还乏困的紧,今天属实不想动了,要不再等几日……”   “还等!”道长怒道,“再等几日,你就要攒到星官了!赶紧去,莫讨打!”   徐志穹无奈,带上面具和柴火棍,去了罚恶司。   无论白天黑夜,罚恶司始终雾气蒙蒙,徐志穹一直看不清这里的全貌。   到了判事阁附近,一名女推官迎了上来,问了一句:“你就是马判官吧?”   她认识我?   可我不认识她。   对方带着面具,看不见长相,这个身段倒是挺润的。   徐志穹点头道:“我是马尚峰。”   “马师兄,小妹煮了些茶,在此恭候师兄多时了,若不嫌弃,且到舍下一叙。”   师兄?   你是七品推官,我是九品凡尘员吏,你管我叫师兄?   徐志穹憨憨一笑,没有回应,低头就走。   又一名女推官迎了上来:“马郎,终于把你等到了,奴家等的这叫一个辛苦。”   又是马郎,徐志穹不喜欢这个称呼,他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两个女推官跟了上来。   一名推官道:“师兄,且到小妹那里喝杯茶,小妹没别的意思,就是仰慕师兄,想和师兄聊聊。”   另一名推官道:“喝什么茶呀,奴家在判事阁煮了酒,马郎,咱们共饮两杯。”   共饮?   共饮完了是不是还要共枕啊?   都是生意上的事,可别弄得这么复杂,我还是想翻夏琥的牌子。   徐志穹只管往前走,两个女推官却不肯离去。   “师兄,留步。”   “马郎,且等等。”   “师兄!”   “马郎!”   “马郎是你叫的吗?”浓雾之中,夏琥的身影快步走来。   徐志穹一笑,迎了上去,两个女推官却还想纠缠。   夏琥道:“别白费心思了,这是我家的人。”   “你家的人,”女推官掩口笑道,“这等没羞臊的话,也说得出口。”   “有什么好羞臊的,”夏琥冲着徐志穹柔声道,“官人,莫要理她们,茶和酒,贱妾都备下了。”   这声官人让两个女推官安静了下来。   “娘子,咱们走吧。”徐志穹顺势搂住了夏琥的腰。   夏琥一哆嗦,平时见过荤腥,说过荤腥,真格的荤事可从没做过。   他敢搂我?这个贼丕!   夏琥平复片刻,咬咬牙忍了。   搂一下,就让他搂一下,生意么……   他手怎么往下滑了?   这是什么地方,这可碰不得……   徐志穹的手在肥桃上摸索起来。   让他摸一下,就一下,也无妨……   徐志穹可没打算摸一下,他的手不打算离开了。   这,这,这都几下了,这贼丕怎么还没完没了?   他到底想怎地?   什么东西凉丝丝的?   他,他把手伸进来了!   夏琥慌了,满身流汗。   贼丕,你给我等着!   进了判事阁,夏琥一把推开了徐志穹,挥拳捶打道:“狂徒!你把我当甚了?我是堂堂推官,岂容你这般放肆?你还敢往里伸手,我自幼也没受过这般欺侮,你胆子忒大了,你……”   撕打间,徐志穹怀里的犄角掉了一地。   “你,你,你……”夏琥把话吞了回去,换了个腔调,“官人,你,你辛苦了,快坐下。”   徐志穹一撇嘴:“时才摸的不痛快。”   “不,不痛快?”夏琥很紧张,舌头都有些不灵,“那,那要,要不,你再来两下?”   “好啊!你站住,不要动!”徐志穹又朝肥桃伸手,夏琥脸一红,推开了徐志穹。   “好甚来!先做正经事!”看着满地犄角,夏琥激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哪来这么多罪业?这都是你杀得么?”   徐志穹点点头,掉出来的罪业都是他亲手杀得,那些不是他杀的犄角还藏在另一个口袋里。   夏琥连连慨叹:“你这是转行当了刽子手吧?”   此次行动极为隐秘,夏琥对此一无所知,徐志穹把犄角摆在桌上,逐一召唤亡魂,开始做正经事。   先把此前攒下的三根犄角放了出来。   混混卢伍,加上两个九品打手,生前在望安河边,靠敲骨髓为生。   像这样以敲诈为生的地痞,罪业难以细数,暗盗、明抢、打人、烧铺子、甚至有不少伤人致死的事情,一桩桩罪业在镜子上浮现,夏琥没多花心思,三分判词很快写好了。   卢伍罪业四寸一,另外两个打手,一个三寸八,一个三寸五,三个人加起来,有一百一四颗功勋,和预想的差不多。   两个打手魂不守舍,跪在地上,不停向徐志穹磕头。   卢伍倒是镇定,看着徐志穹一阵阵冷笑。   什么情况?   他笑什么?   卢伍对罚恶司毫无畏惧,难道是他此前经历过什么?难道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已经做好了准备?   卢伍走在徐志穹近前,先问了一句:“虽然你戴着面具,但我看得出来,你是那个姓徐的白灯郎吧?”   徐志穹没有回答,他没必要回答一个罪囚的问题。   看他从容淡定的表情,似乎对判官的职能有一定了解,也似乎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有充分的心里准备。   看徐志穹不作声,卢伍笑了:“我以为你真有胆量杀了我,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当差的,也就敢吓唬一下我而已,实话跟你说,我根本就没怕过,从我见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什么种!   提灯郎?掌灯衙门?都特么是扯淡的事!你们千户不也就一个五品官么?在刑部侍郎面前他敢狂的起来?我只要跟我表兄鲍侍郎随便说上两句话,眨么眼的功夫,就能让你人头落地。”   徐志穹收回此前的判断,这人对罚恶司一无所知,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也毫无准备,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以为徐志穹当时没敢杀他,他以为掌灯衙门认怂了,他以为他远房大表哥鲍敬忠已经来救他了。   卢伍现在非常自信:“姓徐的,你不用摆这么个阵仗再来吓唬我,我见过的事多了,你先给我穿件衣服,一会等我表哥来了,我替你说两句好话,先保住你性命,能不能保住你这身官袍,且得看你造化了。”   徐志穹看了看夏琥:“我想把他嘴缝上。”   夏琥点点头:“那就缝上吧。”   这姑娘就是贤惠,身上还带着针线。   这可不是普通的针线,是专门惩治亡魂的刑具。   徐志穹拿着针线,上前捏住了卢伍的嘴唇。   “姓徐的,你他娘的敢,你别,别,我求你……”   一连十几针,缝得严严实实,徐志穹一脚把卢伍踹到角落里。   接下来,该审理主要案件了,徐志穹把最长的一根犄角拿了出来。   这根犄角属于朱雀四品。   四品修者的见识,自然和那街头的捣子大不相同,这位修者四下看了看,又盯着徐志穹和夏琥打量一番,问道:“你等是判官邪道?”   邪道?   徐志穹冷笑一声:“你叫我邪道?你真特么不要脸!娘子,再把针线拿来,我把他嘴也给缝上!” 第88章 官人为何吓唬人家   徐志穹扯过针线,四品修者摆摆手道:“不必了,你们这行我知道,我听过你们的事,还认识几个判官,等到了阴曹地府,我受苦的日子还长, 你们不必多费力气了,审案吧。”   四品修者主动站在了孽镜台前,罪业逐一呈现了出来。   朱雀生道,乃五方正道之一,这位四品修者与蛊门勾结,想必罪业都是在蛊门犯下的。   可第一桩罪业,并非出现在蛊门, 而是出现在朱雀宫。   这座宫殿徐志穹见过, 就是京城的朱雀宫。   这位修者曾在京城朱雀宫任职,在帮助梁玉明养蛊的六个四品当中,只有他不用装哑巴,他本就是京城人士,口音很纯正。   画面上,这位四品修者在偏殿之中,毒死了一位同门。   四品修者长叹一声:“我叫项义山,曾是京城朱雀宫的小宗伯,三十二年前已经有了四品修为,那年我已经六十三岁了,因为寿元长,看着也还算年轻,   能修到四品,在万万人中都算难得的造化,可再想升三品,却比登天还难, 朱雀生道只看功勋(朱雀生道是功勋体系),不管在修行花多少力气, 没有功勋终究寸步难行,   想要升三品,得救千里苍生于水火,这机会却上哪找?我苦等了十几年,终于有了机会,西南大旱,千里之地颗粒无收,我想带部下众人去西南,用万物生之术给万千灾民一口饭吃,可没想到,大宗伯把这个机会给了一个同门晚辈……”   亡灵停顿了片刻,接下里的情景都在孽镜台上,出于嫉妒和愤恨,项义山把他的同门给杀了。   项义山道:“我本性不是个恶人,杀他纯属一时激愤,事情做得也不周密,没多久就败露了,我被迫离开京城, 逃往南疆,在那里结识了蛊门中人。”   孽镜台上的第二幅画面,项义山正在用金乌之火, 把活人炼成脂膏。   “我知道这事缺德,可我别无他法,我只想求一条生路,我不为蛊门做事,人家又凭什么收留我?”   徐志穹冷笑道:“什么叫别无他法?南疆已经出了大宣地界,你隐姓埋名,找个地方了此残生,想必也不会有人发现,为什么要和蛊门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   项义山低头道:“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等你有了四品修为,你难道愿意默默无为,了此残生?”   徐志穹回头对夏琥道:“娘子,都听到了吧。”   夏琥点点头:“从重判处,这人不冤。”   接下来罪业如出一辙,项义山为蛊门作恶累累,还为蛊门培养了一批生道和蛊门兼修的强者。   去年,他和梁玉明搭上了线,开始策划这起“嚣绒”事件。   “我与怀王是故交,经其内侍引荐,得知怀王世子梁玉明有意修行蛊术,我将玄蝎蛊种给了梁玉明,梁玉明很快有了七品修为。”   七品?   徐志穹一阵后怕。   那天晚上,他和楚禾与梁玉明和郝全恶战。   郝全是六品宦官,梁玉明是七品玄蝎。   徐志穹和楚禾是两个九品,在正常情况下,徐志穹和楚禾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幸运的是,这两个人在绸缎铺里都被武栩打伤了,而且当时情况危急,梁玉明无心恋战,这才让徐志穹捡到了些便宜。   更重要的是,梁玉明自作聪明,用了霸道九品技龙威之怒,他想趁着徐志穹低头的机会速战速决,没想到,判官不吃他的技能。   剩下的事情,徐志穹都知道了,项义山来到京城,作为主谋之一,与梁玉明共同策划了“嚣绒”案,最终搭上了自己这条性命。   徐志穹道:“梁玉明为什么要修炼蛊术?”   项义山道:“一是梁玉明想有更高的修为,可做为皇室,他在霸道上只能修到七品,再想提升,必须要去苍龙殿,他却受不了那份清苦,   二来,他有窃国之心,当朝太子梁玉阳是个傻子,怀王有这份心思,世子自然也有。”   徐志穹又问:“怀王知道梁玉明养蛊么?”、   项义山闭口不答。   徐志穹再问:“梁玉明给了你什么好处?又或者给你蛊门什么好处?你们为什么帮他做事?”   项义山笑道:“我凭甚告诉你这些?说了你们会轻判么?”   当着项义山的面,夏琥直言不讳:“你所犯之恶行,绝无轻判之道理。”   这傻女,你且扯两句谎,骗骗他也好。   没想到项义山另外提了一个条件:“我可以把事情告诉你们,反正我已身死,阳间诸事也不必理会了,只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自恃这一生,活的体面,最后这一程,也想走的体面,一会去阴曹地府,我想把魂灵还放在罪业之中,不想被别人看见,不知二位可否成全?”   徐志穹犯难了,他知道怎么把灵魂从犄角里拿出来,却不知道该怎么放回去。   夏琥看着徐志穹:“这事我可以办到,只是我凭什么帮你。”   徐志穹看了看满桌子的犄角,摇摇头道:“你若不帮,我找别人。”   夏琥赶紧把犄角护住:“说笑,说笑,交给我就好。”   虽然只是口头答应,但项义山选择相信徐志穹:“怀王知道世子与蛊门来往甚密,平时也极少予以干涉,但怀王不同意世子修炼蛊术,他不想让蛊虫寄宿于世子之身。”   这点倒可以理解,修炼蛊术,几乎成了半虫半人的状态,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怪物。   至于梁玉明给蛊门的好处,项义山也如实作答:“梁玉明答应帮蛊门培育两万蛊种,事成之后,两万蛊种分拨一万,作为死士,为梁玉明所用,待梁玉明夺取帝位,割让西南全境疆土予蛊门,认蛊门大宰为义父。”   大宰,是蛊门的最高首领,也是蛊门所在国,郁显国的实际掌控者。   他认大宰做义父,这是抱定了当儿皇帝的心思。   这些消息,武栩应该事先有所掌握,难怪他一心要杀了梁玉明,这人太祸害,祸害了两百无辜女子,祸害了两万无辜苍生,祸害了西南一地疆土,祸害了大宣一国脊梁!   项义山只肯透漏这些实情,徐志穹再想多问,项义山则要求从轻判罚。   夏琥不可能轻判,这关系她的饭碗。   项义山是四品修者,这种级别的罪囚,判错了,不仅要丢功勋,还可能受到罚恶长史的处罚。   对项义山的审讯到此结束,夏琥判他在极恶之狱受苦一百年。   夏琥也兑现了她的承诺,把项义山的魂魄重新封进了罪业之中。   答应的事要做到,省得亡灵到了酆都城说三道四。   接下来该审郝全了。   郝全起初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上来就要和徐志穹拼命:“小杂种,只要我一息尚在,绝不容你动世子一根头发!”   徐志穹扯了扯犄角,让郝全连摔了几个跟头,郝全终于意识到了当前的状况。   等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且低下头,一语不发。   徐志穹把他拖到孽镜台前,种种罪行相继呈现。   郝全的罪行,主要集中在杀人上。   他杀过很多人,有官员,有平民,大多都是梁玉明的敌人。也有一部分是梁玉明的部下,或因背叛,或为灭口,死于郝全之手。   其中有两个人身份特殊,一个是怀王的长兄,梁玉功,他是怀王嫡长子,也本应成为世子,郝全把他杀了之后,梁玉明成为了世子。   另一个身份未知,但画面非常诡异,首先这人是不可见的,郝全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他现了身,然后用点指穿心技,把他给杀了。   看到这一幕,夏琥喃喃道:“这是咱们同门。”   同门?这个隐形人也是判官。   郝全此前也不知道这人的身份,闻夏琥所言,冷笑道:“原来这个杂碎也是判官,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妖人!”   夏琥道:“被他杀的是八品判官。”   八品判官有隐身的技能?   可这技能好像躲不过宦官的眼睛。   郝全道:“原来他也是八品,杀他的时候,我也是八品,就用了一招,一招多余都没有!判官邪道还真是不中用!”   好贱一张嘴!   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低品情况下,宦官对判官的克制非常严重。   昨夜若不是因为事发突然,郝全方寸大乱,徐志穹在他手底下绝对走不过一个回合。   孽镜台上的画面只呈现罪业,不呈现前因后果,但徐志穹想知道更多细节。   “梁玉明何时开始修炼蛊术?”   郝全冷笑一声,不作答。   “他手下有多少有修为的内侍?”   郝全还不是不作答。   “除了内侍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修者?”   “内侍修为最高的是你吗?”   ……   无论徐志穹如何发问,郝全一字不答。   “想让我背叛世子?却别做那春秋大梦!”   徐志穹不再问了,有些忠诚不是装出来的,在郝全眼里,梁玉明是主人,是高于他生命中所有一切的主人,无论他受多少苦,主人不容背叛。   徐志穹也想用刑,但用刑未必有效。   最重要的是,夏琥提醒了徐志穹一句:“打两下,捅两刀,缝嘴,割了耳朵,这些小事,阎罗殿都不会在意,但若是用刑过分,却坏了彼此的规矩,只怕阎罗殿不会答应。”   罢了,那就不问了,还有不少活着的内侍,他们不可能都像郝全这么忠诚。这些事肯定能查出结果。   夏琥写好判词,塞进信筒,接下来该余下的九个宦官。   这九个宦官知道的东西不多,他们是跟着郝全做事的,罪业也都是跟着郝全犯下的,夏琥逐一写好判词,塞进了信筒。   一连写了十四份判词,夏琥的手指有些疼痛。   但与收获的喜悦相比,这点痛不值一提。   换作平常,一名推官每个月能接到两三件案子,就算是走运了,今天一天接了十四件案子,等于一天挣了半年的功勋,这能不高兴么?   “马郎,今日所得功勋甚多,千万一路小心。”   生意做完了,官人变马郎了。   徐志穹不喜欢马郎这个称呼。   “娘子,为夫还有一事相商。”   “还有何事?”夏琥伸了个懒腰,她有些疲惫,想要送客了。   徐志穹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个布袋,把一大袋子犄角倒了出来:“便是这件事。”   夏琥身子一滑,掉下了椅子。   “官人,你为何又吓唬人家?”夏琥颤巍巍道,“这又是从哪来的?”   徐志穹伸出手:“我仔细想了想,刚才摸得,就是不痛快!”   夏琥哆嗦了半响,走到徐志穹面前:“那,那就让官人,痛快痛快?” 第89章 伺候马判官   嘴上说让徐志穹痛快。   等徐志穹真伸手的时候,夏琥又反悔了。   “使不得,凭甚来!”夏琥声音都颤抖了,“我可是个姑娘家,凭甚让你这么胡来?”   徐志穹耐心开导:“你是姑娘家,一辈子只能让一个人胡来,对吧?那个人就是我, 对吧?”   夏琥怒道:“凭甚就是你?”   “官人都叫了,难道还不是我么?不信你去问问那两个女推官,有这么多罪业在这,让官人胡来一下,是不是应该的?”   夏琥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没道理也得有道理,眼前这三十八根罪业, 接近她两年的收入。   半个时辰过后, 徐志穹摸痛快了。   夏琥艰难的坐回到椅子上,徐志穹下手有点重。   “官人,审案吧。”   便宜占够了,也该说句实话了,夏琥毕竟是七品,万一翻脸,徐志穹招架不住。   “实话跟你说吧,这些人不是我杀的,我把他们带来,只是想看他们在你这有没有用处。”   夏琥一愣,问道:“这些人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这可怎么说呢?不能说有直接关系,可终究还有一点……”   “无妨,有一点就好,且看关系有多深,关系越深,你收的功勋越多。”   徐志穹心头一阵翻涌:“我还有功勋?”   夏琥点头道:“就算你从街边捡了份罪业回来,和你半点关系没有, 至少也得给你五颗功勋, 如果这人是活活被你逼死的,主因全都在你,功勋也全数归你,八品判官不能杀人,就是这么赚功勋的。”   徐志穹明白其中的道理了,赶紧把罪业里的魂灵放了出来。   最先出来的,是那四个四品。   和之前的四品一样,这四个也颇有见识,一上来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就是罚恶司吧?你们是宣国的判官?”螳螂四品看着徐志穹和夏琥,面带鄙夷的笑了笑。   夏琥也笑了笑:“你们身前修为不低,如今都死了,却还狂甚来?”   文蛛四品道:“我等战死沙场,死得其所,不是什么丢人事情。”   徐志穹道:“四个四品,死在一个五品手上,你们还不觉得丢人。”   他故意问了这么一句,想从这几个人的嘴里问出武栩的品级。   “五品?”血蛇四品仰面笑道,“你说的是那个大个子杀道?他可不是什么五品,你们宣国还有这等强者, 却还在个什么衙门,做个什么千户?这等人受了这等埋没,足见你们宣国气数已尽。”   此前推断的没错,武栩绝对不是五品,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隐藏了自己的修为。   徐志穹又问:“你们在蛊门任何职?在郁显国又是什么身份?如实作答!”   玉蟾四品道:“不用问了,我们不想答,也不会答,你算什么东西?在我大郁眼中,你们宣国人只是一群犬豚而已,宣国的判官有什么资格审问我们?”   文蛛四品道:“我劝你等不要生事,按规矩,把我们送到大郁的罚恶司去,是非功过,由我们大郁判官定夺。”   罚恶司还分国界?   这几个鸟人狂妄的样子,让徐志穹想起了自己的前世那些外邦的渣子。   夏琥敲敲桌子道:“你们在大宣京城伏法,理应由我们罚恶司处置,这是我们的规矩。”   血蛇四品笑道:“小泵娘,别跟我们说什么规矩,你不配,你们宣国就不配!”   “好!且让你看看我们配不配!”夏琥一挥手,四条丝线同时穿过了四个四品的嘴唇的,就像有一架无形的缝纫机,哒哒哒,跑了一圈,把这四个四品的嘴缝的严严实实。   夏琥示意徐志穹把他们直接带上孽镜台,种种罪业逐一呈现出来。   这四个人自幼修行蛊术,身体里都有名贵的蛊种,这些蛊种的修炼方法各异,但有个共同的特点,都得靠人命滋养。   这四个人为了提升自己修为,杀了很多人,为了给蛊门扩充新丁,他们害了更多人。   看着诸般罪业,徐志穹有些疑惑:“害了这么多人,他们的罪业应该比项义山更重些,怎么有些人的罪业比项义山还短?”   “不能单看杀戮之数,”夏琥摇头道:“他们可能杀过一些罪囚,杀有罪之人,不能全数算作罪业,有些甚至算作行善之举,还有些是自愿加入蛊门的,用他们培育蛊种,也不能全数算作罪业,但他们犯下的罪业也不少,这些罪业绝不能轻饶!”   判词好写,可难就难在如何计算徐志穹与他们死因的关联,这可要考验推官的功夫。   “这四个人,死在你们武千户手上,你没和他们交过手,但也参战了,只能算你三成功勋。”   三成不少了!   这些人的罪业加起来值三百五十五点功勋,三成的话,算起来有一百零六点功勋,还有半颗不知道该怎么算。   徐志穹很是激动,又把宦官们放了出来。   这群宦官大多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他们都十分忠诚,徐志穹从他们嘴里套不出话来,夏琥也不愿乱用私刑,直接封了他们的嘴,在孽镜台上验证罪业。   这些宦官自幼追随梁玉明,罪业也都是跟着梁玉明犯下的,其中以暗杀居多,接下来就是掳劫民女。   他们每个人都有拐带民女的罪行,最多一个,曾拐带了六名女子。   判词依旧好写,可他们的死因却要仔细判别。   “这个人和你交过手,几乎死在了你手里,你能拿到九成功勋。”   “这个人你根本没见过,和之前那几个一样,只有三成。”   “这人特殊了,你与他交过手,可没留下致命伤,但若不是与你交手,他也不会死在其他提灯郎手上,这和你的干系,应该是五成半……”   三十四个宦官,加起来有七百三十九颗功勋,按照不同的系数折算下来,徐志穹拿了二百七十三点功勋。   毫无疑问,他可以把八品给跳过去了。   当然,这只是夏琥的计算,作不作数,要看阎罗殿是否认可,如果夏琥出现了严重的判决失误,她和徐志穹的功勋都不能作数。   所有案件审完,夏琥起身道:“带他们上路吧。”   上路?   徐志穹亲手杀得一共十四个罪囚,只有朱雀四品被封回了罪业之中。   不是徐志穹杀的,有三十八个罪囚,都在外边亮着。   徐志穹带着这五十多号人出门,场面可就热闹了。   “娘子,把他们都关进罪业里吧。”   夏琥摇头道:“这可不行,对那个叫项义山的人,算是特殊照顾,按理说,在昭恶之路上,这些人必须赤着身子走过一回,连脸都不许遮挡。”   昭恶之路,就是罚恶司通往酆都城的路,与正常的黄泉之路不同,这条路,是专门给判官押解犯人用的,在这条路上,所有的罪囚必须赤着身子通过,相当于游街示众。   徐志穹有些尴尬:“我带着这么多罪囚上路,是不是有些招摇了?”   夏琥简单收拾了一下:“别担心,我随你同去,若是你不能把这些罪囚顺利送到酆都城,只怕我也拿不到功勋。”   两人带着五十一个亡灵,浩浩荡荡出了罚恶司。   一路上,四个四品一直不安分,几次试图逃跑,徐志穹一人攥着五十多个犄角,也有些力不从心。好在夏琥手段颇多,只凭手中几根丝线,就能制服这群亡魂。   走到半途,文蛛四品和螳螂四品拽上五个宦官跑向了岔路。   徐志穹刚要追赶,却又不敢走岔路。   夏琥从一堆犄角之中,把这七个人的罪业单独挑了出来,轻轻一晃,七个亡魂重新回到了徐志穹近前。   不得不佩服夏琥的记忆力,哪根犄角对应哪个亡魂,她记得一清二楚,就连罪业差不多长的宦官都分辨无误。   她用丝线把这四个四品缝成了一串,让他们走在了最前面:“既是不知羞臊,且让你们替郁显国好好露露脸!”   等到了酆都城门口,守城的鬼差差点吹起号角。   “这不是马判官么?你带这么多人作甚?我以为你攻城来了。”   这位城门兵姓于,叫于守春,跟徐志穹也算熟人。   “于大哥,你说笑了,这些都是罪囚。”   “这都是你递解的罪囚?”于守春差点跳起来,“怪不得聂贵安那小子天天盼着你来,你可真是个神人,改明我也转行算了,去阎罗殿跟着施程混吧,有你照应着,绝对吃不了亏。”   徐志穹连声道谢,刚要进城门,却见夏琥摆摆手道:“你自己去吧,我在门口等你,进了酆都城,这些亡魂不敢乱来,同门也不敢找你麻烦。”   徐志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都到城门了,还差这几步路么?”   夏琥没作声,于守春认识夏琥,低声说道:“兄弟,别为难夏推官,推官就不该进酆都城,你先去吧。”   推官为什么不能去酆都城?   不去酆都城,怎么拿凭票?   看来七品的晋升之路,比八品更加艰难。   徐志穹没再多说,带着一众罪囚去了阎罗殿。   刚到门口,看到徐志穹带了一队人来,一群鬼差全吓傻了,一脸懵逼看着徐志穹,不知该说些什么。   聂贵安终究是熟人,最先反应了过来,赶紧迎上前去:“马判官,您辛苦,您里边请,你慢点走,您小心着台阶,您先上我们那小坐一会,酒茶都给您备下了!”   走到偏厅门口,聂贵安还没数清多少人:“那,那什么,马尚峰,马判官,递解罪囚,好,好多位!”   施程还没看见徐志穹,一听聂贵安这声音,却不乐意了:“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好多位?你迷糊了怎地?就几个数,就这几个,几个,你,你还数不清……”   徐志穹领进来一屋子人,施程也数不清了。   惊愕半响,施程怒斥聂贵安:“这是怎么招待马判官的?冷冷清清就把人给迎进来了?”   聂贵安还解释着:“典狱,我把酒茶都备好了。”   施程怒道:“光备点酒茶,你还好意思说?去乐云楼,给我叫一桌上等的席面送来,再去雨陵阁,把最俊的,活干的最好的小娘子叫来三四个,伺候马判官!” 第90章 冤家路窄   施程是典狱,典狱是七品的冥道修者,也是阎罗殿里的七品官。   施程在阎罗殿掌管一座偏厅,手下有八个八品掌刑,六十四个九品狱吏。   他把所有部下全都召集在一起,开始逐一复核案件。   徐志穹坐在一旁,吃着酒, 啃着烧鸡,等着拿凭票。   雨陵阁四位姑娘,一个给徐志穹揉肩,一个给徐志穹捶腿,一个给徐志穹唱曲,一个给徐志穹吹奏乐器。   这姑娘会吹, 乐器吹得是真好。   徐志穹暗自慨叹,多亏夏琥没跟来。   过了一个时辰, 判词复核完了, 不得不钦佩夏琥的业务能力,按照她判决,徐志穹一共应得八百六十五颗半功勋。   经过施程复核,给徐志穹算了八百七十颗功勋,偏差只有四颗半,相当精准。   其实夏琥算的一点偏差都没有,这四颗半,是施程给徐志穹找补出来的,这样的主顾必须得照顾。   施程把厚厚一叠凭票放在案几上:“马判官,五十二张凭票,您收好!蒙您照顾了!”   徐志穹起身道:“施典狱,今是个好日子,咱们哥俩得喝一杯!”   “一杯哪能行!怎么着也得三杯!”施程拿起酒杯道,“弟兄们, 把酒杯都给端起来!敬马判官!”   众人齐声道:“敬马判官!”   这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因为马判官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利益。   喝完了酒, 徐志穹告辞, 施程这边还得忙活着。   他先把众人嘴上的缝线扯开, 文蛛四品刚一张嘴,破口骂道:“下作的宣国人,怎敢如此羞辱我?”   施程一愣:“听你这口音,不像是我大宣人士?”   螳螂四品喝道:“我等是大郁人,你是宣国的阴差,动不得我们!”   “原来是这么回事?几位受委屈了,受委屈了,”施程连连道歉,“要不先这样,您几位先凑合在我这待着,回头我知会一声你们大郁的典狱,他要是愿意给我磕几个响头,我可以让他见你们一面,   可咱事先说好了,只能见一面,既然是在大宣被缉拿,您几位还得在我这服刑!”   四个四品闻言,厉声骂道:“狂徒!敢冒犯我大郁神威, 你却不知死么?”   四个边说边跑,施程画了一个圈,九品技,画地为牢,把这四个人牢牢困住了。   在阴间,别跟冥道动手,无论活人还是死人,这都是必须具备的常识。   施程回头吩咐手下人:“我说你们都别闲着了,家伙都准备好,别怠慢了人家!把油锅热上,铜柱也烧起来。”   烧铜柱,这是要上炮烙。   一名掌刑道:“典狱,这判词里可没说有炮烙。”   “糊涂啊!”施程怒斥,“这是大郁来的上宾,咱们不得好生伺候着,油锅是应得的,炮烙算我送的!”   ……   徐志穹出了酆都城,夏琥在外边等的焦急,两人一路疾行回了罚恶司,径直去了赏勋楼。   眼下可不是在判事阁说笑的时候,夏琥语气非常严肃:“兑换了功勋赶紧走,一刻也别多留,八百七十颗功勋,不知得有多少人惦记。”   徐志穹也很紧张,拿起凭票,一张张放在了石台上,夏琥事先准备好了两个口袋,徐志穹兑好了功勋,就往口袋里装,每兑一张凭票,夏琥的口袋里就多出五点功勋。   少顷,五十二章凭票兑换完毕,徐志穹得了八百七十点功勋,夏琥得了二百六十点功勋。   “官人,咱俩注定这一场缘分,以后的生意还得靠你照应!”   到了岔路口,夏琥美滋滋的要回判事阁,一个人骑着白马,拦住了两人去路。   真是晦气,在如此紧要的时刻,他们遇到了罚恶司少卿,冯静安。   徐志穹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个贱人!   夏琥忍不住一阵哆嗦,冯少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在浓雾之中,夏琥看到了两个窈窕身影。   是那两个新来的女推官。   就是这两个妖艳贱货,她们向冯少卿告状了!   冯静安拿着马鞭指着两人道:“你们背的什么东西?”   徐志穹心头一紧,脸上却堆起了笑容:“冯少卿,我给夏推官背了些聘礼。”   “聘礼?”   “我们俩自从结识,彼此便动了真心,该办的事都办了,差不多也该成亲了。”   “成亲?”冯静安看着夏琥,“都是些什么聘礼?”   夏琥连连干笑:“回少卿,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点粮食和鸡蛋,马尚峰是个穷苦人,我也不挑拣他。”   “好大胆子!”冯静安喝道,“在我面前还敢油嘴滑舌?你们身上背的是功勋吧?”   夏琥不敢作声,徐志穹连声笑道:“哪来那么多功勋,就是一点粮食。”   “马尚峰,你当真不知死活,你即将晋升八品,却敢藏下这么多功勋,你把口袋打开给我看,若是功勋之数超过一百,我当即废了你们修为。”   一听这话,夏琥绝望了,冯少卿说废人修为,从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徐志穹倒还镇定,心里盘算着对策。   打开给他看?   坚决不能打开。   打开了,就等于认罪了。   他摸了摸身后的柴火棍。   徐志穹低着头道:“冯少卿,这里真就是一点粮食,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夏琥颤抖着声音道:“冯少卿,我们就是一对穷苦人,这点聘礼亮出来也是丢脸的事,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还敢狡辩!夏琥,你越来越放肆了!”话音落地,冯静安的马鞭打了过来。   五品判官,出手真是快,徐志穹只听到风响,马鞭已经打在了夏琥身上。   这一下抽的结实,夏琥的衣服被抽开了,肩膀上被撕开一道口子,夏琥连一声都不敢出。   冯静安回手一鞭子抽向了徐志穹的脸,徐志穹掏出柴火棍,跳在半空,照着冯静安的脑袋打了下去。   都到这份上了,徐志穹没有任何顾忌,能打他一下都算赚着。   问题是,这一下能不能打的上。   冯静安是五品修为,徐志穹是九品,两人之间的差距比银河系还大。   马鞭依旧快似疾风,可没想到的是,徐志穹这个柴火棍快如电光。   马鞭还在空中,徐志穹的柴火棍已经打在了冯静安的脑袋上。   啪!一声脆响!   冯静安的头冠被打掉了,鲜血顺着面具流了下来。   夏琥瞠目结舌,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幕。   远处的两个女推官,吓得叫出了声音。   马尚峰疯了么?敢打冯少卿?   他一个九品凡尘员吏,怎么可能打得到冯少卿?   冯静安咆哮一声:“马尚峰,我要你命!”   他从腰间拔出佩剑,趁着拔剑的功夫,徐志穹跳起来又是一棍。   还是打头,徐志穹的柴火棍还没断,当初师父说过,要把柴火棍打断。   冯少卿举起长剑,徐志穹又是一棍,还是打头。   冯少卿长剑往下砍,徐志穹躲过长剑,抡起柴火棍,接着打头。   拿着柴火棍的徐志穹,速度比冯少卿快了太多,冯少卿再度举剑,徐志穹继续打头,一连打了七八棍,柴火棍终于断了。   现在该怎么办?   徐志穹拿着半截柴火棍正思忖对策,冯少卿从马上掉了下来。   他被打晕了。   两行眼泪从面具里滑落。   他被打哭了。   自从进了罚恶司,冯少卿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马尚峰,我不杀你,誓不为人!”冯静安喊破了嗓子,冲了上来。   徐志穹抡起半截柴火棍还要再打,忽见柴火棍里闪出一道银光。   银光照在冯静安身上,化作一条绳索,捆住了冯静安,让他动弹不得。   冯静安挣扎片刻,绳索不停收紧,勒的冯静安气息断绝。   直到银光回到柴火棍里,冯静安终于喘上这口气来。   他举起长剑,看着徐志穹,思量片刻,又把剑放下了。   他很狂傲,但并不傻,看到这根柴火棍,他知道徐志穹背后有一个很强大的角色。   “你,你给我等着!”冯静安转身离去,声音有些含混,似乎夹杂了两声抽泣。   那两个妖艳推官撒腿就跑,眨眼间消失在浓雾之中。   夏琥狠狠锤了徐志穹一拳:“你疯了怎地?你怎敢对少卿出手?”   徐志穹摸了摸夏琥肩上的伤痕,低声道:“谁让他打你?”   夏琥哆嗦了一下。   不只是身体哆嗦,心也在哆嗦。   他是为了我……   徐志穹憨憨道:“官人和娘子都叫过了,就算是一场生意,也容不得你受欺侮。”   夏琥又是一哆嗦。   这番话……是真心的么?   看着夏琥发呆,徐志穹趁机讨了个便宜,在肥桃上拍了一下:“快走吧,回判事阁吃功勋,他若敢来找你,你就来找我,我把他打服就是了!”   说完,徐志穹背上功勋,离开了罚恶司。   看着徐志穹的背影,夏琥一直在哆嗦。   ……   回到家中,道长还在院子里等着,徐志穹放下了袋子,等待道长发落。   道长长叹一声:“我知道你一心想提升修为,这次的事情便不再追究了,说起来倒也怪我,有些事情没跟你说清楚,这八品,这,这,这怎么又多出了许多!”   原本以为徐志穹藏了三百多功勋,打开口袋一看,里面有八百多颗金豆子。   “好啊,你快攒到七品中了!冤家,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过?”   徐志穹挺直腰身道:“弟子以为,这不是罪过!弟子惩凶除恶,敢说问心无愧!”   徐志穹把此前和梁玉明一战的经过说了出来,道长闻言,气也消了。   “刚入道门,不畏权贵,敢为天理殊死一战,为师没有看错你!这些功勋你留下,我不罚你就是了,我今天直接带你升七品,但只给你七品修为和七品体魄,不给你七品之技。”   只给基础属性,不给技能?   这是什么道理?   这不算是完整的晋升啊!   道长给出了解释:“志穹啊,你知道我道宗师为什么给八品加了不准杀戮的限制?就是因为我道门出了一些功利之人,只认罪业,不问是非,杀戮无度,以至误入歧途,堕入邪道,   八品修行不易,正是为了磨练你心境,你想得到七品之技,须答应我一件事,要以八品引路主簿的身份,获取三次功勋。” 第91章 七品判官 是非议郎   以八品的身份,获得三次功勋?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困难。   就像这次,我捡了这么多功勋……   道长直接阻止了徐志穹试图摸鱼的想法:“必须全数取得功勋,才能算作一次!”   全数取得?   这个夏琥教过徐志穹,只要把罪人活活逼死,就能全数获取功勋。   在不能杀人的情况下,把罪人逼死, 如果一直靠这个晋升到七品,那确实不容易,但如果只完成三次,难度倒也没那么大。   徐志穹答应下来,道长当场帮徐志穹晋升。   八百七十颗功勋,加上此前攒了三十八颗功勋,一共九百零八颗。   晋升八品需要耗去一百颗,徐志穹先吃了一百颗金豆子, 吃下去之后, 只觉得全身经脉充满气机,剧痛之下,身体鼓胀的像气球一样。   晋升品级,对任何道门来说都是一场考验,天资好的人至少要休养几天,天资一般的可能要休养几个月,天资差的可能要休养几年,有些天资极差的倒也不用休养,直接在晋升途中长眠了。   但有高人相助,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道长不停帮徐志穹导出气机,徐志穹的身体很快恢复了正常,不到半个时辰便晋升到了八品下段。   在九品下段,徐志穹的速度是十一粒,中段是十三粒,上段达到十五粒。   如今到了八品下段,速度达到了二十粒, 加上徐志穹在速度上天赋过人,可以达到二十二粒。   徐志穹一脸欢喜道:“在同品级里, 我的速度算最快了吧?”   道长摇头道:“宦官八品下,速度是二十五粒。”   又被这死太监压了一头!   力量呢?   九品下段有十钧之力,中段有十二钧,上段有十四钧。   到了八品下段,力量可达十八钧,但徐志穹的力量天赋稍差,大概在十六钧上下。   杀道八品下段的力量是一百钧,这个是没法比的。   但宦官八品下的力量只有五钧。   在力量上,判官比宦官有绝对优势,但发挥优势的前提有两个:   一是有出手的机会,不能被宦官一波压死。   二是不能让宦官的主人轻易出手,否则宦官八品技主仆同心,能放大主人的进攻手段,完全弥补力量的不足。   基础属性都提升了,接下来该学技能了。   八品判官的技能是化身无形,简单来说,就是隐身。   阴阳修者可以用法术和法器隐身,墨家修者也可以用特殊的道具隐身, 这一技能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道长对此做出了解释:“我道门的化身无形之术, 是真隐之术。”   什么是真隐之术?   真隐之术就是真实的消失。   无论阴阳家的法术,还是墨家的道具,他们的隐身术都是视觉上的欺骗,简而言之就是障眼法,让周围人从视觉上看不到此人。   但真隐之术是彻底的从空间中消失,不留痕迹、没有声音,不光看不到、听不到,而且碰不到。   化身无形的最强大之处,也在于此,别人碰不到他,但他可以碰得到别人。   八品判官可以在无形之中来到敌人身后,一刀砍了对方,对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技能很霸格,但是有缺陷。   一是化身无形躲不开敌人的某些技能,比如朱雀修者突然放把火,判官还是会被烧到,如果遇到儒者释放了浩然正气,判官如果硬莽,也会受到波及。   二是化身无形不能隐藏杀气,如果遇到直觉敏锐的对手,比如说宦官,很可能在出手之前,就被对方判断出了位置。   三是化身无形非常耗费体力,八品下段一次只能维持一吸时间,中段可以维持两吸,上段可以维持三吸,一天只能使用一次技能。   纵使到了七品下段,一次技能也只能维持五吸,一天能使用两次。   虽然有种种限制,但这技能依旧强大,与势均力敌的对手交战,只要有一次隐身的机会,就能要了对方的命。   道长把技能全部细节都传授给了徐志穹,接下来该帮徐志穹晋升至八品中了。   八品下段至八品中段,需要两百功勋。   下升中,脱胎换骨,是晋升过程中最凶险的环节。   上次下升中,徐志穹全身僵直,靠着钱立牧的大铁锅完成了晋升。   道长出手相助,自然不必借助铁锅,他让徐志穹集中意念,在经脉的紧要之处,为徐志穹注入了气机。   集中意念,这对徐志穹来说不难,只要把心思放在勾栏即可。   半个时辰过后,徐志穹身体不再僵硬,成功晋升至了八品中段。   道长面红耳赤,满身燥热,擦去额头汗水,问道:“你时才在想些什么?”   徐志穹神情严肃道:“在想我道门本分,在想上天之真理。”   道长一脸赞许道:“难怪阳气这么重,再吃两百功勋,我助你入上段。”   徐志穹又吃了两百功勋,中升上,锦上添花,又有道长相助,一盏茶的时间,徐志穹顺利完成晋升。   又吃了两百功勋,道长帮徐志穹晋升到了七品,徐志穹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就这?   这就是七品判官了?   这可比九品升八品的副作用小多了。   真的完成晋升了么?   道长会不会在骗我?   他骗我完成了晋升,实际上只是让我白糟蹋功勋?   徐志穹仿佛看到了道长阴森的笑容,又仿佛听到了他邪恶的声音:“贼丕,我让你偷藏功勋,这回知道难受了吧?”   “你还想晋升七品,我恨不得废了你修为!”   “我要把你交到梁玉明手上,让他把你炼成蛊人。”   “然后再把你交到冯静安手上,让你和那不知羞耻的夏琥,赤着身子,绑在罚恶司门前示众。”   ……   这些话都不是道长说的,都是徐志穹想象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些想法明显不符合常理,却在脑海中不受控制的蔓延。   没有任何价值的想象越来越多,徐志穹的意象之力失控了,他就快疯了!   道长点点头道:“莫慌,为师助你渡劫!”   啪!一记耳光打在徐志穹左脸上,脱缰的思维渐渐克制住了。   徐志穹看着道长,放声笑道:“老道士,你以为一巴掌就能打死我吗?”   思维控制住了,但徐志穹的意识还不是太清醒。   啪!   道长回手一耳光,打在了右脸上,徐志穹清醒了,只是看着道长稍微有点重影。   道长笑道:“我道门七品,意象之力突飞猛进,晋升之间,如无外力引导,极易失心发疯,这便是凶险之处。”   徐志穹揉了揉肿胀的脸颊:“什么是外力引导?”   “我刚刚不是引导过你两次么?”   我套你……   有这个必要吗?   就没有更好的方法吗?   徐志穹正在暗自抱怨,忽然觉得自己的视力出现了变化。   周围的事物变得更清晰了,隔着篱笆墙往外看,一里之内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道长道:“晋升七品,罪业之瞳也精进了,你不仅能看到一个人的罪业,还能看到你一个人的修为。”   能看到修为?   徐志穹盯着道长看了片刻,什么也看不到。   道长笑道:“术业焉能一蹴而就,你只能看出四品之下的修为,四品之上,尚且不能分辨。”   看不出道长的修为,证明道长在四品之上。   徐志穹眨眨眼睛,收去了罪业之瞳,问道:“移花接木之术也精进了吧?”   道长犹豫片刻道:“术法本身,倒是没什么变化,但你任脉的容量,却非昔日可比,如今纵使把一名六品修者吸干,也不至于炸裂。”   徐志穹大喜,又问道:“我那附身在老鼠身上的技能,也精进了吧。”   道长思忖片刻:“术法能施展的更远些,三里之内,应该无妨,其余却无变化了。”   也就是说,徐志穹附身于老鼠,可以在距离本体三里之内的范围内行动。   徐志穹有些失望:“只能附身于老鼠么?却不能附身于他物。”   “你想附身于何物?”   徐志穹道:“若是能附身在鸟身上,自如飞翔,岂不美哉?”   “原来你想当个鸟。”   天空正好飞来一只乌鸦,道长盯着乌鸦看了片刻,乌鸦飞到了徐志穹面前。   “咕呱,咕呱,你想附身于此物吗?”   乌鸦晦气了些,但也比老鼠强。   最重要的是,附身于乌鸦竟然能说话!   徐志穹附身于老鼠的时候,是不能说话的。   “弟子也能如此么?”徐志穹激动的问道。   “不能!”道长在一旁摇摇头。   道长也说话了!   这是什么状况?   徐志穹附身在老鼠身上时,本体失去了灵魂,已经成了植物人。   可为什么道长的分身和本体都能说话?   道长解释:“这是分魂之术。”   乌鸦在旁道:“咕呱,咕呱,于我身上的是分魂。”   道长道:“于我身上的本魂。”   乌鸦道:“咕呱,这技能你还学不会。”   道长道:“以你当前修为,分了魂,就再也回不来了。”   徐志穹不是个贪心的人:“不能分魂倒也无妨,能附身在飞鸟上也是极好的!”   “咕呱,我时才不是说了不能么!”   道长道:“当初传授你技能时,我是想让你附身于飞鸟的,只要你第一眼看到飞鸟,便能附身于飞鸟,可你第一眼看到的是只老鼠,日后便只能附身于老鼠了。”   徐志穹张着嘴道:“师父,此等大事,你却处置的如此草率?”   “咕呱!老鼠却有什么不好?老鼠行事却比飞鸟更加安稳,若是有好事者,一箭把飞鸟射了,你岂不遭殃了?”   老鼠比飞鸟安稳?   那是在没有老鼠夹的情况下。   徐志穹一脸怨恨道:“别的判官都能附身于飞鸟吧?恐怕只有我选了老鼠。”   乌鸦飞走了,道长解除了技能,冲着徐志穹笑道:“谁告诉你别的判官能用这手段?”   徐志穹一愣:“这难道不是判官的九品技么?难道不是每个判官都会么?”   “每个判官都会?”道长一笑,“世上有这手段的判官只有两个,一个是你,另一个是我。” 第92章 是他自己想死   徐志穹买了二十斤羊肉,一坛酒,师徒两个边吃边聊。   “这附身的手段名唤魂纵之技,是我独创的,从未传授给别人,我看你这人还不错,才把这手段传授给你的,   当然,你也是和为师有缘,你经脉与我相似,经脉若是与我不相似,还想强练这技能,魂魄一旦出窍, 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与道长经脉相似?   徐志穹一惊。   难道道长和我有特殊关系?   看着徐志穹求知欲极强的眼神,道长解释了一下:“原本我们经脉是不相似的, 后来我把你经脉改了, 就和我相似了,你和为师的缘分还是很深的。”   徐志穹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   天赋可以创造!   缘分也可以创造!   升了七品下段,基础属性再次提升,速度达到了三十八粒,算上徐志穹的天赋,速度基本达到四十粒。   “宦官呢?”   “四十粒。”   也是四十粒!   这就证明判官和宦官的差距在进一步缩小,像徐志穹这种有速度天赋的判官,在速度上已经不比同品级宦官逊色了。   受宦官克制的阶段,就要过去了。   力量上,七品下的判官有三十五钧之力。   七品杀道下段有一百七十钧之力,这个已经彻底没得比了,但是宦官,只有十二钧之力。   只要防住对方凶狠的技能,一击反杀的机会, 并不难找。   下次再遇到死太监, 就往死里干他!   徐志穹正在得意,道长在旁提醒了一句:“七品技之强大, 足以让杀道艳羡,你想学么?”   这老道又勾引我。   他以为我真的把持不住么?   “师父,你放心,三次功勋,我很快就能拿来。”   道长摇头:“莫夸海口,你不知道八品判官的难处。”   不就不杀人么!   徐志穹道:“弟子自当全力修行,但还有一事相求,望师尊成全。”   “何事?”   “弟子还剩下二百多功勋,我这就吃了,师尊助我升七品中吧!”   九百零八颗功勋,吃了七百颗,还剩二百零三颗。   下升中,脱胎换骨,趁着道长还没入睡,直接把这事办了。   岂料道长摇摇头道:“七品升一段,需要四百功勋,你还差了一些。”   四百?   这也太狠了!   现在徐志穹知道推官这一行为什么内卷那么严重了。   像夏琥这样的推官,一个月能接一两件案子, 且往好了算,按她一年能接二十件案子,一件案子五点功勋, 加在一起也就一百功勋。   升一段需要四百功勋,这就需要四年。   升三段才能到六品,这就需要十二年。   这十二年里,判案不能出错,更不能受到上级处罚,还得防备其他推官的恶性竞争。   夏琥现在就陷入了同行的恶性竞争,除了徐志穹之外,她根本接不到生意。   徐志穹轻叹一声道:“若是没有我,我那娘子只怕再有二十年也升不到六品。”   “二十年算短了,”道长一笑,叹口气道,“推官确是不易,一纸判词若是写准了,也只有五点功勋,若是写不准,非但没有功勋,还要留下恶名,遭同门嫌恶,又遭阴司嫌恶,今后却再也没人愿意上门。”   道长所说的事情,徐志穹还真听夏琥说过。   推官判错了案子,损失五点功勋。   但来找他判案的判官,这次获得的所有功勋全都损失了,这肯定要抱怨几句。   接手案子的鬼差也领不到奖赏,却还要白费力气惩戒罪囚,自然也要抱怨几句。   判错一次,倒也罢了,倘若判错个三五次,抱怨声多了,恶名也就传开了,日后再也没有人找这样的推官判案。   在罚恶司,这样的推官数目不少,他们且在罚恶司浑浑噩噩度日,只怕再也等不到翻身的机会。   “九升八易,八升七难,七升六难比登天!志穹,你要明白我道门的苦心,主正道,主公道,不能单靠杀戮,你要好好磨砺心性。”   徐志穹道:“师父,若是我得了三次功勋,该去何处找你?”   “莫急,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这些日子也会时不时来看你一眼,若是没来看你,你且到我住处寻我。”   道长不再多说,专心吃喝。   二十斤羊肉,徐志穹就吃了一块。   一坛子酒,徐志穹就喝了一碗。   “师父,今日又适逢斋戒么?”   道长打了饱嗝,消失的无影无踪。   ……   刚刚晋升到七品,徐志穹有些乏累,也在家里睡了一天一夜,次日黄昏,一觉醒来,却看见童青秋正在搬家。   “童大哥,这是要去哪?”   童青秋笑道:“要和拙荆搬去阴阳司了,本来想让你过来帮个忙,见你睡的熟,也没舍得叫醒你。”   徐志穹看地上还散着不少行礼,赶紧帮忙装车,童青秋把地契和房契拿了出来,交给了徐志穹:“这房子,日后就交给你了,你若是喜欢,且将两座院子打通,做成个大宅,若是不喜欢,便把他卖了吧,日后有事情,且到阴阳司找我。”   徐志穹推让几番,童青秋硬塞给了他。   “你之前向我要的药粉,我给你做好了,志穹啊,你这差事太凶险,上次和那群蛊门交手,可把哥哥我吓坏了,你日后千万不能跟他们拼命,凡事都要加个小心。”   行李装好,徐志穹将夫妻二人一路送去了阴阳司。嫂夫人今天穿了一身新霞帔,戴上了一只新打的金步摇,很有官家夫人的气度。   她很开心,她觉得童青秋肯去当官是好事。   徐志穹也觉得是这好事,他这一身好才华,理应在阴阳司大展宏图,虽然这违背了童青秋的本意。   从阴阳司回来,徐志穹心里空落落的,以后却不能再去童大哥家里蹭饭吃了。   他的房子怎么处置?   徐志穹自然舍不得卖了,且像童大哥说的,拆了隔墙,修一座大宅院?   不妥,修宅院少说得一年,花费不小,还牵扯精力,倒不如去别处买座宅院。   又或者租出去?   也不妥,徐志穹和童大哥住惯了,换了不熟悉的邻居来,徐志穹倒觉得不自在。   那可怎么办?   这房子不能空着,没人气的房子,日子一长就没法住了。   徐志穹心里烦闷,且到城北闲逛散心,本想去趟桃花棚,走到北垣一条荒僻的小路,忽听到远处一阵叫骂声。   “今天若是拿不出月钱,这妮子就得跟我走!”   “康爷,我们娘俩就卖了二十个铜子,但凡多一个,也都给您了。”   “你跟我说这作甚?”   刺耳的巴掌声传了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在掌掴一个卖杂货的妇人,旁边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在嚎哭。   这妇人没铺子,只在地上摆了个小摊,这小路也荒僻,平时少有人来,若不是实在没别的生计,谁也不会在这里摆摊。   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捣子收月钱?   看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渣。   正在打人的男子,名叫康光四,据说当年也是有名的捣子,和卢伍争地盘的时候,被打瞎了一只眼睛,人送绰号——独目龙康光棍。   眼睛被打瞎了,地盘也没争过,康光四丢了望安河的地盘,被迫来了北垣。   康光四当初也是个狠人,手上也犯过人命官司,最风光的时候,和卢伍一样,身边有不少打手,每个月靠敲骨髓,能赚百十两银子。   如今失了势,只剩他光棍一个,生计可就不那么好找了。大点的店铺他不敢去,只能从路边下手,昨晚遇到个要饭的,为抢他饭碗里几个铜板,竟把那乞丐活活打死。   今晚遇到这摆摊卖杂货的,他自然不肯放过。   可这对母女身上确实没钱。   没钱怎么办?那就得抢人了。   小妮子十二三,少说能卖个三五十两,康光棍知道最近官府正在捕杀人牙子,可像他这样的人,只要眼前有利可图,完全不会考虑后果。   妇人被几巴掌打倒在地,康光棍上前揪住了小姑娘的头发。   “跟爷走吧!”   小姑娘拼命挣扎,妇人上前抱住了康光棍的脚踝,哭喊道:“爷,您饶我闺女,您怎么打我都行,要了我命都行,您饶了我闺女!”   “你个贱种,你给我撒手!”   康光棍一脚踹在妇人的脸上,妇人满脸是血,还死抱着他脚踝不放。   “还我闺女,你还我闺女呀!”   康光棍又是一脚,妇人眼窝破裂,还是不肯撒手。   “你不撒手是吧,给脸不要是吧!我今儿个给你们长长脸皮,也长长记性!”康光棍抬起一脚正要踹小姑娘的脸,忽觉头皮一紧。   有人揪他头发。   “让我看看,你这也没脸呀,还给别人长什么脸?”徐志穹扯着康光棍的头发,把康光棍摁在了地上。   康光棍破口骂道:“你特么什么人,你敢动我独目龙……”   话没说完,一脚踩在了康光棍的脸上。   “你还敢打我,你再动我一下试……”   徐志穹一脚踩在康光四嘴上。   “你再动我……”   徐志穹一脚踩在他鼻子上。   “你,你……”   徐志穹一脚踩在他那只眼睛上。   “爷爷,你饶了我……”康光棍认怂了。   徐志穹问道:“你有钱么?”   康光棍吓傻了,这是遇到什么人了?怎么还向我要钱?   “我问你有钱么?”徐志穹在脚上加了些力气。   “有,有……”康光四从怀里摸出了一袋子散钱,也不知从哪搜刮来的。   徐志穹把钱袋子交给了那对母女,示意她们赶紧离开,母女千恩万谢,收拾满地杂货,赶紧走了。   康光四哀求道:“爷爷,你也饶了我吧。”   徐志穹从阴沟里捡起一团破布,塞到了康光四的嘴里,拎着他进了乞儿寨。   乞儿寨,北垣最荒凉的地方,连乞丐都不愿意住的地方,徐志穹曾在这里杀了白灯郎王世洁,这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今夜,他拖着捣子康光四,进了一间废弃的房子。   这房子原来是乞丐住的花子房,如今废弃多年,都快塌了。   徐志穹从腰间解下绳索,把康光四捆好,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点着了,开始烧康光棍的左脚。   房子里腾起阵阵焦烟,康光四想喊,却喊不出声音,只能在喉咙里哼哼两声。   徐志穹又点了一根柴火,开始烧康光棍的右脚,一阵阵焦烟再度腾起。   一转眼烧了六根柴火,满身焦糊的康光四快昏过去了。   徐志穹把他嘴里的破布扯了出来,问道:“你想要个痛快么?”   康光棍点了点头。   徐志穹把他裤腰带扯了下来,挂在了房梁上,打了个结。   “来,自己把头钻进去,站稳了,我让你站稳了,你听不见么?   差点忘了,你脚疼是吧,没事,一会就不疼了,你踢凳子,对使劲,踢,踢呀,快点,你看你把我给急的……”   谁说不能杀人,就不能赚功勋?   我没杀他,是他自己死的!   这没有什么难度,就是有点麻烦而已!   徐志穹正催着康光棍踢凳子,道长忽然出现在了面前,指着徐志穹喝道:“贼丕,这能作数么?”   道长知道徐志穹肯定有特别的想法,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徐志穹。   徐志穹也不认怂,挺起胸膛道:“怎就不能作数?”   “我叫你不准杀人,你这么做,和亲手杀了他有什么分别?”   “话却不是这么说!”徐志穹举起一根柴火棍,点着了,看着康光四,“你说,你是不是自己想死?”   康光四点了点头。   徐志穹道:“师父,您看,是他自己想死,我没动手,与我无关!” 第93章 夜探修为   徐志穹觉得自己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这个叫康光四的痞子确实是自己想死,是他自己钻了绳套,是他自己踢的凳子,和徐志穹无关。   徐志穹举着柴火道:“你说是不是与我无关?”   康光四见了火光闪闪的柴火棍,赶紧把头钻进了绳套,刚要踢凳子,却被道长从绳套上摘了下来。   徐志穹费解:“师父, 您救他作甚?难道这人不该死么?”   “这人的确该死,但他若是这么死了,你却要受惩戒。”说完,道长随手一扭,把康光四的脖子扭断,丢在了一旁。   徐志穹不高兴了:“师父, 您说八品不能杀人,我不杀人就是了,这是按着您的规矩来的, 怎么就说不作数?”   道长哼一声:“明天你拿把刀把人杀了,却说是刀杀的人,不是你杀的人,这也能作数么?”   徐志穹眼睛一亮:“当真能作数么?”   “呸!”道长啐了一口,“你用这种手段,逼着恶人自尽,却和亲手杀人无二,违背了我道门本意,八品判官,引路主簿,你得把恶人引到死路上,借他人之手,将其除掉。”   借他人之手?   徐志穹眼睛又是一亮:“我时才故意把他引到死路上,借师父之手, 将他除掉!”   “呸!”师父又啐一口, “拾便宜,却拾到我头上来!你还是不晓得引路主簿的分寸, 这样吧, 我找个人指点你一下,你且去朱骷髅茶坊,寻他家掌柜的朱俊良,将一件信物交给他,说你是来学艺的,他自会指点你道门。”   朱骷髅茶坊,这地方倒是耳熟。   孟世贞团队的成员,几乎都去过朱骷髅茶坊,但徐志穹确实没去过,他是个正直的人,不喜欢去画茶坊那种地方。   “师父,信物呢?”   道长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柴火棍,交给了徐志穹:“拿上吧。”   徐志穹接过柴火棍:“我拿着这个,去找朱骷髅茶坊的掌柜?”   “有何不妥?”   “师父,您能不能给我一件体面些的信物?”   “你还挑拣上了,此物却不好用么?痛打冯静安的时候,却不趁手么?”   “打他是趁手, 可我这次不是打人去了……”   “恁地罗唣,就这个了!”道长看了看康光四的尸体, 指了指头上的犄角, “把罪业摘了吧,虽然这次不作数,但功勋还是留给你。”   道长不需要功勋么?   这根犄角不短,有三寸二三,可道长既然在四品以上,想必也看不上这点功勋。   摘了犄角,道长走了,徐志穹也回家了。   他不急着去朱骷髅茶坊,去了就要学艺,学艺就要搞事情,他也不知道一个八品判官会用什么方式搞事情。   搞个小事情倒也无妨,像杀了康光四这样的地痞,徐志穹连尸首都懒得处理,就扔在了乞儿寨中。   但如果要搞大事情,最好得等到梁玉明的案子尘埃落定,至少要回衙门打探一下消息。   接下来两天,徐志穹在勾栏里仔细领悟晋升之后的修为变化,恰好祁信安也在,针对修行过程中,到底是圆润一些的好,还是轻盈一些的问题,两人做了一番深入交流。   等休沐结束,徐志穹回了衙门。   他预料到有人会询问案件的情况,甚至不是询问,而是审问。   徐志穹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仔细构想了对方的问题,也准备好了相应的答案,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徐志穹都有万全的准备。   可衙门里却异常平静,没有人提起和案件相关的事情。   正厅里摆着易旭楼等十一个阵亡者的灵位,王振南提醒道:“志穹,给诸位兄长上柱香。”   徐志穹给每一个灵位都上了香,他本想去明灯轩问问情况,却被告知武栩随钟参去了皇宫,一日未曾回来。   因孟世贞有伤在身,当晚还是王振南带队巡夜,楚禾也受了些伤,但伤得不重,杀道体魄好,恢复快,楚禾也只缠了些绷带而已。   今晚人员来的齐整,马广利、李普安、陆寅鹏全都到了,却唯独不见了杨武。   楚禾低声对徐志穹道:“杨武被关在小舍里,已经关了三天,这是千户的命令,他爹想见一面都不行,志穹,你给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楚禾的话被王振南听到了,“志穹,这事你少管,也管不了,关在小舍算便宜他了,这厮应该下大牢!”   杨武的所作所为,看来没有逃过武栩的眼睛。   他会怎么处置杨武呢?   恐怕真如王振南所说,这事徐志穹管不了。   今晚人手多,巡夜也快,点完了所有的守夜灯,徐志穹本想去桃花棚,向楚禾询问一下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没想到王振南召集众人,一并去了朱骷髅茶坊。   “你们二人立了大功,哥哥今晚我做东,去朱窟窿茶坊给你们庆功去。”   这么巧?要去朱骷髅茶坊?   徐志穹还不想见那位朱掌柜,现在还不知道案件进展到什么地步。   但王振南指名要为两人庆功,徐志穹也不好折了他的面子。   朱骷髅茶坊是一座三层茶楼,王振南在二层要了一个大间,兄弟们围坐一团,不多时,便有几个茶博士过来点茶。   茶博士,是专门负责煎茶、点茶的师傅,在朱骷髅茶坊,指的是点茶娘子。   点茶娘子和普通的风月佳人不同,她们都有一身精湛的茶艺。   大宣崇尚茶艺,能在冲茶的过程形成各式图案,这在点茶娘子身上,算是基本功。   一位轻盈俊秀的点茶娘子,正在为王振南冲茶,白色的茶汤在茶杯里翻滚,图案渐渐浮现出来。   众人伸长了脖子看着,马广利惊呼一声:“是彪魑,她点出了彪魑!”   这位娘子很懂事理,知道他们都是提灯郎,故意点出了彪魑的图案。   众人交口称赞,李普安想趁机在娘子的身上摸一把,却被王振南一眼瞪了回去。   王振南是斯文人,得先从小手开始摸。   “姑娘这茶艺不一般呀!”   茶博士略显羞涩道:“青灯爷谬赞了。”   一连吃了三杯茶,王振南各个部位都摸过了,不禁慨叹一声:“志穹、楚禾,你们两个运气好,得了千户宠信,却立下了这么大一场功劳。”   徐志穹心头一凛,这种事情怎么能在这种场合提起?   可看众人神色轻松,好像并不太在意,难道说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了?   楚禾憨憨笑道:“王青灯不也立功了么?”   王振南苦笑道:“我那算个什么功?你们上阵杀敌,我带人去莺歌院抓阁主,说出去都让人觉得寒碜!”   马广利在旁道:“不寒碜,不寒碜,莺歌院是好地方,我都没去过,这次可是借了王青灯的光了。”   众人放声大笑,王振南没笑。   “看你们这点出息!”错过了这场战斗,王振南是真觉得遗憾,“志穹,你嘴也真严,一个字都没跟哥哥说起!”   徐志穹憨憨道:“我,我都是听千户的吩咐。”   “千户!”王振南再度长叹,“以后恐怕也不是咱们千户了。”   这话什么意思?   武栩要被革职了?   立了这么大功,居然要被革职?   徐志穹吃惊的看着王振南,李普安在旁道:“你还没听说吧,咱们千户要升官了,梁大官家亲自发话,之前庆王的事情既往不咎,武千户要升副指挥使!”   梁大官家,是大宣京城的俗语,因为大宣皇帝姓梁,所以梁大官家指的就是昭兴皇帝。   和武栩料想的一样,他果真升官了。   这算好事么?   徐志穹正在思索,表情跟进的不及时,看到徐志穹一点都不吃惊,王振南问道:“志穹,难道你早就知道这事?”   徐志穹摇摇头,憨憨问道:“这事我却不知道,我只是在想,副指挥使,比千户大么?”   众人放声大笑,王振南道:“副指挥使是从三品,千户是正五品,你说哪个大?”   徐志穹闻言惊讶道:“那可真是升官了,升了好大的官!”   陆寅鹏问了一句:“等武千户当了副指挥使,以后掌灯衙门谁做主?”   马广利道:“还能是谁?陈元仲呗!”   李普安叹道:“易红灯命苦啊,论资历,本来应该轮到他做千户,没想到竟死在了肖松庭的手上。”   王振南神色颓然道:“人这一世,有多大官位,都是注定的。”   武栩升官了,但却要交出掌灯衙门。   难怪说起升官,武栩却恁地沮丧。   趁着众人长吁短叹,徐志穹又问了一句:“梁玉明怎么处置了?”   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梁玉明?”王振南摇头道,“这事和他没干系,你们那晚看错了。”   “看错了?”   马广利道:“可不就是看错了么,你们那天晚上看到的是个傀儡,肖松庭做的血肉傀儡,故意嫁祸给怀王世子的。”   徐志穹道:“我眼拙,看不出来,可那晚林院长和姜少史都在,他们也都看错了么?”   王振南摆摆手道:“确实是看错了,这事莫再提了。”   一句看错了就给打发了?   在场那么多人证物证,就这么给打发了?   徐志穹想过梁玉明可能会逍遥法外,但没想到事情会处理的如此敷衍!   愤恨之间,徐志穹担心自己的表情会失控,喝了两杯茶,借机去茅厕,离开了雅间。   站在窗边吹了一会风,徐志穹平复了一些,他没急着回雅间,而是去了一楼。   他要去找茶坊掌柜的。   既然案子已经尘埃落定,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索性见见朱掌柜,学学八品的规矩,把晋升的事情给办了。   在正厅里,徐志穹找来了煎茶校尉。   煎茶校尉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是茶坊日常事务的管理者,和鸨儿娘的身份基本相当,徐志穹提出要见他们掌柜。   在花茶坊,要见掌柜,可不是寻常的事情,多半是来闹事的。   煎茶校尉虽然不想得罪了提灯郎,可也不敢轻易惊动了掌柜,只能满脸堆笑道:“灯郎爷,我们这是哪里招呼不周了?是茶不满意,还是点茶娘子不满意?我们给您换了就是了。”   “我都满意,我不是来寻衅的,我找你们掌柜的有要紧事。”   “有什么要紧事,您先跟我说说,我们掌柜近些日子身体不适,当真不方便见客。”   费了半天口舌,煎茶校尉就是不让见,换作别的地方,徐志穹早发火了。   可今天他很克制,毕竟是来学艺的,不能得罪了人家。   他把柴火棍拿了出来,交给了煎茶校尉:“劳烦交给你们掌柜看一眼,我想他一定认得此物。”   煎茶校尉犯难了:“这,这,这个东西,不,不好交给我们掌柜吧?”   徐志穹盯着煎茶校尉看了片刻,校尉没敢再多说,叫伙计专门开了个雅间,让徐志穹等着,另外叫了一名茶博士过来伺候着。   喝了两盏茶,煎茶校尉急匆匆进了雅间:“灯郎爷,我们掌柜的把东西收下了,他说这几日确有不便,等几日,他去找您,您别见怪,千万别见怪。”   这位朱掌柜好大架子!   徐志穹没作声,回了大间,煎茶校尉跟在身后一路道歉。   王振南问道:“志穹,你这是怎地了,一趟茅厕去了这么久?”   徐志穹憨憨道:“楼,楼下遇见个姑娘,长的挺俊的,看了半天,却也不敢上去搭话。”   马广利笑道:“杀人的时候不见你害怕,这事你倒怕起来了?哪个姑娘这么俊呀?走!哥哥陪你把她叫上来!”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别了,我怕……”   “怕个甚呀!”   徐志穹吸吸鼻涕:“刚才那姑娘刚才领我进了小间,她说要咬我,我怕她吃了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王振南叹道:“今晚你可是要被痛痛快快咬一回,天色不早了,一人选一个娘子,楼上歇了吧。”   众人叽叽喳喳选着中意的茶博士,马广利和李普安同时看上一个姑娘,差点吵了起来,哄闹之间,忽见窗外灯光闪烁,陆寅鹏一皱眉道:“衙门有事,叫咱们回去!”   一众灯郎不敢怠慢,赶紧整饬好衣衫,王振南结了茶钱,带领众人匆匆离开了茶坊。   “到底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叫咱们回去?”众人一路纳闷,能打断提灯郎巡夜的事情,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途中经过青衣阁,青衣阁的灯也亮着,所有青衣都聚集在阁楼当中。   路过武威营,营地灯火通明,各营战士阵列齐整。   真是出大事了。   回到衙门,钟参站在正厅中央,旁边站着武栩,武栩身边站着两名阴阳司的肆师(阴阳司官职,官秩五品,直属太卜),两名肆师身后站着十几位阴阳修者,其中有一位熟人,七品阴阳修者,何芳。   他们来作甚?   在一众阴阳师身后,有一座七尺多高的石塔,石塔共分九层,每层周围都点着一圈烛火。   王振南是个有见识的,看出了些端倪:“这是睿明塔,要测我等修为。”   徐志穹一惊:“测,测修为作甚?”   王振南摇摇头,他也不知其中缘故。   不多时,各路灯郎悉数到齐,连休沐和告假也全都来了。   钟参上前道:“今夜要测一测我皇城司各署人员的修为,别无他意,诸位勿惊。”   说完,钟参看了看武栩。   武栩第一个测试,他把手按在塔顶,塔下烛火闪烁,一层塔瞬间点亮,这一层代表九品修为。   接下来是二层、三层、四层、五层,到了第六层,火光闪烁一下,没亮。   第五层代表五品修为,第六层代表四品修为。   这就表明武栩的修为在五品,非常接近四品,和外界传闻一模一样。   可徐志穹知道,武栩肯定不止五品,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隐藏了自己的修为。   他能隐藏,我该怎么办?   此前还是九品,现在突然变成七品了,该怎么解释?   这在杀道上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杀道每升一品,完全要靠修行打磨,不可能出现突然晋升的状况。   如果解释不通,只怕判官的身份要暴露了…… 第94章 喜提青灯   武栩测过修为,该陈元仲了。   陈元仲把手放在石塔顶端,一至四层,迅速点亮,证明陈元仲有六品修为。   陈元仲完成测试,接下来轮到了绿灯郎,绿灯郎逐个测试, 修为都在七品,最后一个接受测试的是乔顺刚。   乔顺刚中了剧毒,眼下还在休养,在两名青灯郎的搀扶下,颤巍巍把手放在了塔上。   他身体这么虚弱,估计能点亮两层就不错了吧?   徐志穹以为这座塔是靠测试气机强度来测试修为的,自己一会只要收着点力气, 点亮第一层塔即可。   可惜他想错了。   石塔从第一层瞬间亮到了第三层, 这座塔的运行机理, 和气机强度无关。   乔顺刚正要把手从石塔上拿开,没想到,第四层石塔闪烁了一下,发出了微微的光芒。   这是什么状况?   两名阴阳肆师上前确认:“绿灯郎乔顺刚,修为六品。”   乔顺刚有了六品修为?   所有提灯郎都惊呆了。   乔顺刚自己也惊呆了。   他赶紧向武栩解释:“千户,属下对此一无所知!”   徐志穹内心一声嗤笑,这借口也太牵强了,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自己的修为?   其实徐志穹不该笑,在某些巧合的情况下,修行体系下的修者,有时候还真就不知道自己的修为。   苍龙霸道和白虎杀道是典型的修行体系,和功勋体系不同,修行体系靠的是修者对修为的领悟和体魄的打磨,简单来说, 修者看不到自己的进度条。   有些身体天赋好, 家境好, 平时懒得修行, 也不愿测试的修者, 修为会在修者不自知的情况下,提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高度。   乔顺刚就是这类人,他身体天赋好,绿灯郎的家境自然不错,饮食非常精致,丹药不断,却又疏于修行,他对自己的修为并不是太了解。   可如果到了升品的时候,修者难道察觉不到身体的异常么?   当然能察觉的到。   对于任何道门,品级晋升都是一场劫难,有的修者因为不知道自己的修为状态,在战斗过程中遭遇了品级晋升,直接因为身体异常死在了战场上。   乔顺刚要幸运一些,他的晋升来的晚了一点,刚好在战斗结束之后。   极度巧合的事情发生了,乔顺刚中了剧毒,又遭遇晋升, 在战斗结束的当晚差点送命, 幸亏其体魄强悍, 再加上救治及时, 熬过了这场劫难。   等乔顺刚苏醒之后,他以为一切都是中毒导致的,从一开始,他就没往晋升的方面的去想,他是真不知道自己升到了六品。   幸好武栩相信他,钟参也相信他。   “顺刚啊,晋升是好事,”钟参笑道,“算起来,你在衙门的日子也不短了,这次又立了战功,应该升红灯了!”   乔顺刚想了想,也确实是好事,赶紧向指挥使和武栩行过礼,在青灯的搀扶下回到了队伍当中。   徐志穹受了不小启发,乔顺刚可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晋升,我也可以用这个做借口。   我平时也没关注过自己的修为,在战斗结束后突然晋升了……   晋升到了八品还能解释,晋升到了七品可怎么说?   我总不能两次晋升都不知情吧?   徐志穹看了看身边的牛玉贤,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谎称自己兼修墨家,墨家是功勋体系,应该有一夜之间连升两品的可能。   我可以说我昨夜刚刚完成晋升,还没来得及报告。   可如果钟参现场让我做个木匠活呢?   “志穹,你做个小板凳吧。”   不行,这不能乱说。   况且我也没有墨家的指甲。   这可怎么办,就快测到我了,到底该怎么解释?   绿灯郎测完了,轮到了各职灯守。   灯守测完了,轮到了一众青灯。   有了乔顺刚的先例,众人都有些激动,都希望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提升了一品修为,孟世贞在石塔上摸了半天,都快摸出了火星子,可石塔就亮了两层。   阴阳肆师在旁道:“这位青灯郎,真的是八品,就是八品,你别搓了,塔顶都被你搓坏了!”   青灯郎也测完了,到白灯郎了。   老白灯郎侧完,该新白灯了。   徐志穹排在了新白灯郎第一位。   至今为止,他还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绝望的看向了武栩,武栩冲他微微笑了笑:“等甚?还不快上来!”   听到千户的声音,徐志穹心里踏实了一些,走到大厅中央,轻轻把手放在了石塔上方。   他尽量避免和石塔接触,尽量不让塔尖碰到掌心。   可塔尖碰不到掌心,第一层石塔就不会亮起来。   徐志穹磨蹭了许久,两名肆师皱起了眉头:“这位白灯,你在这磨蹭什么?却不见还有那么多人等你么?”   何芳在旁低声道:“徐灯郎,却怕亮出修为,吓坏了我们吗?”   这个女人,很不懂事。   我以后会找个机会好好欺负她的。   徐志穹下压掌心,只碰到了一点点塔尖。   第一层石塔亮了。   第二层石塔也亮了。   “志穹到八品了?”   众人连声惊呼。   徐志穹的心快跳出来了,他紧紧盯着第三层石塔,感觉里面正在略微闪光。   第三层石塔确实在闪光,只是因为光线过于微弱,没有被人发现。   之所以光线微弱,是因为武栩释放了一道杀气,把塔里的火光压住了。   这丝杀气,在场的提灯郎都没察觉,阴阳修者也没有察觉。   两名阴阳肆师确认了修为:“是八品。”   钟参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转而笑道:“志穹,我在书院招募你之时,还是九品,没想到短短数月,已经升到了八品。”   徐志穹一脸憨憨,抽抽鼻涕,向武栩解释:“属下对此一无所知。”   武栩笑道:“你不知,我知,不然我为何让你休息了三天?”   王振南低声道:“我说怎么单单给了他三天假,原来是千户看出他晋升了。”   武栩又问:“这三天,没觉得身体不适么?”   这么明显的暗示,徐志穹自然懂得如何应对:“我也不知道什么是不适,就是身上疼,没力气,从天黑睡到晌午,还是睡不醒。”   王振南低声道:“这傻小子天赋还是好,我晋升的时候,整整昏迷了三天,醒来之后,疼得像脱了一层皮。”   钟参点点头:“就算有怒火助虎威的大天赋,修为提升一品,却也要在鬼门关走上一遭。”   这是对徐志穹晋升的事情认可了。   武栩对钟参道:“志穹即将晋升之时,明知体弱乏力,却还与恶贼血战,杀贼十人,战功卓著,如今修为已到八品,虽说刚到衙门不久,但理应晋升青灯郎,指挥使,这是你亲眼所见,却不能说我冒功。”   钟参不耐烦道:“我几时说你冒功了?该升青灯立刻升,赶紧往下查吧。”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中,回到了队伍里。   马广利轻轻碰了碰李普安:“兄弟,以后是不是得叫徐大人了?”   “你说呢?人家是青灯郎了!”李普安低声道,“幸亏咱们几个算厚道,从来没欺侮过他,这傻小子,前途无量。”   一众新白灯郎纷纷上石塔前测了修为,徐志穹趁机用罪业之瞳看了看他们的修为。   白灯郎都是九品修为,一层很浅的白色雾气贴在他们身上,缓缓缭绕。   青灯们都是八品,他们身上也有一层雾气,但要比九品深的多。   绿灯和灯守们多为七品,雾气更深沉了,而且不止贴在身上,已经能扩散到周围一尺的范围之内。   陈元仲和乔顺刚是六品,雾气扩散到了周围三尺。   武栩号称是五品,雾气扩散到了周围五尺。   这貌似就是五品该有的样子,真不知道武栩用了什么手段隐藏修为,竟然能骗过罪业之瞳。   阴阳司的两位肆师也是五品,他们的雾气和武栩差不太多。   目光扫视之间,徐志穹看了钟参一眼。   钟参身上没有雾气。   奇怪了,难道他没有修为?   这不可能,按照外界传闻,钟参有五品杀道修为,就算他谎报,至少也得有个六七品,否则怎么坐得稳指挥使的位子?   难道说他的修为在四品,或是四品之上?   转眼之间,轮到了楚禾,他抓着塔顶,不断注入气机,吓得两位肆师大呼小叫:   “使不得,塔坏了,当真要坏了!”   “你纵使拼上性命,也就是九品了,莫要弄坏了睿明塔!”   楚禾讪讪而去,新白灯郎逐一测验,最后一个来到石塔前的,是杨武。   杨武身后还跟着一名青灯郎,这名青灯郎是专门负责看管他的。   石塔只亮了一层,杨武还是九品中段的修为,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一直看着徐志穹,现在能救他的人也只剩下徐志穹了。   所有人测试完毕,钟参跟两位阴阳肆师核对了一下结果,命人抬着睿明塔,去了青衣阁。   徐志穹不知道这些人测修为的目的是什么,等送走了钟参和阴阳司的人,武栩吩咐道:“诸位辛苦,各自巡夜去吧。”   说完,武栩看了看徐志穹,示意他来明灯轩。   到了明灯轩,屏退闲杂人等,武栩笑道:“好小子,这一转眼便升到了七品,若不是我出手快,此刻你已经被送去了阴阳司。”   送阴阳司?   为什么是阴阳司?   徐志穹还以为这件事是钟参主导的。   徐志穹赶紧施礼道:“谢千户搭救,属下这两日刚刚晋升,还来不及禀报千户。”   这句话是实话,徐志穹提升了修为,这件事他不会瞒着武栩。   徐志穹给武栩煮了酒,武栩喝了一杯:“你知不知道今日有多凶险?若是被看出你有七品修为,你又说不清自己道门,只怕这条性命都保不住。”   “阴阳司为什么来查提灯郎的修为?”   “不只是提灯郎,京城的各大官署都要查一遍,阴阳司拿出了十座睿明塔,天亮之前,必须查完。”   “这又是何缘故?”   武栩又喝了一杯,接着说道:“太卜夜观星象,发现京城之中有悍勇之气,他说这是百年不遇的天资,也就是京城有了不世出的人才,这人才若能为朝廷所用,自然要好生培养,若是心术不正,就要即刻诛除,于是陛下亲自下令,连夜彻查京城之中各道各门修者,看是否有修为突飞猛进之人。”   说完,武栩看了看徐志穹,阴森一笑:“你连升两品,说不定这人就是你!”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千户一人独战六名四品,我倒觉得这人是你。”   这话可不是说笑,徐志穹知道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自己。   判官道是功勋体系,不看天资,徐志穹之所以晋升的这么快,全是因为武栩照应外加职务之便,和天资一点关系都没有。   倒是龙脚鬼市一战,武栩爆发了真正的实力,真有可能被太卜发现。   其实武栩也有些担心,他沉着脸道:“徐志穹,你敢出卖我么?”   徐志穹挺起胸膛,义正言辞道:“我是不敢的。”   武栩摸摸下巴道:“按理说,太卜知道我一些底细,他也不会来查我,如果不是我的话,这人会是谁呢?”   想了许久,武栩一挥手道:“罢了,不去想了,你日后要多加小心,我恐怕也不能再护着你了。”   “千户要升官了?”   “你也听说了?下个月,我就要上任副指挥使。”   “终究还在皇城司,属下还能蒙您照顾。”   “皇城司?保不齐要去礼部去管教坊司了!”武栩苦笑一声,“用不了一年,我连皇城司都待不了,却不知要被送到哪个闲差上。”   “都是因为梁玉明么?”徐志穹咬牙道,“千户,咱们人证物证俱在,怀王府上还生擒了不少内侍,这却也定不了他的罪?”   “我不是说了么,那东西鸟用没有!”武栩揉了揉额头,“罢了,不说此事,有一个人,我本该治他得罪,但他终究在咱们衙门,咱们衙门已经出一个肖松庭,若是再出一个内鬼,我脸上也不好看,这人便交给你处置吧。”   他说的是杨武。   “千户要我怎么处置他?”   武栩道:“两条路,一是离开衙门,二是留在衙门。”   留在衙门?   有这么好的事情?   “千户真能容得下他么?”   “我当然容不下,”武栩看着徐志穹道,“若是离开衙门,我给他另谋一条出路,若是留在衙门,一个月内,他会因公殉职,保名还是保命,你且替他斟酌。” 第95章 苍龙殿长老   掌灯衙门小舍,杨武正在收拾行李,一边收拾,一边抹眼泪:“志穹,你能不能再和千户说说,让我留在掌灯衙门,我以后再也不见韩师妹了。”   徐志穹没作声。   你会不见韩笛?你走到天边, 我都知道你想吃什么!   给你一条生路,你还不知足?   让你留在掌灯衙门,你就要因公殉职了。   楚禾在旁道:“兄弟,别难为志穹,要不是志穹帮你说情,你这条命都保不住!”   杨武被送去了潜火队,去守望火楼。   潜火队,就是消防队, 望火楼,就是消防站。   望火楼高四十八尺,每座楼设置三到五名潜火兵,轮流在楼上值守,发现火情,立刻敲锣报警,潜火兵随即出动,前去灭火。   这差事显然比提灯郎差了许多,可终究也算是吃皇粮的,这也是武栩给杨武最后的宽容。   杨武离开了衙门,分别之时,哭的泣不成声。   楚禾长叹一声道:“若是还把我们两个当兄弟,日后可千万别再见那狐媚子了,快些走吧!”   杨武走了,狐媚子的日子也不好过。   当天下午,韩笛被逐出了青衣阁, 姜飞莉可没有武栩那般好心肠,她没给韩笛安排去处。   大雨瓢泼, 韩笛撑着一把纸伞,在街头落寞独行。   韩笛的父亲是京外烟州的一名通判,正六品官,她也是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可她爹现在帮不上她,失去了青衣阁的差事,京城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所。   途径武威营,营中大排酒宴,正在为余杉庆祝。   昨晚测试一夜,阴阳司有了结论,百年不遇之奇才,便是刑部余尚书的次子余杉。   余杉自加入武威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从九品晋升至七品下,因而被认定具有不世出的天赋。   真有不世出的天赋么?   这话却得两说。   首先,余杉从武彻书院出徒之时,已经到了八品下,只是怕犯了书院门规,隐瞒了自己的修为, 谎报为九品上。   不到三个月, 从八品下升到七品下,算快么?   算快,非常快,这是靠丹药和日夜刻苦修行积累出来的,也足见余杉的天赋非比寻常,只是距离太卜发现的悍勇之气,还有些差距。   太卜想找的人其实不是他,太卜发现的悍勇之气远比余杉的天赋要强大。   可太卜找不到其他人了,这事情是他提出来的,总得给皇帝一个交代,无奈之下,矮子里选将军,最终只能认定余杉为英才。   余杉出身名门,修的是杀道正统,这样的人,朝廷自然要大力培养。   当天,秉笔太监陈顺才向钟参传达了旨意:任命余杉为武威营鹰扬将军,统领飞鹰军。   鹰扬将军是杂号将军,但也有七品官职,和绿灯郎相当,手下还有五百飞鹰军,余杉还不满二十岁,有此成就,可谓春风得意。   韩笛此前也收到了消息,站在营地之外,默默低下了头。   当初若是一心一意跟着余师兄,日后定能成为将军夫人,却不该乱用心思,去找怀王世子。   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韩笛流着泪,走在雨中,忽见一名红衣女子,撑着伞,拦住了去路。   “好个俊俏的妮子,你哭什么?”   韩笛一惊,后退了两步。   那红衣女子笑道:“被青衣阁赶出门了,心有不甘吧?”   韩笛没作声,却也没逃跑。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修为很高,想杀了她易如反掌。   “我留意你很久了,像你这么好的胚子,属实罕见,”红衣女子上前捏了捏韩笛的脸蛋,“青衣阁有什么好?我红衣阁,才是你正经去处,随我磨练些时日,管他什么将军还是世子,终究都在你股掌之间。”   ……   怀王府上,世子梁玉明冒着大雨,跪在了院子当中。   在他身边,跪着怀王梁贤康。   二人身前,站着一位灰发老者,苍龙殿三位长老之一,苍龙霸道三品修者——梁季雄。   大雨滂沱,梁季雄身上不见半点水痕,神色冷峻,俯视着怀王父子。   “贤康,你有何话说?”   怀王低头道:“老祖宗,我无话可说,玉明终究是梁家骨血,只求老祖宗留他一条性命。”   梁季雄厉声道:“若不看在同族血脉,这孽障焉能活到今日?梁玉明!你身为宗室血脉,却敢沾染邪门之道,你可知罪!”   梁玉明道:“玉明知罪。”   “今废你邪道修为,你有何话说?”   “无话可说。”   梁季雄一挥手,梁玉明当场倒地,抽搐片刻,从嘴里呕出一条两尺多长的蝎子。   这厮喉咙很宽啊,竟然钻出这么大一只蝎子。   这是梁玉明修炼的七品玄蝎,离开了宿主,玄蝎依旧有攻击力,从地上猛然跃起,冲向了梁季雄。   梁季雄背着手站在原地,且看着玄蝎冲到近前。   那玄蝎突然脱力,掉在了梁季雄脚边,挣扎几下,不再动了。   对付一只七品蝎子,他都不用手。   苍龙霸道,就是这么霸道!   梁季雄一脚把玄蝎踩碎,又对梁玉明道:“你怀不臣之心,有窃国之举,今可知罪?”   梁玉明挣扎起身,跪在地上,连连摇头道:“玉明冤枉!”   怀王也在一旁道:“老祖宗,沾染邪道,是玉明之罪,我父子甘愿受罚,不臣之心,实属子虚乌有,还望老祖宗明鉴。”   “还敢狡辩!”梁季雄一开口,怀王父子立刻安静下来。   “今废你宗室修为,你有何话讲?”   梁季雄要废了梁玉明的霸道修为。   就这?   只是废了修为?   梁玉明泪落不止:“玉明误入邪道,只想增进修为,保我大宣江山,绝无非分之想,长老,我冤,我冤枉!”   梁季雄不容分说,再一挥手,梁玉明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霸道修为,被废了。   怀王看着自己的儿子,心疼的直咬牙,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梁季雄对怀王道:“贤康,你教子无方,纵容无度!明知其犯下大错,却还意图遮掩包庇!今将你三百府兵减至百人,你有何话讲?”   怀王低声道:“愿凭老祖宗裁处。”   来自苍龙殿的惩处,就这样结束了,梁季雄正要离开,忽见院墙角落,蹲着一只老鼠。   梁季雄觉得这老鼠不寻常,对着墙角伸出了右手。   老鼠发现空气突然稀薄,呼吸有些困难,本想逃走,又觉得脚下有些乏力。   苍龙霸道七品技——奸佞无息,能在一定范围内让敌人窒息,刚才梁季雄就是用了这一手段,让玄蝎失去了行动能力。   三品修者,每一项技能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若是只普通老鼠,一旦中了技能,会瞬间窒息而亡。   可这只老鼠有点特别,非但没死,还顺着地沟钻出了院墙。   梁季雄紧锁双眉,一步跃起,追到了墙外。   围墙之外,老鼠还在拼命逃窜,梁季雄抬起右手,正要杀了这只老鼠,却被一阵鸦鸣之声,扰乱了心神。   “呜啊!呜啊!呜啊!”   叫声只在耳畔盘旋,四下观望,却不见乌鸦身影。   梁季雄双臂挥舞,驱散了鸦鸣,抬头再看,老鼠已经不见了踪迹。   这老鼠一直跑到了怀王府外,经过墙角一只竹筐,转身离去。   竹筐里站起来一个人,正是徐志穹。   徐志穹跳出竹筐,撒腿就跑,耳畔突然传来道长的声音:“呜啊!别乱走,随为师来!”   一只乌鸦在空中引路,徐志穹跟着乌鸦飞奔而去。   梁季雄追了出来,循着足迹跟了上去。   追了半个时辰,梁季雄跟丢了。   这是什么道门?速度如此之快?   难道是陛下派来了宦官?   可宦官怎么会操纵飞禽走兽?   难道是灵秀门人?   梁季雄沉思良久,默默回了苍龙殿。   ……   徐志穹满身泥水回了家里,坐在草席上喘息不止。   一只乌鸦落在了案几上,看着徐志穹道:“该看的都看见了?”   徐志穹点了点头。   因为担心梁玉明日后报复,徐志穹想去看一看他的近况,他也猜到怀王府暗藏高手,不敢独自涉险,于是跑到小黑屋里向师父求助。   道长也是疼惜他这弟子,带着他走了一回,没想到竟然撞上了苍龙殿长老。   多亏有师父在,否则一百条命也不够送。   惩治梁玉明的是苍龙殿长老,这并不让徐志穹感到意外,大宣的律法不是给王室定的,但梁家的家规,梁玉明是逃不掉的。   真正让徐志穹意外的是事件的处理结果。   梁玉明练了蛊术,废去蛊术修为,还算合情。   他有不臣之心,这是苍龙殿长老确认的罪状,也就是说苍龙殿知道他要谋逆篡权。   苍龙殿知道了,皇帝肯定也知道了。   都知道他要谋逆了,也只是废去修为而已?   这就不合理了!   难道只是为了顾及皇室颜面?   不可能!   徐志穹上辈子在史书里看过不少类似的事情,王室内斗,满纸血腥,既然确定了谋逆之罪,梁玉明肯定难逃一死,怀王全族都得人头落地。   可现在只是废去了梁玉明的修为,削弱了怀王的府兵。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处理的轻描淡写?   这里边有事,有大事,有徐志穹想不明白的大事。   “想不明白吧?”乌鸦开口了,“想不明白就不要想,凭你现在的本事,这些事不该你去想,想明白了对你也没好处,倘若你不是我道门弟子,那老儿一出手,你就没命了!却还敢招惹他们吗?”   苍龙殿长老的技能可以轻松制服玄蝎,却制服不了我。   再往前想一想,梁玉明的龙怒之威对我无效。   难道裁决判官道能克制苍龙霸道?   徐志穹看着乌鸦,忍不住问道:“师父,您是几品修为?”   能和苍龙殿三品长老周旋几合,道长的实力很是惊人。   乌鸦道:“不是跟你说了么,想不明白的事情不要想,先想正经事,我让你去朱骷髅茶坊,你去了么?”   “弟子去了,把那信物交给了掌柜的,他把信物收了,说这两日不方便见弟子。”   “不方便?”乌鸦扑打了一下翅膀,“你今晚再去找他,若还是不见你,且把信物要回来,把他脑壳敲碎!”   师父还是这么暴躁。   徐志穹道:“不如师父跟我一起去吧!”   “我跟你去作甚?我要回去睡觉了。”   “还睡?”   “不然怎地?天天伺候你么?拿了三次功勋再去找我!”   乌鸦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徐志穹换下湿衣服,歇息片刻,穿上了新官袍。   该去巡夜了,白色的官袍和灯笼都不要了,如今是徐青灯了。 第96章 莺鹊血案   黄昏,大雨初歇。   徐志穹提着青灯,来到了朱骷髅茶坊。   升官当了青灯郎,点守夜灯的事情自然交给白灯去做,徐志穹的时间自由了很多。   茶坊门前的伙计老远看到了徐志穹,赶紧通传煎茶校尉。   煎茶校尉笑脸相迎:“徐灯郎,您大驾光临, 小店蓬荜生辉,您……”   看到徐志穹手里的青灯,煎茶校尉愣了片刻,一脸惊讶道:“徐灯郎高升了!恭喜青灯老爷,老爷您楼上请,小店这就招呼博士给您烹茶。”   徐志穹摆摆手道:“不必了,我是来见你家掌柜的。”   煎茶校尉道:“我家掌柜这两日确是不方便,上次不是说了么,等过几日,他去找您。”   徐志穹闻言一笑:“告诉你家掌柜,方便与否,且把话说在当面,徐某来了两次,却连一面都没见着,你觉得合适么?”   “那,那劳您去二楼雅间等等?”   徐志穹摇头道:“不必了,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煎茶校尉一脸为难:“您,您坐这……恐怕不妥吧。”   提灯郎坐在一楼,在大厅里喝茶的客人都不自在。   徐志穹故意挑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你开门做生意,却还不许我来喝杯茶么?我坐这有什么不妥?”   煎茶校尉不敢多说,赶紧去通传掌柜的。   不多时,煎茶校尉满脸是汗跑回来了:“灯郎爷,实在对不住您,我们掌柜有急事要出门, 请您过些日子再来。”   徐志穹一笑:“我一来,他就要出门?”   “我, 我, 我们掌柜的是真有急事。”   “怎么就这么巧了?”徐志穹拿起了灯笼。   “要,要,要不您再等两天。”   “还真就这么巧了?”徐志穹叩动机关,灯笼突然变亮,照的大厅里的客人睁不开眼睛。   满脸汗水冲花了妆容,煎茶校尉的声音都变调了:“青灯爷,您这是作甚?”   徐志穹起身道:“抓贼!”   话音未落,大厅里一片嘈乱,有人起身要逃,徐志穹喝道:“哪个敢走,哪个就是贼人!”   煎茶校尉眼泪下来了:“青灯爷,您可不能这么说,我们这哪来的贼人?”   徐志穹一皱眉:“你是说我冤枉你了?”   “没,没有……”   “没冤枉你,就是真有贼了?”   “灯,灯郎爷,”煎茶校尉吓哭了,“您,您这可让奴家怎么说?”   “这事却得好好说,咱们换个地方慢慢说!跟我去衙门一趟吧。”   说完, 徐志穹从腰间解下来镣铐,煎茶校尉当即瘫倒,客人们哗然,纷纷起身,都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徐志穹挡在门前,神色端正道:“诸位莫惊,本官今晚只来捉贼,于良善之人绝无冒犯,诸位落座,慢慢品茶。”   话是这般说,可提灯郎是什么人?   提灯郎是京城里最狠的人!   他都把灯笼和镣铐都亮出来了,谁还敢坐下?谁还敢喝茶?   一众人哭哭啼啼,苦苦哀求:   “灯郎爷,您放我走吧,我真不知道这有贼人。”   “灯郎爷,姓朱的窝藏贼人,可这和我没关系呀!”   “灯郎爷,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这地方我再也不来了。”   哭闹之际,一个矮胖男子从楼上走了下来,冲着徐志穹抱拳道:“徐青灯,琐事缠身,多有怠慢,还望青灯您别见怪。”   这个矮胖的男子,就是朱骷髅茶坊掌柜朱俊良。   徐志穹笑道:“没见怪,我是来捉贼的。”   “青灯爷,您消消气,都是误会,我给您赔礼了。”   “赔礼没用,你得把贼人交出来。”   “我这真没贼人。”   “有没有,我得查了才知道。”   “好,您查,我带着您查!”   朱俊良前头引路,带着徐志穹来到了四楼。   奇怪了,这是一座三层茶楼,怎么还有四楼?   空间有变化,这座茶楼里有阴阳法阵。   进了四楼一座雅间,朱俊良招呼徐志穹坐下,问道:“徐青灯,要不要叫两个娘子过来点茶?”   徐志穹摇头道:“不必了,有你就够了。”   “爽快,此间但无六耳,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朱俊良从怀里拿出一副面具,戴在脸上,“在下八品判官陆延友,还没请教阁下大名?”   陆延友,是他的判官之名。   一听这名字,再一看带上面具的形貌,这人见过!在酆都城见过!   就是因为他,徐志穹没去成江二娘子的茶坊。   他本身就是开茶坊的,为什么还要到别人家的茶坊里消遣?这里这么多家花,还没有野花香么?   徐志穹也戴上了面具,陆延友惊呼一声道:“原来是马尚峰,马判官!失敬,失敬!”   徐志穹还礼道:“陆判官不必客气,小弟冒昧来访,是为了向陆判官请教一下八品的道门。”   陆延友盯着徐志穹上下打量一番。   他要看我修为?   他应该看不到,七品的罪业之瞳才能看到别人的修为,他只有八品而已。   可这人真是八品么?   能被道长看中的人,未必是个简单角色。   徐志穹用罪业之瞳看了看陆延友,雾气浓厚,但贴着身体,确实是八品该有的样子。   陆延友给徐志穹倒了一杯茶,笑道:“陆某入行,比兄弟你早几年,可惜年轻时莽撞,不慎杀了人,受了惩戒,在八品多待了些时日,要说这八品道门,应该比老弟你多知道一些,只是不知马老弟为何会专程来找我?”   徐志穹道:“受一位高人指点,特来向陆兄讨教。”   陆延友拿出道长给的柴火棍,问道:“此物,可是高人所赠?”   徐志穹点点头。   “敢问这位高人尊号?”   徐志穹摇头道:“未经高人允准,小弟不敢透露其姓名。”   陆延友放下柴火棍,沉默半响道:“马判官,若是不肯说出实情,恕我爱莫能助。”   什么情况?   本以为道长已经和这位陆判官把事说妥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道长事先并没和他打过招呼。   要跟他多做解释么?   徐志穹默然片刻,笑道:“陆兄既是不愿指点,小弟也就不便打扰了。”   陆延友也不挽留,当即端茶送客。   徐志穹起身道:“且待小弟摘下这面具,还要在茶坊捉贼。”   陆延友闻言一怔:“马老弟,你这可就不合规矩了,凡尘的事情,可不该混淆在道门里。”   徐志穹道:“马某在道门里判官,徐某于凡尘之中是提灯郎,两下职责分明,何来混淆之说?”   陆延友起身道:“马判官,你好霸道,凡尘里,你是官我是民,我自然怕你,可在道门里,我算是你前辈,信不信我让你出不了这茶坊?”   徐志穹一笑:“陆兄,你年轻时莽撞,到了这把年纪却该慎重些,且别说一道阴阳法阵未必留住徐某,就算真留住了,且看看我手里的灯笼和你手里的信物,   凡尘中,你得罪了掌灯衙门,道门里,你得罪了世外高人,但为泄一时之愤,当真值得么?”   “嘿嘿,”陆延友也笑了两声,“陆某做了半辈子生意,却还不如老弟你会讲价钱,也罢,你背后那位高人既然看得上陆某,陆某便将微末之学传授给老弟,   今夜之所以不想见你,是因为一桩生意到了紧要关头,老弟既然来了,随我走一遭,看看为兄的手段。”   陆延友走到墙边,吹灭了烛台上一根蜡烛,墙壁突然开裂,雅间里多出了一扇门。   跟着陆延友走出这扇门,两人已经来到了茶楼后边的小巷。   好法阵!   这法阵若是陆延友自己布置的,其阴阳修为却也不低。   两人一路向城东走去,陆延友问道:“马判官,不知你天赋技是什么手段?”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套话。   徐志穹敷衍一句:“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陆延友道:“马老弟,你戒心太重了,我却不介意把天赋技告诉你,你既是到了八品,应该懂得化身无形吧。”   “新学,还不算熟练。”   “你能坚持几吸?”   徐志穹有七品下的修为,能坚持五次呼吸,但徐志穹故意往少了说:“只能勉强坚持一吸。”   “如此说来,却还在八品下段,你猜为兄能坚持几吸?”   徐志穹且按着八品上段来猜:“兄台应该能坚持三吸。”   “猜少了。”   少了?难道他不是八品?   “五吸?”   “还是少了。”   五吸还少了?   这厮在七品之上。   七品之上能坚持几吸?   徐志穹也不知道,索性胡猜一个:“难不成是十吸?”   “少了!”   还少?   这到底是几品?   徐志穹摇头道:“小弟猜不出来了。”   陆延友一笑:“为兄的天赋技,就是化身无形。”   徐志穹大惊失色:“化身无形是八品技,怎么成了兄台的天赋技?”   “这就是机缘巧合,注定我是判官道门中人。”   “这也太巧了吧?”   “你不信?且看为兄手段。”陆延友左手在身前一摆,整个人消失在无形之中。   “小兄弟,你猜我能坚持几吸。”   徐志穹捏着下巴观察片刻道:“我猜陆兄能坚持一天一夜。”   陆延友展现出身形,连连摆手道:“一天一夜却是坚持不了,个把时辰倒还好说,我把天赋技展示给你了,你也该跟我说句实话。”   徐志穹左右看了看,来到陆延友耳边,压低声音道:“天赋技乃安身立命之所在,小弟不愿告与旁人,但见兄台一片赤诚,小弟便实话实说了,我的天赋技,是罪业之瞳!”   陆延友看着徐志穹道:“罪业之瞳是九品技,怎会是你的天赋技?”   “机缘巧合呀!”   陆延友道:“你的罪业之瞳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徐志穹再次压低声音:“小弟的罪业之瞳,能分辨言语真假,兄台若是扯谎了,小弟一眼就能看出来。”   陆延友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徐志穹冷冷一笑,化身无形是你天赋技?你蒙谁呢?   你那是阴阳术,障眼法!   两人走到城东一条小街,这条街名叫莺鹊林,小街有许多流莺等待生意。   城东不及城南和城西那般富庶,却又不似城北那般贫苦,这里住着不少匠人和商贩,流莺正好适合他们的消费能力。   走到隐秘处,陆延友道:“兄弟,你且跟紧我。”   说完,他左手摆动两下,让徐志穹和自己一并隐去了身形。   “今晚这生意,我可等了不少时日,你只许看着,不许插手,可别坏了为兄的大事。”   处在隐身状态,徐志穹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他能清晰的看到陆延友。   可在旁人眼中,却完全看不见这两人。   两人在街边潜伏多时,但见一名高大的儒生走在街上,四下观望。   这儒生好像在哪见过。   想起来了,他在勾栏闹过事,被祁信安教训了一顿。   彼时他头上罪业还不足两寸,如今罪业长到了四寸多,这一个多月时间里,他都做了什么?   一位姑娘主动迎了上去,挽着儒生的手臂道:“公子,烦闷么?”   儒生脸颊微红,一脸羞涩道:“想找个人说话。”   “且到奴家家里说说话?”   儒生摇摇头:“你愿意去我家么?我不想去陌生地方。”   姑娘嗔怪一声道:“若是路太远,可得给奴家几个车马钱。”   “路不远的,”儒生掏出两吊钱,塞在姑娘手上,“这些够么?”   看他那生涩模样,姑娘收了钱,忍不住笑了:“且听公子吩咐就是了。”   姑娘挽着儒生臂弯,进了小巷,陆延友回身对徐志穹道:“跟着走。”   徐志穹压低声音:“跟去作甚?”   “看戏。”   看戏?   这戏码……可有日子没看过了。   徐志穹跟着陆延友,一路小心翼翼跟在身后,一连走了四五里路,到了一条深巷,姑娘不乐意了。   “公子,到底还有有多远,奴家走不动了。”   “到了,就是这。”儒生低着头,夜色遮住了脸。   “就这?”姑娘四下看了看,“公子……住在这?”   “这有什么不好么?”   “好,是好……”姑娘害怕了,松开了儒生的臂弯,后退了两步。   儒生抬起了头,一脸狰狞看着姑娘:“我是说,这给你做个坟茔,不好么?” 第97章 八品道门 三大规矩   儒生突然变了脸色,姑娘大惊,一边哭嚎,一边逃命。   这儒生有九品修为,速度比寻常人快了许多,两步追上去,一手揪住姑娘的头发, 一手捂住了姑娘的嘴:“你个不知羞耻沿街叫卖的贱婢,杀了你,以正风化,不枉我饱读圣贤之书,死在我手上,却也不枉你来人世走一回!”   儒生掐住了姑娘的脖子,姑娘的脸由红变白, 眼看就要送命。   这儒生是个疯子, 是个畜生, 是个辫太,是个极度扭曲的人渣。   徐志穹看了陆延友一眼。   你若不出手,我可就出手了。   就算不能杀人,也不能看着好好一个姑娘断送在这人渣手里。   陆延友示意徐志穹别动,他悄无声息来到儒生背后,一巴掌拍在了儒生的脑袋上。   儒生一惊,松开了姑娘,回头一看,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姑娘趁机想要逃走,儒生上前又把她捉住:“男为尊,女为卑,我命你不准动!”   儒家九品技,循礼。   真是个无耻之徒,对一个弱女子竟然也用了技能。   男为尊,女为卑,是一些腐儒信奉的礼法, 并非大宣的风气, 可在技能催动之下, 被强行灌进了姑娘的脑海。   在他的礼法之下,姑娘浑身僵硬寸步难行,儒生又去掐她脖子,陆延友从背后狠狠踹了他一脚。   儒生一个趔趄,以头抢地,摔掉了一块脸皮。   陆延友回身踹了姑娘一脚,这一脚力道恰到好处,姑娘没摔倒,但挣脱了技能的束缚,一路疯狂哭喊,逃命去了。   “杀了啦!救命呀!杀人啦!”姑娘朝着巷子口冲了过去,儒生见大事不妙,拼命追赶,没追两步,又被陆延友踹倒在地。   这是怎地了?   谁在背后踹我?   儒生不敢多想,那姑娘快冲出巷子了。   到了巷子口,姑娘朝右边逃, 陆延友抢在前面,又踹了一脚, 姑娘一个趔趄,转到了左边,又进了另外一条深巷。   陆延友在身后不时踹一脚,拽一下,引导着姑娘往前走,这姑娘吓坏了,根本顾不上左右,也不知道谁在踹她,看见路就往前跑,在交错的小巷里穿梭多时,跑到了一盏守夜灯附近。   这盏灯还没亮,必定会有提灯郎来点灯。   好局,真是好局!   陆延友布起了迷魂阵,姑娘开始绕着守夜灯转圈子。   儒生追了上来,伸手来捉姑娘。   九品儒生,对迷魂阵有些抵抗性,虽说动作迟钝了些,但他还是想尽办法堵截那姑娘,可每次快要抓住姑娘的时候,陆延友总是在背后出其不意,给上一脚。   左一脚,右一脚,三人绕着守夜灯转了许久,这地方实在僻静,一直没人察觉。   徐志穹在旁看着,也跟着着急,忽见夜色之中,恍惚出现了一青一白两盏灯笼。   是提灯郎。   满头大汗的陆延友笑了。   巡夜的来了,终于来了!   徐志穹在远处看的清楚,青灯郎董庆山带着一名白灯郎巡夜来了。   董庆山的地盘原本在望安河,因为他是肖松庭的亲信,虽然他不是内鬼,却也受了肖松庭的牵连,丢了好地方,被送到城东了。   姑娘声嘶力竭呼喊,董庆山闻声赶了上来,举着灯笼,对儒生喝道:“你要作甚?”   儒生见提灯郎来了,吓得魂不附体,转身要逃,陆延友不知从哪弄了把稀泥,扔在了儒生脚下,儒生脚一滑,摔在了地上。   这回徐志穹想起来了,他在入品那天就见过陆延友,扔稀泥是他惯用的手段。   董庆山站在儒生面前,问道:“你是什么人?追这女子作甚?”   儒生连连摇头道:“我,我不作甚,我认错人了。”   姑娘在旁喊道:“他要杀我,他差点掐死我。”   “你休要胡说,”儒生爬起身子,“我就是认错人了,我走就是了。”   儒生要走,董庆山喝道:“站住!跟我去衙门!”   儒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陆延友暗自皱起了眉头。   不能让他去衙门。   去了衙门,功勋却不好拿了。   看儒生站着不动,董庆山怒道:“我让你跟我去衙门,你却听不懂么?来人,把他给我锁了!”   白灯郎拿出镣铐,走向了儒生,儒生吓得后退两步,陆延友在背后轻轻踢了一脚,儒生转退为进,冲向了董庆山。   董庆山恼了。   这段时间他受了不少委屈,本就无处宣泄,今晚却又遇到了这个不知死活的杂碎!   董庆山拔出佩刀,一刀砍了儒生。   儒生人头落地,姑娘看到这一幕,双眼一翻,差点吓死。   董庆山抓着姑娘,喝道:“你是何人?他是何人?你二人有何瓜葛?且一五一十说来!”   姑娘战战兢兢说起了事情的经过,陆延友趁机上前拔了儒生的罪业,带着徐志穹,悄无声息离开了现场。   一路上,徐志穹默默无语,回味着此前的每一个细节。   陆延友为了布这个局,到底花了多少心血?   等到了茶坊,进了雅间,陆延友给徐志穹倒了杯茶:“小兄弟,看出道门的诀窍了么?”   徐志穹喃喃道:“八品判官得一份功勋,却这么难?”   “难?这还算难?今晚可算得上顺风顺水了,你可知道为了杀这个儒生,我花了多少心血!”   陆延友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叹口气道:“这儒生以前常来我茶坊,喝也喝了,睡也睡了,可总是赖账不给钱,还辱骂茶坊里的姑娘,我对他多少有些留意,   有一日他在茶坊撒泼,我看他头上罪业长了一大截,过了两寸,生意上门了,自然不能错过,我便在暗中跟着他。   半个月前,他把莺鹊林一名女子骗到家中,杀了,埋在了后院,他与那女子无冤无仇,不图财,也不图色,纯属因恶为恶,我想要了他的命,却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又过几天,他在莺鹊林又骗走一名女子,我以为他会把姑娘带回家里,先跑到他家里提前布局,谁知道他把姑娘带到深巷里给杀了,就是今晚这条巷子,我又没能得手,他把那姑娘草草埋在了城外,事情就这么完了。”   说到这里,陆延友语气略带嘲讽:“你们各大衙门都是摆设,这儒生手上至少犯了三条人命,愣是没人过问。”   徐志穹明白其中的原因,这还真不能怪各大衙门不中用,这是典型的借案作案,   梁玉明四处掳劫女子,这儒生趁机行凶杀人,被他杀死的女子也一并算成了走失的女子,全都被算在了梁玉明头上。   陆延友接着说道:“到了今晚,我在莺鹊林堵住了他,事前还做了周密部署,可你以为这就万无一失了?今晚能成事,也算我走了大运!   他若是早一步下手,我拖不到提灯郎巡夜的时候,他若是晚一步下手,提灯郎点完灯走了,我也没办法,他若是换个地方下手,我还得重新布局,若是遇不上提灯郎,这姑娘的命也就白丢了。”   徐志穹摇摇头道:“其实你早就可以杀了他。”   陆延友道:“这是怎么说话?八品判官不能杀人,你连这规矩都不懂?”   “你手下有不少人,随便叫上几个,还怕对付不了一个儒生?”   陆延友笑了:“我叫手下人把他杀了?这和买凶杀人有什么分别?这不是漏了手尾么?这配得上八品判官的道门吗?”   买凶杀人也不行?   徐志穹又问:“不能杀人,为什么不能报官?”   “报官却要走漏我身份,官府若是问起,你从哪知道这些罪行?你叫我如何解释?若是知道了我判官的身份,不光害了我自己,还害了咱们道门,这是大忌!   而且他若死在官府手里,我也不好拿这罪业,罪业没人收,消散在尘世,这厮走上黄泉路,不用去阎罗殿里受苦,下辈子还能投胎做人,我要是这么做,对不起天理,也对不起自己。”   原来罪业不被判官收走,就会消散在尘世,恶徒的亡灵也不会受到惩戒。   难怪武栩让我收拾了那群人的尸体。   陆延友看着徐志穹道:“小兄弟,你真想学八品的道门吗?”   徐志穹给陆延友倒了杯茶:“陆兄,小弟真心佩服你手段,也诚心向你请教。”   陆延友把茶喝了:“看在你背后那位高人的份上,我把诀窍告诉你,咱们八品道门,要守住三条规矩,少了一条都不行,   第一条规矩,要会借刀。   今天这儒生是个九品修者,我要随便上街上找一个人,非但杀不了他,没准还得白送一条性命,   借刀,得借准,提灯郎都是杀道修者,杀人最有把握,因此我在守夜灯附近布局,把提灯郎引来,才能要了他的命,   你若是把刀借错了,白搭上一条性命,却要受到惩戒!   第二条规矩,手尾必须干净。   你背后那位高人应该告诉过你,咱们这行最忌讳留下手尾,你该知道,世人称我们为邪道,稍有不慎,都有可能杀身之祸,八品规矩多,就是为了磨砺咱们的心性,手尾必须干净,这是最难的一点!   借刀杀人,要守住风声,绝对不能露出半句实情,杀人的人不知道,受害的人不知道,旁观的人不知道,就连恶徒临死之前也不能知道,   这是八品道门的初衷所在,只有做到风声半点不外泄,才能全取这份功勋!若是留下了手尾,功勋非但没有,还要受到惩戒,甚至还有杀身之祸,切记,切记。   第三条规矩,要守得住地盘。   在你地盘上,惩凶除恶是你本分,在别人地盘上,天塌地陷你也不能插手,一旦乱了规矩,抢了别人生意,在咱们道门里,可是深仇大恨!”   地盘?   徐志穹一愣。   “判官还有地盘?以前可没听说过。”   陆延友道:“以前你是凡尘员吏,爱在哪动手,就在哪动手,没人管你,现在到了八品,你是引路主簿,每个主簿各有地盘,从莺鹊林到郁安楼,这是我的地盘,这儒生在我地盘犯了事,就该由我处置!”   徐志穹叹口气道:“按兄台的意思,我还得先去抢块地盘?”   “抢什么呀!”陆延友摇头道,“你这人性情太强横,地盘是是非议郎给分的,你找他要就是了。”   是非议郎?七品判官?   他还有分地盘的功能?   “我该上哪去找是非议郎?”   陆延友叹道:“好人做到底,我送你去吧,罚恶司你是去过的,知道什么是开门之匙吧?”   徐志穹道:“这个我懂。”   “且跟我做一遍,左脚为轴,向右转两周半,右脚为轴,向左转三周,作万马奔腾之象!”   万马奔腾,一片烟尘,烟尘散尽,徐志穹看到一座大宅院。   陆延友推开大门,走进了院子:“这就是议郎院,进去看看议郎在不在家。”   七品议郎,徐志穹有些发憷。   对方用罪业之瞳,能看出他的修为。   看就看出来吧,反正也不用跟他解释,他要是不为难我,这事就算过去,他要是为难我,就用柴火棍招呼他。   柴火棍呢?   还在陆延友手上。   也不知道他带了没。   宅院很大,但人气不旺。   从前院走到正院,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直到进了正厅,徐志穹终于看到一个人,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子,缩在椅子上打盹。   陆延友上前施礼道:“曹议郎,打搅您了。”   “啊,啊,来了,坐。”老头子头也不抬,也不知道睡醒了没有。   这就是是非议郎?   陆延友没坐,接着说道;“曹议郎,我是陆延友呀!”   “陆主簿来了,坐,坐吧!”   “我给您带来一个新主簿,刚到八品,找您划块地盘。”   “新主簿,好,好呀,坐,坐吧。”   坐什么坐呀?   这老头戴着面具,从声音上判断,他年纪没有一百也有九十,言语含混,好像是在说梦话。   陆延友又问了一遍:“曹议郎,我带他来,是向您讨地盘来了。”   “地盘?”老头子活动了一下,好像在想事,“地盘有,有好地盘,陆主簿领来的,得给好地方。”   “那您看给哪块地方?”   “京城的人气,都在城北,城北的人气,都在北垣,北垣的人气,在麒麟寨,就把麒麟寨这块人气旺盛之地,交给你吧。”   麒麟寨?   不就是乞儿寨么?   我套你……   那连人都没有,哪来什么人气? 第98章 秦主簿   京城人烟稀少之地在城北。   城北人烟稀少之地在北垣。   北垣人烟稀少之地在乞儿寨。   乞儿寨是麒麟寨的别称。   徐志穹对那地方太了解了。   那地方连人都没有,没有人就没有罪人,没有罪人又能拿什么功勋?   他这是针对我,还是针对陆延友?   “曹议郎,您可能是误会了,我跟陆主簿也不是太熟,我就是来找您要块地盘, 您至少得给我个有人的地方……”   话没说完,曹议郎丢了一枚印章给徐志穹:“拿上吧,想坐就坐一会,不想坐,就走吧。”   说完,老头子打了个哈欠,睡了。   就这么一眨眼,他就睡了!   徐志穹还想理论几句,被陆延友在旁劝道:“别说了,曹议郎都定下了,你就收下吧,老头子脾气不好,可别在这生事。”   他脾气不好?   且不说他有没有脾气,徐志穹看他都快没气了。   “这老东西还活着么?他听清楚你说什么了吗?他知道麒麟寨是什么地方么?”   陆延友连拖带拽,把徐志穹拽回了茶坊,徐志穹怒道:“这地盘要来有什么用?”   “怎么能说没用呢?麒麟寨好呀!”   “好在哪了?”   “好在清静呀!”   “是清静,”徐志穹点头道,“那连人都没有,没有人的地方我怎么找生意?我怎么赚功勋?”   “心急了,你这人太心急!”陆延友喝了口茶,叹一声道,“咱们判官是靠功勋的, 你当这功勋这么好拿?像你第一次在八品接生意, 等个一年半载,都在情理之中。”   徐志穹怒道:“凭什么就等一年半载?我偏不等!明天我就上你地盘去找生意去!”   “这可不行啊, 咱们兄弟可不能为这事结仇, ”陆延友沉思良久道, “你要是着急的话呢,有个人倒是可以帮你,他这个人正直慷慨,愿意和别人一起做生意,而且做的还都是大生意。”   “这人在什么地方?”   “西集清源巷子,有个秦老三刷牙铺,掌柜的叫秦长茂,凡尘名字叫秦长茂,判官之名也叫秦长茂。”   徐志穹诧道:“判官之名,却和真名一样?”   “要不说秦主簿这人真诚,你去找他,把高人给你的信物带上,他一定愿意帮你。”   说完,陆延友把柴火棍交给了徐志穹:“兄弟,我对你可是倾囊相授了,你在高人面前,可得给我美言几句。”   徐志穹接过柴火棍,道了一声:“告辞。”   陆延友从茶桌上拿起曹议郎给的印章,交给徐志穹道:“这可别忘了拿。”   徐志穹接过印章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陆延友道:“这叫主簿印,用处可大了, 比方说,有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先去了莺鹊林,又去了麒麟寨,这人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徐志穹道:“当然算我的!那破地方好不容易有个人去一趟,你还下得手去抢?”   陆延友摆摆手道:“不谈情谊,咱们只说规矩,按照咱们这行的规矩,谁先在罪业上面盖了主簿印,这人就是谁的,如果你在那人的罪业上看到了我的主簿印,这人你就不能再抢了。”   徐志穹道:“我要是非抢不可呢?”   陆延友一笑:“兄弟,那咱俩仇可就深了,以后你做生意的时候,可别怪我下绊子!”   “谢兄台提醒!”徐志穹受了主簿印,离开了茶坊。   眼下还没到四更天,徐志穹去了桃花棚,在雅间睡了一个多时辰。   其实别的地方也能睡,但徐志穹在勾栏里睡得踏实。   等天亮散值,徐志穹换了便装,直接去了西集清源巷,找到了秦老三刷牙铺。   铺子不算大,货架上摆满了刷牙子,还有柳汁、槐汁、姜汁、芎藭各色揩齿药,掌柜的秦长茂正在柜台后面招呼生意。   从相貌上看,这老掌柜大概六十上下,身材匀称,体格坚朗,一副和善之相。   一个三十多岁,衣衫破旧的妇人,正在挑拣着刷牙子:“这个,却能算我便宜些么?”   她选了一把竹片马尾的刷牙子。   大宣的刷牙子,和现代的牙刷差不多,都是一个牙刷把,上面打孔,里面植毛。   牙刷把有兽骨的,有瓷片的,最便宜的是这种竹片的。   牙刷毛有马鬃的,有猪鬃的,最便宜是这种马尾的。   这把最便宜的牙刷,只要十文钱,可妇人还是觉得贵了。   掌柜的笑道:“今日你来的巧,我生意刚开张,这把刷牙子,就算你六文钱。”   六文钱?   只怕连手工费都不够。   这掌柜的是个善良人。   妇人连连道谢,给了钱,拿了刷牙子,刚要走,掌柜的又给她打了些柳汁。   柳汁是揩齿药,相当于牙膏。   妇人连连摆手道:“这东西我们可用不起。”   掌柜的笑道:“开张第一桩生意,算我送的。”   妇人千恩万谢,离开了刷牙铺,徐志穹凑上前去,问道:“开张第二桩生意,也送么?”   “这位公子,您想要买点什么?”掌柜的依旧笑脸相迎。   徐志穹拿出柴火棍,放在了柜台上,压低了声音:“秦掌柜,我来找您做生意。”   秦长茂摸了摸柴火棍,叫来一名伙计替他看着柜台,把徐志穹带到了铺子后面的小屋。   小屋很干净,两人在茶桌前落座,秦长茂拿着柴火棍,问道:“此物非寻常之人可有,敢问足下,这是何人所赠?”   徐志穹道:“此人不愿透露姓名,在下也不敢擅作主张。”   秦长茂一笑,没再追问,他拿出一副面具,戴在了脸上。   “既是同门中人,我也不打哑谜,老朽名唤秦长茂,俗家和道门,用的都是这一个名字,不知兄弟你怎么称呼?”   徐志穹也戴上了面具:“晚辈凡尘之名,叫做徐志穹。”   “志穷?”   “是苍穹的穹,”徐志穹解释一句,又道,“晚辈道门名字,叫做马尚峰,取崇尚高山峻峰之意。”   秦主簿放下了柴火棍,手里摆弄着一把刷牙子,看的出来,他很喜欢自己的这份职业。   “马尚峰,马判官,我听说过你,在罚恶司颇有名声,马判官今找我来,不知有何贵干?”   徐志穹抱拳道:“素闻秦主簿为人慷慨仗义,晚辈新入八品,想和秦主簿一并惩凶除恶,多赚取些功勋。”   秦长茂摇摇头道:“这却难了,我们恐不是一路人。”   徐志穹心头一沉,仔细思忖了一番。   从陆延友的描述和他对待妇人的态度来看,这是个正直善良的人,正直的人都清高,一上来就提功勋,恐怕庸俗了些。   况且我只需要完成三次任务,功勋多少,倒也不重要。   徐志穹再度施礼:“晚辈时才失言,与秦主簿共事,但求惩凶除恶,不问功勋就是了。”   秦长茂长叹一声:“这差的可就更远了,马判官若是愿意与秦某共事,功勋上不敢说多,但绝不亏欠于你,但若说惩凶除恶,道门本分自然不变,但你我手段各不相同,以你昔日之作为,恐怕……”   话说一半,秦长茂手里的牙刷突然断了。   “不好!”秦长茂起身道,“马判官,若是诚意与秦某共事,且随秦某走一趟。”   徐志穹没有多问,跟着秦长茂出了门。   秦长茂拿出一面镜子,对着自己一照,光影交错之间,他进入了隐身状态。   没猜错的话,陆延友用的也是这个手段,难道这是八品判官的必修课么?   秦长茂对着徐志穹又照了一番,徐志穹也隐身了。   徐志穹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是秦主簿的天赋技么?”   他想看看秦长茂肯不肯说实话。   “算,也不算,”秦长茂道,“我的天赋技是阴阳二分,自我入品时,便能熟练使用阴阳二气,很多阴阳术无师自通,后来又有人加以点拨,因而学了不少技艺,这面镜子是我自己做的法器。”   你自己做的法器?   徐志穹又问了一句:“我在另一位同门那里,也见过这样的法器。”   “你说的是陆延友吧?这镜子本来有两面,当年我欠了他一份人情,便把其中一面送给了他。”   这话是真是假,日后可以找陆延友验证。   如果这话是真的,秦长茂一开口就说出了自己的天赋技,证明这人是真没什么心机。   判官脚快,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两条街,进了一条小巷。   小巷里有一座小院,分外扎眼。   小院里有两座房子,一座正房,一座仓房,之所以说它扎眼,是因为屋顶瓦片不全,四周墙壁开裂,在西集附近,很难找到这么破的房子。   房子里传来阵阵叫骂声,徐志穹跟着秦长茂悄悄进了门。   刚才买刷牙子的妇人坐在地上,脸上满是伤痕,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一名男子指着妇人正在叫骂:“我特么里里外外,忙上忙下,辛辛苦苦为这个家容易么?问你要两个钱,你给我拿出这个嘴脸,我特么就是对你太好,把你惯出病了!”   妇人抽泣道:“钱都给你了,家里真是一个子都没了。”   “放屁!”男子上前又踹了妇人几脚,“前日里有人找你做针织,给了你四百多文,钱哪去了?你养了野男人么?”   妇人护住孩子道:“那钱昨夜就让你拿去赌了,你自己不记得么?”   “我,我,”男子咂咂嘴唇道,“我那不也是为这个家么?你不服怎地?我一天辛辛苦苦,拿几个钱怎地?我就问你今天给是不给!”   妇人哭道:“凭你打死吧,我真没有钱。”   “我让你没有钱!”那男子像疯了一样,揪着女人的头发,疯狂撕打。   怀里七八岁大的孩子搂住母亲,哭喊道:“别打娘,爹爹,别打娘。”   “滚一边去!”男子一脚踹开了孩子,接着殴打那妇人。   男子头上有两寸三的犄角,徐志穹看了看秦长茂,且看他何时动手。   秦长茂神情紧张,他看的不是那男子,也不是挨打的母子,而是那男子的身后。   看那作甚?   徐志穹用罪业之瞳仔细观望,没看出个端倪,却隐约感受到一阵杀气。   那男子背后有人!   真正的化身无形之术,用罪业之瞳是看不到的。   那男子背后有判官。   此刻,秦长茂正在注视着那位看不见的判官。   直到杀气慢慢消失,秦长茂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男子还在殴打妇人,秦长茂拿出一枚铜牌,在手里攥住,口中默念道:“那是你妻,那是你儿,你怎下得去手!”   默念了几遍,男子似乎有了感应,停了手,骂骂咧咧走出了屋子,留下妻儿在房子里嚎哭。   秦长茂擦了擦下巴上的汗水,带着徐志穹悄悄离开了。   等回了刷牙铺,徐志穹问道:“刚才在那破房子里,有一个同门,对么?”   秦长茂点点头道:“是一个六品同门,索命中郎,我看不到他样子,但闻得到杀气,索命中郎杀人不受限制,如果我们去晚了一步,那人的性命,已经不在了。”   八品的生意真是难做,不仅要防着同行,还的防着索命中郎。   “秦主簿,索命中郎是六品,他刚才为什么自行退去了?难道怕了我们不成?”   秦长茂摇头道:“不是怕了,是给老朽几分薄面,老朽在同门之中有些名声,更何况那罪业上还有老朽的主簿印。”   徐志穹道:“不知秦主簿想用什么方法杀了那恶徒?”   “你说的恶徒,可是时才那名男子。”   “正是。”   秦长茂默然良久道:“却说咱们不是一类人,我从没想过要杀了他,我想救他。”   “救他?”徐志穹瞪圆了眼睛看着秦长茂。   “是,救他,”秦长茂点头道,“你的名声在罚恶司,我的名声在赏善司。”   赏善司?   从罚恶司有一条路,直接通往赏善司,徐志穹知道这地方,但对赏善司一无所知。   徐志穹盯着秦长茂,问道:“你为什么要救这个人?”   秦长茂道:“因为他是一个人,他是一条性命。”   这话说得义正言辞。   徐志穹听了,胃里一阵翻滚。   他知道这是个好人。   可听了这话,就像一口气喝了一大罐蜂蜜一样。   打心里觉得这么的恶心。   但他还要耐心听下去:“秦主簿,晚辈讨教一句,你打算怎么救他?” 第99章 布局   “你刚才看到那名男子,名叫裴少斌,他父亲在世的时候,于西集开了个香药铺,与我颇为相熟,我是看着裴少斌长大的,小时候也是个好孩子。”   秦长茂摆弄着刷牙子, 长叹一声道:“五年前,他父亲过身了,裴少斌不善经营,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一年之间把铺子败了,家也败了, 日子过得落魄了。”   徐志穹道:“一年间就把家业败光了,那他这些年以何为生?”   秦长茂道:“他媳妇袁氏是个贤良的人,做得一手好针织, 全靠着她维持着生计。”   徐志穹纳闷了:“那裴少斌时才说他里里外外,忙上忙下,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他都做了些什么?”   秦长茂垂着眼角,看着徐志穹道:“我知道,你看不上他这人,甚至想杀了他赚功勋,有不少判官想杀了他,都被我拦下了,我现在告诉你,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他也是这家的主心骨,顶梁柱,他若是死了,让那孤儿寡母怎么活?   我要救他, 他是个人,他是条性命,像他这样的人,我一生救了八个,再救一个,就算功德圆满,我此生也了无遗憾了。”   徐志穹闻言,也拿起一把刷牙子在手里把玩。   手里玩一件东西,能有效隐藏自己的情绪。   可不能太用力,这是竹子做的,弄不好就断了。   秦长茂接着说道:“你时才问我要怎么救他,我现在就告诉你,他头顶的罪业有两寸三,只要他肯改过,会有罪业从头顶脱落,只要能让头顶的罪业削减为两寸之下,就算把这人救下了,   届时拿上脱落的罪业去赏善司,救下一人可得两百功勋,你若诚心帮我, 这两百功勋任你取用,全拿走了我都不介意,若是不愿帮我,就请回吧!”   徐志穹换了一把刷牙子,这把刷牙子是牛骨做的,结实一些。   原来功勋并非只能从罚恶司获取,还有赏善司这条渠道。   他救了八个这样的人?   一个人有两百功勋,加起来是一千六。   可为什么他还在八品?   “秦主簿,在下既然来了,自然愿意帮你,有什么吩咐,你只管说。”   秦长茂点点头道:“近日来,有一位姓钱的索命中郎,经常在西集出没,几次想对裴少斌出手,我曾与他谈过几次,他面上是答应了,只怕暗地里还是不肯放过这苦命的孩子。”   听到这句“苦命的孩子”,徐志穹忍不住又一阵反胃。   刚才那位索命中郎是钱立牧?   他难道想让我去阻止钱立牧么?   秦长茂还真是这个意思:“索命中郎,有不眠不休的体魄,我却还没那个本事,与他磨耗不起,你可愿意帮我分担些?”   这是让我和他倒班?   “好说,”徐志穹点头道,“白天里,秦主簿盯着,到了晚上,我帮你看着。”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下商议妥当,徐志穹回家睡觉。   到了晚上,巡完了夜,王振南想带众人去茶坊,徐志穹道:“今晚身体不适,且先回去歇歇,兄弟们,你们先去。”   换做以往,这是不给面子,现在徐志穹是青灯了,谁也不能挑剔他什么。   从北垣到西集,徐志穹一路飞奔而至,秦长茂正在柜台后边打盹,看到徐志穹到了,秦长茂把一面镜子和一枚铜牌给了徐志穹:“这是我的藏形镜和念心牌,往藏形镜里具无形之象,从头到脚照上一遍,能隐藏身形,这也只是障眼法罢了,骗不过修为高的人,   念心牌能往人心里传音,你捏住牌子,灌注意念,看着那人默默说话,这些话都会出现在那人意念里,这两样东西,先给你用。”   好特别的法器,结合了阴阳术和判官的意象之力。   看来阴阳两分真是他的天赋技。   秦长茂又给了他一把刷牙子。   这是作甚?   交接班,先刷牙么?   秦长茂道:“这把刷牙子是我用阴阳术特制的,和袁氏从我这里买走的刷牙子连着根脉,他们夫妻俩共用一把刷牙子,那把刷牙子能向咱们告知危险,   若是裴少斌遇到危险,这把刷牙子会折断,若是袁氏遇到危险,这刷牙子会脱毛,   这样的刷牙子一共有两把,给你一把,我留下一把,如果你看见牙刷子折断了,把我叫醒,准是有人要加害裴少斌,咱们得想办法把他护住,   如果看见刷牙子脱毛,证明裴少斌又打他媳妇了,你替我去看一眼,用念心牌劝他两句,尽量别对他动手,若是非要动手拦他,得用凡尘身份,不能用判官身份,我可不是陆延友那种不守规矩的人,暗地里推一把,踹一脚的事,都不准做,听明白了么?”   这人规矩可真多!   交代妥当,秦掌柜打着哈欠回屋歇息去了。   徐志穹可没心情给他看铺子,他直接去了裴少斌的家里。   眼下快到子时,裴少斌还没回来,袁氏正在油灯下做着针织,灯油十分糙劣,油烟很大,袁氏捂着嘴,不时轻轻咳嗽两声,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孩子。   饶是她这么小心,可孩子还是醒了,因为裴少斌回来了。   这厮一脚踹开房门,四仰八叉躺在草席上,喊一声道:“有吃的么?”   袁氏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战战兢兢回答:“锅里有点稀粥。”   “特么的,老子忙活一天,就吃点稀粥!”   他忙活什么去了?   黄昏时候,他从袁氏那里要来两百文钱,说要去买米,然后路过清乐赌坊,把钱输光,回来了。   裴少斌摔锅砸盆,吓得孩子直哭,摔打半天,盯着草席,看着出神。   他伸手掀开了草席,袁氏见状冲了上来,赶紧把草席下的布袋抢走。   “看把你吓得,”裴少斌嘿嘿笑道,“我不动那个,我就是想看看。”   布袋里装着一只金步摇,是袁氏的嫁妆。   袁氏带来不少嫁妆,都被裴少斌给卖了,如今只剩下了这只步摇。   袁氏想把步摇卖了,换些钱给孩子读书,裴少斌看到这只金步摇,心里就痒痒,可他一直没抢走。   为什么没抢走?   “你拿来给我看看,我不要,真不要,你给我看看,我拿了去,翻了本,把你那些首饰都赎回来。”   裴少斌上前去抢,袁氏死抓着不放。   “你特么给脸不要是吧?”裴少斌一脚踹倒了袁氏,上前扇了几巴掌,又来抢布袋。   袁氏从灶台旁边,拿起了菜刀,举了起来。   徐志穹知道为什么裴少斌抢不走这只金步摇了。   徐志穹闻到了杀气的味道。   袁氏这是真的动了杀心。   满脸是血的袁氏举着菜刀,红着眼睛看着裴少斌。   裴少斌后退几步,满脸堆笑道:“你看你,我这不是,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么?你不给就不给呗,你,你拿刀作甚,我,我不要了还不行,你,你把刀放下,放,放下……”   袁氏往前走了一步,裴少斌吓得撒腿就跑。   袁氏举着菜刀,还在屋里站着,满身的杀气久久不散,她快被这人渣逼疯了。   秦长茂突然出现在袁氏身旁,他手里攥着铜牌,开始对着袁氏念经:“他是你夫君,千错万错,终究是你夫君,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心结,把刀放下,把怨恨也放下……”   徐志穹走出了屋子,他怕自己忍不住突然吐出来。   不多时,屋子里哐当一声响,袁氏扔了菜刀,蹲在地上嚎哭。   秦长茂也出来了,示意徐志穹走远些说话。   两人走到远处,秦长茂质问道:“你看戏来了?”   徐志穹一笑:“我这也是刚来,没等出手阻止,你就过来了。”   秦长茂摇摇头道:“你时才是想借刀杀人吧?”   徐志穹冷笑一声:“秦主簿,这你可就冤枉人了,裴少斌想抢他媳妇的东西,这是我指使的?还是我布的局?他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秦长茂道:“他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我还是那句话,不想帮我,你只管走就是了,我说什么都得把这人救下来!”   “我肯定是来帮你,虽说我看不上这人,但我看得上这功勋,整整两百颗呀,试问有谁不想要呢?我去看看裴少斌去哪了,这深更半夜,可别出了什么闪失。”   忍住,忍住。   千万不能让他看出来。   ……   徐志穹沿着足迹去追裴少斌,在西集外的一条胡同里,看见裴少斌正在人堆里坐着。   几十个男子围坐一团,正听着一个人说话。   这是作甚?   说书呢?   徐志穹凑上去,也听了一会,但见中间男人喷着唾沫星子道:“咱们七尺男儿,头顶着天,脚踩着地,在外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在家是说一不二的主子,若是一家老小连伺候主子的本分都不懂,这就需要好好管教管教……”   这说的什么屁话?   就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也有这么多人听?   不光有人听,还有人叫好!   裴少斌就不停叫好:“坛主说得对,坛主说得好呀!”   这还是个坛主?   哪路坛主?   这是什么官职?   这些人到底是在作甚?   徐志穹觉得好奇,且在旁边静静听着。   那人一连说了半个时辰,吩咐手底下赐粥。   原来是有免费的粥喝,难怪怎么多人来听。   裴少斌就是想来讨碗粥,刚一伸手,却被盛粥的人推开了。   “你是什么人?你入教了么?”   裴少斌搓搓手,笑呵呵道:“我早就想入教了,我天天来听讲。”   “入怒夫教,得有三钱银子的叩门钱,你给了么?”   “三钱银子算得什么,我这两日手紧,等手头宽松些,我送五钱来!”   “没给叩门钱,就不是我教众,走,赶紧走!”   怒夫教?   这是个什么组织?   徐志穹很感兴趣,但又不想自己冒险去打探。   裴少斌被人赶了出来,讪讪的走在路上,徐志穹绕到他身前,从怀里掏出一粒银子,差不多一两多重,悄悄扔在了他脚下。   这什么东西?   裴少斌低头把银子捡了起来,一张脸当即笑烂了。   有这好事?竟然有这好事!   他四下寻么一番,看周围还有没有银子。   确系只有一块,他把银子收进了怀里。   这回他该入教了吧?   不是饿了吗?赶紧吃粥去呀!   我倒要看看这个怒夫教……   裴少斌没去吃粥,他去了清乐赌坊。   徐志穹笑了,被他气笑了。   他不是饿着么?怎么不去喝粥?   也对,都有银子了,为什么要喝粥?   可他为什么不去饭馆呢?   永远不能高估了一个人渣的底线。   进了赌坊,裴少斌先向看门的打了声招呼,又向管事抱了抱拳,就跟见了他亲生父母一样客气。   赌坊的管事皱眉道:“你还来作甚?没钱滚远些!揍你却嫌脏了我的手!”   “哪能没钱呢!”裴少斌把银子掏了出来,“先把这个给我兑了。”   伙计上来把银子兑成了一千一百个铜钱,裴少斌数出十文,去赌围棋。   这个不是下围棋,这种下等赌坊里没这种高雅的活动,赌坊的管事随手抓出一把棋子,众人一起猜单双。   一注十个钱,看似不大,不到半个时辰,裴少斌输了五百多钱。   他一生气,不赌围棋,转去赌骰子……   不到四更天,一两多银子输光了。   裴少斌跑到管事呢,连连作揖道:“章二爷,今晚手气有点背,您给我支二两银子。”   “我特么跟你说什么来着,没钱让你滚远些,你特么支了多少银子?你还过么你!”   “二爷,话不是这么说,我今晚可是拿了现钱来的……”   “钱呢?输光了还特么不滚!”   这个叫章二的人左右开弓打了裴少斌几个耳光,两边来了伙计,揪着裴少斌的头发,拖到门外,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裴少斌爬了起来,对着赌坊偷偷啐了一口,抄着袖子,默默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徐志穹笑了。   这局布好了。   他想着陆延友说的三条规矩:   一要会借刀,二要手尾干净,三要守住地盘。   地盘的事先放在一边,刀借好了,手尾也干净了。   杀人的不知道,被杀的也不知道。   裴少斌,临死之前,我让你赌个痛快。 第100章 第一份八品功勋   第二天夜里,徐志穹又来了刷牙铺,拿了镜子和铜牌,准备去找裴少斌。   秦长茂很不放心:“马判官,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心思,你若不想救那孩子,就别费这心思了, 我肯定不能让你动他。”   徐志穹笑道:“我说过了,我只是为了功勋,你想救他,我就帮你救他,不过恕我冒昧问一句,这裴少斌是不是你亲儿子?”   秦长茂剑眉倒竖:“这是什么话!”   徐志穹摆摆手道:“看你这么疼惜他, 我也就随口这么一问。”   秦长茂道:“我与裴少斌,非亲非故, 但我从小看他长大,我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我知道他能改!   他是不争气,可他没杀人,没放火,头顶罪业过了两寸,这里有冤情!   马判官,我像你这般年纪时,也是一样嫉恶如仇的性情,我杀过不少人,直到有一天我杀错了,我才知道人这一条性命有多金贵!   当年那人的罪业过了两寸,可他当时正在改过, 他的罪业就要削减了,哪怕我多留他个一年半载,这人就救下了,   为这件事我后悔了一辈子,你且听我一句话, 别等到了我这把年纪,你再后悔!”   徐志穹点头道:“前辈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   秦长茂叹道:“裴少斌今天又输了钱,恐怕又要惦记他媳妇那只步摇,你且看着点,别让那小子胡来,   他媳妇若是动了火,你也劝两句,等过些日子我想办法给他们些银子。”   徐志穹道:“以前给他送过银子么?”   秦长茂又叹一口气:“以前的事,莫再提了,先帮他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   把难关度过去?   怎么度过去?   你给他多少银子,到头来,还不是都送给了赌坊?   徐志穹带上面具,隐匿身形,离开了刷牙铺。   走在半路上,一名男子突然出现在面前,吓得徐志穹一哆嗦。   这谁呀?   秦长茂?   不可能,他人在后边跟着呢,而且他也没这么好的身手。   等那人转过身来,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   熟人,钱立牧。   阴阳术的障眼法自然骗不过钱立牧的眼睛,钱立牧压低声音问道:“贤弟,你这是要去哪?”   徐志穹实言相告:“我去找裴少斌。”   “你是想杀他,还是想救他?”   “杀他如何?救他又如何?”   钱立牧道:“若是想救他,趁早放下这份心思,这人没得救,若是想杀他,也劝你放下这份心思,这人杀不得。”   “怎就杀不得?”   “秦长茂一直护着他,不会给你下手的机会。”   徐志穹点点头:“他现在就在我身后跟着。”   秦长茂还是不放心,从徐志穹出门,他就在远处跟着。   徐志穹比秦长茂的修为高出一品,自然知道他在身后。   钱立牧一眼就看出徐志穹到了七品:“兄弟,秦长茂的修为的确不如你,但他在同门之中声誉极好,你若是得罪了他,只怕会坏了你名声,我没杀了裴少斌,也正是有此顾虑。”   徐志穹点头道:“谢兄长提醒,小弟自有分寸。”   钱立牧走了,徐志穹进了裴少斌的家门。   袁氏还在灯下做针织,这些年日子过得煎熬,容貌上憔悴了些,可若仔细端详,也是个俊美女子。   这么好个女子怎么就跟了这么个人渣?   今天裴少斌回来的早,且躺在草席上睡着,徐志穹走到近处,听了听他呼吸声。   这厮装睡呢。   且说他为什么装睡?   还用问么?   他惦记着床下的东西。   三更过半,袁氏难忍乏累,趴在衣服上睡着了。   裴少斌悄悄起身,掀开了草席,拿出了布袋子。   这厮手笨,弄出了些动静。   袁氏没睡熟,一下惊醒了。   她睁开眼,看见裴少斌拿着布袋往门外走,上前把他腿抱住:“你要作甚?你把东西放下!”   裴少斌怒道:“你给我起开,讨打是吧,你放开,你撒手!”   裴少斌两脚踹开袁氏,袁氏回身又拿起了菜刀,要和裴少斌拼命。   这次她连等都没等,冲上去就砍!   打自己妻儿,裴少斌没手软过,可看到刀子,他腿软,站在原地不会动了。   袁氏举刀到了近前,刀刃眼看到了脑门!   人被逼疯了的时候,别说什么理智。   徐志穹出手了,他推了袁氏一把,袁氏一个趔趄,没砍中裴少斌。   徐志穹不是想救裴少斌,他想救袁氏。   如果这一刀被他砍中,杀夫的罪名就坐实了。   按大宣律,一旦坐实杀夫的罪名,不管是何情由,袁氏难逃一死!   裴少斌醒过神来,夺路而逃,秦长茂冲进屋子,捏住铜牌,对着袁氏念经:“那是你夫君,千错万错,是你夫君,夫妻之间哪有化不开的冤仇……”   徐志穹赶紧离开了屋子,这王八念经太要命了。   秦长茂追了出来,对徐志穹道:“你去把那孽障追回来,揍他一顿,把步摇抢回来。”   徐志穹一撇嘴道:“让我揍他?这不好吧,凡尘是凡尘的事,道门是道门的事,咱可得说分明了。”   “谁让你以道门身份揍他?你不是提灯郎吗?你以提灯郎的身份教训他一顿。”   “那就更不好了,”徐志穹面露难色道,“你知道提灯郎手狠,我这要是一出手,万一没个轻重……”   “罢了!”秦长茂怒道,“你若拦不住他,就不要拦他,且看清楚他把步摇卖给谁了,我去帮他赎回来。”   徐志穹点点头,去追裴少斌了。   秦长茂回到了屋子里,只见袁氏瘫坐在地上,流着眼泪,一语不发。   孩子在旁边拉着母亲的手,眼泪汪汪道:“娘,不哭,不哭啊。”   袁氏摸了摸孩子的头,喃喃低语道:“为娘对不住你,为娘对不住你。”   一阵黑气涌出,袁氏头上的罪业开始生长。   她摸着孩子的头,反复说着:“为娘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她手里还拿着菜刀。   秦长茂吓坏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人的生念断了,就剩下恶念了。   他捏住了念心牌,向袁氏传达着意念:“那是你亲儿,那是你亲儿……”   ……   裴少斌进了赌坊,先给管事作揖。   管事看都没看他:“你怎又来了,我真懒得揍你!”   “瞧你这话说得,我是带了好东西来的,”说完,裴少斌把金步摇往桌子上一拍,得意洋洋道,“这是金的,少说也得换十两银子。”   管事斜眼一看:“五两。”   “五两?你去首饰行看看,这一支金步摇就值五两?”   管事逡着眼睛道:“爱换就换,不换滚蛋!”   “罢了,五两就五两!”   一个伙计拿来几块碎银子,裴少斌掂量一下,本打算换成铜钱,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换铜钱作甚?要赌就赌大的!   裴少斌拿着碎银子要去赌棋子,忽然又冒出一个念头:   赌什么棋子?直接赌骰子,来得快!   裴少斌来到骰子桌前,直接拍下一粒碎银子。   徐志穹在背后捏着念心牌,向他意念里不停传音:这才是咱男儿的气度!   念心牌传音,直通意念,对于裴少斌来说,每一句话都是一个念头。   这就叫王八……呸!   这就叫圣人念经,不听也得听!   第一把,裴少斌押大,骰盅一开,五五六点大,赚了!   裴少斌放声大笑,这回本还不快?   快!   但不是回本。   他就赢了这一把。   接下来赌了二十几回,他全是输。   眼看输掉了最后一块银子,裴少斌心里万分不甘,喊一嗓子道:“我还押大!”   管事的皱眉道:“钱呢?”   “我,我,我赊着!”   管事笑道:“你怎么不把你娘赊来?”   众人一阵哄笑,裴少斌脸上挂不住,把衣服脱了:“我把衣服押上。”   “拿远一点!数一数你这衣裳多少补丁?当抹布我都嫌脏?”   “我,我……”裴少斌不知道自己还能押什么。   徐志穹在身后接着念经:“他们骰子有诈,他们耍诈骗你!”   裴少斌是个怂人,除了敢打他妻儿,见谁都不敢耍狠。   你不敢出声,我替你出声,徐志穹学着裴少斌的声音喊了一声:“你们耍诈,骗我钱!”   声音学的不算太像,但却是从裴少斌的方向发出来的,众人都以为是裴少斌说的话,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裴少斌身上。   管事的一拍桌子:“放你娘屁!你他么信不信我割了你舌头!”   徐志穹在身后传送意念:“他们骰子里有水银,不信让他们砸开看看!让他们砸开看看!”   管事的冲着裴少斌喊道:“你他娘的说,老子怎么耍诈了?”   徐志穹不停念经,管事的不停咆哮,裴少斌的意念不停翻滚,众人围观,窘迫之下,他崩溃了。   裴少斌忍不住喊了一句:“你们骰子有水银,你们敢不敢砸开看看!”   赌坊里有不少输了钱的,徐志穹对着他们挨个念经:   骰子有诈,被骗了,咱们都被骗了。   意念怂恿,赌坊里打乱,客人们全跟着哄闹:   “我就说今晚没赢过!”   “砸开看看,给我们看看!”   “你们特么敢耍诈!”   闹腾起来了,徐志穹笑了,接下来只要趁乱动手就行了。   可他低估了这位管事。   眼看一群客人跟着哄闹,管事的赶紧笑脸相迎:“诸位客官,我们这赌坊也不是第一天开张,诸位都是常客,输输赢赢,赔赔赚赚,不都是常有的事么?   咱们做生意讲究个招牌,这骰子肯定没做手脚,我现在就砸开,给大家看看。”   管事的手快,把灌了水银的骰子换掉了,拿出三个普通骰子,当面砸开给客人看。   里边什么都没有。   管事的笑道:“诸位看见了,小店从不欺客,小庆,给诸位客官上茶,我请!”   大部分客人见状没再言语,裴少斌也想认怂,趁着还有一小部分客人不依不饶,徐志穹学着裴少斌的声音喊道:“不行啊,不行!他们偷换了骰子,换了……”。   话没说完,一名伙计上前,偷偷给裴少斌塞了个钱袋:“这是十两银子,拿着走吧。”   裴少斌一愣,转而一笑,揣着钱袋走了。   这管事处置的好干净!   还真是见过风浪的人!   事情就这么完了?   不能吧?   徐志穹正当失望,却见两个粗壮的伙计跟着裴少斌走出了赌坊。   ……   裴少斌哼着小曲走在路上,正想着该去哪。   回家是不能回的,看见那女人就觉得恶心!   先去碎花楼喝顿酒,再找两个小娘睡一晚。   裴少斌想得正美,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他肩膀。   “谁呀,这是?”裴少斌一回头,一只硕大的拳头迎面而来,一拳打塌了鼻梁骨。   裴少斌捂着鼻子,爹一声,娘一声,哭嚎起来。   两个伙计揪住他头发,拖进巷子里,一脚接一脚往脸上踢,踢的裴少斌满脸开绽,打到裴少斌喊不出声音,两人把他丢在了地上,从他怀里把那袋银子拿了出来。   “贱骨头,想死趁早说!”   两个伙计冲着裴少斌啐了一口,转身要走。   徐志穹在背后又学着裴少斌的声音喊道:“我套你……”   两个伙计走了回来,指着地上的裴少斌道:“你刚说什么?”   裴少斌张不开嘴,连连摆手,表示他什么都没说。   “这个贱嘴,就是欠打!”   两个人上前对着裴少斌又是一通踢打,徐志穹捏着铜牌,向两个伙计传音:   我就骂你们,骂你们又怎地,我套你……   打了许久,一个伙计停了手,他发现裴少斌的状况不对。   刚才他们有点不理智,下手太重了。   裴少斌体格不济,好像快被打死了。   “兄弟,别打了,走吧,他好像快不行了。”   另一个伙计啐了口唾沫,两人扭头走出了小巷。   他们停手停晚了,裴少斌已经不行了。   他在地上抽动两下,很快咽了最后一口气。   徐志穹拔下了裴少斌的罪业,揣进了怀里。   杀人的不知道,被杀的也不知道。   第一份功勋拿到了。   就拿这一份么?   那不行!   废了这么大心思布的局,哪能就拿这一份?   徐志穹看着赌坊的方向,微微笑道:“下一个该你们了。” 第101章 大功告成   天亮了,秦长茂在屋子里一直看着袁氏。   袁氏睡着了,可头上还在冒黑气,罪业在缓缓生长,眼看就要长到两寸。   这马尚峰怎么还不回来?   裴少斌去哪了?   临行走的匆忙,刷牙子落在了铺子里,忘带了, 也不知道裴少斌现在状况如何。   想必这混账东西又去赌了,他就恁地不争气!   秦长茂等的心焦,忽见一名中年女子进了屋子,大声喊道:“妹子,快去看看,你家男人出事了!”   袁氏一下子醒了过来, 眼前站着的是邻居家的大嫂。   “出什么事了?”   “你男人死了,尸首被送去掌灯衙门了。”   袁氏闻言, 一翻白眼,昏死了过去。   邻家大嫂一声惊呼,赶紧喊人,又是捶胸口,又是掐人中,好不容易把袁氏弄醒了。   袁氏醒过来嚎啕大哭,邻家嫂子道:“妹子,先别哭了,去衙门认尸吧。”   几个人扶着袁氏去了掌灯衙门,秦长茂在身后默默跟着。   死了。   裴少斌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马尚峰……   到了衙门口,秦长茂不敢进去,掌灯衙门里高手如云,他这点障眼法,修为高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只好在门外悄悄等着。   袁氏进了衙门, 被带去了偏厅, 尸首就在偏厅放着, 虽然被打得不成人形,可自己家男人,袁氏一眼就认了出来。   袁氏趴在尸首上,哭得摧心剖肝,绿灯郎刘大顺瓮声瓮气喝道:“别哭了!你是什么人?”   袁氏指着尸体道:“我是他发妻。”   “他昨晚去哪了?”   “昨晚他与我有些口角,出门去了,我也不知他去哪了。”   “跟你有口角?”刘大顺眼睛一亮,他是个粗人,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是这女子杀夫。   “你且说说,你们两个有什么口角?我看你脸上也有伤,是不是和他撕打了?”   袁氏一脸雾水,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徐志穹在旁道:“刘百户,这人明显是被活活打死的,你看这女子的身板,她哪有那个本事。”   刘大顺转脸对徐志穹道:“你能,你有本事,你且说说这事情怎么办?”   刘大顺负责西集一片,昨晚在西集死了人,自然由他负责。   武栩升迁在即, 刘大顺可不想给武栩上眼药,现在他的压力非常大。   徐志穹蹲在袁氏身边, 问道:“你夫君平时爱去什么地方?”   “他,他什么地方都去,我,我也说不准。”突逢噩耗,又早诘问,袁氏的脑袋不是太清醒。   徐志穹道:“你莫慌,也莫怕,且好好想想。”   说话间,徐志穹捏着念心牌,向袁氏传音:你夫君好赌。   念头在袁氏脑海中浮现,袁氏抬起头道:“大人,我夫君昨夜去了赌坊!”   刘大顺皱眉道:“你怎知道他去了赌坊?时才不还说不知道他去哪了么?”   袁氏道:“我夫君好赌,把家里的钱都赌光了,他昨夜抢走我一支步摇,肯定是去赌坊赌了。”   徐志穹又问:“他平时爱去哪个赌坊?”   “那赌坊,赌坊叫……”袁氏一时想不起来。   徐志穹捏着铜牌,再度传音。   “想起来了,叫清乐赌坊!他总在那赌,还欠过不少赌债。”   徐志穹回身对刘大顺道:“百户,这人死在什么地方?”   一名白灯郎道:“尸首离清乐赌坊不远,隔着一条街。”   徐志穹道:“刘百户,您带人去清乐赌坊问问,或许有线索。”   刘大顺笑了:“你小子看着傻,其实人挺机灵,难怪千户喜欢你,这两句三句就问出名堂了。”   徐志穹憨憨一笑:“百户您过奖。”   “走,咱们一块去清乐赌坊。”   徐志穹一怔:“我也去?”   “去转转呗。”   “西集不是我地头,我去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我让你去就去!”   “这,这,不好吧……”徐志穹还故作推脱。   刘大顺急了:“怎地?我还请不动你?”   “那哪敢,都听百户吩咐。”   一行人出了衙门,秦长茂现了身形,在门口恶狠狠看着徐志穹。   刘大顺瞪起眼睛道:“这人谁呀?他看甚来?”   徐志穹笑道:“这是属下一位朋友,诸位先走,我跟他说句话。”   徐志穹来到秦长茂面前,低声道:“秦掌柜,凡尘之事和道门之事,两下分明,规矩你懂。”   秦长茂咬牙道:“你还敢跟我说规矩?是你逼死了那孩子!”   “是非对错,等事情了结,咱们再见分晓。”   “不光要见个分晓,你我得有个了断!”   “好说,”徐志穹点头道,“我跑不了,等我先把这案子办了。”   ……   午后,一行人到了清乐赌坊,赌坊尚未开门,管事和伙计都没睡醒。   刘大顺一脚把门踹开,扯着嗓子喝道:“有喘气的没有,出来回话!”   管事走了出来,见了刘大顺,赶紧上前施礼:“刘百户,您怎么来了?您先坐着,我给您端茶。”   赌坊是夜里的生意,自然对提灯郎不陌生。   刘大顺摆摆手道:“茶不喝了,我且问你,昨晚有个叫裴少斌的人来过么?”   “裴少斌?”管事眼珠一转,提灯郎登门,基本没有好事,能不扯上干系,就别扯上!   “我们这来来往往,客人不少,平时也不问名姓。”   这句话回答的巧妙,把刘大顺给噎住了。   徐志穹皱眉道:“这不对吧?我听说裴少斌在你们这欠了不少赌债,你们连名姓都不问,这钱却找谁要去?”   是呀,袁氏说了,他欠了不少赌债。   刘大顺瞪起眼睛道:“你再好好想想!”   管事的咂咂嘴道:“或许,是有这么个人,小人记不清了。”   刘大顺怒道:“扯你娘淡!你特么就是忘了你娘是谁,也忘不了谁欠了你钱!有什么事就说么!你怕什么?”   管事的眨眨眼睛道:“小的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但他昨夜来没来过,小的确实记不清了,应该是,没来过……”   徐志穹逡着眼睛道:“到底来没来过?”   管事的抬起头道:“大人,您这逼问的有点太紧了,我们这开门做生意,一夜人来人往,哪能每个客人都记住?反正我是不记得他来过。”   好沉稳一个人,一般人还真对付不了他。   刘大顺把徐志穹拉到一旁,低声道:“这家赌坊的掌柜,是户部一位主事的亲戚,志穹,你要是没把握,也别太难为人家。”   徐志穹也压低了声音:“百户,死者的发妻不是说死者带走一支金步摇么?那支金步摇在死者身上么?”   刘大顺看向了部下,一位青灯站出来道:“百户,死者身上没有步摇。”   徐志穹道:“那您说,这步摇能在哪呢?若是赌输了……”   刘大顺恍然大悟:“若是赌输了,步摇就该在这赌坊里,给我搜!”   提灯郎搜索一番,不多时,便在钱柜里找到了那支步摇。   徐志穹拿着那支步摇,对管事道:“这东西,认得么?”   管事低着头,目光闪躲道:“这,我也记不住了,或许是哪位客人押在这的。”   “这步摇送到首饰行,差不多能卖二十两,这么值钱一件东西,你记不住了?”   “好,好像是裴少斌,押,押的……”   徐志穹道:“你不是裴少斌没来过么?”   “那,那是小人记错了。”   徐志穹冷笑道:“你又记错了?”   刘大顺瞪着管事的,喝道:“我与你家掌柜也算相熟,你给我如实招来,裴少斌昨晚到底来没来过?”   管事的眨眨眼睛:“我,我真是记不住……”   徐志穹回身看了看昨晚打人的两个伙计,喝一声道:“我问你们,昨晚见过裴少斌么?”   一个伙计哆哆嗦嗦:“好,好像是没见过……”   另一个伙计摇头道:“我,我也没见过。”   徐志穹看着刘大顺:“百户,这些人没一句实话。”   刘大顺神色狰狞,喝道:“提灯郎,掌灯!”   一名青灯郎打开灯盒,十八盏灯笼飘了出来,左右两列,夹出了公堂。   一看到灯笼,管事的吓傻了:“刘百户,您明鉴,我们可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事!”   刘大顺神色狰狞:“别特么跟我扯闲淡,实话实说少受苦,再若耍嘴,可别怪我手毒!”   一盏灯笼飘到管事的头顶,滚滚热油就要流了下来。   管事的低着头,一咬牙道:“凭您怎么说,小人当真不知!”   这管事的见过风浪,一般手段吓唬不住。   徐志穹看向了那群伙计,刘大顺会意,两盏灯笼飘了过去。   这两盏灯笼里带着铰刀,伙计们一看刀子到了头顶,当场有人吓尿了裤子。   铰刀落下来,至少废了他们一条胳膊。   在赌坊当伙计,一个月能挣上两吊钱,犯不上为这两吊钱丢了命。   一名伙计高声喊道:“灯郎爷,我知道,昨晚裴少斌来过,这金步摇是他输的,他输急了,说我们耍诈,我们管事给他一包银子,让他走了,后来我们管事又叫了两人,出去揍了他一顿,把银子拿回来了!”   管事转脸喝道:“放屁,别特么胡说!”   “你住口!”刘大顺喝住了管事,又问那伙计,“哪两个人去的?”   伙计指着那两个打人的:“就是他们!”   那两个伙计也尿了,哭着道:“我,我们就是把银子抢回来,打了他两下,没,没下死手……”   刘大顺笑了。   旁边一名青灯赞叹道:“步摇是物证,这些伙计是人证,这案子破了!”   这案子破了,把他们抓到衙门,用刑拷问,不怕他们不说实话。   刘大顺锤了徐志穹一拳:“好小子!你特娘是真中用!乔顺刚升了红灯了,你上头也没人了,以后跟着我吧!”   徐志穹憨憨一笑,看了看管事的脑袋。   罪业三寸多,第二份功勋,收下了。   再看看那两个杀人的伙计,这是两个职业打手,平时坏事没少干,脑袋上的罪业都过了二寸,徐志穹超额完成任务了。   等把这三个人问斩,找师父交差去?   别呀!   再等等。   这八品的道门,挺有趣的! 第102章 生念   明灯轩里,武栩正在欣赏李沙白的新作,绿灯郎刘大顺走了进来,递上了清乐赌场管事和两名伙计的罪状。   武栩看过,大加赞赏:“大顺,你小子出息了,当天就把案子破了?”   刘大顺挠挠头道:“全都仗着千户栽培。”   武栩看了看刘大顺:“有人指点你了吧?”   “哪有什么人指点, 大家一块出主意呗,”刘大顺笑嘻嘻道,“不过徐志穹那小子确实出了不少主意,这小子聪明伶俐,扔在北垣那地方可惜了,要不让他跟着我,去城西吧!”   武栩皱眉道:“去北垣怎就可惜了?”   刘大顺倒是真诚:“路远、荒僻、地方大, 干活实在辛苦。”   武栩冷笑一声:“主要是油水少吧?”   刘大顺搓搓手:“志穹日子过得清苦, 您也是知道的。”   武栩道:“把他叫进来吧。”   徐志穹走了进来,武栩问道:“刘大顺想把你调到西集,你意下如何?”   徐志穹憨憨一笑:“那自然是好。”   西集人多,坏人也多,生意自然好做。   武栩点点头:“不允!”   既然是不允,你为什么还点头?为什么还要问我?为什么把我叫来?   为毛线乎?为锤子乎?为扯吉尔乎?   徐志穹满脸问号。   武栩训斥道:“拈轻怕重!挑肥拣瘦!年纪轻轻岂能学得如此奸滑?”   徐志穹低头道:“属下知错了。”   徐志穹转脸又看了看刘大顺:“你也知他是个可造之才,且在北垣那苦地方历练一番,却不是好事么?”   刘大顺一撇嘴:“千户说好就是好。”   武栩一挥手,让刘大顺先下去,转眼对徐志穹道:“案子结了,把人犯处决了吧。”   徐志穹低下头道:“属下这两日,适逢斋戒,不宜杀生……”   “呸!”武栩啐了徐志穹一口, “拿去给你兄弟们练手吧。”   徐志穹叫上楚禾和牛玉贤,把三名人犯押到了集市口,楚禾提着佩刀,对牛玉贤道:“上次你占了便宜,多杀了一个,这次你得把你那个让给我。”   牛玉贤皱眉道:“我多杀了一个,是因为杨武和你都不中用,现在凭甚让给你?”   徐志穹劝解道:“你不用让,我让就是了,我的那个给楚禾,今晚我不想杀人。”   强者是历练出来的,楚禾拿起刀,顺利砍了两个伙计,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是他把握不到重点,明显那个管事才是重要人物。   这位重要人物还是留给了牛玉贤。   牛玉贤拿出了一颗药丸,给了那管事:“吃了吧,给你留个全尸。”   在大宣,死后能否留下全尸,是人的底线尊严,管事犹豫片刻,一口把药丸吞了下去。   吞下药丸后,管事立刻后悔了。   先是胃囊剧痛,而后全身剧痛,胸腔后背出了数百个血点, 挣扎了半响方才死去。   徐志穹诧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牛玉贤道:“铁刺猬, 药丸吃下去之后, 浑身会像刺猬一样长满尖刺,将五脏六腑,连同骨肉,一并刺穿。”   好可怕的机关,徐志穹怎么也想不明白,药丸大小的球里,怎么会容纳那么长的尖刺?   “你还是九品墨家么?”   牛玉贤微笑道:“这件武器也是中用的,等祭献给苦极寒星,我也差不多该升八品了。”   这就是功勋体系的特点,牛玉贤对墨家工法有着执着的热爱,让他能在短时间内冲击八品,这可是很多修者一生都无法实现的目标。   徐志穹对判官这一行当,也有着执着的热爱,这也是他能升到七品的原因。   在围观者当中,徐志穹又看到了秦长茂,且上前跟他打了个招呼。   秦长茂用意念传音:“马判官,你说办完了案子,咱们之间会有一场了结,现在是时候了吧?”   徐志穹用意念回话:“不急,还有一件事没做完,且等明日午时,我去刷牙铺找你。”   “好!一言为定!你若食言,日后却要沦为道门笑柄!”   徐志穹点头:“我倒要看看谁是道门笑柄!”   ……   次日天明,秦老三刷牙铺没开张。   秦长茂遣散了伙计,准备和徐志穹一决死战。   马尚峰欺人太甚,这次必须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他先备好了所有法器,静静等着徐志穹上门。   等到了巳时前后,忽见案几上的刷牙子不断的掉毛。   袁氏有危险。   裴少斌已经死了,这事还管么?   判官只管有罪之人,袁氏的罪业还没到二寸。   犹豫再三,秦长茂决定去看看。   好歹相识一场,且看看这孤儿寡母还能不能活下去。   ……   袁氏坐在灶台旁,神情呆滞。   灶台上煮着一大锅白米粥,袁氏的孩子在旁边吞着口水,静静的等着,这孩子好久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秦长茂默默的看着袁氏的头顶,只见黑气缭绕,罪业还在生长,已经超过了二寸。   她这是怎么了?   裴少斌已经死了,她心头之恨还没解么?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至于这么憎恨自己的丈夫么?   粥煮好了,袁氏打开了锅盖,米香之外,一股刺鼻的味道飘了出来。   秦长茂一惊,这是毒药的味道。   袁氏在粥里下了毒!   “娃!吃饭了!”袁氏给孩子盛了一碗粥,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她要毒死这孩子,她自己也不想活了!   这可怎么办?   秦长茂大惊失色,想出手阻止,又怕突然现身,走漏了身份。   无奈之下,他又拿起铜牌念经:“这是你亲儿,可下不得手,这是你亲儿,虎毒不食子……”   念头在脑海里翻涌,袁氏拿着粥,手有些哆嗦。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也是心疼。   可头上的黑气翻腾,恶念也在不断滋生。   从步摇被抢走那一刻,她已经崩溃了,生念断了,她不想活了。   现在丈夫死了,她萌生了另一种想法。   反正都这样了。   不如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走吧!   娃娃伸出手道;“娘,我饿。”   袁氏把粥递给了娃娃:“来,趁热吃。”   念经不起作用了,袁氏的表情越发麻木,所有的念头都被满腔的恶念掩盖了。   秦长茂不知所措,他可没有陆延友那胆量,他不敢上前推一把,踹一脚。   身为判官,就只能看着,要想干预凡尘之事,必须得以凡尘的身份去干预,这一点他区分的非常仔细。   眼看米粥就要进了孩子的嘴,徐志穹突然推门走了进来,把粥从孩子嘴边抢下来,闻了闻,笑道:“有粥喝,我正好没吃早饭!”   徐志穹满脸是汗,他是跑来的。   他散了值就往裴少斌家里走,本来这一路走的不急,可秦长茂也给过他一把刷牙子,和袁氏那把也是同根所生,他看到刷牙子掉毛,知道要出事了。   娃娃手里的粥被抢走,放声哭了起来。   徐志穹沉下脸,怒喝道:“我替你爹爹报了仇,吃你一碗粥还心疼么?”   孩子吓得不敢哭了,袁氏低头道:“灯,灯郎老爷,您,您怎么来了?”   “我来吃粥啊!”   “这,这粥不能吃。”   徐志穹皱眉道:“怎就不能吃了?”   “我,我儿子动过了,不干净,我再给您煮一碗。”   “我还就看上这碗了!”   “这,这真不能吃。”   “我偏要吃!”   徐志穹把碗端在嘴边,貌似真的要吃。   实际上他不敢吃,童青秋最擅长的就是制药,和童青秋做了十几年邻居,这么糙劣的毒药,徐志穹在院子里就闻出味道了。   袁氏哭了:“灯郎老爷,不能吃,真不能吃……”   “不能吃就不吃了吧。”徐志穹刚要把粥放下,却见那孩子目不转睛盯着那碗粥。   “我吃不了,也不给你吃!”徐志穹一转身把粥泼到了窗外。   孩子见状,又哭了起来。   徐志穹看着袁氏道:“今天我来,是有事情找你。”   袁氏摇摇头:“您给我夫君报了仇,我到死都不忘您恩情,可我夫君做的那些事,我一概不知,灯郎老爷,您莫要问了。”   “谁问你夫君的事了,我问的是你的事,”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一支步摇,“这东西是你的?”   袁氏见了步摇,头上的黑气少了一些。   生念回来了。   她连连点头道:“是我的,灯郎老爷,这就是我的步摇!”   “案子已经结了,这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徐志穹把步摇交给了袁氏。   袁氏哆哆嗦嗦接过步摇,痴怔半响,膝盖蓦地一弯,要给徐志穹跪下。   徐志穹一拉袁氏,皱眉道:“你这是要作甚?咱们宣人膝盖是直的,见了皇帝都不跪,你跪我个八品小吏作甚?”   袁氏千恩万谢,头顶的黑气慢慢又散去了一些。   趁着徐志穹和袁氏说话,那孩子拿上碗,又去了锅边,他是真饿坏了。   徐志穹上前一把将那孩子揪回来,丢到草席上,孩子摔疼了,又哭起来。   “这粥啊,不能吃了,米都发霉了,还吃什么!”徐志穹拿起铁锅,把一锅粥泼到了窗外。   孩子哭的这叫一个惨。   哭的再惨也没辙,有些事不能说。   说这锅粥有毒?你母亲下的毒?   这让袁氏以后如何面对这孩子?   徐志穹放下铁锅,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听说你针织做的不错,我刚升了青灯,也没一件像样的衣服,你给我做两件。”   说完,徐志穹掏了二十两银子,塞给了袁氏。   袁氏傻了眼,嗫喏半响道:“这,这,这是要做甚……”   “做甚?做衣服呀,两件,听不懂么?”   “这,这却用不了这么多……”   “这叫什么话!”徐志穹一瞪眼,“我是什么身份?我是八品青灯郎!寻常的衣服能看得上么?料子要好,针织也得好,你给我做仔细些,做快些,我急等着用!若是有差池,看我不打你板子!”   徐志穹转身就走,忽听身后“噗通”一声响。   徐志穹大怒:“这特么什么毛病,我跟你说不准跪,你特么怎就……”   袁氏冲着徐志穹磕了个头。   磕了一个响头。   头上原本二寸三的罪业,磕掉了一寸。   犄角掉在了地上。   原来罪业真的能削减。 第103章 《怒祖录》   徐志穹愣了许久,这犄角真能掉下来。   他赶紧把袁氏拉了起来,趁机把犄角收进了怀里。   刚拉起来,袁氏又要跪下,徐志穹恼了:   “你老是跪我作甚?做点有用的不成?你先把那锅子扔了,换个新的,再给你儿子煮一锅干饭, 再炖点肉吃,我跟你说不能再跪了,你特么不听是吧,你敢再跪一次,拖到衙门去打,往死里打, 打到桃子开花,你给我起来先!”   徐志穹拉起袁氏,警告她不准再跪,同时看着暗处的秦长茂。   秦长茂低下了头,有意在躲闪徐志穹的目光。   就刚才徐志穹的所作所为,令秦长茂深感惭愧。   徐志穹一笑,用铜牌传音:“别怂呀,午时,我去刷牙铺找你。”   ……   正午时分,徐志穹来到了秦老叁刷牙铺。   秦长茂把徐志穹请进了铺子,随即关上了大门。   桌上摆着茶炉,徐志穹笑道:“既是要一决生死,却还用这么客气?”   秦长茂煎好了茶汤:“终究同门一场,岂能差了礼数。”   徐志穹拿起茶杯闻了闻。   秦长茂道:“你且放心, 我不会下毒。”   “我信得过你,但我不渴。”徐志穹又把茶杯放下了。   秦长茂苦笑一声:“我们果真不是一路人,我有几件事想要问你,你若还能摸到良心,且如实作答。”   徐志穹把手放在胸口上:“我摸到了, 良心在这, 你问吧。”   “你杀了裴少斌,心里痛快么?”   徐志穹摇摇头。   秦长茂道:“一点都不痛快对么?你已经开始后悔了对么?”   徐志穹还是摇头:“我不后悔,我很痛快,看到他死一刻,我浑身都痛快!   我摇头,是因为裴少斌不是我杀的,他去赌,输光了,在赌坊闹事,被赌坊的打手打死了,这和我有半点关系么?”   秦长茂默然片刻,发出一声冷笑:“马尚峰,我当了叁十多年八品主簿,你跟我耍这点心机?你敢说这人不是你逼死的?你敢说你没摘了他罪业?”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罪业是我摘得,那又怎地?”   “那又怎地?你便如此看待苍生?”秦长茂咬牙切齿道,“他是个人,他是条性命!你却把他当作何物?”   徐志穹诧道:“他是个人,别人便不是人?他是条性命,别人便不是性命?”   “他没害过人!”   “扯你娘淡!”徐志穹剑眉一立,“袁氏和她孩子却被那畜生害成什么模样?”   “夫妻口角,谁家没有过?裴少斌没杀过人, 没放过火……”   徐志穹笑道:“你当他不想?他只是没那个胆量。”   秦长茂喝道:“没做过的事便是没做过!”   “他做了!你豁上老脸不要,说什么夫妻口角,那是口角吗?那是杀人!   袁氏温良贤惠,勤俭持家,日夜辛勤劳作,落得食不果腹,贫苦些也就罢了,却还活得战战兢兢,稍有不顺,动辄遭受打骂,以至性命堪忧,这却不是钝刀杀人!   且看她那娃娃一点年纪,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却吃了裴少斌那畜生多少拳脚?他若活不到成年,这却不算杀人?”   秦长茂低下了头:“我承认,少斌种种作为令人愤恨,但我相信他能改!”   徐志穹问道;“什么时候能改?”   “一年两年,十年八载,我相信他能改!”   “若是改个几十年,却让袁氏母子跟他受几十年的苦?我且把刀挂在你脖子上,挂个几十年,你能受得住么?”   秦长茂目露凶光:“你也得有这个本事!”   “怎就没有!”话音未落,徐志穹佩刀出鞘。   秦长茂要用法器抵挡,法器还没等亮出来,刀锋已然横在了秦长茂的脖子上。   秦长茂修为在八品上,徐志穹在七品下,品级本就有优势,徐志穹又有速度天赋,比秦长茂快了太多。   秦长茂讶然道:“你,不是八品?”   徐志穹道:“别管我是何修为,我只问你怕么?”   秦长茂低下了头:“杀了我便是,我无话可说。”   徐志穹笑道:“杀了你?值得么?”   “老朽一生,正直磊落,没什么不值得的。”   “我是说我值得么?判官道门不许自相残杀,杀了你,废了我修为,我值得么?你配么?”徐志穹歪着脑袋,看着秦长茂,他真想看到这人头上的罪业,可惜罪业之瞳看不到判官的犄角。   徐志穹缓缓道:“这世上有一种恶,叫做不知之恶,你不知道自己在作恶。”   秦长茂抬起头道:“除了年轻时错杀过人,老朽从未作恶!”   徐志穹摇头道:“你说你一生救过八个像裴少斌这样的人,每个人有两百功勋,加在一起是一千六百功勋,你早该升七品了,为什么还在八品?”   秦长茂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不是你不肯告诉,只怕你自己也想不明白,我若是没猜错,你救了这八个人,却也害死过不少人吧?   就像今日袁氏一样,你给了人渣一条生路,却把多少好人逼到了绝路?你不要功勋,是因为吃了功勋却晋升不了,你以为你救了九个人,功德圆满,就能让你入七品?苍天有眼,且做你的美梦去吧!”   秦长茂面红耳赤道:“你胡言乱语,老朽从未作恶!老朽一生正直……”   徐志穹一抽刀,在秦长茂脖子上留下一条血痕,秦长茂疼的一哆嗦,徐志穹笑道:“你疼么?你还知道疼?你只顾自己正直,哪知别人受过多少煎熬?你且把判官道当成了稀泥道,除了和稀泥,你还会作甚?生杀裁决,但依天理,你看不到天理,上苍怎会赐你修为!”   “竖子!要杀便杀,岂容你羞辱于我!”秦长茂把一把刷牙子掷向了徐志穹。   这把刷牙子速度极快,力道也不小,若是被击中,会贯穿徐志穹的头颅。   可他出手的动机过于明显,被徐志穹轻松躲开了。   徐志穹叹口气:“你这人,确实耿直,且另找个营生,莫再做判官了。”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你只知杀戮,根本不懂救人之道!”秦长茂拿起法器,要和徐志穹拼命。   “我不懂救人之道?今天是谁救了袁氏?”   秦长茂低头不语。   徐志穹道:“杀该杀之人,救该救之人,这才是判官之道,你枉活一把年纪,却连道门基础都看不清楚,好好开你的刷牙铺,又或是去阴阳司谋个差事也不错,可别再污损我道门名声,   从今日起,你地盘上的恶人我都接手了,就从你手上抢,你不服,便去告我,等有朝一日,我得了清理门户之权,若是看见你还做判官,你且等着受死!”   话音落地,徐志穹化身于无形,消失不见。   “竖子,竖子怎敢欺侮我!”   秦长茂叫骂半响,老泪纵横,在铺子里痛哭不已。   “我没作恶,当真没作恶,我没……”   ……   回到家里睡了一下午,到了黄昏,徐志穹到了衙门,准备巡夜。   他有点想念北垣了,想找伍善兴喝酒,想去桃花棚子赏舞,想去林二姐的花糕铺子吃碗糕点,顺便再去乞儿寨看一眼,看看有没有哪个作死的恶人去了他的地盘。   可武栩另有吩咐:“今晚跟我去阴阳司。”   “去那地方作甚?”徐志穹对阴阳司有些抵触。   “答应的事情终归要做。”   “答应什么了?”   武栩苦笑一声:“我若有你一半忘性该多好。”   其实徐志穹没忘,当初太卜答应出手相助是有条件的,破了梁玉明的案子,得帮太卜查安淑院的事情。   而对于安淑院,无论武栩还是徐志穹都很抵触,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了皇室,而且直接涉及到了当朝太子。   但武栩不愿欠太卜的人情:“这老东西甚是阴险,若是欠了他不还,日后难说有多少罗乱。”   “能有什么罗乱?”   “他有一本《铁言簿》,当面答应他的事情,会被记录在《铁言簿》上,倘若却有情由,不能践约,他也不能把你怎地,若是无故食言,却要受他报复。”   “《铁言簿》?”徐志穹一愣,“当时我好像没看见这东西。”   “肯定记录下来了,他手快,而且也不知他有多少只手,总之不能食言就是了。”   还有这种法器?   太卜那种人,一看就不是个气量大的,他会怎么报复?   徐志穹思忖良久道:“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且说来。”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人情既然是千户欠下的,千户还了就是了,属下于此并无干系……”   一阵杀气袭来,徐志穹抽抽鼻涕道:“然属下受千户知遇之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到了阴阳司,太卜正在摆弄一片树叶。   待两人落座,太卜举起树叶问徐志穹:“你可知此为何物?”   徐志穹摇头道:“不知。”   太卜又问:“这是一片槐叶,你可知槐叶长于何处?”   徐志穹还是摇头:“不知。”   “槐叶长于槐树之上,你连这也不知?”   徐志穹讶然道:“这世上还有槐树这种树?晚辈委实不知!”   太卜怒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来此作甚?”   徐志穹施礼道:“晚辈无知,甚是惭愧,这便告辞!”   太卜怒道:“武千户!言而无信,岂是丈夫所为!日后再若遇到难处,任你如何求我,老夫也绝不多看一眼!”   武栩苦笑一声:“志穹,你且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还能说甚来?他拿这槐树叶,不就是想让我去安淑院么?安淑院的内院里有一棵槐树,差点要了我的命!”   “壮哉!”太卜称赞道,“你既是去过一回,不仅路熟,而且知道凶险所在,此行交付于你,定不负所托!”   什么就交付于我了?   徐志穹摇头道:“太卜,这地方我去不了!”   太卜道:“后生,你可知那棵槐树是何来历?”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们千户答应帮你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若是这事情只涉及皇室恩怨,我们衙门绝不插手。”   太卜赞叹:“说得好,此事关乎天下苍生!”   “怎么关乎的苍生?你且拿出个证据。”   “证据就是这片树叶,”太卜拿着槐树叶道,“后生,你可这棵树的来历?”   你他娘又绕回来了。   “太卜,无论您怎说,安淑院我去不了。”   太卜慨叹道:“昔日在龙脚鬼市,你与强敌血战,刀山火海不曾退缩,如今区区一个安淑院就去不得?”   不用给我戴高帽,我不吃你这套。   徐志穹道:“太卜,我且实话与你说,我不去安淑院,死活都不去,别的地方倒还好说,就是安淑院去不得!”   太卜举起茶杯,一饮而尽:“那就说定了。”   徐志穹一愣:“说定什么了?”   太卜拿出一本书,在上面写下:徐志穹答应我,别的地方好说。   这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铁言簿》?   徐志穹道:“你记了什么在上面?”   太卜道:“明夜你且去趟皇宫。”   徐志穹差点没跳起来:“去什么皇宫?”   “你不是说别的地方好说?”   “这也算?”徐志穹气笑了,“好说,好说,我就是说,我又没说要做!”   太卜看着武栩道:“言而无信,岂是丈夫所为!”   武栩眨眨眼睛:“皇宫有禁军把守,提灯郎如何去得?”   说的是呀!   提灯郎根本就没有进入皇宫的资格。   难道这老东西想让我硬闯么?   那皇宫是我能闯的进去的么?   太卜给武栩添杯茶,笑道:“千户,我若是不知内情,岂敢贸然开口,你衙门有人在皇宫,这一点,老朽是知道的。”   有这等事?   徐志穹惊讶的看着武栩,武栩并没有否认。   两人对视良久,武栩道:“皇宫之中有何物,却让太卜如此上心?”   太卜道:“一本书,名唤《怒祖录》!”   《怒祖录》?   徐志穹一惊。   总觉得这书名好像某个组织有关。   武栩也是一惊:“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皇宫里?”   太卜道:“空穴来风必有因,老朽已然收到了消息,只求千户予以查证。”   武栩思忖片刻:“偌大皇宫,太卜可知《怒祖录》在何处?”   太卜道:“据某所知,此书就在东宫。”   武栩起身道:“太卜莫要说笑!”   太卜道:“不然怎说此事,关乎天下苍生!” 第104章 贱妾侍奉枕席   武栩答应了太卜的请求,让徐志穹去皇宫。   只要有武栩的保障,皇宫倒也不是不能去,但徐志穹必须弄明白两件事:   一是《怒祖录》到底是什么东西?   二是提灯郎为什么可以进皇宫?   回到明灯轩,武栩先解释了《怒祖录》。   “你该听说过怒夫教吧?”   果真和怒夫教有关。   “属下休沐的时候逛西集,在路边见过一群人围在一起,听一个人说书, 那群人说自己是怒夫教的,之前属下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怒夫教。”   武栩喃喃低语道:“西集也有怒夫教了……”   徐志穹道:“怒夫教到底是干什么的?是说书先生的教么?”   武栩摇头笑道:“他们不是说书,是在布道,早些年,怒夫教在京城几乎没有教众,只有城东一群儒生建立过怒夫社,但没过多久便销声匿迹了,   这两年不知是何缘故,怒夫教渐渐在城东盛行,教众均为已婚男子,你未婚,而且住在望安河边,没听过怒夫教,也在情理之中。”   徐志穹挠挠头皮:“住在望安河边,为甚就没听过怒夫教呢?”   武栩道:“京城,是大宣的开化之地,望安河,是京城的开化之地,怒夫教,是至愚至昧之教, 望安河畔,岂能容得下冥顽不化的愚夫?”   徐志穹点点头,转而又摇头:“属下明白,却又不明白。”   “怎讲?”   “至愚至昧之教肯定是个恶教,既然是恶教,为何不予以铲除, 却还容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布道?”   武栩笑道:“是恶教不假,你想让谁铲除?”   徐志穹诧道:“自然是朝廷,皇帝下令铲除。”   “朝廷为何要管?皇帝为何下令?至愚至昧本就是梁大官家所愿。”   也对哈,蠢人更好管理,虽然大宣更加文明开化,但皇帝的心愿终究不变。   武栩又道:“怒夫教与我大宣,渊源颇深,怒夫教创立者怒君天星,与太祖皇帝情同手足,曾和太祖皇帝一并打下了江山,太祖皇帝曾立下誓言,大宣国祚尚在,怒夫香火不断,也就是说,大宣不能禁止怒夫教。   怒夫教曾得朝廷大力扶持,盛极一时,又因为信众过多,屡遭打压, 如今朝廷对其的态度是不扶持, 也不禁止,由其自生自灭。”   “怒夫教的教义是什么。”   武栩叹道:“教义零零碎碎一大堆, 其实也就两件事情,一是父为天,二是夫为天,你若有心思,可以去听听他们布道,只怕不出叁句就让你作呕不止。”   徐志穹领教过,不需要叁句,两句就能让徐志穹吐了。   徐志穹道:“《怒祖录》记载的就是怒夫教的教义?”   “非也,”武栩摇头道,“《怒祖录》,是记录怒君天星言行的语录文集,这本文集失传多年,据说里面隐藏着怒夫一脉的修行法门。”   怒夫一脉?   徐志穹一惊:“怒夫还有专属一脉?那怒君天星是……”   “有人说是星官,甚至有人说是星宿,《怒祖录》是怒夫教的命脉,如果这本书在太子手里,你该知道是何后果。”   武栩的神情变得极为严肃。   徐志穹也明白其中的要害。   怒夫教在大宣教众甚多,如今渗透到了京城,证明此教气势日盛。   如果太子拿到了怒夫教的命脉,那就可以搞事情,搞天翻地覆的事情。   这就是太卜让徐志穹去查太子的主要原因。   可他自己为什么不去查?   太卜的解释是阴阳司无法进入皇宫。   “那咱们掌灯衙门,为什么能去皇宫?”   武栩道:“你知道谁负责守卫皇宫?”   这个自然知道:“是禁军。”   “禁军如有不臣之心,该如何?”   这就有点特殊了。   按照前世的历史,如果禁军搞事情,就只能叫外部军队来平定。   但如果把外部军队搞到京城,这个王朝大概率要走下坡路了。   但大宣有另一套机制。   这套机制来自宦官。   宦官有独特的修行体系,而且战斗力爆表,还能配合主人发挥极大威力。   虽然宦官防御力低,也不擅长团战,如果与禁军正面冲突,宦官占不到任何便宜。   但他们不需要与禁军正面冲突,他们只需要杀掉不安分的军官。   皇宫的宦官机构更鼓司,培育了一批顶级刺客,在皇宫之内,让人闻风丧胆。   可如果宦官和禁军勾结该怎么办?   有这种几率吗?   有!而且真实发生过,还不止发生过一次!   最近的一次是在五年前,昭兴二十叁年,更鼓司掌印太监季国福,与禁军统领胡振威勾结谋逆,险些杀了昭兴帝,史称“季胡之乱”。当时更鼓司金书太监立了功,先后杀了季国福和胡振威,又让武威营将军带兵进了皇宫,这才保住了皇帝的性命。   这个太监,现在就是司礼监大秉笔太监,陈顺才。   当时的武威营将军,正是钟参。   宦官和禁军勾结的几率虽然不高,但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对于皇帝而言,就是噩梦中的噩梦。   为了防止宦官和禁军勾结,皇城里还有一个特殊机构,叫冰井务。   冰井务是作甚的?   冰井务是皇城司的机构之一,原本是给皇宫看管冰窖的。   可“季胡之乱”之后,冰井务多了一项职能,变成了提灯郎在皇宫里的秘密机构,监视宦官与禁军之间的来往。   这项工作原本属于青衣阁,青衣阁行事隐蔽,善于探查、监视、刺杀之类的任务。   在“季胡之乱”之前,青衣阁一直派遣青衣,以宫女的身份负责监视宦官和禁军。   “季胡之乱”之后,青衣阁暴露出了严重问题,被换成了掌灯衙门,原因有二。   第一,宦官很了解皇宫,也很了解女人,青衣冒充宫女,很快会被识破,宦官们在皇宫见过太多争斗,从来不会低估女子的狠辣,“季胡之乱”当中,七名安插在皇宫里的青衣全都死了宦官手上。   第二,青衣阁没有司法权,虽然可以先斩后奏,但必须搜集到足够证据。在皇宫里,有些证据不那么好搜集,这一点上,掌灯衙门就要好处理的多。   掌灯衙门有司法权,不需要证据,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遇到苗头,先杀了再说。   提灯郎在冰井务驻守了五年,他们能隐藏身份么?   藏不住!   在皇宫里,没有什么能瞒得过的宦官的眼睛。   藏不住索性不藏了,冰井务本来就是皇城司的机构,至于是来管冰的还是管人,太监们倒也可以来查一查,如果他不怕半夜掉了脑袋,只管查就是了。   身份不是问题,工作环境呢?   不是太好。   在东宫外面就有一座冰窖,冰窖上方有一排小屋,徐志穹就在第一座小屋里办公。   他当前的身份是冰井务东宫井监官,手下有凌人二十名。   凌人,就是负责采冰、藏冰、清理冰室的工人。   这些凌人都是提灯郎么?   当然不是。   皇宫里进来这么多提灯郎还了得?   他们都是内侍,没有根鸡的。   在内侍之中,冰井务的内侍算是辛苦,白天忙活一日,入夜,凌人们早早睡下,徐志穹没有早睡的习惯,且拿着《化蛊卷》做题。   平日里他真没有做题的心情,增进修为得去勾栏,做题能有什么用?   现在没有勾栏了,没有舞娘了,也没有林二姐的小脸蛋了,只能看这本习题集打发时间。   进皇宫之前,武栩曾叮嘱徐志穹叁件事:   第一,进了皇宫不准乱走,皇宫里高手太多。   第二,不准和任何女人接触,道理大家都懂。   第叁,看见《怒祖录》立刻回来报告,不要做多余的事情,看不到《怒祖录》,也要在十天之内回来,这就算尽力了。   现在还不到亥时,且等夜再深些,捉个老鼠去太子的寝殿看看。   不过此去得非常小心,想起太子当日在安淑院的瘆人模样,徐志穹至今还觉得浑身发冷。   徐志穹拿着草纸耐心计算,忽听外面有人叫门。   “监官在么?”   谁呀?这大晚上的。   徐志穹披上衣服,推开了房门,但见一名内侍站在了门口。   这内侍大概七尺多高,生的白净秀气,脸上搽了一层脂粉,嘴唇鲜红,好像还搽了口脂。   一个太监还化这么浓的妆,这是什么嗜好?   内侍对着徐志穹上下打量一番,抛了个媚眼过来,细声细气道:“你是监官?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徐志穹憨憨一笑:“我新来的。”   内侍掩口一笑:“生的还挺俊俏的,我是来取冰的。”   徐志穹道:“不知是哪一房用冰?”   内侍哼一声道:“你问恁多作甚,只管取来就好。”   “那可不行!冰务非同小可。”   冰务确实非同小可,寒冬时节存下来的冰,存在冰窖里,供一年使用,若是取用无度,只怕不到夏天,冰就用光了。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用冰,这是东宫的冰窖,太子用冰自然好说,别人用冰得有太子批准。   内侍啐一口道:“小东西,这是太子爷要用冰,你还不给是怎地?”   徐志穹沉着脸道:“有鱼符么?”   “当然有了,咱家还能骗你不成?”   内侍拿出了一片鱼符。   鱼符,就是铁鱼,叁寸长,一寸宽,工匠铸好之后,从中间剖成左右两半,中间有榫卯契合。   内侍手里的这一半是右符,徐志穹从盒子里拿出左符,两半一对,正好吻合,证明这鱼符是真的。   这就不必多说了,徐志穹把鱼符还给了内侍,出去找凌人取冰,内侍便留在徐志穹的房中等待。   凌人揉着睡眼,抱怨道:“这才四月,大半夜,取什么冰么?”   徐志穹道:“让你取便取,恁多话,讨打么?”   所谓冰井,就是冰窖的入口,从地面垂直向下,就像井口一样。   下井是个辛苦活,凌人取了冰,装进冰盒里,送到了徐志穹手上。   皇家冰盒非常考究,一共分叁层,上层用来冰镇水果和饮子,中层用来存冰,冰化了,顺着网格流到下层里去。   徐志穹把冰交到内侍手上,内侍又哼了一声:“以后机灵点,年纪轻轻,你狂甚来?你比咱家多个甚来?”   徐志穹学着内侍的声音道:“可不就比你多个外肾么?”   “呸!”内侍啐了一口,扭动腰枝,消失在夜色之中。   看来这太子还没睡下,这时间用冰,想必要和妃嫔们玩些花样。   能玩什么花样呢?   该不会把妃嫔生吞活剥了吧?   徐志穹回屋接着看书,不多时,又听有人叫门。   “监官在么?”   好粗犷的声音。   徐志穹一推门,但见门口站着一名男子,七尺多高,身穿盔甲,满脸络腮胡须。   “禁军右军校尉,来此取冰。”   禁军也来取冰?   徐志穹皱眉道:“我却没收到吩咐让禁军用冰。”   “瞧你那嘴脸,看不起人么?是太子爷看我们辛苦,赐我们冰的。”   太子和禁军……需要用冰么?   他们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有鱼符么?”   校尉从怀里掏出鱼符给了徐志穹,徐志穹查验无误,吩咐凌人取冰。   校尉收了冰,哼一声道:“嘴脸,一个小小监官,多个甚来?”   “我还真就……”   算了,禁军有根基,大家一样多。   太子为什么要给禁军赐冰?   收买人心么?   这也不是用冰的天气。   难道他们要搞什么大事。   都有根基,他们能搞出什么大事?   正思忖间,又有人叫门,徐志穹皱眉道:“又是谁呀?”   “殿下身前婢女,小玉。”   婢女?   婢女来这作甚?   冰井务监官是男人,完整的男人。   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完整的男人不能和宫里的女人接触,这规矩她不懂吗?   徐志穹没开门,回应一句道:“你请回吧,我已经睡下了。”   “我是奉太子之命来取冰的。”   又来取冰?   太子玩疯了?   徐志穹道:“你且找个地方暂避,我去取冰给你。”   “为何要我暂避?”   明知故问!   “我不便见你,你找个地方先避着……”   “贱妾哪也不去。”   说话间,那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这是要作甚?   她怎恁地不懂规矩?   徐志穹赶紧披上衣服,背过身去。   “你快些出去,这不是你该进的地方。”   女子道:“殿下怕公子夜里寂寞,特地叫我来侍奉枕席,贱妾奉命而来,公子何故拒人于千里之外?”   太子叫她来的?   侍奉枕席?   女子又道:“贱妾带着太子的鱼符。”   还有鱼符?   不对!   太子这是故意设了陷阱,想要害我,我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徐志穹低头就走,女子上前把他挽住:“公子,你这是要去哪?”   “你离我远些!”   徐志穹想把女子推开,挨挨擦擦之间,发现了一个问题。   平的。   太平了。   徐志穹抬起头,看了女子一眼。   女子也盯着徐志穹看。   四目交叠之间,徐志穹看到了一双血红色的瞳仁。   “嘿嘿嘿嘿!”那女子笑了。   “呵呵呵呵!”徐志穹也笑了。   “你是太子!”徐志穹道。   “你是老鼠!”太子笑道。 第105章 来了就别想走   夜遇女装太子,该做些什么?   打?还是跑?   这都不是正确选择!   徐志穹后退两步,俯身施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笑道:“妾来自荐枕席!”   “我消受不起。”   “无妨,我不嫌弃你就是。”   太子往前走,徐志穹往后退。   这太子真是疯的么?   “殿下,莫要说笑,深夜造访, 不知有何贵干?”   太子嘿嘿笑道:“这我却要问你,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他知道我来意?   他知道我来查他?   徐志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且拿出看家本领,装傻。   他抽抽鼻涕道:“我是奉命而来,没什么贵干。”   太子也抽了抽鼻涕:“我带诚意而来, 你干是不干?”   “不干!”   头一次啊,头一次。   头一次比傻, 没比过!   “太子殿下, 夜深了,您回宫里歇着吧。”   太子摇摇头道:“我不回,我陪你玩了大半夜,觉得挺好的,要回宫,你跟我一起回。”   陪我玩了大半夜?   “那之前的太监和校尉……”   太子哈哈笑道:“都是我,你眼拙了吧,这回长见识了吧!”   怪不得来人都是七尺多高。   他这易容的手段还真是不俗,徐志穹愣是没看出破绽。   “你说句话呀!”太子等得不耐烦了,“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宫!”   徐志穹摇头道:“我一微末之人,岂能在殿下宫中放肆?殿下快些回去吧。”   “你跟我一起回吧,”太子央求道,“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太子压低声音道:“槐树叶和《怒祖录》,你想看哪个?”   徐志穹懵逼了。   他就这么直接把答案说出来了?   我是不是可以交差了?   可以交差了, 就赶紧走吧!   太子扯着徐志穹的手道:“跟我回去吧, 我还有好多好东西,都给你看!”   东宫是坚决不去的, 谁知道宫里有什么玄机?   先把他稳住, 然后伺机脱身。   徐志穹憨憨道:“太子还有什么好东西?”   “有番邦的摩合罗,有李沙白的春画,还有太子妃!”   徐志穹愕然道:“还有太子妃么?”   “有的!”太子激动的笑道,“太子妃今天讨人嫌,非得要跟我一起睡,我不想跟她睡,你去替我跟她睡了吧!”   “不睡!”徐志穹的头快炸了。   他说的句句都是疯话,看来真是个疯人!   “怎就不睡了呢!那你到底想怎地?”太子憋着嘴,要哭了,“我这么求你,你都不去,我告诉父皇,你欺侮我。”   “太子息怒,息怒,莫哭,哭不得!”徐志穹被这疯子吓得手足无措,慌乱之间, 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殿下,我若是这么跟你走了, 岂不是很无趣?”   太子连声抽泣:“那你说,怎么才叫有趣?”   徐志穹道:“你时才先假扮成宫女,又假扮成校尉,我却没能认出你!”   太子收去眼泪,一脸得意:“那是我手段高明!”   徐志穹道:“今晚我再变个老鼠,然后去寝殿找你,看你能不能认出我!”   “好!好呀!”太子连连点头,“这个好,这个有趣,咱们今晚见个输赢,我回寝殿等你,你可得早些来!”   “我来,我马上就来!”   送走了太子,徐志穹擦了擦汗。   马上就来?   往哪来?   当初在安淑院,是我低估了他,他却比那棵老槐树还要可怕。   他怎么知道那老鼠是我?   连苍龙殿的叁品长老都看不出来,他为什么能看出来?   他的修为在叁品之上?   不可能!   那他也不用当什么太子了,早就可以当皇帝了。   不对,二品是星官,他连皇帝都懒得当!   他肯定没有那么高的修为,能看破我的魂纵之技,多半是因为他也有特殊技能。   太子有修为,徐志穹时才用罪业之瞳看过,应该在七品,当然,他也有可能用别的手段掩盖了修为。   现在还不知道他是哪个道门,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技能,最关键的是他知道我来意,在此多留一刻,只怕性命难保。   走吧,连夜就走。   我已经查出了《怒祖录》的下落,就算没有亲眼所见,也能勉强交差。   可该怎么离开皇宫呢?   皇宫有夜禁,除非有皇帝的圣旨或是信物,否则过不了禁军这一关。   怎么办?   等天亮!天亮了就能光明正大出去!   可太子一会肯定来找我。   我得找个地方躲着。   去罚恶司?   到了罚恶司能上哪待着?   去找夏琥?   不妥。   这不是躲一时,这是要躲一夜。   这一夜难免会发生点什么。   倒是不怕和夏琥发生点什么,是怕遇到冯静安。   我现在名为八品引路主簿,身上却有七品修为,这事只言片语难说清楚,万一冯静安那个贱人追问起来,却免不了一场风波。   今天没带柴火棍,且等攒够了功勋,带齐了家伙,再去罚恶司!   去酆都城?   去酆都城同样要路过罚恶司。   还能去哪?   有了。   左脚为轴,向右转两周半,右脚为轴,向左转叁周,作万马奔腾之象!   徐志穹去了议郎院。   上次来的时候,曹议郎给他分了块地盘,徐志穹不满,险些和曹议郎发生口角。   曹议郎似乎已年过百岁,这把年纪,自然有些襟怀,这点事情应该不会和我计较。   推门进了宅院,徐志穹小心翼翼往里走。   到了正厅门前,徐志穹看到了曹议郎,他正躺在椅子上打盹。   还是那把椅子,还是那个姿势,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好像都没动过地方。   看他睡得如此安详,难道已经……   “曹议郎?”   徐志穹呼唤一声,不见回应。   “议郎,能听见么?”   仍无回应。   “议郎,你还好吧?”   徐志穹试了试曹议郎的鼻息。   曹议郎一哆嗦,醒了。   “来了,”他还是没抬头,“来了,好呀,坐吧。”   坐?你知道我是谁?就让我坐?   上次来时,他也懒得看我,估计早就把我忘了。   “曹议郎,我是路过的判官,实在困乏了,想找个地方歇一会。”   这个借口不好。   在哪不能歇着,非得到议郎院歇着?   且先应付一句,等曹议郎问起,再做解释。   没想到曹议郎什么都没问:“累了?歇着去吧,随便找个屋子歇着。”   这老头人是真不错。   正院里就有七八间房,徐志穹找了一间厢房。   这么大一座宅院,只住着一个人,平时肯定疏于打理,本以为房间里满是灰尘,可没想到推门一看,房间十分整洁,床上一尘不染,还有被褥。   徐志穹躺在床上,刚要睡下,忽听曹议郎在外面喊道:“地盘已经给了,概不退换。”   他没忘了我。   ……   这一夜睡得不踏实,徐志穹不时睁开眼睛看着屋里的水漏(计时工具),生怕误了时辰。   睡到寅时过半,徐志穹出了厢房,向曹议郎辞行。   “议郎,谢您收留。”   曹议郎点点头道:“来啦,好呀,坐吧。”   “那个……我告辞了。”   这就是七品判官——是非议郎的生活。   离开了议郎院,徐志穹回了冰井务的小屋。   天色微明,皇宫应该开门了,现在出去应该不会有人阻拦……   徐志穹一推门,太子梁玉阳正拦在门口。   “你骗我!”太子眼圈青黑,“我等了你一夜,你竟然没来!”   “殿下,你且听我说,昨夜我……”   “你骗我!”太子眼眶含泪,“我一片真心待你,还想把太子妃给你睡,你竟然骗我!”   “殿下,你小声些……”   太子突然抓住了徐志穹,怒喝道:“你为什么骗我!”   怎么办?   揍他?   揍了他还有命吗?   手足无措之间,忽听有人喊道:“志穹,你在作甚?”   徐志穹认得声音,连忙回应:“陈千户,快来见过殿下。”   红灯郎陈元仲来了。   他还有另一重身份,冰井务的总监官。   平时陈元仲不住在皇宫,只是隔叁差五来看一眼。   武栩让他把徐志穹带进皇宫,昨晚因担心徐志穹出了差池,陈元仲在皇宫留宿了一夜,今日早早前来探望。   见陈元仲来了,太子还不肯放手,指着徐志穹道:“这厮骗我,你管是不管!”   陈元仲瞪了徐志穹一眼:“志穹,焉敢对殿下无礼!”   徐志穹一脸无奈,不知该作何解释,陈元仲向太子施礼道:“此人初入皇宫,不懂规矩,容某日后严加管教。”   “管教?”太子怒道,“你怎么管教?他骗了我,你说这事该怎么管教?”   陈元仲知道太子素来疯癫,不知徐志穹哪里得罪了他,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徐志穹在旁道:“殿下,我真没有骗你。”   太子喝道:“胡扯,昨夜让你来,你来了么?”   “我来了,当真来了,您没认出我!”   太子闻言一怔,放开了徐志穹,沉默片刻道:“你当真来了?”   “当真来了,您刚走,我就跟着您去了!”   太子一脸认真道:“跟得很紧么?”   “紧,都贴在您身上了!”   “谁让你贴那么紧!”太子大怒,“你贴在身上,我怎么能看得到你?”   陈元仲一脸雾水。   什么来了去了?他们两个说甚呢?   徐志穹一脸憨憨道:“殿下,这就是您不对了,输了便是输了,怎能不认账呢?”   陈元仲惊曰:“志穹,不可胡言乱语!谁教你说这些溷账话!”   太子喝道:“你收声!我们兄弟说话,与你何干!”   兄弟?   这是从哪论的兄弟?   陈元仲不敢作声了。   太子看着徐志穹道:“我不是输了不认的人,昨晚咱们见面,你也没认出我来,只能算斗个平手!”   徐志穹连连点头道:“殿下说的是,平手,确实是平手。”   “今晚咱们见个高低,我再来找你,却看你能不能认得我!”   “好说!今晚一定见个高低!”   太子走了,徐志穹长出一口气:“陈千户,我不能留在此地,现在就要出宫去。”   “可武千户的吩咐……”陈元仲不知道武栩给徐志穹安排了什么任务,只知道徐志穹要在皇宫待上几天,让陈元仲多加照应。   “武千户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那好!”陈元仲道,“你且收拾东西,我这就带你出宫。”   “东西收拾好了,也不用劳您送我,我自己走……”   话没说完,太子又从远处回来了。   “姓陈的,我可告诉你!”太子指着陈元仲道,“谁也不许带他走,他要是敢走出东宫一步,我今晚就睡在你们衙门!”   说完,太子又走了。   徐志穹干笑一声道:“你看他这人,他怎么这样?之前我都,我都没见过他……”   陈元仲看着徐志穹道:“志穹啊,你受委屈了。”   “我那一点委屈不算什么,我现在得赶紧向武千户复命去。”   陈元仲摇摇头道:“你不能走,咱们衙门得罪不起殿下,你再委屈几天吧。”   徐志穹也很无奈,他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不让他走?   我是来查他的,他为什么不让我走? 第106章 师妹的良心   徐志穹走不了,太子不允许他走,太子今晚还要来找他玩。   就是玩!   在小屋里战战兢兢待了一天,除了吩咐凌人取冰,徐志穹轻易不敢出门。   看不见的对手很难缠,看见了,却看不明白的对手更难缠。徐志穹完全看不出太子的意图, 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   他今晚再逼我进东宫,我该用什么方法应对?去了东宫会有什么后果?   一套一套方案在脑海里浮现,入夜之后,徐志穹心平气静,准备和太子周旋。   周旋的底线有两个:   一是不能伤了太子。   二是不能和他去东宫。   二更时分,有人叩门。   “监官在么, 我是来取冰的。”   又是假扮女人,太没新意。   徐志穹推开房门,微笑道:“殿下, 不是我说你,就你这个扮相,你这个……你这次还真挺像的。”   门外站着一名女子,瞪着明澈的双眼,惊愕的看着徐志穹。   “徐师兄!你怎在这?”韩笛惊呼一声。   徐志穹冷笑道:“殿下真是用了心思,却假装熟人来骗我。”   韩笛费解:“师兄,你这是说甚来?什么假装熟人?”   徐志穹赞叹道:“言谈举止之间,茶香之气扑鼻,殿下学到了精髓呀!”   韩笛越发费解:“师兄,你到底怎地了?”   “我甚好,咱们且摸着良心说话,我既然已经看穿了你的身份, 你就不要再装了。”   说完,徐志穹把手放在了韩笛的良心上。   不平。   徐志穹捏了捏韩笛的良心。   “殿下用了什么材料?怎么做的跟真的一样?”   “还能是假的不成!”韩笛大怒,一把推开了徐志穹,“师兄,你怎敢如此?小妹岂容你轻薄!”   韩笛哭了。   徐志穹回味了一下良心的形状, 貌似是真的。   “韩师妹?真的是你?”   “还能是谁?你凭甚轻薄我!”韩笛哭的越发凄惨。   “是为兄不好,妹子你莫哭,快进屋里来,我给你沏杯绿茶。”   “谁稀罕你的茶!”韩笛抽泣道,“我是来给六公主取冰的。”   “六公主?”   六公主是昭兴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名唤粱玉瑶,住在东宫旁边的玉瑶居。   玉瑶居是皇帝专门为六公主修的宅院,虽然奢华大气,但规模不能和东宫相比,也没有专属的冰窖,想要用冰的话,一般是就近来东宫外面的冰窖。   韩笛什么时候成了六公主的人?   徐志穹一愣:“韩师妹?你何时进的皇宫?”   韩笛冷哼一声:“拜师兄所赐,我被青衣阁扫地出门,师兄满意了?”   徐志穹满脸惊愕道:“师妹扫地去了?却在哪里扫地?却是师兄害了你么?”   “师兄没害我,是我罪有应得!”韩笛咬了咬嘴唇,“小妹煳涂,犯下大错,遭姜少史驱逐,如今无路可去,好不容易在六公主那里谋了一份差事,今日刚刚进宫, 只是来取份冰罢了,谁知道师兄的冰这么贵重……”   是挺贵的。   杨武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和心血,手都没摸一下。   徐志穹就凭一盒冰,直接拿捏到了师妹的良心。   师妹的良心,大大的有!   而且这冰还不是他的。   “师妹,你且在这稍等,我叫人给你拿冰去。”   韩笛看了看徐志穹,脸上怒容未消,可语气却柔和了不少:“师兄,你怎么也来了皇宫?我听说你刚升任青灯郎,在掌灯衙门平步青云,怎么到皇宫里干这差事?”   言语中,有几分委屈,有几分羡慕,有几分嗔怪,有几分怨恨,更有几分关切。   而这句话的真正目的,是想从徐志穹嘴里打探消息。   时才装的惊讶万分,其实她早就知道徐志穹在皇宫,她想知道徐志穹来皇宫的目的。   师妹献上了茶艺,徐志穹也不能懈怠。   “这不都是被师妹害的么。”   韩笛愕然道:“小妹何时害了师兄?”   徐志穹一脸委屈:“杨武去了潜火队,你以为我能相安无事么?我和杨武都是给师妹传话的,却也受了师妹牵连,来这里守冰窖了。”   “小妹是冤枉的,你怎能说受了我牵连,小妹受了恁多委屈,却还无处伸冤,师兄你却还责难我!”说完,韩笛轻声啜泣起来。   徐志穹搓着手,一脸惭愧道:“师妹,莫哭,莫哭呀,都是师兄不好,师兄嘴笨,你别跟我计较。”   韩笛抽泣了许久,擦擦眼泪道:“师兄,你时才不说有茶么?小妹真就渴了。”   不愧是茶艺大师,情绪转换,流畅自然。   徐志穹赶紧把韩笛请进了屋子,泡了两杯绿茶。   茶泡的很粗糙,没有研磨,只用开水冲了茶叶。   韩笛不挑剔,轻声道:“一盏清茶,却如师兄心地一般清澈。”   徐志穹笑道:“师妹真好,以后我天天给师妹冲茶喝。”   韩师妹,你真是没记性,吃了那么多亏,却还敢来喝我的茶!   茶喝了两口,韩笛问道:“师兄,你来冰井务,真的只是打理冰窖么?”   徐志穹憨憨道:“不打理冰窖,还能作甚?”   韩笛轻叹一声:“小妹也不知要在皇宫之中待多久,许是这一辈子都出不去了,若是师兄也要在这里待下去,我们……”   说到这里,师妹脸红了。   脸红什么呀,我替你说。   徐志穹憨憨道:“那我们就在这里待一辈子!”   “师兄又取笑我,师兄信不过小妹,可小妹对你一直是真心的。”   “我对师妹也是真心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打理冰窖。”   韩笛长叹一声:“师兄信不过我,日后妹妹却不能陪伴在师兄身边了,妹妹配不上你。”   徐志穹一脸紧张:“为什么不陪我了?你要去扫地了么?我这里也有扫把,我跟师妹一起扫!”   韩笛长叹一声:“师兄只管奚落我吧,小妹在师兄这里吃了恁多苦头,都是小妹咎由自取。”   说话间,泪光在眼眶中闪烁,韩笛使出了传统技能。   徐志穹神情慌乱,赶紧安慰道:“师妹怎么又哭了?师兄又说错话了么?”   “师兄没说错,师兄时才说扫地,小妹干得真就是这份差事,洗衣烧火,挑水扫院,只怕要做一辈子杂役,   小妹不甘心,当真不甘心,此前种种过往,都是小妹不对,师兄,再给小妹一次机会,师兄来到皇宫,肯定是要做大事,小妹今天来师兄这里,是真心想和师兄再做一番大事。”   说到这里,韩笛声音颤抖,泪落连珠。   徐志穹点点头,神色真诚道:“做大事,也不用来我这里,茅厕就在门外。”   韩笛叹口气道:“师兄却又嘲弄我,同窗十年,是小妹眼拙,师兄满身才学,深藏不露,小妹无知如是,从未有半分察觉,却还用些顽劣伎俩戏弄过师兄,   师兄,千错万错都是小妹的错,如今走到这一步,只盼师兄能可怜可怜小妹,再给小妹一次改过的机会,师兄若还是记恨我……”   韩笛看了看墙上马鞭,起身摘了下来:“师兄,你且痛打小妹一顿,小妹一声不吭,但凭师兄教训!”   说完,韩笛跪在了徐志穹面前。   韩笛进步了,这苦肉计用的精湛,以茶道体系来看,至少有五品修为。   徐志穹扶起韩笛道:“师妹说的什么话,为兄哪舍得打你?过去的事情便是过去了,师妹有何吩咐,只管说来就是。”   “哪敢说什么吩咐,小妹只有一事相求,小妹想回青衣阁,不想在皇宫里虚度此生。”   徐志穹皱眉道:“这却难办了,我平时和青衣阁没什么往来。”   “师兄是武千户的心腹爱将,小妹若是能为武千户立下些功劳,只要千户肯开口,姜少史定会重收小妹于门下。”   徐志穹面带忧色道:“光是开口不行,得动真家伙。”   韩笛拉着徐志穹的手,流着眼泪道:“求师兄帮我。”   且看这满脸珠泪,就等着徐志穹伸手来擦。   徐志穹拿起桌上的抹布,抖落抖落,给韩笛擦了擦。   “韩师妹,我还真有件事情,求你帮忙。”   “师兄只管吩咐。”   徐志穹道:“你知道莺歌院么?”   “莺歌院?可是听歌的地方?”师妹一脸清纯。   “你知道望雨阁么?”   “可是赏雨的地方?”师妹一脸懵懂。   “你知道德花班么?”   “可是学绣花的班子?”师妹一脸天真。   徐志穹道:“我那天在德花班看见个姑娘,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我怎会在那种……我怎么,能会绣花呢,”韩笛强挤出一丝笑容,“师兄,这些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   徐志穹道:“这些地方非常特别,且容为兄细细道来,莺歌院,分四个大院……”   徐志穹天南海北,说了半个多时辰,把他熟悉的好地方都说了一遍。   韩笛耐着性子听着,耐不下性子也没辙,她带着任务来的,必须从徐志穹嘴里探出些消息。   说到牡丹棚的相扑,徐志穹兴致高昂,本打算和韩笛演练几合,忽听门外有人哼一声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们要做甚!”   听声音是个老妪,徐志穹一惊,看了看韩笛。   韩笛压低声音道:“师兄勿惊,我带着六公主的鱼符,是来取冰的,咱们兄妹清清白白,不用怕人说闲话。”   徐志穹摇头道:“这不是个说闲话的人,这是个……”   这是个干大事的人。   韩笛猜出来了。   看着徐志穹慌乱的表情,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今天来巧了,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还是没藏住,这次我要立大功了。   徐志穹看着韩笛道:“要不你先走一步?”   韩笛摇了摇头。   开什么玩笑,都到了这个时候,我还能走?   “师兄,我不能走,我得和她把话说清楚,不能让她坏了你清白。”   好师妹,我知道你舍不得走,你不走就对了,今夜全靠你了。   徐志穹点头道:“好师妹,你先替我支应一会,我去拿样东西。”   说完,他钻进了里屋。   “有出气的没有,说句话呀!”门外老妪等的不耐烦,“你再不应声,我可就进来了!”   白发老妪,佝偻着身子,推门走了进来,环顾四周,看了半响。   “就你一个人?”老妪问道。   韩笛没回答,她正在猜测老妪的身份。   看这打扮,应该是东宫的女子。   东宫的女子为什么敢来冰井务?   不管多大年纪,都是太子的女人,她都不能和其他男人有过多接触。   这应该是太子派来的探子。   且看她要和徐志穹说些什么。   “装的可真像,是我低估你了!”老妪笑道,“你假扮女人,还装两个人说话,这手段还算高明,可还是被我识破了!”   她这话什么意思?   她是来找徐志穹寻仇的么?   老妪凑上前去,捏了捏韩笛的脸蛋:“这皮肉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像真的,你瘦了,个子还矮了不少,这可真是花心思了。”   老妪手很重,韩笛的脸很疼。   韩笛推开老妪道:“你是来找徐志穹的吧?”   老妪皱眉道:“还装,我都识破了,你还赖着不认?”   韩笛道:“徐志穹不在这里,他临走之时吩咐过,有什么事情,你且跟我说。”   “这就是你不对了,”老妪皱眉道,“说好见个输赢,岂能言而无信?”   什么输赢?   韩笛不懂她的意思:“徐志穹真不在这,有什么话,你只管对我说就是了。”   老妪勃然大怒:“不认输是吧,我把你假脸撕下来,看你认是不认!”   说完,老妪揪住韩笛的脸蛋往下撕。   她撕了,真撕了。   太子手是真狠,看着都疼。   韩笛痛到入骨,高声喊道:“徐志穹在里屋,就在里屋。”   里屋?   老妪放开了韩笛,往里屋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韩笛趁机往外走,刚到门口,被老妪揪着头发拖了回来,接着撕脸:“还特么敢骗我,你这人就没一句实话,我叫你耍赖,我非得把你这假脸撕下来。”   徐志穹拿着藏形镜,心中慨叹:师妹,别说师兄不疼你,你不是一直想钓个金龟婿么?我把太子殿下介绍给你。 第107章 你会救我吗   太子假扮成老妪,来找徐志穹一决胜负。   他把韩笛当成了徐志穹,摁住了,开始撕脸。   韩笛好歹是杀道修者,终究有些力气,推开了太子,带着满脸血痕, 跑了出去。   太子在身后紧追:“你跑,我看你能跑到哪去,你敢跑出东宫一门,我杀你满门!”   韩笛跑的惶急,远处突然传来了禁军的脚步声。   不能再跑了,若是被禁军发现却解释不清。   老妪转眼追了上来,伸出双手,又要撕脸, 韩笛无奈, 想掏兵刃,忽见一红衣女子,挡在了身前。   是六公主。   六公主梁玉瑶看着老妪,问道:“你是何人?”   老妪挺起胸膛道:“东宫嬷嬷,杨玉花!”   “原来是杨嬷嬷,深夜为何在此喧哗?”   “我看那女子意图不轨,想要捉来讯问!”   “嬷嬷多虑了,此乃我玉瑶宫中侍女,刚进宫不久,一时走错了道路,误入了东宫。”   “哼!”老妪沉下脸道,“日后且给我小心些!”   说完,老妪一扭身走了。   韩笛躲在六公主身后,不停落泪,一张脸上满是血痕。   梁玉瑶回身道:“还有脸哭么?赶紧跟我回去,现在上药, 还不至于落下伤疤。”   回了玉瑶宫, 六公主唤来女医,给韩笛上了药。   韩笛低着头,站在公主面前,不敢说话。   “却不说手到擒来么?又栽在那人手上了?”   韩笛连忙解释:“属下就快得手了,谁知道突然冒出个疯婆娘……”   “疯婆娘?”梁玉瑶冷笑一声,“你知那疯婆娘是谁?”   韩笛摇头。   梁玉瑶道:“那疯婆娘就是当朝太子,莫说抓花你的脸,就是他当场杀了你,我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韩笛愕然道:“太子真是个疯子?”   “说话小心,再敢胡言乱语,我便割了你舌头!”   韩笛赶紧低头。   梁玉瑶又道:“你从那小子嘴里问出了什么?”   韩笛想了半天,不知该如何作答。   能回答些什么呢?   告诉六公主,莺歌院挥翰阁里都有什么姿势?   她问了很多,徐志穹也说了很多,现在想来却没有一句有用的。   梁玉瑶叹息道:“我还是高估了你,你比那小子的心智差了太多。”   韩笛赶紧辩解道:“殿下,我比他不差,我们互相算计过, 他对我有些防备而已。”   “互相算计?”梁玉瑶嗤笑一声, “你何时算计过他?一屁登科的雅号,也是拜他所赐吧?”   韩笛脸红道:“在书院时, 我也曾……”   “莫提什么书院了,数落你时,别急着申辩,于我面前是这样,于男人面前更是如此,先认个错,再说几句暖人的话,温驯些,这才是贴心的好知己,记住了么?”   “属下记住了。”   梁玉瑶一挥手:“你先下去养伤吧,这小子交给我。”   ……   徐志穹睡了一夜,太子当晚没来。   第二天白天风平浪静,到了入夜时分,内侍高大才给玉瑶宫取冰。   这内侍是真的还是假的?   要不要试试他的根基?   试错了,惹恼了太监。   试对了,惹恼了太子。   他有六公主的鱼符,想必真是六公主的人,且把冰给他取了,打发了他再说。   凌人取了冰,装了盒,徐志穹送到高大才手上,说了声:“慢走。”   高大才嘿嘿一笑:“跟我一起走吧,公主让你亲自送去。”   让我送去?   “这不合规矩。”   “公主的吩咐就是规矩。”   “冰井务的监官不能见宫中女眷。”   “监官大人,咱家在宫中几十年,这规矩还用你教么?快些跟我走吧,公主还等着。”   六公主让我去作甚?   想必还是为了昨晚的事情。   韩笛被撕破了脸,六公主难不成想报复我?   徐志穹还在思索,高大才等不及了:“请你去,你不去,非要绑你去,你才去么?”   徐志穹用罪业之瞳看了高大才片刻,这厮有六品修为。   品级比我高,却还克制我,当真动起手来,貌似我占不到便宜。   可那又怎样呢?   这是你个死太监跟我装逼的理由么?   太子还得讲个游戏规则,一个公主手下的太监,算得了什么?   徐志穹沉下脸道:“你绑我?想绑我去哪?”   高大才道:“自然是绑到玉瑶宫!”   “是去玉瑶宫还是去禁军营盘?”   高大才怒道:“这是什么话?我去禁军营盘作甚?”   “你与禁军勾结,却怕事情败露,想来杀我灭口?”   “胡扯!咱家与禁军从无往来!”高大才瞪圆了双眼,对宦官而言,与禁军勾结是不赦之罪,而以徐志穹的身份,可以直接斩了他。   徐志穹剑眉倒竖:“既和禁军没有往来,你绑我作甚?”   “我,我是奉了六公主之命……”   “六公主让你绑我?”   “我,那倒不是,你见了六公主,自有分晓!”   “你与禁军勾结,难道六公主也参与其中?”   高大才半响说不出话,气得面红耳赤,指着徐志穹道:“你好大胆子,你且在这等着,等六公主来了,看不要了你命!”   看着高大才的背影,徐志穹冷笑一声。   等六公主?   你问他敢来么?   ……   高大才回到了玉瑶宫,一脸委屈向六公主诉苦:“殿下,东宫井的监官真是狂妄,诬陷奴婢和禁军勾结,还说您也参与到其中,冤枉了奴婢不要紧,殿下的名声是大事,不可饶了这个狂徒!”   六公主看着高大才,微笑道:“不饶他?怎么不饶?你们一个个都不争气,难道让我亲自去找他?   我去找他能作甚?我若是对他动武,却不是应验了他的话,我岂不真就参与了内侍与禁军的勾结?”   高大才道:“殿下,莫要听那竖子信口雌黄,他在您面前要敢胡说,奴婢直接割了他舌头。”   “别再说这没用的了,”公主微微笑道,“徐志穹果真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光靠吓唬,当真吓不住他。”   ……   将至亥时,粱玉瑶假扮成侍女骆红儿,来冰井务为太子取冰。   一听是宫女,徐志穹就觉得头疼,直接让凌人去应付她。   取冰得有鱼符,六公主还真就拿出了太子的鱼符。   六公主手下有一位墨家高手,最擅长仿造鱼符,只见过一次,便复制了太子的鱼符。   鱼符经凌人之手,交给了徐志穹,徐志穹核对无误,让凌人把鱼符和冰一并交给侍女,不用见面,就想把侍女给打发了。   六公主怎能白跑一趟?她不肯走,非要见一见徐志穹的模样。   怎么这段时间的侍女都这么积极主动?   这又是太子假扮的?   不能莽撞,上次就认错了,还不慎拿捏了韩师妹的良心。   这是皇宫,不是谁的良心都能随便拿捏,还是慎重些好。   徐志穹把侍女请进了小屋,侍女半低着头,满脸羞怯,小心翼翼问道:“你是徐志穹,徐灯郎么?妾日思夜想,今夜终于有缘得见。”   这一声,甜的牙床发麻,徐志穹表情复杂,盯着侍女,没有作声。   这名侍女有七品修为,和太子相符。   头上没有罪业,大概率是苍龙霸道修者。   苍龙霸道乃皇家专属。   不用问了,这就是太子。   徐志穹木然相视。   六公主一愣,他竟然无动于衷?   难怪韩笛算计不到他,清纯女儿家的套路在他身上,却没什么用处。   可惜他还没见过真本事,清纯懵懂,不过是粗浅手段,真挚仰慕,才是男子无法抗拒的情怀。   但这是需要做一些功课的,得事先说清楚,自己为什么仰慕徐志穹,千万不能说“一见钟情”、“缘分注定”、“喜欢不需要理由”之类的话。   “妾曾听过徐灯郎的名声,徐灯郎杀过周家的纨绔恶霸,杀过丧尽天良的人牙子,杀过番邦妖人,救了两百名女子,诸多事迹,却在宫里传遍了,只要听到徐灯郎的名字,妾就觉得心里翻滚……”   说到此处,公主声音故作颤抖:“徐灯郎,妾仰慕日深,相思日苦,故不以自献为羞,今得见灯郎一面,妾此生,了无遗憾。”   公主泪光盈盈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还是面无表情。   能做到面无表情,已经相当不易,他把对面当成了太子,一个男人对你说出这种话,却问你是何感受?   公主尴尬了,这厮好深功力,这都不为所动,看来还得换个手段。   “徐灯郎……”   “你且稍待!”徐志穹回过身,关上门,深施一礼道:“殿下,徐某认出您了。”   公主一怔,干笑一声:“我是太子殿下的婢女骆红儿,徐灯郎为何叫我殿下。”   徐志穹笑道:“殿下不肯认输么?这却不像殿下往昔的性情。”   六公主皱紧了眉头,她没想到徐志穹能一眼认出她。   难道他此前见过我?   见过我也没用,我换了妆容,连玉瑶宫的人都认不出我。   而且我与他并不相识,他却还说我往昔的性情?   他说的很准,我是个愿赌服输的人,绝不拖泥带水,他知道我性情,难不成是皇城司在暗中调查我?   与其揣测,不如直接问了:“掌灯衙门派你来,是为了查我?”   徐志穹点点头到:“殿下早就该猜出来了。”   六公主额头见汗,她以为掌灯衙门是来查太子,没想到是来查她的。   “你想来查我什么?”   “这却不便说与殿下。”   “你不说,今夜我就不走了。”   徐志穹笑道:“闲来也是无趣,殿下不走,正好与我做个伴。”   公主喝一声道:“你好张狂!”   一阵威势袭来,苍龙霸道九品技,龙怒之威。   俆志穹没受影响,但还是假装低下了头。   太子急了么?不装疯了么?他也有害怕的时候么?   六公主摸向腰际,她要掏兵刃。   今天就算冒犯了皇城司,也得问出个究竟。   徐志穹看在眼里,也做了防备,实在不行,就用八品技逃走,尽量不要和太子正面冲突。   但如果逼到无路可走,必须先保住自己性命。   两人将要动手,忽听门外有人喝道:“徐监官,你天天夜里和女子共处一室,你当这里是冰井务,还是勾栏棚?”   昨晚的老妪?   太子?   徐志穹大惊,那眼前这个……   六公主看着徐志穹,压低声音道:“是太子让你们皇城司来查我?”   “这,我就不好说了。”刚才的聊天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双方产生了很深的误会。   六公主还想继续追问,老妪一脚踹开房门,指着六公主喝道:“你是哪一宫的浪蹄子,却跑到这里来勾引冰井监官!”   六公主恢复了羞涩的表情,低声道:“我是玉瑶宫来的。”   “玉瑶宫怎地?却和你家主人一样没羞臊么?”   六公主怒道:“你说谁没羞臊?”   “说你怎地?不服气么?”老妪从墙上抄起马鞭,对着六公主就打,六公主也不含糊,躲过马鞭,踹了老妪一脚。   “哎哟,嬷嬷的老腰被你个贱蹄子踹坏了,我跟你拼了!”   太子上去撕脸,六公主伸手揪头发,两人一直撕打到了门外。   徐志穹关上了房门,一个人默坐在屋里,他想静一静。   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经历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刚才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在其中起了主导因素。   这会不会坑了武千户和钟指挥使?   应该不会吧……   正思索间,太子披头散发冲进了屋里,怒喝一声:“你个没义气的,我跑过来救你,你就在一边看着,也不说和我一起打!”   徐志穹赶紧关上房门,帮太子擦洗伤口。   “刚才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六公主呀,你一直叫她殿下,不是还说要查她吗?”   徐志穹点点头:“是呀,查她!”   千户,指挥使,你们别恨我,反正咱们都在一个坑里。   太子擦擦脸上伤痕道:“我跟你说,她这人可手狠,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徐志穹点头道:“我知道太子殿下是个有义气的人,你就放我走了吧。”   “那不行,不能放你走!”太子摇头道,“你走了,就没有人陪我玩了。”   “我会常来宫中看你的!”   太子连连摇头:“这是骗人的鬼话。”   “我要是被六公主弄死了,就再也不能来找你了!”   太子点点头:“这倒是句实话。”   沉思片刻,太子答应了徐志穹:“让你走,也是可以的,不过你先说,我刚才是不是救了你?”   徐志穹点头道:“太子的确救了我。”   “我有事情,要你帮忙,你是不是也该帮我?”   太子要我帮忙?   以他的身份,我能帮他什么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志穹自然不能拒绝太子:“只要是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太子紧张的看着徐志穹:“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只要你肯收下,我就放你走。”   我收了你的东西,你放我走?   有这么便宜的事?   “什么东西?”   太子从怀里拿出了一卷竹简,正是徐志穹要找的《怒祖录》。   太子塞到徐志穹手上:“你把这个收下,带出宫去,就算是帮我了。”   别说笑了,你把我最想要的东西送给我,还说是我帮你?   真有这么便宜的事?   徐志穹拿着竹书,半响无语。   太子问道:“你帮是不帮?”   且不管是真是假,先答应下来,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殿下,我帮你,明天一早,我就出宫!”   “不要等到明天,你连夜就走!”太子认真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不知道该怎么向太子描述此刻的心情。   他感觉有些不真实。   “殿下,我夜里出不了皇宫,禁军不会放我出去。”   太子殿下拿出金牌道:“用我的金牌呀,拿着金牌就能出去,谁也不敢拦着你。”   太子的金牌……   不真实,这太不真实了。   徐志穹看着金牌不敢伸手去接,太子一脸真诚道:“快拿着,赶紧出宫,日后让人把金牌送回来就好。”   徐志穹接过了金牌,看着太子道:“殿下,那我可就走了。”   “走吧!”   “我真就走了。”   “走吧!”   徐志穹把竹书揣进怀里,带上金牌,缓缓而去。   他不敢走太快。   他怕中了太子的埋伏。   太子为什么肯放我走?   为什么要把《怒祖录》送给我?   这卷《怒祖录》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怒祖录》里到底记录着……   徐志穹停下了脚步。   《怒祖录》不见了。   竹书很重,徐志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从怀里消失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弄丢了!   这要让别人看见可还了得?   竹书掉在地上了?怎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徐志穹一路往回找,一直找到了冰井务的小屋。   太子坐在小屋里,神情凄然。   他从怀里拿出了竹书,看着徐志穹道:“你带不走,连你也带不走。”   徐志穹愕然的看着太子,不知道为什么竹书会回到他的手里。   太子看着徐志穹,一脸期盼道:“如果只有你能救我,你会救我么?”   徐志穹没作声。   太子又问:“我把你当兄弟,你会救我么?”   徐志穹还是没作声。   太子失望的低下了头:“我刚才救了你,你会救我么?” 第108章 红衣令箭   太子拿着竹书,缓缓说道:“《怒祖录》是怒夫教的宝典,怒夫教有几十万教众,有了《怒祖录》,就能号令怒夫教,你知道么?”   徐志穹点头道:“我听说过。”   “两个月前,这卷竹书出现在我怀里,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但我知道它会害死我,   如果被父皇看见了,它会害死我,如果被母后看见了,也会害死我, 被宗室任何一个人看见了, 都会害死我,他们会说我篡逆,会说我造反,会杀我的头,你知道么?”   徐志穹点点头:“我知道。”   “我想把它扔了,可它只要离开我超过一百步,就会回到我怀里,你知道吗?”   “我看见了,”徐志穹点点头,“可殿下为什么不把它毁了?”   “毁不掉的!”太子拿着竹书在蜡烛上烧,竹书不着火。   太子双手用力撕扯,竹书丝毫无损。   太子把竹书丢下地上,拔剑就砍。   竹书上连个剑痕都没留下。   “你看到了,毁不掉的。”   这可真是神奇了。   谁想出这么恶毒的手段来陷害太子?   太子接着说:“所有的办法我都想过了,我甚至跑到了安淑院去找人帮忙。”   太子终于说到了安淑院。   徐志穹小心问道:“安淑院有人吗?”   “有的,我以为她能帮我, 可她帮不了我,那天我还遇见了你, 我知道你就是那只老鼠。”   这是徐志穹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那只老鼠是我?”   “我的这双眼睛,能看见魂魄!”太子双眼充血, 瞳仁变红,被他这么看着,徐志穹感到脊背阵阵发冷。   太子凝视着徐志穹:“我能看出来,只有你愿意救我,你是愿意救我的吧?”   愿意吗?   这却看怎么说。   徐志穹真不想掺和到皇室恩怨之中。   若说太子把他当兄弟,那是玩笑话,就算太子是认真的,徐志穹也不想攀这根高枝。   一国之君翻脸太快,就算太子只是储君,翻脸的时候也未必会手软。   但他的确救了徐志穹。   如果刚才和六公主动起手来,无论谁赢谁输,后果不堪设想,从这一点来看,徐志穹欠着太子的。   欠了就要还,这一点上徐志穹从不含糊。   他拿起《怒祖录》翻了翻,太子在旁道:“看不懂的。”   “谁说看不懂,每个字我都认得!”   每个字都认得, 但连在一起确实看不懂, 文字混乱排布,连最基本的文义都不通。   这卷《怒祖录》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肯定是真的, 如果是假的,根本起不到陷害太子的作用。   这卷书是用暗文写的,暗文这种东西,徐志穹并不陌生,《化蛊卷》就是用暗文写的,单论暗文的水平,《化蛊卷》比这卷《怒祖经》更加高明,哪怕不破解暗文,《化蛊卷》也是能阅读的,《怒祖录》根本不通。   《怒祖录》的内容先放在一边,当务之急,是想想这么救这位太子。   想让太子摆脱这本《怒祖录》,得从这本书的来历入手,一是谁把这卷竹书交给了太子?第二是谁制作了这卷竹书。   看起来第一个问题更容易解决,但实际上无从下手。   太子不是疯子,但在外人看来,他的确有严重的精神问题,在宗室之中,想要陷害太子,进而谋求储君之位者数不胜数,梁玉明就是其中之一,六公主梁玉瑶很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第二个问题倒还有些眉目,谁制作了这本书?   太子摇摇头道:“《怒祖录》成书于太祖年间,距今有七百多年了,这却上哪追溯?”   大宣国祚七百多年,徐志穹也曾为此震惊过,但王朝受到苍龙真神庇佑,国祚绵长也在情理之中。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咱们要知道这本书出自何人之手,而不必理会《怒祖录》何时成书。”   太子眨眨眼睛道:“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这本书不就是《怒祖录》么?”   徐志穹拿着竹书道:“咱们只看这卷书,不管它是什么书,这卷竹书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证明肯定由高超的墨家工法制作而成,殿下,你认识高品的墨家匠人么?”   “苦修工坊的坊主叶安生,我是认得的,他有四品修为。”   “请他过来,把这卷书毁掉。”   太子摇头道:“我信不过他。”   “除了他之外,还认识其他墨家修者么?”   “四品的还认识两个,五品的有十几个。”   “都信不过么?”   太子点头道:“事关性命,我一个也信不过。”   他一个都信不过,徐志穹也没办法了。   把牛玉贤叫来?   牛玉贤还没到八品,以他的修为恐怕毁不掉这卷书。   就算他有这个本事,太子也不可能信任牛玉贤。   墨家这条路没法走了。   徐志穹想了想又道:“殿下,咱们先把这卷书埋了。”   “埋了也没用,我试过,第二天还是在我怀里,连个泥沙都不沾。”   “再埋一次,我且看个究竟。”   两人一起把竹书埋了,徐志穹道:“殿下,你且走远些,我在这里看着。”   太子往远处走,刚刚一百步,竹书又出现在了怀里,果真一点泥土都不沾。   徐志穹挖开了埋书的地方,里面空空如也。   假如这卷书自己长了腿,跑回到太子怀里,证明这书上可能有墨家机关。   可埋书的泥土没有被翻开,坑里也没有隧道,证明竹书不是自己走的,而是在空间上发生了位移,就证明书上有阴阳法阵。   “殿下,你有相熟的阴阳修者吗?”   “和太卜倒也认识。”   “却也信不过他么?”   “谁敢信那个老狐狸!”   这话说得有理,徐志穹至今还不知道太卜调查《怒祖录》的目的。   “想必别的阴阳修者也信不过吧?”   太子看着徐志穹道:“除了你和安淑院的那个人,我谁都信不过!”   “谢太子一片厚意。”徐志穹为难了。   太子谁都信不过,只信得过徐志穹,可徐志穹没办法毁掉这本书,也解不开书上的阴阳法阵。   对了,还有安淑院那位。   “我和安淑院那位高人联手,能毁掉这本书么?”   “恐怕也不能,”太子摇头道,“那个人不懂得阴阳术,也不懂得墨家工法,而且她不想见生人,要是你去了,回不来可怎么办?”   “这可就难办了。”   两人陷入了苦思之中。   ……   玉瑶宫里,红砖、红瓦、红墙、红柱,亭台楼阁一色红漆,还种了满院红花。   六公主梁玉瑶换上一身红衣,喝了口茶,一脸愁容。   韩笛包着一脸绷带,小心侍奉着,轻声问道:“殿下,可是查出什么了?”   梁玉瑶白了韩笛一眼:“叫你好生养伤,却跑到这里作甚?来看本宫笑话么?”   韩笛慌忙施礼道:“属下不敢,属下是,是被徐志穹欺侮过甚,指望殿下为属下报仇。”   “这话说的中听些,”梁玉瑶沉默片刻,吩咐韩笛道,“把陶花媛叫来。”   韩笛出去叫人,不多时,一红衣女子来到了正殿之中。   “你去御史台,吩咐张、吴两位御史,参皇城司一本,且说掌灯衙门骄横跋扈,暴戾恣睢,引得民怨沸腾,应将武栩革职查办!”   陶花媛领命而去。   梁玉瑶恨道:“钟参、武栩,两个狂徒,查到我头上来了!”   韩笛惊曰:“徐志穹此来,却是为了调查殿下?”   梁玉瑶手里把玩着一株红花,低语道:“武栩难说,那厮狂傲惯了,钟参应该没这个胆量,肯定是有太子授意,   这厮平时只知装疯卖傻,如今学会先下手为强了!我倒要看看今天是谁手毒!《怒祖录》的消息核查过了吗?”   韩笛道:“属下刚收到内侍葛五全的消息,他亲眼见过太子身上有一卷竹书,名唤《怒祖录》。”   梁玉瑶道:“他没被你这模样吓坏吧。”   “殿下放心,属下今晚没见他,只和他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   梁玉瑶笑道:“真是不能小觑了你,却连宦官都勾得上,我这般疼惜你,真是没看错人。”   韩笛赶忙施礼:“谢殿下栽培。”   “去把庞佳芬、石艳茹她们叫来,你下去歇息吧。”   庞佳芬、石艳茹是资历最老的侍女,也是红衣阁地位最高的红衣使。   叫她们来,证明要做大事。   “殿下,您是要出红衣令么?”   梁玉瑶皱眉道:“你今天话多了些。”   韩笛再度施礼:“殿下,属下想跟您长长见识,学些真本事回来。”   “怎么长见识?”梁玉瑶笑道,“你修为不济,全靠一张脸蛋做事,现在脸蛋弄成了这样,却还要出去丢人现眼么?我把你视作心腹,你自己也该争气些,回去养伤吧,今夜之事但有半句泄露,留心你的舌头。”   ……   太子和徐志穹思索对策,从子时一只思索到寅时,天都快亮了。   徐志穹打着哈欠道:“殿下,今夜横竖想不出个办法,且先歇息了吧。”   太子摇头道:“我睡不着,好几夜都睡不着了。”   “你睡不着,我却要睡了。”   “我睡不着,你怎么能睡?咱们不是兄弟么?”   “兄弟也得睡觉呀!”   说话间,东宫内侍吕运喜满脸是汗跑了进来,喘息道:“殿下,六公主带着红衣令箭,领着红衣阁的人,要搜咱们东宫!”   太子咬牙道:“这个泼妇,终于对我下手了!让她搜,让她搜个底朝天,我看她搜出个甚来!”   吕运喜似乎知道些内情,来到太子耳畔:“六公主正在四处搜寻殿下,很快就要搜到冰井务了!”   太子怒道:“还想搜身怎地?”   徐志穹听得一脸雾水?   什么红衣阁?   什么红衣令箭?   搜东宫?   还要搜太子的身?   “除了皇帝陛下,谁敢搜太子的身?”   太子先让吕运喜出门守着,转脸对徐志穹道:“你是不知,父皇于去年设立了红衣阁,梁玉瑶是阁主,负责监察皇宫众人,只要动用了红衣令箭,除了父皇她们不敢搜,其余人她们想搜谁就搜谁!”   这六公主的权力好大。   这太子当得好窝囊。   皇宫之中有禁军、有宦官、有冰井务、还有红衣阁,皇帝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小心!   怎么办,若是被搜出《怒祖录》,太子完蛋了,我也受牵连。   思忖间,吕运喜推开门道:“殿下,六公主带着红衣使来了!”   徐志穹道:“你先出去,挡她们片刻。”   吕运喜慌道:“我怎挡得住!”   太子怒道:“让你去便去!”   吕运喜前脚刚走,徐志穹对太子道:“你把《怒祖录》给我。”   “给你有什么用,百步之外,这东西还得回我身上!你先走吧,莫牵连了你!”   “先给我就是了!”   徐志穹拿上《怒祖录》,转身进了里屋,眨眼间,六公主已经到了门外。   “太子殿下,出来吧!”梁玉瑶在门外喊道。   太子冷哼一声:“我就不出去!”   “你不出去,我便要进来了!”   “你别进来,我没穿衣裳。”   梁玉瑶笑道:“怕什么,我们自幼一并长大,你身上还有我没看过的物事么?太子,听姐姐一句话,该拿出来的东西拿出来吧,父皇知道你平素疯傻,不会怪罪你的。”   “你才疯,你才傻!我这什么东西都没有,你快些走吧!”   “既然如此,姐姐可就得罪了!”   话音落地,梁玉瑶一脚踹开房门,喝一声道:“给我搜!”   太子怒道:“我看谁敢动我!”   庞佳芬、石艳茹都有六品杀道的修为,太子奋力挣扎,却不是她们对手,被制服之后,从头到脚搜了一遍,一无所获。   太子喝道:“搜呀,你们接着搜呀,我看你们能搜出甚来!”   六公主眼珠一转,问道:“徐志穹呢?”   “什么徐志穹?”太子装糊涂,“你说的哪个徐志穹?”   “你天天往冰井务跑,却连监官都不认识么?”梁玉瑶冷笑一声,“把徐志穹交出来,若是被我搜到了,当即便斩了他!”   “交,交出来……”太子不知如何作答,忽见徐志穹自己从里屋走了出来。   “见过公主殿下。”徐志穹从容施了一礼,没等说话,六公主当即下令:“连他一起搜!”   两名红衣使上前摁住徐志穹,徐志穹脸一红道:“使不得,这可使不得,那里不能乱动,有根基的,小心些,轻一点……”   上下搜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六公主有些慌了。   太子怒道:“搜了这半天,你到底要搜甚来?”   公主没作答,吩咐两名红衣使:“把这屋子给我仔细搜一遍。”   两名红衣使仔细搜查一遍,连徐志穹的床都给劈开了,还是没搜到。   太子咬牙道:“梁玉瑶,这事不算完,咱们明日且到父皇那里理论!”   梁玉瑶冷笑一声:“不必等明日,我现在就去见父皇,你现在把东西交出来还来得及,若是等父皇亲自搜出来,你且当心性命!”   说完,梁玉瑶带人走了。   换作别人,她会让红衣使把嫌犯看押起来。   可这毕竟是太子,她不敢做的太过分。   等了许久,确系六公主已经走远,太子气喘吁吁道:“你把东西藏哪了?”   徐志穹道:“极为隐秘之处。”   “藏得再隐秘也没用,梁玉瑶肯定闹到父皇那里,父皇召我过去,只要离开这地方,那东西还得回到我身上。”   徐志穹思忖许久,摇摇头道:“未必,殿下且跟我试试。”   两人出了屋子,走了一百多步,徐志穹问道:“东西回来了吗?”   太子摸摸胸口,一脸惊喜道:“没有,真没回来!”   徐志穹道:“还是慎重些,你仔细看看,是不是滑到衣服里了。”   “说的是,我仔细看看!”   太子脱衣服,徐志穹帮太子脱衣服。   脱到一半,司礼监秉笔太监陈顺才来到身边,捂住眼睛道:“殿下,您这是作甚呢?”   “甚也不做。”太子赶紧把衣服穿上。   陈顺才看了看徐志穹,又看了看太子:“陛下有旨,宣太子去天章阁。”   “叫我做什么去?梁玉瑶这么快就去告我刁状了吗?”太子一叉腰,又恢复了疯痴模样。   陈顺才道:“六公主还没到呢,东宫闹出这么大动静,陛下早就知道了。”   “父皇知道就好,断不能便宜了那泼妇!”太子挺直腰身,正要跟陈顺才走,却见陈顺才对徐志穹道:“徐灯郎,跟着一块走吧!”   徐志穹眨眨眼睛:“我也去?”   陈顺才皱眉道:“这事你脱得开干系吗?” 第109章 天章阁对质   天章阁,皇宫三大书阁之一。   在天章阁面君,证明有事,但事情还不至于不可收拾。   昭兴帝端坐在书阁正厅之中,身旁站着天章阁学士、直学士、侍制等人(均为天章阁官职)。   大宣面君不跪,太子和六公主站在皇帝面前,徐志穹站在二人身后, 共行揖礼。   昭兴帝脸颊苍白,气色依旧不佳。   他俯视着三人,缓缓问道:“今夜为何生此风波?玉阳,你先说!”   太子面带委屈道:“儿臣没什么可说的,东宫不少东西被砸了,儿臣回去收拾就是了,衣服也被扯破了, 儿臣换件新的就是了,只要六姐出了这口气就好。”   粱玉瑶赶忙申辩道:“父皇, 儿臣今夜收到秘报,怒夫教典籍《怒祖录》流入宫中,此事非同小可,儿臣请红衣令箭,搜查东宫,实因事出紧急,绝非出于私怨,父皇明鉴!”   太子问粱玉瑶:“你把东宫搜得一片狼藉,还当着别人的面,把我也搜了,我且问问你到底搜出了什么?”   粱玉瑶没看太子,只向皇帝奏陈:“父皇,儿臣暂未找到《怒祖录》,请父皇准太子暂时留在天章阁听学士讲学。”   听学士讲学,是一种婉转的说法。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 先把太子关起来, 然后让她接着查。   昭兴帝看向了太子:“玉阳, 你意如何?”   徐志穹在身后,一颗心替太子凉透了。   你意如何?   这还用问么?   太子被侮辱到这个地步,还问,“你意如何?”   太子非常平静,他习惯了。   他把头冠摘了下来,对昭兴帝道:“这个,就给六姐吧,省得六姐急得难受。”   昭兴帝大怒:“书阁之中,学士皆在,岂容你无状如是?”   看到太子此举,粱玉瑶一脸不屑:“太子,你年纪也不小了,何必用这娃娃手段来威胁父皇?你怎不在地上撒泼打滚?”   太子笑道:“你想看我打滚?好说,我滚给你看!”   昭兴帝怒道:“放肆!”   粱玉瑶道:“父皇,太子既是觉得委屈,我且问他一件事情,若是答得上来,便是儿臣冤枉他了,若是答不上来,还请父皇裁处。”   昭兴帝没作声, 算是默许。   粱玉瑶质问太子:“你今夜去冰井务作甚来?”   太子皱眉道:“我去何处?与你何干?”   粱玉瑶道:“父皇设红衣阁,是为监察皇宫众人,太子既是在宫中,便在红衣阁监察之下,我有此一问,有何不妥?”   太子哼一声道:“我去取冰了,怎地?”   “取冰这等事,也要太子亲自做么?”   太子道:“我就是喜欢亲自做,你要怎地?”   粱玉瑶没再问太子,她知道太子凭着一招装疯卖傻,能把很多事情敷衍过去。   她转脸看向了徐志穹,问道:“太子每天都找你取冰么?”   徐志穹缄口不语。   粱玉瑶怒喝:“我问你话,你为何不答?你太张狂了!”   徐志穹还是不说话。   昭兴帝问道:“你为什么不开口?”   徐志穹拱手道:“臣乃皇城司冰井务监官徐志穹,按大宣律,在陛下面前,如无陛下允准,皇城司属员不得言语。”   在没有得到批准的情况下,皇城司的成员在皇帝面前不能说话,制定这条律法,是为了保证在关键时刻,皇城司成员不与无关之人交流,也不会受到无关之人的干扰,只听从皇帝一个人的命令。   徐志穹按律法办事,粱玉瑶无从挑剔,反倒显得自己有些无知,气氛略显尴尬。   昭兴帝道:“朕恕你无罪,答公主话。”   徐志穹对公主道:“徐某进宫时日尚短,只知殿下今夜来过一次。”   “胡扯!”粱玉瑶道,“昨夜冰井务来了个老妪,你可知其是何人?”   徐志穹点头道:“昨夜确实来过一名老妪,她是来取过冰的,是东宫的一位姓杨的嬷嬷。”   粱玉瑶问道:“那人身形长相如何?你该记得吧?”   这是诱供,普通人很容易上当,只要徐志穹说出杨嬷嬷的长相就算上当了,如果他描述的很像太子,那就上了大当了。   徐志穹道:“我没见到那位杨嬷嬷,只看到她手里的鱼符,便给他取冰了。”   粱玉瑶冷笑道:“你没见过?你想仔细了再说!”   徐志穹认真道:“我想的很仔细,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冰井务监官不得见皇宫女眷,这是规矩,   昨夜还来了一位东宫侍女,名叫骆红,听说因为举止轻浮,被杨嬷嬷给打了,纵使打到天翻地覆,我也没敢看上一眼。”   太子闻言,故作愤怒:“东宫没有叫骆红的侍女!”   徐志穹一脸无辜:“我怎知东宫有多少侍女,我只认鱼符,有鱼符便是东宫来的。”   太子转而等着六公主,喝道:“哪个不要脸的,伪造了我的鱼符?”   “你看我作甚?”六公主声调降了下来,就算她是红衣阁的阁主,私造太子鱼符也是重罪。   徐志穹成功转移火力,把公主的气焰压下去不少。   昭兴帝看着徐志穹道:“你是掌灯衙门的青灯?”   徐志穹称是。   昭兴帝道:“我听过你的一些事情,年纪轻轻,立下不少功劳,锋芒毕露,也不知道是造化还是虚荣,今夜红衣阁夜访东宫之事,你如何看待?”   徐志穹心头一凛,这是一道送命题。   首先,他没有资格妄议皇室内部纷争,如果胡乱说话,当以无人臣之礼为由,定不敬之罪,就算不判斩决,也得流放两千五百里。   第二,就算昭兴帝允许徐志穹议论此事,徐志穹肯定要为太子说话。   但如果站在太子一边,就会被打上与太子勾结的标签,粱玉瑶肯定要借题发挥,不仅会让太子处境被动,弄不好还会让徐志穹直接成为皇室内斗的牺牲品。   第三,皇帝说红衣阁夜访东宫,“夜访”这个词很有意味,在皇帝看来,粱玉瑶只是正常调查,不算对太子的冒犯,他完全认可粱玉瑶的行为。   此时若是出语攻讦粱玉瑶,不会对太子有任何帮助,反倒会给自己引火上身。   这个问题必须慎重回答。   徐志穹思忖片刻道:“回陛下,臣此前从未听说过红衣阁,只见过青衣阁,两者只差了一个字,想必职责也差不多,青衣阁若是拿了真凭实据,就是先斩后奏也是可以的!”   徐志穹说的没错,红衣阁和青衣阁的职责本就相近。   粱玉瑶抬起头道:“且如徐志穹所说,儿臣并没有做错!”   昭兴帝神色凝重,默不作声。   身后的几位大学士表情也很凝重。   太子看着粱玉瑶,久久不语。   粱玉瑶这才意识到,徐志穹的话里有陷阱。   太子问道:“你的真凭实据在哪?无凭无据凭什么搜查东宫?”   粱玉瑶急忙申辩:“事出紧急,当便宜行事,再给儿臣两日时间,定能找到《怒祖录》,这便是证据!”   太子又问:“拿不出证据便要搜东宫,下次再听到些无稽之谈,是不是就要先斩后奏了?是不是就该取我人头了?”   粱玉瑶闻言,赶忙向皇帝施礼:“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意!”   昭兴帝沉着脸不作声,大学士喻国良出列道:“太子乃一国储君,公主此举,有逾礼制,当予惩戒!”   众学士纷纷出列:“臣附议!”   粱玉瑶不敢作声,大宣的臣子,脊梁还没断,别说她一个公主,就算在皇帝面前,也有不少敢讲理的硬骨头,尤其以御史台和各阁学士居多。   昭兴帝看着粱玉瑶,语气严厉道:“玉瑶虽属无意,但逾礼之罪难免,罚俸一年,在玉瑶宫闭门思过一月!”   就这!   率众搜查东宫。   当众搜太子的身。   最后只是罚钱了事?   徐志穹越发替太子感到心寒。   昭兴帝看向了徐志穹,点点头道:“果然年少有为,朕记住你了,去冰井务收拾东西,回掌灯衙门去吧,朕会找人转告钟参,朕很喜欢你!”   徐志穹退出天章阁,擦去一头冷汗。   昭兴帝很讨厌徐志穹,这点徐志穹看得出来。   但他允许徐志穹离开皇宫,这点徐志穹倒是没有想到。   回到冰井务,徐志穹立刻收拾东西,一刻都不想多留。   等快要出门的时候,却见太子来了。   “你这就要走了么?”太子很舍不得。   徐志穹笑道:“皇命难违,这是陛下的命令。”   “你救了我,我却还没谢你。”   “谢我作甚?你此前不也救了我么?”   “你把《怒祖录》到底藏在了何处?”   徐志穹一笑:“太子还想那卷竹书么?”   太子摇头道:“不想要,我永远都不想看见那东西。”   “此物由徐某暂为保管,殿下且当从未见过就好。”   太子低下头道:“我知道,你是皇城司派来查我的,我的事,你是不是都要说出去?”   徐志穹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还请殿下明示!”   太子道:“《怒祖录》的事情,能不能不说?”   徐志穹点头道:“我不说。”   太子又道:“安淑院有人的事情,能不能不说?”   徐志穹点头道:“我也不说。”   太子又道:“太子妃的事情,能不能不说?”   徐志穹垂下眼角道:“天地良心,我都没见过太子妃,却能说出个甚来?”   太子一笑:“说笑,都是说笑罢了,你要说,我又怎么能拦得住你?   你也是要回去交差的,都把《怒祖录》拿走了,怎会有不说的道理,说就说了吧,总之也算救过我一回了!”   徐志穹抬起头道:“你那双眼睛,不是能看见魂魄么?”   “能的。”   “你且看着我!”   “我看你作甚?就算知道你撒谎,我心里也只是更难受些罢了。”   “你只管看着就是。”   太子看向了徐志穹,血液灌注到了瞳仁里。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太子有《怒祖录》的事情不说,安淑院有人的事情不说,跟谁都不说!”   太子歪着头,盯着徐志穹看了好久。   “是实话!”太子有点不太相信,可他的眼睛告诉他,徐志穹说的是实话。   “对,是实话!”徐志穹抱拳告辞。   太子叫一声道:“且等等,你以后还来看我么?”   徐志穹道:“这却难了,你住皇宫里,我想见你哪有那么容易?”   太子道:“那我们还是兄弟么?”   徐志穹点点头:“是兄弟。”   “是亲兄弟么?”   徐志穹苦笑一声道:“怎会是亲兄弟?太子姓梁,我姓徐,咱们不是一条根上生的。”   “不是一条根……”太子一拍手道,“有了!”   “有什么了?”   “我去把太子妃摁住,你把她睡了,我们就是亲兄弟了。”   徐志穹愕然道:“从哪论的亲兄弟?”   太子道:“不是一条根生的,但两条根在一起待过,不也是亲兄弟么?”   徐志穹憋了许久,憋到忍无可忍,且与太子一起放声大笑。   乌云密布,似乎要下雨了。   在这乌云之下,刀斧时刻悬在脖子上,能笑出这一声来,徐志穹真心钦佩这位太子。   “殿下保重,千万保重!”   “你也保重,好好活着,咱们兄弟还有好日子呢!”   ……   天章阁中,昭兴帝屏退一众学士,与司礼监秉笔太监陈顺才一起找书。   昭兴帝最近一直做奇怪的梦,他想找一本解梦的书。   陈顺才把书整理好,送到昭兴帝面前:“陛下,气盛之梦、气虚之梦、邪寓之梦、体滞之梦、情溢之梦、直叶之梦、比象之梦、反极之梦、厉妖之梦,九梦经典,合计三百九十二卷,您要先看哪一卷?”   昭兴帝道:“把直叶之梦的书卷都拿来,我一一搜寻。”   所谓直叶之梦,就是在现实中能够应验的梦,比如昨晚梦到了抱着大师姐,第二天大师姐突然主动钻进了怀里,这就是直叶之梦。   陈顺才自然不敢为皇帝梦到了什么,但他有另外一个问题要问:“陛下,真就放那个徐志穹走了?”   “他是武栩心腹,我不放他走,却等武栩来闹么?”   陈顺才咬牙道:“武栩这厮太过猖狂,他若敢进皇宫一步,老奴必与之以死相拼!”   “糊涂!”昭兴帝怒道,“却要把长老招惹来?” 第110章 是谁害了太子   明灯轩里,徐志穹将东宫的情况汇报给了武栩:   “陛下在皇宫设置了红衣阁,六公主粱玉瑶为阁主。”   武栩点头道:“此事我知晓,红衣阁去年便有了。”   “粱玉瑶以太子私藏《怒祖录》为由,率人连夜搜查了东宫,太子本人也被搜身,但没搜到, 当时太子正在冰井务取冰,这事却把我也牵连了进去,被陛下问了几句话,把我赶出了皇宫。”   武栩闻言,点了点头:“我听陈元仲说,太子对你颇有眼缘,这几日与你来往不少, 你觉得太子当真疯傻么?”   “这就难说了, ”徐志穹思忖片刻道, “太子若是不疯,只怕活不到现在。”   武栩一笑,自然明白徐志穹的意思。   他对皇室纠葛本来就没什么兴趣,既然没查到太子谋逆的实证,有些事他也不想再问。   “且把这番话转述给太卜,告诉他,咱们衙门能帮的忙都帮了,此事到此为止。”   徐志穹去了阴阳司,按照武栩的吩咐原话转述给了太卜,得知太子手中没有发现《怒祖录》,太卜非常欢喜。   “这便好,没有便好!”   看这老头子笑得如此灿烂,再想想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徐志穹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太卜和皇后之间……   太卜连连赞叹:“志穹啊, 你年少有为,有胆量, 有心计, 老夫很欣赏你,这次你立了大功,且说你想要什么奖赏?”   徐志穹深思熟虑后,回答:“我要钱。”   “庸俗!”太卜责备一句,转而问道,“《化蛊卷》练得如何了?”   “倒也有些心得。”   “且问你蛇蛊如何破除?”   徐志穹道:“取颈下七寸,入阳气六分,心胆俱裂。”   太卜点点头,又问:“蜈蚣如何破除?”   徐志穹道:“阴气三分,阳气五分,入谷道,手脚尽脱。”   “说得好,草蛊如何破除?”   “阳气八分,以火攻其口,草木化灰。”   “寒蚿如何破除?”   “这个,”徐志穹思索片刻,“书上没写。”   “血龙如何破除?”   徐志穹摇头:“也没写。”   “铁钳蝼蛄如何破除?”   徐志穹不说话了,这些蛊虫听起来就很高级,和他在《化蛊卷》上看到的蛊虫不是一个层次。   太卜笑道:“我赠武千户之《化蛊卷》,乃上卷,皆是蛊术基础的破解之法, 今将下卷一并赠你,如何?”   “谢太卜厚意,”徐志穹推辞道,“可惜晚辈无法驾驭阴阳二气,这秘卷给了我,却也派不上用场。”   徐志穹不敢轻易收太卜的东西,尤其是性价比不高的东西。   《化蛊卷》是本好书,但对徐志穹而言,性价比不算太高。   徐志穹不懂阴阳术,上一次和梁玉明交手时,他虽然利用宦官的阴气破解了梁玉明的玄蝎,但那纯属机缘巧合。   在实战之中不要期待太多巧合,过分依赖运气,等于对生命不负责任。   太卜拿起剪刀,修剪了一下蜡烛的烛芯:“你想学阴阳二气之道吗?”   徐志穹没有回答,跟太卜说话要慎重,说错了话,会被他记在《铁言簿》上。   太卜接着说道:“阴阳二气之理,是我阴阳术法之根本,须有一修为精深之人,将阴阳二气灌注于你魂魄之中,以此为引,方可助你寻得道门,   你精通数算之法,本是我道门奇才,若你愿意拜入老夫门下,老夫今日便让你入品。”   何芳之前所说的话应验了,这老头果真要对我下手。   兼修阴阳的确是好事,但徐志穹绝不会另投师门。   道长待他不薄,徐志穹不可能为了兼修阴阳而做出背叛师门的事情。   而且做了太卜的弟子,肯定要成为阴阳司一员,阴阳司的环境太阴暗,太卜的性情也太阴险,在太卜身边待久了,判官的身份肯定会暴露。   至于入品这件事,日后找童大哥帮忙就是了。   太卜似乎看出了徐志穹的心思:“我知道你和童青秋、屈金山相熟,但他们帮不了你,只有到了阴阳五品修为,才能使阴阳二气触及灵魂,童青秋只在六品中,屈金山更是差得远。”   得有五品修为才能引导新人入品?   阴阳家的门槛却比判官还高,判官六品就可以引导新人了。   徐志穹还是摇头:“晚辈只想专心研习杀道。”   太卜一笑:“少年狂傲,进退之间不知斟酌,想拜在我门下的修者不计其数,你还偏偏不识起倒(不识抬举),   罢了,这本《化蛊卷》依旧赠与你,另外再赠你一本《法阵开蒙》,你可学些法阵基础,但只能学习破阵之法,无阴阳二气,终究学不会布阵之术,愿你日后回心转意。”   这招高明,拿条鱼来勾引我。   还别说,这条鱼很馋人。   《化蛊卷》性价比不高,但《法阵开蒙》的诱惑力太大了。   不会阴阳二气,学不会布阵,但可以学会破阵,光是这一点,足以让徐志穹垂涎三尺。   眼下学会破阵就够了,剩下的鱼,我等以后再吃。   太卜拿出了两本书,徐志穹问了一句:“太卜,这书送我了,却没有其他吩咐么?”   还是把话说清楚的好,欠了他的人情可是一件麻烦事。   “确有一件事情要吩咐你。”太卜拿出了《铁言簿》,徐志穹做好了把两本书退回去的准备。   “莫慌,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给你的这两本秘卷,是我道门至宝,你须答应我,不能外传给别人,倘若让别人看到这两本秘卷,老夫绝不饶你!”   合理的要求,徐志穹答应了,收下了两本秘卷,起身告辞。   太卜没再多说,接着用剪刀剪烛芯。   ……   回到了家里,徐志穹收好《化蛊卷》和《法阵开蒙》,拿上一根蜡烛,集意于丹田,连具三次腾跃入云之象,钻进了小黑屋。   在小黑屋里一番摸索,他找到了那本竹书——《怒祖录》。   在冰井务,危急关头,他把这本竹书藏进了小黑屋。   这也是他当时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   徐志穹点燃了蜡烛,想看一看《化蛊卷》上的内容。   蜡烛亮了,可也只是亮了而已。   除了烛芯那一点火光,周围看不见半点光亮,哪怕把竹书贴在烛火上,也看不到任何字迹。   这根蜡烛不能在小黑屋里照明。   这不是寻常的地方,普通的光源在这里没有用处。   想看书上的内容,只有两个方法。   一是把竹书带出去。   可竹书如果离开了小黑屋,很可能会回到太子身上,到时候就把太子给坑了。   二是利用小黑屋独有的复现功能,重新复现书中的内容。   昨夜曾经看过竹书,场景不难复现,难就难在怎么把毫无规律的文字记下来。   徐志穹记了四条竹简,已然精疲力竭,他想放下竹书,回家里誊抄书中内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是谁把竹书放在了太子身上?   想一想,想想当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竹书被悄无声息放在太子怀里。   太子当时在做什么?   他当时肯定不清醒。   他大概率在睡觉。   顺着思路想下去,太子在睡觉,有人把竹书放在了他怀里。   徐志穹眼前出现了太子的轮廓。   以当前的视角来看,视线慢慢迫近太子的衣襟,钻了进去。   竹书自己进去的?   应该不是。   画面有规律的晃动,和人的脚步有些相似,应该是有人把竹书塞进了太子的怀里。   徐志穹摸索着每一根竹简,慢慢调整着视线的角度。   他看见了那人的轮廓。   他长什么样?   再清晰一点,再清晰……   那人蒙着脸。   一个蒙面人把竹书放进了太子的怀里。   信息不够,还得往前追溯。   是谁把竹书给了蒙面人?   继续往前想,想着手递手传递竹书的样子……   看到了,看到轮廓了。   果真是手递手的交接。   可无论怎么调整角度,徐志穹只能看见两个人的衣袖,却看不到两个人的样子。   衣袖也只能看到个轮廓,徐志穹灌注全部意念,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画面渐渐清晰了,徐志穹看清了两个人的衣袖。   他倒吸了一口气,把竹书扔在了地上,神情恍惚间,从小黑屋里掉了出来,回到了自己家里。   ……   躺在床上,徐志穹满脸悚惧。   那两个衣袖,一个是黑的,应该是蒙面人的。   另一个是黄的,上面绣着云纹。   黄衣服,有云纹。   在大宣,只有一个人能穿这样的衣服。   他为什么要害太子?   他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   要听千户的话,千万不要介入皇室纷争。   贵圈太乱了。   ……   一觉睡到黄昏,徐志穹去衙门点卯,提着灯笼巡夜。   这一路心神不宁,徐志穹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凶险。   日后必须远离皇室,可在皇城司当差,与皇室接触,在所难免。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得想个完全之策!   徐志穹毅然决定,和楚禾一起去了勾栏。   在桃花棚的雅间里,徐志穹看着舞姬的纱裙,悟出了一些道理。   飘上去固然精彩,但落下来更加安全。   “人不能太飘,还是沉下来好一些,你说是吧?”徐志穹拍了拍楚禾的肩膀,突然觉得楚禾的肩膀柔软了一些。   一女子咬牙切齿道:“这有什么好看?你说,这有什么好看!这是什么衣服?这是什么样子?这多不知羞臊!”   徐志穹转过脸,神情尴尬道:“师姐,你怎么来了?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随便看看!”   “第一次?”师姐用指头戳着徐志穹的脑门,“我问王灯郎你在何处,他脱口便说你在勾栏,你还敢说是第一次?就这类妖艳妇人有什么好看,你且说她们有什么好看?”   “嫌她们不好看,你去跳么,你跳的肯定比她们好看,我看一辈子都不够!”   尉迟兰怒道:“你说甚来?”   徐志穹精神有些恍惚,总是不自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师姐,今夜怎么来找我了?”   尉迟兰哼一声道:“你当我愿意来找你?钟指挥使和姜少史都在你们衙门,是你们千户让我来找你的。”   “这么晚了,钟指挥使和姜少史来掌灯衙门作甚?”   “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等回了衙门再说。”   “好。”徐志穹木然点头。   “别看了,还不走,羞死人了!”尉迟兰拧着徐志穹的耳朵,把他拖出了勾栏。   回到衙门,尉迟兰在僻静处讲出了事情的经过:“钟指挥使在朝堂上被张竹阳和吴自清两位御史弹劾,正和少史、千户商议对策。”   “却因何事遭到弹劾?”   “说你们掌灯衙门骄横跋扈,引得民怨沸腾,扬言要将武千户革职查办!”   两个御史就想革武千户的职?   这也未免太儿戏了。   这事是有些麻烦,但还不至于让指挥使太过烦心,至多跟武千户发几句脾气就是,为何要把姜少史拉过来商量对策?   徐志穹还是不了解钟参的性情。   钟参没有向武栩发脾气,遇到这种事,他从来不向部下发脾气。   “这两个杂碎却是活腻了,一天上了六本奏疏弹劾我,有的没的都往我身上扣,这口气我怎么咽的下去!”钟参狠狠锤了一下桌子。   姜飞莉道:“指挥使息怒,据属下所知,张竹阳和吴自清两位御史,背后都有六公主撑腰,可轻易动不得。”   “怎就动不得?抓他们些把柄,揍他们一顿,再让他们出出丑,我看日后他们还敢乱嚼舌头!”   武栩皱眉道:“张竹阳好说,把柄随手就能抓到,吴自清就难办了,这是一个出了名廉吏,把柄当真不好抓。”   钟参喝道:“不好抓,也得给我抓,我给你们两个十天时间,这口气必须给我出了!” 第111章 廉吏吴自清   望安河上,一艘画舫里,监察御史张竹阳,正在教训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苏友贤。   工部主事是六品官,监察御史是七品官,七品官为什么能教训六品官?   这是两人的职业特点造成的。   都水清吏司主要负责河道、海塘、江防、沟渠、桥梁等重大工程管理,这是肥差中的肥差, 苏友贤光在疏浚河道这一项工程上,每年入账的银子就超过了一万两,作为高危业务领域的代表人物,他对监察御史有发自内心的敬畏。   当然,敬畏的不仅仅是对方的官职,还包括对方的人品。   苏友贤举杯道:“张大人一番话,句句振聋发聩,小弟今夜闻听教诲, 足以受益一生!”   张竹阳喝了一杯酒道:“且不说别的, 前年你花了十几万银子,在镝州万钧河修建水坝,结果去年两场大雨,水坝就决口了,你以为这事,我们御史台看不见?”   苏友贤感赶紧给张竹阳倒了一杯酒:“大人,那雨呀,是真的大!”苏友贤赶紧吩咐人上酒,借机把话题岔开。   张竹阳吃了一口羊头签,喝了口酒道:“镝州富庶,尤其是万钧河畔,鱼米之乡啊,结果一场大水过后,淹死多少百姓,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说到动情处,张竹阳含着泪,把酒干了。   擦了泪,张竹阳看着酒杯道:“这酒, 滋味还真有点特别!”   苏友贤赶紧应承道:“实不瞒您说,这酒姜宅园子的百羔醇,一年就出十二坛。”   姜宅园子的羊羔酒,与丰乐楼的香醪齐名,是酒中的上上品,百羔醇则是姜宅羊羔中的上上品。   张竹阳道:“那我可得好好尝尝,这能喝上一坛不容易呀!”   苏友贤道:“这您不用担心,我把姜宅园子两年产的百羔醇,全买下来了,二十四坛都在这船上,管够您喝!”   张竹阳撇撇嘴道:“这不好吧,我也不能总来你这船上啊,让人知道了,说闲话。”   “竹阳兄,您记错了,这不是我的船,这是您的船!船契就在您房里, 两位夫人给您保管着呢!”   “还有两位夫人?”张竹阳故作惊诧。   苏友贤笑道:“竹阳兄, 您这是喝多了, 却把正事忘了, 兄弟我今天不是到你船上喝喜酒了么!两位夫人的身契也在她们身上。”   一桌酒,一艘船,两位夫人,这事就这么顺畅的办了。   张竹阳很满意:“友贤兄,今儿大喜的日子,咱们可得多喝两杯。”   苏友贤道:“竹阳兄,酒不能喝太多,一会还得和两位夫人办正经事呢。”   “不碍事,酒喝的越多,这事办的越好!”   徐志穹道:“那不行,喝多了就不中用了,这杯给我吧!”   徐志穹拿了个新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品了品味道:“这百羔醇啊,真是香醇,怎么着也得二十两银子一坛吧!”   “二十两?”乔顺刚冷笑一声,“二百两都未必买得来,别光顾着自己喝,给我倒一杯。”   乔顺刚和徐志穹推杯换盏,喝起来了。   坐在一旁的张竹阳和苏友贤都吓傻了。   这两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两人什么时候都可以进来。   乔顺刚是六品杀道,徐志穹是七品判官,张竹阳和苏友贤都没有修为在身,门外有两个九品护卫,根本不够看。   乔顺刚和徐志穹在门外听了多时,等到其他人把事情办妥了,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来了。   看到提灯郎,苏友贤吓得魂不附体,张竹阳倒是非常镇定。   “两位灯郎,这是私家画舫,你们来这作甚?”   乔顺刚啃着烧鸡道:“志穹啊,我懒得和他费唾沫,你和他说。”   徐志穹看着二人道:“既是私家画舫,却是你们哪家的?”   张竹阳道:“谁家的都不是,是我们租来的。”   不愧是御史,问题回答的干净。   徐志穹又道:“楼上那两位夫人也是租来的?”   张竹阳道:“那两个女子是船主,我们便是租她们的船。”   徐志穹笑道:“船主身上还带着身契,这是要租,还是要卖呀!”   张竹阳没作声,鼻洼上见了汗了。   徐志穹收去笑容,看着张竹阳道:“事情都漏了,就别藏着了,提灯郎上门了,还等着用刑吗?”   张竹阳怒道:“你敢!无凭无据,你敢对朝廷命官用刑?反了你了!”   乔顺刚放下酒杯,皱眉道:“志穹,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家是斯文人,咱们说话也得斯文点,用刑这种事,能明面上说出来么?”   话音落地,乔顺刚揪着张竹阳的头发,直接撞在了桌子上,张竹阳撞得满脸是血,摔倒在地。   旁边的苏友贤吓得魂不附体,赶紧起身道:“两位灯郎爷,这事和我没什么关系,这船和船上的人,我都不认识,我就是过来和张兄喝杯酒。”   乔顺刚转脸道:“和你没关系,就赶紧滚蛋吧!”   苏友贤赶紧跑到船舱外,自己摇着小船走了。   他头上的罪业七寸多!   苏主事,你且多活些日子,你这颗脑袋我要定了。   徐志穹又看了看张竹阳,他这罪业也不浅,五寸上下。   可惜徐志穹现在不能杀人。   借乔顺刚的刀?   不妥。   乔顺刚一直对徐志穹很好,不能让他背这个锅。   徐志穹对张竹阳道:“张御史,有些事情咱们心里都明白,该说的你就说了吧,别在这硬扛了。”   张竹阳怒道:“因为我参了你们一本,你们便挟私报复,张某不是个软骨头,绝不容你们诬陷!”   徐志穹打了一声唿哨,马广利和李普安押着两个女子走了进来。   “说!”李普安喝道,“你们两个为什么带着船契和身契?”   两个女子哭哭啼啼道:“我们本是苏大人买来的,苏大人说把我们送给了御史张大人,这艘船也送给了御史张大人。”   徐志穹道:“人证物证俱在,张御史,没什么可说的了吧?我这有一份罪状,你在这签个字,按个手印……”   “呸!”张竹阳啐一口道,“狗贼,你们想构陷我,这两个女子我不认得,船契和身契我没见过!我看你能把我怎地?”   徐志穹摇头道:“到这份上还不认,却不能怪我们手狠了。”   “你们敢!我看你们谁还敢动我!”   乔顺刚扔了筷子,怒视徐志穹:“跟你说多少回?咱们也是读过书的斯文人,这种事就不要说出来,直接动手不就完了么?”   休养多日,乔顺刚正想活动下筋骨,摁住张竹阳,一顿拳打脚踢。   杀道六品打一个没修为的,下手稍微重些,这人就没命了。   幸亏马广利手快,上前拦住了乔顺刚:“乔千户,不能再打了,打死他却不好交代。”   徐志穹拿着罪状蹲在张竹阳面前:“签了吧!”   张竹阳气息奄奄道:“留我性命,我签就是了。”   张竹阳签了字,摁了手印,徐志穹收起了罪状:“这罪状我们替你留着,船契和身契我们也替你留着,这两位娘子等画了供,你自己把她们带回府上,好好养着。”   说完,徐志穹摸了摸张竹阳的脑袋,五寸多的罪业,他舍不得呀。   可舍不得也不行,现在不能杀了他。   张竹阳刚上书弹劾掌灯衙门,如果现在治张竹阳的罪,挟私报复的事情就洗不清了,哪怕张竹阳罪证属实,掌灯衙门依然会遭到皇帝的打压。   只要攥住了把柄,不用担心张竹阳日后不老实。   两个女子在供状上画了押,事情就算办完了。   乔顺刚怎么会知道张竹阳在这条画舫上?   因为他收到了青衣阁的消息,青衣阁在望安河上有暗子,最近一直在留意张竹阳的动向。   众人下了船,一并回皇城司复命,钟参对掌灯衙门大加赞赏,姜飞莉面露不悦:“指挥使,我们也是出了力的。”   钟参笑道:“都出了力,都有赏,再把吴自清收拾了,到时候有重赏。”   出了皇城司,尉迟兰沉着脸对徐志穹道:“事情是我们办的,风头都被你们抢去了。”   乔顺刚哼了一声:“小泵娘,你还不懂这里的规矩,风头不是谁都能出的,我们衙门皮糙肉厚,经得起捶打,你们青衣阁细皮嫩肉,得罪御史的事情,还是避开的好。”   尉迟兰哼一声:“说这哑谜作甚?好像你们还背了黑锅似的。”   “黑锅谈不上,我们也不怕背,”乔顺刚笑道,“你若是想争一回脸,且在吴自清身上多用些心思,若是能扳倒了他,功劳我们衙门一分都不要,全都归你们!”   吴自清确实不好对付。   青衣阁查了五天,在他身上几乎没查到破绽。   这人不贪财,不贪色,在政绩上也几乎找不到污点,唯一有迹可循的,是他在六公主的指使下,弹劾过一些大臣,这本来也是御史台的本分,无可厚非。   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次日上午,徐志穹准备拜访一下这位廉吏,尉迟兰随之同行,伺机打探消息。   两人来到吴自清府上,见门前围了一群人。   府门前绑着一名家仆,吴自清举着皮鞭往死里打,那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再多几鞭子,估计就没命了。   这人犯了什么罪过?   头上的罪业不长啊,五分都不到。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吴自清怎敢乱用私刑?   这算不算把柄?   周围人纷纷议论,一人道:“这恶仆该杀,敢在吴御史府上偷东西。”   另一人道:“吴御史眼里容不得沙子,今天却要将他活活打死!”   “当真要打死吗?”   “你当说笑怎地?前些日子,有个婢女偷藏了二百文菜钱,就在这被御史活活打死了!柱子上的血都没干!”   眼看这家仆也要被活活打死,徐志穹上前喝道:“住手!”   吴自清停了手,看向徐志穹,问道:“汝乃何人?”   “掌灯衙门青灯郎,徐志穹。”   一听是提灯郎,吴自清冷冷一笑,满是不屑:“恶犬作声,敢来我门前咬人?”   他骂徐志穹是狗。   骂人是御史的基本功。   徐志穹若是和他理论几句,他会借题发挥,把徐志穹连同整个掌灯衙门,乃至整个皇城司骂的连狗都不如。   周围人发出一阵哄笑,徐志穹也笑了。   他指着那仆人道:“我若不作声,这人还真就被恶犬咬死了。”   不跟你理论,我也骂你是狗。   吴自清收去笑容,剑眉倒竖:“我自惩戒恶仆,与你何干?”   徐志穹道:“主无故杀仆,当流放百里,你不知律法吗?”   “亏你也敢说律法!”吴自清冷笑道,“此仆盗我家财,怎说无故!杀之无违律法!”   这还真不是歪理,按大宣律,主人无故杀了仆人,要流放百里,但如果仆人盗取主人家财,主人有权惩戒仆人,哪怕失手把仆人打死,也算无罪。   看热闹的人们安静了下来,有人偷偷问道:“这人是谁呀?敢和吴御史叫板?”   另一人道:“是徐灯郎,也不是善茬,这回有热闹看了。”   尉迟兰也为徐志穹捏着一把汗,这仆人若是偷盗坐实,徐志穹确实不该干预,弄不好又要让吴自清参上一本。   徐志穹问道:“这仆人偷了你多少钱?”   吴自清沉着脸道:“此乃吴某家事,与你无干!”   那家仆拼命喊道:“五个钱,就五个钱,我在门口捡到的,不是偷的!”   众人闻言惊呼:“五个钱,便要打死人,这也……”   吴自清怒道:“在我门前捡到,还不算偷,你真死不悔改!”   言罢,吴自清举起鞭子又要打。   “且慢!”徐志穹喝道,“且不论这钱是不是偷的,但为了五个铜钱,你就想取他性命吗?”   “愚夫不足与语,”吴自清冷笑道,“你可知圣人有云,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徐志穹一怔,没想到大宣也有这个典故。   吴自清接着说道:“你只当五个钱是小数,他一天偷走五文钱,日积月累却能把吴某一家偷得干干净净,吴某家里偷光了,却又要去偷别家,这等祸害难道不该杀?吴某容不得这等恶仆,更容不得这等恶贼,今杀之有理!”   围观的人附和道:“吴御史说的对,该杀!”   “偷东西就该杀,杀之有理!”   “好个杀之有理!”徐志穹冷笑道,“一日一人,千日千人,蚊蝇吮血,蚀骨销魂!你草菅人命,一天杀一个人,日积月累,把你家的家仆都杀光了,却想把大宣都千万苍生赶尽杀绝吗?你分明有不臣之心!”   围观者瞬间安静下来,他们觉得徐志穹说的也有道理。   “你!”吴自清举起马鞭指着徐志穹,“匹夫张狂!”   “你想作甚?”徐志穹垂着眼角,拔出了佩刀,“你拿兵刃指着我作甚?” 第112章 嫉恶如仇的段判官   吴自清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鞭子。   他熟悉律法,知道袭击提灯郎的后果。   徐志穹也把刀收回了鞘,提着刀没用,他不能杀人。   “吴御史,此人被你打得遍体鳞伤,再若乱用私刑,恐有性命之忧, 当真出了人命,你得跟我回衙门。”   围观之人指指点点:   “为了五文钱便要杀人,这也太狠毒了些。”   “吴御史便是这么正直的人,在他府上做事,手脚就得干净。”   “可那钱或许真就是捡的。”   “扯淡,吴御史一身正气, 一眼就能辨明忠奸,还能冤枉他不成!”   尉迟兰闻言, 暗自啐了一口,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替着恶人说话?   可啐过之后,也惊叹于吴自清的名声。   他的名声怎么这么好?   吴自清看了看徐志穹,他不想再争执下去了。   他看着那仆人道:“自今日,逐你出我家门,你我再没干系,你自生自灭去吧。”   说完,吴自清回到府中,关上了大门。   徐志穹上前,亲手为仆人解开了绑绳。   这仆人头上罪业不到五分,是个老实人,这钱的确是他捡的,没想到为了五文钱,险些被活活打死。   吴自清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树立名声?   他这名声够响亮了,为了五文钱杀人,反倒会招来恶名。   或许是他算准了这仆人被打死也不敢说话。   可冒着份险又有什么意义?   因恶为恶?   这倒有可能。   这厮头顶的罪业五寸多长。   好一个声名远扬的廉吏, 你头上这份罪业, 我收下了。   徐志穹给仆人喂了点水, 仆人缓过口气来, 抓着徐志穹的手道:“灯郎爷,那钱,真的是我捡的。”   “是捡的,莫怕,我带你治伤去。”   仆人微微摇头:“小人,没有钱,我歇上半日,就好了。”   徐志穹一笑:“怕甚来,我给你出钱就是了。”   围观者散去,尉迟兰走上前来,帮着徐志穹一起扶起了仆人。   徐志穹道:“这人伤的太重,得送医。”   尉迟兰点头道:“志穹,你心真好,却还是原来那个志穹。”   徐志穹憨憨笑道:“那你把脸蛋伸过来,让我亲一下。”   师姐怒道:“你何时学得这般顽劣!”   亲脸蛋都不给。   要是没脸的时候,让你亲,你亲么?   两人正在寻觅药铺,忽见远处一瘦高男子向徐志穹招手。   “徐灯郎,快些随我来, 我是开药铺的。”   徐志穹盯着这瘦高男子看了片刻。   他头上没犄角, 有八品修为。   身形看得眼熟,没猜错的话,当初是他和陆延友一起弄死了“张夫人”和两个仆人。   这是个判官。   徐志穹和尉迟兰把仆人扶进了药铺,瘦高男子是这药铺的掌柜,他拿出了一瓶药粉:“先把人扶住,我给他喂点祛痛散,这人要扛不住了。”   药铺掌柜给仆人喂了药,仆人渐渐平复了下来,期间,药铺掌柜一直给徐志穹递眼色。   这是要说道门里的事。   徐志穹把尉迟兰拉到药铺外面:“师姐,你先去衙门给我告个假,就说我今晚不能去巡夜了。”   尉迟兰点头道:“吴自清不好对付,你千万别莽撞,等我回来,咱们再仔细商议。”   送走了尉迟兰,徐志穹回了药铺,瘦高的掌柜安顿好了仆人,请徐志穹到后院叙话。   这药铺的后院还不小,一共三间房子,两人进了正房,掌柜关上房门,冲着徐志穹抱了抱拳:“马判官,久仰大名。”   他认识我?   徐志穹抱拳还礼:“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老朽姓段,名唤段士云,为陆延友同为八品引路主簿,我们二人是至交,昔日曾听陆兄说过,马判官乃我道门后起之秀,有勇有谋,又有高人指点,前途不可限量,今日幸得一见,实乃段某之福!”   这人说话好客气。   原来是通过陆延友认识我的。   之前看的没错,这就是和陆延友一起弄死“张夫人”的判官。   双方各说了几句客套话,段士云给徐志穹倒了杯茶,说起了正题:“今日见马判官当街怒斥恶吏,老夫深感快慰,后生有此胆识和义气,我道门兴旺在即,段某有一事相求,还望马老弟出手相助。”   我怒斥吴自清,和这位段判官有什么关系?   “不知晚辈能帮得上什么忙?”   段士云叹口气道:“实不相瞒,老夫功勋已满,早就可以晋升七品,之所以等到今天,只因未能铲除吴自清这狗贼,此贼在我地界上,如眼中钉,肉中刺,若不能诛杀此贼,却成老夫终身之恨!”   原来他也想杀了吴自清。   可这事需要我帮忙么?   “段前辈将至七品,想必一生杀贼无数,此事何须晚辈相助?”   “马老弟有所不知,这吴自清非同一般,其头顶罪业五寸有六,乃十恶不赦之徒,但这恶贼有官在身,寻常人不敢对其动手,段某几次布局杀他,均未能如愿。”   这种情况,徐志穹可以能理解。   想借刀杀人,刀必须得比这人的脖子硬。   像裴少斌那种废物,赌坊里的打手就能杀了他。   但吴自清是官,普通人甚至没有直视官员的勇气,更没有举刀杀人的胆量。   解决这事的最佳渠道,是官场。   徐志穹问道:“段前辈在官署之中,有无相熟之人?”   段士云明白徐志穹的意思:“说来惭愧,老朽一介布衣,达官显贵,自然无缘相识,但老夫医术尚可,也结实过几位大人,御史台左佥御史郑锦忠郑大人,与老夫颇为相熟。”   左佥御史郑锦忠,四品官。   吴自清是监察御史,七品。   且不论品级高低,这人正管着吴自清,这么好的资源为什么不用?   徐志穹道:“若是郑御史肯出手,给吴自清罗织些罪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就算一时间除不掉他,至少能夺了他的官身,等他成了平民,事情就好办多了。”   段士云苦笑道:“马兄弟,你把事情想简单了,吴自清极擅经营名声,其忠孝之名、刚正之名、仁义之名,京城无人不晓。”   这话说得夸张了,我以前就没听过他的名声。   不过掌灯衙门里有人听过,武千户对他的名声也颇为忌惮。   段士云慨叹道:“动真君子易,动真小人难,动伪君子难上加难,纵使同在御史台,郑大人也不敢动他,与老夫相识的几位大人都避之不及。”   这一点,徐志穹也能理解,得罪了伪君子,声誉会严重受损,甚至会招来言官的口诛笔伐。   而且还得考虑吴自清的后台,吴自清的后台是六公主,六公主连太子都敢动,普通官员哪敢轻易得罪她?   可有一件事,徐志穹不理解:“吴自清居然有仁义之名?”   为了五个铜钱就能杀人,他哪来的什么仁义?   段士云连连摇头:“老夫也甚是不解,此贼心很手毒,对家中婢仆甚是残暴,至少有三人被其殴打致死,皆我亲眼所见!如此暴徒竟得仁义之名,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确实滑稽。   徐志穹问道:“此人还有忠孝之名?”   段士云仰天长叹:“这忠字却不好说,吴自清每天都把忠君挂在嘴边,但若说这孝名,却和老夫和有些关系,属实是一件荒唐事。”   徐志穹诧道:“吴自清的孝名,与段前辈有关?”   “三年前,吴自清母亲重病,卧床不起,他不知从何处得一草方,说取其妻之骨肉为药引,可除其母之病,他便斩了他发妻一条手臂,给他母亲煮汤喝了。”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徐志穹愕然道:“这药灵验了?”   “灵验甚来!”段士云叹道,“其妻失血过多,险些殒命,幸亏我救治及时,让她勉强活了下来,至于他那母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疾病,   其母身患伪寒之症,浑身抖战,畏寒怕冷,看起来像是得了伤寒,其实是得了罕见的热症,京城庸医甚多,只当伤寒给治了,用错了药,以至病情加剧,我只用了三副药,便将她治好了。”   徐志穹道:“于此说来,段前辈有恩于他。”   “他怎会记得我的恩情!”段士云冷哼一声,“他对外宣扬,自断一臂,治好了他母亲,断臂救母之事,却成一段佳话,流传于京城之中。”   徐志穹费解:“他不是砍了他妻的手臂么?”   段士云道:“他对别人所说,却是砍了自己一条手臂。”   “说不通啊,他两条手臂不都在么?”   “最荒唐莫过于此!”段士云苦笑道,“他扯了一段谎,说是儒圣麾下孝天星,为其孝心感动,来到凡间,令其断臂复原。”   儒圣,儒家的庇佑者。   和其他外道不同,儒圣不是星官,是一品星宿,比星官高出一品,这也使得儒家在外道之中地位最高。   徐志穹连连摇头:“这种荒唐话,也有人相信?”   陆延友道:“怎就没人信?吴自清在儒生之中声名大振,并且受到皇帝陛下褒奖。”   皇帝为此事褒奖了吴自清?   这种事情他分不出个真伪么?   再想想皇帝陷害太子的举动,徐志穹越来越无法捉摸梁大官家的心思。   段士云叹道:“老夫每日见此恶贼,怒火中烧,寝食难安,若容得此贼在我地界上逍遥法外,老夫有何颜面再做判官?有何颜面去升七品?马兄弟,你可愿助老夫一臂之力,共杀此贼?”   这是要跟我合伙做生意。   这生意能做,可按照他的描述,就算两人联手,杀掉吴自清的难度也很大。   况且这是他的地盘,做完了生意,功勋怎么分?   段士云看出了徐志穹的顾虑,赶忙说道:“事成之后,功勋都归马兄弟,老朽只为了却此桩憾事,无悔无愧,晋升七品。”   话说的很有诚意,但徐志穹还是有问题要问。   八品判官,有诸多限制,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帮忙?   “段前辈为何不找一九品凡尘员吏,直接诛杀此贼?”   段士云笑道:“马判官,想你晋升不久,却还不熟悉八品道门限制,你在九品时,可有过八品判官与你联手?”   这倒是没有过。   段士云道:“我道门规矩,八品判官,不得与九品勾结,否则将受严惩。”   九品判官杀人不受限制,如果八品能与九品联手,八品的各项限制也就形同虚设了。   可六品索命中郎,杀人也不受限制。   徐志穹问道:“段前辈为何不与六品判官联手?”   段士云苦笑道:“六品中郎,看不起段某,也看不上这点功勋。”   “原来如此,”徐志穹抱拳道,“且容晚辈稍作斟酌,明日再来答复前辈。”   段士云抱拳回礼:“也不急这一两日,多等几天也无妨,我知诛杀此贼不易,还望马兄弟不忘道门本分,助老夫惩凶除恶!”   徐志穹告辞,走到药铺前台,看到那仆人服了药,睡得踏实,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离开了药铺,徐志穹绕着吴自清的府邸走了一圈。   府邸不大,前后两座院子,一只老鼠足以探查清楚。   这个伪君子名声在外,暗地里肯定有些龌龊勾当,徐志穹今晚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抓到他一些把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徐志穹非常介意。   六品中郎为什么不收了吴自清?   当真像段士云所说的,看不上这点功勋?   那可是五寸六的罪业,能换五十六点功勋。   当初第一次见到钱立牧时,他用一张凭票,只换了二十点功勋,却也乐呵吃了,没见有半点嫌弃。   这里恐怕另有隐情。   正思忖间,徐志穹突然清下脚步,整理了一下靴子。   身后有一名女子,也停下了脚步,在路边的小摊上,挑拣着折扇。   徐志穹被跟踪了。   这是谁派来的人? 第113章 师姐,咱们去客栈   尉迟兰回到青衣阁,把事情报告给了姜飞莉。   姜飞莉轻叹一声道:“吴自清的事情,你们别再管了,且在他家门口盯上几天,找钟指挥使复命就是了。”   尉迟兰道:“他当街行凶,差点把人打死,凭这一点, 却还扳不倒他?”   “傻妮子,别说差点打死,就是真打死了,一个仆人而已,就想扳倒吴自清?你把事情也想得太简单了。”   尉迟兰不服气道:“这事情却不该管么?”   “管甚来?”姜飞莉皱眉道,“你当是除暴安良去了么?告诉徐志穹一声, 这事情尽了本分就行,别再给他家千户惹是生非!”   尉迟兰闷闷不乐走出了阁楼。   姜飞莉把案几之下的《春画》偷偷拿了出来。   李沙白的真迹, 花了大价钱买的。   把这些都学会了,他一定喜欢。   可这个……学得会么?   这都是些什么手段?   这也,太,羞杀人了。   ……   尉迟兰到城南车儿茶坊,去找徐志穹,这是两人约好的见面地点。   车儿茶坊是正经茶坊,这座茶坊以箫艺见长,掌柜聘请乐师二十人,与客人研习洞箫,学习的都是正经音乐。   真的是音乐。   徐志穹叫了一个雅间等在二楼,他知道二楼还有一位女客人,这位客人跟了他大半天了。   她会是谁的人?   简单推测一下就有结论。   此前徐志穹刚把张竹阳教训了一顿,如今又找上了吴自清。   这两个御史都是六公主的人,六公主肯定不能放着不管。   她的派了个人过来监视我。   她跟踪的技巧还算高明,但判官的反跟踪能力太强,徐志穹识破了她,只是现在还没想甩开她。   甩开她的话,六公主还会派其他人来跟踪, 如果没能及时发现,麻烦可就大了。   未时过半,尉迟兰来到了茶坊,把姜飞莉的意思转达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给师姐倒了一杯茶,这茶是徐志穹用心煎出来的,茶汤白亮,属于上品。   可惜大师姐不太擅长茶艺,根本没仔细看,一口就给干了,喝完抹抹嘴道:“志穹,你说这事怎么办?”   徐志穹接着点茶:“姜少史不是说不让管么?”   “那咱们就不管了?”   徐志穹看着尉迟兰道:“你是青衣阁的人,姜少史的话得听,但这事我得管。”   “你为什么要管?”   徐志穹又给大师姐倒了一杯茶:“为了衙门,我不能让宵小之徒肆意诋毁,为了天理,我不能让无耻之辈草菅人命。”   尉迟兰道:“那仆人不也没打死么?”   “他此前打死了三个婢仆,这等人,仗着名声好, 却杀人成性了。”   尉迟兰拿起茶杯, 一饮而尽。   徐志穹皱眉道:“师姐,你且仔细看一看, 这是小弟用心点的茶!”   “有甚好看!”尉迟兰放下杯子道,“你想怎么办?”   “师姐不用问了,姜少史让你别管,你回家歇息就是。”   “那不行,姜少史说了,本分还是要尽的,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都听我的?”   尉迟兰点点头。   “走,去福源客栈。”   师姐一愣:“去客栈作甚?”   “睡觉啊,难不成今晚睡在茶坊?”   “有家不回,为何睡客栈?”   徐志穹道:“今夜我要去吴自清府上探探虚实,前夜你先跟我去客栈睡会。”   “我跟你去客栈,睡……”   徐志穹诧道:“有何不妥?”   “徐志穹!”师姐一怒,将茶杯捏个粉碎,“我自诚心待你,你敢戏耍我?”   “师姐,何出此言?”   “我一个女子,与你去客栈作甚?你分明羞臊我!我走了,日后再也不见你!”   徐志穹起身,义正言辞:“师姐,这是为了公事,也是为了天理!”   ……   半个时辰之后,尉迟兰和徐志穹来到了福源客栈。   福源客栈距离吴自清的府邸非常近,只隔着半条街。   徐志穹只叫了一间上房。   进了房间,尉迟兰怒道:“你若缺钱,只管跟我说,只叫一间房,让我怎么睡?”   徐志穹指着床道:“你睡里边,我睡外边。”   “呸!”师姐啐了一口。   “要不咱们换换,我睡里边……”   “徐志穹,我若再跟你多说一句话,我便不姓尉迟!”   师姐暴怒,转身要出房门,徐志穹起身道:“师姐,怎就不知我一片苦心,我这么做是怕别人生疑!”   ……   入夜,尉迟兰抱着被子,坐在地上发呆,徐志穹坐在床上,点着蜡烛看书。   他在认真学习《法阵开蒙》,虽说是启蒙读物,但这本书的难度却比《化蛊卷》还要大。   转眼间到了亥时,徐志穹伸了个懒腰,把书收了起来:“师姐,夜深了,差不多该睡了。”   尉迟兰把长剑往枕边一放,恶狠狠看着徐志穹道:“我知道你升了八品,可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你今晚若是敢过来,我让你手断脚残!”   徐志穹道:“那若是你过来了呢?”   “我若是过去,你就,你就……我过去作甚!”   徐志穹一笑,翻身睡了。   尉迟兰抱着被子,想睡又不敢睡。   “当初你在书院的时候,多忠厚老实的人,怎么去了掌灯衙门变成这副模样?   难怪我们姜少史说,你们千户不是好人,让我们都离千户远一些,上一次苏秀娟走的离他近了些,还被少史给打了,少史是一心护着我们的,哪像你们千户,天天带着你胡作非为……   我知道,其实不是胡作非为,我知道你们做的都是好事,只是我有些怕,我只杀过一次人,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可我听说你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   我知道你做的是好事,可,可我真的害怕……你听我说话了吗?”   徐志穹没听,睡得很沉。   尉迟兰很生气,背过身躺下了。   房间门外,一名女子蹲在廊下,静静听着屋里的动静。   她叫陶花媛。   徐志穹猜对了,她是红衣阁最得力的红衣使之一。   但有有一件事,徐志穹猜错了,徐志穹以为陶花媛是来监视他的,因此故意和师姐住在客栈里,借此拴住陶花媛。   可陶花媛不是来监视徐志穹的,她是奉了六公主的命令,来杀徐志穹的。   听着尉迟兰碎碎念念,陶花媛微微一笑。   且等你们这假夫妻都睡了,便送你们一并上路,且盼你们在阴间做对真夫妻。   ……   一只老鼠地沟钻进了吴自清的府邸。   吴自清素来以清正廉洁闻名,府邸极为素朴,院子里没有假山,没有花园,只有几口水缸,和各式各样的干菜。   这府邸不止素朴,而且安静。   吴自清家规甚严,入夜之后,除了他和他母亲之外,其余人不得用灯烛,天黑必须睡觉,必须睡着,而且还不能发出声音。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吴家的规矩,在茶坊里,徐志穹听说有一个婢女,半夜去茅厕,声音大了些,遭到吴自清一顿毒打。   还听说一个家仆睡觉说梦话,第二天也被毒打,险些丢了性命。   走在这院子里,就跟走在墓园里一样,寂静的让人心头压抑。   眼下吴自清也睡下了,前院后院一片漆黑,徐志穹想去吴自清的卧房看看。   他想看看吴自清晚上在卧房里都做些什么。   他想看看这么讲规矩的人,用什么姿势睡觉。   徐志穹刚想顺着门缝钻进去,房门突然开了,一个妇人一脚迈了出来,差点踩着徐志穹。   看点脚下呀!人命关天呀!   女人蹑手蹑脚出了卧房,深更半夜,偷偷摸摸,难道她和吴自清有苟且之事?   徐志穹想多了,这女人少了一条胳膊。   她是吴自清的发妻黄氏,三年前被吴自清砍了一条手臂。   她要去哪?   徐志穹跟着黄氏去了厨房,看到黄氏拿了一个馒头,藏进了怀里,又端了一碗水,悄悄走向了后院。   到了后院,女子小心翼翼走向了柴房,徐志穹赶紧找个角落躲了起来。   身后有人。   吴自清跟来了。   奇怪了,他头上的罪业又长了一寸,他又做了什么事情?   眼看那女人走到柴房门口,吴自清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将她拖了回来。   水碗掉在地上,一声脆响,摔碎了。   后院正房传来一个老妪的声音:“深更半夜,一个个该死不死,闹腾什么?我却还病着,怎就不能有片刻安宁!”   吴自清揪着黄氏的头发,狠狠扯了两下,回了一句:“没事,娘,你歇着吧。”   说完,他拖着黄氏回了前院。   估计黄氏要挨一顿打,徐志穹把视线投向了柴房。   黄氏过来送吃的,证明柴房里有人。   柴房里是什么人?   徐志穹钻到柴房里,看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蓬头垢面,蜷缩在木柴堆旁。   这小姑娘满脸是泪,却不敢哭出声音,看到一只老鼠出现在面前,吓得浑身发抖。   这是吴自清的婢女?还是别的什么人?   把她关在柴房里,却要活活饿死么?   七八岁的孩子怎会得罪了他?   这厮到底要造多少孽?   看那小姑娘嘴唇开裂,脸色蜡黄,想是很久没进饮食了。   徐志穹跑回厨房,跳上灶台,叼着一只碗,打了点清水,送进了柴房里。   别说,这老鼠叼碗真是不容易,虽然是只小碗,可也累的徐志穹眼冒金星。   小姑娘盯着水碗,直舔嘴唇,但她不敢喝。   喝呀!   你不渴么?   我费了这么大力气送来,你还不喝?   她是真怕老鼠。   徐志穹钻出柴房,转眼间又叼回来一个馒头。   碗里的水空了,小姑娘喝了。   徐志穹把馒头放在地上,叼着碗,又去打水。   等回来的时候,小姑娘躺在地上,翻了白眼。   她噎住了。   徐志穹把水碗送过来,小姑娘喝了两口,把馒头送了下去。   如此反复,小姑娘喝了三碗水,吃了两个馒头,多少恢复了些生气。   她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老鼠。   老鼠甩了甩尾巴,没理她,叼着碗送去了厨房。   前院里传来撕打声,吴自清正在殴打黄氏,徐志穹没作理会。   他去了吴自清的书房,看看能查出什么玄机。   掌灯衙门的前辈曾经介绍过经验,有不少官员喜欢把账册藏在书房里。   要是此行能找到吴自清贪赃枉法的证据,也不愁扳不倒他!   书房里陈列着各色儒学经典,吴自清没有修为,但儒家有文考,没有修为的人,只要学识丰富,同样可以考取功名。   徐志穹在书架中穿行多时,没有发现账册,却留意到了一本奇怪的书。   这本书叫《礼训》,是儒学之中专门讲礼学规矩的书籍,属于开蒙读物,市面上很是常见。   就因为常见,才觉得奇怪,一本儒学基础教材,封面上折痕累累,快被翻烂了。   吴自清这么喜欢这本儿童读物吗?   徐志穹翻开了这本书,前两页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徐志穹在书院也读过《礼训》:君之言,臣当无违,稍微违忤,臣道有亏,父之言,子当无违,稍微违忤,子道有亏……   胡扯!   君命汝弑父,汝当何为?   看过两页,徐志穹本不想再看了。   可等翻开第三页,徐志穹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一页,不是《礼训》。   这一页的内容是:   夫无怒,家则无规,无规,则教化无存。   规从何来?规自血中立。   子在血中方知孝,妇在血中方知顺,仆在血中方知畏,夫于怒中饮血,方可立于天地。   这是什么东西?   徐志穹还想向后再翻几页,忽听门外有脚步声。   徐志穹赶紧把书放回远处,悄无声息躲进角落。   吴自清进了书房,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礼训》,翻阅起来。   刚翻了两页,吴自清发觉异样,这书好像被人动过。   他在书房里搜寻半响,没发现任何踪迹,赶紧把书收到怀里,匆匆离开了书房。   徐志穹躲在暗处,静静回忆着刚才看到的内容。   夫于怒中饮血,方可立于天地……   怒夫教,吴自清是怒夫教的人。   ……   福源客栈,二楼上房,房门开了一道缝隙。   一阵青烟飘进来,陶花媛随着青烟现出了身形。   她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徐志穹,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尉迟兰。   她无声无息来到尉迟兰身后,拔下金钗,刺向了尉迟兰的后脑。   尉迟兰猛然睁眼,回手一剑砍了过去。   陶花媛躲过长剑,略显惊讶的看着尉迟兰。   尉迟兰没睡。   和徐志穹在一个房间里,她怎么能睡得着?   陶花媛笑了,没睡也无妨。   她是阴阳五品,杀个杀道九品,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尉迟兰回头看向徐志穹。   徐志穹躺在床上,睡得非常安详。 第114章 花非花,刃非刃   徐志穹悄悄跟着吴自清,很想找机会再看一眼那本《礼训》。   走了两步,忽觉一阵心悸,徐志穹意识到不好,真身有危险!   九品的时候,徐志穹一旦附身于老鼠,则对真身毫无感应。如今到了七品, 徐志穹的感知力提升了。   他拼命狂奔,确信自己能在二十吸之内跑回客栈。   可尉迟兰连十吸都未必能撑住。   她挥舞双剑,在客房之中猛砍,可每一剑都落空。   不是她速度不够快,阴阳五品的速度还不及杀道九品。   尉迟兰之所以砍不中,是因为她现在置身于陶花媛的法阵之中,空间出现了扭曲,双剑砍出方向和视觉看到的方向不对应。   尉迟兰连出数招,陶花媛看出了她的实力,信手一挥,一片桃花雨落下。   每一片桃花瓣都是一片利刃,割在身上,便是一道血口,割在喉咙上,人就没命了。   花瓣随风翻飞,尉迟兰无处躲闪,挥舞双剑奋力格挡。   一双长剑能挡住几片花瓣?转眼之间,尉迟兰满身鲜血淋漓。   无论杀道多么擅长战斗,五品打九品都是无悬念的碾压。   陶花媛没再理会尉迟兰,用不了多久,尉迟兰就会被切成肉泥。   她的目标是徐志穹。   来到徐志穹近前,陶花媛没用花瓣,还是用金钗。   花瓣耗费时间, 金钗一击致命,狠人从不做多余的事情。   眼看金钗刺向咽喉,尉迟兰突然冲了过来, 死死抱住了徐志穹。   金钗刺中了尉迟兰的脊背, 没刺中徐志穹。   花瓣还裹缠着尉迟兰,尉迟兰紧紧抱着徐志穹,护着徐志穹的要害。   陶花媛举起金钗,想先杀了尉迟兰,可转念一想,徐志穹为什么还没醒?   有陷阱?   陶花媛后退几步,召来一片火焰。   她原本不想弄出这么大动静,但出于稳妥,她决定烧死这两人。   火焰汹涌,瞬间冲向床头,徐志穹突然睁开双眼,抱着尉迟兰翻滚到床下。   他跑回来了!   虽说老鼠腿短,但判官速度还在,徐志穹拼到极限,用十吸多些的时间跑回来了。   这十吸多的时间,是尉迟兰用半条命换回来的。   火焰追到床下,徐志穹躲闪之间抓住了灯笼,朝着陶花媛打出一片梭镖。   陶花媛躲避梭镖,术法中断,火焰消失, 满屋桃花也落地了,转眼再看,徐志穹没了身影。   一吸之间,徐志穹突然现身在身后,佩刀砍向了陶花媛的脖子。   陶花媛提前召出了血肉傀儡,替她挡下了这一刀,血肉傀儡人头落地。   陶花媛大惊,这一刀怎么可能砍得中?   陶花媛的法阵还在,徐志穹也处在扭曲的空间里,他怎么可能砍得中?   难道他把法阵破了?   徐志穹确实把法阵破了,《法阵开蒙》不是白学的,陶花媛的法阵不算复杂,走位正确,就能破解。   陶花媛来不及思索,徐志穹举刀又到眼前,一刀斩下,血肉傀儡断成两截,陶花媛利用阴阳术和傀儡互换了位置。   徐志穹咬了咬牙,又被这厮逃过一劫。   阴阳家不擅长近战,但对方品级优势太大,术法连环,还真不好对付,必须占住先手,一波压死。   徐志穹一刀接一刀砍过去,不给陶花媛喘息之机。   陶花媛紧锁双眉,她不明白徐志穹为什么出手这么快!   她在皇宫里和宦官交过手,只有宦官才有这样的速度。   难道徐志穹是个阉人?   眼看一刀即将命中,陶花媛身前突然多出一朵硕大的桃花,将她整个人挡住,徐志穹一刀砍在花蕊上,竟然没砍穿。   花瓣翻飞,划过徐志穹的身体,留下一片血痕,陶花媛一攥拳头,花瓣随风而起,裹住了徐志穹。   又是这招,这次的花瓣,比对付尉迟兰的时候要多出数倍,真要被裹住,徐志穹会被剃的只剩骨头。   但徐志穹没被裹住,他再次消失了。   这又是什么手段?宦官好像没这个本事。   他会阴阳术?   思索间,徐志穹现身半空,一刀劈向了陶花媛的头顶。   距离够近,速度够快,徐志穹这招避无可避,就算和血肉傀儡调换位置也来不及。   出宫之前,六公主告诉陶花媛,徐志穹有八品修为。   她真没把徐志穹放在心上,可她做梦也想不到,会被一个八品逼到这种地步。   刀锋贴着发梢划过。   徐志穹没砍中。   这不可能!   这一刀怎么可能砍偏了?   徐志穹完全无法理解,直到他看见了两截还在地上蠕动的血肉傀儡。   这就是五品阴阳师,无处不在的阴阳术。   在徐志穹与陶花媛交战的过程中,断了两截傀儡,重新布置了新的阴阳法阵。   法阵复杂吗?   一点都不复杂。   徐志穹轻易就能化解,可他丢了先手。   接下来到了陶花媛的碾压时间,桃花瓣从四面八方飞来,花瓣之中夹杂着火焰和雷电。   徐志穹护住尉迟兰,艰难躲闪,眼看命在须臾,桃花瓣中突然混入了一大片桂花瓣。   徐志穹以为这又是陶花媛的手段,他现在只想抱着师姐逃命。   可陶花媛也很震惊,她不喜欢桂花,也没有和桂花相关的术法。   屋顶有人,尚不知藏身何处。   杀了他?   不能贸然出手,却还要防备徐志穹偷袭。   思忖间,桂花瓣翻飞,将桃花瓣一一斩为两段。   “花非花,刃非刃,   花为花,只因花有花香,   利刃有香,利刃亦可为花,   闻得花香,便是花,   闻得花香,便为利刃所伤。”   有人说话,也是个女子!   陶花媛召唤雷霆,攻击屋顶,忽觉一阵桂花香气扑鼻,直通咽喉。   咽喉之中,有利刃剜割,陶花媛喷出一口血来。   徐志穹也闻到了花香,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他举刀砍向陶花媛,陶花媛用血肉傀儡做了最后一次抵挡,血肉傀儡彻底碎烂。   徐志穹举刀再砍,陶花媛屏住呼吸,用阴阳腾挪之法避开要害,这一刀没斩中咽喉,在脊背上割了一道两尺多长的血口,两面夹击之下,这已经是陶花媛能做出的最合理应对了。   伤口不算深,陶花媛忽然觉得浑身乏力。   糟糕!他刀上有毒!   徐志穹的刀上没有毒,只是从她身上吸走了一部分阴阳二气。   他只吸了三成,不敢把她榨干,怕自己任脉容纳不下。   然而五品修为,气机深厚,这三成却也到了任脉极限,气机直撞魂魄,徐志穹浑身剧痛,连连后退。   陶花媛趁机唤出一片火焰,将桂花瓣全部烧尽,火焰上冲房梁,于下直击徐志穹。   徐志穹意识恍惚,挥刀乱砍,阴气释放,把一片火焰驱散了。   陶花媛大惊失色,这厮怎么会阴阳术?   她再也不敢恋战,转身冲向门外,徐志穹脚步踉跄,在身后追赶。   换做往日,两步就能追上她,可现在阴阳之气满身乱窜,徐志穹连腿都迈不开。   陶花媛没有逃到客栈外面,反而逃向了自己房间。   走廊里站满了人,一场恶战,只在几十吸之间,客栈的客人听到了动静,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只见一女一男,满身血迹冲了出来。   等追到陶花媛的房间,陶花媛已启动法阵,徐志穹追赶不及,朝着陶花媛丢出一袋药粉,集中意念,喝一声道:“中!”   药粉在法阵中炸裂,随着陶花媛一并消失不见。   徐志穹躺在地上,连连抽搐,客栈掌柜冲上来,一脸悚惧道:“灯郎爷,这是出了什么事?”   徐志穹挣扎起身,指着陶花媛的房间道:“这里三日之内不能住人。”   他怕药粉有残留,再害了别人。   徐志穹冲回自己房间,抱起了尉迟兰。   地上还留着一片桂花瓣,徐志穹认得这桂花的香味。   他抬头看向屋顶,屋顶空空如也。   ……   “救人呀,屈灯守,快来救人!”   徐志穹半路抢了辆马车,一路冲回了掌灯衙门。   屈金山叫人把尉迟兰抬了下来,赶紧送到医室里治伤。   “这是怎地了?伤的这么重?”   “打了场仗,一场恶仗!”说话间,徐志穹脖子一扭,五官左右歪斜。   屈金山愕然道:“你又怎地了?”   徐志穹活动着下颌道:“莫管我,给她治伤就是。”   ……   明灯轩里,姜飞莉怒视武栩:“我说这事不管,你们偏要管,那六公主是好惹的吗?”   武栩叹口气道:“不想惹也惹了。”   “这事情你们衙门自己处置,我的人再也不去理会吴自清!”   姜飞莉起身离去,到医室去看尉迟兰。   尉迟兰醒了,看着姜飞莉道:“少史,志穹没受伤吧?”   “志穹!志穹!你就惦记着那混小子!把这条命都豁给了那没良心的男人!”   屈金山在旁道:“少史息怒,都是皮肉之伤。”   “皮肉之伤不是伤么?伤的这么重,一个月都下不了床!你们掌灯衙门就没一个好东西!”   屈金山干笑道:“老夫还是挺好的。”   姜飞莉喊来两名青衣,把尉迟兰抬去了青衣阁。   武栩对徐志穹道:“没想到六公主如此看重吴自清,你若是怕了,我且换个人去对付他。”   “不怕!”徐志穹摇头道,“六公主既然这么心疼他,我偏让他死一回,死的难看,死的身败名裂,这才算把仇报了!”   说话间,徐志穹的脸颊不停抽动了。   “你怎地了?”武栩看到徐志穹身上也有不少伤口,“是不是中毒了?”   “应该没什么大碍,”徐志穹又抽搐了一下,“睡一晚或许就好了。”   徐志穹当晚没回家,在小舍睡了一夜。   ……   阴阳司,太卜正在灯下演算阵法,阴阳二气浮现,陶花媛遍体鳞伤出现在了太卜面前。   太卜皱眉道:“怎会伤得这么重?”   陶花媛口吐血沫,不能言语。   太卜召唤出一具血肉傀儡,集中阴阳二气,于傀儡和陶花媛之间来回旋转。   一盏茶过后,陶花媛身上的伤痕大部分转移到了傀儡身上,她也能开口说话了。   太卜问道:“谁把你伤成这样?”   陶花媛缓缓说道:“掌灯衙门青灯郎,徐志穹。”   太卜一惊:“你去找他作甚?”   “奉六公主之命,去取他性命。”   说话间,桃花源咳嗽不止。   太卜怒道:“事前为何不向我禀报?”   陶花媛喘息道:“弟子以为,杀一个青灯郎,不费什么力气,六公主催促的又急,我若是耽搁了,只怕会惹六公主生疑。”   “冒失!”太卜责怪道,“徐志穹是武栩的心腹,你若杀了他,武栩岂会善罢甘休?”   “弟子委实不知徐志穹是何身份,更不知他会阴阳术,否则弟子绝不会鲁莽行事。”   “他会阴阳术?”太卜愣了,“他怎么可能会阴阳术?”   “弟子不知。”陶花媛连连摇头。   “一定是童青秋,肯定是童青秋引他入品了,可童青秋只有六品,怎能引徐志穹入品,难不成他晋升了……”   太卜正在思索间,陶花媛艰难起身道:“师尊,我要回宫了,回去迟了,只怕公主又要怀疑我。”   太卜问道:“确定太子没有《怒祖录》吗?”   陶花媛道:“弟子遵照师尊吩咐,不敢擅去东宫,但六公主等人,确实没有查到《怒祖录》的下落。”   说话间,陶花媛咳出一口血沫,里面有一片桂花瓣。   太卜拿过桂花瓣,问道:“此乃何物?”   陶花媛道:“今夜还有一女子,暗中帮助徐志穹,她擅长用桂花,手段和弟子相似,想必也是阴阳修者,修为不在弟子之下。”   “不在你之下?京城还有这等人?”太卜惊讶的看着桂花瓣,连连摇头道,“这不是阴阳法器,只是一片普通桂花。”   陶花媛回忆良久道:“她施展法术前,说了一段话,弟子记住了一些,好像是花因为有香气,才是花,利刃有了香气,也就变成了花。”   “这是什么道理?利刃变成了花?”太卜思忖良久,倒吸一口凉气,“诡辩术,名家?”   “什么是名家?”   太卜摇头道:“这不可能,名家七百多年前已经绝迹了。”   陶花媛默然不语。   太卜盯着花瓣道:“此事,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陶花媛还是不语,双手且在身上不停抓挠。   太卜皱眉道:“我说的话,你记下了没有?”   陶花媛奋力抓挠,身上又是一片血痕。   “你这是怎地了?”   “弟子觉得,奇痒!” 第115章 两副药方   次日正午,徐志穹睡醒,七扭八歪走出小舍,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协调。   体内有两股气机乱窜,徐志穹想释放出去,又不知该用什么方法。   光是走路,就练了半个多时辰, 好歹走顺畅了,徐志穹去了常记药铺,也就是判官段士云开的药铺。   一进门,段士云赶紧把徐志穹领到了后院:“马兄弟,思量好了么?”   徐志穹没回答,反问了一句:“昨日那仆人怎样了?”   段士云轻叹一声:“那仆人伤的过重, 老朽回天乏术。”   “死了?”   “造孽啊,这都是吴自清那个畜生造的孽啊!”说话间,段士云咬牙不止。   徐志穹劝慰道:“段前辈息怒, 我昨夜打探了一些吴自清的消息,他好像有个女儿。”   段士云点点头道:“他有三个女儿,一个出嫁了,家里还有两个,不知马兄弟问的是哪一个?”   “好像有个七八岁大的。”   “你说的是妙莹,”段士云点头道,“那女孩乖巧,我也是甚是喜欢,只是这几日却没见到她,马兄弟何故问起她?”   徐志穹道:“无妨,只是问问状况,免得吴自清死后,家眷无人照料,我听说他母亲又病了?”   段士云冷笑一声:“寒症而已,前两日来我这抓了药, 吃上几副便能痊愈。”   徐志穹赞叹道:“段前辈真乃神医!”   段士云连连摆手道:“马兄弟过誉, 在下只是略通医术,兄弟,你下定决心诛杀此贼了吗?”   徐志穹点点头道:“下定了,只是计策还没想好。”   段士云道:“不急,不急,我忍了这恶贼整整三年,兄弟你还忍不了这一时么?且等咱们从长计议。”   闲叙片刻,徐志穹起身告辞,走到药铺柜台,悄悄在台面上刮下来几片木屑。   出了药铺,徐志穹且在吴府附近找了个酒肆,叫了些酒菜,静静坐着。   今日没人跟踪,但徐志穹不敢大意,难说六公主又会找来什么样的狠人来对付他。   在酒肆坐了一个多时辰,徐志穹看到一个家仆从吴府里走了出来,提着菜筐去集市买菜。   徐志穹跟着仆人走了一路,吴自清还真是节俭,仆人买了一筐青菜,半点荤腥不见。   返回途中, 走到僻静处,徐志穹上前拦住了仆人的去路。   “小哥, 留步。”   “你谁呀?”仆人一抬头,看见徐志穹一身装束,赶紧行礼道,“见过灯郎爷。”   徐志穹一笑:“免礼,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是吴御史府上的吧?”   仆人连连称是。   徐志穹又问:“你家妙莹小姐,这两日去了何处?”   “这,这,小人委实不知啊。”   徐志穹拿出了一吊钱,塞在了仆人手里:“你好好想想?”   仆人连连摆手道:“这小人可不敢收,我们家老爷规矩大,这要是让他知道,却不得打死我?”   徐志穹一扣机关,灯笼前的短刀钻了出来,刀刃正对着仆人的脑门。   “你再好好想想?”   仆人脸色煞白,收了徐志穹的钱,小声说道:“妙莹小姐绝食了,把自己所在柴房里,谁也不见。”   “绝食?妙莹小姐多大年纪?”   “今年整八岁。”   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绝食?怎么可能活活饿死自己?   人不要皮,天下无敌!   吴自清想饿死自己的女儿,却还扯个谎,说她自己绝食,   “她为何绝食?”   “我们家小姐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不前些日子,我们家老太太病了,吃了不知多少药都不见好,后来从高人手里求了一道方子,说得族中之人以命换命,才能保住我们家老太太,   我们小姐知道后,当天就不吃东西了,说要用她这条命,换老太太一条命!”   徐志穹攥了攥灯笼杆,缓缓松开了,默然片刻,又问道:“哪位高人开的方子?”   “这小人委实不知。”   “好,”徐志穹没再为难这仆人,“你走吧。”   黄昏时分,徐志穹回了衙门,给屈金山送了一瓶酒:“屈灯守,近日我研习医术,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   “你学医术?”屈金山笑道,“那却是好事,只是我在医理上懂的也不是太多。”   “灯守过谦了,我就是个门外汉,只求灯守随便指点两句,我想问灯守,人的肉能入药么?”   屈金山闻言色变,厉声道:“你问这作甚?谁教你这些歪门邪道?”   徐志穹道:“灯守息怒,晚辈也觉得是歪门邪道,在一些医书里见到了,便想来问问。”   屈金山叹口气道:“这类医书,大多数庸医所作,不足信,还有些涉及邪术,你还是不要知晓的好。”   “这些邪术,真能治病么?”   屈金山皱眉道:“罢了,我且说与你听,依阴阳之理,人之生死,自有命数,命数到了,油尽灯枯,此生自然了却,   若是有修为在身,也能延续几年,但若没有修为在身,用此邪术,也可借几年寿命,此法只能用一次,实属造孽之举,到了阴司却要受苦赎罪!”   原来真有这样的药方。   徐志穹又问:“倘若将一亲人活活饿死,能再延续几年寿命吗?”   屈金山怒道:“志穹,你从哪学来的这些?这是续命邪术!用了这邪术的人,到了阴间永不超生!”   这个续命的手段也是真的。   徐志穹起身告辞,屈金山神色凝重:“志穹,回去把那邪书烧了,若是你敢学那些手段,休怪屈某翻脸无情,研习医术当为济世救人,伤天害理之事万万做不得!”   徐志穹连连称是:“灯守,您放心,这等伤天害理之人,我见了必当诛之!”   貌似要多收一颗人头了。   貌似还不止一颗!   ……   入夜,徐志穹去了朱骷髅茶坊,见了朱掌柜,八品判官,陆延友。   “陆兄,今日登门造访,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陆延友笑道:“是咱们道门的人么?”   徐志穹点头:“段士云段主簿,您觉得此人如何?”   陆延友的笑容突然凝固,渐渐消失了。   “你问他作甚?”   徐志穹笑道;“近日想和他合伙做件生意。”   “兄弟,你是缺功勋了?”   “小弟刚刚晋升,还没攒下几个功勋呢。”   “北垣那地方,是差了些,若是缺功勋了,哥哥我给你介绍几个人,价钱上么,三七、四六都好说,五五也有的商量。”   “可是段判官说……”   陆延友打断了徐志穹:“不管他对你说什么,你都当放屁听了,他是个贪心的人,在他地盘上的生意,你一粒功勋都分不到。”   “可是他说他功勋已满,就要升七品了,这趟的功勋全归我。”   陆延友笑道:“老弟,告诉你好话,你怎么不信啊?我说了他的话只能当放屁听,他刚刚升到八品中,离七品却还远着呢,怎么可能把功勋给你?”   徐志穹道:“陆兄,若是我没记错,你当初也和他一起在望安河边做过生意。”   “是,做过,”陆延友点点头,“当时是我瞎了眼,兄弟,你记住哥哥的话,咱可不能再瞎一回。”   ……   夜深,徐志穹在客栈定了一间房,叫来了牛玉贤,让他在房中布满了机关。   如果六公主再派人来偷袭,徐志穹十几吸的时间就能跑回来,横竖都是拖延时间,用人拖延,倒不如用机关。   徐志穹假装睡下,牛玉贤在暗中监视,一只老鼠再次跑进了吴自清的府邸。   徐志穹先去了后院,本想看看那小姑娘,却见老太太的灯还亮着,屋里传来阵阵咳嗽声。   “清儿呀,我快不行了,那妮子怎么还不死?她这命怎么这么硬?她就想活活克死我!”   “娘,我今天去看了看,熬不了几天了。”   “瞎说,我看她还精神着呢!你去下点药,让她早点死了吧!”   “娘,方子上写的清楚,得让她自生自灭。”   “我是熬不过她了,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不孝啊!”   “娘,别再为难孩儿了,孩儿也得顾及名声,孩儿今日事忙,困倦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你不孝啊!不孝啊!”   徐志穹在角落里看得清楚,这老太太的罪业,过了四寸。   徐志穹去了厨房,先叼了一碗水,给小姑娘送了过去。   今天这姑娘不怕老鼠了,渴了一整天,她端起水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徐志穹又给她叼来了馒头,看着小姑娘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吃呀,大口的吃呀。   你得活着,好好活着!   ……   徐志穹回到了客栈,当夜相安无事。   次日,徐志穹另开一间房,让牛玉贤好好歇息,他趁机去了趟小黑屋。   从小黑屋出来,徐志穹摊开了手。   原本在手里攥着的木屑,被攥成了碎末,洒落了一地。   徐志穹洗了把脸,对着铜镜露出了一丝笑容。   很真诚的笑容。   带着这份笑容,徐志穹去了常记药铺。   段士云把徐志穹接到后院,问道:“兄弟,你想到主意了?”   徐志穹点点头:“主意想好了,只是这事,您得多出点力!”   “这是什么话?本来就是我头上的事,出力不是应该的么!”   “这事呀,咱们这么办,您先给我开张药方,我再给您开张药方,有这两张药方就够了。”   徐志穹把主意跟段士云说了一遍,段士云沉吟许久道:“这,能行么?”   “单靠您一个,肯定不行,有我在,这事一准能成!”   段士云咂咂嘴唇道:“是不是急了点,要不再缓两天?”   还缓?你就想等那小姑娘死是吧?   “不能等了,我们衙门那边也着急,这事得赶紧处置了,越快越好!”   “这事倒是不难,”段士云点点头道,“我这就开方子抓药!” 第116章 下药   开方子,抓药,熬药,忙活了小半天,一小瓶药汤终于弄成了。   段士云把药汤交在徐志穹手上,叮嘱道:“这药要不了人命,要是要了人命, 咱们可就犯了咱们道门的规矩,三天之内,这药能加重病症,就三天,三天要是没得手,咱们得另想办法。”   徐志穹笑道:“不用三天,明天就差不多了。”   徐志穹拿上药瓶,回了客栈, 拿出藏形镜,让自己进入了隐身状态。   做这事,不能用老鼠。   吴家老太太每天吃两次药,早上一次,黄昏一次。   婢子蹲在灶台旁边,小心熬药,寸步不离,老太太时不时过来看着,这要突然窜出来一只老鼠,那还了得!   黄昏时分,药熬好了,隐身在暗处的徐志穹,把一小瓶药汤混在了老太太的药罐里。   老太太这两天咳的厉害,喝下了这碗汤药,肺里一通畅,咳的更厉害了。   一声接一声, 咳嗽止不住,喉咙咳破了, 咳出些血丝来。   “啊!我这是呕血了!”老太太放声嚎哭, 呼唤婢子道,“把那不孝子给我叫来!”   不多时,吴自清跑过来了,老太太捂着胸口道:“孽障,你给我跪下!”   吴自清京城闻名的大孝子,母亲让跪下,立刻就跪下!   老太太上前左右开弓,扇了吴自清十几个嘴巴子,骂道:“你娘呕血了,你看见没?你瞎了么,你看见没!”   就一点血丝,不仔细看,确实看不见。   吴自清连声应承着:“娘,你保重,你别动气,你歇息着。”   “我还动气?”老太太捶着胸口哭道,“我都快断气了, 我还动什么气,我把你拉扯大,我容易吗?我吃了多少苦, 受了多少罪,你知道吗?   一个妮子你都舍不得?你不孝啊!我明前就出去说去,让天下人看看,你算个什么孝子!”   这是要害,吴自清真怕他老娘出去乱说。   吴自清宽慰道:“她马上就不行了,就这一两天的事,娘,你再等等。”   “我等不了,不能等了!”老太太气的直咳嗽,上前又扇了吴自清几巴掌。   徐志穹在旁边,掐着念心牌,开始念经:这都是骗人的,那妮子有用吗?根本没用!就是死了也没用!   一连念了几遍,老太太的眼珠转了转,盯着吴自清道:“那妮子真有用吗?”   吴自清低头道:“方子上不就这么写着么?”   徐志穹在旁念叨:你看见了?你看见方子了?那方子上写着那妮子名字么?   老太太盯着吴自清,恶狠狠道:“你把那方子拿来再让我看看!”   这老太太也是大家出身,认得字。   吴自清小声说道:“娘,这方子您不是看过一次么?儿早就把方子烧了。”   “你烧了它作甚?”   “娘,这方子可不能让别人看见,这不毁儿的名声么?”   徐志穹在旁念经:都是骗你,那方子是假的,你得自己听听那高人怎么说!   老太太喘息半响,点点头:“行,你走吧,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快滚吧,你老娘早死,你早解脱!”   吴自清闷闷不乐走了,回到房中,找了个茬,扇了黄氏几个耳光,稍微出了点气,可心里还是觉得不痛快。   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本《礼训》,吴自清翻了两页:   夫无怒,家则无规,无规,则教化无存……子在血中方知孝,妇在血中方知顺,仆在血中方知畏……   每当读到这里,吴自清总觉得神清气爽,经脉通畅。   教中不少人说,他是天生的怒夫,有大天赋。   等这事完了,他也该入品了,老太太也该不闹了……   正当惬意之际,忽听婢子来报:“太夫人咳的厉害,又在后院骂上了!”   “骂,让她骂!让她张狂!她个老……”吴自清忍住了没往下说,孝子的名声可不能受损。   吴自清强吞一口怒火,早早睡去,第二天,刚到寅时(凌晨三点),吴自清就起来了。   吴府有规矩,吴自清醒了,要是有其他人还敢睡着,一律挨鞭子。   一家上下,除了老太太,都得赶在寅时之前起床。   吴自清前院后院走上一遍,看着一家老小都忙活着,找不着人撒火,心里有些烦躁。   他来到大门外,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往地上撒了几个铜钱,然后到暗处待着,且看有没有人来捡。   这招以前很是管用,可现在这帮仆人学乖滑了,没人上当。   吴自清在门前等了小半个时辰,独自把几个铜钱又捡了回来,心里这口气憋得越发不痛快。   回到屋里吃了些粥,吴自清去御史台点卯去了。   老太太原本在后院歇着,听说儿子走了,一翻身坐了起来,简单收拾一下,独自一人出了宅院。   一个婢子追上来道:“夫人,您这是要去哪?”   老太太回身一拐棍,打的婢子直咧嘴。   “贱骨头,轮得到你管!滚远些!”   别看一直咳嗽,老太太身子健朗,腿脚也快,在外边兜了一圈,悄悄去了常记药铺。   段士云赶紧迎上前去:“太夫人,您怎么来了?”   老太太泪落连珠道:“常掌柜,我这身子熬不住了,昨夜都呕了血了!”   “这是怎么回事呀,太夫人,您里边坐。”   段士云赶紧把老太太请进了后院,老太太哭诉半响:“我那儿子不孝啊,他就这一个娘,为了娘这条命,却连个妮子都舍不得呀!”   段士云故作惊讶道:“太夫人,您说的什么妮子?”   老太太擦擦眼泪道:“常掌柜,您之前不是给我儿子开个药方,说至亲之人,绝食而亡,感应神明,就能延寿十年么?”   段士云皱眉道:“太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段某哪敢开这样的方子?段某有本上古医经,给吴大人看过一眼,就一眼,段某什么都没说,而且这医经上和您说的也不一样啊!”   老太太两眼放光,问道:“那医经能不能给我看一眼?常掌柜,我绝不亏待您!”   说完,老太太拿出一吊钱来。   “太夫人,您这见外了,见外了!”段士云推辞几番,把钱收下,从书房里拿出医经,交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找到那一页,上面写的清楚:孝子心头二两肉,为药引,延寿二十年。   二十年的寿数!   老太太一哆嗦,看着常掌柜道:“这,这,不是那妮子?”   段士云皱眉道:“这可让我怎说呢,孙女都隔着辈呢,哪还能算至亲?”   “可您当初开的方子……”   段士云连连摆手道:“太夫人,我可没开方子!什么时候都没开过这样的方子,想必是吴大人不知从哪弄了个偏方吧?”   “我就说,我就说这孽障骗我,他骗我呀!”这老太太咳的越发厉害。   段士云道:“您少坐,少坐片刻,我跟您弄点梨子汁。”   老太太摆摆手道:“喝那个没用,这,这可怎么办呢?这心头上的肉,是不是得要了他命啊!”   老太太很纠结,就这一个儿子,要了他命肯定舍不得。   可这是二十年的寿数啊,能多活二十年呀!   取舍之间,得仔细斟酌一番。   段士云道:“怎就能要了命呢?不是在心上割肉,是在心头上,您看看下一页。”   老太太往后一翻,下一页是一幅画。   “就像图上画的,胸口这一处,割下一片肉,二两足够,要不了命,养两天就好了。”   要说要了吴自清一条命,老太太还真得犹豫一下。   如今就要二两肉,老太太眼睛立刻放光了。   老太太盯着图画看了半响,低声对段士云道:“这刀子,不好下,我也不懂用刀,您看能不能帮帮我?我亏待不了您!”   段士云摇头道:“这我可帮不了您,书上写得明白,要么您动手,要么孝子自己动手,这才叫心甘情愿。”   “他哪能情愿呀!”老太太这叫一个着急,想了片刻,眼珠一转道,“以前那个酒,您这还有么?”   一听说酒,段士云心下一笑,一会告诉徐志穹一声,他省事了。   按照两个人原来的计策,徐志穹得蹲在吴自清家里,给吴自清下药,把他放倒,这才方便老太太动手。   如果老太太真按照图上画的,切下一块肉来,吴自清会血如泉涌,而且还止不住,势必一命呜呼。   这就是他们俩的计策。   现在徐志穹不用给吴自清下药了,老太太打算自己把她儿子放倒。   “什么酒呀?”段士云还故意装了个糊涂。   “就是三年前,砍那泼贱时,您给我们的酒。”   当初吴自清砍他发妻一条手臂,也从段士云这买的药酒。   段士云连连摆手道:“您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就是卖给您一些药酒,镇痛用的,您说这些事,可和我没什么干系!”   老太太连连点头:“没干系,和您没干系,我就是想买点酒!”   段士云故作为难:“这么多日子过去了,这酒也不知道有没有了……”   “我不亏待您的!”老太太又掏出一吊钱。   “罢了,我给您找找去。”段士云回到药房,故意找了许久,拿出了一小瓶酒出来。   “太夫人,咱可把话说明白,我敬重您人品,也敬重吴大人人品,这酒本来不该给您,但我给了您了,出了门,我可不认账!”   老太太连声应承:“我今儿就没来过您这,您放心吧!”   拿上药酒,老太太又在附近转了几圈,悄无声息回了府上。   段士云站在门口,轻叹一声,心里连连赞叹。   徐志穹和商量计议的时候,段士云还担心不灵,他觉得老太太不会对自己亲儿子下手。   没想到,这老太太贪生到这种地步。   马尚峰啊,马尚峰,难怪你年纪轻轻就能到八品,你还真不是凡人,你能看穿人心!   可惜你看不穿我的心思。   年轻人吃点亏,才能长进,你可千万别恨我。 第117章 生死之战   午后,牛玉贤睡醒了,徐志穹给他买了些吃的:“兄弟,你且在吴府门前盯一会,千万盯住了,我回去拿一身换洗的衣裳。”   “好说!”牛玉贤是个认真的人,徐志穹让他盯着, 他且找个茶摊坐下,目不转睛的盯着。   黄昏,吴自清回到家中,面色铁青。   白日里他收到六公主密信,无故遭到一番责骂,言语甚是激烈,甚至有不少粗鄙之词。   吴自清不知哪里得罪了六公主,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了这顿骂, 回到家里, 咬牙切齿道:“泼妇人,若不是看你身份尊贵,我岂容你这般羞辱!”   进门之前,吴自清先在门口撒了几个铜钱,看哪个倒霉鬼来捡!   进门之后,摔盆摔碗,看看有谁敢来触霉头!   家人不知道他哪来的无明业火,全都躲他老远,吴自清无处撒火,去到后院看了看柴房里的妙莹,小姑娘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可还是没死。   她真是命硬!这家门却让她克得败落!   虽说生气,但他没敢动妙莹,他怕坏了自己名声。   他对外说的是,妙莹为救祖母, 绝食而死,这是一段孝道美谈!   倘若打了她, 纵使没打死,被下人看见,传扬出去,岂不落了污名?   下药毒死她?   那就更不行了。   必须得让她饿死!   这不只关系着老太太的性命,还关系他能不能入品。   常掌柜给他那张药方的时候,必须要至亲之人绝食而亡,以命换命。   教规里也说的清楚,必须让至亲之人自灭而亡,这是入品的条件。   饿死这妮子,既要助我入品,还能救老娘一命,这才叫两全其美!   等我有了四五品的修为,还何必受制于人?   吴自清攥攥拳头,正要离开柴房,忽听婢子来报:“老爷,太夫人请您去喝杯酒。”   “胡闹!”吴自清怒道,“太夫人病重,岂能饮酒?”   婢子战战兢兢道:“这是太夫人的吩咐!”   吴自清皱皱眉头:“我去看看就是。”   想喝就喝吧,喝出个闪失, 也算个解脱, 横竖不会坏了我名声。   吴自清到了老太太屋里,老太太吩咐婢仆备下几个小菜,亲自给吴自清倒了一杯酒。   “清儿,你坐下,这些日子,你也受累了。”   吴自清上前劝道:“娘,你病还没好,酒还是别喝了。”   “怕甚来?喝点酒,这咳嗽倒能压下去一些,来,先陪为娘喝一杯。”   母子俩喝了几杯,老太太道:“清儿,你可还记得你爹是哪年过身的?”   “孩儿记得,孩儿两岁,爹便过身了。”   “你可知道,娘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吴自清是真不想说这些事!   怎么过的?   难处肯定是有,但也不算太苦。   他父亲走时留下了几亩田地,家里不算富贵,也能保衣食无忧。   但老太太就喜欢说这事,而且说起来没完。   “你还记得你九岁生病的时候,你娘我四处寻医问药,花了多少银子,才保下你这条小命?”   吴自清点头道:“孩儿记得。”   “你还记得你十岁时求学,我花了多少束脩才给你请来一位先生?”   吴自清点头道:“记得。”   “你记得你十七岁时赶考,娘省吃俭用,给你攒了多少盘缠?”   吴自清点头:“记得。”   “你记不记得从小到大,每次吃鸡的时候,娘都把鸡腿留给你?”   ……   光说记得不行,这些事一旦提起来,吴自清得哭。   干嚎不行,得流眼泪。   “母亲厚恩,孩儿一时一刻都不敢忘!”吴自清端起酒杯,含着热泪,一饮而尽。   老太太叹口气道:“说那些都没用,人呐,活在这世上,且看良心!良心要是没了,畜生都不如!”   “母亲教训的是。”吴自清有点坐不稳,这酒有点上头。   老太太哼一声道:“我且问你,当初为了给我治病,砍了那泼贱一只手,你是不是心疼了?”   “母亲,我没心疼,眼睛都没眨一下!”吴自清看东西有些重影。   “现在要你妮子一条命,你是不是又心疼了?”   “母亲这是哪的话……”吴自清晃晃悠悠,摔在了地上。   这是怎地了?   喝醉了?   怎么身上一点力气没有。   老太太一笑:“不心疼就好,今我要你一块肉,你也不该心疼吧?”   说完,老太太回过身,拿了一条绳子,把吴自清捆在了椅子上。   这酒,药力来得快,去得也快,若是多等一会,吴自清能动了,老太太还真就摁不住他。   “娘,你这是作甚?要作甚?”吴自清吓坏了。   老太太从枕头下边,拿出一把剔骨尖刀。   “儿啊,你咬咬牙,就二两,娘不多要你的,你这一身血肉都是娘给的,二两还多么?”   吴自清张开大嘴,放声哀嚎:“娘啊,娘,你这是要做甚,你要杀了孩儿么?”   “嚷嚷甚来?少了二两肉,能死怎地?”   老太太解开了吴自清的衣裳,吴自清像杀猪一样喊起来:“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呀!”   老太太捂住他嘴道:“你喊什么?不怕丢人么?不怕坏了你名声么?没我的吩咐,他们谁也不敢进来,你喊也没用!”   一把尖刀刺在胸膛上,刚划了一道口子,原本动不了的吴自清开始拼命踢蹬!   吴自清是个大孝子,只要为母亲治病,不管发妻的肉,还是孩子的肉,说割就割,没心疼过。   可唯有自己的肉的不行,这是真疼啊!   疼的药劲都散去了不少。   按照徐志穹和段士云定下的计划,只要老太太再加把劲,把这块肉割下来,吴自清必死无疑。   但徐志穹拿着藏形镜一直在后边看着,他可不能让吴自清就这么死了。   舍身救母,成就孝子之名?   哪有那种好事,得让你身败名裂!   他拿出一把小刀,把吴自清的绑绳割断了。   吴自清挣脱了绑绳,奋力推开了老太太,跌跌撞撞往外跑。   药劲还在,吴自清跑不快,老太太两步追上,从身后又摁倒了吴自清。   吴自清知道老太太年事已高,身后拿起一根烧火棍,照头上就打,他以为老太太扛不住!   他错了,老太太很顽强,脑门上虽说见了血,但丝毫不影响行动能力,她举着尖刀,直接扎向了吴自清的后心。   “你个畜生,你敢打我!你丧良心呀!”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老太太一刀没扎准,刺在了后腰上。   吴自清哀嚎一声,一脚踹开老太太,拼命往外跑,老太太提着尖刀,追了出去。   徐志穹本来想在老太太耳边念念经,劝她下死手,但现在不用了。   老太太眼睛都红了!她已经下了死手!   她也喝了不少酒(不是药酒),她想要多活二十年,她早就没有理智了。   一家人吓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敢拦着他们。   老太太拼了命紧追,可药性散的很快,吴自清也越跑越快,他终究是壮年人,老太太追不上他。   眼看吴自清跑出了府邸,只要能跑到街上,他就能甩开老太太。   万没想到,走到门口,他一脚踩上了自己撒的铜钱上。   脚下一滑,吴自清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把左脚崴了。   吴自清连声痛呼,站不起来。   老太太满脸是血,从府里冲出来,拿着刀,对着吴自清就捅。   生死关头,吴自清扭住老太太手腕,把刀抢了下来。   老太太想把刀夺回来,吴自清一使劲,噗嗤一声,剔骨尖刀,扎进了老太太的脖子。   老太太捂着脖子,鲜血撒了吴自清一身。   入夜时分,正是城南最热闹的时候。   吴府门前瞬间围满了人。   “这是谁呀?”   “这不是吴御史吗?”   “他身上这是谁呀?”   “这不是他们家老太太吗?”   “吴御史手上怎么拿着刀啊!”   “他把他们家老太太杀了?”   围观者都吓傻了,别说他们这胆小的,就连牛玉贤都吓傻了。   “闪开,闪开!我是提灯郎,都给我闪开!”   牛玉贤走到了最前面,看到眼前一人一尸,有些不知所措。   吴自清推开老太太尸体,想要逃走,被牛玉贤一脚踢翻在地。   牛玉贤踩住吴自清,心里有些慌乱。   这可怎么办?   志穹就让我看一会,就出了这种事情。   我可怎么向志穹交代?   这到底怎地了?   吴自清怎么突然就杀人了?   杀他还是他生母?   这是,这是……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段士云也在围观者之中,他也看傻了。   这和计划的不一样啊!   死了的不是吴自清,是他家老太太。   老太太也成,罪业也有四寸。   可这心里总是让人不痛快,毕竟他在吴自清身上下了很大功夫!   算了,先把罪业摘了吧。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段士云摆出一脸焦急神情,推开人群,“我是常记药铺掌柜,我懂医术,我看看太夫人还能救不。”   段士云刚要上前,忽听徐志穹在远处喝道:“所有人退后!提灯郎掌灯!”   牛玉贤闻言,打开了灯盒,十二盏青灯飞上半空,两面彪魑铁壁夹成公堂,段士云被拦在了墙外。   徐志穹提着青灯,从远处走来,俯下身子,先试了试老太太的鼻息。   老太太已然死了,徐志穹顺手把罪业摘了下来,收进了怀里。   这老太太的犄角一动不动,魂魄很安分啊!   不应该呀,她脾气那么暴躁。   难道说被亲儿子杀了,万念俱灰了吗?   段士云注视着徐志穹,这厮是要吃独食么?   心里不痛快,可嘴上不敢乱说,道门有道门的说法,俗世有俗世的规矩,提灯郎审案,谁敢放肆?   徐志穹看着老太太的尸体,又看了看满脸惊恐的吴自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吴自清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牛玉贤道:“监察御史吴自清,在街上与这女子扭打,一刀将其刺死!”   徐志穹问道:“这女子是谁!”   这句问的很大声,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子是谁!   牛玉贤道:“这女子,是吴自清的生母。”   徐志穹瞪圆眼睛,高声喝道:“当真吗?你莫不是看错了?”   牛玉贤看了徐志穹一眼。   这还用问吗?   都在这盯了几天了,早就知根知底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嘴上还得应承,毕竟徐志穹是青灯郎:“大人,且问问这些围观之人,他们都是亲眼所见!”   十二盏青灯来回摇晃,里边都是刑具。   城南的人颇有见识,谁不知道提灯郎的手段?照实回答就是了,别等吃苦头。   众人纷纷回答道:   “小人亲眼所见!”   “吴御史杀了他母亲。”   “吴御史是大孝子啊,他怎能干出这种事!”   “还说什么孝子,简直禽兽不如!”   吴自清回过神来,高声喊道:“冤枉,我冤枉!”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吴自清,你声名在外,没想到竟能做出这等行径!将人犯、尸首,一并带回衙门处置!”   围观者赶紧闪开道路,徐志穹负责押送人犯,牛玉贤负责背尸体。   段士云冷冷看着徐志穹。   年轻人,你太莽撞,太不懂规矩。   徐志穹微笑看着段士云。   老东西,你别急,下个就轮到你了。   判官不能自相残杀,但有些事,不能忍。   不光我不能忍,师父也说了,不能忍! 第118章 妮子,莫哭   “你说甚,你杀了你亲娘!”钟参瞪圆了眼睛看着吴自清。   吴自清站在囚笼里,连连摇头道:“事出有因,是母亲先要杀我,我失手错伤了她。”   钟参回身拉了把椅子,坐在囚笼前:“你莫急,且慢慢说来!”   “今日, 我回到家中,咳咳,母亲让我吃酒,咳咳……”吴自清口干,说话时一直咳嗽。   钟参吩咐道:“赶紧,给吴御史取些水来!”   武栩也拉了把椅子坐下:“别光他喝呀, 咱们也喝点!”   钟参点头道:“喝着,喝着,赶紧泡茶!”   武栩摇头道:“喝茶有什么意思,我那有上好的梅花酒。”   钟参点头道:“煮上,快煮上!”   乔顺刚道:“刚才巡夜,买了些糕点和葵花籽!”   武栩道:“拿来呀!”   钟参喊道:“我正堂有羊肉,就在后厨,都拿来!分给弟兄们吃!”   众人吃着羊肉和糕点,嗑着瓜子,喝着梅花酒,听吴自清讲述经过。   这成什么样子!   这是审案来了,还是听书来了?   这是掌灯衙门大牢,你们把这当勾栏了吗?   徐志穹很是气愤,气得吃了两斤羊肉!   他们太不像话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京城孝子,当街弑母,实属天下奇闻。   听到紧张之处, 钟参张着嘴,瞪着眼,嘴里的酒都漏的到处都是。   就是去了桥头瓦市, 找最好的说书先生,也说不出这么精彩的戏码。   吴自清是想替自己申辩,是在情急之下无奈杀人。   可这样的申辩毫无意义,众人全都当了奇闻听了。   从子时一直听到丑时,钟参心满意足,离开了大牢。   “真没想到,扳都扳不倒他,他竟然自己倒了,”钟参哈哈笑道,“志穹啊,你有功啊,你们衙门有功啊,我得赏啊!”   姜飞莉在旁不是滋味:“这又不是他们的功劳,这分明是他运气好,撞上了。”   钟参哼一声道:“你也撞去呀?我也把差事吩咐给你了,是你自己说不管的,伤了一个尉迟兰,看你那通撒泼!志穹没受伤吗?人家武千户就不心疼?可掌灯衙门没矫情, 人家死顶!该赏就得赏!”   姜飞莉愤恨不语,徐志穹对武栩道:“千户,我想去查查吴自清的府邸,看有没有贪赃枉法的证据。”   他是想去查一下那本《礼训》,但又没办法明说。   没等武栩开口,钟参发话了:“还查他作甚?当街杀母,横竖都是问斩,再加一条罪过,也不能让他再死一次。”   武栩道:“指挥使说的是,没必要再查了。”   徐志穹道:“吴自清号称御史台第一廉吏,若是能查出吴自清贪赃枉法的证据,也省得御史台日后纠缠。”   说的对呀,第一廉吏都是个贪官,御史台还有什么狂妄的资本?   可武栩还是摇头:“杀了他也就罢了,不必和御史台翻脸。”   钟参瞪起眼睛道:“怎就不必了?御史台没把我皇城司放在眼里,我就要杀一杀御史台的威风,这事就交给你们衙门了,若是查出证据,我还有重赏!”   徐志穹得令,武栩默而不语。   徐志穹当夜在小舍睡了一晚,次日早早来到了吴府。   吴府门前的血迹还没洗,徐志穹带着几名白灯郎直接进了大门。   家中做主的只剩下黄氏,看到一群提灯郎,黄氏要跪,徐志穹喝一声道:“不准跪!”   黄氏平时被打怕了,一点七品夫人的气度都没有,徐志穹说不准跪,她弯着膝盖,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半蹲着在原地,直打哆嗦。   “把你们家人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都叫到院子来。”   “老爷,我们没犯法。”黄氏又想跪。   徐志穹皱眉道:“谁说你们犯法了?这是规矩,懂么?”   官府搜查之前,必须将无关人员清除出去,以防止掩藏、夹带、阻挠。   黄氏把众人集中在一处,徐志穹看了一眼,问道:“人都齐了吗?”   他没看见那小姑娘。   黄氏不敢回答,徐志穹喝一声道:“但凡少了一个,便砍了你们脑袋!”   黄氏一哆嗦,赶紧让婢女把妙莹从柴房里放了出来。   真是被打怕了,吴自清都被抓进了大牢,黄氏还不敢把女儿放出来。   妙莹满头灰尘,脸上泥污斑斑。   她有些畏光,也不敢看人,两手抄在袖子里,不哭,也没有任何表情。   徐志穹皱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妙莹不作声,黄氏在旁回答道:“是我小女,名叫妙莹。”   徐志穹又问:“今年多大年纪?”   妙莹还是不回答,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不好。   这孩子被折磨这么多天,心智出了问题。   哭一声啊,哭一声也好。   她的袖子在动,里边藏了东西。   什么东西?   不是刀吧?   她头上有黑气,满心都是怨念,这妮子当真要疯了。   她若发狂杀人该怎么办?   楚禾也看出了异常,怒喝一声:“问你话,为何不答?”   这一声虎吼,吓得众人胆战心惊,有不少婢仆当场跪下了。   黄氏抱着妙莹道:“灯郎,我这女孩八岁了,她,她不爱说话。”   “我问你了吗?”楚禾又喝了一声,“她是哑巴么?”   黄氏不敢作声,小女孩低着头,袖子又动了动。   楚禾上前道:“袖子藏着什么?给我拿出来!”   妙莹后退两步,面无表情看着楚禾,双手依旧紧紧抄在一起。   楚禾咬牙道:“你瞪着我作甚?”   黄氏护着女儿道:“灯郎,我这女儿不懂事,顽劣了些,灯郎,我求你……”   楚禾不容分说,上去扯妙莹的手臂。   妙莹躲开楚禾,踢了楚禾一脚!   楚禾本来没打算动真格的,这下被激怒了:“你这妮子想做甚?”   他伸手要把妙莹摁住,徐志穹喊道:“住手!”   楚禾退到一旁,徐志穹上前道:“赶紧放出来,别把它闷死了。”   徐志穹知道她袖子里藏得是什么。   妙莹盯着徐志穹,依旧没有表情。   徐志穹蹲下身子,神色狰狞道:“再不放出来,真就闷死了!”   妙莹把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里面有一只老鼠。   老鼠的尾巴被鼠夹夹住了,挣脱不得。   妙莹力气小,掰不开鼠夹。   她就这么左手托着鼠夹,右手托着老鼠,一直藏在了袖子里。   楚禾捂着鼻子道:“这妮子恁地腌臜!”   “你玩这东西作甚,赶紧扔了!”黄氏去抢老鼠,妙莹不给,抱着老鼠不放。   徐志穹笑道:“怕什么,孩子么,喜欢玩就玩呗,且给我看看。”   妙莹还是不给。   徐志穹道:“我帮你放它出来。”   两双黑溜溜的眸子对视片刻,妙莹缓缓伸出手,把鼠夹递给了徐志穹,却把老鼠还托在手心里。   徐志穹掰开了鼠夹,老鼠得了自由,朝着墙根跑了过去。   吱吱!   老鼠叫了一声。   徐志穹侧过身子,看着老鼠,喃喃道:“活着,好好活着。”   妙莹看着徐志穹,眨了眨眼睛,眼里有泪光闪过。   这话她好像听过。   徐志穹依旧看着逃去的老鼠,直到老鼠消失不见,徐志穹用手搓了搓脸颊。   他搓了好几下,又晃了晃脑袋。   妙莹猛的冲向徐志穹,吓得楚禾一哆嗦:“你要作甚?”   小姑娘抱住了徐志穹的腿。   紧紧的抱着。   她哭了,没哭出声,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黄氏上来扯她女儿:“你作死怎地?快回来!”   徐志穹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看这妮子应该是饿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叶包,塞给了妙莹。   荷叶里包着馒头,徐志穹在路上买的,给她买的,还冒着热气。   小姑娘接过馒头,依旧抱着徐志穹的腿。   她哭,没声音,用袖子蹭蹭眼泪,还是抱着徐志穹的腿。   泪珠抹在满是灰尘的脸上,黑乎乎的。   头上的黑气,散了。   ……   徐志穹吩咐手下白灯郎仔细搜查,他留在院子里,单独问了黄氏几句话。   “吴自清平时喜欢读书么?”   “喜欢,每天都要读书。”   “他最喜欢读什么书?”   黄氏想了许久:“平时最喜读《礼训》。”   “《礼训》?那不是孩子读的么?”徐志穹故作惊讶,“你可知那书在什么地方?”   “都是放在书房里的。”   “你随我去拿。”   黄氏带着徐志穹去了书房,翻了半天没找到。   她又带着徐志穹去了卧房,翻箱倒柜,连床下的暗格都找了,也没找到。   黄氏吓得满脸是汗:“灯郎爷,我真不知道他把《礼训》放在何处了。”   徐志穹叹口气道:“罢了,回院子吧。”   到了院子,楚禾走了过来,低声对徐志穹道:“东厢房墙里有暗格。”   徐志穹跟着楚禾去了东厢房,砸开了墙上的暗门,暗格之中,黄白之物俱见。   白灯郎现场清点,暗格之中,共有黄金三千两,白银两万两,铜钱五万多贯。   黄金白银按一兑四的官价,全都折算下来,共八万两千贯钱,折成徐志穹前世的货币,差不多四千一百多万。   一位老灯郎告诉徐志穹,在七品官员当中,这算是平均水平。   好个一代廉吏,好个声名远扬。   徐志穹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此人为六公主做事,却问六公主用什么来收买人心?   他敢向六公主伸手,对别人也绝不会客气,只是手段做的隐蔽些。   看着真金白银被搬到院子里,黄氏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家主婢仆更是惊讶,平时吃饭连个荤腥都看不见,哪能想到老爷家底如此深厚。   其实黄氏不用害怕,大宣律法和前朝不同,只要不是谋逆重罪,一般不会牵连到家人,当然,夫妻合谋除外。   看黄氏在家里这地位,就知道她没有合谋的资格。   黄氏也确实不知情,就连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也不知情。   她只知道除了吴自清,谁也不准进前院东厢房。   吴自清为人吝啬,日子过得清苦,他搜刮来这些钱要作甚?   会不会和怒夫教有关?   徐志穹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找那本《礼训》,可惜这次没能找到。   他到底把那本书藏哪去了?   徐志穹吩咐白灯郎把吴府贴上封条,带着众人回衙门问话。婢仆概不知情,当日便被释放,黄氏和两个女儿多问了一日,也没问出个端倪,次日便把她们都放了。   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可问的,弄死了吴自清,打压了御史台,这就是钟参想要的结果。   可怜黄氏一个七品夫人,身上十个铜钱都拿不出来,吴府被查封了,她们母女没地方住,打算去桥下蹲一晚。   蹲一晚就能有钱了么?还不是等着要饭?   徐志穹借了他们母女五两银子,让她们去童青秋的房子里暂时住下。   ……   没找到礼训,徐志穹不甘心,直接去大牢里找到吴自清询问。   被审问了两天,吴自清看开了:“我凭甚告诉你?横竖都是一死,这于我有什么好处?”   徐志穹道:“你不说,我迟早也能找到,横竖就在你府里,你若说了,至少这些日子会好过些。”   吴自清冷笑道:“你能把我怎地?用刑么?”   徐志穹还真就不好对他用刑。   所有罪名都坐实了,这个时候用刑,目的何在?若是有人问起,该如何解释?   我想找他要一本书,叫《礼训》。   《礼训》满大街都是,你要这个作甚?   这个《礼训》不一般呀,书里面有怒夫教的记载!   你是怎么知道的?   武栩要是问起还好说,彼此之间无须隐瞒。   要是钟参问起呢?   徐志穹又解释不清了。   不过这也无妨,不用刑,还有别的办法折磨他。   “你家的闺女,被你饿了几天?”   吴自清神情端正道:“吾女深知孝道,为其祖母,甘愿绝食!”   到了这份上,还这么不要脸!   徐志穹点点头:“你且向你女儿学学孝道,自今日起,我帮你绝食!”   徐志穹吩咐狱吏不给他饭吃,吴自清咬牙道:“饿死便好,免去刑场受辱,吴某一身铁骨,岂能向尔等宵小之辈低头!”   好骨气!   吴自清自诩一身铁骨,可他肚子不是铁打的,饿了一天,他招了。   “卧房之中,书案之下,另有一处暗格,暗格之中藏着《礼训》。”   “《礼训》之中夹着一页,上面写着夫无怒,家则无规,这是什么东西?”   “是怒夫教规。”   “你是怒夫教的人?”   “我是内门教徒。”   “还分里外门?”   吴自清点点头:“得了教规,就是内门教徒,我只有一页,花了八千贯买来的。”   徐志穹惊呼一声:“八千贯就买一页?”   “这还是熟人相助,否则千金难换。”   什么教规这么值钱?   徐志穹又问:“除了那页教规,剩下的都是《礼训》么?”   吴自清摇头道:“里面还夹着一本账簿,我收了钱,都记在了账簿里。”   “好,好,好!”徐志穹笑了,“你先吃点东西,等我把书拿回来,咱们慢慢聊!”   徐志穹本想立刻就去吴府,没想到钟参设宴,要给掌灯衙门庆功。   徐志穹去明灯轩想告个假,武栩不允:“今夜你是主宾,若是不去,岂不折了指挥使的面子?”   徐志穹干脆把实话说了出阿里:“千户,我审问吴自清,问出了一句实话,他家里有一本账簿,能把行贿之人一一查证出来!”   “原来如此,”武栩点点头道,“不能去。”   “这就不能去?”   武栩皱眉道:“我说不能去,便是不能去!”   徐志穹道:“千户,那账簿里还夹着一页怒夫教的教规,是吴自清花八千贯买来的!”   “还有这稀罕东西?”武栩一笑:“那就更不能去了!”   徐志穹费解:“这却怎说?”   “傻小子,你怎恁地傻,却和那时候一样傻,”武栩看着徐志穹,“我若是不在衙门,日后却让谁护着你?”   ……   玉瑶宫中,六公主梁玉瑶面如死灰。   昭兴帝刚刚下旨,两日后,将吴自清凌迟处死。   这人捞不回来了,有事情也要败露。   她叫来了韩笛,问道:“陶花媛伤势如何?”   “回殿下,还下不得床。”   “今夜你出宫,放把火,把吴府烧了。” 第119章 潜火兵杨武   丰乐楼,钟参摆酒,掌灯衙门千户武栩,两位红灯陈元仲、乔顺刚,绿灯郎刘大顺、左进秋、李尚安,灯守屈金山、苏果生,青灯郎徐志穹、白灯郎牛玉贤等人在席。   青衣阁也受邀, 少史姜飞莉,司记青衣白姗君,司言青衣秦黄瑜,司簿青衣唐玉婉,司闱青衣王春嫦,四位六品青衣都来了, 典记、典言等七、八品青衣也到了不少, 九品青衣只请了一个,尉迟兰。   结果尉迟兰努力几次, 还是下不了床,只能作罢。   钟参为人爽直,席间也没有那么多礼数,众人推杯换盏喝的尽兴。   钟参对陈元仲道:“元仲,掌灯衙门日后便要托付给你,你可争点气,威风不能输了武千户。”   陈元仲一笑:“指挥使,咱们该叫武侍郎了。”   钟参拍拍脑壳道:“你看我这记性,敬武侍郎一杯!”   什么情况?   怎么变成武侍郎了?   徐志穹知道武栩要升官,但按他此前所说,应该先升副指挥使,然后才有可能被调离皇城司。   姜飞莉在旁道:“你还不知道吧,陛下已经降旨,你们千户直升三品,现在是礼部左侍郎。”   果真是礼部!   说话间, 姜飞莉眼神落寞。   徐志穹低声道:“姜少史为何不悦?”   “谁说不悦?”姜飞莉摇摇头道,“我高兴的很!”   说完,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应该是觉得身份上配不上武千户吧?   不能这么想啊, 武千户又不是那种势利之人。   其实姜飞莉不是担心身份上的差距,她担心的是武栩的差事,礼部左侍郎,分管礼乐和教坊。   教坊是什么地方?   教坊是官营场所,香气扑鼻的场所。   受前世网络名著的影响,徐志穹一直以为,在大宣京城里有个地方叫教坊司,是所有男人的天堂。   但他错了。   大宣京城里有十六座教坊,但它们都不叫教坊。   莺歌院就是教坊,官营的。   霜叶馆也是教坊,官营的。   三院,三馆,四阁,六楼,这十六个官营场所构成了京城的教坊体系,在礼部专设教坊司,管理各个教坊。   武栩, 直管教坊司,这是所有男人艳羡的差事。   一想起这事, 姜飞莉就觉得揪心。   钟参举杯道:“武侍郎,以后咱们兄弟去教坊,报上你名字,想必花粉钱也能少算些!”   武栩笑道:“还算什么钱,只要是咱们皇城司的弟兄,不管是武威营,青衣阁,还是掌灯衙门,报上我名字,就不用掏银子!”   姜飞莉啐一口道:“我们青衣阁去教坊作甚?”   徐志穹上前敬了一杯酒:“千户,恭贺高升!”   武栩举杯道:“日后去莺歌院,再多写些好词!”   两人把酒喝了,徐志穹道:“千户,您少坐,我去趟茅厕小解。”   “站住!”武栩拿出个空酒坛子,“尿这里!”   众人看着徐志穹。   也包括青衣阁一众青衣。   徐志穹红着脸道:“这却怎么尿……”   武栩打了个酒嗝:“不尿憋着!”   憋着就憋着!   不就是怕我去吴府么?   看着武栩挺高兴的,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只当他是真的吧。   从正五品升到正三品,连升四级,这是所有官员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应该高兴。   今夜不去吴府了,不能坏了千户的兴致。   ……   韩笛跳进了吴府的院子,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将瓷瓶里的油,倒在了前院的正房里。   正房过后,是厢房,前院过后是后院,一次不多倒,淋上一点就够,这是陶花媛特制的火油。   倒完了油,韩笛拿出一支火折子,吹亮了,扔进了正房。   眨眼之间,大火将正房吞没,向四周蔓延。   韩笛不急着走,她要看着火势,今夜势必要将吴府烧成灰烬。   ……   望火楼上,杨武正在站哨,忽见远处火光冲天。   杨武赶紧发讯号,三声锣,五声鼓!   三声锣,代表城南。   五声鼓,代表从皇城数起第五条街。   敲过锣鼓,杨武拿着尖镐、铜锣和水桶,冲向了吴府。   在掌灯衙门是个怂包,不代表他去了潜火队就能变得勇敢。   杨武冲这么快,不是为了去救火,而是为了第一时间赶到火场,再发信号。   第一个赶到火场的人算头功,杨武很想立功,他还想再回皇城司,就算回不去,在潜火队好歹也能升个职,他实在不想守望火楼了。   杨武跑的还算快,他的望火楼也离吴府最近,等冲到门外,还真是第一个来的。   杨武拿起铜锣,哐哐哐敲了起来。   他是第一个敲锣的,这功劳谁也抢不走。   他这厢敲的正起劲,吴府的院墙烧塌了一截,轰然而倒。   杨武吓了一哆嗦,铜锣差点没掉在地上。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他害怕,院子里面竟然站着一个人。   “快出来!你不想活了?快些出……”   这人好眼熟!   “韩师妹,快些走啊!”杨武认出了韩笛。   韩笛也没想到,墙会突然塌了。   她更没想到,蒙着脸也被杨武认出来了。   这可怎么办?   若是走漏了身份,莫说六公主那里无法交代,只怕这条性命都难保。   韩笛低头冲进了正房,正房里火焰翻飞。   疯了怎地?她去那里作甚?   杨武丢了铜锣,没有半分犹豫,冲进了吴府,直奔正房。   进了正房,却见韩笛站在屋子中央,默默发呆。   “韩师妹,你这是怎地了,快跟我走,这房子要塌了!”   杨武扯住了韩笛的手。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碰到了韩笛的手。   师妹的手,好软……   韩笛猛然抬头,一脚踹上了杨武。   杨武一个趔趄,撞上了木墙。   木墙倒塌,把杨武压在了墙下。   杨武昏死过去,韩笛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吴府。   ……   一夜大火,将吴府烧成了灰烬,潜火队从吴府之中,找到了一具焦尸。   杨武死了。   当天下午,杨家支起了灵堂。   徐志穹和楚禾来了,给杨武上香烧纸。   杨武的父亲,礼部杨主事,颤抖着声音道:“你们掌灯衙门,看不上我们武儿,可昨夜,听潜火兵们说,我们武儿是第一个冲进火海的。”   楚禾落泪了:“好兄弟,咱们兄弟就没有怂包过……”   哭过一番,楚禾拿出了一条发带。   “当初韩师妹买了一个梳妆台,我从山下帮他扛到了山上,师妹给了我一条发带,可把你给馋坏了,今天就送给你了。”楚禾把发带摆在灵台上,徐志穹一把抓起,丢了出去。   楚禾道:“你这是作甚?”   徐志穹咬牙切齿,喃喃低语:“等你落在我手里,只等你落在我手里!”   他在废墟里捡到了杨武的尖镐。   他带着尖镐去了小黑屋。   他知道杨武是怎么死的。   韩笛,只等你落在我手里!   ……   入夜,徐志穹回了衙门,闷闷不乐。   武栩把他叫去了明灯轩,徐志穹沉默不语。   “我听说杨武死了,”武栩叹口气,“终究曾是我衙门的人,明日支二百两银子,给他送去。”   徐志穹点点头:“谢千户。”   武栩道:“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徐志穹没掩饰,直接说出了实情:“昨晚韩笛去放火,杨武碰上了她,被她害死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判官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武栩也不打哑谜了。   徐志穹低下头道:“我不能说。”   “不说便不说,”武栩没再追问,且看着徐志穹道,“却在记恨我么?”   徐志穹摇头道:“我不记恨千户,就是心里堵得慌,如果昨夜我去了吴府,断不会被韩笛那个贱人算计!杨武或许也不会死!”   武栩冷笑一声:“如果是你去了吴府,你以为吴府里还会是韩笛么?”   徐志穹一愣。   武栩叹口气:“梁玉瑶有些鲁莽,但绝不愚笨,放火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交给韩笛一个人去做?从杨武看见韩笛那一刻,他必死无疑,不被韩笛害死,也有别人等着,就算你去了,也不过多一具尸体。”   徐志穹看着武栩,他现在明白了一件事,武栩为什么不让他去吴府搜集证据。   武栩升迁之后,今后有很多事情,徐志穹要自己去面对,其中就包括像六公主这样的狠人。   武栩起身道:“我曾经说过,皇室面前,人证物证鸟用没有,你要是拿了那账册,就相当于拿了一道催命符,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你这颗人头催走了,   怒夫教已经渗透到官员当中,这事已经不再是皇室争斗那么简单,这事我要管,无论是不是你们千户,我都要管,账册烧了,梁玉瑶应该松了口气,这时候咱们也该让吴自清说句实话了。”   武栩带着徐志穹来到了大牢,几个狱吏纷纷上前施礼:“见过侍郎大人。”   武栩摆摆手道:“不要叫侍郎,我还没去上任,还是你们千户,你们都出去吧,在门口守着。”   狱吏全数离去,武栩来到囚牢中,坐在了吴自清面前。   “还有一日就要领死,你还有何话说?”   吴自清耷拉着脑袋:“还能有什么话说?”   “陛下判你凌迟,要割三百刀,你可想要个痛快?”   吴自清苦笑一声:“你敢吗?我若是今晚死在大牢里,你吃罪得起吗?”   武栩从怀里拿出一枚药丸:“这是我衙门秘药,含在口中,八个时辰可毙命,你今夜把药含在嘴里,明天等到了凉芬园子,差不多也该死了,早吃早死,却少受苦楚。”   吴自清摇头道:“这把戏也骗得了我?”   “你不信便罢,多拖一个时辰,便多受一个时辰的苦,我也没什么其他事情,且陪你在这里耗上一夜。”   吴自清低头不语,武栩且默默看着。   半个时辰过后,吴自清开口了:“你想问些什么?”   武栩道:“你家中钱财来自何处?”   “七成是六公主赏赐的,剩下三成,是同僚赠与的。”   七成?   六公主好大方!   武栩又问:“我听说你花了八千贯,买了一页怒夫教规,这教规有什么用处?”   “得了教规,方可入内道。”   “入了内道又有何用处?”   “入了内道,方可入品。”   武栩一皱眉:“入什么品?”   “怒夫道,九品。”   武栩知道怒夫道,但为防止吴自清说谎,还是验证了一句:“怒夫道受何人庇佑?”   “怒君天星。”   这和武栩掌握的信息吻合。   武栩又问:“怒夫道九品,有何手段?”   他想问技能。   吴自清摇头道:“我不知。”   武栩皱眉:“你拿了教规,已经入了品,为何不知其中手段?”   吴自清道:“教规只传授入品法门,应做之事尚未做完,故而尚未入品。”   徐志穹道:“胡扯!你那页教规我看过,根本没有说入品的方法!”   吴自清讶然:“你看过?”   在武栩面前,徐志穹也不必隐瞒,直接把看到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吴自清摇头道:“你只看了一半,往那页教规上洒些水,还能看见另一半。”   一页教规居然藏着这么多玄机?   “另一半却怎说?”   吴自清道:“怒加于至亲,困其身,令其自灭,可得天星庇佑。”   找个至亲,困起来,令其自己死去,就能入品。   这就是怒夫道入品的条件。   徐志穹道:“为何要选你小女儿妙莹?”   “妙莹最顺从于我,我命她不准说出实情,她便不说,我让她不准嚎哭,她便不哭,我让她为祖母换命,她也答应了,这样便不会坏了我名声。”   徐志穹一攥拳头,又缓缓放开,问道:“她最顺从你,你便要杀她?”   吴自清一脸漠然:“她的性命,乃我所赐,我取回来,又有何妨?她一死,救她祖母一命。又能助我入品,也算死得其所。”   徐志穹不再说话,武栩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说有人帮你买到这页教规,那人是谁?”   吴自清道:“户部尚书,万兴邦。”   武栩眼角抽动,面若冰霜:“你却没诓骗我?”   吴自清苦笑;“都到这步田地,我诓你作甚?”   徐志穹也很震惊。   户部尚书,掌管钱粮,二品大员,大宣的核心人物,竟然会是怒夫教的成员!   吴自清抬头道:“我知道的,已经全说了,武千户,你该不会言而无信吧?”   武栩把药丸交给了吴自清,吴自清一口吞了下去。   他咬了咬牙,抬起头,看着徐志穹道:“吴某死后,化作亡魂,若是还能看见你,定要找你寻仇!”   武栩闻言笑了。   徐志穹点点头道:“你说对一半。”   你死后,肯定能见到我。   但你没机会寻仇了。   离开大牢,徐志穹问道:“千户,那药丸是真的么?”   武栩点头:“是真的。”   “真能让他死去?”   武栩摇头:“能让他变成哑巴。” 第120章 段士云,你知罪   凉芬园,刑场。   凉芬园是皇家园林,也是专门处决官员的刑场。   皇家园林会对平民百姓开放么?   大宣的部分皇家园林是开放的,凉芬园就是其中之一,逢大型节日和处决十恶不赦的官员,都会向平民开放。   节日期间,普通人不会来这种地方, 晦气。   但处决官员的时候,来的人就不少了,很多人想看个热闹,尤其是今天这场热闹。   御史台监察御史吴自清当街弑母,被凌迟处死,此等天下奇闻, 谁都想来看看。   “吴御史不是大孝子吗?”   “是啊,你们没听说过,当初为了救他老娘一条命, 他砍了自己一条胳膊,真真的大孝子。”   “那他怎么会杀了他老娘,这里莫不是有什么冤情吧?”   “能有什么冤情?案子都审出来了,他老娘想要他一块肉,他不想给,两人撕打起来了,他当街把老娘杀了,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   “一条胳膊都舍得给,一块肉却舍不得?”   “你们不知道,那条胳膊也不是他给的,那是他夫人的,我昨天看见御史夫人了,她少了一条胳膊!”   “那他家绝食的那位小姐呢?”   “八岁的姑娘绝食?你信么?他给关在柴房里,想把孩子活活饿死!”   “虎毒不食子啊!”   “这人连他么畜生都不如, 呸!”   现场唾骂声不绝于耳, 吴自清不在乎唾骂, 只想快点解脱。   从吃药到现在, 时辰应该早就够了, 吴自清却觉得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看着徐志穹,心想:难道他们骗了我?   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他们的事抖落出来,他们知道怒夫教的事,还知道公主的的事,公主肯定不饶他们!   “呃,呃……”吴自清想说话,却一直发不出声音。   从清早到现在,这喉咙里仿佛卡住了沙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刽子手来了,看着花样繁多的刀子,吴自清脸白了。   凌迟是技术活,掌灯衙门没有这样的人才,武栩现从刑部衙门调来一名刽子手行刑,徐志穹和楚禾负责监刑。   杀人对楚禾来说不在话下,但凌迟这种事超出了他目前的段位,整个行刑过程, 楚禾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   徐志穹一直看着,看着吴自清扭曲的表情, 看着吴自清期待的眼神。   畜生,你知道疼吗?   那么多人,战战兢兢,跟你受了那么多苦,今天你该知道他们有多疼了。   直到刽子手割完了二百九十九刀,吴自清还幻想着药能奏效,能让他快点解脱。   最后一刀捅在了心脏上,吴自清断了气,徐志穹上前验尸,顺手把罪业摘了下来。   段士云也在围观者当中,看着徐志穹,垂着眼角发笑。   徐志穹把罪业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罪业还是不动,里面的亡魂十分安分。   他看到罪业上的印章,是段士云的,老太太的罪业上也有段士云的主簿印。   这印章上另有玄机,徐志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阴气,这是酆都城独有的阴气。   段士云有特殊手段,他能用印章束缚灵魂,才不怕别人抢他罪业。   他冲着徐志穹一阵冷笑。   后生,你在我眼里就是个笑话,拿了罪业你也换不来功勋。   徐志穹收好罪业,看了看段士云,耸了耸眉毛。   你以为我看不穿你这手段?   笑吧,你剩的时辰不多了,管够笑就是了,且看今晚是我去找你,还是你来找我。   当晚巡夜,徐志穹去了林二姐的花糕铺。   今晚客人多,林二姐给徐志穹盛了一碗桂花糕,随即忙生意去了。   徐志穹也不着急,且慢慢把一碗桂花糕吃完。   这桂花的香气,徐志穹太喜欢了。   吃完了花糕,徐志穹看着林二姐傻笑。   林二姐又要给徐志穹盛一碗,徐志穹摇摇头道:“糕吃饱了,还想吃点别的。”   林二姐脸一红,小声道:“今天人多,你可不许胡来。”   徐志穹憨憨笑道:“就吃一口还不行么?”   林二姐左右看了看,假装低头收拾碗筷,偷偷在徐志穹脸上亲了一口。   “行了吧!”林二姐红着脸要走,手却被徐志穹拉住了。   “别,别呀,且等一会,这么多人看着!”林二姐想把手挣开,却觉得手心里有一样东西。   是个琉璃珠。   大宣有会做琉璃的匠人,但这是稀罕东西,这颗直径一寸的琉璃珠,少说也得三十两银子。   “你给我这个作甚?这我却不能要,这太贵重。”   徐志穹握了握林二姐的手,笑道:“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救我一命。”   “灯郎说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林二姐想把琉璃珠还回去。   徐志穹一笑,没再多说,提着灯笼起身便走。   林二姐看着手里的琉璃珠,发现里面有东西。   里面有一枚桂花瓣。   “掌柜的,掌柜的!”伙计招呼道,“那桌客人等着上糕呢!”   “你先招呼着!”   “我这倒不开手……”伙计一抬头,林二姐不见了。   林二姐攥着琉璃珠,追上了徐志穹,站在身后,怯怯喊道:“灯郎!”   徐志穹没回头:“那么多灯郎,谁知道你叫哪个?”   “徐灯郎!”   徐志穹还是不回头。   林二姐咬咬嘴唇:“徐,徐郎……”   徐志穹笑了,转过身道:“娘子找我何事?”   林二姐红着脸:“今夜我心神不宁,你巡夜时且小心些。”   徐志穹点点头,转身又要走。   林二姐赶忙喊道:“徐郎,我随你一起去巡夜。”   “这像什么话,”徐志穹回身亲了亲林二姐的脸蛋,“且回去打理生意吧,等人少了,我再去吃,要吃个够!”   林二姐心慌,是因为她感觉有人在跟踪徐志穹。   连她都察觉了,徐志穹能不知道么。   徐志穹是想找个好地方,给段士云找个合适的地方。   什么地方最适合他?   肯定是乞儿寨呀!   那是徐志穹的地盘,也最适合段士云的身份。   段士云一路跟着徐志穹进了乞儿寨,此地荒僻无人,段士云本想先一步动手,忽见徐志穹回过了身,站在一座破房子旁边,静静等着他。   “段前辈,你这是来找我吗?”   段士云愣了片刻,从容笑道:“正是来找老弟,商量一下生意的事。”   徐志穹故作诧异:“又有生意了?”   “生意有的是,可规矩得说清,咱们上一场生意的账还没结呢。”   “怎么叫没结?”徐志穹一笑,“不是说好了么,功勋全都归我,你只想了却一桩心事吗?”   “是,这话是我说的,”段士云点头道,“可吴自清母子毕竟是我地盘上的人,他们罪业上盖着我的主簿印,你就这么拿走了似乎不太合适吧?”   “那我怎么拿走才叫合适?”   “小兄弟,你既然叫我一声前辈,我就给你说说这规矩,罪业上面有我的主簿印,你就不该再动了,你该把罪业留给我,等我去罚恶司把功勋兑过来,再给你不就行了么?我答应你的事还能反悔不成?”   徐志穹点头笑道:“段前辈嫉恶如仇,一诺千金,岂能反悔,可现在罪业已经被我摘了,按咱们判官的规矩,经过我手的罪业,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好说呀!”段士云拿出一张字据,“你在这上面按个手印,把这功勋让给我,我去拿了功勋,再给你,这样你也守了规矩,我也守了信用,你看如何?”   “我若是不按这手印呢?”   “这可怎么说呢,”段士云一笑,忽而一挥手道,“你别动!”   话音落地,一束阴气缠在徐志穹身上,如同铁链一半,把徐志穹捆得结结实实。   这是他的天赋技。   徐志穹向来以速度见长,但段士云的天赋技快的惊人。   真的是快吗?   不对,与其说快,倒不如说是诡异。   他一挥手,说一声:“别动!”技能随即触发,这显然不是一个八品判官能达到的速度,这是技能本身的强大特性,让徐志穹想起了一项技能。   第一次去阎罗殿的时候,施程说一声:“罪加一等。”当场困住了亡灵。   冥道的九品技,画地为牢。   段士云的天赋技和冥道的九品技非常相像。   吴自清母子的罪业之所以那么安分,是因为上面有段士云的印章,这点徐志穹早就想到了。   段士云有冥道的手段,他的印章能束缚罪业中的亡魂。   再想想其他判官的天赋技。   在赏勋楼,老判官孙俊福想抢徐志穹的功勋,他的天赋技是火,和朱雀生道有些相似。   秦长茂的天赋技是阴阳二分,很显然是出自阴阳门下。   难道判官的天赋技都出自各个道门?   那我的天赋技出自哪个道门?   徐志穹想的出神,不是他不专心于战斗,而是他根本没把段士云放在眼里。   段士云招呼一声:“兄弟,别瞎想了,签了字据,把罪业给我,咱们各走各路。”   徐志穹道:“我要是不签呢?”   段士云叹道:“何必那么执拗,就算我让你把罪业拿走,你也换不到功勋,只要有我的主簿印,你连亡灵都放不出来,这就是我的手段,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索命中郎为什么不敢抢你的生意?不就是因为破解不了你的主簿印么?拿不到功勋,又坏了规矩,谁也不想到你地盘上触霉头。”   说话间,徐志穹悄悄运起一道阳气,慢慢化解身上的阴气。   段士云的天赋技虽强,但徐志穹提前做了准备,自然有破解的办法。   只要徐志穹愿意,他随时可以冲开束缚,但他不着急,他想跟段士云好好聊聊。   他要确认一件事,段士云肯不肯认罪。   这点很重要,如果段士云至死不肯认罪,徐志穹能多收一倍功勋!   段士云点点头:“后生,你是个聪明人,既然知道我手段厉害,赶紧把罪业给我,就别充什么硬骨头了,   我是真不想对你下狠手,咱们判官道门不允许自相残杀,可我不一定要杀了你,我可以把你变成个废人,你知道废人长什么样吗?要不咱们试试?”   徐志穹一笑:“别急呀,段前辈,我签就是了,不过我有几件事想问你。”   段士云点点头:“行啊,你问吧!”   徐志穹道:“那个仆人是怎么死的?”   “哪个仆人?”   看来不止一个仆人的死和他有关。   “就是咱们初次见面,我送到你药铺的仆人。”   “这还用问么?吴自清打死的!你不是亲眼看见了么?”   徐志穹道:“我把他送到你药铺上,他还活着。”   “活着也是回光返照,油尽灯枯,他自然要死。”   “你给他吃了些汤药,让他昏睡不醒,却连一点伤药都不给敷,眼睁睁看着他流血至死!”   段士云一愣:“你怎么知道?说的却像你亲眼所见!”   徐志穹笑道:“且说你认还是不认?”   “我认什么?”段士云冷笑道,“那人和我沾亲么?他给钱了么?我凭什么给他治病?”   徐志穹道:“要钱我给你,那是个老实人,你就看着他死?”   “老实人怎地?我还就不要你的钱!我就不想救他,又能怎地?有错么?”   “没错,你一点错都没有。”   他不认。   徐志穹又问:“黄氏那条胳膊是怎么断的?”   “吴自清砍的!”   “吴自清说从你手上拿了一张药方,上面写着用至亲之肉,换老太太三年阳寿,这事你认吧。”   “别瞎扯!”段士云神色狰狞,“我没开过药方,我就是给他看了上古医经,医经写着什么,我不知道,他看到哪一页了,我也不知道!”   徐志穹笑道:“你不认?”   “我认什么?这和我有干系吗?”   徐志穹又问:“前几日,你给吴自清又开了一张药方,为了给老太太换十年阳寿,你让他把妙莹饿死,这事你认吧?”   “我说过了,我没开过方子,我就是把医经又给他看了一眼,有错吗?”   徐志穹道:“砍了黄氏的手臂,吴自清加了多少罪业?”   “这我哪知道?”   “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怎么也得好好算算吧?我估么,少说得有一寸!”   段士云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栽赃吗?黄氏那事和我没相干!”   徐志穹又道:“吴自清想饿死妙莹,罪业还得再加一寸吧?”   “我说了,这和我没相干!”   “那个仆人死了,吴自清的罪业也得多加几分,重伤和杀人可不是一个罪过!”   “你问完了没有?问完了赶紧把手印按了,”段士云笑道,“你这是当惯了提灯郎,见谁都想罗织罪名,你想把我抓进衙门,然后再给我定个罪?   且不说你还能不能回得去衙门,就算你能回去,你敢抓我吗?你敢栽赃我么?说句难听的,我要是透露出你的身份,你还活的了吗?别忘了你是判官,你是邪道!”   “呸!”徐志穹啐了一口,“你是邪道,莫辱了判官名声!”   段士云咬咬牙道:“后生,你太狂妄了,我先给你脸上留个记号,让你长长记性,让你学学礼数,我教教你怎么跟长辈说话!”   他拿出一把尖刀,要挖徐志穹的眼睛。   徐志穹看着刀尖,静静等他过来。   刀尖即将碰到眼珠的一刻,徐志穹突然消失不见了。   糟了,化身无形!   徐志穹早就挣脱了束缚,只是段士云一直没有察觉。   段士云赶紧隐身,此时若是遭到徐志穹的偷袭,定然性命不保。   他比徐志穹晚隐身片刻,他还有八品上段的修为,能维持无形三吸时间,按理说徐志穹应该早些现身。   他错了,徐志穹是七品下段,能维持五吸时间。   等段士云现身时,依然没看见徐志穹身影,慌乱之间,只看见自己脖子上横着一把钢刀。   他想用天赋技困住徐志穹,却听徐志穹在耳畔道:“别动,一动也别动,段士云,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养恶为恶,你知罪?”   一听“养恶”二字,段士云一哆嗦:“休要栽赃,休要污蔑,你敢动我?判官不许自相残杀,你若是动了我……”   刀锋划过,徐志穹割了段士云的脖子。   段士云捂住喉咙,在地上挣扎片刻,没了气息。   身死道消,罪业显形,合有七寸六分!   这个败类!   徐志穹摘下了他的罪业,先将尸首拖到一旁,集意于丹田,连具三次腾跃入云之象,进了小黑屋。   “师父,我把段士云杀了。”   等了片刻,小黑屋里传来一声叹息,道长醒了。   “他临死前认罪了吗?”   “没认,弟子问了许多次,一次也没认。”   “冤孽!”道长长叹一声,“把罪业带去议郎院吧。”   “议郎院?该不是去找那位曹议郎吧?”   道长一皱眉:“曹中杰怎地了?七品之中,他也算得才俊,你还看不起他怎地?”   才俊?一百多岁的老才俊?   徐志穹道:“弟子并非轻视曹议郎,只是曹议郎年事已高,弟子不想扰其清静。”   “曹中杰是懒散了些,但其品行端正,你只管把罪业带去,他若断错了是非,你再来找我。” 第121章 官人,你太气人了   “来了,坐!”   徐志穹坐在了曹议郎面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曹议郎的状态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坐在同一把椅子上。   他这辈子是不是都不会动地方了?   “曹议郎,我给您带来一份礼物。”   “礼物好啊,坐吧。”   徐志穹拿出了段士云的罪业, 放在了桌子上。   瞌睡中的曹议郎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是徐志穹第一次看见他睁开眼睛。   曹议郎摸了摸那根罪业,喃喃道:“这是同门?”   徐志穹点头:“这是败类。”   “是不是败类,却不能听你一面之词,杀了败类有功,若是错杀同门,我却要留下你修为。”   留下我修为?   咱们同为七品,你打得过我么?   曹议郎突然看向了徐志穹, 他好像听到了徐志穹的心声。   “莫要轻视老夫, 老夫打你不在话下!取孽镜台来!”   曹议郎一挥手, 徐志穹静静等着孽镜台。   他以为孽镜台能自己飞过来。   一阵凉风吹过,孽镜台没来。   曹议郎道:“我是说,让你帮我把孽镜台搬来。”   徐志穹道:“你的孽镜台,为何让我搬?”   曹议郎慨叹一声:“我都这把年纪了。”   按照曹议郎的指引,徐志穹去西厢房搬出了孽镜台。   镜台的样式和夏琥那款一样,徐志穹想把亡魂放出来,可段士云的亡魂缩在罪业之中不肯出来。   虽然身死,但他意念之力还在,罪业本就能束缚灵魂,两力合二为一,却与徐志穹抗衡起来。   徐志穹刚想发力,曹议郎却接过了罪业,从头到底摸索一遍,段士云的魂魄出来了。   这就是七品上和七品下的差距,曹议郎没说大话,他真打得过徐志穹。   和以往见过的亡魂不同, 段士云的魂魄穿着衣服, 而且轮廓清晰,和活人一样。   这似乎是判官的特殊待遇。   曹议郎看了一眼道:“原来是你。”   段士云抱拳施礼,泪流满面道:“曹议郎,且为段某做主,段某被同门所杀,死的冤屈!”   “莫怕,先在孽镜台上先照照。”   段士云站在孽镜台前,和普通亡魂不同,判官站在孽镜台前,会呈现出入品以来的生平。   他入道很晚,四十六岁入品,因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屡屡错失杀贼良机,直至五十七岁才升至八品。   在八品下徘徊三年,没领到一次功勋,这也是他向徐志穹寻求帮助的原因,他学不会借刀杀人的要领。   直至六十岁,段士云收割了第一份罪业,罪业堪堪两寸,罪人死因又和他干系不大, 最终只得了八点功勋。   到六十二岁,他又有了收获罪业的机会,他盯上了一个采花贼,但没急着下手。   这采花贼原本只有三寸多的罪业,他且等着这采花贼多糟蹋了几个姑娘,把罪业养到了五寸才动手,至此,他尝到了养恶的甜头。   他靠着以恶养恶的手段,把罪业养肥了再收,又凭借他的技能,巧妙利用同门,只取了三次罪业,便升到了八品中。   到了八品中之后,他盯上了吴自清这个恶人,这人天生就是个恶人,罪业很好养,只要有利益诱惑,亲生骨肉他都下得去手。   可他想不到逼死吴自清的方法,眼看罪业增长,却也无从收割。   后来他从罚恶司得知,后起之秀中有一人叫马尚峰,杀伐果断,而后又从秦长茂口中,打探出了徐志穹的真实身份。   他想借徐志穹之手,除掉吴自清,他成功了。   只是没想到徐志穹把他一起除掉了。   看到最后一幕,曹议郎连声长叹:“老段,你怎就不能认个错呢?”   “议郎明鉴,段某属实无错!这些人都不是我害的,都是被恶人所害,徐志穹无故残杀同门,曹议郎为我做主!”段士云哭的泣不成声。   “莫哭,莫哭,来来来,我替你做主!”   替他做主?   曹议郎想包庇他?   徐志穹且在一旁冷冷看着。   曹议郎拉住了段士云的手,替他擦了擦眼泪:“莫哭,莫哭啊!”   段士云哭的委屈,曹议郎连声安慰。   且看段士云渐渐平复下来,曹议郎手腕一翻,折断了段士云一只手,段士云没来得及反抗,曹议郎另一只手拍在了段士云的头顶上。   一声惨叫,一束青烟,段士云的魂魄瘫软在地上,满身的衣衫褪去,轮廓不再清晰,眨眼之间变得和寻常鬼魂一样。   这老头子坏得很。   他剥夺了段士云的判官身份。   段士云的魂魄上不断飘散青烟,青烟在半空凝结,化成一片金豆子,不停坠落。   入品一粒功勋。   九品升至八品,三百功勋。   八品下,升至八品中,二百功勋。   还剩下些零头,一共五百四十六颗功勋,全数掉在了地上。   “以恶养恶,却不认罪,你真道门败类!”曹议郎一脚把亡魂踢翻在地,亡魂躺在地上翻滚抽搐。   曹议郎拿起犄角,把段士云的亡魂收回,交给徐志穹道:“罪业,拿去罚恶司领赏。”   徐志穹接过犄角,道了一声谢。   曹议郎把地上的金豆收拾起来,数出一百一十颗,交给了徐志穹。   “铲除道门败类,当赏功勋一成,此败类拒不认罪,再加一成,零头多算一颗,一共一百一十枚,老夫应得一成,零头多算一颗,共五十五颗,余者由老夫上缴罚恶司。”   徐志穹收下了功勋,又道了一声谢。   曹议郎笑道:“后生可畏,潜心修行,当前途无量!”   徐志穹再次施礼,问了一句:“是非议郎,专门裁决判官之是非么?”   “你想当是非议郎么?”曹利郎一笑,“且先帮我把孽镜台放回远处。”   徐志穹把孽镜台搬回了西厢房,回到曹议郎面前,道:“时才晚辈问的是……”   曹议郎闭上眼睛,点点头道:“来了,坐。”   我套你……   还是原来那个姿势,他睡着了。   徐志穹揣着功勋和罪业,离开了议郎院。   天还没亮,徐志穹去了花糕铺子。   今夜生意好,花糕早早卖完了,没有花糕吃,徐志穹只好抱着林二姐吃了一会。   等衙门散值,徐志穹回到家中,哼着小曲躺在了床上。   收了这多罪业,七品中的功勋攒够了,但离七品上还有些距离,一段四百功勋,难度实在有点大。   倒也不用怕,八品攒功勋,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且在这里多耗一阵,最好直接攒到六品,等成了索命中郎,杀人不受限制,届时功勋唾手可得!   裁决判官道,实在太完美了,真想不通别的判官总是抱怨修行之路太过艰辛。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坏人,他们顶着犄角,就等你去收割,还有比这幸福的体系吗?   “你是不是已经收获三次功勋了?”   徐志穹摆摆手道:“还早,还早,这是第一次!”   “还早吗?”   “早……”徐志穹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赶紧向道长施礼:“弟子拜见师父。”   道长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子,他看着徐志穹,问道:“段士云,处置了吗?”   “处置了!师父说的没错,曹议郎品行端正,处事公道,而且待人还非常热情,一见面就让我坐,临走的时候还让我坐………”   徐志穹想把话题岔开,道长冷笑一声:“说,你藏了多少?”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弟子没藏,弟子这是第一次以八品之身领取功勋,其实这次都不能算,这是铲除道门败类,从手段上说,不符合八品道门规矩……”   道长眨眨眼睛道:“去罚恶司,把功勋兑回来,我把七品技传给你。”   “师父,我就得了段士云这一根罪业,三次功勋还没拿到呢,不用急着去……”   “把所有功勋都兑回来,莫讨打!”   徐志穹无奈,去了罚恶司。   闷声发大财的计划,至此落空。   这一路走的小心翼翼,生怕遇到冯静安那个贱人,等走到判事阁,又怕遇到之前那两个妖艳贱货。   那两个妖艳贱货果真在,但她们没来纠缠徐志穹。   是因为上次看见冯静安挨揍,她们害怕了?记仇了?   记仇是不会记仇的,挨打的是冯静安,又不是她们。   就算是她们挨揍了,也不会记仇,生意人,哪有隔夜仇?   只是她们没认出徐志穹,一来是因为徐志穹升了青灯,俸禄高了,衣着比以前上了一个档次。   更重要的是徐志穹有七品修为,众人都把他当推官了,推官是同行业竞争者,不是客户,因此没人愿意理他。   进了夏琥的判事阁,夏琥不在,又不知去哪摸鱼了。   徐志穹呼唤一声:“夏推官!”   夏琥没出来。   徐志穹又喊一声:“夏妮儿!”   夏琥没出来。   徐志穹又喊道:“好娘子!”   “瞎喊甚来!”夏琥猛然从里屋现身,手里还捏着一块玉牌。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夏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也带着面具,虽然看不见脸,却是一个男子的打扮。   徐志穹很是恼火,蓦然起身,揪住那人道:“我才几日不来,你就在这里偷汉子!”   夏琥拦住徐志穹道:“作甚呀,轻一点,这是个姑娘家!”   姑娘?   徐志穹不信的,他先试探了一下根基。   没有根基。   他又试探了一下良心。   良心大大的有。   真是个姑娘!   面具之下传来一声啜泣,姑娘很委屈。   徐志穹还想再试探一下,夏琥掐住了徐志穹的手腕:“你找食吃来了么?吃够了没有?再吃你跟她过吧!”   徐志穹看着那姑娘:“她是何人?为何穿着一身男人衣裳?”   “这是我的役人。”   “役人是什么人?”   “役人不是人,是鬼魂,为我做事的鬼魂,从阴司领来的,”夏琥一搓玉牌,那姑娘消失了,“之所以让她穿男装,就是不想惹人怀疑。”   “你做什么去了?为什么怕人怀疑?”   夏琥冷哼一声:“关你什么事?为何要告诉你?”   徐志穹摸了摸胸口,露出一截犄角。   夏琥微微一笑:“官人,你坐下来,我慢慢讲给你听。”   徐志穹坐在椅子上,一拍大腿道:“你也坐!”   “我坐你……这却不合适吧!”   “不合适,我找别人去!”   “罢了,罢了,我坐就是了……”   夏琥坐在了徐志穹腿上。   生意么,不丢人。   况且比起之前那半个时辰,这算温柔多了。   “役人是替我跑阴司的,”夏琥解释道,“上次你也看见了,我不能进酆都城,总得有个人替我跑腿。”   “你要进酆都城作甚?”   “有时是为了买些东西,有时是为了,换凭票。”   夏琥声音变小,徐志穹知道这是关键信息了。   “推官不是靠判罪换功勋么?也能去阴司换凭票么?”   夏琥把声音压到最低:“七品也可以像八品那样,用借刀杀人的手段,收些罪业回来,但有两条规矩不能坏了,   一是判事阁里得时刻有人,如果被罚恶长史发现擅离职守,推官是要受重罚的,这一点,是非议郎也一样,他必须守在议郎院里,长史时不时也会去探查……”   说到这里,夏琥突然停住了,问徐志穹:“你到底听还是不听?”   徐志穹点头道:“听啊,这么要紧的事情,怎么能不听!”   “要听就好好听,别再摸了,上次还没摸够么?”   徐志穹把手收了回去。   夏琥继续说道:“第二条规矩,咱们推官尽量不要去酆都城,按规矩,阎罗殿典狱是不能直接给咱们兑凭票的,咱们得找个帮手。”   徐志穹明白了:“刚才那个女鬼就是你的帮手,她到阎罗殿里取凭票。”   夏琥点头道:“让役人以无名判官的身份取凭票,但这要担些风险,一是役人不能驾驭亡灵,亡灵很可能会在途中逃走,二是无名判官的凭票,很容易会被抢了……你到底听是不听?”   徐志穹点点头到:“听,听得仔细!”   “那你把手拿出来!”   徐志穹把手拿了出来。   夏琥整理了一下衣衫,接着说道:“总之让役人做事,你要尽量陪着,把她送到酆都城门口,你在门口等着,在这种时候,你就要离开判事阁,一旦被罚恶长史发现,就要受罚。”   徐志穹诧道:“离开一会都不行?我还一直住在这里么?”   夏琥道:“我叫你好好听着,你光顾着占便宜,既是入了七品,要么住在判事阁,要么住在议郎院,离开一步,都算坏了规矩,你晓得么?”   这不行啊!   我不能一直待在这地方啊!   “我在凡间还有正经差事呢!”   夏琥摇头道:“既然到了七品,凡间的事情就该放下了。”   “放下了,吃什么?罚恶司给发银子么?”   “银子是没有的,得自己去赚,你现在知道我过得多苦了吧,卖唱,卖花,卖鸡蛋,我容易么?”   徐志穹问道:“你是不是还去打相扑了?牡丹棚子的肖三娘,也是你吧?”   夏琥摇头道:“牡丹棚自的肖三娘,是一位是非议郎,判官之名叫卓玲儿,她是个放得开的人,勾栏的营生也肯做,我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正经人谁去勾栏……哎呦!”   夏琥揉着肥桃道:“摸就摸,你掐我作甚!”   徐志穹傻眼了,这可怎么办?   辞了提灯郎不做,我以后靠什么为生?   “我也打相扑去?”   夏琥哼一声道:“谁看你呀!”   “你看这样行不,”徐志穹道,“我也找个役人,替我在判事阁当班,我在凡尘摸鱼找生意。”   夏琥哼一声道:“若是有人找你判案,你也让役人替你胡判么?你有多少功勋够他赔的?”   说的也是。   徐志穹想想道:“若是我做个是非议郎呢?他那里好像没什么事情。”   夏琥摇头道:“是非议郎主是非裁决,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他们做的都是大生意,若是做对了赚得多,若是做错了,赔的也惨,你放心交给役人?”   徐志穹想了想,又问道:“我在这里呼唤三声,你就会出现,这又是什么手段?”   “这是牵耳灯,”夏琥指着书案上的灯台,“我不在时,把这灯点亮,有人呼唤,我自然能听见。”   “这灯哪里来的?”   “酆都城就有。”   “可你就算听见了,从罚恶司门口跑到这里,却也要不少时间。”   夏琥摇头道:“等你有了判事阁,在罚恶司就有了根基,上来便到了阁子里。”   徐志穹把玩着肥桃,笑道:“这却是个好东西。”   “东西虽好,可也得把握分寸,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从凡间顺利脱身的,有不少人因为脱不开身,误了大事,甚至有过役人胡乱判案,让推官丢了修为。”   看来这役人还得选个靠得住的。   夏琥柔声道:“官人,一共就两瓣,你也耍够了吧!”   徐志穹明白她的意思,赶紧把罪业都拿了出来。   夏琥看到袁氏的罪业,只有一寸,惊呼一声道:“这么短,你也好意思拿出来?”   徐志穹怒道:“这是什么话,短就不中用么?”   “不是说不中用,不到二寸,你可就犯了规矩……”夏琥突然愣住了,她发现这罪业不对,“这是消减下来的罪业,难道说是……赏善,你赏善了!”   徐志穹点点头。   “这,这,这一个,值二百功勋!”   徐志穹又点了点头。   夏琥哭了,真哭了,泪珠顺着面具往下流。   “娘子,你哭什么?”   “这样算起来,你是不是要升七品中了?”   徐志穹点头道:“这是好事呀,你却不替为夫高兴么?”   “高兴甚来!”夏琥哭道,“我当推官三年多,才是七品下,你才几天,就七品中了,这也太气人了!” 第122章 役人   夏琥把袁氏的罪业还给了徐志穹:“这个我处置不了,得送赏善司。”   “去了赏善司找谁?”   夏琥摇头道:“这我也不晓得,我没去过赏善司,在推官之中,也没几个人去过。”   徐志穹收了袁氏的罪业,拿出了裴少斌的犄角。   夏琥坐回到了书案后面,徐志穹摸了摸大腿上的余温, 一脸失望道:“娘子不坐这里了?”   “坐什么坐?一会亡魂出来了,却不怕丢人么?”夏琥还生着气。   徐志穹放出了裴少斌的亡魂,裴少斌看到两人都带着面具,吓得浑身发抖:“两,两位,是什么人?我, 我可没得罪过你们,你们是清乐赌坊的吧, 若是要银子, 我给你们就是了……”   夏琥心情烦躁,不想听他啰嗦,一挥手,把他嘴缝了。   孽镜台上呈现罪业,夏琥越看越生气:“你个渣滓,烂赌鬼一个,却还虐待妻儿,要从严判你,罪业二寸三分三,算你二寸四,判你二十四年,每日受千刀之苦!”   判完了裴少斌,接下里是赌坊管事。   赌坊管事看到裴少斌蹲在墙角,吓得大呼小叫:“这是见鬼了怎地?”   夏琥嫌他聒噪, 也把嘴缝了。   看过罪行,这是个典型的恶徒,罪业三寸六, 判三十六年, 每日受鞭笞一千。   接下来是两个打手,罪行和赌坊管事相似,判罚也几乎相同。   判完了这四人,夏琥有些担心徐志穹,她在孽镜台上看到了秦长茂。   “秦长茂在咱们道门之中颇有声望,你得罪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也算得罪?”徐志穹冷笑一声,“留他一条性命,已然算我宽宏。”   夏琥赶忙打断徐志穹:“这种话可不敢乱说,同门相残,是要被废掉修为的!”   徐志穹闻言,索性先把段士云的罪业拿了出来。   夏琥赞叹道:“七寸六的罪业,你可真会做大生意。”   徐志穹放出了段士云的亡魂,夏琥看了一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这是,段士云!”   她认得此人。   段士云看到夏琥,恶狠狠道:“夏推官, 马尚峰戕害同门, 你要做他帮凶吗?”   夏琥紧张的看着徐志穹:“你, 你当真杀了他?”   徐志穹笑道:“怕什么,没看他没穿衣裳么?”   夏琥眨眨眼睛:“没穿衣服又怎地?”   她从没见过判官的亡魂,也不知此刻的段士云被剥夺了判官身份。   在判官道里,残害同门是重罪,她从没见过有人敢做这种事。   徐志穹道:“这人已经不是同门了,被曹议郎废去了身份,你只管审案就是。”   夏琥连连摇头道:“好狠,好个狠人……”   “你叫我什么?”徐志穹语气一沉,夏琥吓得一哆嗦。   “我,我是说,好夫君,带他上孽镜台吧!”   段士云怒道:“我不去孽镜台,你们算什么人?凭甚羞辱老夫,我不去!”   他说不去就不去?罪业在徐志穹手里,还由得他么?   孽镜台上一照,罪业呈现,夏琥的心情平复了一下。   “以恶养恶,这人确实该杀!”夏琥提起笔,写下判词。   “罪业七寸六,以恶养恶,责罚三倍,于烈焰狱服刑二百二十八年。”   烈焰狱,昼夜被烈焰烧灼,片刻无歇。   二百二十八年……   段士云跳了起来:“我不服!你等冤我,我不服!”   夏琥缝了他的嘴,看了看徐志穹。   看过段士云的罪行,又看过徐志穹的作为,她现在很想再坐回徐志穹的腿上。   铲除同门败类,也算判官本分。   可说的轻巧,有几个人敢做?   这就是那万里挑一的男儿。   万里挑一却也找不到他这样的。   夏琥想的入神,徐志穹把吴自清的灵魂放了出来。   吴自清看到徐志穹,打量了许久。   虽然带着面具,但徐志穹八尺挂零,身形俊伟,被他认出来了。   吴自清恶狠狠扑上来道:“你个无耻恶徒,竟敢诓骗我,怒君天星庇佑,却让我变作厉鬼,找你索命!”   吴自清知道自己死了,因为他死的过程有点漫长。   徐志穹一脚踹在吴自清脸上,将他踹翻在地,随即一脚接一脚,一直踹脸。   踹了七八脚,吴自清扛不住,哀嚎道:“别打,饶我。”   “饶你?”徐志穹一笑,对着鼻子又是一脚,“被你打死的婢仆也曾求饶,怎没见你饶了他们?”   吴自清却还不忘了辩解:“他们身为仆,当顺主人心意,我打他们不冤。”   “顺你意?”徐志穹上前又踢了几脚,“妙莹却顺你意,差点被你饿死!”   吴自清哀嚎道:“我为救我老母……”   徐志穹一脚踩在他嘴上,回身对夏琥道:“赶紧把他判了,我让他和他老母团聚。”   夏琥笑道:“官人,已经判好了,罪业六寸四,因恶为恶,加倍严惩,残害至亲,罪上加罪,当在极恶之狱受苦一百八十年。”   极恶之狱,阴间的各种刑罚,每天各受一遍,一共一百八十年。   徐志穹一脚踢开吴自清,放出了他老娘。   老太太出来之后,没理徐志穹,上前掐住了吴自清的脖子:“不孝的孽障,我掐死你!”   母子两个在孽镜台前撕打,夏琥看过罪行,笑了。   “这个更好判,用以命换命之邪术,残害至亲,昼夜于滚水之中炖煮,永不超生!”   七名罪囚判决完毕,只要不出差池,夏琥能收三十五点功勋,加上之前跟徐志穹一口气挣了二百六十点,也够升七品中了。   夏琥看着徐志穹,越看越觉得俊美。   他样样都好,就是爱欺负人。   被这样的男人欺负,倒也不觉得委屈。   夏琥走到徐志穹身边,深情款款道:“官人,阴司的路,你熟,我就不多说了,赏善司的规矩,我不懂,你却要自己摸索,他们不用凭票,直接赏功勋,你从阴司回来,再去赏善司,否则带着二百功勋不方便。”   徐志穹笑道:“还是娘子疼我。”   “官人,我乏了。”   徐志穹坐在椅子上,一拍大腿:“娘子,过来歇息吧。”   ……   到了阎罗殿门前,徐志穹没看见鬼差聂贵安。   奇怪,他休沐了?   那我该找谁去?   一群鬼差迎上来,每个都叫马判官,徐志穹一个也不认识。   一个年轻人走到近前,小声说道:“马判官,我是聂典狱的兄弟,咱们可是熟人。”   “聂典狱?他升了?”   “是呀,蒙您照顾!”   “施程,施典狱呢?”   “现在是六品的施都官了。”   “都官却比典狱有何不同?”   “都官手段大了,手里有录事簿,但凡不能超生的亡魂,只要被他记录下名字,都归他管。”   说话间,两人来到偏厅,聂贵安赶紧迎上前来;“马判官,您受累了。”   徐志穹把罪业摆在面前,一共七根,聂贵安搓搓手道:“跟着马判官,日子比蜜甜,我说你们都别闲着,上酒上菜,请小娘,给我伺候着!”   徐志穹吃着,喝着,听着小曲,聂贵安逐一确认亡魂,却看见了一位熟人。   “段判官,当真是你么?”   段士云哭道:“我被同门残害,聂老弟,求你帮我伸冤。”   “你说冤?”聂贵安笑了一声,“我曾问过被你带来的那些罪囚,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段判官,阴司当差这些年,恶人我见多了,明知你是恶人,还让你阎罗殿里大摇大摆,进进出出,我心里真是窝火,   烈焰狱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那里火大,比我心里这火还大,眨眼之间就能把你烧成灰,化了灰你还能变回来,变回来再把你烧成灰!”   “聂兄弟,这里另有隐情,你且听我说……”   “有话里边说去,弟兄们,先生火,给段判官暖暖身子,   再磨磨刀,给裴公子剥一层皮,这厮皮太厚,得用把好刀,   油锅烧开,把吴御史的舌头勾了,炸脆些,在阳间的时候,人家声名远扬,到了咱们这,也得香飘万里!   汤锅也烧起来,这位老夫人脾气大,上锅里慢慢炖着!这是个会吃人肉的,让她尝尝自己这口老汤!   赌坊来的那几位,你们是押大还是押小?开大是棍子,开小是鞭子,横竖都是一千下!”   ……   徐志穹领了凭票,共计二百九十一颗功勋。   “聂典狱,有事向您请教。”   “不敢,您请说。”   “我想要个役人,这事却该找谁?”   聂贵安笑道:“这事好说,您出门往西走,看见一棵大柳树往右拐,走不多远就能看见姜记杂货铺子,掌柜的叫姜五娘,您从她那买一块役鬼玉,再去施程施都官府上,领走一个亡魂,那就成了您的役人了。”   按照聂贵安所说,徐志穹找到了姜记杂货铺,掌柜的姜五娘二十许人,生的白净水灵,非常俊俏,就是脂粉浓了些。   五娘摇着一把团扇,笑脸相迎:“客官,您想要点什么?”   “想买一块役鬼玉。”   “好说!”五娘在货架上拿下一块佩玉,铜钱大小,晶莹翠绿,种水上乘。   五娘开价三十两,不还价。   不贵,一点都不贵,买个役人,既能处置杂务,还能当个替身,三十两银子还算贵么?   徐志穹还想多买一块,五娘笑道:“客官,不是不想卖您,是怕您买了后悔,您先用这一块,要是觉得好,再上我这来买就是了。”   这人还真奇怪,放着生意不做么?   徐志穹又问:“你这有牵耳灯么?”   “客官,您来的不巧,牵耳灯没货。”   这可难办了,没牵耳灯的话,役人却不好联系我。   “有没有和牵耳灯类似的东西?”   五娘叹口气道:“我这原本有一对顺风铃,一只铃铛响,另一只也跟着响,可惜昨天被一位客官买走了。”   顺风铃?   徐志穹有了主意。   “施程施都官的府邸怎么走?”   “出门往北,走二里便是。”   徐志穹带着役鬼玉到了施程府上,施程热情相迎;“马判官,久违久违。”   徐志穹笑道:“施都官高升,小弟还没来得及道喜。”   “托马判官的福,施某也没来得及道谢。”   两人客套几句,徐志穹道:“此次来拜访施兄,是有一事相求,我想寻觅个役人。”   施程笑道:“这还说什么相求,是您照顾我生意,后院七十多个,随您挑选!”   照顾你生意?   看来不是白拿。   “一个多少钱?”   “马判官不是别人,二百两足矣!”   “二百两!”徐志穹一哆嗦,他要的是阴钱还是阳钱?   “这却贵了些吧!”   “不贵,不贵,”施程摆摆手道,“换作别人,少了三百两都别想,马判官,就冲咱们这份情谊,我还能坑你不成!”   难怪姜五娘只卖给我一块役鬼玉,原来大头在后边。   二百两!这可是徐志穹的全部积蓄!   徐志穹有心说不买了,可这役人必须得有,否则提灯郎的差事就丢了。   罢了,买了!   徐志穹咬牙道:“施兄,我没带这么多银子在身上。”   施程捏捏下巴道:“无妨,咱们立个契书!”   一名家仆备好纸笔,施程当即写了一封契书。   大意是:判官马尚峰,从阴司都官施程手中,购得役人一个,值银二百两。   写好契书,双方摁下手印,施程把契书交给了徐志穹。   “马判官,您回阳间后,备好银子,把契书烧了,届时会有人把役人送到您手上,您把银子给他就行。”   原来是货到付款。   施程带着徐志穹到了后院,吩咐家仆召集亡魂,少顷,一百多亡魂悉数到齐。   “马兄,我先给您介绍几个,看您中不中意。”   施程先叫来一名亡魂,是个十五六的女子,怯生生的看着徐志穹。   施程笑道:“俊么?”   “尚可。”人长的确实是俊,可徐志穹不喜欢,太单薄了。   施程又叫来一名女子,三十上下,丰腴俏丽。   女子含情脉脉看着徐志穹,深施一礼。   施程道:“这女子手段厉害,样样精通,马兄可要慎重,一月之内,不能超过十次,否则阴气蚀体,却要折损修为。”   说话间,女子又看了徐志穹一眼。   别的不说,就这个眼神,谁能保证一个月不超过十次?   这要是买回家里,别说折损修为,用不了多少时日,且要和她来阴间双宿双飞了。   这个不要。   施程又唤来一人,是个高壮的汉子。   “此人生前有八品杀道修为,虽身死道消,但魂魄坚固,也还会些武艺,看家护院,临阵御敌,都能派上用场,只是性情暴躁了些。”   这人却好,但徐志穹用不上。   这个身材太扎眼,明显不适合当替身。   一连看了几个,徐志穹频频摇头,施程倒有耐心,一个一个帮徐志穹挑选。   “这个男子生前有九品杀道的修为,魂魄也算坚固,虽性情软弱,好在忠厚老实,做事也算细心,于身边做个帮手倒也不错。”   徐志穹盯着那亡魂看了少许,问道:“他为什么不去投胎?”   施程叹道:“在我这里的亡魂,都是不肯过奈何桥的,只因凡间还有牵挂。”   徐志穹问道:“你在凡间还有什么牵挂?”   亡魂低着头,小声道:“妹妹快出嫁了,我想去看看,爹娘放心不下我,我也想去看看。”   “只想看看他们?”   亡魂点了点头。   徐志穹问施程:“若是鬼魂一直没人买走,施兄肯一直养着他们?”   施程摇头道:“这却不用马兄担心,下个月,二殿阎王招募鬼奴,到酆都外修筑新城,我留下几个俊俏女子做妾,其他的都卖给阎王就是了,只是二殿阎王用人手狠,若是送到他那里,却要用到魂飞魄散。”   徐志穹点点头道:“罢了,就要这个吧。” 第123章 赏善大夫   徐志穹带着凭票和契书回了罚恶司。   他先去了赏勋楼,兑换了功勋,而后又去了罚恶司出口。   罚恶司的出口有三扇大门,一通阴司,一通冢宰府,一通赏善司,这是他唯一知道通往赏善司的道路。   这条路, 却与通往阴司的道路大不相同,一路红花绿树,满满生机。   走了半个多时辰,道路前方有一座青山,山不算太高,有四五百尺,山间草木旺盛,一条小溪自山腰缓缓而下。   小溪旁边有一座凉亭, 凉亭之中, 有一白衣男子正在抚琴。   这人戴着面具,显然是赏善司的官员,他琴艺很高,徐志穹是懂音乐的,他经常在勾栏欣赏音乐。   看那人弹得如此专注,徐志穹也不好打扰,且在一旁静静听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白衣男终于弹罢一曲,轻叹一声:“好曲,真乃好曲,劳兄台久等了。”   徐志穹俯身施礼:“得闻先生弹奏仙乐,实乃在下之幸。”   白衣人点点头道:“既如此,某家再为兄台弹奏一曲。”   “且慢!”一曲一个小时,徐志穹等不起了,他拿出袁氏的罪业, 交给白衣人道,“我是来兑功勋的。”   白衣人看过罪业,点点头道:“同道之中,惩凶除恶者数不胜数,安良赏善者寥寥无几,难得啊,委实难得,某家弹三段小曲,你若听得出来曲牌,我这就带你去换功勋。”   不是吧,来赏善司换功勋,还得考试?   这人一直自称某家,某家是前朝的自称之辞,在曲戏之中也很常见。   这人应该是个曲痴。   徐志穹对曲牌不算陌生,但也不算太熟悉,在勾栏,徐志穹对曲牌没有投入太大精力,大部分曲牌还是在莺歌院里听来的。   秦长茂总来赏善司领功勋,每次也要经过考试吗?看他样子,也不是个懂音乐的。   思索之间,白衣人已经开始弹琴,弹了一半, 徐志穹听出了曲牌:“这是《醉太平》。”   白衣人点点头道:“《醉太平》是老曲,听出来也不算本事,听某家再弹一曲。”   刚刚弹了片刻,徐志穹脱口而出道:“这是《翠裙腰》。”   白衣人一笑:“街头巷尾,有谁不知《翠裙腰》,这曲子通俗了些,我再弹一首。”   接下来的一首可大不相同,这是典型的阳春白雪,莺歌院里,武音阁主辛楚跳舞之时,配的就是这类曲子。   这种曲子超出了徐志穹欣赏范围,徐志穹自然记不住曲牌,一段弹罢,白衣人看着徐志穹道:“这次却是听不出来了吧?”   徐志穹点点头:“恕在下耳拙。”   听不出来,就大方承认,没必要跟人家混赖。   白衣人起身道:“可惜啊,可惜,你只听出了两曲。”   考试没通过。   功勋没换来。   算了,没换来就没换来,这次换不来还有下次,反正罪业在自己手里,下次也未必会遇到这个怪人。   徐志穹正要告辞,却见那人起身道:“随某家来。”   徐志穹诧道:“随你作甚去?”   “你不是要兑功勋么?”   “我只听出两曲,也能兑功勋?”   “就算一曲都听不出来,也是能换的,”白衣人笑道,“赏善是大功绩,难道还能亏了你不成?”   那你时才让我听个甚来!   徐志穹没作声,跟着白衣人沿着小溪缓缓上山。   “你跟某家说说,这罪业从何而来?”   这还用我说?   你不会用孽镜台照照?   难道赏善司没有孽镜台这种装备?   说就说吧,徐志穹把事情经过详述一遍,白衣人点点头道:“原来此事还与秦长茂有关,你觉得秦长茂这人怎样?”   徐志穹心头一紧,想起了一件事。   秦长茂的大部分功勋来自赏善司,他在赏善司颇有声名,这问题可得慎重回答。   徐志穹道:“一言半语,却也难说。”   白衣人点头道:“你与某家都是正直的人,不在背后论人短长,不过依某家看来,秦长茂赏善功绩颇多,但为人迂腐,是非不明,救一人,不知多少人受其殃及,此非赏善正途!”   徐志穹点头道:“兄台说的是。”   白衣人转脸道:“你可知何谓赏善正途?”   又要考试了么?   徐志穹思忖片刻道:“赏善罚恶,都是道门本分。”   “说得对,若是连这都答不上来……”男子故意拉了个长音。   徐志穹道:“若是答不上来,功勋就不给我兑了?”   “非也,答不上来,某家也不能把你怎地,功勋还是要兑的,某家只是随便问问。”   白衣人继续往山上走,看着他的背影,徐志穹有揍他一顿的冲动。   算了,等拿了功勋再揍他。   两人走到山顶,白衣人吸了一口山风,甚是惬意。   “兄台,除音律之外,你还有何所好?”   徐志穹实话实说:“我还喜欢赏舞。”   白衣人点头:“这却好,不像秦长茂那等人,唯一专精之业,只有他那些刷牙的器具,某家为他弹曲,他一首也听不出来,这等粗俗之人,实令某家厌恶!,兄台既是乐于赏舞,某家为你跳上一曲如何?你若能看出某家跳的曲牌……”   徐志穹忍无可忍:“兄台,在下另有急事,你先把功勋兑给我吧。”   “唉,知音难觅,”白衣人长叹一声,“且随我到山下小亭,兑换功勋。”   山下小亭?   那不还是原来的地方么?   徐志穹怒道:“既是在小亭兑功勋,为何还要带我上山?”   白衣人道:“某家倦了,想来山上走走,不想兄台你也跟来了。”   徐志穹火冒三丈,撸起袖子道:“敢问足下几品修为?”   白衣人抱拳道:“道门四品,赏善大夫,白悦山!”   徐志穹把袖子撸了回去,抱拳道:“七品同门,马尚峰,见过白大夫。”   白悦山赞叹道:“我悦山,你尚峰,难怪如此投契!”   “投契,投契!”徐志穹暗自咬了咬牙。   四品,吹牛吧你!   四品是你这种逗比么?   他用罪业之瞳看了一眼,看不出对方的修为。   罪业之瞳的极限是五品,既然看不出来,难就证明对方在五品之上。   这逗比没说大话。   白悦山背着手,轻舒一口气道:“时令正好,你随某家去山间采些花来吧。”   “采花……”徐志穹抿抿嘴,哭笑不得道:“且听白大夫吩咐。”   两人在山中转了半日,回到了小亭,白大夫又弹奏一曲,终于肯为徐志穹兑换功勋了。   他把罪业放在琴上,不多时,犄角化成一片黑烟,消散而去。   琴上多了一个布袋,布袋绣着一个“白”字,里面装着满满的金豆。   四品赏善大夫,是赏善司的主人。   徐志穹去过很多次罚恶司,但从来没见过罚恶长使,可赏善大夫却愿意亲自为徐志穹兑换功勋。   虽说性情怪了些,但徐志穹对白悦山的印象还算不错。   白悦山把功勋交给徐志穹,徐志穹刚说一声告辞,白悦山道:“且慢,你是第一次赏善么?”   听他的语气,第一次赏善似乎另有奖赏。   徐志穹赶紧应承道:“确实是第一次。”   白悦山点点头,抱拳道:“后会有期!”   我套……   要不是我打不过你,你看我不套死你……   徐志穹带着功勋回到了家里,道长坐在院中等着。   “一共收了多少,都拿出来吧!”   “其实也没有太多,”徐志穹先拿出来在阴司兑换的二百九十一颗功勋。   道长点点头道:“算上惩治段士云的一百多颗,也够了七品中了。”   惩治段士云,从曹议郎那里得了一百一十颗,加起来一共四百多,刚好够升七品中。   徐志穹上次还剩下了二百零三颗,也一并拿了出来。   道长叹口气:“罢了,中升上的路,你也走完一半了。”   徐志穹把从赏善司领来的二百功勋也拿了出来,道长不淡定了:   “我就说你个贼丕肯定要偷食吃!我一时不看着,你竟然偷藏了这么多?这七品中也让你跳过去了么,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连七品上也要跳过去……”   数落了几句,道长留意到了装功勋的袋子不太一样。   上面绣了个“白”字。   “这是白悦山的口袋,”道长的眉宇舒缓了一些,“你赏善了?”   徐志穹点点头,把此前的经历叙述了一遍。   道长听过,大加赞赏:“你杀人的本事了得,没想到救赎良善之心也不减成色,真乃我道门中人!也罢,为师助你升七品上!你先吃四百功勋!”   “谢师父!”徐志穹回身去拿酒!   为了这一刻,他备下了两坛好酒!   一坛是丰乐楼出的眉寿,另一坛是高羊店出的流霞。   眉寿是烈酒,且等中升上的时候再喝,情绪更加到位。   流霞柔和一些,先喝上几口,把金豆子顺下去!   少年意气风发,理应狂歌痛饮!   徐志穹拿起酒坛,大喊一声:“壮哉!”   他掂量一下,又放下了。   “师父……”   道长轻叹一声:“今日,适逢斋戒。”   他把流霞喝光了。   罢了,烈酒也好!   徐志穹又把眉寿端了起来。   “师父……”   道长又叹一声:“你去的太久了。”   两坛好酒,他都给喝了,一口没留。   “师父,既然适逢斋戒,你就不要来找我了!”   徐志穹打了一碗凉水,长吁短叹间,吃下了三百九十九颗功勋。   最后一颗他没吃,他还记得升七品时的教训,当时他发了疯,被道长打了两耳光,才清醒过来。   今天不能再吃这个亏了,他相信道长还有别的办法。   牛玉贤给徐志穹做了个铁盔,徐志穹先把铁盔戴上,而后又戴上了判官的面具。   他吃下了第四百颗功勋,站在了道长面前。   “师父,弟子准备妥当。”   道长没动,徐志穹道:“师父,您还等什么,弟子这厢……”   话说一半,徐志穹停住了。   准确的说,是僵住了。   以前僵住的是身体,而今僵住的神智。   他的思维停滞了,人的思维一旦停滞,时间对于他来说也陷入了静止。   这一过程非常凶险,如果没有外力介入,徐志穹会一直静止在原地,直到形神耗尽。   道长早有准备,他帮徐志穹摘下了头盔,又帮徐志穹摘下了面具。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柴火棍,对准了徐志穹的脑袋。   砰!一声闷响!柴火棍断了。   这一棍的力量拿捏的恰到好处,起包了,没流血。   道长又把头盔和面具给徐志穹戴上,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徐志穹清醒了。   “师父,弟子升到七品中了么?”   道长点头道:“升了。”   这七品中好升,不像昔日那般痛苦。   就是头有点晕。   徐志穹摘下头盔和面具,笑道:“师父,再帮弟子升七品上吧!”   道长摇头道:“不忙,先传你七品之技,天公地道之法!”   什么叫天公地道?听起来好像不是很能打!   “师父该不是要教我判案的手段吧,这等技能,却没什么用处。”   道长摇头道:“七品议郎主是非,你自有是非公道,可若遇到强横之人,不依是非裁决,你当如何?”   徐志穹想了想,摇摇头道:“他不依我,我也无可奈何。”   有些事,必须要靠实力说话。   道长神情庄重:“天理自有公道,集意于敌,具象于心,敌强你强,你弱敌弱,当公平一战。”   徐志穹明白了道长的意思,   在对战强敌之时,他能强行把双方的实力,拉到同一水平线上!   徐志穹看向了道长:“师父,那是不是以后我就不用怕你了?”   道长还真就拉开了架势:“狂徒,你敢来试试么?” 第124章 七品技,天公地道   “师父,弟子顽劣惯了,只是说句笑话,你何必当真?”   “为师没心思与你说笑,你只管一试便可!”   试试?   试试就试试!   师父这是要传授技能精髓,徐志穹自然看的出来。   他按照师父传授的法门,集意于敌, 具象于心。   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敌人身上,在心中幻想一个场景:   对方的实力和我相当。   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经脉之中翻滚,徐志穹的战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提升了。   但道长好像没什么变化。   徐志穹没有多想,这技能肯定有时间限制,他一步冲到道长近前,挥拳打了上去, 道长瞬间闪身,伸脚使了个绊子。   徐志穹一个趔趄,以头抢地。   他爬了起来,坐在道长面前,擦去满脸污泥道:“这也算天公地道么?”   道长笑道:“你与我相差悬殊,七品之技,仅能维持一瞬。”   “一瞬是多久?”   “这却不好说,自你觉得气力灌注于身,时机已经过了。”   刚灌注就结束了?   这根本没有体验感!   徐志穹一脸费解:“这技能有什么用?”   “只要敌我之间相差没那么悬殊,七品之技自可展现威力,倘若你与一六品修者对敌,技能可维持二十吸!”   二十次呼吸,一分钟的时间,这的确可以扭转胜负。   “若是敌人胜你两品, 技能可维持十吸,若是敌人胜你三品, 可维持一吸, 若是胜你三品之上,便不要再打了,你没胜算。”   胜我三品, 便是四品修为。   能和四品掰掰手腕, 哪怕只有一次呼吸的时间,还不满足么?   不过徐志穹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一技能的使用时机非常关键,需要在实战中做出准确判断。   还剩下四百零四颗功勋,徐志穹就着凉水一并吃了,道长助其传送气机,升的顺风顺水。   “师父,七品上的身手有多快?”   “当在六十上下,你天资甚好,六十五六也不在话下。”   “宦官呢?”   “天资平庸,也在六十,天资上乘,与你相当。”   “气力呢?”   “有七十钧!”   七品下只有三十五钧,七品上竟有七十钧。   这不就干爆太监了么?   道长摇头道:“你速度与同品宦官相当,气力更胜一筹,但临阵交战,仍要尽量躲开宦官。”   “为何?”   “宦官技能狠辣, 尤其擅长近战,我道门手段多为近战,又没有杀道那般体魄, 宦官之技在近战之时几乎难以抵挡,这一点切须牢记。”   徐志穹点头道:“弟子记下了。”   道长伸了个懒腰,神情十分困乏。   “你已真正成了七品,是做罚恶推官,还是做是非议郎,如今该做个决断了。”   徐志穹早就想好了:“弟子愿做是非议郎。”   道长一怔:“我道门修者,十人有九人愿做推官,为何你偏要做议郎?”   怎么回答?   议郎院生意少,比较容易摸鱼?   徐志穹沉思片刻:“师父,议郎院清静些,弟子想从是非裁决之中领悟道门真谛。”   “好,这是句有志气的话!”道长拿出一枚印章,交给徐志穹,“这是议郎印,你且收下,此印法力广大,能废人修为,你须慎用。”   徐志穹盯着拇指大小的印章看了许久。   当初看到曹议郎一巴掌拍下去,废了段士云的修为,徐志穹还以为这是某种特殊技能,原来他当时手里藏着印章。   这老头也太阴险了。   “师父,这印章只能废掉同门的修为么?”   道长摇头:“六品之下,不管哪一道门,印章盖在天灵盖上,都能让对方修为尽失,此举起手无回,修为被废,再也无法复原,你千万要慎重。”   徐志穹收好印章:“弟子记下了。”   “你这些日子与曹中杰来往颇多,应该明白议郎之孤苦,凡间的事情,你放下了吗?”   徐志穹点头道:“弟子放下了。”   “话说的这般干脆,只怕你心有不甘,也罢,手持议郎印,具孤影独行之象,可至你议郎院,裁决是非,中间有太多变数,三言两语也与你说不明白,但遇不决之事,多向曹议郎请教,若是擅作主张,铸成大错,为师决不轻饶!”   道长言罢,消失于无形。   刚刚完成晋升,徐志穹很是疲惫,他去衙门告了个假,休息了一日,次日天明,到了徐志穹割肉的时候。   二百两银子,徐志穹当真舍不得,可若是不买役人,就得辞了掌灯衙门的差事,今后没了俸禄,却要和夏琥一起沿街卖鸡蛋去了。   准备好一堆散碎银两,徐志穹烧了契书,不多时,一只影绰绰的手突然出现,将银两抓的一干二净,然后消失不见。   这是施程么?他就这样把银子拿走了?   我的役人呢?   他敢诓我不成!   徐志穹正觉恼火,忽觉怀中役鬼玉颤动。   其实役人早就来了,但他只是普通鬼魂,不是从罪业里出来的,不能在阳间显形。   但只要进了役鬼玉,就如同在罪业中一样,鬼魂获得了实体。   拿出役鬼玉,玉石闪闪发光,徐志穹集中意念,就像释放罪业中的亡魂一样,把役人放了出来。   役人赤着身子,四下张望,觉得此地有些眼熟。   他抬起头,盯着徐志穹,惊呼一声道:“志穹,原来是你,这不是你家么?”   徐志穹选中的役人,正是杨武。   杨武激动的上蹿下跳:“我还阳了,当真还阳了!”   “你先听我说……”   “我转世为人了,志穹快给我找件衣服穿!”   “先听我说一句……”   “我要见我爹,见我娘,我要去看看我妹妹,妹妹就要出嫁了,我要去看看韩师妹……”   徐志穹上前一脚把杨武踢翻在地,骑在身上,一顿暴打。   杨武捂着脸道:“别打,志穹,别打了,打死我了!”   徐志穹拎着杨武的衣领:“却忘了你怎么死的?”   杨武想了想生前最后一点回忆,神色暗然道:“韩师妹,她当真想杀我么……”   徐志穹上前将他摁住,接着打。   杨武抱头痛呼:“志穹,你让我还阳,只为打死我么?”   徐志穹咬牙道:“再提韩笛一句,打十遍,提两句,打一百遍,提三句,我让你灰飞烟灭!听懂了么?”   杨武点了点头。   “你随我去一处地方。”   “去哪里?”   “去了便知!”   徐志穹集中意念,把杨武收回了役鬼玉,右手攥着议郎印,去了自己的议郎院。   徐志穹虽然是新晋议郎,但议郎院的规格不小,前院、正院、后院,东西跨院,这等大气的宅院在京城一般人家中,绝地算得上奢侈,杨武见了,一个劲的咂嘴唇。   “啧啧啧,志穹啊,这是你的房子?这可不比我家的宅子小。”   “我听施都官说,要把我交给一个叫马尚峰的人,他说那人是个判官,我真没想到那人就是你!”   “施都官说,判官是走在阴阳两界上的人,你们判官都有这样的房子吗?”   “志穹啊,你都能让我还阳了,能不能也介绍我当个判官?我以后就叫杨尚峰!”   “志穹啊,我挺想家的,能不能让我回去看看爹娘?”   徐志穹此刻很能理解道长当初的心情。   他入品的时候,道长也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不是道长没有耐心,而是有些问题一旦问起来就没完没了。   还有些问题很容易让人变得暴躁。   比如说接下来这个问题:“志穹,能不能给我买件衣服,买一件好看些的,我想去见见师……”   徐志穹回手一拳打翻了杨武,摁在地上刚要打,杨武喊道:“我是要去见师父,不是师妹!”   徐志穹举着拳头道:“扯你鸟蛋,你什么时候惦记过师父?”   “我说的是真心话,”杨武捂着脸喊道,“我不想当潜火兵了,我也回不了衙门,我想回书院教书,想找师父求个情,看看书院能不能收留我。”   原来是这样,误会杨武了。   徐志穹把杨武拉了起来,随即又一脚踹倒,骑在身上接着打。   “还特么敢骗我,你师父?你哪来的师父?咱们不都是叫院长么?什么时候叫过师父!”   打到杨武鼻青脸肿,徐志穹意识到一件事,鬼魂是可以受伤的,毕竟这是第一个役人,很多功能还得慢慢摸索。   徐志穹拉了把椅子让杨武坐下,先要让他认清现实。   “兄弟,你没还阳,你死了,现在还是个死人,记得是谁杀了你么?”   杨武点点头,没有作声。   “你倒是说话呀!”   杨武揉揉脸道:“不能说,说了你往死里打。”   “怕什么,反正你已经死了!从今往后起,你是我的役人,役人是做什么的,你晓得么?”   杨武挠挠头皮道:“听施都官说过,好像什么都做,看家护院、洒扫担挑、端茶递水、铺床叠被,志穹,你该不会让我做这些吧!”   徐志穹一拍杨武道:“咱们兄弟情谊那么深,这些事情你肯定是要做的!”   杨武低着头,一脸委屈:“罢了,谁让我是个死人,你说怎地都行,可铺床叠被好说,暖床的事情,我是不做的。”   “我稀罕让你做!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情要你处置。”   “什么事?”   徐志穹端正坐姿,对杨武道:“你且跟我一样坐直,跟我说两句话,第一句是,来了!”   “什么来了?”   “跟着说就是。”   杨武清清喉咙,怯怯说了一声:“来了。”   徐志穹又说一句:“坐!”   杨武学了一句:“坐。”   徐志穹摇头:“不是这个腔调,沉稳些,显得咱们见过大世面,却把风云看淡那等气度,来再跟我说几次……”   “来了。”   “坐。”   就这两句,一连说了几十次,徐志穹总觉得不是那个味道。   “你说话怎就畏畏缩缩,为何不能大气一些!”   杨武委屈道:“你光着身子却能大气么?”   也是,怎么也得给杨武弄一身衣服,还得是像样的衣服,毕竟他要做徐志穹的替身。   杨武还比徐志穹矮了半尺,这也是个问题,得把他的鞋子垫高些。   光买穿的还不够,杨武饿了。   “从昨天起,施都官就不给东西吃了。”   徐志穹叹道:“罢了,我去买两只鸡,买些酒,咱们兄弟喝点。”   杨武抬起头道:“志穹,我真没有还阳么?”   “没有!”   杨武一脸失望:“若是没还阳,阳间的东西我不能吃,衣服也不能穿。”   “那怎么办?”   “倒也容易,你需要帮我置办一件物事。”   ……   徐志穹离开了议郎院,先去了阴阳司,找到了童青秋。   童青秋正在吃中饭,在阴阳司做了官,太卜也给童青秋分了一间房,只是这房子没窗户,终日黑漆漆的,嫂夫人颇为不满,见了徐志穹,也一直沉着脸。   童青秋脸上有些伤痕,徐志穹小心问道:“又被嫂夫人打了?”   “这不关你嫂夫人的事,是太卜打的,你先陪我吃顿饭,吃完了咱们慢慢聊。”   徐志穹蹭了一顿饭,吃饱喝足,童青秋问道:“你什么时候入品了?”   “在书院入品的,杀道九品!”   “别跟我扯这闲淡!我是问你,你什么时候入的阴阳九品!”   “我,我没有啊!”   童青秋真生气了:“还骗我,太卜知道你入品阴阳道,非说是我领你入的品,我这人一生磊落,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他却非要诬赖我,引人入品需要五品修为,我才六品,也没这个本事呀!”   徐志穹道:“你们阴阳司不是有睿明塔么?有多少修为,一测便知!”   “测过了,我就是六品,六品上,五层塔没亮,他非说我用手段藏了修为,我就算有手段,也不敢在他面前施展,话赶话,说急了,这不就撕打了起来!”   徐志穹道:“你打得过他么?”   “你觉得呢?这天下练阴阳的,有人打得过他么?志穹,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谁领入的品!我不能凭白蒙冤,你若是不说,咱们兄弟情分到头了。”   太卜怎么会知道这事的?   这老狐狸消息还真是灵通。   怎么入的品?   实话实说?   说我吸了一个阴阳修者,阴阳二气入了魂魄,所以入了品?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得加点修辞。   徐志穹道:“我前些日子,不是去皇宫冰井务当差去了么,玉瑶宫里有一个女子,有五品阴阳修为,她帮我入的品。”   “玉瑶宫?”童青秋一皱眉,“六公主的人?她为什么要帮你入品?”   徐志穹脸一红:“年岁相当,见了面,都觉得挺好,夜里,也没什么事干,阴阳两气就相交了……”   童青秋眨眨眼睛:“也就是睡了?”   “嗯。”徐志穹点点头。   “这也能行?”童青秋很觉费解,忽见嫂夫人在身后,脸颊红润。   童青秋咂咂嘴唇道:“那,那什么,你找我何事?”   徐志穹道:“我来找哥哥买件东西。”   他和童青秋耳语几句,童青秋点点头道:“这东西我有,刚从太卜那里弄了几根。”   童青秋走到屋子深处,这屋子很大,彷佛没有尽头。   不多时,他拿来一个木盒,交给了徐志穹:“你且拿去用吧。”   徐志穹道:“我听说这东西很贵,小弟这些日子手紧。”   “跟哥哥说这个作甚。”童青秋偷偷看了嫂夫人一眼,嫂夫人脸颊更红润了。   “兄弟,多日不见,哥哥想你了,你且陪哥哥说两句话。”   嫂夫人冲着徐志穹一瞪眼,徐志穹哪敢久留,起身就走。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个人,嫂夫人来到童青秋身边,一脸柔情道:“官人,奴家也想入品。”   童青秋干笑道:“你莫听他胡说,这哪能入得了品,再说我只有六品修为,还差着一截。”   “那官人就好好修行啊!”   “昨,昨晚,不都修行一夜了么?娘,娘子,我实在撑不住了。”   房子的墙壁上有一只耳朵,慢慢消失了。   这只耳朵是太卜的。   得知徐志穹来找童青秋,他一直在暗中监视,时才每一句话他都听到了。   太卜坐在青灯前,神情肃穆。   陶花媛,你敢骗我。   你和徐志穹有私情,却还贼喊捉贼? 第125章 阴阳交界的异类   午后,徐志穹找到了牛玉贤,把杨武的生辰给了他,让他帮忙做个灵位。   牛玉贤费解:“杨武的坟头就在城外,你还给他做什么灵位?”   徐志穹叹道:“兄弟一场,且在家里摆上几天,偶尔给他送些香烛纸钱。”   牛玉贤本就不是话多的人, 徐志穹想要,他就给做了,一盏茶的功夫,灵位做成了,非常精致。   徐志穹掏出了散钱,牛玉贤拒绝了:“好歹共事一场,也算我一份心意。”   徐志穹带着灵位又去了丰乐楼旁, 王家纸马铺,这是大宣京城卖最大的一家祭品店, 杨武点名要这里的东西。   王家纸马做的确实精致,纸人,纸马,纸衣裳,若不是上前摸摸,都分不出真假。   而且这里祭品,烧了不留纸灰,据说直接被鬼魂带走了。   徐志穹买了两个纸人,一匹纸马,两件纸衣,叫老板给送家里去,随即又去了孙家香药铺,买了十块上好的檀香。   买完这些东西,徐志穹落泪了。   口袋里还剩下几十文钱,他又回到了学生时期的清贫岁月。   这役人买得也太不值了!   回到家中, 纸人纸马也送来了,徐志穹握住议郎印, 扛着一干物件,具孤影独行之象,回了议郎院。   他在前院落地,却听正院里有声音,杨武的声音。   “来了,坐。”   这小子还挺用心,这是在练习呢。   “你就会说这一句话么?”   还有人!   第一天当上议郎,怎就有人来了!   徐志穹一惊,赶紧冲进了正院,却见夏琥在院子正戏耍杨武。   “你说句别的我听听,你别怕羞,你总躲着我作甚?”   杨武赤着身子,缩在墙角里,两手上遮下挡,都快哭出来了。   原来是老相好,徐志穹长出一口气,把夏琥请进了正房。   夏琥冷笑一声道:“你好大胆子,第一天上任, 就敢擅离职守。”   “我那什么,不是那个……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徐志穹进议郎院, 只需要具孤影独行之象, 但其他人进来,得有开门之匙。   道长走的匆忙,也没跟徐志穹细说,连徐志穹自己都不知道开门之匙,夏琥怎么可能找来?   夏琥笑道:“咱们道门有一年多没出过议郎了,罚恶司贴出了告示,这事早就传开了。”   “这事还用贴告示?我去了那么多次罚恶司,怎么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告示?”   “我不是说了么,一年多没出过议郎,你才当了几天判官?这次来的是我,算你走运,若是罚恶长使来了,又或是冯少卿,看到你擅离职守,可有的你苦吃!”   说完,夏琥用手指戳了戳徐志穹脑门,徐志穹轻轻摸了摸夏琥的小手。   夏琥赶紧把手抽了回来,嗔怪一声道:“见面就找食吃,以后却再也不来找你!”   徐志穹搓搓手道:“此前不知你要来,却连点果子凉饮都没备下。”   “嘴脸!”夏琥一笑,“刚买了役人,想你日子肯定难过,我这有些吃的,你且拿去吧。”   夏琥从一个口袋里拿出一篮梨,一篮桑葚和一篮子鸡蛋。   这些本是要拿来卖的,却都送给了徐志穹。   平时和夏琥亲昵惯了,可仔细想来,除了一支茉莉,徐志穹还真没给过她什么,倒是在买鸡蛋的时候占过不少便宜。   以前嬉闹都是为了生意,这一次,她是真心对徐志穹好。   “如此一来,我却觉得亏欠你了。”徐志穹第一次在夏琥面前表现的有些惭愧。   “说这作甚?好像你真有良心似的。”   夏琥低头浅笑,徐志穹双目凝视着这美人。   凝视许久,夏琥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这不是判事阁,这是议郎院。   这是一座深宅大院,周围可没人打扰。   这么看下去,恐怕就出事了。   娘子官人叫了这么久,当真要出事了?   夏琥摘下了面具,脸蛋却比樱桃还红。   人家都准备好了,是不是该亲一口?   若是不亲,是不是也不合礼数?   徐志穹看着夏琥的脸蛋刚要亲下去,忽听门外杨武喊道:“来了,坐!”   又有谁来了?   一人喊道:“马议郎在么?”   夏琥一惊,赶紧躲在了一旁,徐志穹刚要开门,夏琥抢先一步,把面具给徐志穹戴上了。   “道门有道门的规矩,不可以真容示人。”   徐志穹推门来到院子里,但见门口站着一个男子,脸上戴着面具,身长七尺九寸上下,比徐志穹略矮一点,体型干瘦,下巴上带着一抹胡须。   “你是何人?”   那男子抱拳道:“在下姓薛名运,字步高,八品引路主簿,来找马议郎借宿一晚!”   “且在院子里等着!”   徐志穹关上房门,准备先办正经事,夏琥在旁道:“先给他安排个住处,别让他走了。”   “走就走呗,他来借宿,又不给房钱,我非得留他怎地?”   夏琥摇头道:“你不懂,留宿同门,乃是非议郎的本分,他留宿一晚,你能赚一粒功勋。”   这也能赚功勋?   怪不得徐志穹借宿的时候,曹议郎答应的那么痛快。   “一粒功勋又怎地?我在乎那一粒功勋么?还是办正经事吧。”   “非急这一时半刻么?”夏琥在徐志穹的桃子上拧了一下,徐志穹揉了半响。   “泼妇,你放肆!”   “快些去吧!”   徐志穹走出了正房,那个叫薛运的男子还站在门口。   用罪业之瞳一看,这人的确是八品修为。   “你因何事来我这里借宿?”   薛运道:“生意上的事,我做事不稳,漏了手尾,被一恶人追杀,实在无路可去,今日在罚恶司看了告示,记得你的开门之匙,便想来这里躲一躲。”   “且去西跨院歇息吧!”徐志穹没有多问,当初他借宿时,曹议郎也没有多问,这么处置肯定没错。   “谢议郎!”薛运去了西跨院,徐志穹回到了房中。   夏琥数落了徐志穹两句:“咱们七品修为不易,处事万万小心,这人既是被追杀,你理应帮他躲难,倘若你不留他,他被恶人所害,你是要吃责罚的!”   徐志穹一怔:“还真是得慎重。”   夏琥道:“我对议郎之职所知甚少,这一行当的修行也全靠自己摸索,但道门基础还是知道一些的,   是非议郎,裁决各类是非,尤其是六品之下的判官做了错事、犯了规矩,都会来找是非议郎裁决,倘若你认定这判官当真做错了,要出一纸罚书。”   “什么是罚书?”   “就是把事件前因后果写明,还要写清楚罚他多少功勋,末尾写上一个罚字,盖上议郎印,再把这张罚书送去罚恶司,那名判官自然会受罚,受罚的功勋之中,有一成归你,   倘若这名判官犯下不赦之罪,你也可以用议郎印直接盖在他头顶上,废了他功勋,他这一生积累的功勋,也有一成归你。”   徐志穹点点头:“若是这人没做错呢?”   “那就要出一纸张赦书,也是写明前因后果,在末尾写一个赦字,盖上议郎印,交给犯事的判官,让他自己送去罚恶司,只要判对了,届时你也会得到赏赐。”   “若是这人做对了,该赏呢?”   “那就写一纸赏书,末尾写个赏字,让那人自己送去赏善司,赏善司的规矩我不是太懂,这件事更要慎重,无论罚错,赦错,还是赏错,都是重罪,你可不好担待!”   徐志穹思忖良久道:“倘若我自己做了一件对事,我可以给自己写个赏书么?”   比如说把秦长茂杀了。   夏琥锤了徐志穹一拳:“你还真会钻空子,是非议郎不能给自己裁决是非,这是规矩,可不敢乱来!”   徐志穹点头道:“记下了。”   “当真记下了么?”夏琥脸又红了。   “记得真真的!”徐志穹又想亲一口。   两人走得近了些,默默相视,气氛越发浓烈,忽见夏琥哆嗦了一下。   “怎地了?”   “有人来我判事阁!”   徐志穹仰天长叹,神情沮丧。   夏琥也不是滋味,心里焦急,可腿上又舍不得走。   七品判官不能擅离职守,这是大事,耽误不得。   夏琥恋恋不舍,又嘱咐了一句:“议郎院和罚恶司一样,都在阴阳交界之地,此地多有异类,凶恶无比,罚恶司判官众多,他们不敢怎地,议郎院只有判官一人,你可千万小心!”   徐志穹一惊:“什么是异类?”   “有积年不散的冤魂,还有浊气交织而成的邪魔,总之……”夏琥又哆嗦了一下,有人在判事阁里连声呼唤。   不能再耽搁了,不然穿帮了。   徐志穹摘下面具,给夏琥戴上:“路上小心些。”   夏琥点点头,原地转了几圈,消失不见。   徐志穹走到院子里,杨武还在院子里缩着,一脸羞愤道:“衣服买来了么?”   徐志穹怒道:“你还理直气壮?你是役人,我是役人?”   杨武低头不敢作声,徐志穹从前院把纸人、纸马、纸衣扛了进来。   杨武一脸欢喜,见徐志穹摆好了牌位,赶紧扑了上去。   一团黑气在牌位上萦绕,牌位和亡魂之间有了感应。   杨武催促道:“先把衣服给我。”   徐志穹给他烧了一件纸衣,纸衣化作纸灰,飞的到处都是。   不说不留纸灰么?这是被他们骗了?   徐志穹正觉得恼火,却见纸灰依附在了杨武的黑气上,变成了一身衣衫,衣衫的材质看起来和绸缎几乎没有分别。   “我爹曾经说过,王家纸马铺做的东西货真价实,你看这衣裳,却比我活着的时候穿的还好。”   徐志穹冷笑一声:“你是穿的好了,可知这纸衣有多贵!”   杨武穿着衣裳转了几圈,走了两步,得意许久,又觉腹中饥饿。   “志穹,烧些香给我吃呗!”   徐志穹在牌位前烧了一颗檀香,杨武深吸一口气道:“这味道,却比地府吃的那些好多了!”   徐志穹一愣:“只是味道好么?你知道这檀香多少钱一颗?早知道我在纸马铺给你买些就是了!”   一颗檀香烧过,杨武吃饱了,又央求徐志穹给他烧了纸马。   纸马化灰,沾染了杨武身上的黑气,竟然变成了一匹真马!   不止长得栩栩如生,这马还会动,杨武骑上纸马,在院子里激动的跑圈。   这就不是技艺扎实能解释的了,徐志穹在这匹纸马上闻到了阴阳术的味道。   王家纸马铺,有阴阳师。   徐志穹喊道:“你先下来!”   杨武乖乖下了马,徐志穹走到纸马跟前,他想上去骑一下。   杨武赶紧拦住徐志穹:“骑不得!”   “你能骑得,为何我骑不得?”徐志穹推开杨武,刚跨上纸马,纸马当即化作纸灰,徐志穹狠狠摔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道理!   杨武摸着地上的纸灰,一脸沮丧道:“就说你骑不得,你非不信,这下连我也没得骑了。”   徐志穹道:“时才我摸着这马筋骨结实,怎么说散就散了!”   “本来就是纸灰做的,”杨武道,“我骑着它,沾着我身上的鬼气,就能动,你没有鬼气,他动不了,你太重了,纸灰也被压塌了。”   徐志穹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王家纸马铺的祭品之中,掺混着阴阳术,祭品烧掉之后,术法释放,纸灰在视觉上消失,实际上是依附在了鬼魂的鬼气之上。   正常的鬼魂看不见,纸灰也看不见,因此烧纸不留灰。   但杨武是从役鬼玉里出来的,属于有实体的鬼魂,鬼气可见,纸灰也可见。   以此说来,纸马不能自己动,是靠着鬼气驱使的。   换句话说,杨武不是在骑马,是在骑自己。   杨武对此并不赞同:“虽说是靠我鬼气驱使,可却比我这两条腿跑得快!”   徐志穹一笑,只当这是一辆自行车吧。   那两个纸人呢?   两个俊俏的姑娘。   徐志穹对杨武道:“难道你还想自己睡自己?”   “恁地下流!”杨武一撇嘴,“我就想找个人聊天解闷!”   和纸人聊天?   这和自言自语有什么分别?   “你自己把纸人烧了吧!”   “烧不了,”杨武摇头道,“我自己烧的东西,我收不到!”   还这么多讲究。   徐志穹给杨武烧了一个纸人,纸人化灰,借着杨武的鬼气,化成了一个漂亮姑娘。   姑娘深情款款坐在杨武身边,柔声细语道:“公子,你好俊美。”   杨武笑道:“不知小姐芳名?”   纸人掩口而笑,笑声道:“小女子姓……”   徐志穹举起了拳头。   这就是自言自语。   她要是姓韩,徐志穹会把杨武打到魂飞魄散。   “且不论姓什么,你先到一旁歇息。”杨武一声吩咐,纸人立刻走了。   杨武起身向徐志穹行了一礼:“志穹,你对我真好,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   “你怎么不知道!”徐志穹一瞪眼,“你得给我干活呀!”   他把木盒拿了出来,里面装着两根蜡烛。   阴阳司独有的双生蜡烛。   “你留一根,我留一根,你这根亮了,我这根也会亮,你在议郎院守着,遇到事情就把蜡烛点亮,我小睡一会,该去巡夜了。”   ……   黄昏,徐志穹离开了议郎院。   杨武就这点好,做事情认真,他坐在院子当中,学着徐志穹的语调,反复练习:   “来了。”   “坐!”   美女纸人被放在了一旁,没了鬼气,也没了生气静静的坐在角落里。   子时前后,一阵寒风刮起。   议郎院外,白雾重重包围。   一团白雾,随风浮沉,缓缓坠落在前院,贴着墙壁,游荡到了正院。   原本坐在墙角的纸人美女,身子微微一颤,缓缓站了起来,贴着墙根,慢慢的走。   她走到了杨武身后。   杨武专心练习,完全没有察觉。   美女睁着眼,面无表情,一步一步向杨武靠近。   距离杨武的脊背不足一步,纸人对着杨武的后脑,慢慢张开了嘴。   杨武打了个哆嗦,忽觉背后寒冷,他刚要回头,又听有人呼唤。   “马议郎,马议郎!”住在西跨院的薛运,伸了个懒腰,走进了正院。   杨武赶紧戴上面具,应一声道:“你有何事?”   “茅厕在什么地方?”   “茅厕?”杨武也是刚来,他也用不着茅厕,“这个,你自己找找吧!”   薛运看着杨武道:“你这声音有些怪!”   杨武咳嗽一声道:“晚饭吃的咸了些,喉咙有些发紧。”   薛运没再多问,往前院找茅厕去了。   杨武回过头,愣了半响。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   不见身影,但气息犹在。   好重一股杀气! 第126章 星宿下凡   次日天明,徐志穹巡夜归来,却见杨武蹲在墙角,盯着一团纸灰发呆。   徐志穹笑道:“怎地了,你娘子却也化成灰了?”   杨武摇摇头:“这却没道理,有我鬼气牵绊着,她怎么会松散了?”   “想必是你昨夜睡着了, 在梦中断了鬼气,你家娘子也撑不住了。”   “我不用睡觉,只要有香火供着就不会疲惫,孙家香药铺的一颗檀香,足够我支撑三天,我的鬼气怎么可能断了?”   “或许是昨夜风大了些, 还有一个纸人, 我今夜烧了陪你, ”徐志穹打了个哈欠,看向了西跨院,“那个叫薛运的判官呢?”   “一早就走了,对了,他走之后,我在正房的书案上找到了这个东西。”   杨武把一粒金子交给了薛运,他还有一点好处,不贪财。   徐志穹一口把金子吞了下去,杨武一惊:“这也能吃的么?”   “你吃香火,我吃金,以后日子就这么过了。”   徐志穹钻进了正房,一觉睡到了午后,醒来肚子饥饿,从篮子里拿出几个鸡蛋煮了吃了。   闲来无事,徐志穹拿出太卜给的《法阵开蒙》细细研究,看了没几页, 又听前院传来脚步声。   这个时间, 应该是来查岗的吧?   徐志穹坐在院子当中,戴上了面具,让杨武侍立在一旁。   不多时,一名男子走进正院,居然还是那个昨晚来投宿的薛运。   “怎么又是你?今晚又来借宿么?”   薛运摇摇头,把一枚犄角放在了徐志穹面前。   徐志穹一看这犄角的长度,忍不住皱了皱眉,麻烦事来了。   目测这根犄角不足两寸,薛运这是犯了规矩。   当初徐志穹选择当是非议郎,就是因为是非议郎生意少,麻烦也少。   七品的晋升过程太艰难,收益低,业务复杂,推官的业务很难,是非议郎的业务就更难。   徐志穹想的是通过摸鱼尽快跨越七品,他从没想过要利用推官和是非议郎的业务来积攒功勋。   可现在官司上门了,徐志穹还不能不接,他取来尺子,仔细量了一下罪业的长度。   刚刚好,一寸九分,多一厘都没有。   哪怕一寸九分三, 徐志穹都能赖到两寸去,给个赦书就算完了,可这差了一分,徐志穹就得问个仔细了。   “罪业尚未熟透,你怎么就给摘下来了?”   薛运道:“这人有罪!”   “我知道他有罪,可有罪和该杀是两回事!道门规矩,罪业得到两寸才能杀!”   薛运很不服气:“不就差了一分么?”   “差了一分也是差,今日杀了一寸九,一寸八的又该怎么办?像这样杀下去,岂不是有一分罪业的,都要杀掉?”   规则如此,这一点确实不能擅作主张,但薛运依旧不服:“我若不杀了他,他就要杀人了!”   这个理由倒是充分,徐志穹吩咐一声:“取孽镜台来!”   两人四目相对,看了许久,徐志穹指着西厢房道:“去把孽镜台搬来!”   薛运道:“我去么?”   徐志穹怒道:“难不成我去?”   不多时,孽镜台搬来了,薛运也把亡灵放了出来。   亡灵身形模糊,看不出长相和年岁,但这人很是沉稳,看看周围环境,又看了看自己的处境,笑了一声道:“两位是同道吧?”   徐志穹一惊,问薛运:“你残害同门?”   这回事情又大了。   薛运连连摇头:“一会你就知道他是什么门道了。”   孽镜台上一片混乱,薛运一皱眉,在判事阁也曾见过这种状况,这人的罪业太多太杂,要把罪业全都看完,恐怕得看到明年这个时候。   夏琥说过,孽镜台可以有选择的呈现罪业,但这要靠判官的意念驱使。   徐志穹集中意念,让孽镜台呈现最近的一桩罪业,镜面上的画面渐渐清晰,一个要饭花子瘸着一条腿,挨家挨户讨饭。   徐志穹看着那亡魂问:“这是你么?”   亡魂盯着镜子,惊呼一声:“你们两个会巫术?”   “你先别管什么巫术!”徐志穹怒道,“你为什么说我们是同道?我们哪点像要饭的?”   那亡魂冷笑道:“眼拙啊,谁说我是要饭的?”   看着镜子上的罪业,这要饭的很是讨喜,按照前世的说法,就是情商比较高。   他在村子里挨家挨户讨饭,嘴上总能说出应景的吉祥话:   “这位老哥,您身体强健,寿比南山。”   对面老者连声咳嗽,看着像有病的样子,听他这两句吉祥话,给了他一小块干粮。   “这位夫人,您喜气洋洋,吉星高照!”   中年妇人一笑,给了他两个铜钱。   这妇人手里拿着拨浪鼓和泥娃娃,一脸欢喜,想必是给孙子买的。   一个儒生,提着食盒,满脸愁容,走在乡道上,叫花子上前道:“这位公子,您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儒生低头走路,没理会那叫花子。   这是他不会说话了,这显然不是个生意人,这是个读书人,看他手里的食盒,应该是赶考去了,眼下春闱已过,秋闱未至,这人应该是参加县考的童生,从表情来看,考的不太理想。   叫花子又上前作揖:“这位公子,您吉人天相,定能金榜题名。”   这话儒生倒是爱听,给了叫花子几个铜钱。   一路下来,这叫花子讨了不少吃食和散钱,可讨饭,算是罪业吗?   对真叫花子不算,对于他来说算。   他先找了没人的地方,把那百家饭扔了。   然后他换上了一身长袍,手里拿了个招子,上面写着三行字:   玉莲相!   花字青!   刘太丞家祖方!   玉莲相,是看相的招牌。   花字青,是测字的招牌。   刘太丞是早年间有名的太医,打着他的旗号,这是行医的招牌。   看相、测字是算卦的营生,怎么还打了行医的招牌?   这不矛盾,在民间,算卦和行医很多时候就是一个行当,兼职算卦的医者数不胜数。   这叫花子的身份终于浮现出来,他是个骗子!   之前讨饭,是为了摸清门路,这一次,他就不用挨家挨户上门了。   他先去了老者门口,自称名叫魏星凡,意思是星宿下凡。   听那老者咳嗽两声,魏星凡问道:“这肺疾,有多久了?”   老者随便应承一句:“有几年了。”   “老丈,恕我直言,这病若是再耽搁了,可就危及性命了。”   老者摆摆手道:“这不用你说,我也没钱买你的药。”   活了这把年纪,常识还是有的,卖药的话术,老者不信。   魏星凡叹口气道:“济世救人,若说钱,倒是坏了我修为,我送你一粒药,分文不取,你吃下试试,灵与不灵,终究不让你吃亏。”   他真就送给了老者一粒药丸。   在大宣,生一场病,哪怕找个不知名的医者,诊费也得三五贯,这还不算药费。   白给的药丸,自然不会不要,等“医者”走了,老者把药吃了,还真就不咳了。   这药管用么?   当然不管用。   这不是治疗肺病的药,而是一类特殊的阴阳药。   这个骗子懂得些阴阳术,吃了他的药,老者不是不咳了,只是在三五天之内失去了咳嗽的欲望,对他的肺病没有任何治疗作用。   老头自己觉得病情好转了,赶紧去追魏星凡,追上之后,还想再讨两粒药丸。   这次可就不能白给了,魏星凡开价:“一吊钱一丸,概不还价!”   一吊钱太贵了,老者舍不得,且豁上老脸,一路央求,从村头走到村尾,魏星凡终于发了慈悲,三吊钱,给了他五丸药。   第一桩生意算得手了,但赚的不多,阴阳药也需要成本。   可老者殃及一路,这“魏神医”的名声打下了。   刚抱上孙子的中年女子求了个护身符,赚了两吊钱。   做生意的商人请他帮忙算一卦,得了一吊钱。   半天的功夫,他在村子里赚了几十吊,将至黄昏,肥羊上钩了。   那书生也来算卦,想算一算自己的功名。   魏星凡看了相,测了字,皱起眉头道:“你这卦象可是不妙,考场上不顺吧?”   书生连连咂唇:“我在县试时,看错了一道题目,本来能考中的,这下却两说了!”   魏星凡面露难色:“这事不好帮忙,功名都是命里注定的,我若是帮你强改命数,只怕有损我的修为。”   书生不停哀求,魏星凡勉强答应,收了书生五吊钱,帮他求了一道灵符:“这灵符贴门上,三天之内,有贵人登门,帮你改命!”   书生在家苦等三天,到了第三天,真有人来,此人穿着讲究,自称是县令家的管家,说有高人魏星凡到县令府上给他说情,看错那道题,且让监考官放过去就是。   书生大喜,连连道谢,管家摸摸胡子,叹口气道:“可是做这事,不止我们老爷,下边人也得打点着。”   这是要钱。   “大管家”开价三十两银子,书生一咬牙,给了!   这“大管家”,还是那骗子,他改换了容貌,又骗了书生一回。   这书生就这么好骗吗?   还真就这么好骗。   徐志穹在前世也经历过考场,这种事他见过很多。   对于学子而言,有些考试太过重要,只要抓住学子的心理,骗子能轻而易举得手。   这三十两银子是书生的全部积蓄,全都给了这位“大管家”。   “大管家”有去无回,等放榜那天,书生看到自己落榜了,哭得死去回来。   家里人数落,同乡们讥笑,书生一时想不开,就要上吊。   薛运一直盯着魏星凡这骗子,看书生自寻短见,赶紧出手相救,还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好生读书,重新来过。   书生听了劝,这事情原本就过去了。   没想到,过了几天,这“管家”又上门了:“县令帮你把这事捂过去了,可学政大人不肯放过,说白了也是要银子,咱们事都办到这一步了,怎么着也得再打点些。”   书生含着泪道:“可这已经放榜了。”   “怕什么,我们老爷一句话,还能补缺!县试过了,就是府试,府试过了,就是院试,院试过了就是秀才了,有我们老爷照应着,这秀才你拿定了,这点钱还舍不得?”   书生叹道:“可我手里没钱了。”   “管家”摇摇头道:“好人难做,真是难做,算了,这事当我没说,之前那三十两银子,算你白花了。”   “别,别,您等等……”   书生一咬牙,把薛运给他十两银子,也交给了大管家。   罪业看到这一幕,徐志穹明白了。   薛运在旁咬牙切齿道:“这骗子盯上那书生了,我若是不杀了他,这书生铁定被他坑死,等他罪业长到二寸,这书生的命就丢了,我先一步杀他,有错吗?”   孽镜台上最后一幕,薛运一刀抹了魏星凡的脖子。   他亲手杀的。   这就证明他不仅摘了没熟透的罪业,还犯了八品不能杀人的规矩。   魏星凡闻言放声大笑:“二位,我不知道这镜子是什么来头,但我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手段,你们也是学阴阳的吧?   这种幻术我见多了,不足为奇!咱们都是同道中人,那些唬人的手段就别用了,你刚才还拿刀子比划我脖子,我怕你了吗?”   魏星凡的记忆,还停留在死前的一刻,他认定薛运也是骗子,对他用了幻术,想从他这骗钱。   薛运咬牙道:“杂碎,谁特么跟你是同道?”   魏星凡眯着眼睛道:“怎么着?看不起我?我还嫌你们手段粗糙呢!”   薛运大怒,想要打人,徐志穹赶紧上前拦住。   “兄弟,这是你不对了,咱们这行,凭本事赚钱,哪能说动粗就动粗呀!”   薛运一怔:“什么这行?你说的哪一行?”   徐志穹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转脸对魏星凡道:“且不管是不是你真名,我先叫一声魏大哥,大哥,你这事做的也不地道,既然是出来做生意,你是不是得先问问这地盘上的门道,先拜拜这地盘上的神?   你连招呼都不打,就在我们地盘上做生意,这合适么?”   魏星凡哼一声道:“我也不是第一天入行,没听说咱们这行道还有地盘的。”   “没听说,你就好好打听打听,这地盘是我们兄弟的,你犯了规矩了,知道么?”   魏星凡一脸不屑:“我不懂你们的规矩,我就知道凭本事赚钱。”   徐志穹摇头道:“魏大哥,你要这么说话,可别怪兄弟不讲情面了。”   魏星凡笑道:“怎么,又要动刀子?你吓得住我么?”   徐志穹摇头道:“多大个事,就动刀子,至于吗?我是想把你给活埋了,都是同行,怎么不得给你留个全尸?”   魏星凡还是不屑:“来呀,埋呀,看我怕不怕?”   徐志穹回身对杨武道:“兄弟,后院挖坑!”   杨武答应一声,拖着铁锹去了后院,哐哐的挖土声传了过来,徐志穹还在一旁解释着:“魏大哥,你也知道,咱们这行,怕留下手尾,要是一刀把你杀了,弄一地血,不好擦,到头来还得把你尸首埋了,不如直接就把你埋了,干净,还省事!”   徐志穹一番话说的淡然,字里行间却透着杀气。   魏星凡有些慌了。   “罢了,是魏某冒犯二位了,能先给我一件衣服穿,咱们体体面面说话行么?”   徐志穹揉了揉手指头,叹口气道:“衣服这么贵,可上哪买去?”   魏星凡是行家,明白这话的意思,这是勒索。   可勒索也没办法,薛运能打,他不是对手。   “终日打雁,今日叫雁啄了眼,落在你们手里,我认栽了,二位,你们去同来客栈,跟掌柜的报上魏星凡的名字,那里有一个包袱是我的,算是孝敬二位了。”   徐志穹看了薛运一眼,薛运会意,去同来客栈取了包袱,不一会拿到了徐志穹面前。   徐志穹展开包袱,里面装着银两和散钱,算在一起,差不多五十两。   魏星凡拱手施礼道:“两位,怎么样?兄弟这心意尽到了吧?”   徐志穹点点头道:“魏大哥,没得说,你是个爽快人!”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别急呀,”徐志穹咂咂嘴唇道,“我们哥俩是没话说了,可我们掌柜的,最近也手紧,这地盘是他的,我们得给他一个交代。”   还要勒索?   魏星凡道:“就这些钱,再多一文也没有了。”   “唉,好人难做,这话就当我没说,”徐志穹回身冲着后院喊道,“兄弟,坑挖好了没有!”   “就好了,就好了!”   魏星凡思量许久,咬牙道:“好,你们狠,东临馆掌柜那,也报我的名字,还有一个包袱,我就剩这点家当了,你们饶我一命!”   没等徐志穹递眼色,薛运先去取包袱,不多时,包袱取回来,徐志穹打开一看,能有七十多两银子,连连点头道:“我们掌柜的也说不出什么了。”   魏星凡道:“能放我走了么?”   徐志穹摇摇头道:“可我们掌柜夫人呀,最近想要一套首饰,仙珠行的首饰,贵呀!”   魏星凡咬牙道:“你们到底想怎地?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杀了我就是了!”   “唉,好人难做,既然你不领情,我成全你就是了,之前这么多钱,你可都白花了,兄弟,坑挖好了没?”   杨武回答道:“马上就好!”   徐志穹拉起魏星凡就往后院走,魏星凡哆嗦半响,眼泪下来了:“马园集市,从集市口往东数第二座院子,那是我家,院子西北角埋着包袱,你们把包袱挖出来,都给你们。”   徐志穹道:“里边有给多少?”   魏星凡哭道:“二百多两的积蓄,我都给你们,饶我一条命就行。” 第127章 站直了说话   不多时,薛运把二百多两银子都取来了。   这就是全部了么?   不可能,永远别相信骗子的任何一句话。   永远也别对骗子心慈手软。   徐志穹道:“我们掌柜的,掌柜夫人,都说妥当了,可我们掌柜他们家老太太……”   魏星凡跪在地上道:“爷爷,我管两位叫爷爷, 多一个子都没了,我都拿出来了,爷爷你们高抬贵手,饶我一条命吧。”   徐志穹一脸为难道:“你看,前后出了三百多两银子,你还差这一点么?我们老太太要不了多少!”   魏星凡连连磕头道:“我是真没有了, 哪怕再有一个铜钱, 我都拿出来孝敬二位,我说的都是实话。”   “这可就难办了, 魏大哥,不是我说你,你这是舍命不舍财呀!”   魏星凡坐在地上道:“两位爱信不信,没有就是没有,你们把我埋了吧!”   徐志穹竖起拇指,称赞一声:“魏大哥,你刚强,兄弟佩服你,今天我不埋你了,我这的事情就算结了。”   说完,徐志穹给薛运写了一封赦书,把前因后果写清楚,最后加了一个“赦”字,盖上议郎印,交给了薛运。   “兄弟, 这人给你了, 送去罚恶司吧!”   薛运接过赦书,道了一声谢, 牵起魏星凡刚要走,魏星凡哭天喊地道:“来人呀,救命啊,你们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你们没王法了吗?”   徐志穹笑道:“你这人,不见棺材不落泪,还有多少银子,趁早拿出来,到了罚恶司,再想说都晚了!”   “罚恶司什么地方?”   “罚恶司是好地方啊,能让你掉层皮,还能让你下油锅!”   魏星凡哭道:“你们太不地道了,你们说吧,还想要多少,我给!”   徐志穹道:“别问我想要多少,这得看你诚意!”   魏星凡咬牙道:“北山乱葬岗子,有一座孤坟,坟里埋着五百两银子, 这真是我全部家当了, 我都给你们, 可有一样,你们得带着我去!要不然你们永远别想找到那孤坟!”   魏星凡是个聪明人,他看明白了其中的门道,如果出不了这个门口,这两个人不可能放了他,只要出了这个门口,他就有办法脱身。   其实他想多了,只要罪业在薛运手里攥着,他就不可能脱身。   徐志穹对薛运道:“兄弟,劳烦你再跑一趟。”   薛运点点头,带着魏星凡出去了。   不多时,他把魏星凡又拖了回来,身后背着五百多两银子。   魏星凡哭的凄惨:“爷爷,两位爷爷,你们是哪路神仙?你们饶了我吧,我知错了,那些钱都是他们愿意给我的,我一没偷二没抢啊,两位神仙爷爷,这都是他们心甘情愿的!”   徐志穹一拍桌子,怒道:“这叫什么话,难道你不是心甘情愿的吗?我们偷你了,还是抢你了,这钱你不愿意给吗?”   “我愿意给,愿意给,我把钱都给你们了,你们能饶我一命吗?”   徐志穹对薛运道:“这厮骗过多少钱,你有账么?”   薛运道:“我是个粗人,从来不记账!”   徐志穹道:“无妨,在孽镜台上再照照。”   薛运把魏星凡拎到孽镜台前,徐志穹催动意念,向前追溯罪业,一吊半吊的罪业不去看了,想把这小钱还回去,都不够人力成本,只捡紧要的看。   他假扮官员,从其他官员手里骗了三百多两的贿赂,这钱不用还了。   他还假装卖姑娘,骗过人牙子的钱,这钱也不用还了,为这事他还减去过两分罪业。   他假扮县衙官差,从一个母亲手里骗走了二十两银子,只因这母亲想见他儿子一面。   她儿子因为杀人,被判斩监候,孽镜台上,还专门给了她儿子一个特写,这人在监牢里默默发呆。   她儿子和魏星凡的罪业好像没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被呈现在孽镜台上?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儿子头上的罪业还不到三分,是个好人中的好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犯下杀人的重罪?   这钱,得还!   这事,得管!   罪业逐一闪现,徐志穹大致记了账,魏星凡四处行骗,有据可查的,共计七百余两,需要还钱的有三百余两。   徐志穹拿出六百两,给了薛运:“兄弟,这钱你收下,账目你也收下,等处置了魏星凡,把能还的钱都还上,剩下的钱你拿去用吧,余下的二百两,我收了,公道吗?”   薛运挑起大拇指道:“公道!”   徐志穹又问魏星凡:“时才被你骗了二十两银子的那位女子,叫什么名字?”   “你是说想去死牢看她儿子的女子?”魏星凡擦擦眼泪问道,“我说了,能换一条命吗?”   “能啊!”徐志穹笑道,“只要你照实说,我立刻放你走!”   “你说的是真话?”   “真话!”   “我不用去罚恶司受苦了?”   徐志穹道:“放心,不用在罚恶司受苦!”   魏星凡道:“这女子叫关刘氏,她儿子叫关希成,关希成在县里的学坊参与殴斗,杀了人,被判斩监候,等待刑部复核后处决。”   薛运在旁道:“这事情我听过,关希成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平时连鸡都不敢杀,不知怎么他就杀了人了,这事在县城里都传开了。”   “你们县城里?”徐志穹一皱眉,“你是哪里人?”   薛运道:“山寻县人!”   徐志穹笑道:“你不是京城人,为何来找京城的是非议郎?为何要去京城的罚恶司?”   钱立牧跟徐志穹说过,大宣境内,有十七座罚恶司,每座罚恶司,各管一州之地,京城的罚恶司只管京城的事情,山寻县在碌州地界,应该找碌州的罚恶司。   魏星凡惊呼一声:“这里是京城?”   徐志穹踢了魏星凡一脚:“没你事,莫多嘴!”   薛运道:“碌州的罚恶司,规矩多,办事慢,我以前在京城待过,还留着京城罚恶司的开门之匙,因此一有罪囚,就送到京城罚恶司,有了麻烦事情,也来找京城的是非议郎。”   在技术上倒没什么问题,只要记住开门之匙,不管身在何方,都能来到京城的罚恶司,也都能找到京城的议郎院。   但这不合规矩,等于在抢碌州的生意,若是被碌州的罚恶长使知道了,薛运和徐志穹都要受罚。   规矩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徐志穹对薛运道:“你先帮我探探门路,明天我想去山寻县,看看这个关希成!”   薛运一惊:“你想管这事?”   徐志穹道:“你也看见了,那人的罪业不到三分,是个好人,这里有冤情!”   薛运摇摇头道:“可这事不该你管,管了也没有好处,当地的判官都没人去管。”   徐志穹笑道:“既然看见了,这事就该我管!”   薛运点点头:“明天我来,给你回信!”   他牵着魏星凡出门,魏星凡问徐志穹道:“你可是答应我了,要放我走。”   徐志穹点头道:“是呀,答应了!”   “你说话可不能不作数啊!”   “作数,作数,我这不就让你走了吗!”   “我不用再去罚恶司受苦了吧!”   “罚恶司不是受苦的地方,”徐志穹笑道,“受苦的地方在阎罗殿!”   魏星凡喊道:“你骗我,你还是要我死,我给了你那么多钱,为什么不放我一条生路?”   徐志穹笑道:“那书生给了你多少钱?你为什么不放他一条生路?”   薛运拖着魏星凡离开了议郎院,徐志穹叮嘱道:“去了罚恶司,找夏琥夏推官,这人办事公道,不会给你找麻烦!”   得给娘子拉拉生意。   薛运抱拳道:“都听马议郎的!”   徐志穹带着二百两银子去了后院,口中念念有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用作正道,要主公道,要主正道,此心永生不改,此志,啊呀!”   徐志穹一个趔趄,摔得眼冒金星。   他掉坑里了。   “谁特么在我院子里挖的坑!”   杨武道:“不是你让我挖的么?”   “我让你吓唬他,你还真就挖了!还特么挖这么深,赶紧给我填上!”   杨武答应一声,拿铁锹填坑。   徐志穹怒道:“等我出来再填呀!”   ……   当晚巡过夜,徐志穹休沐三天。   次日天明,徐志穹在书案上看到十颗功勋,他的赦书收到了奖赏,这场是非判对了。   傍晚,薛运来找徐志穹:“门路打听妥了,我给了狱卒五两银子,今晚能让你见他一面。”   “让你破费了,这钱得我出。”   “这能算得了什么,不过有件事我跟你说清楚,山寻县令闫干贵是个稀泥官,此人最擅长和稀泥,这件案子连泥带水一大堆的事,你想替关希成翻案,恐怕难比登天。”   徐志穹道:“人命关天,再难也得试试。”   薛运沉默片刻道:“马议郎,我在罚恶司听过你名声,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怎么还在乎起人命来了?”   徐志穹一笑:“该杀的人要杀,该救的人要救。”   “我信你,可还有件事你可想仔细,这人就算救下了,你也赚不到功勋。”   徐志穹摇头道:“别问功勋,先把事情做了!”   眼下的问题是,山高路远,怎么去山巡县?   这事容易,无论罚恶司还是议郎院,都有一个共同的规则,从哪进,从哪出。   薛运是从山巡县来的,只要他离开议郎院,人还在山寻县。   可徐志穹怎么回京城?   原地进,原地出,他也不能一直留在山巡县。   这一点他也想到了,还有杨武。   杨武是在京城进的议郎院,到时候让杨武把徐志穹带回京城就是了。   薛运扯住徐志穹的胳膊,倒做开门之匙,把徐志穹带到了山巡县。   到了山巡县,两人要摘下面具,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彼此的真容。   薛运盯着徐志穹看了好久,慨叹一声道:“我原本以为,你是个俊伟无比的美男子!”   徐志穹道:“这话怎说?我长得不俊么?”   薛运笑道:“算得上美男子,但比我还是差了些。”   徐志穹瞪圆双眼道:“咱们道门可得讲良心,你平时却不照镜子么?”   薛运长得很有特点,扫把眉,三角眼,狼尖耳,鹰钩鼻,额头塌陷,两腮无肉,嘴唇上边没胡子,下颌一抹山字须。   注意,不是山羊胡,是山字形的胡须。   就这么个长相,带着面具的时候,勉强还有一点神秘感,摘下面具,简直就是一只山猿成精,还敢说我比他差?   两人径直去了县衙大牢,事先打过招呼,狱卒没有阻拦二人,两人很快见到了死囚关希成。   徐志穹掏出五两碎银子给狱卒:“给我们找个清静地方,我们说两句话。”   狱卒摇头道:“这不合规矩。”   徐志穹又掏了五两,狱卒收了,把他们带到了大牢的库房,从外边把门锁上了。   关希成面如死灰,低着头道:“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来找我作甚?要是耿老爷派来的人,且不用多问了,我已经认罪,叫他别为难我娘就好。”   耿老爷是谁?   这案子果真有隐情。   徐志穹道:“我是你娘请来的讼师,专门来给你伸冤的。”   关希成抬头道:“把钱还给我娘,她日子过得不容易,她还得活着。”   徐志穹问道:“你想活吗?”   “谁不想活?可我活不成啊!”   徐志穹叹口气道:“你都活不成了,让你娘怎么活?你把事情跟我说说,要是当真没办法,我一个子不收你的,若是有办法,你也好从这大牢里出去,接着孝敬你娘!”   关希成抽泣一声,好像看到了些希望:“那我说说?”   关希成点点头:“我三年前过了童试,当了秀才,去年到县城翰云学坊读书,准备秋闱……”   薛运不耐烦道:“你直接说案子,别说这些没用的!”   关希成抽泣道:“这就是案子,我在学坊里,和同窗邱跃泽共住一座斋舍,邱跃泽好勇斗狠,喜欢打架斗殴……”   薛运道:“所以你把邱跃泽杀了?”   关希成摇头道:“我没杀他,我是受了他不少欺侮,可我连手都没还过,那一天,他白天出门喝酒,不知怎地,把富商耿立武的儿子耿德君给得罪了,晚上他没回来住,耿德君带人找上门来,问我他去哪了,   我是真不知道,他们就往死里打我,我真快被打死了!耿德君还说,打死我,就跟打死一条狗一样,   我不想死,我床边有把修竹简的刻刀,我拿了刻刀,胡乱挥舞,想把他们吓跑,错手把耿德君的脖子给割了,我没想到,他就这么死了!   讼师,我不想死啊,我是真不想死,可我不还手,就被他们打死了,我还手,而今又被判了死罪,我想活呀,可我没有一条活路走呀!”   徐志穹皱起了眉头:“依大宣律,入宅行凶,格杀无罪,歹人逼命,格杀无罪,按这两条,你都占理,为何判你死罪!”   关希成哭道:“我冤啊!知县老爷说斋舍不是我家宅院,又说耿公子不是歹人,又说人命官司,必须有人偿命,把这死罪生生扣在我头上!我冤啊!”   说话间,关希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徐志穹一把将他拉起:“不准跪,站直了说话!” 第128章 诉状   徐志穹让关希成在囚牢里写了一纸诉状,摁了手印。   他带着诉状跟着薛运去了翰云学坊。   徐志穹要求看看关希成住过的斋舍,学坊主人姓云,是个秀才。   云秀才没见过徐志穹,问道:“两位想去斋舍作甚?”   徐志穹道:“我是关希成请来的讼师,这案子有冤情!”   云秀才叹口气道:“这案子,县太爷都判了, 你还来作甚?”   “县太爷判了,刑部还没复核,就算刑部复核了,梁大官家也得过目,哪怕把官司打到梁大官家那里,我也得打到底!”   说完,徐志穹把关希成的状纸拿给了云秀才。   云秀才看罢, 叹口气道:“你倒是个有骨气的讼师, 走, 我带你去看看!”   三人去了斋舍,两个月前的案子,现场早就没有了痕迹,云秀才道:“案发三日,县太爷派人过来,把这里打扫干净了,还说这斋舍三年不准住人。”   这稀泥县令还挺慎重,这是要销毁证据。   徐志穹把屋子里的笔墨砚台,各色书本拿走了一些,又从墙壁上刮下来一些墙皮,带在了身上。   云秀才道:“你这是要作甚?”   徐志穹掏出二两银子给了云秀才:“不要多问,这事情也不要跟人说起!”   云秀才推开徐志穹的手,摇头道:“我是读书人,这银子我不要, 我知道希成这孩子冤枉, 只盼着讼师你能还他个清白!”   两人离开了学坊, 走在路上, 薛运道:“这事不该告诉云秀才, 凭咱们的身手,想从斋舍拿几件东西,还费力气么?”   徐志穹道:“告诉了云秀才又怎地?”   “只怕他会告诉县太爷。”   徐志穹笑道:“那县太爷早就知道了,咱们去县衙大牢探望关希成,他能不收到消息?”   “他若收了消息,这事恐怕就不好办了,你不知道他和稀泥的本事,厉害着呢!”   徐志穹笑道:“有些人比他还会和稀泥,你等着看吧。”   “他若害怕了,做了防备怎么办?”   “他若是知道害怕,或许还能保住这顶乌纱帽!”   薛运笑道:“你真要去刑部告状,告的赢吗?”   没等徐志穹回答,云秀才突然追了上来:“二位壮士慢走!”   薛运叹口气:“麻烦来了,我就知道这老秀才不会善罢甘休。”   徐志穹看着云秀才道:“还有何事?”   云秀才犹豫半响,问道:“那诉状,可否再让老朽看一眼!”   徐志穹一皱眉:“看它作甚?”   云秀才咬咬牙,眼睛红了:“事发当晚, 老朽就在学坊, 那些人凶恶, 老朽胆怯,没出来帮希成一把,这诉状,容老朽按个手印,讼师若是去刑部告状,老朽愿去作证!”   徐志穹点点头,赞叹道:“大宣的读书人,脊骨没断!”   云秀才按了手印,徐志穹和薛运去了关希成的家里。   关希成的父亲去的早,好在家境还算殷实,但这些日子为了打这场官司,刘氏把家产都变卖了,如今只剩下一座破屋,里边连张床都没有。   刘氏趴在草席上养伤,今天她去衙门给关希成喊冤,被县太爷打了二十板子,一路爬回来的。   看到两个生人进了屋,刘氏也不害怕。   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   徐志穹蹲在草席旁边,把状纸给刘氏看了,刘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她不认字。   徐志穹把状纸念给刘氏听,刘氏听到一半,从草席上滚了下来,要给徐志穹磕头。   “起来,不准跪!”   薛运看着徐志穹,发现他特别反感别人下跪。   刘氏含着眼泪道:“二位壮士,是要给我孩儿伸冤么?我不知二位是哪里来的神仙,二位想从我家里拿什么都行,说句不要脸的话,我今年三十六,还不到四十,你们把我卖了也行,二位壮士,我给你们磕头了,给你们磕头了!”   刘氏哭的撕心裂肺,徐志穹道:“哭有什么用?在状纸上按个手印,案子重审那天,你得去,好模好样的去!”   刘氏对这桩案子没什么帮助,但是她得活着,她活下去,关希成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徐志穹给刘氏留下了十两银子,刘氏不敢要,徐志穹怒道:“给你便拿着,你知道邱跃泽住什么地方?”   出事之后,邱跃泽还在县城备考,只是学坊不收他了,他自己租了间房子。   夜里,邱跃泽还在灯下读书,徐志穹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邱跃泽身手不错,猛然起身道:“你是什么人?”   徐志穹抬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低头看着他道:“我是关希成的朋友,知道为什么来找你吗?”   邱跃泽爬了起来,低下头道:“我对不住他,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   徐志穹冷笑道道:“这话说的还有几分良心,你当初为何不给关希成作证?”   “我去作证了,事情因我而起,我能不说出实情吗?可县太爷说我与本案无关,把我打出来了,我现在恨不得给希成赔命!”   徐志穹点点头:“我问你,当初是什么缘故和耿德君结下了梁子?”   邱跃泽道:“我白日里在勾栏听曲,为争抢一个舞姬,与他撕打了起来,起初他吃了亏,后来又找了人,我怕了,找地方躲了起来,谁知道会害了希成。”   “他找的那些人,你认识么?”   “有几个我认识,有一个人叫谢安,是县里有名的捣子。”   徐志穹道:“把当天你知道的事情,写下来,当作证词。”   ……   谢安正在家里吃饭,桌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吃饭的时候,妻子和三个孩子要在地上看着,等他吃饱了,妻儿才能上桌,这是他定下的规矩。   今天他回来的晚了一些,吃饭也晚,三岁大的孩子耐不住饿,偷偷在桌上拿了块豆腐吃。   谢安看见了,一脚踹倒了孩子,骂道:“娘的,一点规矩没有。”   孩子躺在地上大哭,谢安上前揪住孩子头发连扇耳光:“你哭?你哭!你给我憋回去!”   孩子不停挨打,哪能憋得回去,谢安恼火,挥起了拳头,妻子上前拦着,被他一拳打翻,徐志穹上前抓他手腕,他回手就打。   徐志穹先一拳打在他鼻梁上,谢安捂着鼻子,眼泪下来了:“你什么人,你敢打我,我这鼻梁骨……”   没等他说完,徐志穹上前揪住头发,摁在地上,连锤了几拳。   谢安嘴都被锤歪了,放声哭道:“爷爷别打,我,我不认得你,你打错人了吧!”   徐志穹喝道:“你哭!再哭!你给我憋回去!”   谢安憋不住,徐志穹照他嘴上踹了两脚,他憋住了。   妻儿在旁吓坏了,要往门外跑,薛运拦住去路道:“莫跑,没你们事,老实待着。”   徐志穹揪着谢安的头发,问道:“两个月前,是你跟着耿德君,打了关希成?”   谢安点点头道:“耿老爷是我朋友,这位好汉,你且掂量掂量……”   徐志穹把谢安摁在地上,接着用脚踹脸,谢安哭喊道:“我服了,爷爷,我服了……”   “憋回去!”   谢安憋了回去,徐志穹接着问道:“认字么?”   “不,不认。”   徐志穹对薛运道:“你帮他写,把那晚的事情都写下来,让他摁手印。”   写好了证词,按下了手印,徐志穹和薛运刚走,谢安满肚子是火,没处撒。   他回头摁着妻子拳打脚踢:“说,这人哪来的?是不是你招惹来的!你个贱人,是不是你……”   徐志穹回来了,突然揪住谢安的头发,摁在地上锤脸。   “爷爷,我知错了!”谢安嘶声嚎哭。   徐志穹越打越狠:“你哭!还哭!憋回去!”   ……   一连收集了几份证词,夜深了,徐志穹和薛运找了家客栈住下。   客栈离县衙很近,徐志穹熬夜惯了,也没急着睡,他先去了小黑屋,把事发当晚的情景复现一遍,当时的情景,和关希成描述的完全一致。   他又找了只老鼠,上县衙探查了一番。   县太爷田金平也没睡,正和县丞商量事情。   “那两个去大牢里找关希成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县丞道:“还在查呢,他们都是外乡人,一个叫云旭,听说常住在咱们县,另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好像是个讼师。”   “讼师?”田金平怒道,“分明是个讼棍,想让恶民给本县生事!”   “大人,您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去那云旭的家里,把他家人带到衙门来,住几天。”   这是田知县的惯用手段,有些恶民不知死活,但只要抓住他们的家人,他们就会规矩许多。   县丞又犯难了:“这个云旭没有家人,光棍一个!”   田金平怒道:“纵使家人不在此地,此人也必有来历,三日之内,必须给我查明!”   “这两人行踪不定,不好查,”县丞一脸犯难,“大人,关希成的案子,要不咱们再看看。”   “看什么!”田金平瞪圆眼睛道,“你是说本县判错了?”   “可这事他确实……”   “怎地了?人不是他杀的吗?杀人偿命不应该吗?你觉得关希成冤了?当晚学坊里那么多人,耿德君不打别人,为什么偏打他?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关希成一点都不冤!”   “可这其中……”   “其中的事不要再说了,是是非非,谁能说得清楚,”田金平大手一挥,“本县掌管一方太平,上对得起皇恩,下对得起良心,凡事当以大局为重,岂容宵小之徒说短道长?”   县丞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   “快去把这两人的来历查清楚,明天咱们再商量!”   ……   徐志穹彻夜未归,杨武坐在院子里,心下忐忑。   为什么忐忑?我有心么?   杨武扪心自问,好像真的没有。   今夜雾气太重,从正院看不到垂花门(前院和正院之间的门),杨武总觉得要出事。   前院淅淅索索,好像有脚步声。   杨武壮着胆子往前院走,过了垂花门,在前院里四下张望,没看见人影。   正院里,还有一只没烧的纸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雾气缭绕之下,纸人朝着垂花门缓缓走去。   杨武还在前院巡望,对身后毫无防备。   纸人来到杨武背后,伸出一双手,十根指甲,转眼长到了两寸长。   指甲缓缓伸向了杨武的后脑,杨武猛然抬头,眼前冒出了个人影!   “谁!谁来了!来了!坐!”杨武吓坏了,一下冒出好几句。   “嚷什么,一惊一乍!”薛运来了,也被杨武吓了一跳。   杨武长出一口气:“你怎么来了?马尚峰呢?”   “马判官还回不来,山巡县有点冷,我给马判官带身衣服。”   杨武摇头道:“这里没衣服,他衣服都在凡间呢。”   “罢了,我给他买一件吧。”   杨武道:“你不急着走吧,不急的话,在这住一晚,陪我解解闷。”   他想找个人作伴。   薛运摇头道:“急呀,事多着呢,我这就要走。”   “那你走吧,不送!”杨武回了正院,接着坐着。   薛运在前院站了片刻,抬起头,看看周围的雾气,低声说了一句:   “给脸不要是吧?”   杀气升腾!   浓雾,瞬间散了。 第129章 县太爷,你磕是不磕?   清早,薛运睡醒,徐志穹给了他一块金锭子。   薛运掂了掂分量:“这是哪里来的?”   徐志穹笑道:“田知县送的。”   “他会好心送你?”   徐志穹道:“田知县这人大方,这东西在他府上有的是。”   薛运慨叹道:“这也是人家这么多年辛苦和稀泥赚来的。”   徐志穹笑道:“无妨,我替你谢过田知县了。”   两人在酒肆里吃了些东西,徐志穹给了薛运一支干花。   这株干花,是徐志穹模仿秦长茂的刷牙子做出来的, 能告知危险。   薛运神情窘迫:“你送我这个作甚?这个是,不能乱送的。”   徐志穹道:“我也不想送你,可我眼下只会这个,我在关希成身上留了个记号,这些日子,难免田知县会有杀人灭口的心思,倘若关希成遇险,干花就会开放, 届时你去议郎院找我,我想办法救他。”   薛运愕然道:“你还会异术,这当真厉害,七品议郎都会这个么?”   “等你升了七品便知道,这些日子你自己也小心些,记得每三天去议郎院一趟。”   ……   徐志穹回到议郎院,看到杨武坐在院子里,神情忧虑。   “怎地了?饿了?”   杨武摇摇头道:“你给我买的纸人,只剩下骨架,身上一片纸都没有了。”   徐志穹沉默片刻道:“或许是昨夜风大。”   “昨夜风不大,雾大!”杨武看着徐志穹,“昨夜薛运来过。”   徐志穹一惊,他以为薛运昨夜在客栈里踏实睡觉。   “他来做什么?”   “他说山巡县寒冷,来给你拿衣服,我说这里没有衣服,他就走了。”   薛运这个人很怪, 徐志穹有些看不透他。   起初以为他是个莽撞的年轻人。   后来发现他做事并不莽撞,而且很有分寸。   就像关希成这件案子, 薛运提供了很多帮助,却从不干预徐志穹的决断。   这人总像抱着某种目的而来,可徐志穹又想不出他的目的。   有一点可以确认,他昨晚不是来找杨武麻烦的。   可纸人又是怎么回事?   说风大,是怕吓坏了杨武,再大的风也没有这么伶俐,把骨架留下了,把纸片剥的干干净净。   薛运或许知道些内情……   上午,徐志穹去了青衣阁,探望大师姐。   师姐的绷带拆掉了大半,正照着镜子,看脸上是否落下来了疤痕,徐志穹在旁指点道:“这里刚刚结痂,睡觉的时候仔细些,不要再擦破了。”   “这也没办法,睡觉时可怎么仔细……”尉迟兰猛然抬头,瞪着徐志穹道:“你怎地来了?”   “我来探望师姐。”   “你何时进来的?”   “我在床下藏了一夜了。”   “当真么?”尉迟兰脸涨得通红。   “师姐,你怎么了,脸为什么这么红?是要方便一下么?我给你拿盆。”   “死开些!”   “师姐, 刚才有位青衣过来给你换药, 我把药留下了,我给你换吧。”   “叫你死开些,莫碰我!”   “师姐为我受伤,我照顾师姐是应该的。”   “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师姐,你就是这么刚强!”   ……   半个时辰后,徐志穹给师姐换好了药,喂师姐吃荔枝。   剥好了壳,把果肉送到师姐嘴里,再等着师姐把果核吐出来。   师姐红着脸,吃了一斤荔枝,看着徐志穹道:“你是有事要我做吧?”   “师姐,我是真心疼你!”   “呸!有事趁早说,要是我帮不了你,你也别在这里伺候我了,我受用不起。”   徐志穹憨憨一笑:“要说有事,还真就有一点,你还记得一个人么?”   徐志穹和师姐耳语了几句。   师姐一愣:“这人不都处置过了吗?”   徐志穹道:“这次,是我有求于他,来,师姐,再吃颗荔枝。”   师姐连连摇头,似有难言之隐“,不能吃了,这荔枝水太多!”   “怕什么,盆我都拿来了!”   ……   午后,双生蜡烛点燃,徐志穹赶紧回了议郎院。   薛运来了,关希成有危险。   “田知县一早便在审问关希成,关希成说不出你我身份,只等着田知县用刑了。”   徐志穹早就料到这一步,问一句道:“田知县一家,品行如何?”   ……   山巡县,知县田金平正在审问关希成。   “你死期将至,本县也不愿为难你,但你勾结讼棍,污我名声,坏我治下太平,我可不能饶你,我再问你一次,那两个讼棍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你说是不说?”   关希成摇头道:“大人,小民当真不认得那两个人,他们只说是来给我伸冤的讼师。”   “你觉得你冤?且说本县何处冤了你?”   “大人,我……”   关希成刚一开口,田知县笑了:“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你承认勾结讼棍,滋事寻衅,本县今判你罪加一等,你若如实招来,本县可网开一面,你若执迷不悟,休怪律法无情。”   关希成一脸悚惧:“大人,小民当真不知,委实不知……”   田知县一脸威严,喝一声道:“用刑!”   衙差把关希成按在刑架上捆好,抡起鞭子开打,打了一百多鞭,关希成皮开肉绽。   田金平走到关希成面前,冷笑一声道:“将死之人,何必受此皮肉之苦?你真以为靠两个讼棍,就能坏了本县清誉?”   关希成低着头,默然不语。   田金平喝道:“你说是不说!”   关希成依旧无语。   田金平下令继续用刑,狱卒扔了皮鞭,换了棍棒,刚要上前,忽听管事来报,府上出事了。   田金平吩咐把关希成押回囚牢,赶紧回到府中。   进了东厢房,只见长子田文松皮开肉绽躺在床上,从头到脚,都是伤痕。   “儿啊,这是怎地了!”田金平两行老泪下来了。   田文松喘息道:“儿午后正在茶坊喝茶,去了趟茅厕,却被两个强人抓了,那强人蒙着脸,也没看见长相,却问孩儿他们是谁,孩儿当真不认得他们,他们就往死里打孩儿。”   “畜生,畜生所为!”田金平气得浑身发抖,“吾儿人身肉长,他们竟干得出这等事!”   田文松道:“那两个强人,在我衣衫里,夹了一封书信。”   田金平打开书信,看了一眼。   信上只有三行字:   知县:   给关希成治伤,   给关希成磕三个响头,   把额头磕破。   “猖狂!猖狂之至!”田金平让管家收好书信,“这就是物证,关希成勾结恶贼,威胁本县的物证!”   管家刚要把书信收起来,书信突然起火,烧了管家一手燎泡,山巡县可不比京城,这里没有那么多修者,尤其是被阴阳司严格管控的阴阳修者。   田知县没怎么见过阴阳术,吓出了一头冷汗。   不过他当了三十多年的知县,见过的阵仗也不少,紧张片刻,便平静了下来。   他先叫来医者,给长子治伤,随即整饬官袍,从容淡定,准备再去大牢审案。   关希成,我今天非得撬开你的嘴,在我这一县之内,岂能容你等恶民逞凶!   管家在身后提醒一句:“四位公子都不在府上。”   田金平整饬了一下官袍,从容淡定回到了府邸,吩咐差人先把另外四个儿子找回来。   这四个儿子,一个在勾栏,两个在蹴鞠场,一个在棋社。   不多时,在勾栏的二公子田文竹回来了,两个差人抬着,满身血肉模糊,田知县咬牙问起来,却和田文松说的一样,也是被两个强人打了。   田文竹的肚皮上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只写着五个字:“你磕是不磕?”   和田知县那句,“你说是不说!”语调惊人一致。   田金平傻了眼,当了三十多年知县,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这是哪里来的暴徒,敢对一方父母官动手!   造反了不成,造反了不成……   田金平捂着胸口,咳喘了好一会,渐渐平复过来。   管家提醒一句:“三位公子还没找回来!”   田金平神色平静,他终究还是经过大风浪的。   他从容淡然,走向大牢,叫来医者给关希成治伤。   医者简单处置之后,田金平想把狱卒和医者全都支出去。   可医者和狱卒在囚牢里转了好几圈,走不出去。   这可怎么办?   不能当着他们面给关希成磕头啊!   田金平想先回府邸,可他也走不出囚室。   这是法阵!阴阳术的法阵!   田金平终于有了分辨,他记得县城之中来了个异人,多少懂得些阴阳术。   此人叫做魏星凡,人称魏神医,把他叫来,应该能破解这些妖人的邪术。   正思索间,管家来报:“四公子回来了,被打的不成人形了。”   管家这一进来,也出不去了,现场又多一位观众。   田知县闻言点点头,经过大风大浪,这气度就是不一样。   他转过身,从容跪在关希成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之后,抬起头问道:“见血没?”   管家、狱卒、医者,包括受伤的关希成,没有一个人作声,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田金平见众人不言语,又磕了一个头,这下磕的用力,脑门流血了。   这一见血,阴阳法阵解开了,众人可以离开了。   但离开之前,知县得给众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刚才的行为,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范围。   田金平从容起身,对关希成道:“身为一方父母官,本县视一县之民如亲生骨肉,看你受苦,我心有刀割之痛,时才这一跪,只为了却你我一场骨肉之情,跪过之后,这情分就算没了,本县今后,对你也再无亏欠。”   徐志穹握着藏形镜,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和稀泥的最高境界么?   田金平说他是父母官。   他说关希成是他的亲骨肉。   然后他给他亲骨肉跪下了。   然后他们断绝关系了……   他每一句话都在扯吉尔蛋,但是连在一起说,还真觉得挺有道理。   这话我得记下来!   徐志穹正在寻找笔墨,薛运在旁示意该走了。   两人悄悄离开大牢,挣脱了隐身的状态,薛运长出一口气道:“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么?直接把关希成救出来不就完了么?”   徐志穹道:“人要救出来,却不成了逃犯?这一辈子还能抬得起头么?还得还他个清白,得让他活着,还得体体面面的活着。”   薛运笑道:“我真是佩服你,没有功勋也拼上这么多力气。”   徐志穹也笑了笑:“我也佩服你,这力气都是你出的。”   徐志穹是真心佩服薛运。   凭徐志穹一个七品判官,能把一地县令逼迫到这种地步吗?   或许能,但是很难!需要徐志穹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布局。   但有薛运帮忙,一点都不难。   他知道田金平每一个儿子身在何处,而且随时可以把他们抓来。   徐志穹确信自己没这个本事,他也确信薛运不是八品判官。   薛运问徐志穹:“有件事我还是想不明白,你到底想用什么方法为关希成翻案?当真要去刑部告状么?”   徐志穹摇头道:“去刑部怎么告?一桩杀人案子,真凶已经落网,刑部都懒得多看一眼,死了一个关希成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大家把稀泥一和不就过去了么?”   “那你打算找梁大官家告状?”   徐志穹笑道:“刑部懒得管,难道梁大官家就愿意管么?稀泥大家一起和。”   薛运道:“谁都不愿管,你还怎么翻案?”   徐志穹道:“有人愿意管,朝廷还有一群刚正不阿的人!”   ……   丰乐楼雅间里,御史台七品监察御史张竹阳,默默的看着徐志穹。   他们也算熟人,之前在望安河上,工部主事苏友贤,给了张竹阳一艘画舫和两位美人,被徐志穹抓了个正着。   如今,户部主事郑吉坤给张竹阳送了几亩地,又被徐志穹抓住了。   徐志穹攥着地契,叹口气道:“张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张竹阳盯着徐志穹,眯起了眼睛:“徐灯郎,京城官员万千,你就中意我一个?”   徐志穹笑道:“这次来找张兄,是有要事商议。”   张竹阳闻言,屏退无关人等。   徐志穹催动阴阳二气,在雅间里布置了法阵。   雅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普通人在外边听不到声音,徐志穹问了一句:“山巡县的县令田金平,张兄可听说过此人?”   张竹阳点点头道:“干了三十二年的老县令。”   “张兄连这都知道?”   张竹阳一笑:“要是连这些都不知道,御史这碗饭,可就不香了。”   徐志穹点点头,问道:“张兄,你能参倒他么?”   张竹阳思忖片刻:“那要看你有没有真凭实据。”   徐志穹把诉状和证词交给了张竹阳,张竹阳看罢,对徐志穹道:“这事可以办,田金平没有根基,有根基也不用当三十多年县令,凭这张状纸和这些证词,足够摘了他乌纱帽,可有句话我得问清楚,你为什么要扳倒他?”   徐志穹笑道:“这厮自打出生,就和我有私仇。”   张竹阳一愣:“田金平快六十岁了,他出生时,还没有徐灯郎吧?”   徐志穹道:“我在娘胎里便恨他!”   “行,这事我帮你办了,这地契……”   徐志穹道:“只要这厮倒了,地契还你,我就当没见过。”   张竹阳举杯道:“好,一言为定!” 第130章 薛家刀法   田金平连夜写了封书信,交给管家,让他悄悄去一趟京城,向刑部询问一下关希成案的处置情况。   管家临走时,对田金平道:“老爷,跟了您这么多年,想跟您说句实话, 这刑部去不去的,没什么用处,人家不待见咱们,我连一位主事都未必见得到!”   田金平抽了管家一鞭子:“你是越老越没分寸,这话是你该说的么?”   管家无奈,带上行李盘缠,连夜上路。   田金平心里有底,只要案子过了刑部复核,关希成必死无疑。   就算那两个妖人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让刑部认错,除了梁大官家,没有人能让余尚书认错。   可万一刑部还没复核呢?   就算管家昼夜兼程,到京城少说也得七八天,不会出什么变数吧?   田金平正在烦心,衙差来报,有人告状。   田金平皱眉道:“何事?”   衙差呈上状纸,饮子摊贩张七泉,遭谢安当街殴打,门牙掉落,断骨两根。   田知县问道:“他告的是哪个谢安?”   衙差道:“就是那个捣子,也算咱们这的常客。”   田金平思索片刻,问道:“这个叫张七泉的商人, 还手了么?”   “他说是没还手,但谢安脸上有伤。”   “他没还手,谢安脸上怎会有伤?”   衙差道:“谢安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是张七泉先动的手。”   田金平一笑, 这案子不用审了:“谁先动的手,这事谁能说清楚,明明是两人当街斗殴,各自训斥一顿,让他们回去吧。”   衙差低声道:“大人,张七泉有证人,相邻摆摊的一个卖梨子的,愿意为他作证,人都到了衙门口了。”   “摇唇鼓舌,搬弄是非!”田金平怒斥道,“这群无良商贾,看个热闹,也想来添罗乱,把他梨子收了,三天不准他摆摊,我看他还敢再耍口舌!”   ……   张竹阳的奏章,已经送到了通政使司,经司礼监,交昭兴帝过目。   在大宣,论奏章的技术含量, 没人比得过御史台。   和张竹阳的奏章相比, 关希成写的那纸诉状,平淡的没半点滋味。   关希成的诉状上只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写明,张竹阳的奏章上,却从三个角度进行深入剖析,逐层递进,阐述田金平之罪。   第一个角度,就事论事,田金平昏聩执法,草菅人命,说明这人能力有问题,是个庸官。   第二个角度,死者耿德君,乃富商之子,田金平急于结案,有私相授受之嫌,是个贪官。   第三个角度,此案证人颇多,关希成杀贼无罪,田金平置若罔闻,激起民怨,是个恶官。   三个角度分析过后,得到一个结论,田金平是大宣的罪人,而且是大奸大恶之徒。   饶是奏章写的如此精彩,昭兴帝也只是草略看了看。   御史台的奏章看多了,说话都是这么狠,昭兴帝哪有心思管一个七品知县的事情,只说了一句:“严惩”,叫司礼监送内阁审议。   内阁处置的还算慎重,首先这是一桩命案,得先跟刑部通个气。   刑部尚书余光远(余杉他爹)收到消息,赶紧吩咐彻查此事。   这案子已经通过复核,原本打算呈送司礼监,给昭兴帝裁断,幸亏还没送去。   没送去,自然万事大吉。   趁着内阁没有下一步行动,刑部抢先一步发出文书,送往碌州,将此案发还重审。   碌州知府吴静春(吴春杨他爹)收到消息,把事情前因后果了解了一遍。   第一,这个案子确实有冤情。   第二,御史台已经上奏,这事如果没有人背锅,御史台不会善罢甘休。   第三,田金平不属于有价值的人物,很适合背锅。   吴静春的头脑很清晰,这桩案子必须立刻发还重审。   他算得上白手起家,能干到这个位置,自然懂得进退之间的权衡,此时需要的是雷霆手段!绝不能让影响进一步扩大。   收到文书当天,吴静春当即上书弹劾田金平,先和自己撇清干系,随即派通判重审此案。   重审此案,速度要快,出手要狠,赶在刑部和吏部出手之前,把一切处置妥当。   可这事不是那么好办,田金平再不济,于巡山县当了三十多年知县,好歹会有些根基,一旦把案子拖延下来,吴静春得跟着一起背锅。   想把事情做成,有两个先决条件。   第一要保密。   第二要选个狠人。   手下人中,谁够狠呢?   吴静春思量再三,有了人选。   曾经的吏部中郎周开荣。   周开荣原本就是碌州人,得罪了武栩之后,被迫调离京城,回了碌州,当了个六品通判。   本来以为仕途到此为止,没想到还有一个翻身的机会。   周开荣自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收到知府的命令,当日启程前往山巡县。   等周开荣抵达山巡县,管家还没回来,田金平对京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田金平与周开荣平时没什么往来,也不知周开荣来山巡县是何目的,他还摆了桌酒,给周开荣接风洗尘。   周开荣不喝他的酒,周开荣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拖延一刻,这案子都有可能出差池。   他当天就去大牢提人审问,第二天便开堂重审,重审当日便给关希成翻了案。   一切来的太快,田金平毫无准备,公堂之上,田金平还想理论几句:“周通判,你判案如此草率,恐有不妥吧?”   周开荣笑道:“你草菅人命,却还敢说本官不妥?”   田金平怒道:“你我既是同僚,说话且看些分寸,我虽低你一品,也是朝廷命官,岂容你信口污蔑?”   周开荣道:“依大宣律,入宅行凶,格杀无罪,歹人逼命,格杀无罪,你连律法都不知,说你草菅人命,岂能算得污蔑?”   田金平起身道:“耿德君于学坊斋舍被杀,这却不是他家私宅,岂能算入宅行凶?”   周开荣做了大半辈子官,像这种不要脸的言辞,他说腻了,嚼烂了,一张嘴就能怼回去:   “知县衙门乃是官邸,也不是你私宅,倘若有歹人进了衙门杀了你,算不算入宅行凶?”   “你……”田金平气得脸发白,“私宅之事姑且不论,耿德君是苦主,难道也能算歹人吗?”   周开荣放声笑道:“看你这把年纪,强辩之状,却如三岁小儿,真真豁上你这张面皮,耿德君快把关希成打死了,关希成断了几根骨头,伤痕至今犹在,这还不算歹人?”   田金平道:“怎就能证实关希成的伤是耿德君打得?有人证么?有物证么?有些事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说清楚的!   周通判,你岂能如此武断!关希成已经认罪,岂能轻言反复,此案当从长计议!”   周开荣狞笑一声。   和稀泥你和到我头上来了?   那就别怪我手狠了,吴知府已经上书弹劾你,我再帮你添把火!   周开荣喝道:“不是耿德君打得,难道是你打得?关希成之所以认罪,原来是屈打成招!”   “你!”田金平气得直哆嗦,再想开口,说不出话了。   周开荣是儒家修者,用了循礼之技,迫使田金平收声。   他站在公堂当众,对围观者喊道:“皇恩浩荡,岂容良善之辈蒙冤!律法森严,岂容宵小之徒逞凶!关希成,今日本官还你一身清白!”   话音落地,周开荣又使出了六品技,浩然正气。   围观者受到感染,齐声欢呼,徐志穹和薛运混在人群当中,也跟着喊了两声。   在欢呼声中,田金平捂着胸口,连声咳喘,昏迷了。   薛运低声道:“这老儿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徐志穹笑道:“死了也好,七寸多的罪业便宜了你。”   “我若是摘了罪业,肯定还得找你断一番是非。”   “这人该杀,还断什么是非?”   “我故意留下些破绽,总不能把功勋独占了,等你断过是非,我再去找夏推官判罪,横竖都是你们夫妻,没便宜了别人。”   徐志穹愕然道:“这你都知晓?”   “我知晓的还是没你多呀,你从案子入手,到从乌纱帽上入手,扳倒了田金平,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徐志穹道:“道理就是,从稀泥里钻出来很难,但把稀泥扣下去很容易,得从上往下扣!”   可惜,田金平命大,没死,不多时又缓过来了。   薛运道:“这厮命真硬。”   徐志穹道:“无妨,日后只管盯紧他,等他罢了官,你也好下手!”   薛运笑道:“我啊,没心思盯着他,另找个人下手吧!”   两人正在说笑,忽见关希成起身,四下巡望。   他母亲刘氏擦了眼泪,也在巡望。   他们想找为他们伸冤的讼师。   徐志穹悄然离去,薛运追在身后道:“这一趟,功勋没赚到,名声也没赚到,你到底为了什么?”   徐志穹抬起头,神色庄严:“我辈本分,只为天理。”   薛运默然片刻,转身去饭馆,买了些酒菜。   “马议郎,我想去你议郎院小坐片刻。”   徐志穹笑道:“却又让你破费了。”   两人回到议郎院,在前院支起了酒桌,杨武看着,直舔嘴唇。   徐志穹给杨武烧了一颗檀香,咱们各吃各的。   一连喝了两坛老酒,薛运微醺,起身道:“我与马兄分外投缘,有一件礼物,想当面相赠。”   徐志穹连连推辞道:“区区薄礼,何足挂齿!”   “薄礼?这话是该我说吧?”薛运愣了片刻,“也罢,你说薄礼,就算薄礼,这薄礼是我一套祖传刀法,从不传与外人,今愿传与马兄!”   徐志穹一听,没什么兴趣。   他学过刀法,在书院就学过。   到了皇城司,也跟同僚学过些刀法。   就连武栩都曾指点过徐志穹刀法。   这可这些刀法都出自杀道,对他而言都没什么用处。   “薛兄,既是你家传刀法,我就不学了,不能坏了你家门规矩。”   薛运知道徐志穹的想法:“马兄,你有所不知,白虎杀道乃天下第一武道,天下刀法,多出自白虎杀道,但杀道刀法以刚猛见长,不适合我道修为,薛某这套刀法,是专为我道而生。”   徐志穹诧道:“你家祖传刀法,专为判官道而生?难道你家祖传都是判官?”   “非也,”薛运道,“这套刀法是我自创的。”   “自创算什么祖传?”   “自创也是祖传,我本打算传给我儿子的!”   徐志穹怒道:“狂徒无礼!”   薛运拔出佩刀:“不服么?且来见个高低。”   徐志穹也拔出了彪魑刃:“咱们切磋两招,点到即止。”   薛运点头:“你先来。”   徐志穹道:“我是七品,你八品,我修为在上,让你占先吧!”   “承蒙照顾!”薛运也不客气,一刀砍向徐志穹的头顶。   就看这一刀的架势,稀松平常,和孟世贞差不太多,比乔顺刚就差得远了,跟武千户的刀法有云泥之别。   这有什么可学?   徐志穹往侧边闪身,准备还击。   没想到,刀是竖着劈下来的,却是横着出去的,直接砍向了徐志穹的肋下。   这一招要命了,没法躲闪,还不好招架,刀刃贴在肋骨上,徐志穹没做出应对。   薛运笑道:“这刀法还成么?”   徐志穹思忖片刻:“我知道你手段了,咱们再来一合!”   薛运重新举刀,还是原来那招,从头顶劈下来,刀锋横着出去。   这是什么缘故?   其实也不复杂,薛运的刀在空中画了个圆弧。   这次徐志穹有防备,直接撤步躲闪。   薛运上步前刺,徐志穹想用刀锋拨开。   可他没拨中,薛运刀锋忽然上挑,直击徐志穹下巴。   徐志穹仰面躲避,刀锋瞬间下落,刀面拍在了徐志穹胸口上。   徐志穹应声倒地。   这是薛运留了情了,半空中转了手腕。   如果不是刀面,而是刀刃拍下来,能直接劈开徐志穹的胸膛。   至始至终,薛运用的都是八品的速度,比徐志穹要慢一些。   可徐志穹就算比薛运快,却连两招都接不了。   薛运笑道:“这刀法如何?”   徐志穹点点头:“精妙,当真精妙无比。”   薛运上前拉起徐志穹:“你想学么?”   徐志穹将信将疑:“你当真愿意传授?”   薛运轻叹一声:“判官入了七品,就不该再与凡尘有过多纠葛,可你却放不下纠葛,   放不下就放不下,或许你的道门就在凡尘,凡尘凶险,你学了这刀法,也好多个安身立命的手段!” 第131章 我就知道你们有私情   薛运用了半天时间,把刀法传授给了徐志穹。   刀法不算难,一共就八招,都是劈、砍、抹、刺的基础。   可学和用是两回事,他这路刀法很吃熟练度。   “马兄,你慢慢研习刀法,近些日子, 瘴气有些浓,你多保重!日后见了别人,不要提起薛某的姓名,薛某告辞!”   薛运走了,徐志穹没敢多问。   他肯定不是八品判官,他是个深不可测的强者。   对于这样的强者, 他不肯说的事情,最好别问, 只要知道他没恶意就够了。   一连几日,徐志穹都在议郎院专心练刀,这一天正练的兴起,忽听杨武喊道:“你桌上多了一张字据!”   徐志穹收了刀,发现桌上不止多了一张字据,还多了一根罪业,七寸多长,但杨武看不见。   徐志穹拿起字据看了看,上面写着:今将罪囚田金平之罪业,转让七品判官徐志穹。   末尾没有署名,只留了个手印。   这是薛运留给徐志穹的,徐志穹的鼻子很灵, 在字据上,他能闻到一股独有的森寒之气。   田金平死了?   是的, 死了。   从御史台上书弹劾田金平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刑部,却忽略了吏部。   吏部的动作也很快,吴静春弹劾田金平的奏章交由吏部处置, 吏部当天完成复核, 奏报昭兴帝。   周开荣翻案后的第二天,田金平收到了圣旨,被昭兴帝革去官职,贬为庶人。   左佥都御史郑锦忠,刑部员外郎孟英杰,大理寺左寺丞郭玉成,随圣旨一并来到山巡县,对此前御史台检举诸事予以彻查。   想查一个知县并不难,只要对方没有防备,几乎不存在失手的可能。   知县府邸中被搜出白银三千多两,外宅之中又被搜出三千多两,追查之中,田金平病倒了,命在旦夕。   关键时刻,田金平的管家,从京城风尘仆仆归来,给田金平送来一条来自刑部的重要消息。   田金平看到了希望,虽然遭到软禁, 但田金平花了些银子, 让管家单独见了他一面。   见面之后,管家把重要消息告诉给给了田金平:   “刑部一位主事大人说,御史台参了您一本,关希成的案子,恐怕要发回重审!”   这就是管家送来的重要消息。   “恐怕要重申?”知县绝望的看着管家,“你知道重审已经结束了吗?”   管家回答:“知道。”   知县揪住了管家的头发:“既然知道,你告诉我还有什么用处?”   管家哭丧着脸道:“老爷,我在京城等了四天才打探到消息,收到消息就往回跑,可没想到,等我跑回来才听说,这案子都审完了,您也被关起来了……”   管家的效率,确实没法和朝廷的急报相比。   可谁能想到这段时间差如此致命。   田金平咬牙切齿道:“不问青红皂白,一本奏章便要治我的罪,你们,你们这是……”   断绝了最后一丝希望,田金平咽气了。   ……   阴阳司,惨声不断。   太卜正在拷打陶花媛。   不用棍棒皮鞭之类,那太庸俗。   太卜把陶花媛困在法阵之内,反复雷击。   挨了五次雷击的陶花媛瘫软在地上,身上冒着青烟,长发焦糊一团。   “师尊,我冤……”   “你还敢说冤!凭你修为,怎会被徐志穹打伤?还扯出绝迹已久的名家来骗我!”   “弟子不敢欺骗师尊。”   “如实说来,你和徐志穹有了多久私情?”   “弟子和他绝无私情!”   “你还敢狡赖!”   “弟子没狡赖,徐志穹是个宦官,弟子怎会与他有私情!”   太卜怒道:“你怎知徐志穹是宦官,你看见了么?”   “我没……”这事说不清楚,陶花媛是根据徐志穹出手速度太快,推测徐志穹是宦官,并无真凭实据。   太卜道:“你还有何话说?”   “弟子是完身!”陶花媛豁出去了,“师尊可以查,弟子未曾有过!”   完身?   太卜眨了眨眼睛。   难道真的冤枉陶花媛了?   这可未必!   “纵使是完身,私情也可以有的。”   陶花媛红着眼睛道:“师尊,弟子愚钝,劳您教诲,弟子完身,私情从何而来!”   太卜抿抿嘴唇道:“别处,也另有手段。”   陶花媛坐在法阵里撒泼:“别处是哪一处?有什么手段?师尊倒是说啊!且让弟子也长长见识!”   “放肆!”太卜大怒,质问道,“徐志穹身上的阴阳之气和你如此相似,此事却要怎说!”   他闻过徐志穹的阴阳之气,确实和陶花媛非常相似,这证明确实是陶花媛帮助徐志穹入的品。   陶花媛连连摇头道:“师尊,此事不知,弟子委实不知!”   “还不老实!”太卜眉头舒展,语重心长道,“你自幼追随于我,整整十八个年头,今年二十三岁了吧?”   陶花媛一脸委屈的点点头。   太卜道:“徐志穹年近二十,你们相差三岁,年纪刚好般配,既然有了夫妻之实,我从中做个媒人,把你许配给他就是了,你又何必欺瞒于我?”   这是太卜的攻心之计,陶花媛自然不会上当,更何况她对徐志穹也没有好感。   “师尊,弟子与徐志穹不共戴天!弟子在皇宫之中与他从未有过往来!”   太卜怒喝一声:“竖子不可教也!”   一道炸雷又要落下,陶花媛吓得面无人色:“师尊,使不得,使不得,那,那,那个星象盘动了,动了!”   太卜收去雷霆,回头看着星象盘。   这是小星象盘,它连接着阴阳司顶层的大星象盘。   在阴阳司顶层,有一座水池,巨大的星象盘浸在池水当中。   盘上标记着数万颗重要星辰的位置,如果星象盘的星位和池水中的倒影出现偏差,就证明有星辰发生异动,大星象盘会记录异动轨迹,传递给小星象盘,告知太卜。   小星象盘果真动了,星象有异!   “果不出我所料,该来的还是来了。”   太卜先确定是哪一颗星辰异动。   陶花媛趁机挣脱法阵,朝着门口缓缓爬去。   确认了星辰,太卜再确认星辰异动的轨迹。   陶花媛爬到了门口。   确认过轨迹,太卜开始推测星辰下一步的动向。   陶花媛打开了房门。   “果真是京城!”太卜确定了星辰的下一步动向,长叹一声,一片雷光,在门口落下。   陶花媛翻身栽倒,嘴里吐着烟尘:“好狠,好狠……”   一阵微风托着陶花媛,将她送到太卜面前。   太卜低头看着陶花媛道:“既然你和徐志穹有私情……”   “弟子,当真没有!”   太卜摇头:“不行,没有也得有!”   没有也得有?   陶花媛费解的看着太卜,她不明白师尊的意思。   太卜接着说道:“你且利用这份情谊,将计就计,把徐志穹抓到阴阳司来,听明白了么?”   陶花媛气息虚弱:“师尊既有吩咐,我把他绑来就是了,我和他真没有……”   太卜摇头道:“绑不得,不能伤了他,三天之内要让他心甘情愿来到阴阳司。”   陶花媛瞪圆双眼道:“这哪是抓他来?分明是请他来!”   太卜耸耸眉毛:“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陶花媛愤恨不语,太卜又道:“我会叫何芳去监视你,你不可乱来!”   还要监视我?这厮在太卜心中的分量难道比我还重!   “师尊,弟子身份不可为旁人所知!”   太卜道:“何芳无妨,她很快也要进宫,日后与你做个照应!”   “师尊,我不敢离开皇宫太久,只怕六公主会怀疑,您另找别人去吧。”   太卜摇头:“换了别人,却怕请不动他,徐志穹戒心太重,毕竟你俩情分非同一般。”   “师尊,我与他无半点情分!”   太卜道:“你回宫中,按我所说向六公主复命,她自会让你出宫!”   陶花媛一脸无奈看着太卜:“师尊,你把我当什么人?”   太卜神色慈祥:“把你当我亲生骨肉。”   陶花媛怒道:“若是亲生骨肉,却能让我为徐志穹那庸碌之徒冒险?”   “庸碌之徒?他可不庸碌,”太卜一笑,“你若真是我亲生,我早就把你嫁给他了,不亏,当真不亏!”   “徐志穹到底是什么人,得师尊如此看重?”   “你若是请的来他,再告诉你不迟,若是请不来他,千万不要向他提起我,也千万不要走漏了你的身份。”   陶花媛心里不是滋味,她是太卜最看重的弟子,上次要杀徐志穹便遭到太卜训斥,如今又要拼上自己,把徐志穹请来。   这是要收他为徒么?是不是想让他取代自己?   “师尊不说也罢,可有一件事情,还望告诉弟子,师尊让徐志穹来阴阳司有何用处?”   太卜眯着眼睛看着陶花媛,心下暗道:这是担心徐志穹的安危,你们两个果真有私情。   太卜道:“你放心便是,我不会伤了他,我只想用他引来武栩,助我共退邪星。”   “邪星?”陶花媛惊愕万分。   太卜长叹一声:“京城将有大难,只有武栩能助我。”   陶花媛心情大好,师尊肯把邪星的事情告诉她,足见她在师尊心中的地位没变。   可陶花媛还有疑问:“武栩是皇城司的人,守卫皇城是他本分,还用求他么?”   太卜看了看陶花媛:“你多久没出宫了?”   “近日一直随公主闭门思过。”   太卜道:“武栩已经上任礼部,如今的皇城司,除了钟参都是废物,可钟参那人……”   说话间,太卜连声长叹。   陶花媛又问:“为什么武栩肯为徐志穹出手?”   太卜叹道:“武栩对他有亏欠,此事日后再说与你。”   ……   陶花媛回了玉瑶宫,向六公主梁玉瑶复命。   梁玉瑶问道:“宫外近况如何?”   六公主此前冲撞了太子,随后吴自清又出了事,公主担心手下党羽遭到打压,命令他们谨慎行事。   陶花媛禀报:“各署人员,深居简从,极少与外人来往,内阁彭学士告病在家,已经有两个月没出门。”   梁玉瑶笑道:“这多人里,还数彭彦宗最为老道。”   陶花媛又道:“只有一人有些特殊,监察御史张竹阳,近日宴饮颇多。”   六公主一笑:“这厮参倒了一个知县,刚升了侍御史,成了六品官,应酬难免多些,不过说来倒也奇怪,远在北地的巡山县的冤案,他怎么会知晓?”   陶花媛道:“我听闻,最近他与内阁唐学士,来往颇多。”   这句话,是太卜教陶花媛说的。   “唐孝辉?”六公主剑眉一立,唐孝辉是太子的人。   沉默片刻,六公主冷笑一声:“几日不见,这厮又长本事了,想是看我势头不好,又要另攀高枝了,陶花媛,你出宫几天,看看他和唐孝辉到底有什么往来,若只是寻常应酬也就罢了,若是他敢吃里扒外,你就把他人头给我带来!”   这就是太卜的计划,陶花媛可以顺利出宫了。   临走之时,公主叮嘱了一句:“上次的事情,你办得一塌糊涂,这次若再办砸了,当心我剥了你的皮!” 第132章 徐志穹,你好狠   孟世贞带领众人在北垣巡过夜,嚷嚷着要去茶坊。   王振南道:“那陈九儿跟了你,却还没把你伺候妥当?”   孟世贞哼一声道:“你家八个老婆,不也没把你伺候妥当?”   众人在茶坊里喝了几杯,各自找了茶博士陪宿,徐志穹没什么心情,最近他对刀法上瘾, 只想练刀,不想练枪。   且喝两杯茶,把茶博士支走,回议郎院琢磨一下刀法。   今日茶博士来得晚了些,等她端着茶具进来,徐志穹都想走了。   茶博士赶紧上前施礼:“奴家梳洗慢了些,灯郎爷不要见怪。”   徐志穹看了看这茶博士,衣衫颇为宽大, 看不出身材,脸上罩着面纱,又看不出个长相。   徐志穹盯着茶博士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今夜不喝茶了,我倦了,伺候我歇息吧。”   茶博士略显羞涩道:“灯郎爷,茶坊有茶坊的规矩,您怎么也得喝一杯。”   徐志穹笑道:“还有这规矩?不用你沏茶,不也省了你的事么?”   茶博士低头道:“若是灯郎爷不喝奴家的茶,被煎茶校尉知道,却又要责罚我了。”   徐志穹点头道:“也罢,就沏杯茶来喝。”   茶博士研好了茶沫,点出一碗茶汤,单从技艺而言,几乎无可挑剔。   姑娘端着茶汤来到徐志穹面前:“灯郎爷, 您尝尝。”   徐志穹闻了一下, 赞叹道:“好香!”   “谢灯郎爷夸赞。”   徐志穹又赞叹一声:“好一股桃花香。”   茶博士闻言, 一步跳起来抓徐志穹。   徐志穹起身,想要跳窗, 跳不出去,想要走门,却在房间里打转。   这茶博士正是陶花媛。   趁着沏茶的时候,陶花媛用茶具房中布置了法阵。   “徐灯郎,听我一言,我并无恶意。”   话音未落,徐志穹一脚踢翻茶壶,滚水溅了陶花媛一身,陶花媛连连痛呼,徐志穹跑到了门外,撒腿狂奔。   法阵的关键,就是这只茶壶,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徐志穹算出来了。   陶花媛出门紧追,却被煎茶校尉(鸨儿娘)一把拦住。   “你作甚去?”   陶花媛指着徐志穹道:“那人没给钱就走了,你管是不管?”   煎茶校尉揪住陶花媛的衣服,喝道:“那是灯郎爷,定是你伺候的不妥, 他才走了!”   陶花媛抓着煎茶校尉的头发, 把她丢在一旁, 冲到门外去追徐志穹。   她哪里还追得上,徐志穹早跑远了。   煎茶校尉一声虎吼:“来人呀!这蹄子造反了,她敢打我!”   茶坊里乱作一团,陶花媛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徐志穹跑到远处,心有余悸。   这恶妇是六公主的人,她又来追杀我。   想我这些时日没得罪过六公主,难道还是为了吴自清的梁子?   罢了,正好回议郎院躲一晚。   徐志穹在议郎院练了一夜刀法,杨武蹲在前院惶惶不安。   趁着休息的时候,徐志穹问道:“你怕什么?”   杨武四下观望:“有雾。”   “夜里有雾,有什么稀奇?”   杨武摇头道:“有雾就有怪事。”   徐志穹四下看了看,今晚的雾气确实有些浓。   提鼻子闻一闻,雾气之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有些腐朽之气,好像又有些血腥味。   他想起了夏琥的嘱托,议郎院处在处在阴阳交界,此地多有异类。   他又想起了薛运的嘱托,近日瘴气有些浓,让他多加小心。   难道真有异类上门?   徐志穹问杨武:“你时才说有什么怪事?”   “还记得你给我买的那两个纸人吧,都是毁在了起雾的时候。”   “每晚都有这么浓的雾气么?”   杨武摇头道:“记得那天姓薛的半夜突然回来,说要给你拿衣服,从那天晚上起,院子里就不怎么起雾了,不知道今晚为什么雾气又这么浓。”   徐志穹思量片刻,从怀里拿出了薛运留给他的字据。   他将字据展开,对着夜风一吹,夜雾转眼散去。   徐志穹拿起字据又闻了闻,很快做出了推断。   浓雾来自某种未知的存在,大概率来自阴阳交界的邪祟。   这邪祟很怕薛运,很可能遭到过薛运的警告,因此短期内不敢出现。   但现在薛运走了一段时间,它又来了。   字据上留有薛运的杀气,杀气来自字据上的手印,这手印应该是薛运的血,这股杀气暂时把邪祟吓跑了。   可单靠一张字据又能支应多久?   这到底是个什么邪祟?   浓雾、纸人……难道是附身?   还是找师父问问吧,自己对异类了解的太少。   徐志穹集意于丹田,进了小黑屋。   在小黑屋呼唤了许久没有回应,也不知师父是睡着了,还是出门了。   除了师父还能问谁呢?   找夏琥?   她对异类知道的也不多。   ……   徐志穹小睡了两个时辰,将至天明,他去了朱骷髅茶坊,准备与众人回衙门点卯。   孟世贞等在茶坊门前,见了徐志穹,赶紧迎上来道:“志穹,你没受伤吧!”   煎茶校尉抢先一步冲上来,抱着徐志穹道:“灯郎爷,幸亏你平安回来了,奴家的胆都被吓破了。”   “大姐,你莫哭,你,那什么,别抱这么紧……”   昨夜,煎茶校尉挨了打,四处搜寻打她的茶博士,结果发现,原本该去伺候徐志穹的茶博士,倒在柴房里人事不省,这才想到,刚才遇到的,可能是歹人。   歹人在茶坊袭击提灯郎,徐志穹万一有个闪失,这生意就不用做了。   不光煎茶校尉吓坏了,就连陆延友都吓得一夜没睡,他把徐志穹拉到无人处,问道:“我在你昨晚那屋子里看到了些阴阳阵的痕迹,是不是老秦来报复你了?”   “秦长茂?”徐志穹一笑,没有多说。   要是他就好了,正愁没有借口杀他。   陆延友叹口气道:“其实老秦这人不错,你也真是,才刚和他认识几天,就结下了梁子,作为大哥,我得劝你几句,你们要打要杀,赶紧找个合适的地方做个了断,不要在我这茶坊生事,我还得做生意呢……”   徐志穹啐了陆延友一口,转身去找孟世贞。   “兄弟们都哪去了?”   孟世贞急道:“不都去找你了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可能遇到了以前的仇家。”   “哪个仇家?”孟世贞火冒三丈,“咱们掌灯衙门还能吃这亏?他在什么地方,现在就去办了他!”   徐志穹摇摇头:“这事不好办。”   孟世贞道:“要找陈千户么?”   陈千户?   同样是千户,武栩是座山,他连棵树都算不上。   这事关系六公主,告诉他,他也未必敢管。   “先别惊动千户,且看她今晚来不来找我。”   当晚,徐志穹一个人巡夜,沿着固定路线,逐一点亮守夜灯。   到了第六盏灯,烟雾升腾,陶花媛现身了。   她没有偷袭徐志穹,这让徐志穹很是意外。   “徐灯郎,莫怕,莫逃,我只想与你说两句话。”   徐志穹点点头:“这算我们第三次见面,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陶花媛苦笑一声:“你我都算不上相识,却有人说你我有私情。”   “这话谁说的?”   “你想知道?”陶花媛一挥手,漫天桃花在半空中铺就一条道路。   陶花媛道:“且随我在桃花径上走一程,那人正等着见你。”   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桃花径,徐志穹慨叹术法高超。   “五品阴阳师,果真非同一般。”   陶花媛诧道:“你知道我是五品?”   徐志穹没回答,反问一声道:“时才为什么不偷袭我?若是出手狠些,或许我已经没命了。”   陶花媛笑道:“你也不必自谦,敢一个人巡夜,证明你早有防备。杀你也没那么容易,况且我也不想杀你,因为有人想要你活着。”   徐志穹道:“换句话说,就是要抓活的?”   谁想抓活的?肯定是六公主。   六公主想知道关于《怒祖录》的事情。   陶花媛摇头道:“不算抓,算是请,桃花铺路,这份诚意还不够么?”   “诚意是够了,可徐某笨拙,上不去这桃花径。”   说话间,孟世贞正悄悄靠近。   陶花媛从身后拿出一把纸伞,抓着伞头,将伞柄递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很是不满:“不说有私情么?手都不给摸一下?”   王振南也在悄悄靠近。   陶花媛皱眉道:“你这人好生皮厚,到底走是不走?”   徐志穹道:“不走怎地?是你轻视我在先,拿把伞来牵我,谁知道你伞里有什么机关?”   “你倒是谨慎,”陶花媛目露凶光,转而稍有缓和,“你就那么想摸我的手?”   徐志穹道:“摸了这一下,就算刀山火海,徐某也去的甘心!”   说的好听,不就是想偷袭我吗?   “好啊,我亲手牵你就是。”   陶花媛伸过去一只手,手中藏着药粉,只要徐志穹碰到她掌心,会乖乖听他调遣。   这样算来,既没绑他,也没打他,药效期间,徐志穹言听计从,完全算得上心甘情愿。   她知道徐志穹速度奇快,很可能是个宦官,点指穿心、谈笑剥皮、兰花削骨之类的手段全都有所防备。   从她现身那刻起,徐志穹一举一动,全都在她掌控之下。   徐志穹也把手伸了出来,与此同时,陆寅鹏也就位了。   两手慢慢靠近,陶花媛把所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徐志穹的身上。   眼看指尖相碰,徐志穹突然喊了一声:“提灯郎,掌灯!”   陶花媛一惊,只见十二盏青灯聚在头顶。   转脸再看,徐志穹已经跑到十丈开外!   十二盏青灯,十二种刑具,热油、铰刀、炭火、钢针、铁水……刀山火海,从天而降。   周围是彪魑铁壁,陶花媛无路可逃。   烈焰翻滚,烟尘四起,徐志穹把掌灯衙门最毒辣的手段全都用上了。   只身一人巡夜,就是为了把桃花女引出来。   不让孟世贞和王振南出手偷袭,是因为在法阵之内,他们俩也占不到便宜。   青灯就不一样了,它们不怕桃花女的反击,只管狂轰滥炸。   待十二盏青灯散去,徐志穹、孟世贞、王振南各提佩刀,小心靠近。   地上不见陶花媛,还是让她逃了。   孟世贞看到地上有水银,苦笑一声道:“她遁地了。”   徐志穹一咬牙:“还是出手慢了,要不然肯定要了这婆娘的命!”   三里之外,陶花媛从土里钻了出来。   头发烧掉一半,脸上一片焦糊,鼻子上还插着两根三寸多长的钢针。   陶花媛拔出钢针,恨不得把牙咬碎,“徐志穹,你好狠!” 第133章 把娘子还给我   陶花媛拿出阴阳傀儡,将身上的伤势一点点转化到傀儡之上。   五品阴阳师,就有这份手段,无论法阵、法器还是傀儡,只要一息尚存,总能在手段之中找到自救的办法。   面容复原之后,陶花媛气机耗尽, 被烧掉的头发暂时无法复原,正恼火间,忽听有人在树上哂笑。   “笑!再笑一声试试!看我不割了你舌头!”陶花媛怒喝一声。   何芳在树上吐吐舌头道:“师姐,当真舍得割么?”   “要么看戏,要么笑,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凑热闹么?”   “师姐脾气这么暴躁,若是不得你应允,小妹也不敢出手相助啊。”   陶花媛抬起头, 笑看着何芳道:“好妹妹,你先下来,师姐有话对你说。”   何芳摇头道:“现在下来,却不讨师姐打么,小妹这里有些丹药,师姐先吃了补补气血。”   陶花媛随身带着丹药,可惜刚才被青灯里的刑具打碎了,虽说有些厌恶这位师妹,但补气疗伤更要紧。   吃过丹药,气机充足,陶花媛把所有伤口全都转移到傀儡上,头发也恢复回来。   见陶花媛心情好转,何芳跳到身边,问道:“小妹愿助姐姐一臂之力,不知姐姐可否应允?”   陶花媛冷笑一声道:“若不帮我, 我却记恨你,若要帮我, 我却要问问缘由!”   何芳诧道:“姐姐不讲道理么?”   陶花媛目露凶光道:“你若没有缘由的帮我,我却怕你害我。”   “缘由好说, ”何芳挺胸抬头,“我与徐志穹有私情。”   陶花媛骇然道:“你说甚?”   何芳道:“我不是姐姐那样的人,心里喜欢,嘴上却又不认。”   陶花媛怒道:“我何时喜欢过他?”   何芳道:“我就是喜欢他,我日夜盼着他来阴阳司,我更盼着师尊把他招为弟子,那样日日都能看到他!”   陶花媛笑道:“好啊,你把这话说给师尊听,却别再让他冤枉我。”   何芳道:“我早就说给师尊了,日后等他进了阴阳司,我就要与他成亲,我们喝合卺酒那日,你要来,但不准哭,心里再不是滋味也不准哭。”   “疯蹄子,你说什么疯话?好像你今夜便要出嫁似的!”陶花媛苦笑不得,“先说你怎么帮我?”   何芳道:“师姐,你当初于暗中偷袭, 想要杀了徐志穹, 彼时徐志穹对你一无所知,也没什么防备,你却没能得手,如今他见过你了,时时加着防备,你再想生擒他,岂不痴人说梦?”   陶花媛皱眉道:“用你教训我么?”   “忠言自是逆耳,况且有师尊约束,师姐对徐志穹手下留情,可那负心汉痛下死手,这样下去,姐姐是要吃大亏的。”   陶花媛道:“我已经吃大亏了,从遇到他我就一直吃亏,要不把你当诱饵,把他引出来,咱们俩一起上,一定擒得住他。”   何芳叹口气道:“当初我算计了他义兄,他对我戒心也很重,我却当不了这诱饵,但是有人能,咱们先找地方歇息片刻,我再和姐姐慢慢说。”   陶花媛低声道:“先别急着休息,我先把尾巴打扫一下。”   何芳惊呼一声:“姐姐,你长尾巴了?快让我看看!”   “别扯闲淡,是六公主派人来盯着我了,现在正追着我的假身跑。”   何芳笑道:“又是那个姓韩的,那蠢人挺有趣,明天或许能派上用场。”   ……   次日天明,陶花媛来到早市上漫不经心闲逛,路过一个卖纸伞的摊上,停了下来。   “小泵娘,你这伞真好看。”陶花媛蹲下身子,拿着一把红伞把玩了许久。   “客官,你好眼光,这伞是八字桥老舒家做的,八十四骨,紫竹柄的好伞,一把伞,就要六十二文,您要是觉得贵了,且在早市上再转转看看,有没有一家比我这更实惠的。”   卖伞的姑娘,正是夏琥。   陶花媛抬头看了看夏琥:“小泵娘,你这伞漂亮,人也长得俊俏。”   “哪敢和客官比,客官长得像天仙似的。”   陶花媛确实漂亮,比徐志穹那个姓韩的师妹也不差。   可她这一口一个小泵娘,让夏琥有些反感。   看她年纪二十出头,也就比夏琥大个一两岁,小泵娘也是她该叫的么?   算了,都是生意。   “客官,您相中了哪把伞?”   陶花媛起身,思量片刻道:“我都要了。”   “都要了!”夏琥指着摊子道,“客官,我这里有七十多把伞!”   陶花媛笑道:“我还嫌少了。”   “客官,每把伞要六十二文钱。”   “我懒得算账,这些都给你了!”陶花媛把一个绸布袋扔给了夏琥,夏琥一掂量,差不多十两重,打开布袋一看,是实打实的银子,在周围摊贩艳羡的目光中,夏琥刚一出摊,赚了十两银子,直接清货。   这事不寻常,夏琥用罪业之瞳盯着陶花媛看了看。   这人有五品修为,恐怕别有所图。   她把银子当面倒出来,收下不到一半,把布袋和剩下的银子还给了陶花媛:“客官,您收着,有这些,足够了。”   陶花媛不收:“小泵娘,姐姐喜欢你,这银子和袋子都送你了,你若不收,就是折了姐姐的面子。”   夏琥面带笑容道:“姐姐好大方,这伞不好拿,我去给您雇个力夫。”   说雇力夫,是因为担心对方让她送货,虽说修为高的人不都是坏人,但与这样人少些接触为妙。   本以为陶花媛会坚持让夏琥送货,没想到她痛快答应了:“雇个力夫好啊,快去吧!”   不多时,力夫来了,背着折伞,跟着陶花媛走了。   夏琥连声道谢,找个没人的角落,重新检查了银子和袋子。   银子没问题,但这袋子可能别有机关,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用料上乘,做工精致,刺绣精美,是个稀罕物件,不可能随意送人。   夏琥在市井跌爬惯了,寻常的手段算计不到她,这种东西不能留在身边。   街角有个秽灰坑(垃圾坑),夏琥随手把袋子丢进了坑里,揣着银子正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回罚恶司。   刚走两步,忽见韩笛心急火燎冲了上来,一头撞上了夏琥。   夏琥全无防备,被她撞了个趔趄,倒退了两步,一脚踩进了秽灰坑,脚后跟正踩中了绸布袋子。   躲在暗处的陶花媛动用术法,绸布袋中飘出一阵烟尘,袋口张大,将夏琥整个吞了进去,   等烟尘散尽,绸布袋回到了陶花媛手里,陶花媛嫌弃的拍打了半天。   “这女人当真管用么?”   何芳道:“管用,徐志穹和她甚是亲密,还叫过她娘子。”   “这就叫了娘子了?徐志穹的眼光也不算高啊。”   何芳一笑:“姐姐这是嫉妒了么?这声娘子却该留给师姐对吧?”   陶花媛冷笑:“我是替你心酸,人家都有正妻了,你还能给人做妾不成?”   何芳道:“反正这女子在我们手里,把她杀了,徐志穹念想不就断了。”   “杀不杀,你说了不算,得由师尊做主,”陶花媛拿出手帕,仔细擦拭布袋上的污迹,“你说你,非把我的布袋弄到灰坑里,只要这泵娘碰了我的布袋,我随时能把她装进去,弄这么多波折作甚?”   何芳低声道:“姐姐,大白天里,路边突然少了一个人,难免惹人怀疑,再说戏耍这姓韩的蠢人,也很是有趣。”   韩笛本是来跟踪陶花媛的,现在人跟丢了,心里十分急躁。   时才和夏琥撞了一下,本来没当回事情,只骂了夏琥一句:“走路不长眼!”   可没想到夏琥掉进秽灰坑里,人不见了。   韩笛想赶紧离开,何芳在远处喊道:“有个姑娘掉进灰坑了,就是这人给推进去的!”   有路人也跟着喊道:“是她推进去的!”   众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   “这姑娘哪去了?”   “这坑可深了,有几十丈,指不定陷到哪里去了。”   “你和他有什么冤仇?为什么下这毒手!”   “快点报官,把姑娘救出来!”   韩笛困在人群当中,百口莫辩。   ……   黄昏,徐志穹来衙门点卯,准备巡夜。   守门的老灯郎宁文义对徐志穹道:“刚才有个姑娘来找你,给你送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徐志穹接过去一看,是一株干花,茉莉花。   这东西他认得,当初买了三株,送了三个姑娘,送给师姐的含苞待放,送给林二姐的半开半合,送给夏琥的开的最是娇艳。   这株是送给夏琥的。   茉莉花的竹筒里还藏着一个字条,上面写着四个字:李七茶坊。   “宁灯郎,这是谁给你的?”   宁文义摇摇头道:“那姑娘没留下名字,但长得可是真俊。”   楚禾在旁打趣:“比我们韩师妹还俊么?”   宁文义叹道:“若说容貌,难论高低,可这个姑娘,却比韩姑娘稳重的多,志穹啊,老哥哥我眼光不差,这姑娘既然对你有意,若是门户当对,你可不能错过了。”   众人跟着起哄,马广利慨叹道:“这傻小子,还真是有股子桃花运!”   宁文义道:“我想起来了,那姑娘头上还带着一株桃花。”   徐志穹闻言,对孟世贞道:“孟大哥,我今夜有些事情……”   孟世贞皱眉道:“你若是找美人,我就让你去了,你若是找仇人,可得叫上兄弟们,我记得昨夜那个女子,身上也有桃花。”   王振南也在旁道:“志穹,别莽撞,你一个人不是她对手。”   “谢两位哥哥,我真是找美人去了,那是我娘子。”   众人闻言皆笑,徐志穹也跟着笑了。   “那是我娘子,真是我娘子。”   ……   深夜,徐志穹来到李七茶坊,进了二楼雅室,坐在了陶花媛面前。   李七茶坊,是个画茶坊,来这喝茶的人,都会聚在一起切磋画艺,如果画艺上乘,画出一幅精品,能从茶坊掌柜手上买来一幅画。   花钱买画,还得来你这茶坊喝茶,还得画艺上乘,还得画出精品,才有买画的资格?   这掌柜的谁呀?这么狂妄?   还真就这么狂妄!   李七茶坊的掌柜,是大宣第一画师,李沙白!   每天来茶坊求画的客人,从茶坊里边一直排到街对面去,要不是何芳有手腕,别说雅座,连大厅里站的地方都没有。   陶花媛不懂画,但觉得这茶坊的环境还不错,虽然大厅人多,但雅室非常清静,也不知用了什么隔音的手段,仿佛这一间屋子已经与凡尘隔绝。   两人对饮两杯,徐志穹审视着陶花媛:“我真没想到,你出手如此龌龊。”   陶花媛冷笑一声:“我邀你上桃花小径,你送我上刀山火海,昨晚的事情就不算龌龊?”   徐志穹道:“我可没殃及你家人。”   “你知道我家人在哪?”   “六公主算你家人么?”   “算,你找她去吧,且看你有没有这胆量?”   “罢了!”徐志穹一挥手,“把娘子还我,我跟你走。”   “想甚来?把那小泵娘还你,你还肯走么?   你先跟我走,等见了该见的人,我再放了那泵娘。”   徐志穹又喝了一杯茶,舔舔嘴唇道:“这样,各退一步,我跟你走,你让我见娘子一面。”   “你这么惜命的人,肯为这泵娘拼命?”陶花媛有些不信。   徐志穹道:“那是我娘子,你觉得不该拼命么?”   “这和我有什么相干?”陶花媛把绸布口袋托在手中,一阵烟尘过后,夏琥从口袋里钻了出来。   徐志穹上前将她抱住:“娘子,受苦了吗?”   夏琥能说话,手可以勉强活动,但双腿不能动:“不碍事,中了这婆娘的奸计。”   “说谁是婆娘!”陶花媛瞪了夏琥一眼,转脸对徐志穹道,“人也看见了,跟我走吧!”   夏琥泪光盈盈道:“官人,你要去哪,你可不能走?”   眼神交汇,徐志穹明白了夏琥的意思:你走了,她可能会杀了我。   夏琥的眼珠同时在左右摇摆,意思是:她还另外有个帮手。   徐志穹转脸对陶花媛道:“我此去,凶多吉少,日后也不知何时才能与娘子想见,容我们夫妻小聚片刻,可否?”   陶花媛诧道:“你们不是正聚在一起么?”   “你不知小聚为何意么?”徐志穹目光真诚,夏琥双颊红透。   陶花媛明白他们想要做什么了。   “在这?你们好不知羞!”陶花媛脸也红了。   徐志穹神情淡然道:“不然还能去哪?你也不可能放我们走。”   说话间,他偷偷用手指在夏琥的背上写了一个字:议!   意思是去议郎院。   夏琥含羞,钻进徐志穹怀里,在肋下写了一个字:“罚!”   她想回罚恶司。   徐志穹在她腋下写了一个字:官!   听官人的话。   夏琥强忍着没笑出来。   在哪写字不好,非在咯吱窝。   两人默默看着陶花媛。   陶花媛冷笑一声道:“又想耍花招?好啊,来吧,我看着,我看你们怎么走出这屋子。”   徐志穹诧道:“你看着?”   “是啊,不是不怕羞么?还怕看么?来呀!”   “好!”徐志穹答应一声,没再客气。   夏琥客气了一小下,然后也不客气了。   两人开始了。   陶花媛转过身去,咬牙切齿道:“好一对厚颜无耻之徒,我今天算长见识了!”   转身一瞬间,两人的气息,消失了。 第134章 咱家要借你院子   他们逃了?   怎么逃得这么快?   攥着议郎印,具孤影独行之象,能不快么?   去罚恶司,还得转圈,陶花媛怎么可能给他们转圈的机会。   两人一瞬间去了议郎院,陶花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阴阳法阵?   她在雅室里上上下下找了一遍,没看见半点法阵的痕迹。   徐志穹再有天资, 也只是刚入品而已,不可能在她面前轻易使用法阵。   难道说他藏拙了?他是宦官兼修的阴阳高品?   陶花媛气得五官歪斜,何芳从门外走了进来:“师姐,该上路……徐志穹人呢?”   陶花媛木然坐在椅子上:“跑了。”   “这怎么还能跑了?师姐你也……”   看陶花媛情绪恶劣,何芳也不敢多说,等她稍微平复些,何芳凑到耳边道:“无妨,师姐, 我们另找个机会抓他,只是这茶钱,我们该结了。”   陶花媛一瞪眼:“你去结就是了,几个茶钱还跟我算?”   “不是用银子结的,得让掌柜的画。”   陶花媛一愣:“画什么?”   “画你。”   “画我做什么?”   何芳道:“就是你摆个样子,让李沙白照着你的模样,画一幅画。”   “凭甚来!”陶花媛大怒,“你当我没看过他的画?他画的都是什么?我凭什么让他画我!”   “我若是不这么答应下来,哪能找得到这么清静的雅室?”   “我逼你了怎地?这地方有什么好?要不是在这地方,我也不至于让那厮跑了,他要画,你就给他画吧,再多说一句, 我便割了你舌头!”   陶花媛怒气冲冲而去, 何芳喃喃自语道:“平素她也沉稳,怎么变得越发暴躁了?”   本想偷偷离去,却见画师李沙白等在了门口。   “何姑娘,既是要走, 茶钱可得给了。”   何芳干笑一声:“我师姐, 她有些……”   “令姊不肯,只能有劳姑娘了。”   “我就更不行了,要不咱们先,欠着……”   何芳小心的看着李沙白,李沙白一笑,俯身施礼:“愿听殿下吩咐。”   “这可叫不得,在下受不起!”何芳还了一礼,莞尔一笑,离开了茶坊。   等追上了陶花媛,何芳安慰道:“师姐莫恼,还有办法,徐志穹多情,还有女子与他来往甚密,有一个在青衣阁,却不好下手,姜少史没那么好对付,另一个在……”   “女子, 女子, 恁多女子!”陶花媛咬牙道, “我看那泵娘能跑到哪去?两日之内解不开术法, 那泵娘必死无疑,到时候让徐志穹跪下来求我!”   何芳道:“他也会阴阳术,万一他破解了师姐的术法呢?”   陶花媛冷笑一声:“他那点手段,用在他自己身上还行,想帮那泵娘化解我的术法?且再等上几年吧!就连童青秋都没这个本事!”   ……   议郎院里,夏琥坐在床上,双腿依旧不能动,手也越发僵硬。   “这婆娘的术法好毒辣,我现在觉得喘气都难,你把我送回罚恶司,我找冯少卿想想办法。”   “冯少卿?他肯帮你?”   “他不肯帮,我跪下求他就是。”   “求他就能帮你么?他懂得阴阳术吗?”   “不然还能怎样?”   “罚恶司没有医官么?”   夏琥苦笑:“你真当那是衙门?那是修行之所,成败生死,皆看造化,谁会理会别人死活?”   徐志穹面带愧色:“是我连累你了。”   “跟我说这个作甚?”夏琥想戳一戳徐志穹的脑门,可手却抬不起来,一阵痛楚袭来,夏琥满脸是汗。   “疼么?”   夏琥点点头。   “怎么个疼法?”   “有两股气机,锁住全身经脉,绞杀一般的疼,这是那些修阴阳的常用手段。”   徐志穹沉思不语,夏琥叹口气道:“我这身修为,只怕要废了,能保住这条性命就是万幸。”   “阴阳二气绞缠,”徐志穹有了些主意,“娘子,你可知道分气之法?”   夏琥摇摇头。   徐志穹道:“分气之法是阴阳基础,将阴阳二气分开驾驭,逐一化解,我知道些法门,你按我所说的方法试试。”   夏琥惊曰:“你会阴阳术?”   “莫要多问,等化解了再说。”   从亥时到子时,忙活了一个时辰,毫无起色。   夏琥完全没有阴阳基础,无法驾驭阴阳二气。   “别胡闹了,”夏琥有些害怕,手已经完全不能动了,“还是带我去罚恶司吧!”   罚恶司是不能去的。   冯静安肯定不会救夏琥,就是下跪磕头也不会救。   徐志穹去了趟小黑屋,师父依旧没有回音。   没办法了,只剩最后一招。   “娘子,让我抱抱。”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瞎扯!”   夏琥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被徐志穹牢牢抱住了。   等抱过之后,手脚渐渐有了些松缓,慢慢能动一些了。   “你这是什么手段,你在……你在吸我气力?”夏琥想起第一次见徐志穹时的情形,她的气力一下子被吸去了好多。   如今徐志穹有了七品修为,干脆把夏琥彻底榨干了。   所有气机全部吸走,其中也包含着陶花媛留下的阴阳二气。   也难为夏琥忍到现在,陶花媛下手可真毒,阴阳二气缠在一起,像一条绳索,把全身经脉死死勒住,疼的徐志穹不敢喘气!   等先把这两股气息分开!   “娘子,你能动了吧!”   夏琥瘫软在地上,摇摇头道:“我也不知。”   力气都没了,还怎么动?   夏琥问道:“时才是你的天赋技么?”   徐志穹反问:“你的天赋技是什么?”   “你问这个作甚?”   “哪天你若是看上别的男人,我怕你谋害亲夫,总得有个防备。”   夏琥红着脸道:“三句话开外,你便没个正经!”   徐志穹屏息凝神,开始分割阴阳二气。   这就像把绞缠在一起的两根绳给拆开,徐志穹越用力气,绞痛越发剧烈。   陶花媛的术法很有灵性,遭遇化解,竟然还能反扑!   徐志穹脸色煞白,汗珠顺着腮边不停坠落。   夏琥看的心疼,可也只能心疼,她帮不上忙,连动一下都困难。   杨武蹲在院子里,脸望着天,神情紧张。   “起雾了,这雾气又来了。”   ……   一个时辰过后,徐志穹强行分开了阴阳二气。   院子里的雾气越来越浓,杨武来到徐志穹面前,神色惊慌道:“怎么办?以前这雾从来没这么浓过。”   徐志穹脸色发青:“你走远些。”   “让我走有什么用?这雾气又不会走!”   “走远些,我撑不住了!”   “什么撑不住了?”   徐志穹一张嘴,一口阴气喷了出来,正喷在杨武脸上。   阴气吹拂,杨武那张没有血色的脸,瞬间挂满寒霜。   “兄弟,没事吧?”徐志穹上前摸了摸杨武的脸颊。   杨武冷的像冰块,整个人冻住了。   徐志穹顾不上他,继续化解身体里的阳气,夏琥的气力也恢复了一些,挣扎着坐起身子道:“这不是雾气,是瘴气!”   徐志穹点头:“有人也曾这么说过。”   夏琥道:“我去酆都城时,曾走错过道路,闻到的就是这股味道,这是阴阳交界之地的瘴气,有异类进来了!”   徐志穹忍着剧痛站起身字,把薛运给他的字据拿了出来。   字据在风中摇摆,飘出些许杀气。   雾气稍稍散了些,转而变得更加浓重。   不灵了。   雾气之中传来一个声音:“你还指望那点血腥味?你以为能吓唬咱家到什么时候!嘿嘿嘿嘿!”   说话了,异类说话了!   声音比女子厚重,又比男子轻柔,难道是个太监?   徐志穹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敢来这里讨晦气!”   “黄口竖子,说话规矩些,当初住在这里那人,咱家是真怕他,可他现在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剩下你个娃娃,带着一个毛鬼,在这里混日子,死到临头你都不自知。”   徐志穹把刀拔了出来:“你来我院子想作甚?”   “你拔刀坐什么?想砍咱家?嘿嘿嘿!来砍,咱家等你来砍,你倒是来呀!”   对方藏在雾气里吗?又或者附在什么东西身上?   该不会是杨武吧?   徐志穹看了杨武一眼,杨武满身冰霜,一动不动。   雾气之中再次传来声音:“小娃娃,别怕,咱家对你没恶意,只是在外面漂泊太久,想借你的院子住两天,就住两天,你答应吗?”   夏琥喊道:“千万别答应,这是长生魂!他要霸占你的议郎院!”   长生魂?   这又是什么东西?   “小泵娘,你见识还挺广,你说的没错,咱家就是长生魂,你家男人几斤几两你该清楚,若是不答应咱家,他活不过今夜!”   夏琥喊道:“别信他,你有议郎印,在议郎院里,他杀不了你!”   娘子知道的还真多,徐志穹问道:“有没有克制长生魂的方法?”   夏琥摇了摇头,方法肯定是有,但她真的不知道。   雾气中的声音变得凄厉了一些:“小娃娃,你家那小泵娘说的没错,咱家杀不了你,但咱家能杀了那小泵娘,咱家还能杀了那毛鬼,你可想仔细了,等把他们都杀光,这院子里就剩你一个,只要你离开一步,这院子就是咱家的,   咱家有的是光阴陪你消磨,咱家每天都来找你,你有本事一辈子别走出这院子!嘿嘿嘿!”   声音消失,雾气依旧浓重,夏琥四下巡望,低声提醒徐志穹:“当心他附身!”   院子里没有纸人,还能附在谁身上?   徐志穹看了看杨武,貌似只剩他了。   把他收进役鬼玉里?   又或者把他从议郎院丢出去?   不解决实际问题,得想办法把长生魂赶走。   既然叫长生魂,肯定是个鬼魂,鬼魂属阴,势必怕阳气。   徐志穹把阳气集中在一处,准备等长生魂现身,喷他一口。   院子里沙沙作响,徐志穹双耳一颤,举刀向门口砍去。   是扫把!   长生魂附在了扫把身上!   徐志穹一直以为这东西只能附身人形之物,没想到扫把也行。   竹子做的扫把有什么好怕?   徐志穹举刀就砍,扫把试图躲闪,却躲不开,徐志穹的刀法太诡异了。   一刀砍中扫把的主柄,夜雾之中,火星四射。   扫把没断!   彪魑刃竟然砍不断扫把?   徐志穹惊骇失色,扫把拍打过来,竟把地上的青砖拍裂了。   扫把翻过来再打,徐志穹举刀招架,彪魑刃上出现了一道缺口。   好厉害,这长生魂真的厉害!   扫把调转身形打向了夏琥,徐志穹上前推开夏琥,一边与扫把缠斗,一边喊道:“快走,回罚恶司!”   夏琥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留下也帮不了我,快走!”   夏琥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能给徐志穹添累赘,拼上身上一点力气,原地转了几圈,消失了。   院子里只剩下徐志穹和杨武,扫把和徐志穹打了片刻,转而扑向了杨武。   徐志穹正要去救杨武,却见杨武一下子跳了起来,扯住扫把,嘶吼一声,掰下来两根枝杈。   扫把里传来一声痛呼:“好恶的毛鬼!”   杨武甩甩身上的冰凌,高喊一声道:“好畅快,当真好畅快!”   徐志穹还没弄清楚状况,扫把再度扑了上来。   杨武迎了上去,抓住扫把开始撕咬。   咔吧,咔吧!枝杈、木屑,到处乱飞。   不多时,一把扫把被杨武咬的稀碎!   “好畅快呀!”杨武很亢奋,看着徐志穹道,“还有么?”   徐志穹惊愕的看着杨武:“什么还有么?扫把么?” 第135章 生死问徐郎   “你刚才喷出那口阴气,还有么?”   陶花媛的术法里有五品的阴气。   徐志穹把阴气分离出来,喷了出去。   杨武一口闷了,战力暴涨。   扫把被他咬个细碎,接下来是镐头。   长生魂附在镐头上,和杨武再次扭打在一起。   镐头的速度要比扫把慢很多,应该是镐头更重的缘故。   杨武依旧勇猛, 抱着镐头开始啃,把镐头把啃断了,徐志穹趁机又往镐头上喷了一口阳气。   这下长生魂受了伤,没再附身于其他物件,院子里的雾气也淡了许多。   “好呀,好后生,好毛鬼, 咱家今天累了,明天再来找你们, 咱家天天都来!”   长生魂走了,徐志穹看着刀刃上的缺口,心想着以后该怎么应对。   这家伙很能打,关键他能打我,我却很难打得到他!   外边有个桃花女,家里有个长生魂,徐志穹揉着额头,心里阵阵烦躁。   院子里浮现两道身影,徐志穹一惊,赶紧拿起了佩刀,却见其中一人是夏琥,夏琥身边是个老者。   夏琥踉踉跄跄来到徐志穹面前:“那长生魂呢?你没受伤吧?”   徐志穹一笑:“长生魂走了,至于受伤么, 一会你帮我好好找找,要找仔细些……”   那老者拉了把椅子,坐在徐志穹身边,点点头道:“来了,坐!”   “好。”徐志穹坐在了老者对面,“曹议郎,有劳你了。”   夏琥没回罚恶司,她把曹议郎请来了。   “曹议郎当了几十年议郎,各种异类都见过,肯定有对付长生魂的办法!”   杨武有些好奇,低声问夏琥:“他怎么会做了几十年的议郎?你们不就是靠金豆子晋升么?我看那东西挺好赚的!”   夏琥踢了杨武一脚,没有说话。   徐志穹听夏琥说过其中的原因,是非议郎生意少,一次生意赚的多,可赔的也狠,万一判错了,尤其错废了别人的修为,是要受重罚的。   曹议郎半睁着眼:“知道那长生魂是什么来历么?”   徐志穹摇头道:“不知,苦战一场,将他战退了。”   曹议郎长吁一声:“这东西不好对付呀!我当年遇到过一个长生魂,与他缠斗了整整二十一年。”   徐志穹愕然道:“多少年?”   “二十一年。”   “你是怎么与他斗的?”   “还能怎么斗?”老议郎苦笑一声,“守住院子, 足不出户,只要院子的主人在家守着,他就夺不走院子。”   “你吃什么?”   “叫役人去买些粮食, 再给他自己买点香火,前些年倒也熬的过来,后来我两个役人都被那长生魂给打死了,我自己在议郎院待了三个月,每天数着米粒下锅,连院子里的青草都被我吃光了,   多亏有个判官过来裁决是非,我让他帮我买了个役人回来,不然我就要活活饿死在议郎院里。”   听完这番话,徐志穹瞠目结舌,半响无语。   杨武在旁道:“那东西不是晚上才来么?”   曹议郎摇头:“起初几天是晚上来,等他路熟了,白天也敢来,正午时分阳气最旺的时候都敢来!只要这院子里没人,就会被他霸占去,是非议郎若是丢了议郎院,当即就要丢掉一半修为,一年之内若是夺不回来,修为就全丢了。”   夏琥道:“就没有别的手段对付他?”   “能有什么手段?长生魂有影无形,打不着他,偶尔打着几下,也打不死他,被他缠上了,没别的办法,只能耗着,反正他杀不了我,耗到他另找到别的人家为止。”   夏琥又问:“长生魂一定要寄宿在别人家院子里么?”   曹议郎点头:“这是他天性,必须得霸占一座院子,才能维系他的魂魄,若是院子被夺走,又或是被拆毁,他就必须另外寻觅一座院子。”   杨武道:“被他霸占的院子,别人就不能住了么?”   “倒也能住,”老议郎仔细回想道,“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是非议郎,他的议郎院被长生魂霸占了,他瞒着不说,和那长生魂一个院子里住了三年多,愣是没人发现,   长生魂平时很少现身,偶尔陪那议郎下下棋,弹弹琴,遇到其他异类,还会站出来帮他抵挡一阵。”   杨武道:“那就和他一块过呗,不也挺好么?”   “好甚来!”曹议郎摆摆手道,“长生魂有个毛病,院子里的事情得他做主,有人来裁决是非,必须得听他的裁断,不听的话,就走不出院子,那位议郎接连断错三次是非,罚恶长使来了,发现他丢了院子,隐瞒不报,当即废了他全数修为!”   夏琥问:“罚恶长使也那他没办法?”   曹议郎道:“没办法,罚恶长使也只能看着,那院子到现在还空着。”   杨武搓搓手道:“长生魂非得住在议郎院么?”   曹议郎摇头:“什么院子都行,普通人家的院子也一样,你看有些人家,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主心骨,总是听天由命,那就是被长生魂霸占了,他在暗地之中,已经替这家人拿定了主意,只是这家人自己不知道。”   夏琥道:“老议郎,真就没别的办法了?”   曹议郎慨叹道:“这东西既然遇上了,你就和他慢慢磨吧,没个几年时间,你休想赶他走。”   夏琥看了看徐志穹,安慰一句道:“无妨,等你升了六品,搬到罚恶司去住,也就不用理会他了。”   曹议郎摇头道:“他去不了罚恶司,他选了是非议郎,就算升了六品,还得住在这宅院里,丢了宅院,同样还要受罚。”   夏琥给徐志穹揉了揉肩膀:“官人,你别难过……”   徐志穹转过脸,看着曹议郎,微笑道:“曹议郎,来了,坐!”   ……   黄昏时分,林倩娘正在厨房切花糕。   花糕铺子一天到晚都开张,从清晨到午后,店里只留下一个伙计卖糕,到了下午,往来的人多了,店铺门前会摆出桌椅,兼卖一些果子、饮子和水酒,京城的糕点铺,都是这么经营。   切过几刀,林二姐精神突然恍惚,刀刃划过手指,留下一道血口。   噩兆!   劫难当头!   倩娘愣了片刻,把厨房交给伙计,自己到门外招呼客人。   陶花媛此刻就坐在店外,门外此刻只有她一个客人。   她点了一碗蜜水,一碗桂花糕。   “这桂花香味太刺鼻,能给我换一碗么,”陶花媛笑道,“当初我差点被桂花噎死,最讨厌这个味道。”   伙计和陶花媛争执:“客官,您要是不喜欢桂花的味道,您就别点桂花糕,您都吃了还让我们换,这可就不讲道理了!”   陶花媛一愣:“这话怎讲?却说我占了你们一碗糕的便宜?”   伙计还想争两句,倩娘上前道:“客官,我给您换一碗茉莉糕?”   陶花媛摇头道:“茉莉花香味太艳了,我不喜欢。”   “菊花糕如何?”   “菊花太苦,我也不喜欢。”   “不知客官中意哪种花糕?”   “有桃花糕吗?”   林倩娘摇头道:“桃花香气淡,味苦,不宜做糕。”   陶花媛抬起头:“这么说,便是看不起桃花。”   林倩娘知道对方的身份,也知道对方的目的,她是来寻仇的。   她能应付么?   不能!   她有手段,但是不能出手,除非收到命令。   如果能随意出手的话,她也不至于被周家二虎欺侮到那种地步。   不光不能出手,她甚至不能逃跑,如果仇家上门,她只能等死。   她支走了所有伙计,来到了陶花媛面前。   “客官,有什么恩怨,你我只管做个了断,这里的伙计只为讨口饭食,不要为难他们。”   生死关头,林二姐神色如常,没有半分慌乱。   陶花媛慌了。   我只想试探你一下,你怎么还拼命来了?   她对名家并不了解。   她也不知道林倩娘是几品修为。   她来这里之前,甚至不知道林倩娘就是此前遇到的名家高手。   她吃了桂花糕,才闻出那股桂花香,本来只想试探一下对方的身份,没想到这俊娘子真要以死相拼。   想必她只是虚张声势,我不妨将计就计。   陶花媛一笑:“不愧是大家出身,我问你些事情,你若愿意回答,我便饶你这条性命。”   林二姐摇头道:“能买命的事情,都是我不能回答的。”   “好刚强!”陶花媛一笑,拍了拍椅子,“俏娘子,坐我身边来,陪我吃一碗糕,我再送你上路。”   林倩娘缓缓走了过来。   陶花媛流汗了。   这女子好胆色,当真要和我一决生死。   徐志穹的女人还真都不简单。   倩娘神色平静,正要坐过去。   陶花媛集中意念,催动起了阵法。   只要倩娘坐过来,手脚都会受到限制,无论用什么方法,都碰不到陶花媛。   兵器也会受到限制,哪怕像当初那晚,满天桂花坠落,也不会有一片花瓣碰到陶花媛。   只要林倩娘在法阵中露出一丝杀气,陶花媛都能提前感知,躲避攻击。   俏娘子,我看你怎么和我打?我看你还能有多大本事!   没想到倩娘没坐下,陶花媛身边的位置却被别人抢了。   “娘子,切些茉莉花糕,给你妹妹吃!”徐志穹放下青灯,贴在陶花媛脸蛋上,亲了一口。   没用手,没用脚,没用兵刃。   亲一口,是疼爱,自然不会有杀气。   徐志穹在暗中观察了许久,已经看出了法阵的玄机,但情况紧急,这是他想到的唯一破解之法。   但凡陶花媛有一点防备,这一口也不可能让徐志穹亲上,她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林倩娘身上。   林二姐倍感意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对徐志穹道:“这女子不是我妹妹……”   徐志穹道:“怎就不是,你是妻,她是妾,可不就是你妹妹?”   陶花媛气得浑身抖战,红着眼睛问徐志穹:“你时才作甚?”   徐志穹道:“亲一口呀!这是疼惜你了,看把你给高兴的!”   陶花媛掌心生出桃枝,刺向徐志穹胸口。   徐志穹先一步抓住她手腕,用力翻折,桃枝落空。   陶花媛大惊,他怎么能碰到我?   我的法阵失效了?   被他破解了?   不可能,法阵布置的从容周密,不是徐志穹能轻易破解的。   是陶花媛自己没维持住!   怎么会出了这种事?   陶花媛的手腕冒火,徐志穹被迫缩手,陶花媛要用雷击之术,徐志穹拔出佩刀,抢先一步来割陶花媛的喉咙,陶花媛艰难躲闪。   徐志穹动作极小,但速度极快,陶花媛只能疲于招架,徐志穹却还不忘开几句玩笑:“贱妾,亲你一口便这么张狂,若是让你生个儿子出来,你还造反了不成!”   “无耻恶贼!还敢滑舌!”陶花媛用血肉傀儡挡下徐志穹一刀,绕到徐志穹另一边,想用烈焰之术,忽觉一阵晕眩,险些栽倒。   这是怎地了?   中毒了?   难怪维持不住法阵!   徐志穹笑道:“我嘴唇上有毒,刚才亲在了你脸蛋上。”   陶花媛强忍晕眩道:“胡扯!毒药怎敢抹在嘴唇上,你却不怕中毒么?”   徐志穹从嘴唇上揭下一层假皮:“不怕!”   他知道自己破解不了陶花媛的法阵,所以干脆想了个办法给陶花媛下毒。   判官手快、脚快、嘴也快,有林二姐做掩护,这下十拿九稳!   陶花媛瞠目结舌,居然被这下作手段耍了。   她脸颊一阵抽动,晕眩的越发剧烈。   徐志穹道:“别慌,不要乱动,这毒药不致命。”   致命毒药,他也不敢抹在嘴边。   林倩娘看着徐志穹,笑了。   她能出手了,她收到过命令,在保护徐志穹安全时,可以出手。   “徐郎说不致命,就是不致命!”这是合理逻辑。   “徐郎说致命,就是致命!”这是衍生结果。   “致命与否,全凭徐郎一言!”这是不合理推论,等于徐志穹一句话就能说死陶花媛。   但在名家术法之下,这成了合理推论。   徐志穹看着陶花媛,笑道:“贱妾,你还敢张狂?”   桃花瓣上下翻飞,陶花媛暴怒,想杀了徐志穹。   徐志穹喊一声:“致命!”   陶花媛胸口一阵剧痛,瘫软在地,口中呕血。   徐志穹挥刀便砍,幸亏陶花媛早早布置了法阵,又有何芳相助,遁地而逃。   徐志穹也没追赶,追击顶级阴阳师太冒险。   况且林倩娘的状态也不是太对,他在暗中观察时,发现林二姐不求一战,但求一死。   他抬头看着林二姐,皱眉道:“一开始怎不见你出手?当真等死么?”   林二姐低头道:“我有苦衷。”   “什么苦衷?”   林二姐低声道:“能不问么?”   “你亲我一下,就不问。”   徐志穹坐着,林倩娘站着。   四目相视许久。   林二姐左右看了看,趁周围没人留意,且蹲下身子,用力亲了徐志穹的嘴唇。   徐志穹笑道:“却不怕有毒么?”   “徐郎说有毒,便是有毒,倩娘性命就在徐郎手里。”   徐志穹一笑:“肚子饿了,给我盛碗糕吧。”   倩娘低下头,一捋鬓角头发,甜甜一笑,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她笑的时候,右边脸蛋有个酒窝。   徐志穹就喜欢在那酒窝上,狠狠的亲一口。   ……   望安河边,一条画坊里,何芳正在给陶花媛奋力疗伤。   毁掉了整整两具血肉傀儡,陶花媛终于苏醒过来了。   徐志穹从童青秋那里弄来的毒药,对陶花媛来说算不了什么。   但林倩娘的名家术法,太致命了。   陶花媛刚刚能走,跳上小船,要去找林倩娘复仇。   何芳阻止道:“师姐,不能莽撞,这女子太强悍,还是先想着怎么对付徐志穹吧。”   “徐志穹先放在一边!”陶花媛喝道,“我先要杀了这恶妇!我非要杀了这贱人!”   陶花媛两次差点死在林倩娘手里,恨她也是应该。   可何芳总觉得这恨意里还有别的东西。   丑时前后,两人悄悄藏在了花糕铺的屋顶上。   和儒家一样,名家的感知能力不强,林倩娘没有察觉到危险。   但是有人察觉了。   一名客人给了倩娘花糕钱,悄然离去。   陶花媛觉得那客人身形眼熟。   好像在哪见过。   应该是在皇宫里。   ……   正思索间,周围气机颤动,术法告警。   不好!   陶花媛一抓何芳的肩膀:“跟我走!”   何芳还没明白怎地了,只见一个身影隐约从眼前飞过,陶花媛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知道刚才那个身影是谁了。   四品宦官,吕运喜。   吕运喜是太子的人。   这就证明,林倩娘也是太子的手下。 第136章 比百万性命更重要   次日天明,陶花媛和何芳遍体鳞伤,一起通过法阵回了阴阳司。   太卜费解:“怎么如此狼狈?”   何芳一脸恼火:“师姐翻了醋坛子,不去对付徐志穹,非要对付徐志穹的女人,那女人凶悍,身边还有狠人护着, 却讨来这顿好打,我们差点把命丢了。”   太卜看着陶花媛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花媛低头不语,太卜知道这是机密之事,不能在何芳面前说起。   “芳儿,你先去吧!”   何芳瞪了陶花媛一眼,愤恨而去。   她摸了摸满脸伤痕,心里十分沮丧, 也不知会不会落疤。   待何芳出门, 太卜叹道:“你与徐志穹有私情,我不拦着,却不能为此误了正事。”   陶花媛也懒得辩解,她摇摇头道:“此事与私情无干,我遇到了那个名家高手。”   太卜一怔:“她是何人?”   “北垣卖花糕的,名叫林倩娘,人称林二姐。”   太卜思量片刻:“我见过这女子,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她可不老实!妖媚的很!”陶花媛冷哼一声,“她身边还有个高手,太子手下四品宦官,吕运喜!”   “吕运喜?”太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是被他打伤的?”   陶花媛点头:“我与何芳想要偷袭林倩娘,吕运喜突然出现,看似是向林倩娘买糕, 却在给钱的时候交给她一件东西, 应该是书信, 我等不慎被他发现了,险些命丧其手。”   太卜惊愕无语,一连串思绪在脑海中飞快运转。   太子没疯。   林倩娘是太子在皇宫之外的部下,还是绝迹多年的名家。   太子让林倩娘在暗中保护徐志穹,他想拉拢徐志穹。   内阁之中有人拥戴太子,民间也有强者相助。   太子在做准备!   太子没疯!也没有坐以待毙!   他一直在布局!   太卜看着青灯,许久不语。   “师尊!”陶花媛深施一礼,“弟子无能,请不回来徐志穹,师尊要打要罚,弟子都认了,但不要打脸,我还得向公主复命。”   太卜回过神道:“你如何向六公主复命?”   陶花媛道:“六公主派我出宫监视张竹阳,我且回去说,张竹阳这些日子没和什么人往来,只当是一场误会就是了。”   太卜摇头:“六公主哪有那么好骗,你出宫这么多天,若是不带回些消息回去,她岂会饶你?”   “依师尊之意当如何?”   太卜早就准备好了一份名单,交给了陶花媛。   “差事我已经替你办好了, 这几日来, 与张竹阳接触之人, 都在这名单之上, 你将这名单记下,告知公主吧。”   陶花媛看到一半,惊曰:“名单当中有不少人拥护太子,按照公主的吩咐,张竹阳和这些人来往,我该摘了张竹阳的人头!”   太卜摇头道:“你且看仔细些,这些人当中不止有拥护太子的,还有拥护梁王的,还有内阁学士彭彦宗,这人可是六公主的心腹,只是他不肯见张竹阳罢了,   张竹阳并非专心巴结太子,他刚刚升职,一时有些得意忘形,想要广结人脉而已!这种小错,不至于让他丢了性命,拉拢一名御史不易,公主也不会轻易杀了他。”   “弟子明白。”陶花媛手下名单,等着师尊处罚,却发现太卜神情呆滞,若有所思。   “师尊,您,不罚弟子么?”   太卜摇摇头道:“徐志穹心计在你之上,这点我早就知晓,既是与你并无私情,你对他也绝无胜算,此事难为你了,下去疗伤吧,早些回宫复命。”   陶花媛看着太卜,眼神一阵恍惚。   不经意的一番话,却让陶花媛心口剧痛。   什么叫心计在我之上?   什么叫没有私情就绝无胜算?   什么叫难为我了?   你打我一顿也好!   怎能说出这种话来?   “弟子无能,无能……”陶花媛神情木然,失魂落魄朝门口缓缓走去。   太卜只顾沉思,完全没作理会。   连打都懒得打我了。   日后把徐志穹招到阴阳司来,想必我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刚到门口,陶花媛见门上银铃响动,这是有客要来。   太卜一挥袍袖,墙壁上出现了一幅画面,徐志穹正在门口,等待传唤。   太卜一惊:“你把他请来了?”   陶花媛连连摇头道:“我请不动他,我不知他为什么来了!”   太卜怒道:“请来了便是请来了,却还跟我耍这种心机!”   “师尊我冤枉!”陶花媛真不知道徐志穹为什么会来。   “还敢说冤枉,我就是打你少了!”   陶花媛疯了,真要被徐志穹逼疯了。   用尽一切办法,抓不来他,如今我放弃了,他自己又来了!   陶花媛失去了理智,高声喝道:“弟子这就出去找他,横竖要问个明白,为何请他不来,现在却又来了?他到底和弟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太卜一挥衣袖,用法阵把陶花媛困住,再一挥手,陶花媛被封进了墙里。   他不是要杀了陶花媛,只是想让她平静下来。   墙壁上多出一只手,抓着门上的银铃晃动,表示他愿意见徐志穹,不多时,徐志穹从门口走了进来。   “太卜,久违了!”   “狂生,一向少见!”   两下叙礼,徐志穹落座,太卜端详徐志穹许久,问道:“志穹,今日到我阴阳司,所为何事?”   徐志穹真不想来,他对阴阳司的印象不好,对太卜的印象就更不好。   可他不来不行。   “在下遇到一桩难事,须向太卜请教。”   “什么难事,你且说来?”   “有一位青灯郎家里遇到了长生魂,院子被那怪物霸占了,不知太卜有何手段能驱逐这异类。”   “长生魂,长生魂……”太卜神情又有些呆滞。   徐志穹诧道:“太卜,可曾听过长生魂?”   太卜点点头道:“听过,何止听过,还见过不少。”   徐志穹欢喜道:“那却好,有劳太卜指点一二。”   “好说,好说。”太卜又沉默了。   之前的计策正在脑海里回荡,把徐志穹骗到阴阳司,骗他去城外寻找邪星。   让他和邪星交手,把武栩引过去,太卜再出手,和武栩一起除掉邪星。   如今计策就要得手了,可太卜却心不在焉。   看太卜迟迟不语,徐志穹揣测着太卜的想法。   这老东西要开价了。   这一点徐志穹早有心理准备,来求太卜必须付出代价。   可不付出代价也不行,长生魂太难缠了,徐志穹不可能像曹议郎那样天天守在院子里,和纠缠二十年。   长生魂天天都来,稍有疏忽,议郎院就丢了,必须尽快把那祸害清除。   但如果太卜出价过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还不如蹲在议郎院,等师父来了再说。   “太卜,我知道你不肯凭白帮我,徐某也不敢凭白向您伸手,需要徐某做些什么,太卜直说便是,若是徐某做不到的,徐某立刻就走,绝不纠缠。”   太卜赞叹一声:“好,好志气!”   计策已经得手了。   告诉徐志穹,出城帮他找个人,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把徐志穹引到邪星所在,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邪星只要对徐志穹出手,武栩势必会出手。   届时凭我和武栩两人之力,必定可以击退邪星。   纵使有了闪失,武栩冲在前面,死的也不是老朽。   至于徐志穹,会有一些风险。   但为救上百万苍生,这点风险倒也值得。   若是他能活着回来,自然算他一份功业,武栩想必不会追究。   就算他回不来了,武栩也不会知道真相。   百万苍生就在眼前,还犹豫什么?   还有什么比百万苍生更重要?   有么?   有么……   太卜看着徐志穹,笑道:“长生魂乃阴阳交界之异类,不知是哪位青灯郎遇到了?”   徐志穹道:“这位青灯郎不愿透露姓名,怕声誉受损。”   太卜笑道:“如此说来,老朽也不便派人插手?”   徐志穹点头道:“若是太卜愿传授法门,徐某感激不尽!”   太卜一伸手,手中多了一本书,名叫《异灵录》。   “老朽生平见过的异类,共有一千六百二十三种,编纂《异灵录》八十二卷,这是其中一卷,里面有关于长生魂的记载,你天资聪颖,又入了我阴阳道门,降服此物,想必不难。”   说完,太卜把《异灵录》交给了徐志穹。   他给了?这么痛快就给了?   他也没追究我入品的事情,他默许了?   估计没这么便宜!   “太卜,您把《铁言簿》一并拿出来吧,只要是我能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   太卜摇头道:“不用铁言簿,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日后她若追随于你,妻也罢,妾也罢,你须好好待她。”   什么妻也罢,妾也罢?   “太卜说的是谁?”   太卜一笑,端茶送客。   徐志穹反复回想着自己说过的话,应该没在不经意间答应过太卜什么。   他走了。   太卜一挥手,从墙壁中放出了陶花媛。   时才每句话都听的真切,陶花媛问道:“师尊,您怎么没有提起邪星之事?”   太卜抬头看了看陶花媛:“我忘记了。”   “忘记了?”陶花媛张着嘴,刚刚修复的情绪,又崩溃了,“我费尽周折去请他,师尊竟然说忘记了?”   “或许是我老了吧,”太卜长叹一声,“你回宫去吧,记得好好看看名单,不要说错话。”   陶花媛茫然而去。   太卜坐在青灯前,喃喃自语:   “有什么比百万生灵更重要?”   “有么?”   “有!”   邪星入侵京城,昭兴帝当作何应对?   倘若他死在邪星手里……   太子没疯。   皇宫内外,朝廷内外,都有太子的部下。   他有准备。   这是太子的机会。   ……   徐志穹拿到的这卷《异灵录》中,记载了二十五种异灵,长生魂排在第三位。   书中对长生魂的特性做了详细记载。   首先要认清现实,四品以下修为,几乎没有可能彻底杀死长生魂,这和曹议郎所说一致,罚恶长使是五品,对长生魂同样没办法。   另外不要低估长生魂的智商,他们偶尔会做出一些低智商的行为,那是因为他们会严格按照生存逻辑来做事。   想要击败长生魂,必须得在他们的思维逻辑里寻找漏洞,进而破坏他们的逻辑。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长生魂动辄有上百年的寿命,他们的生存逻辑很严谨。   以战斗为例,在战斗开始前,他会选择最合适的附身之物。   在战斗过程中,只要附身之物没有严重受损,他会不停利用瘴气补充力量。   一旦附身之物严重受损,他会保全意识,立刻逃走。   这套逻辑无懈可击,几乎没有漏洞可钻。   幸好,长生魂还有三个弱点:   一是附身之前没有视力,只会凭着本能寻找最合适的依附之物。   一开始,长生魂不畏惧薛运,是因为他看不到薛运,被薛运的杀气震慑后,他有段日子不敢再来,是因为他不知道薛运已经走了,不附身,就没有视力,这是长生魂的致命缺陷之一。   二是附身之前不能攻击,别看瘴气浓厚很吓人,但也只是吓人而已,瘴气只是长生魂的体力储备,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但只要他不附身,别人也不能对他造成伤害,这是他最难缠的地方。   三是附身之后会受到攻击,但普通的攻击不起作用,一支扫把足以和彪魑刃抗衡。   按照《异灵录》的记载,长生魂附身的东西越像人,他的力量越强大,因为人形的东西,能吸收更多的瘴气。   杨武是有实体的人魂,和人非常接近,自然是长生魂的首选,可惜他一直没得手。   其次是纸人,纸人也是人形的,尤其是王家纸马铺的纸人,和真人非常类似。   昨天晚上没有纸人,他选了扫把,扫把也将就,但战斗力明显下降了一大截。   扫把被杨武拆了,他又选了镐头,镐头明显不合适,和人形相差太大,被杨武轻松搞定。   但杨武搞定了镐头,却没能搞定长生魂,院子里还有数量庞大的瘴气,都是他的力量储备,只要长生魂的意识从附身之物里逃出来,对他来说就不算实质性的伤害。   薛运有办法摧毁长生魂么?为什么长生魂那么怕他?   想也没用,徐志穹和他不是一个段位。   他只能做他这个段位能做的事情。   午后,他去了王家纸马铺,买了一个纸人回来。   这纸人漂亮,馋的杨武直流口水。   “快些烧了,趁着没起雾,这就烧给我吧!”   “急什么!”徐志穹给他喂了颗檀香,“你好生看家,我去趟罚恶司。”   徐志穹走了,黄昏才回,手里攥着青红色的石头。   “阴灵石?”杨武认识这石头,收集阴气用的,“你这块石头太小,存不下多少阴气,还不够我一顿吃的!”   徐志穹看着杨武,愉快的打了他一顿。   “你知道这块石头多少银子?五十两,整整五十两!杂货铺的姜五娘如此漫天要价,却没人管束么?”   杨武抽泣道:“她漫天要价,你打我作甚么?”   徐志穹又从口袋里拿出大把香烛,在院子里布置起了法阵。   “兄弟,成与不成,且看今夜!”   杨武道:“那你得答应我,事成之后,把纸人烧给我!”   “急什么?”徐志穹一笑,“事成之后,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第137章 长生魂常德才   戌时前后,雾气渐浓,长生魂来了。   徐志穹把阴灵石交给了杨武,杨武一口吸干,打了个寒颤,进入了亢奋状态。   别太亢奋了,别忘了咱们的计划。   徐志穹看着杨武, 杨武盯着雾气,发出了瘆人的笑声。   “嘿嘿嘿嘿!”   雾气一颤,长生魂似乎也被吓到了。   “毛鬼,是你么?就你一个人在院子里?”   徐志穹不吭声,杨武喝道:“就我一个人在院子,又怎样?”   “嘿嘿嘿, 你家主人不在, 这院子是咱家的了!”   杨武笑道:“嘿嘿嘿, 你来晚了,这院子已经是我的了!”   院子里的瘴气凝聚成一团,在长生魂的逻辑系统里,最棘手的状况发生了。   自己相中的院子被别的长生魂抢走了。   “院子是你的?”长生魂喝道,“凭什么是你的!你是长生魂么?”   杨武高声道:“我是呀!”   “放屁!咱家见过你,你就是个小毛鬼!”   “我附在这毛鬼身上了!你不服吗?”   院子里的瘴气开始抖动。   杨武的话符合长生魂的逻辑。   “你真的是长生魂?”   杨武道:“我当然是,这是我的院子,你给我滚蛋!”   院子里的瘴气越抖越厉害。   杨武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符合长生魂的逻辑。   徐志穹事先画出了逻辑图,既然长生魂的逻辑无懈可击,与其破坏逻辑,还不如顺应逻辑,让他一顺到底。   摆在长生魂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另选一座院子,要么和杨武继续周旋, 把院子抢回来。   徐志穹自然希望他选第一个,只要他滚蛋,皆大欢喜。   可长生魂选择了第二个,他要和杨武抢院子。   长生魂的性情很顽强,看中一座院子,不会轻易放弃,就像那只和曹议郎周旋了二十一年的长生魂。   “这院子是咱家先来的,咱家来的时候,这只毛鬼连衣服都没有,你凭什么和咱家抢?”   杨武喝道:“你来得早又怎地?现在这院子是我的!是你自己不中用!你不服就来打一场,要是服了就赶紧滚蛋,别像一条丧家犬,在我门口瞎叫唤!”   满院子瘴气上下翻飞,长生魂被激怒了。   但即便在暴怒之下,他依旧要遵守生存法则。   第一,要和对方打,就得找最合适的附身之物!   院子里最合适的附身之物自然是纸人,虽然比毛鬼差一些,但这纸人做的逼真,战力也相当不俗!   院子里的蜡烛逐一闪烁, 雾气钻进了院子中央的纸人里。   这是徐志穹布置的法阵, 杨武知道如何在法阵走位,两步跳到法阵中央, 和纸人撕打起来。   刚打了两合,长生魂发现情况不对。   附身纸人之后,他有了视力,他发现院子里不止有杨武,还有徐志穹。   院子的主人还在!   长生魂边打边喊:“你个毛鬼骗我,主人明明还活着!”   杨武喊道:“院子已经被我霸占了,我才是主人,他现在得听我的!”   “你怎么证明你是主人?”   杨武对着徐志穹喝道:“你不准说话也不准动!”   徐志穹连连点头,表示服从命令。   长生魂才不信杨武的鬼话,他只相信自己的逻辑。   这可能是院子主人的圈套,也可能真是毛鬼霸占了院子。   但不管现在谁是院子的主人,长生魂决定死磕杨武。   严谨的逻辑,最擅长应对复杂的局面。   在霸占院子之前,长生魂不能杀死院子的主人,否则他会魂飞魄散,所以他不能轻易对徐志穹下手。   如果徐志穹是院主,打死杨武,等到院子断粮,自然可以逼走徐志穹,所以打杨武是最佳选择。   如果杨武是院主,就证明他真的被长生魂附身了,打一场,可以试试对方实力,反正长生魂也打不死,所以打杨武还是最佳选择。   唯一的问题是,杨武不好打。   这毛鬼不知怎地了,战力高的吓人!   长生魂一边打,一边从瘴气中补充体力,僵持许久,长生魂占优了,他的体能储备太多。   杨武的阴气快用完了,长生魂越战越勇,突然用出了修为,这让徐志穹倍感意外。   身死道消,这东西都死了多少年了,怎么修为还在?   他先对杨武用出了点指穿心之技,这是正宗的宦官六品技,两根手指在杨武的胸口迅速戳了几下。   杨武捂着胸口揉了两下,喊道:“挺疼的!”   长生魂一愣。   就这?就一句挺疼的?   点指穿心,手指点在胸口,能直接击穿心脏。   杨武没心。   但这一下应该击中杨武体内的长生魂。   如果没有击中,证明杨武没有被长生魂附身。   “咱家看出来了,你这毛鬼根本不是长生魂!且看我怎么杀你!我杀了你,你家主子也完蛋了!”   长生魂又使出了七品技,谈笑剥皮,杨武不淡定了。   他没心,但是有皮,有实体,自然有皮。   左臂上的皮肉被撸下来一层,杨武痛呼一声,对徐志穹喊道;“还不过来帮忙!”   徐志穹之所以一直没出手,是怕把长生魂吓跑了。   现在打了这么久,内外两重法阵都生效了,长生魂想跑也跑不了。   徐志穹跳到法阵中央,长生魂还不以为意,在杨武身上占了上风,让他信心爆棚了,回头一脚想把徐志穹踹开!   徐志穹上前把腿抱住,开始吸长生魂的气力。   他吸的不快,也不猛。   长生魂对着徐志穹一阵撕打,把腿抽了回来,只觉得身上力气少了许多,赶紧从瘴气中补充。   徐志穹把吸来的瘴气化为阴气,对着杨武喷了一口。   杨武暴起,痛打长生魂,长生魂惊呼一声:“这毛鬼却又骁勇起来。”   趁着二人交战,徐志穹又去吸长生魂的气力,长生魂吸收瘴气补充体力,徐志穹则把阴气不停吹向杨武。   杨武越战越勇,院子里的瘴气却越来越淡了。   附身之物没有受损,按照长生魂的逻辑,应该一直战斗下去。   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他的体力储备快用完了,对手却越发凶悍。   有诈!这其中有诈!   咱家不能让这两个鸟厮骗了!   长生魂主动打破逻辑,准备舍弃附身之物,立刻逃走。   可他的魂魄在纸人里撞不出来。   这两个鸟厮会阴阳术!   布置在纸人之内的第一重阴阳术生效了。   长生魂境地窘迫,干脆想带着纸人一并逃跑。   哪有那么容易?   外边还有一重法阵,他不会走位,跑不出去。   法阵肯定和地上这些蜡烛有关,他想把蜡烛踢倒,可他一下也踢不到。   这是精心布置的法阵,他不懂阴阳术,哪那么容易破解。   拼了!强冲法阵!   看那毛鬼不可能会阴阳术,肯定是院子主人做的手脚!   长生魂把院子里所有的瘴气全都吸进了身体,速度突然快了几倍。   这才是他的真实实力,接连三拳打过来,徐志穹躲过一拳,招架下一拳,肚子上生生挨了一拳。   他要用谈笑剥皮技对付徐志穹,徐志穹勉强躲过,杨武上来和他撕打,被他摁在地上一顿爆锤,拳头快的看不见影子,把杨武捶的没了人形,变作个肉团,堆在地上。   再这么锤下去,杨武就要魂飞魄散了。   生死关头,徐志穹集意于敌,具象于心,动用了七品技,天公地道。   任脉鼓胀,速度飙升,徐志穹强行把双方实力拉平,揪住长生魂,奋力吸取气力。   技能仅仅维持一吸,这证明对方的修为胜了徐志穹三品!   徐志穹真没想到,这个长生魂竟然有四品的修为!   一吸之间,徐志穹几乎榨干了长生魂。   一吸过后,徐志穹的麻烦大了,他的任脉要炸了!   什么也不能多想,一刻也不敢耽搁,徐志穹把阴气喷在了杨武身上。   这么多阴气,不是一时片刻能喷完的,徐志穹像个喷泉一样,不停呕吐阴气,长生魂还剩下一点力气,做了个兰花指,伸向了徐志穹的胸口。   宦官五品技,兰花削骨,长生魂拼命了!   他不想杀了徐志穹,但兰花削骨能削碎徐志穹的几根骨头,他要让徐志穹变成废人,否则他无法脱身。   徐志穹不能躲闪,也不能招架,只能站在原地吐气,稍微动一下,任脉就要炸裂。   兰花指马上就要碰到胸膛,杨武突然突然起身,一脚踢翻了长生魂。   阴气催动之下,杨武摁住长生魂开始痛殴,长生魂毫无还手之力。   这毛鬼是个什么怪物?   长生魂也见过不少鬼魂,像杨武这样,能随意吸收阴气的还真没遇到过。   杨武很有分寸,制服了长生魂后,不再下死手。   打坏了纸人里的法阵,长生魂肯定会逃走。   而且这么俊的纸人,他也舍不得下死手。   徐志穹吐光了最后一口阴气,踉踉跄跄来到长生魂面前,问道:“你服是不服?”   长生魂被杨武摁着,咬牙切齿道:“不服怎地?你只管杀了咱家!”   别上他当,杀不了他。   别看就剩最后一口气,你连杀他几天几夜都杀不死他,长生魂就是这么顽强。   徐志穹蹲在他面前问:“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知道,你是判官!我在阴阳两界见过不少判官。”   “信不信我带你去罚恶司定罪?”   “信!咱们走呀!咱家不怕!”   他当然不怕,他就是一个魂魄,没有尸体。   没有尸体就没有犄角,没有犄角到了罚恶司也判不了他的罪。   “行啊,内行!”徐志穹笑道,“我带你去阴司你怕不怕?”   “咱家也不怕,咱家没害过人!”   徐志穹皱眉道:“你霸占别人宅院,还没害过人?”   “咱家占了别人宅院,但从没做过坏事,咱家是趁着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占上的,那几家人原本日子苦,咱家替他做主拿主意,过上了富贵日子,咱家做好事了,去了阎罗殿,咱家得领赏,不信你现在就带我去!”   带他去?   当然不行!   且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去阴司这一路上,他找个机会就能逃走,一旦让他逃了,前功尽弃。   吓唬不住他,就得动真格的了。   徐志穹道:“你做我的役人吧?我给你买了块役鬼玉。”   徐志穹去阴司一趟,不止买了阴灵石,还多买了一块役鬼玉。   看到役鬼玉,杨武一瘪嘴,表情很是委屈:“有我一个役人还不够么?”   “你做大,他做小!”徐志穹对长生魂道,“你答不答应?你若是答应了,咱们现在立个契书,以后就是我役人!”   想收役人,不是随便找个孤魂野鬼就能收,在正常情况下,只有两条途径。   一是有自由身的鬼魂,心甘情愿,报上生卒年月,和主人签下契书,主人一念他的名字,他被收进役鬼玉,就成了役人。   说起来容易,“心甘情愿”这四个字太难了,哪怕鬼魂当面发誓,只要心里有一丝不情愿,契书都不能作数!   届时鬼魂进了役鬼玉,不用主人的命令,他自己就能钻出来,随时都能造反!   另一条途径,是带着鬼魂去阴司,把名字记在都官的《录事簿》上,成为失去自由身的鬼魂,在都官的见证之下,被收进役鬼玉,成为役人,杨武就是这么成的役人。   可徐志穹不敢带他去阴司,怕他逃走。   长生魂转了转眼珠,对徐志穹道:“我答应你,我跟你签契书!”   徐志穹早把契书准备好了:“你可得写真名,要是用了假名字,你进不去役鬼玉!”   长生魂笑道:“咱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常德才,永平三年生人,永平二十九年故去!”   永平?   先先先帝?   这厮活了二十六年,死了一百三十多年?   徐志穹补上生卒年月,把契书给常德才看了看。   “你看好了,你可得心甘情愿!”   常德才道:“心甘情愿自是没得说,但有一样,你把我从纸人里放出来,我带着纸人进役鬼玉,出来就不一定什么模样了!”   “放出来?”徐志穹摇头道,“你想得美,放你出来,我还收的回去么?”   “罢了!”常德才一挥手道,“你信不过咱家就算了,反正咱家不会反悔。”   徐志穹让他签了契书,呼唤一声:“常德才!”   长生魂连同附身的纸人,一并消失在役鬼玉里。   常德才进了役鬼玉,纸人和魂魄混合在一起,阴阳法阵也就失效了。   这傻子太好骗,等咱家攒点力气,从役鬼玉里钻出去,立刻逃走,找个地方复原两天,再来和他算账!   ……   徐志穹收了役鬼玉,从怀里拿出一本书,上面写下了常德才的名字。   杨武盯着那书看了半响,惊呼一声道:“这是《录事簿》?你哪弄来的!”   徐志穹道:“从施程那弄来的。”   “施都官肯把《录事簿》借给你?”   “借?”徐志穹一咬牙,“租的,一个时辰一百两!” 第138章 咱们去数术阁   徐志穹从施程那《录事簿》租来了。   这也就是施程信任他,否则这么重要的东西,别说一百两,就是一千两也租不来!   《录事簿》上写了常德才的名字和生卒年月,谁拿着《录事簿》,他就听谁的话,现在他只能乖乖待在《录事簿》里, 想出也出不来。   “你看家,我去阴司!”徐志穹收了《录事簿》。   “还去阴司作甚?役人不都收了么?志穹啊,你这心机也太深了,难为你在书院里一直装傻子,快让他出来,让我看看!”   “看什么看?急什么?《录事簿》不用还么?老实看家!”   不光要还《录事簿》, 还得请施程做个见证,这役人才作数。   徐志穹走了, 一直到丑时才回来。   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身边还跟着一个漂亮姑娘。   这姑娘也太漂亮了!把韩笛都比下去了!杨武从没见过这么俊美的女子。   “这比韩,那什么,俊呢,真是俊呀!你从哪弄来的漂亮姑娘?”杨武凑到近前,摸了摸脸蛋,肉是真的。   那姑娘炸了。   “别动咱家!你离咱家远点!”   咱家?   杨武掏了掏耳朵。   没听错吧?   是个姑娘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   可这说话的语气……   “这人该不会是……”   “是咱家,常德才!”姑娘喝道,“你们太不是东西了,咱家从了你们当役人,你们好歹给咱家一个像样的身子,这算怎么回事!这男不男女不女,像什么样子!”   进了役鬼玉,常德才有了实体, 只是没想到, 他的实体和纸人完美融合了。   徐志穹哼一声道:“你生前是个太监,本来就不男不女!”   “瞎说,咱家从小入宫, 下边虽说没了,却也不长这个样子!你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呀!”   “不甚,不甚!”杨武欢喜的紧,“常姑娘,咱们到屋里坐坐,我这有上好的檀香!”   “呸!谁要你檀香!你离咱家远些!”常德才转脸对徐志穹道,“我当了你役人,无话可说,可我不能受他欺侮!”   徐志穹沉着脸道:“怎么就不能?他做大,你做小,以后你得听他的。”   杨武笑道:“听见了没,常姑娘,跟我吃檀香去吧,明天我再给你烧两个婢女,咱们过好日子。”   “你莫碰咱家,你起开些,咱家跟你拼了!”   ……   两人在前院撕打, 徐志穹懒得理会, 伸个懒腰,跑后院睡觉去了。   翌日夜深,徐志穹跟着众人在北垣巡夜,走到吴安福酒肆附近,一匹高头大马拦住了去路。   孟世贞刚要骂娘,抬头看了看马上人,抱拳施礼道:“原来是隋侍郎!”   马上坐的是兵部左侍郎隋智。   隋智抱拳道:“孟青灯,今日遇到我侄儿,想和他喝上一杯,还请行个方便。”   “侄儿?”孟世贞不知他说的是谁。   隋智看向了徐志穹。   众人一惊,没想到徐志穹和隋智还有这层关系。   “快去吧,志穹,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徐志穹也有点懵逼,他和隋智一起吃过一顿饭,当时一口一个贤侄叫过,但那是给林院长面子,这事他可从来没当真过。   如今人家三品大员主动相请,徐志穹也不好拒绝,两人且就近去了吴安福酒肆,在二楼找了个雅间坐下。   吴掌柜和徐志穹相熟,还真就不认识隋智,隋智也不想露了身份,且听徐志穹安排,叫了一桌酒菜。   喝了半坛子酒,双方不再局促,隋智说起了正题:“志穹啊,听说你升了青灯,我心里欢喜了许久,本想请你吃酒,可后来一想,这事情不对。”   徐志穹闻言一怔:“还请侍郎指教。”   隋智摆摆手道:“没人的时候,你叫叔父就好,我在军营里和你父亲情同手足,   志穹啊,你性情随你父亲,宽厚耿直,却不知这官场上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这青灯升的太快了。”   徐志穹憨憨笑道:“全仗着武千户提携。”   “还叫千户,现在是侍郎,以后不能再叫错了!”隋智敲了敲桌子,叹道,“武伯封这人,小我几岁,年轻时,与他也有些交情,这人性情狂傲,做事鲁莽无度,好在运道不错,屡建奇功,如今也有了一个好归宿,   志穹,你比不得他,可不能学他那一身坏习气,你跟他破了女子走失的案子,叔父替你高兴,可你为此得罪了怀王世子,叔父也真为你担心。”   他提起了怀王世子?   难道他知道内情?   徐志穹憨笑道:“这事情后来查明了,和世子并无干系。”   隋智笑道:“却还瞒着我作甚?有没有干系我能不知道么?皇室有瞒天过海的手段,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你以后也得有点分寸,不该管的事别去管,不该惹的人别去惹,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还去了冰井务,皇宫那地方是你能去的?你可把叔父这颗心都吓出来了!”   他还知道我进宫的事情。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隋智又喝了一杯,叹口气道:“有些事情,我也明白,你是为了修行,咱们这道门,本分的事情不能不做。”   他再次提起道门的事情,难道他真是判官道的?   徐志穹不应声。   隋智笑了:“你若是能一直藏住手尾,叔父我也不必为你担心,可我怕,真怕你哪天误入歧途,叔父也救不了你。”   徐志穹神色端正道:“院长说过,咱们修杀道的,就得有股子杀道的血性!”   “杀道……”隋智摇摇头,“罢了,不多说了,吃菜!”   两人喝了一坛黄酒,隋智道:“如今武栩走了,掌灯衙门也没人照应你,你想来兵部吗?”   当初林天正向隋智举荐徐志穹,隋智没答应,如今又来拉拢,这是什么意思?   徐志穹低着头道:“叔父,我在掌灯衙门还算顺心,且让我再做两年提灯郎吧。”   隋智点点头:“罢了,随你,我家中还有事情,日后遇到难处,记得来找我。”   两人就此话别。   出了酒肆,徐志穹也不用再去巡夜了,孟世贞他们早就点亮了守夜灯。   徐志穹闲着无聊,想到花糕铺子吃碗糕,没想到,铺子人去楼空,林二姐走了。   她去哪了?   有不少行人路过买花糕,都不知林二姐去了哪里。   想起那脸蛋上的小酒窝,徐志穹心里一阵阵失落。   这姑娘,怎么说走就走?   一盏青灯,一袭夜风,徐志穹孤零零走在路上,也想不到个去处。   去桃花棚子看场舞?   又觉得提不起兴致。   茫然之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背后。   “怎么了,卖花糕的小娘不给亲了,心里不痛快了!”   一听这声音,徐志穹笑了。   “千户!”他回过头,看着武栩笑。   武栩也看着他笑。   两人就这么对着笑,徐志穹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   别说隋智认徐志穹当侄儿,就算认他做叔父,徐志穹也不愿对他说一句实话。   可只要见了武栩,徐志穹打心里觉得亲切。   “千户,您怎么来这了?”   武栩道:“许久没巡夜了,想出来走走。”   “咱们找地方喝一杯吧!”   “好啊,你有什么好地方?”   徐志穹道:“桃花棚子怎么样?”   武栩一皱眉:“那地方合适吗?”   “要不然咱们去桥头,牡丹棚子今晚有相扑!”   “你小子怎么就喜欢去勾栏?就不能找个正经去处?”   徐志穹一撇嘴:“千户且想个正经地方。”   武栩沉思片刻道:“去莺歌院吧!”   果真正经!   武栩道:“去莺歌院,数术阁,你给我解几道题,咱们把静涵阁主办了,气死太卜那老东西!”   徐志穹抱拳道:“得令!”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去了莺歌院。   “七品的日子不好过吧?”   “还行,千户知道我们道门七品?”   “听说过一些,你可得守规矩,你们这道门规矩太多,弄不好修为就废了。”   ……   到了莺歌院门口,门前迎客的还是那位管家。   上次来的时候,这管家十分热情,这次来的时候,管家直接跪了。   “见过侍郎大人!”   武栩看了看周围人的目光,踢了管家一脚:“你小声些,别张扬,带我们去数术阁。”   管家赶紧带路,到了数术阁,阁主端坐阁台之上,一众客人都在埋头解题。   这里的规矩和武音阁差不多,解开一道题,能得一个小鬟,解开三道题,能得一位算师,三道题过后,还能解开阁主亲自出的题,就有机会入阁了。   不过能不能入阁,得看阁主的心情,还是那句话,莺歌院是上等人的地方,凡事不能强迫。   武栩来得晚,解题时间一个时辰,等他拿到考题,就剩了不到半个时辰。   徐志穹看了一眼题目,笑了,半个时辰都嫌多。   一盏茶的时间,三道题都解完了,武栩第一个交卷,静涵阁主一看,题目一道没错,不禁有些吃惊。   她没见过武栩,武栩自上任以来,就没来过莺歌院。   她只觉得这人身材魁梧,容貌俊伟,应该不是凡辈。   静涵思量许久,拿来一个酒壶,出了一道题:   “静涵这厢有一个酒壶,能装酒四两,倒去三成,添满水。”   说话间,她真把酒倒了,把水添了进去。   “静涵再倒去一半,添满水,再倒去一半,添满酒,再倒去两成半,添上一成半酒,一成水,且问这壶里,有多少酒,有多少水!”   这题对徐志穹来很简单,几乎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但对在场的客人来说太复杂了。   大宣没有分数和小数的概念,客人们只能掰着手指头算,第一次倒是好算,倒掉三成,添满水,这不就七成酒,三成水。   第二次再倒掉一半,有些客人就不会算了,手指头不够用了,这意味着倒掉了百分之三十五的酒,和百分之十五的水,添满水后,剩下百分之三十五的酒,和百分之六十五的水。   再倒掉一半,添满酒,一大半的客人算不出来,脚指头加上也不够用。   再倒去两成半,添上一成半酒,一成水,所有客人都算不出来了,这得借助工具,还不是常见的工具。   静涵阁主在难为武栩,这是徐志穹没想到的。   这么俊的男子,她还忍心难为?   答题时间一炷香,众人嗟叹摇头,貌似今天看不到有人入阁主之幕了。   武栩看看徐志穹:“算得来么?”   徐志穹低声道:“有酒二两六钱二厘五毫,有水一两三钱七厘五毫!”   武栩一揉额头:“说慢点,记不住!”   徐志穹又重复一遍,武栩高声回答道:“有酒二两六钱二厘五毫,有水一两三钱七厘五毫!”   静涵一惊:“足下做过此题?”   真不愧是太卜的女人,做事却和太卜一个德行,输了不认账!   武栩也不客气,笑一声道:“这题还用做?我门前有个沽酒的老汉,总喜欢在酒里掺水,这套把戏,我见过几次,也就学会了。”   徐志穹忍不住笑,武栩在装比这方面,还是颇有天赋的。   客人们也跟着哄笑,静涵不能再耍赖了,且红着脸道:“足下在算师之中随意挑选,选几位都行!”   客人们惊呆了,阁主不准入幕?   这长得跟天人一般的男子,还有一身好才学,她竟然没看上?   静涵的确没看上武栩。   她就喜欢太卜,自从结识了太卜,她再也没让人入过幕,也不知道这老家伙好在哪!   客人哄闹不止,静涵还解释了两句:“若只是答上三道题目,当由我来为客官选算师,今日这位客官答上了我的题目,且由他自选算师,这也是合规矩的!”   她说的没错,这的确合规矩。   武栩一笑,正要离去,忽见门口有人道:“静涵阁主,你好没规矩,你知道这位大人是谁?”   徐志穹一听这声音,眉毛竖了起来。   他回过头,看到一白衣少年站在了门口。   是梁玉明!   梁玉明冲武栩抱拳道:“久违了,武侍郎。”   话音落地,众人皆惊。   没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新任礼部侍郎。   无论在掌灯衙门还是在莺歌院,武栩都是一个传奇。   如今还直管教坊司,却把阁台上一群姑娘吓坏了。   静涵赶紧上前施礼:“见过侍郎大人,静涵失礼,请侍郎责罚。”   没人理她,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武栩身上。   武栩向梁玉明回礼:“世子一向可好。”   梁玉明笑道:“前日偶感风寒,如今已然痊愈,得闻武千户升任武侍郎,满身才学,在花林粉阵之间得以施展,此真英雄得用武之地!”   在座的客人都听出话里有刺!   这是在挖苦武栩。   两下对视,气氛十分紧张。   徐志穹咳嗽一声,叫来一名伙计,吩咐道:“侍郎大人饿了,给弄点吃的来。”   伙计问道:“侍郎大人想吃些什么?”   徐志穹道:“来盘红烧蝎子!”   武栩回头道:“吃蝎子作甚?”   徐志穹道:“蝎子好啊,蝎子嘴毒!”   武栩笑道:“胡扯,蝎子毒针在尾巴上。”   徐志穹道:“蝎子尾巴不是长嘴上了么?”   “蝎子尾巴怎会长在嘴上,他长在……”   两人一笑,气氛缓和了。   梁玉明也笑了,道一声:“告辞!”转身而去。   走出数术阁,梁玉明的脸上起了个痘。   那痘顺着脸颊滑落,消失不见。 第139章 阁主扫地   梁玉明走了,剩下静涵阁主在武栩身边打颤。   武栩回头道:“阁主,回你阁中歇息吧!”   静涵站在一旁道:“侍郎先请。”   这是请武栩入幕。   得知武栩的身份,不管她对太卜多么忠诚,这个时候也不敢再折了侍郎大人的面子。   静涵低头咬唇,脸颊微红。   武栩面带笑容,双眼放光。   静涵上前来挽武栩的手臂。   武栩推开静涵, 走向了静涵身后。   她身后有一个正在洒扫的婢女。   这婢女一直在偷看武栩。   武栩也看上了这婢女,上前将她抱在怀里,走出了阁楼。   静涵看傻了。   她请武栩入幕,武栩抱走了个扫地的?   堂堂三品大员,就这点气量?   静涵气得脸发青,却见伙计端着方盘回来了。   莺歌院果真不是寻常地方,徐志穹要红烧蝎子, 他还真就弄来了一盘!   徐志穹把一盘蝎子交给静涵:“这个,你拿去吃了吧,吃完早点睡!”   静涵端着蝎子,面带愤恨看了眼徐志穹,又看了一眼那扫地的婢女。   看过婢女,她释然了一些。   那婢女不是普通人,难怪武栩会看上她。   准确的说,是武栩还想着她。   她是昔日的武音阁阁主,辛楚。   堂堂的武音阁阁主,怎么沦落成了个扫地的?   背后的原因颇为复杂,昔日民女走失案,与莺歌院有关,而辛楚和梁玉明有来往,知道些内情。   梁玉明想杀了辛楚灭口,又怕事情牵扯到他,且把辛楚贬为杂役, 留在莺歌院里监视着。   辛楚是美人,虽说穿的粗糙,未施粉黛,可美人就是美人,再粗糙的衣饰也挡不住芳华绝代的容颜。   “千户,侍郎……”辛楚在武栩怀里用力挣扎,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是拒绝武栩,她想念武栩,却没脸来见武栩。   武栩叫来管家:“把这女子,送到我府上。”   “这女子,是个杂役,她配不上侍郎。”管家为难了,梁玉明吩咐过,辛楚不能离开莺歌院。   武栩皱眉道:“你是不是想换个差事?”   管家连连摇头,赶紧吩咐人备车。   他害怕世子,但更害怕武侍郎,毕竟这是直管教坊司的三品大员。   辛楚坐车,武栩和徐志穹一路闲聊,到了侍郎府,徐志穹告辞,武栩偏要请他进去。   我进去做什么?看你们做事情?   武栩没急着做事情,他把辛楚安置在后院, 和徐志穹在正厅喝了一坛子羊羔酒,闲聊了一夜。   次日天明,徐志穹离开侍郎府,回衙门点卯。   武栩来到后院,进了辛楚的房间。   辛楚一夜没睡,见武栩进门,噗通一声跪在面前,两行眼泪连珠落下。   “辛楚有罪,能死在侍郎手里,辛楚无憾。”   武栩拉她起来,笑道:“你有什么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说死?”   辛楚抽泣几声道:“辛楚日夜祈求神灵,只盼今生能再见侍郎一面,今日见着了,辛楚心愿已了,甘愿领死。”   武栩摸了摸辛楚的脸蛋:“我不让你死,我偏让你活着。”   辛楚闻言,又要给武栩跪下。   “不准跪,站直了,看着我!”   辛楚仰面看着武栩。   武栩伸出手,抚这脸颊,替她擦去泪痕。   辛楚钻进武栩怀里,她真想一辈子就这么抱着武栩。   她高估自己了。   两次过后,辛楚脱力,昏昏欲睡。   在她睡着前,武栩道;“有件事情问你,你愿意告诉我么?”   辛楚连连点头:“妾死都不惧,只要是侍郎问的,妾知无不言。”   武栩问道:“当初在莺歌院,一共关押了多少女子?”   “一共三十六人。”   武栩揉了揉额头。   疏漏,严重疏漏!   王振南当初在莺歌院救下了十三人,徐志穹也说只有十几人,可竟然还有二十三人没有被发现。   碍于礼部阻挠,当时对莺歌院的搜查并不彻底。   这些女子去了哪里?   难道说,被梁玉明炼了蛊?   会是什么蛊?   ……   徐志穹回到议郎院,杨武懒散的坐在正院,常德才拿着扫把在扫院子。   “差不多就行了,”杨武催促道,“你都扫了几遍了?过来陪我坐坐。”   “陪你作甚?”常德才哼一声道,“咱家在宫里当差时,却看不惯一丝灰尘,等过了身,做了鬼,还是见不得灰尘,我不管去了谁家院子,都得给打扫的干干净净。”   徐志穹有些好奇:“你来我这里之前,却住在谁家院子?”   常德才噘着嘴道:“这事情,咱家不该说。”   她噘嘴的样子很可爱,只是咱家这个自称,太不适合她这副长相。   “我是你主人,有什么不该说的!”   常德才犹豫片刻道:“咱家住的地方在北垣。”   杨武嗤笑一声:“既是在北垣那穷地方,想必也不是什么大宅院。”   常德才怒道:“你知道甚来?那是兵部郎中,刘广迎的宅子。”   杨武笑得更厉害了:“满嘴跑舌头,亏你还在宫里当过差,兵部郎中是正五品的官,怎么可能住在北垣?志穹,她骗你,得打她,你把她摁住,我动手!”   常德才喝道:“谁骗你了?说瞎话不得好死!”   杨武哼一声:“谁知道你死的好不好?”   “那是刘郎中的外宅,他这人,咱家不好说,但他家里其他那些人,都不坏,可惜了……”   话说一半,常德才不作声,拿着扫把接着扫地。   徐志穹不乐意了:“你把话说完呀,怎么可惜了?”   常德才道:“主子,你别为难咱家,咱家不愿意在别人背后嚼舌根子,咱家和那一家人处的不错,只是那座院子属实容不下咱家了,不过你放心,以后若是再遇到这样的事,咱家剩一口气在,也和那群虫子拼到底!”   虫子?   什么虫子?   无论再怎么逼问,常德才都不肯说了。   “主子,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不打不骂,我给你做饭去。”   常德才给徐志穹煮了一顿早餐,别说,这死鬼厨艺不错。   她不说,我也有办法查,北垣这地方,还能逃过我的眼睛?   酉时过了大半(晚上六点多),徐志穹找到了刘郎中的外宅,提着青灯,上前叩门。   不多时,家仆打开房门,看着徐志穹道:“你找哪位?”   这家仆好胆色,居然不怕提灯郎。   徐志穹笑道:“我来找刘郎中。”   他想探探这座宅子,看看里边到底有什么虫子。   探一座宅院,徐志穹有的是方法,只是这次他想从明面探一次,再在暗地里探一次,两次一比较,能发现更多玄机。   可没想到这家仆不买账,不耐烦的对徐志穹道:“你来错地方了,刘郎中的府邸在城西。”   徐志穹笑道:“我当然知道刘郎中的府邸在哪,我来这,是想说些私事,不能在府邸里说的私事。”   “不能在府邸说,也不能在这说,我们这不见客,请回吧!”   伙计要关门,徐志穹恼火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没见过!不管你是谁,还敢夜闯民宅怎地?”说完,仆人关上了大门。   徐志穹一皱眉,这家仆好狂妄!   他要真想硬闯,这宅子里没人敢拦他,提灯郎有特权,京城之内,四品以下官员的宅邸,可随时进门搜查。   但是一旦闯进去了,事情就大了,能查出些东西便好,查不出来,徐志穹得给人家个说法。   算了,明察不行,暗访吧。   徐志穹绕着宅子转了一圈,奇了怪了,这宅子周围怎么没老鼠?   在大宣,想找到一座没老鼠的宅院实属异想天开,就连皇宫里都少不了老鼠。   再仔细看看。   墙根有个老鼠洞,徐志穹拿了点碎干粮,想把老鼠引出来。   院子里突然刮出一阵风,呛得徐志穹一阵咳嗽。   好重的血腥气!   腥味转眼散去,徐志穹趴在老鼠洞口,想再闻一闻,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   “徐灯郎,你在这里作甚?做贼么?”   一听这声音,徐志穹的脸颊一阵抽搐。   老冤家来了,余杉。   余杉晚上来北垣作甚?   趴墙根这事被他看见了,以后不知道要受他多少贬损。   徐志穹不慌,站起身来,拍打一下手上的尘土,高声道:“余公子,鹰扬将军!你怎么也在!”   余杉眨眨眼睛,一时不知作何应对。   当初在书院时,徐志穹和刘德安以死相拼,当时只知道他是个不要命的,没想到他还是个不要脸的。   徐志穹是个要脸的人,但既然脸已经丢了,就得拉着余公子一起。   本以为余杉会立刻离开,可余杉示意徐志穹换个地方说话。   他这是专程来找我的?   两人走到了街上,余杉道:“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喝过酒了?”   徐志穹想了想:“武考前夜,你请我喝了一顿香醪,自此见面的时候的就不多了。”   “当时我就想到过,咱们书院这一辈人里,只有咱们两个能闯出一片天地,确是让我说中了,这才短短几个月,你已经成了青灯郎。”   余杉看着徐志穹,也等着他恭维两句,毕竟他是鹰扬将军,比徐志穹更高一品。   徐志穹一脸谦虚道:“我这人,没什么长处,就是天资好,悟性好,人品也好。”   余杉尴尬的笑了笑,强忍着厌恶,找了家酒肆,与徐志穹喝了两杯。   “听说你近日与隋侍郎来往颇多,今日又去刘郎中府上,想必日后要往兵部去?”   徐志穹连连摇头:“隋侍郎是什么身份?能和我有什么来往?”   余杉一笑:“隋侍郎与你叔侄相称,此事很多人都知晓,你又何必骗我?”   昨晚发生的事情,余杉都知道了?   不用问,徐志穹被人盯上了。   这人是余杉么?他盯着我要作甚?   徐志穹道:“隋侍郎与家父曾是同袍,算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可我无意去兵部。”   余杉诧道:“既是不想去兵部,时才在刘郎中府外作甚?”   徐志穹道:“虽同属皇城司,掌灯衙门的事情,余将军不该过问。”   “怪余某多嘴了,”一向狂傲的余杉,今夜表现的极为和善,他自罚了一杯,又问道,“兄弟是铁了心要做提灯郎?”   徐志穹笑道:“提灯郎有什么不好?”   “武千户在时,兄弟自然平步青云,可如今武千户成了武侍郎,兄弟的仕途恐怕就没那么宽敞了。”   徐志穹没说话。   余杉自以为抓住了要害,接着追问道:“昨夜你与武侍郎同去了莺歌院,莫非兄台想往礼部走?”   连这事他都知道。   他掌握了两位三品大员的行踪,这显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他背后有狠人,这人会是谁?   他爹么?   最反常的是,向来清高的余大公子怎么这么关注我?我去礼部还是兵部,这事他真的在意吗?   这种行为让徐志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茶香味。   什么状况?以余杉的智商,不该上那个绿茶的当。   “余师兄,最近是不是见过韩师妹?”   余杉一愣:“为什么突然提起她?”   徐志穹一笑:“且转告师妹,我兄弟想她了,让她得闲的时候,去坟前看看!” 第140章 京城有几个三品?   徐志穹猜的没错,余杉最近见过韩笛。   不止见过,而且还要娶韩笛为妻。   这桩婚事有些荒唐,两个人的门户不当对,极不当对。   余杉是刑部尚书的儿子,韩笛是烟州通判的女儿,两人的出身相差太悬殊。   这桩婚事之所以能成事, 是因为有人出面做媒,这个人,就是六公主梁玉瑶。   通过一段时间的培养,梁玉瑶了解了韩笛的价值,除了脸蛋漂亮,韩笛在其他各方面的能力惨不忍睹。   有能力的人要留在身边做事,比如说陶花媛。   没能力的人也要做事, 做简单的事,梁玉瑶把韩笛直接作为一颗明面上的棋子,放在刑部尚书余光远的身边。   此举的目的,是为了试探余光远的态度。   在臣子的立场上,余光远不支持太子继位,这显然属于公主应该拉拢的对象。   但余光远和怀王来往甚密,与六公主不冷不热,想要拉拢,也找不到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女子走失案告破,怀王世子牵涉其中,事情虽然没公开,但余光远自然会收到风声,他与怀王渐渐疏远了。   此前得罪了太子,现在怀王又靠不住, 六公主再次向余光远示好,余光远没有拒绝的胆量。   当然, 如果余杉是长子,就算梁玉瑶做媒, 余尚书也不可能答应,二品大员的长子,娶了个六品官员的女儿,这会让余家沦为笑柄。   但余杉是次子,问题就没那么严重了。   余杉对这门亲事有些反感,他对韩笛动过些心思,也只是看上她姿色而已,让韩笛做妾,余杉倒也能接受,要说娶妻,的确委屈余杉了。   但出身在显贵之家,余杉就得有这样的觉悟,婚姻上的事情,和他本人的意愿没有太多关系,余光远和六公主把事情定下,余杉只等着成亲就是。   探查徐志穹的动向,是六公主给韩笛下的命令,韩笛自然没这个本事, 只能把六公主掌握的消息告诉余杉,让余杉去探查。   其实这也是六公主的意思, 如果余杉愿意配合,就证明余光远态度正确,如果余杉心存抗拒,六公主就得给余光远一点颜色。   余光远不想看见这点颜色,便让余杉听从韩笛的吩咐。   没想到两人一接触,这事就被徐志穹看出来了。   “志穹啊,”余杉慨叹一声道,“我知道杨师弟对韩师妹一往情深,也知道你因此对韩师妹颇有成见,可这不是师妹的错!”   徐志穹笑道:“谁说师妹错了?师妹什么时候错过?同窗一场,去坟头看看,有何不妥?”   余杉沉默片刻道:“想你有所不知,下个月,我就要与韩师妹成亲了。”   徐志穹闻言大喜:“般配,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你爱喝绿茶么?我叫伙计给你沏一杯!”   余杉摇头道:“我不喜欢喝茶。”   “那不行,你得喜欢,韩师妹最喜欢绿茶了,绿茶好啊!”   余杉长叹一声:“志穹,你我已是成年,就要行冠礼了,往昔的恩怨纠葛,都放下吧,日后你若还留在皇城司,咱们兄弟彼此多照应着!”   徐志穹举杯道:“那是自然!”   两人喝的还算尽兴,等散局后,徐志穹接着巡夜,有心再去探刘广迎的外宅,思量再三,还是改了主意。   不安全。   余杉要和韩笛成亲了,韩笛让他打探我的动向。   韩笛背后是六公主,证明六公主还是不想放过我。   这两天桃花女不来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突然钻出来。   我若是变了个老鼠去刘广迎的外宅,真身不慎被她杀了,却要当一辈子老鼠。   此事先往后放,这些日子加紧小心,等风头过了再说。   第二天,余杉和韩笛在李七茶坊会面,同窗十年,又快成亲,大宣又没那么多繁冗的规矩,两人之间本来应该亲密无间。   可韩笛分寸拿捏的很好,把七分深情含在嘴里,把三分羞涩藏着眼中,既让余杉觉得是亲近,又好像隔着一层纱,引得余杉心里痒痒。   “师兄,这一次,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余杉笑道:“说这话便生分了,公主给你的吩咐,就是给我的吩咐,你我还分什么彼此。”   韩笛红着脸道:“我想多陪师兄一会,可殿下还等着复命。”   余杉点头道:“快些去吧,不差这一朝一夕。”   韩笛走了,余杉心里很不痛快。   当真把她娶回家去,总觉得多了只眼睛在监视自己。   可余杉想不到的是,还不止多了一只眼睛这么简单。   韩笛没急着回宫,她去了望安河的画舫。   “徐志穹在查刘广迎?”梁玉明沉思良久,笑而不语。   韩笛叹口气道:“也不知这消息对世子有无用处,总之韩笛尽心了。”   梁玉明道:“韩姑娘受了我连累,却没与我计较,这份心意我岂能不懂。”   言罢,梁玉明拿出一盒丹药,给了韩笛。   韩笛接过丹药时,梁玉明摸了摸她的手。   韩笛脸一红,低头道:“世子使不得,韩笛就要做余家的人了。”   梁玉明摇摇头道:“我不会让你嫁给余杉,六姐瞎了眼,余家那小子怎么能配得上你?你要做王妃!”   韩笛连连摇头:“韩笛不敢有这份奢望。”   梁玉明正色道:“玉明把话留在这里,你是我的女人,任谁也抢不走你!”   韩笛很是感动,泪光盈盈道:“世子,这消息还能告诉公主殿下吗?”   梁玉明笑道:“你若不说,却不让六姐怀疑,只管说就是了,我自由处置。”   韩笛悄悄离开了画舫,回到皇宫,把徐志穹暗查刘广迎的消息告诉给了梁玉瑶。   梁玉瑶闻讯,陷入了沉思。   徐志穹与隋智关系很近,近到了以叔侄相称。   隋智一直拥护太子继位,毫无疑问,徐志穹也肯定是太子的人。   可他为什么要对付刘广迎?   刘广迎是兵部尚书柳英斌的亲信。   徐志穹想扳倒刘广迎,借机削弱柳英斌,给隋智腾地方。   隋智若是做了兵部尚书,兵部就将在太子的执掌之下。   推测到这一步,六公主拿定了主意。   必须要阻止徐志穹,但不能急于下手。   先让徐志穹去查,等查出些眉目,再把刘广迎护住,给柳英斌卖个人情,也攥住他一些把柄,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我的人。   ……   阴阳司,何芳来见太卜。   “师尊,余杉在李七茶坊与韩笛会面,说了一件重要事情,徐志穹在暗查兵部郎中刘广迎。”   一听到刘广迎的名字,太卜的神情变得极为严峻。   他不想让刘广迎和徐志穹有任何牵扯,一旦牵扯进去,武栩也会牵扯进去。   “你去给徐志穹找点麻烦,让他离刘广迎远一点。”   何芳得令而去。   ……   兵部衙门,尚书柳英斌告病,左侍郎隋智正在处理日常事物。   他把郎中刘广迎叫到正堂,问起了涌州军械的事情。   “涌州驻军连续三次上书催促军械,你还没置办妥当?”   “差一些,还差一些。”刘广迎含糊的回应了一句。   “还差多少?”   “有账册,尚书大人那里有账册,您找尚书大人查验一下就是。”   隋智垂下眼角,看着刘广迎。   刘广迎是柳尚书的心腹,平时说话狂傲了一些,不愿回答隋智的问题,也在情理之中。   但在以往,他会和隋智争执,他会说置办军械的时间不够,他会说柳尚书自有安排。   但今天他没有找任何借口,声音有气无力,这不像争执的态度。   他不想争执,他在敷衍,有气无力的敷衍。   隋智看了看刘广迎的气色,脸庞红润,倒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刘郎中,近日身体有何不适?”   刘广迎摇头道:“谢侍郎牵挂,属下贱躯尚可,只是最近有些乏累。”   隋智笑道:“既是乏累,今日且早些回去歇息。”   这是给他放了半天假。   刘广迎连连道谢,离开了衙门。   隋智驱逐旁人,写下一封密报,亲自送到了皇宫。   ……   昭兴帝在秘阁之中打开了隋智的密报,反复看了两次,问了司礼监秉笔太监陈顺才一句:“京城之中,算上你,一共有几位三品修者?”   陈顺才思量片刻道:“奴婢若是没记错,一共有八位,三位苍龙殿长老,一位朱雀宫长老,一位是车骑大将军,一位是阴阳司太卜,剩下两位,是老奴和武栩。”   皇帝眨眨眼睛:“就这八个人,你说说他们谁忠谁奸?”   陈顺才连连摇头道:“奴婢不敢妄言。”   “说就是,朕恕你无罪!”   陈顺才思量片刻道:“若说为江山社稷,除了朱雀宫长老是外邦人,其余七位都是忠良。”   昭兴帝摇头:“莫说什么江山社稷,只说朕,只说谁对朕忠心,你要说实话!”   一阵威压袭来,陈顺才立刻低下了头。   苍龙霸道的九品技,就连三品宦官也无法抵御。   陈顺才在威压之下说了实话:“若只说对陛下,恕老奴脸厚,除了老奴之外,这个……”   昭兴帝点头:“你说的没错,朕贵为九五之尊,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宣,除了你,再找不到一人对朕忠心不二。”   陈顺才赶紧跪地磕头:“老奴惶恐。”   “江山社稷?”昭兴帝连笑了几声,“若是没有朕?留这江山社稷有何用?留这万千黎庶有何用?忠于社稷不忠于朕?此等贼子却不该杀!”   陈顺才连连磕头:“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昭兴帝把密报交给了陈顺才:“把刘广迎的事情,透露些风声给武栩,千万记住,别留痕迹,让他觉得是自己查出来的。”   陈顺才领命。   昭兴帝又道:“命人严密监视阴阳司,太卜若离开阴阳司一步,立刻向朕禀报!”   陈顺才领命。   昭兴帝又下了第三道命令:“再去告知苍龙殿三位长老,朕近来梦多,从明日起,朕要在苍龙殿长住,祈求真神庇佑。”   陈顺才领命而去,昭兴帝微微笑道:“八个三品,八个三品!”   ……   阴阳司里,太卜也在计算三品修者的数量。   他算出来不是八个,是十个。   “邪星来犯,朱雀宫那老东西不会管,那太监肯定死战,苍龙殿这三个老东西也要死战,剩下的只要不多事就好,现在就怕武栩多事!” 第141章 李沙白的名作   孟世贞带领众人在北垣巡夜,路过刘广迎的外宅,遇到了何芳。   王振南笑看着徐志穹:“这位姑娘我见过,今夜恐怕你又有要事了。”   徐志穹摆摆手道:“没什么要事,咱们一块点灯去!”   “还点什么灯?这姑娘就是奔你来的,志穹,我是真服你了, 哥哥我像你这般年岁时,却也没你这份运气!”   何芳与其他女子不同,她不屑于矜持。   她直接走到孟世贞面前,抱拳道:“我与徐青灯有几句话说,男女之间的私话,可否行个方便?”   “方便, 阴阳司的何姑娘开口了,哪敢说不方便!”孟世贞带着众人继续巡夜, 把徐志穹单独留下了。   徐志穹颇为局促:“何姑娘,有事说快些,公务在身,耽搁不得。”   何芳指了指刘广迎的外宅:“公务却在此地么?”   徐志穹一愣,她怎么知道我想查这座宅院?   难道阴阳司也在盯着我?   徐志穹查刘广迎的初衷,仅仅是来自常德才的消息,现在什么都没查到,却闹出了这么大动静。   “何姑娘,你性情直率,徐某很是钦敬,既然你提起了,徐某且问一句,这座宅院到底有什么稀奇?”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在李七茶坊定了一座雅室,徐灯郎若是不弃,可愿随何某共往一叙?”   徐志穹不想去李七茶坊, 他在那费尽力气把夏琥从桃花女手中抢了过来,难说这座茶坊和六公主有什么关联。   “李七茶坊太远,我还得巡夜,咱们就近找个地方如何?”   何芳面露不悦:“何某一片心意,都是为了徐灯郎,为何你对何某处处防备?今夜你若不肯随我去,这宅院的玄机,我便不说与你了。”   “不说就不说,徐某不听就是了。”徐志穹提着青灯,转身就走。   何芳道:“此事关系武侍郎,徐灯郎若是不听,只恐日后追悔莫及!”   徐志穹回过头,神情冷峻的看着何芳。   何芳笑道:“你若不在意武侍郎安危,且当今晚没见过何某。”   好聪明的女子,知道徐志穹的要害。   徐志穹收了灯笼:“且随姑娘走一趟。”   两人来到李七茶坊,伙计将两人请进雅室。   雅室之中早有一人等候,那人看着有四十多岁年纪,身材单薄,脸颊瘦削,皮肤苍白, 眉目无神, 看起来病恹恹的。   他正为二人沏茶,一壶滚水点进茶盏, 茶汤之中,浮现一绝美女子,舒展腰身,在茶汤中翩翩起舞。   短短几秒钟时间,这女子的身材、长相、衣着、首饰,乃至每一个舞蹈动作,徐志穹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宣茶艺盛行,但茶艺精妙到如此地步的,徐志穹是第一次看见。   男子起身把茶汤献给徐志穹。   徐志穹怕有毒,没敢喝。   男子一笑,另取一只茶盏,将茶汤倒出一半,自己喝下去了。   徐志穹接过剩下一半茶汤,也只能跟着喝下去。   再不喝,礼数上实在说不过去。   “在下画匠李沙白,见过徐青灯!”   李沙白?   大宣第一画师!   让大宣无数男子(也包括很多女子)沉迷到无法自拔的艺术大师,就连武栩都没能逃过他的魔掌。   徐志穹知道李沙白是李七茶坊的掌柜,可没想到他能亲自为自己点茶。   “久仰久仰!”徐志穹赶紧还礼。   三人落座,李沙白没太多话,只顾着沏茶。   喝过几盏茶,李沙白端上来两枚锦盒,交给徐志穹道:“此乃在下一点心意,一份献予足下,一份劳烦足下,转呈武侍郎。”   徐志穹称谢,问一句道:“不知足下所赠何物?”   李沙白笑道:“此乃在下拙作,一套《春香集》四卷,赠与武侍郎,一套《夏锦集》四卷,赠与足下,其中绝无他物,灯郎可当面查验。”   没等徐志穹说话,何芳在旁直接把锦盒打开了。   在大宣,当着送礼人的面,把礼物直接拆开,这是极不合礼数的事情。   但李沙白毫不介意,似乎还等着何芳的评价。   何芳看过几页,连声称赞:“真乃神作,这一卷,放在市面上,当价值千两。”   徐志穹拿出一卷,也翻看了两页。   他不敢说自己懂画,但看这两页画,要比前世看过的写实类影像作品好太多。   画,有更高境界的艺术品位,有更为丰富的想象力。   比如说第二幅画的意境,完全超出了徐志穹的想象。   两个人一左一右,仿佛一双连接在一起的翅膀,随时准备要振翅飞翔。   最重要的是,《春香集》和《夏锦集》的画风完全不同,《春香集》含蓄,《夏锦集》奔放,这就给徐志穹出了一个难题。   这东西还要不要给武栩?   武侍郎分管教坊司,应该不需要这个的……   “我替武侍郎,谢过李画师!”徐志穹收起了锦盒。   李沙白起身施礼道:“琐事缠身,恕李某失陪,两位自便。”   说完,李沙白走了,这是有意回避,方便徐志穹和何芳说正事。   他又沏茶,又送画,却无一事相求,给了这么大的面子,是为了徐志穹么?   显然不是。   徐志穹心里有数,这是给何芳面子。   何芳到底是什么人?   肯定不只是一个七品阴阳师那么简单。   “接着之前的话说,徐灯郎,你知道那座宅院是谁家的?”   跟何芳说话,别绕弯子,这姑娘有见识,乱用心机,显得自己浅薄。   徐志穹直接回答:“兵部郎中刘广迎的外宅。”   何芳问道:“徐灯郎为何要查刘广迎?”   徐志穹道:“这外宅太过隐秘,若不是有人提醒,我都不知道北垣这地方还有一位五品官的外宅,因而一时起了疑心。”   何芳点点头,她认为这个解释合理:“你有所不知,此地原本不是刘广迎的外宅,是脂粉商人兰五七的宅院,兰五七有一个女儿叫兰燕,姑娘长得水灵,被刘郎中看上了,把她收作外室,把她家的生意和宅院,也全都收了。”   “且慢,”徐志穹摇摇头道,“我没听明白,他娶人家做外室,还把人家宅院和生意给占了?”   何芳道:“说白了,就是强抢民女,刘广迎是个畜生养的,这类恶行数不胜数,我知道徐灯郎嫉恶如仇,所以担心你要查办此人。”   徐志穹愣了:“他却不该查办?”   “该查!”   “你与他沾亲?不想让我查?”   何芳嗤笑一声:“若是与他沾亲,却丢尽了何某这张脸!何某不愿让徐灯郎查办此人,却是为了徐灯郎着想,   刘广迎乃兵部尚书柳英斌的亲信,此人在军械粮饷之中贪墨甚多,大部分都贡献给了柳英斌,刘广迎若是倒了,柳英斌也要遭殃,这事牵扯到了二品大员,徐灯郎一人,恐招架不住。”   徐志穹摇头道:“姑娘此言差矣,徐某并非一人,身后还有掌灯衙门。”   “正是因为灯郎身后有掌灯衙门,此事更不能查,掌灯衙门隶属皇城司,皇城司主管皇城内务,兵部主管外事,内外之间,本就不该有来往,事情若是闹大了,只怕到了梁大官家面前,徐灯郎也说不清楚。”   何芳这番话说在了要害上,除非涉及有谋逆之举,否则皇城司确实不该插手兵部,内外有别,这是官场大忌!   徐志穹正好也不想急于调查刘广迎,且卖了个顺水人情给何芳:“闻听姑娘教诲,徐某茅塞顿开,近些日子,我不会再去调查这座宅院。”   “近些日子?”何芳诧道,“却说日后还要查下去?”   徐志穹笑道:“此贼既是恶行累累,徐某岂能坐视不理?”   “壮哉!何某钦敬徐灯郎为人,日后若有机缘,愿与灯郎共诛此贼!”   “足下缪仔,此前足下提到过,此事与武侍郎有关,还望指点一二。”   何芳愣了愣:“时才李画师不是给了灯郎一套《春香集》么?武侍郎酷爱春画,这难道不是和武侍郎有关?”   “就这点干系?”   何芳点头道:“李画师的画作,千金难求!”   “的确如此!”徐志穹没再多问,闲叙片刻,志穹起身告辞,何芳送到茶坊之外。   回到北垣,徐志穹草草转了一圈,故意绕开了刘广迎的外宅。   此事牵扯太多,眼下确实要避一避,且找个清静地方,欣赏大师画作。   徐志穹正要回议郎院,忽见武栩出现在身边,将他手中两只锦盒抢走。   “这是……李沙白的真迹!”武栩惊呼一声,“你从哪里弄到的?”   “这个,是李沙白送的……”徐志穹想抢回来,没抢过。   “你认识李沙白?他肯送画给你?”武栩惊喜道,“来日你且给我引荐一下,我早就想拜访李画师了!”   “这个,有一套是你的,还有一套……”   武栩把两套画全都收了起来,对徐志穹道:“这个先借我看看,日后再还你,今晚有件事情要你帮忙。”   “那个《夏锦集》,是我的……”徐志穹欲哭无泪。   武栩道:“今夜我要去打探一座宅院,兵部郎中刘广迎的外宅,你知道在哪么?” 第142章 吃生肉的一家人   “千户,您想去刘旭行的外宅里查些什么?”   “军械,送往涌州的军械,你可知二十年前的北伐之战?”   徐志穹点头道:“这我自然知晓,家父在北伐军中葬身沙场。”   武栩点头道:“那一战打的惨烈,大宣损兵折将三十余万,勉强守住了疆土, 如今图奴又不安分,涌州急需军械,兵部郎中刘旭行,耗时三个月置备军械,至今一车一马未发往涌州,此事若不彻查,战事一起,涌州必失,图奴长驱直入, 北地万千之民将陷于水火。”   图努国,大宣以北方的邻国,数百年间,与大宣之间的战火从未平息,图努人称宣国人为宣犬,大宣称图努人为图奴。   事情上升到这一层面,徐志穹就没什么可推脱的了。   “千户,您是担心军械被刘旭行这王八蛋私吞了?”   “若只是私吞还好,今日兵部侍郎隋智透露些消息给我,有图奴去过刘旭行的外宅。”   徐志穹惊曰:“他通敌?”   武栩咬牙道:“我却怕他置备的军械,没送到涌州,反倒送到了图奴手里!这鸟厮视财如命,只要给够了价码,让他卖了祖宗,他也不含糊!”   徐志穹思量许久道:“刘旭行是兵部郎中, 隋智是兵部侍郎, 横竖都是兵部的事情, 隋智为什么不管?”   武栩笑道:“你叔父的性情,你却不晓得?”   这到底是谁给说出去的?   怎么所有人都知道隋智要当我叔父?   徐志穹摇头道:“我与隋智并不相熟。”   武栩道:“我与隋智自幼相识,他年长我几岁,我一直以兄长相称,北伐之前,隋智性情率直,敢作敢为,北伐期间,作战勇猛,名扬沙场,从六品校尉升至四品镇卫将军,班师回朝,隋智性情变了……”   说到这里,武栩戛然而止,他不想对隋智有任何非议:“刘旭行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拖欠边疆的军械,这件事可能和兵部尚书柳英斌有关,隋智不愿去管。”   不愿去管?   明明是不敢去管!   “那为什么不让梁大官家去管?”   武栩摇头:“只怕梁大官家尚不知晓此事。”   “他不知道刘旭行拖着军械不发?”   武栩苦笑道:“只怕他还不知道涌州急需军械,按隋智所言,涌州来的塘报一直押在兵部, 根本没有呈给梁大官家。”   难道兵部尚书柳英斌也通敌!   事情到了这一层面,徐志穹没有任何推脱的理由。   “千户,你准备何时前去探查?”   武栩道:“我备好了夜行衣,咱们今夜就去,我进院子,你在外面帮我望风。”   徐志穹摇头道:“千户,进院子的事情交给我,我更擅长。”   “你知道该去找些什么?”   徐志穹道:“这厮不是贪赃就是通敌,肯定要找账册或是书信!”   武栩笑道:“有你这份机敏,我便放心了,我在外面给你望风。”   “望风你也不行,你这身材太扎眼!”   武栩揉揉拳头道:“你觉得我挺多余是吧?”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不多余,千户还是有用处的,刘旭行的外宅不远处,有一个饮子摊,咱们一会去那里买两杯饮子,我今晚喝了些酒,醉了,就睡在那摊上了,您看管好我,别让歹人对我有非分之想。”   武栩愕然良久:“你睡一觉,就能探明那座宅院?”   “此乃我独门绝技,梦念神游,千户不必多虑,只等属下复命就是。”   “梦游?”武栩知道判官都有天赋技,没想到徐志穹的天赋技如此特殊,难怪此前在莺歌院和德花班能探查的如此轻松。   两人走到饮子摊,徐志穹脚步踉跄,假装醉了,摊主认得徐灯郎,赶紧上前搀扶。   徐志穹看了看饮子摊,心头一凛。   今夜来的不巧,余杉也在饮子摊。   他来这作甚?   他是来盯着刘旭行,还是来盯着我?   武栩也看到了余杉,低声对徐志穹道:“兄弟,你醉了,回去歇息吧,改日再来。”   既然被余杉看见了,今夜不能再探刘宅了。   可徐志穹不这么想,被他看见了,掉头就走,反倒惹人怀疑。   “不,不歇,把余大公子叫来,咱们喝酒,我赢了,余杉是王八,你赢了,余杉也是王八!”   徐志穹口中含混,说了一通胡话,摊主也听不明白。   余杉在远处险些把茶杯捏碎,强挤一丝笑容,来到两人面前施礼道:“武侍郎,徐师弟,久违!”   武栩笑道:“原来是余将军,向来少见,我与志穹偶遇,吃了两杯,志穹醉了,想来这喝杯饮子,醒醒神。”   徐志穹摇摇头道:“不喝饮子,喝酒!余师兄,你要不敢喝,你就是王八!”   余杉强忍怒火,给两人各叫了一杯凉药(凉茶),刚刚落座,徐志穹趴在桌上睡了。   一只老鼠,悄无声息,从桌子下面钻了出去。   余杉没留意到老鼠,他心里想着该如何与武栩搭话。   他在这里,按六公主的吩咐监视刘旭行的外宅,徐志穹会来,在他意料之中,可这事牵扯到了武栩,却在他意料之外。   “武侍郎,您心念旧故,实为志穹的福分,却让卑职艳羡不已。”   武栩笑道:“当初在衙门时,我就和志穹颇为投契,而今到了吏部,依旧时不时总找他喝杯酒,闲聊几句,这事你可别告诉钟指挥使,却要让志穹受责罚。”   余杉连连摇头道:“武侍郎,您却把我当成了什么人?若不嫌弃,且带着志穹到寒舍一叙!”   武栩推推徐志穹,不见反应,转脸对余杉道:“志穹醉得厉害,且先在这歇息片刻,余将军,你今夜怎么来到北垣这地方喝茶?”   余杉轻叹一声:“白日里军中事忙,只想找个清静地方待一会。”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互相试探,徐志穹已经顺着老鼠洞,钻进了刘旭行的院子。   一进院门,阵阵血腥气扑鼻而来。   奇怪了,上次就闻到了血腥味,这味道到底从哪来?   这宅院不大,徐志穹循着气味来到后院,看到厨房门口倒着四只新杀的肥羊。   这院子里有多少人?一次要杀四只羊?今晚有大宴么?   来到肥羊近前,徐志穹看了看刀口,一色惨白,竟然不见半点血迹。   这羊杀的艺术!把血放得干干净净,从哪招来这么高明的屠夫?   正思忖间,远处传来脚步声,徐志穹赶紧躲进角落。   来人是个青年男子,看衣着是个家仆,这家仆神情呆滞蹲在肥羊身边,从地上捡起来一把剔骨刀。   他割开羊皮,割下一片生肉,塞进了嘴里。   徐志穹默默看着,没觉得太稀奇。   在大宣,爱吃生肉的人不少,尤其是家仆,趁着主人不注意,沾点便宜,也是寻常之事。   这家仆连吃了两片生肉,身后来了一名女子。   这女子十五六的年纪,看打扮应该是个婢女,她蹲在家仆身边,从他手里抢过肉片,塞进了自己嘴里。   你俩偷吃!   吃的还这么亲密。   想必关系不一般。   又看了一会,徐志穹发现他俩不止亲密,吃的还很粗野,你撕一块,我抢一块,看架势却像野兽在争食。   这女子也太不矜持了。   而且他俩食量不小,转眼间吃了两三斤肉,这是多久没吃东西了?这么吃下去,不怕主人家发现?   果真被发现了,又一名女子走了过来。   女子容貌俊俏,面色红润,衣着颇为精致,应该是这家的女主人。   有好戏看了,且看这两个婢仆要受什么责罚。   让徐志穹倍感意外的是,她没有责罚这两人,反倒拿出刀子,蹲在一旁,和他们一起吃了起来。   这主人真性情!   和两个家仆一起蹲着吃生肉,吃的狼吞虎咽!   事情没那么简单,徐志穹冒冷汗了。   不多时,宅子里上上下下二十几口人,围着四只肥羊撕咬,让徐志穹想起了草原上的狮群。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吃的粗野,但很安静,除了咀嚼声,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一个家仆在掏内脏,一个老妇在嚼肠子,一名中年男子挤到前面,扯下羊头,连皮带肉直接啃食。   要不是徐志穹有见识,看到这一幕,早就被吓跑了,这不是人类该有的行为。   那个中年男子的衣着最是特殊,他穿着浅绯色的官袍,证明他是五品官,这人就是刘旭行!   这是某种嗜好?还是某种仪式?   按照何芳所说,这座宅院是刘旭行从脂粉商人兰五七手里霸占来的,到底是兰五七家里有吃生肉的传统,还是刘旭行把吃生肉的习性带到了这家人身上?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盯着刘旭行看了片刻,得到了结论。   刘旭行头上没犄角。   这一家二十多口人,每个人头上都没犄角。   什么样的人没犄角?   一是苍龙霸道修者,这没有可能,他们不是皇家种。   二是受苍龙霸道庇护,一两个人倒是有可能,一大家子二十多口,苍龙霸道修者不可能同时庇护这么多人,也没这个必要。   三是判官,这些人不可能是判官。   四是高修为或是异术修为,徐志穹看过了,除了刘旭行有八品修为之外,其他人根本没有修为。   那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   徐志穹悄悄离开了厨房,一名家仆突然抬起头,看向了徐志穹。   这家仆双眼放光,俯着身子追了上来。   难怪这宅子附近没老鼠,他们连老鼠都不放过。   没道理,肥羊还没吃完,他追个老鼠作甚?老鼠能有多少肉?   徐志穹没多想,撒腿就跑,几个人一起追赶,不分尊卑老幼,四下围堵,多亏徐志穹身手伶俐,从门缝钻了出去。   余杉和武栩还在闲叙:“武侍郎,近日公务可是繁忙?”   “忙,”武栩敷衍道,“尤其教坊司最忙,十几座教坊,我哪管得过来,忙得不可开交!”   徐志穹突然起身道:“真忙,我们千户忙坏了,天天睡阁主,身子骨都快熬不住了。”   武栩喝道:“休得胡言,既是醒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余杉干笑一声:“侍郎保重身体,我带志穹回去歇息吧。”   “不必了,我送他回去,我与他平时嬉闹惯了,也没个大小,却让你见笑了。”   武栩扶起了徐志穹,余杉随后相送,送到路口,两下话别,余杉回到饮子摊,思索着两人的来意。   当真只是偶然路过?这也未免太巧了。   长夜漫漫,余杉可不想一直守在这里,且把消息告诉韩笛,让她找六公主复命。   想到这里,余杉又觉得烦躁。   我堂堂鹰扬将军,为何要做这种差事?   日后把韩笛娶进家门,这样的事情还不知要做到何年何月!   ……   徐志穹跟着武栩去了府邸。   到了后院密室,武栩问道:“可看到了账册和书信?”   徐志穹摇头道:“看到了更要紧的东西。”   “此话怎讲?”   徐志穹喝下一口酒道:“这座宅院里,二十几口,包括了刘旭行在内,都是活死人!” 第143章 嗜血蛊种   “都是活死人?”武栩惊曰,“这却不应该,我昨日还见到过刘旭行,虽说没说话,但看他气色,不像是行尸走肉之类。”   徐志穹道:“千户,我却不会看错, 我不瞒你,判官能看到人的罪业。”   武栩点头道:“这事我本就知道。”   徐志穹道:“这厮没有罪业,他们一家人都没有罪业!他们不是霸道修者,不受霸道庇护,不是我同门,也没有太高修为, 他们死了一段日子, 罪业消散于大地,因而看不见!”   “怎么会成了活死人?”武栩揉着额头道,“近日我心神不宁,难道京城之中出了奇人异士?”   徐志穹想起了常德才说的话,他是被虫子赶走的。   “千户,此事应当与蛊术有关!”   “蛊术?”武栩双眉一颤,“梁玉明!难道又是他!”   “怎知就是他?”   武栩道:“当初你在莺歌院里发现十几名女子被困,王振南把她们救下来了,可实际上还有二十多名女子下落不明,应该是被梁玉明炼蛊用了!”   “不应该!”徐志穹摇摇头道,“我听王振南说过,当初把走失女子放还时,各家亲属都来认领,没听说有谁认领不到的!”   武栩道:“你却不知,有些女子根本没有家事,尤其是被卖到风尘之地的,纵使有家人, 也断绝了往来,根本不会有人来认领, 定是梁玉明专门搜集了一些没家事的女子, 隐藏起来,留作后手。”   “如果此事真是梁玉明所为,他把手伸到了兵部,想要作甚?”   武栩揉揉眉心,说出两个字:“谋逆!”   徐志穹点点头,按他的推断,也是同样的结果:“既有谋逆之嫌,且把此事告知钟指挥使,抄了刘旭行的家,将他带出来严刑拷打,定能问出个端倪!”   “不妥,”武栩深思一番,连连摇头,“此事若当真是梁玉明所为,却又牵扯到王室,没有切实证据,钟参动不了梁玉明,杀了一个刘旭行也无济于事, 况且这刘旭行真的能供出来梁玉明吗?他到时候还能开口说话吗?”   徐志穹想起了范宝才, 他临死的时候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活人尚且不能说话, 更别说是活死人了。   武栩道:“我给你那本《化蛊卷》还在吧?你先去查一查,刘旭行一家是不是真的中了蛊毒。”   徐志穹当晚回了议郎院,先拿出了《化蛊卷》下卷。   能操控死人的蛊术,肯定不是寻常之类,下卷介绍的都是高级蛊虫,所以徐志穹先从下卷入手。   果不出所料,刚查了两页,徐志穹看到了万蛊之王——金蚕。   金蚕能操控死人,被操控者喜欢吃生肉。   刘旭行一家都中了金蚕?   金蚕应该是很珍贵的蛊种,适合这么大面积使用么?   徐志穹又往后翻了两页,金信蛇也有类似的性质。   再往后翻,草丝蛆的性质也差不多……   徐志穹把下卷和上卷各翻了一遍,发现具备类似性质的蛊虫一共有四十多种。   找到了四十多种,等于一种都没找到。   徐志穹收起《化蛊卷》,把常德才揪了出来,厉声问道:“你且告诉我,刘旭行的外宅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常德才低着头道:“主子,能说的咱家都说了。”   “不能说也得跟我说,你也曾是大宣的儿郎,这事关系着大宣的存亡。”   常德才咬咬嘴唇道:“几个虫子,不至于的……”   “什么叫不至于?刘旭行是兵部的人,有人给兵部的人下蛊了,兵部就要落到蛊门手上了,你还说不至于?”   “果真是蛊术,”常德才长叹一声道,“主子,这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判官,我是提灯郎,事关万千之人生死,我岂能不查?”   “好,我说。”   常德才一咬牙,把事情经过讲述给了徐志穹。   五年前,常德才看上了脂粉商人兰五七的宅院,这座宅院不算大,地方也不算好,但非常适合常德才的魂魄,趁着兰五七出门做生意,常德才把这座宅院霸占了。   且如常德才所说,被长生魂占了宅院未必是坏事,兰五七一家根本察觉不到常德才的存在,而常德才当了一百多年的长生魂,见识自然比普通人强得多。   他在暗中替兰五七拿了些主意,让兰五七在城西选了块好地方,开了个新铺子,生意日渐红火,家境也越发殷实。   可没想到,家境好了,罗乱也来了。   兵部郎中刘旭行的夫人经常叫人来铺子里买胭脂,一来二去,刘旭行看上了这座铺子,也看上了刘旭行的闺女兰燕,要强占了这份家业。   兰五七不从,刘旭行派人把他打了个半死,铺子也给封了,一家人没了活路,常德才在暗中替他们拿了主意。   “咱家在宫里待过,这样的事情听说的多了,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否则留给他们家只有死路一条!”   常德才这次的选择其实没错,虽说家业被霸占了,但兰五七一家起码还能安生度日,刘旭行住进宅子之后,也受到了常德才的影响,没有刮削的太狠,让兰家藏了些家底,兰五七还有两个儿子,日后各自成家,靠着这点家底,也能另谋生路。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将就着过下去,有一天刘旭行回来,身后跟着一群苍蝇。   苍蝇这东西到处都是,谁会在意?   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夜,兰五七一家的性命,全被这群苍蝇夺走了。   “那苍蝇真是吓人,凡是身上有孔的地方都能钻,钻进去就吸人魂魄,一家老小,无一幸免,咱家想和它们斗一场,可他们成群结队,根本杀不尽,   咱家的魂魄也被伤了,无奈之下,只能扔下他们一家,另寻别的宅子,咱家对不住他们,哪还有脸在背后说他们的坏话!”   常德才的性情还真不好评判,貌似他还挺重情义。   徐志穹从他的话里得到了一条关键信息,这蛊虫,是苍蝇。   他重新打开《化蛊卷》,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没有找到苍蝇蛊。   草丝蛆虽然叫蛆,但不是真的蛆,只是和蛆虫相似的一类蠕虫。   难道这种蛊虫高级到了连太卜都不知道的地步?   次日天明,徐志穹找到武栩,把事情说了。   如果连是不是蛊术都不能确定,这事就不能轻易和梁玉明扯上干系。   武栩反复斟酌,决定去找太卜查证。   徐志穹劝阻道:“千户,这事我去就行,你不能去,你若是去了,太卜肯定知道出了大事,我去的话,只当是跟太卜请教化解蛊术的手段,只要把话说的小心些,他未必会生疑。”   武栩同意,徐志穹当天便去了阴阳司。   等见到了太卜,徐志穹直接请教:“晚辈近日研习破解蛊术之法,在屈灯守那里得知,说有一类像苍蝇的蛊虫,能吸人魂魄,我却在化蛊卷里没有见过,太卜可知道这类蛊虫的来历?”   “像苍蝇一样的蛊虫?”太卜一笑,“老朽一生见过蛊虫不下千百,却从未见过苍蝇一类,想必屈金山是听人误传了。”   太卜都没见过?   徐志穹还想再问,太卜推说事忙,端茶送客。   这老家伙是真没见过,还是有意隐瞒什么?   难道这真的不是蛊术?   又或者是太卜知道此事内情,不愿透露给我?   徐志穹悻悻而去,走出阴阳司,没多远,遇到了童青秋。   童青秋身边跟着一名男子,穿一身长袍,面白无须,看着有三十上下的年纪。   见了徐志穹,童青秋赶紧引荐:“志穹,这是我师兄,韩宸,韩裕之,前几日刚到京城。”   师兄?   据徐志穹所知,童大哥四十多岁了。   而且童青秋入门不晚,不到十岁便入门修行,如果这人是他师兄,就算按入门先后算起,这人年纪也不小了。   可他看着年轻,证明修为颇高,应该在童大哥之上。   韩宸抱拳施礼道:“徐兄弟,总听童师弟提起你,今日终有幸得见。”   这人好谦逊,徐志穹赶紧还礼,童青秋笑道:“别在街上说话,咱们找个地方喝上两杯。”   徐志穹本来没心思喝酒,可转念一想,苍蝇的事情,或许可以问问童大哥。   “初次相逢,小弟也没备下什么礼物,且请韩兄吃杯酒,聊表一番心意。”   韩宸笑道:“徐兄弟不必破费,我们且一并到童师弟家中喝杯茶吧。”   童青秋摆手道:“师兄,你听我们的,阴阳司那地方闷人,咱们找个酒肆喝个畅快!”   徐志穹肯定不想去阴阳司,太卜可能不想说实话,万一被童大哥说了实话,被他听到了,反倒会招来麻烦。   三人去了一家酒楼,徐志穹叫了雅间,点了桌酒菜,三人喝了几杯,徐志穹问起了正事:“童大哥,我今日在研习化蛊之法,有没有像苍蝇一样的蛊虫,能吸人魂魄?”   童青秋挠挠头道:“兄弟,你问住我了,我真不擅长化蛊,知道的蛊虫也不多,只不过苍蝇这种寻常之物,也能用来炼蛊么?”   韩宸思索片刻,在旁问道:“被苍蝇吸取魂魄后,那人可还能活动?”   徐志穹点头道:“能活动,和常人没什么分别,就是爱吃生肉。”   韩宸又问:“除了爱吃生肉外,那人爱喝血么?”   徐志穹回忆起昨晚的经过,那四只肥羊的刀口上都没血,难道是被他们一家给喝了?   “应该是爱喝吧。”   韩宸又问:“那些活死人气色如何?像尸体么?”   徐志穹摇头道:“不像,气色不错,脸色都很红润。”   韩宸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便是血囊蝇。”   徐志穹一脸惊喜:“血囊蝇是不是一类非常稀奇的蛊虫?”   韩宸摇摇头道:“不算稀奇,而且也只能算半个蛊虫。”   “半个蛊虫?此话怎讲?”   韩宸解释道:“蛊虫难得,培育一只,要耗去不少人力和财力,血囊蝇战力不济,蛊门中人,一般不将其算在蛊虫之列。”   徐志穹诧道;“能吸走人魂魄,还说战力不济?”   韩宸摇头:“一只真金蚕,最高可让宿主得到二品修为,一株万足草,最高能让宿主得到三品战力,这样的战力,到了疆场上,可匹敌千军万马,   一只血囊蝇却不能给宿主带来战力提升,花去大把心血,炼成一只蛊虫,若只是为杀一个人,实在太不值得。”   徐志穹道:“若是能用一群蝇子,覆灭一支军队,不也值得?”   韩宸还是摇头:“这却难了,血囊蝇没有御敌之术,挡不住刀枪,更挡不住水火,只要军中有会用火的修者,一把火过后,万千蝇子只剩一片灰烬,何来覆灭之说?”   听韩宸这一解释,血囊蝇确实不适合战斗。   那养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呢?   “这东西莫非不是蛊门养的?难不成是野生的?”   韩宸摇头道:“此物绝非野生,的确是蛊门培育出来的,它的用处是养血囊,   有些蛊虫须吸食大量人血,培育这类蛊虫,也不能天天杀人,便要用到血囊,   血囊蝇吸净宿主魂魄之后,会带着宿主生吃血肉,每日产生大量鲜血,用以饲喂其他嗜血的蛊虫。”   童青秋慨叹一声:“蛊门邪道,真是残狠至极。”   徐志穹正在思量这嗜血的蛊虫。   第一次来阴阳司时,太卜曾推测出适合四月饲育的两种蛊虫。   一种是玄嚣,用女子脂膏来炼,梁玉明没炼成,被武栩破坏了。   另一种叫什么来着? 第144章 最强外道蛊虫   是血颚。   太卜推算出适合在四月培育的蛊虫,一个是嚣绒,另一个是血颚。   “韩兄可曾听说过血颚?”   韩宸点头道:“血颚蚰蜒,一类极其罕见的蛊虫,在各类蛊虫之中,属于上上之品。”   “血颚嗜血吗?”   “极度嗜血,培育血颚蚰蜒, 必须要大量人血,蛊门曾有一句俗语,五品血颚灭一寨,三品血颚灭一乡,培育血颚,一般要用血囊蝇养血囊,否则代价太大。”   童青秋对蛊术知之甚少,此前从未听过血颚的名字:“一只蛊虫当真能修炼到三品?”   韩宸道:“这就是血颚的珍贵之处, 但此物虽是外道蛊虫之最强,相比于内道之蛊,还是差了一些。”   童青秋挠挠头皮:“师父在世时,也说过内道和外道,可却说的不太明白,内道蛊虫和外道蛊虫的区别到底在哪?”   韩宸道:“区别在于蛊虫的灵性,文蛛是上乘的内道蛊虫,但其毫无灵性,只能寄生在主人身上,靠主人血气为食,帮主人提升修为,外道蛊虫有灵性,其心智与人几乎无二。”   童青秋更觉费解:“有灵性的却还不如这没灵性的?”   韩宸一笑:“那却要看这蛊虫做什么用途,正因为外道蛊虫有灵性,它把修为留给了自己, 只为主人提供战力, 主人受伤过重,或有性命之忧时,蛊虫会化作人形逃走,另寻主人,丝毫没有忠诚可言,养蛊之人,养外道蛊虫,只会用给部下,绝不会用在自己身上,因而价值不及内道蛊虫。”   童青秋闻言,低头喝酒,不再说话。   韩宸为什么对蛊术如此了解?他在蛊术上的见识,甚至超过了他们的师父。   徐志穹喝了一杯,喃喃低语道:“血颚,就是它了……”   韩宸诧异:“徐兄弟莫非在京城遇见了血颚?”   徐志穹点点头:“有这可能。”   韩宸摇头道:“徐兄弟想必看走眼了,血颚战力超群,是外道蛊虫之中唯一能修炼成三品的,但又极不忠诚,稍不留神,就会弃主而去,   蛊门门规森严, 在世的血颚成虫, 不许超过三条,除非涉及存亡之恶战,否则血颚成虫,绝不允许离开蛊门出战。”   徐志穹又问:“要是把虫卵带到京城呢?”   “这个……”韩宸沉思良久道,“若是带虫卵,倒也不是不可,可这比获取成虫还难,须有死士相助。”   “死士怎讲?”   “明知必死,却又忠心耿耿之士,”韩宸解释道,“血颚之卵,于阴月阴时而生,见不得阳光,必须放在蛊门的密室中保管,想要送往别处,须寻觅一位死士,将虫卵寄生于其身上,让此人以血肉之躯将虫卵送去,等虫卵离身之时,这死士也必死无疑。”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这好像也不难,富贵人家可以花重金,派两个仆人去,只是事成之前,瞒着他们就是。”   “瞒不住!”韩宸摇头,“血颚精明无比,未破壳时,就会给主人提示,主人知道自己必死,往往会带着虫卵逃亡,血颚则伺机孵化,从而摆脱了蛊门控制。”   徐志穹道:“那就把仆人绑了去,在他们身上带上蛊种,再把他们绑回来。”   “不可!”韩宸还是摇头,“血颚虫卵怕受惊吓,宿主一旦受到惊吓,虫卵会渗漏毒素,宿主顷刻即死,虫卵也得跟着死。”   徐志穹摇头道:“这却难了,明知自己会死,还有不受惊吓的道理么?”   韩宸叹道:“这就是死士难能可贵之处!不仅不能受到惊吓,甚至不能有丝毫悲愤,必须心如止水,才能寄放血颚的虫卵。”   死士!   梁玉明身边有死士吗?   徐志穹挽起袖子,指着臂弯道:“如果此处有一道像虫子一样的疤痕,是否就证明身体里就有血颚的虫卵?”   韩宸眨眨眼:“如君所言,那应该不是疤痕,是卵穴,如果卵穴大小形状与蚰蜒相似,就有可能是血颚的卵穴,当然也可能是其他蚰蜒的蛊种,   只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死士难求,我在南疆之时,曾听说有人带领死士二十名,从蛊门窃取了二十枚血颚虫卵,试图带到中原,结果这二十枚虫卵全都折在了半途,无一幸免,说到底,这些所谓的死士都不够忠心。”   那个和徐志穹交过手的八品宦官够忠心么?   绝对够忠心,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却还帮梁玉明拐带民女。   可梁玉明既然用他来保管虫卵,为什么不好生把他看管起来?还让他出去冒险?   稍加推断,便能明白其中道理。   闲则生愁,愁则生悲。   将死之人,不能让他闲下来,否则无论内心多么忠诚,都会感叹命运的悲凉,一旦萌生悲愤之情,这虫卵却也保不住了。   梁玉明很懂得其中的道理,看来也不是第一次尝试培育血颚。   徐志穹正在沉思,童青秋放下筷子,问了一句:“师兄,你对蛊术如此精通,莫不是在南疆入了邪道?”   “扯你……”韩宸本想骂娘,可他性情儒雅,当着外人,说不出脏字,“休得胡言,我在南疆之时四处行医,遇到被蛊术所害的病患不计其数,若是不懂得蛊术的门道,却靠什么给人治病?”   徐志穹惊曰:“韩兄去过南疆?”   韩宸谦虚一笑,童青秋在旁说道:“韩兄是名震南疆的神医,近日来到京城,是为了搜寻一本上古医经,没想到,来了此地却走不脱了。”   徐志穹一愣:“怎就走不脱?”   童青秋苦笑一声:“他是阴阳四品修者,太卜怎会让他离开京城?”   按照太卜的观念,世间所有的阴阳修者,都应该受到阴阳司的统一管理,八九品的小鱼小虾可以暂且放过,四品的大鱼绝不可以逃出他的掌心。   韩宸道:“我今天便要和太卜说清楚,他倚强凌弱,我修为不济,斗不过他,倒也无话可说,在阴阳司为他效力,也不是不可,但如果他要逼我改换师门,却属痴心妄想,韩某不是那没脊骨的人!”   童青秋摔了筷子:“你骂谁?”   韩宸冷笑一声:“童师弟,我信得过你的为人,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但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件事情,你也不必再劝我了。”   “谁劝你了?你找太卜说去,看他容不容你!”   两下言语不睦,徐志穹赶紧举杯,稍微缓和下气氛,立刻结账走人。   你们师兄弟怎么掐架是你们的事,我得赶紧把消息告诉武栩。   ……   “千户,当初你看到陈九儿画出那条疤痕,便认定此事和梁玉明有关,却为何故?”   武栩正在看《春香集》,头也不抬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遇到过人牙子?我暗查恁多时日,不止一次在人牙子身上看过这类疤痕,这些人牙子都是梁玉明手下的宦官。”   徐志穹道:“千户可知此乃何物?”   “应该是蛊虫之类的吧,看着模样像条虫子。”   徐志穹道:“如果疤痕形状和蚰蜒相似,就证明这人身上带着血颚蚰蜒的卵,太卜提到过血颚蚰蜒,这东西最高能升到三品!”   “血颚蚰蜒!这也是能在四月破壳的蛊虫!梁玉明这王八蛋果真留着后手!”武栩一咬牙,正要起身,却又坐了回去。   《春香集》看久了,不方便站起来。   武栩坐在书案后,回忆着此前种种过往,对徐志穹道:“我见过五个人手臂上有类似蚰蜒的疤痕,四个被我杀了,一个还留在梁玉明身边,就算这个人和你见到的是同一人,也证明梁玉明手上至少有一条血颚蚰蜒。”   武栩拿来京城的地图,和徐志穹一起推断梁玉明的意图。   “上次的事情败露了,梁玉明的处境十分危险,如今急于篡权夺位,这事在情理之中,   可他靠什么夺位?单靠一条血颚肯定不行,蛊虫四月破壳,短期内不可能修到三品,就算到了三品,在三位苍龙长老面前,根本不够看,   想要成事,还得有蛊族帮忙,至少得找到四个蛊族三品,三个用来对付长老,一个用来对付太监陈顺才,蛊门一共有几个三品?   据我所知,三品修者只有一个,你说这血颚蚰蜒是唯一能修炼成三品的外道蛊虫,成虫不超过三条,和三品修者加在一起也就四个。   就算凑齐了四个,胜算也极为渺茫,   苍龙殿和皇宫之中,四品的高手还有不少,就算三品两两相抵,梁玉明手上至少还得有十几个四品才能勉强应对,   除此之外,皇宫里还有禁军,皇宫之外还有皇城司,阴阳司和苦修工坊也不会坐视不理,想要成事,不光要有高品修者,他手里还得有兵。”   徐志穹道:“兵部在他控制之下,调集些兵马,也不是什么难事。”   武栩点头:“兵马可能真的有,就在京城附近,但这些兵马肯定手中没有军械,否则早就暴露了行踪,涌州的军械迟迟不发,恐怕都是给了京城之外的兵马,当务之急,是把这些军械给追回来!”   徐志穹盯着武栩看了许久:“皇帝都要换人了,千户只关心军械?”   “不然呢?”武栩也看着徐志穹,“谁做皇帝又能怎地?却不能让图奴践踏无辜苍生!”   武栩只为军械,这事情倒也好办了。   他对徐志穹道:“明天我和隋智一起查查军械库,再通过城门附近的探子查一查大批车马的走向,想找到这支军队不难,想追回这批军械也不难,剩下的事情,且让隋智和钟参自己处置,他们要是不敢管,我也懒得理会。”   徐志穹提醒一句:“千户,若是梁玉明真当上了皇帝,你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武栩笑道:“难过又能怎地?终究是凡尘琐屑而已。” 第145章 小妹不信你不馋   望安河,画舫之上,梁玉明送走了韩笛。   他坐在船舱里独自思量对策,内侍尹海成端上来一盏茶汤。   茶有些烫了,以前郝全在的时候,茶汤总是冷热相宜,可郝全死在了徐志穹手上。   徐志穹好对付, 一只蚂蚁而已!   可武栩牵扯其中,这事情却难办了!   梁玉明喝干了茶水,回身对尹海成道:“你给刘郎中传个话,先送一批军械去涌州。”   尹海成道:“世子,咱们城外的人马也等着军械呢,他们空着手来的,难不成让他们空着手打仗?”   “这事用不着你啰嗦!”梁玉明瞪了尹海成一眼,“武栩一人, 抵得上千军万马,若是稳不住他,九分胜算却只剩下了三分。”   尹海成不敢多问,赶紧照办。   梁玉明低声自语道:“武侍郎,你是个不爱操闲心的人,只要涌州的仗能打赢,谁当官家,你真的在意么?”   ……   隋智和武栩一并查过了军械库,所有在册军械一件不少,这就证明刘旭行此前没把军械送到城外。   既然没有切实证据,武栩也不便多说,只是提醒了隋智一句:“军械虽不齐全,但差的也不算太多,何不先送一批去涌州?”   隋智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么打算的,刘旭行自己也说了,他明日清晨便派车马, 先送一半军械去涌州。”   “刘旭行自己说的?”武栩还真有点不太相信。   隋智叹道:“想必这是柳尚书的吩咐,武侍郎查了这几日, 却把他们查怕了。”   武栩连连摆手道:“隋兄,你可不敢抬举我,我身在礼部,查探此事,本属越权,如今军械已经发往边疆,日后我不再过问就是了。”   武栩走了,隋智紧锁双眉,即刻回府,写了一封密报送往皇宫。   昭兴帝在秘阁之中读过密报,冷笑一声道:“武栩不查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陈顺才在旁道:“我去提醒他一声,这事不查他也得查!”   “提醒他作甚?能有什么用处?他关心的是军械,他关心的是北疆战事,他何曾关心过朕的死活?   这就是所谓的忠良?只忠社稷,不忠天子,却比奸佞之臣更要可恨!”昭兴帝咬牙切齿,将密报焚毁。   过了片刻,昭兴帝平复下来, 吩咐陈顺才道:“这些天,朕还住在苍龙殿, 你不必在朕身边伺候,去帮朕盯住两个人。”   陈顺才道:“使不得,陛下,这两日正当凶险,梁玉明那奸贼……”   “无妨,万般凶险,朕自有应对,武栩不顾朕的生死,万千黎庶,他不会不顾,掌灯衙门几百提灯郎,他不会不顾!”昭兴帝笑道,“你只管看住玉阳和玉瑶就好。”   “太子和六公主?”陈顺才一惊,“陛下,据奴婢所知,此事与他二人无关。”   “起因与他二人无关,但结果与他二人关系很大,朕倒要看看,他们两个谁先坐不住。”   ……   梁玉明把韩笛请上了画舫。   他想确认武栩的态度,送出一半军械后,武栩是否肯就此罢手。   想知道武栩的真实想法,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从徐志穹入手,虽然险些死在徐志穹手里,但在梁玉明看来,徐志穹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蠢人,在他身上肯定能找到些线索。   韩笛曾被徐志穹骗过,但在这次的事情上,韩笛获得的消息都很准确,梁玉明给了韩笛两盒珍贵的丹药,外加黄金五百两,让她继续通过徐志穹,打探武栩的动向。   韩笛自知不是徐志穹的对手,转脸把事情推给了余杉,她当然不能说是梁玉明的吩咐,只能说这是六公主的命令。   可余杉不买账:“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殿下总要盯着徐志穹?以公主的身份,时时盯着一个八品灯郎,我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韩笛安慰道:“师兄,你莫恼火,殿下吩咐咱们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师兄若是觉得辛苦,小妹自己去就是了。”   说话间,韩笛泪光闪闪,一脸委屈。   对面如果换成杨武,别说去找徐志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余杉不是杨武,这招没奏效:“师妹,你若急着去,那就去吧,志穹心机颇多,且面善心狠,你千万小心些,我军中另有要务,就不陪你了!”   余大公子早就忍无可忍了。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   韩笛无奈,去了画舫,找到梁玉明,把丹药和黄金都退了回去。   “世子,徐志穹对我防备越来越深,这次的消息,我怕是打探不到了。”   梁玉明很懂韩笛的心思,当真打探不到,她会拖延下去,不会急着退钱。   像韩笛这样的女子,拿到手的东西,从骨髓里就没有往回退的概念。   她这是要加价,梁玉明依了她,又给了一盒丹药,加了五百两黄金,并且嘱咐韩笛:“具体内情,不需要韩姑娘打探,只要能把此人约出来就好,我与他当面详谈。”   韩笛诧道:“他肯见你么?”   梁玉明摇头:“若是事先告诉他,他必然不肯见我,可等见了面之后,他想走也由不得他。”   韩笛明白了梁玉明的意思,收了东西,赶紧回家准备去了。   这事确实要认真准备,三盒上等丹药,整整一千两黄金,若是不尽心尽力,对不起这单生意。   想从徐志穹嘴里套话,确实超出了韩笛的能力方为,但把徐志穹约出来,见上一面,韩笛还是有把握的。   通过此前几次接触,韩笛发现徐志穹已经看透了她的人品,再想博取同情,希望非常渺茫。   但人品真有那么重要吗?   在书院求学时,韩笛随便换一身衣裳,都能让同窗神魂颠倒。   像徐志穹这种人,三天不去勾栏,五脏六腑都要移位,她就不信徐志穹不馋她的身子!   换了一身襦裙,换了一套脂粉,韩笛精心打扮一番,撑着一把纸伞,早早来到衙门口,等着徐志穹散值。   还真就让她等到了,徐志穹打着哈欠,刚出掌灯衙门,就被他拉到了隐秘处。   这地方确实隐秘,深巷之尾,一个行人没有。   徐志穹看了看韩笛头上的罪业,若不是七品判官不能杀人,这清静地方还真适合赚点功勋。   “师妹,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情?”   韩笛低着头,红着脸道:“师兄,下个月我就要出嫁了,父亲叫人为我做好了嫁衣,今夜我想穿给你,看一看。”   徐志穹浑身一阵痉挛,差点咳嗽出来:“敢问师妹,为何要给我看?”   韩笛红着脸道:“当初师兄说过,要看我穿上嫁衣,纵使嫁的不是师兄,师兄也替小妹高兴,这些话,却都不作数了吗?”   徐志穹搜索了一下记忆,在书院读书时,徐志穹还真就对韩笛说过这样的话。   韩笛蜡烛徐志穹的手,呜咽一声道:“师兄,今生咱们有缘无分,小妹没能嫁你为妻,可否容小妹说句没羞臊的话,不管师兄有多恨我,小妹这一生,还想托付给你,就算托付不了一世,能托付一夜,小妹也心甘情愿。”   韩师妹,你的底线拉到这么低了么?   徐志穹脸涨得通红,呼吸也有些急促:“师妹,就在这里托付么?”   韩笛吓得一哆嗦:“这里却使不得,师兄,今夜亥时,且到顺缘客栈玉暖居,小妹在那里等你。”   顺缘客栈,徐志穹知道,那可是个好地方!   徐志穹点头道:“师妹等我,师兄却把一生也托付给你了!”   韩笛走了,徐志穹笑了。   你还敢来算计我,你死期到了!   ……   刚到戌时,韩笛就来到了顺缘客栈,跟她一并来的,还有梁玉明。   两人事先定好了上房玉暖居,等着徐志穹出现。   在普通客栈,一男一女,共处一室,店家是要过问几句的。   但在顺缘客栈,店家一句都不会多问,店如其名,一切顺从缘分,来这的都是男女同住,而且都不是正经夫妻。   梁玉明想见徐志穹,是出于两点考虑,一是他确信能从徐志穹嘴里问出武栩的动向,他必须要确认武栩不再追究此事。   二是他确信能让徐志穹说实话,甚至能让徐志穹日后对他言听计从,无论见识还是心智,梁玉明确信他与徐志穹有天壤之别。   他们来得早,徐志穹来的更早,一只老鼠,蹲在玉暖居的墙角里等候多时了。   韩笛和梁玉明都没怎么说话,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们就这么默默坐着,梁玉明面带浅笑,韩笛含羞不语。   老鼠顺着门缝,去了楼下的房间。   徐志穹睁开眼睛,悄悄离开了顺缘客栈。   刘郎中的事情不用管了,今夜正好闲得无趣,不如赚两个功勋。   梁玉明身边跟了不少护卫,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   ……   武威营正在夜训,余杉顶着大雨,操练着飞鹰军。   一名士卒来报,掌灯衙门徐灯郎求见。   余杉心情烦躁,他不想再与徐志穹有什么瓜葛。   来到大营门前,余杉没好气道:“徐灯郎,有何贵干?”   徐志穹道:“贵不贵不知道,马上就要干了!”   余杉一皱眉:“你说甚来?”   徐志穹道:“你没过门的媳妇,和另外一个男人,在顺缘客栈,住在同一间房里,马上就要……” 第146章 余杉怒撕梁玉明   余杉揪住徐志穹衣领,险些把银牙咬碎:“徐志穹,我知道你与韩师妹过节颇深,三言两语,讥讽贬损,我只当玩笑听了,可她下月便要成我发妻, 我岂容你坏她清白!”   徐志穹笑道:“她清白,清白的很,怪徐某多事了,余将军好生操练,武威营却要多出一位王八将军!”   余杉怒吼一声,和徐志穹扭打在一起。   徐志穹且耐下心来,与他边打边聊:“咱们同辈之中, 余师兄最有天资, 不止修为高深, 涵养却也了得,夺妻之恨你也能忍,咱们两个慢慢打,最好打到天亮,等韩师妹畅畅快快把事情做完!”   打了十几合,有不少人上前围观,余杉收了架势,指着徐志穹道:“你随我来!”   两人走到远处,余杉咬牙问徐志穹:“你说的是真话么?”   徐志穹长叹一声道:“大考前夕,你设计夺我聚元丹,我们自此成了冤家,你几番害我,我都记在心里,迟早要与你算个清楚, 可这一次, 我是真心可怜你!”   “我不用你可怜!”余杉咬牙道,“与她共处一室的男子是谁?”   徐志穹没有直接回答, 反问一句道:“你可知韩笛为何被逐出青衣阁?”   这事的内情,余杉是知道的,韩笛因暗中勾结梁玉明被逐出了青衣阁。   “怀王世子?”   徐志穹道:“你若是怕他了,我随你一起去,今夜势必给你讨个公道,你若是连去都不敢去,只当今夜没见过我,下个月你们喝合卺酒,我给你送一份贺礼。”   余杉在雨中颤抖半响,忽而笑道:“你当你是什么人?我用你讨什么公道?我这就去顺缘客栈,你若是敢诓骗我,咱们俩的仇怨不共戴天!”   ……   顺缘客栈玉暖居,韩笛久等多时,不见徐志穹前来,心里十分焦急。   梁玉明倒了一杯酒,长叹一声道:“徐志穹果真心机了得,恐怕是看穿了韩姑娘的计策。”   韩笛心里也有些不踏实,三盒丹药, 一千两黄金,这生意不能就这么砸了。   这该死的徐志穹哪去了?他当真舍得不来!   烦躁之际, 韩笛推开了窗子, 想吹吹冷风,忽见一个身影从窗子里跳了进来。   韩笛后退几步,惊呼一声道:“师兄!”   梁玉明以为徐志穹跳窗进来了,走上前去,却看见余杉双眼血红,看着二人。   韩笛手足无措,她不知道余杉为什么会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梁玉明看清了状况,赶紧解释道:“余兄,你误会了,我与韩姑娘在此……”   余杉一句话没有多说,拔刀砍向了梁玉明。   梁玉明奋力躲闪,不敢还手。   他被苍龙长老废了修为,此刻若是还手,重修蛊术的事情就败露了。   韩笛哭的满脸是泪,嘶声喊道:“师兄别打了,你听我说句话,我求你别打了!”   余杉根本不听,刀刀直奔要害。   梁玉明处境窘迫,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他不时向门口张望。   侍卫哪去了?   梁玉明带来了四名内侍,还有十几名卫兵,怎都不见人影?   苦苦周旋许久,五品宦官尹海成冲进房间,两招击退了余杉。   梁玉明两步退到门口,抱拳道:“余将军,我与韩姑娘清清白白,今夜之事权且作罢,此中详情,且容来日再与你详述。”   “作罢!”余杉狞笑一声,“今日须在此留下一具尸首,此事方能作罢!”   梁玉明叹道:“余将军,凡事量力而行,你以为真能拦得住我?”   眼前有个五品宦官,单凭余杉一个,肯定拦不住梁玉明。   没想到余杉举起佩刀,喝一声道:“今天偏要把你留在此地,留不住你人,便留住你性命。”   他疯了怎地?杀道再能打,也只是七品而已。   内侍尹海成流汗了,他压低声音对梁玉明道:“世子,他带兵来的。”   余杉当真疯了,有些事不能忍,他带着飞鹰军把顺缘客栈包围了!   情势危急,侍卫们都在客栈外面和飞鹰军对峙,梁玉明给尹海成递了个眼神,两人转身就走,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余杉见状打了一声唿哨,五百飞鹰军冲进了客栈,客栈上下,惊叫声不断,乱作一团。   飞鹰军驱散闲杂人等,列盾阵,围住了梁玉明,余杉挥起长刀,冲向了梁玉明,忽听门外有人喝道:“住手!”   话音落地,皇城司指挥使钟参走了进来。   他身边还跟着一名中年男子,刑部尚书余光远。   余光远没说话,双眼盯着余杉。   钟参四下扫视一番,喝道:“飞鹰军听令,收兵!”   指挥使一声令下,飞鹰军收了长枪和盾牌,跟着钟参回了武威营。   他就这么离开了,仿佛没看见余杉,也没看见梁玉明。   看见了也得装作没看见,这事他不该管,也不想管,剩下的烂摊子算作老余家的家事,交给余尚书自己处置。   飞鹰军走了,余尚书吩咐手下驱散了客栈里的所有人,转眼看了看梁玉明。   梁玉明明白余光远的意思,上前施礼道:“余尚书,今夜之事,实属误会,且容余某日后到府上赔罪。”   余光远还了一礼,没有作声,事已至此,这是双方仅存的一点体面。   梁玉明要走,余杉提刀追了上去,却被余光远挡在了面前。   看着父亲,余杉脸颊抽动,五官扭曲,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梁玉明走了,余杉丢了佩刀,坐在大厅之中,咬牙不语。   韩笛从玉暖居里走了出来,哭得双眼红肿,跪在了余杉面前,抱着余杉的腿,抽泣道:“师兄,你听我说,我来这里是为了……”   余杉一脚踢开了韩笛,转身离去。   余尚书慨叹一声,对韩笛道:“韩姑娘,劳烦你和令尊说一声,我余家福薄,配不上你,送去你家的纳采(聘礼),你留下就是了,日后我们两家,不要再有来往,你好自为之。”   余尚书离去,客栈里只剩下韩笛一人,哭得撕心裂肺。   其实不止韩笛一个人,还有一只老鼠。   徐志穹蹲在房梁上,心里郁闷。   钟参和余光远怎么来的这么快?   不得不说,遇到大事,这些人的反应真是机敏。   ……   余杉回了武威营,解下盔甲,换去湿衣,等着钟参处置。   苦等一夜,不见消息,次日天明,钟参把他叫到了皇城司正堂。   钟参不说话,且让余杉在堂下站着。   站了半个多时辰,钟参问道:“知道你错哪了么?”   余杉低头道:“夺妻之恨不可忍。”   钟参冷笑一声:“谁说让你忍了?”   余杉思量片刻,又道:“我自己的私怨,应该自己处置,不该连累了皇城司。”   “又特么扯淡!你自己怎么处置?梁玉明身边有多少高手?你一个人去找他,难道想送死不成?”   余杉深吸一口气,沉默半响道:“属下实在不知该怎么做,属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   钟参道:“你错就错在事先没有知会我就敢出兵,你把武威营当成了什么地方?”   余杉不服气:“掌灯衙门也杀过不少显贵,事先都没有知会过指挥使。”   钟参上前踢翻了梁玉明:“还不知悔改!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掌灯衙门是衙门,衙门能定罪,没有旨意也能杀人,武威营是军营,擅自出兵罪同谋逆!”   余杉不敢说话了,他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钟参怒道:“夺妻之恨不可忍,你把事情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你讨个公道,你一声不响就把五百飞鹰军调了出去,你余大公子脖子硬,有你爹护着,脑袋砍不下来,那五百飞鹰军的性命谁管?却等着人头落地么?”   余杉低头道:“属下知错。”   “现在知错还有什么用?”钟参恨道,“且等着陛下如何处置吧。”   ……   午后,昭兴帝召见钟参,余杉惴惴不安。   钟参吩咐道:“你找条铁链,把自己捆上,等陛下派人过来,你诚心认罪,看在你父亲面上,陛下或许能饶你一回。”   钟参进宫去了,余杉赶紧找了条铁链,把自己捆在皇城司正堂,等候发落。   不到黄昏,钟参回来了,皇帝却没派人来。   钟参命人解了余杉的绑缚,训斥了两句,命他回营中思过。   思过。   这就算完了?   余杉小心翼翼离去,钟参也觉得费解。   皇帝确实知道了昨晚的事情,可并没有责怪钟参,也没有过分责罚梁玉明和余杉,只是命令钟参把事情压下来,让那两人闭门思过。   皇帝叫钟参进宫,是为了另一件事情,他让钟参彻查兵部郎中刘旭行通敌之事。   内外有别,兵部和皇城司少有来往,可如果真的涉及通敌谋逆的重罪,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陛下没告知兵部,也没告知刑部,直接让皇城司动手,这就证明刘旭行的罪名已经坐实,但缺乏证据。   这种事,最适合掌灯衙门。   没有证据,掌灯衙门可以制造“证据”。   关键不知道陛下要查到哪一步,这事会不会牵扯到兵部尚书。   钟参叫来了陈元仲:“你去弄些刘旭行通敌的‘证据’,明晚动手,把他办了。”   陈元仲问道:“要活的还是死的?”   死的好办,一死百了。   如果要留活的,一经刑讯,牵扯的人会更多。   钟参犹豫半响道:“留活的,等我消息。” 第147章 大宣在我掌中   午后,徐志穹一觉睡醒,离开了议郎院,去找武栩喝酒。   到了侍郎府,只见门前围了里外三层,周围看客叫好声不断。   这是怎地了?武栩又把哪位阁主招来了?   上次是武音阁的阁主,数术阁的阁主没看上, 还有丹青阁、流彩阁、落珠阁……莺歌院共有四十八位阁主,点选哪个,全看武侍郎心情。   徐志穹挤到人群前头,仔细一看,还真是一位阁主!   青衣阁阁主——姜飞莉。   姜少史这是怎地了?   她手执长剑,指着府门破口大骂!   “武伯封, 你出来!你给我说个明白?我姜某哪点对不住你?我有哪点配不上你,你给我说个清楚!”   姜少史以前不是这样的, 最基本的矜持和含蓄还是有的,怎么可能跑到武栩门前撒泼!   徐志穹本想上前劝解两句,忽见姜少史一脚踢翻了守门的家仆,提着长剑冲进了侍郎府。   这可不能劝了,别说是矜持,现在姜飞莉连最起码的理智都没有,她随时有杀人的可能。   昨天是鹰扬将军大闹客栈,今天是青衣少史大闹侍郎府,钟参估计快被气死了。   今天这酒估计也喝不成了,徐志穹正要离去,走不多远,却见武栩从身后一路狂奔追了上来。   “千户,姜少史闯进你府里了,你怎么还出来了?”   武栩擦去脸上汗水道:“她若是不进去,我怎么可能出的来,走, 咱们喝酒去!”   “你还有心思喝酒?到底为了什么事情,惹得姜少史大发雷霆?”   武栩慨叹一声道:“正经事,我给她送了一张喜帖。”   徐志穹闻言一哆嗦:“谁的喜帖?”   武栩低声道:“我也一把年纪了,也该成个家了……”   徐志穹明白姜少史为什么要发疯:“千户,新娘子不是姜少史吗?”   武栩眨眨眼睛道:“我觉得辛楚更好些。”   徐志穹思量片刻,停下了脚步:“千户,你还是回去吧,我怕辛楚活不过今晚了。”   ……   姜飞莉提着长剑从前院一直冲到正院,辛楚斥退一群家丁,站在院子当中,和姜飞莉对视。   姜飞莉剑指辛楚,喝道:“你就是那个贱人?”   辛楚毫无惧色:“你才是贱人,我是武侍郎的良人!”   “好个没羞臊的泼贱,我今天就砍了你!”   姜飞莉一剑看向辛楚的脖子,辛楚毫无惧色,剑刃贴在脖子上,眼睛都没眨一下。   姜飞莉一皱眉:“好胆色,你不怕死么?”   “怕!”辛楚含着泪道,“你若能多等几日,等我和武侍郎做了一日夫妻,哪怕只有一日, 你再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这一句话, 却把姜飞莉说的心软了。   “好!”姜飞莉放下了长剑,“等你们成亲第二天,我再来取你性命!”   说完,姜飞莉提着长剑转身离去。   转身那一刹那,泪花涌出了眼眶,姜飞莉也哭了。   辛楚喊道:“你且站住,若是实在等不及,你今天杀了我也好,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死之后,你要嫁给武侍郎,   他是世间最好的男子,身边得有个女人疼着他,宠着他,不能再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过日子。”   “我知道他是世间最好的男子,”姜飞莉强忍着眼泪道,“我想嫁他,可他不娶我。”   “不娶就不能嫁了么?”   姜飞莉收住了眼泪,回过头看着辛楚道:“难不成你有办法?”   ……   孙羊店,武栩啃着羊腿,喝着香醪,甚是尽兴:“志穹啊,你不用担心,姜飞莉的性情我知道,闹一下也就罢了,她不会动真格的。”   徐志穹实在不能理解武栩的想法:“千户,姜少史对你一往情深,你为什么不娶她?当真就看不上她?”   武栩喝了一口酒,一脸坏笑问道:“你觉得姜少史俊么?”   “俊!”徐志穹如实作答,“万里挑一的美人!”   “你觉得她和我投契么?”   “投契!就算不投契,她也会想办法和你投契。”姜飞莉对武栩的苦恋,不亚于杨武对韩笛。   武栩又问:“你说我有看不上她的道理么?”   “说的就是啊,我却想不出这其中的道理!”   武栩长叹一声道:“我若娶了她,便是害了她,却也辜负了辛楚。”   “怕什么,”徐志穹给武栩添了一杯酒,“你两个都娶了就是!”   武栩摇摇头道:“我应付不来。”   “怎就应付不来?你且拿出怒火助虎威的手段,莫说两个,便是二十个……”   武栩拿起一只羊腿,塞进了徐志穹嘴里:“快堵了你那鸟嘴,你知什么是怒火助虎威?这也是你能随便说笑的么?”   徐志穹啃下一块羊肉,嚼了嚼,吞下去道:“我也有怒火助虎威的大天赋!”   “瞎扯!”武栩嗤笑一声,“当初你在书院大考,借着怒火压碎了一块石头,隋智和钟参就说你有大天赋,你当我不知此事?   怒火助虎威哪有这么简单?那两个鸟厮根本就没见过,真正的怒火助虎威,是靠怒火触动白虎真神,借真神之力重创敌人,别说压碎块石头,真神之力能把武彻书院夷为平地!”   徐志穹啃着羊肉道:“千户有这样的大天赋么?”   武栩慨叹道:“不敢说天赋,倒也有过一次经历,十几年前,一场恶战,怒火中烧之时,我借来了真神之力,让我保住了一条性命,罢了,不提这件事了,提起这件事便觉得亏欠太多。”   武栩神色凄然,徐志穹也不敢再问,赶紧岔开话题道:“咱们还说姜少史的事情吧,为什么说娶了她就是害了她?”   武栩喝了口酒,目视远方:“姜飞莉看重名节,倘若有朝一日,我一去不回,却让她守一辈子活寡么?   辛楚出身风尘,嫁了我,也算有个显贵身份,日后若肯再嫁,还能找个好人家。”   徐志穹闻言紧锁双眉,这话怎么说的跟遗言一样?   “千户,你要去什么地方?”   武栩笑道:“你知我是几品修为?”   徐志穹道:“我猜过,应该在四品之上。”   武栩神色平静道:“我离凡尘之上,只有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   二品星官意味着脱离凡尘。   武栩在三品上!   还不是普通的三品上,他马上就要晋升二品了!   武栩马上就要成为星官了!   徐志穹赶紧举杯道:“恭喜千户。”   武栩喝了酒,连声慨叹:“莫说什么恭喜,我却舍不得这凡尘。”   武栩四十出头的年纪,竟然能修炼成星官。   这世间恐怕也找不到有这等天资的人。   “千户,当了星官之后,凡尘的事情一概不能理会了吗?”   “我也不知,”武栩仰望夜空,“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照应着你,明日若是得闲,再来陪我喝酒吧!”   徐志穹压低声音:“明日却有紧要事,钟指挥使命我等去捉拿刘旭行,也不知他明夜在府邸还是在外宅。”   武栩一皱眉:“却要用什么罪名办了刘旭行?”   “通敌!”   “刘旭行已经送走一半军械,梁大官家还不饶他?”武栩沉思良久道,“这可就有些奇怪了,梁大官家这次怎么这么上心?他想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要活的。”   “这事可能要牵连到兵部尚书,”武栩突然苦笑一声,“我却改不了这毛病,时至今日,还惦念着这些凡尘琐屑,刘旭行府上有蛊虫,你千万小心些。”   ……   画舫中,梁玉明等来了一位重要客人。   这客人穿着粗布短衫,留着络腮胡子,看起来是个老实巴交的船工,一路弓着腰,低着头,跟着宦官尹海成走进了船舱。   进了船舱之后,只剩下他与梁玉明二人,这船工站直腰身,直视着梁玉明,问道:“玉明,何事要我急着进城?”   梁玉明俯身施礼道:“尊司,玉明请您前来,是为了商议明日战事。”   这船工,是蛊门的尊司,是蛊门在凡间的最高首领,名唤咀赤,也是蛊门当前唯一的三品修者。(外道蛊虫不算)   “明日战事?”咀赤皱眉道,“却不是定在五日后开战吗?”   梁玉明摇头道:“皇帝容不下我,只恐这两日就要取我人头。”   咀赤笑道:“不至于吧,我听部下说,昨夜你睡了刑部尚书的儿媳妇,闹得满城风雨,你们皇帝也只是让你闭门思过罢了。”   梁玉明叹道:“您不知我大宣行事的手段,皇帝若重责于我,哪怕把我抓进大牢,这件事情都能不了了之,但如今皇帝不加责罚,就证明他动了杀心。”   咀赤摇头道:“你们中原人的心机太难捉摸,玉明,切不可因胡乱猜测,仓促行事。”   梁玉明又道:“我收到皇城司消息,明夜掌灯衙门要缉拿刘旭行,这就是前兆,刘旭行被抓,势必要牵扯出我来,等我遭到皇城司围捕,届时万事休矣。”   咀赤神情凝重,看来这一战必须提前开打。   他指着桌上的地图道:“依你此前所说,让三条血颚,一并去突袭苍龙殿,苍龙殿里有苍龙三长老,还有个三品宦官,这三条血颚根本没有胜算,为什么我们不陪着老祖宗一并前往?”   梁玉明指着地图道:“老祖宗只要进了京城,阴阳司势必先有察觉,他若告知皇帝,皇帝事先布防,届时禁军、皇城司、兵部、苦修工坊等人死守苍龙殿,加上还有车骑将军楚信,纵使有老祖宗相助,我等也难以攻破苍龙殿,若当夜不能杀了那昏君,战事陷入僵持,则大事败矣!”   咀赤还是觉得心疼:“非要让那三条血颚白白送死?蛊门只有这三条成虫!”   梁玉明道:“让那三条血颚,将苍龙三长老和宦官陈顺才拖到强弩之末,城外人马拖住皇城司、兵部和苦修工坊,老祖宗到时候再伺机出手,阴阳司就算有所察觉,也为时已晚,等老祖宗荡平苍龙殿,我等可稳操胜券,这三条血颚死的值得!”   咀赤点点头:“也罢,你布置在城外的士兵军械不足,我派两百蛊士,助他们一臂之力。”   梁玉明摇头:“城外的士兵只是诱饵,尊司不必挂怀,我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进城,蛊士珍贵,万万不可轻动,待苍龙殿开战,尊司与我,带上蛊士,杀掉太子,血洗皇宫,等取了昏君人头,大宣便在尊司与玉明掌中!” 第148章 血战北垣   武栩在孙羊店喝的大醉,与徐志穹一并回了府邸。   到了正院,徐志穹本想告辞,却被武栩留住了。   “等下再走,我教你一招刀法,日后定有用处!”   又是刀法?   徐志穹道:“千户,我不是杀道修者, 你的刀法我真能学会么?”   武栩道:“现在还难说,等你到了六品,战力猛增,或许能领悟其中精妙。”   说完,武栩拔出长刀,举在空中, 然后笔直的砍了下去。   “来, 你照做一次。”   徐志穹愣了半响, 转脸对武栩道:“恕属下直言,这也叫刀法?”   这和劈柴有什么分别?   武栩道:“此招名唤虎杀斩!不看刀形,不看招数,只专心于刀意,要把全部气机集中在刀锋一点,比针尖还小的一点。”   所有气机集中在比针尖还小的一点?   这怎么可能做到?   徐志穹砍出一刀,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武栩道:“杀道修者气机深厚,难以集中,你们判官气机少,而且擅长用意象之力,且把意念集中在刀锋,再试一次。”   徐志穹又试了一次,依旧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武栩摇头道:“差得远,你的气机比拳头还大,且记住要领,忘记刀形,忘记出刀的手法, 只记住刀锋一点的位置, 集中意念,迅速出刀。”   徐志穹又试了十几次,刀刃突然崩出一丝火花。   没有碰到硬物,刀刃怎么会冒出火花?   徐志穹惊讶道:“这就是虎杀斩的威力?”   “你现在的气机差不多有鸡蛋大小,离针尖还差了许多。”武栩拿过徐志穹的佩刀,用指甲在刀刃上划出一道缺口,“你把意念全都集中在这道缺口上,再试一次。”   徐志穹集中意念,一刀斩下,火花又多了些。   练了一个时辰,徐志穹终于掌握了要领,每次出刀火花翻飞。   可武栩还是不满意,看徐志穹精疲力竭,且叹口气道:“罢了,此非一朝一夕之功,日后勤加研习吧!”   徐志穹喘息道:“千户,我的气机已经集中在针尖大小了,气机不足,我也没办法。”   “指甲大小还差不多,一片指甲却能容下多少针尖?”   徐志穹皱眉道:“真到了针尖大小,又能有多大威力?”   “威力?”武栩一笑, 拔出佩刀,信手一挥,两丈之外的院墙,冒出一片烟尘。   徐志穹凑过去一看,院墙一尺多厚,一道一丈多长,发丝宽窄的刀痕,整齐的贯穿了院墙。   刀都没碰到院墙,竟然把院墙切开了?   徐志穹惊骇万分,武栩道:“我只用了七品的气机,就有这般威力,当日击杀范宝才,用的也是这一刀,等你到了六品,气机充盈,这一刀足以让你与高品强敌抗衡。”   忘记刀形,忘记招数,只专心于刀意。   这一招要是能和薛运的刀法结合起来用,岂不是精妙无比?   可薛运的刀法最注重刀形,这却矛盾了……   思索间,武栩转身走向后院,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盯着院墙,眨眨眼睛道:“这是我家院子?”   徐志穹点点头。   武栩盯着刀痕看了半响:“明日,你找个泥水匠来,把院墙修一下。”   徐志穹一撇嘴,低声道:“是你自己砍得,为何要我修?”   武栩拔出佩刀道:“修的仔细些!”   徐志穹点点头:“我这就去找匠人。”   武栩回到后院,进了辛楚房中,一头扎到了床上,沉沉睡去。   辛楚悄悄起身,到隔壁,叫来了姜飞莉。   “来吧,今夜你先嫁了他,有了这一夜,还怕他日后不娶你吗?一会我教你些手段,你不要害羞,保证他日后离不开你!”   姜飞莉有些为难:“这不成了苟合么?”   辛楚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今夜,追悔莫及!”   姜飞莉咬咬手指道:“容我,思量几日……”   “你且思量吧,”辛楚冷笑一声,“下月来喝喜酒,到时候你可别哭。”   “下月,还远,我再,思量下……”   ……   次日亥时,陈元仲带着一百二十名提灯郎,来到了刘郎中在北垣的外宅。   此刻刘旭行就在宅院当中,抓一个五品中郎,其实不用出动这么多人,只因临行之前,昭兴帝派人送来手谕,提醒钟参这座宅院里可能有蛊虫,让他多带人手,钟参才格外小心。   陈元仲让提灯郎兵分两路,堵住前后门,吩咐乔顺刚和屈金山去叫门。   乔顺刚叩开房门,家仆推开门,神情麻木道:“你找哪位?”   屈金山笑道:“我们找郎中大人。”   “郎中不在这里,你们去他府上……”   话没说完,乔顺刚一脚踹倒了家仆,陈元仲抱怨一声:“你怎还是这般莽撞?”   乔顺刚啐口唾沫:“懒得与他们多费口舌,弟兄们,跟我上!”   “上什么上!”陈元仲怒道,“让屈灯守先去看看!”   屈金山带着两个懂得阴阳术的提灯郎,率先走进了院子,前院除了那个开门的仆人,再看不到半个人影。   他在院子当中洒下一片红色药粉,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药粉没有变色,这证明前院之中没有蛊虫。   屈金山晃了晃灯笼,陈元仲带领众人进了院子,过了垂花门,屈金山到了后院,但见刘旭行端坐在院子中央,身边坐着七十多人。   乔顺刚站在垂花门后,笑一声道:“他娘的,这家人还真多,都凑齐了吧?之前不说就二十多人吗?”   屈金山在此洒下药粉,没有变色,后院也没有蛊虫。   看刘旭行这架势,他没打算反抗。   陈元仲上前道:“刘郎中,你认罪伏法了?”   刘旭行点了点头。   乔顺刚咧嘴笑道:“早知你特么这么痛快,还特么带这么多人来作甚?志穹啊,把他给我捆上,送回衙门,我带弟兄们去勾栏等你!”   徐志穹拿着枷锁上前,正要捆上刘旭行,一股血腥味,忽然扑鼻而来。   “不好!”徐志穹大喝一声,“退后!”   话音落地,洒在院子里的红色药粉突然变成了黑色,刘旭行慢慢站了起来,两边肋下各钻出十几条手臂。   乔顺刚冲着屈金山喝道:“老东西,这你都能看走眼!”   屈金山一脸茫然道:“难道是血颚蚰蜒,这蛊虫怎么藏的这么深?”   陈元仲下令:“提灯郎,掌灯!”   自从上次与四品金蚕交过手,陈元仲深知蛊术的厉害,第一反应先用彪魑铁壁把对方困住。   绿灯郎龚太锦掏出一个三尺铁盒,扣动机关,四十八盏红灯还没等放出来,时才倒在地上的家仆,突然出现在龚太锦身后,四条手臂一并插进了龚太锦的两肋。   陈元仲傻了,没想到那个开门的家仆竟然是个蛊门的蛊士(外道蛊虫的宿主)。   七品墨家龚太锦,身上穿着三层盔甲,寻常兵刃绝对伤不到他,没想到这三层盔甲竟被对方一击贯穿,龚太锦口吐鲜血,当场身亡。   屈金山惊呼一声:“这也是血颚蚰蜒,有六品,快……”   话没说完,刘旭行冲到屈金山面前,六条手臂化作刀刃,两砍带刺,一并而来。   刘旭行身上也带着六品蛊虫。   凭阴阳家的身手,自然顶不住血颚蚰蜒,屈金山用血肉傀儡招架下一击,血肉傀儡转眼被刘旭行撕碎,屈金山眼看没命,徐志穹冲上来,刀尖聚集两分阳气,点在了刘旭行左边的太阳穴上。   这是血颚蚰蜒的要害,刘旭行一哆嗦,后退几步,抓起白灯郎王志毅,两下撕成了碎片,回身又抓住一名提灯郎戳了一身血窟窿。   家仆跳到马广利身后,两只虫足来凿马广利的脑袋,王振南见状撞开马广利,左肩被虫足当即贯穿。   陈元仲冲上来,带着两名绿灯和刘旭行厮杀,乔顺刚带着孟世贞等人和家仆血战,杀道能打,也抗打,凭着人多,和两个六品血颚厮杀,倒也不落下风。   可事情没那么简单。   刘旭行身后那七十多人站起来了,有人摇头摆尾,有人口生獠牙,有人背生膜翅,有人肋下生足。   七十多个蛊士扑向了提灯郎,双方陷入混战,想掌灯都晚了,狭窄的院子里,提灯郎只能以血肉相拼。   这都是梁玉明这些年来培育的蛊士,现在全用上了,他下了血本,目的只有一个——拖住武栩。   梁玉明的府邸之中,咀赤看着梁玉明笑道;“你这计谋还真是阴狠!”   梁玉明道:“那昏君明知道刘旭行家里有蛊虫,还派掌灯衙门捉拿刘旭行,就是为了逼武栩出手,他知道武栩舍不得掌灯衙门,他想让武栩保护他,我干脆将计就计,等武栩出面,将他困在刘旭行的外宅!”   咀赤道:“困得住他么?不说杀道三品,天下无敌吗?”   梁玉明道:“尊司借我的六名四品外道,我把他们安置在了地窖里,能困住一时便好,苍龙殿已经开战了!”   宦官尹海成端上了一支双生蜡烛,烛火早已点亮,三名血颚蚰蜒带着一百名蛊士,已经杀进了苍龙殿。   两名苍龙长老,带着百余名弟子与三条血颚蚰蜒奋力血战,另一名苍龙长老梁季雄和兵部侍郎隋智来到昭兴帝面前,劝昭兴帝立刻离开苍龙殿。   “陛下,”隋智道,“苍龙殿凶险,请随属下立刻回宫!”   梁季雄道:“隋侍郎所言极是,陛下快些回宫!”   昭兴帝摇头道:“宫中难道就不凶险?”   隋智道:“宫中还有禁军,兵部人马也已经到了皇宫之外!”   昭兴帝神色凄然:“他们是三品的毒物,三位长老都奈他不何,寻常军士与他们交战,却不是要白白送死,他们都是大宣的好儿郎,为朕一人,枉送恁多性命,朕于心不忍!”   说话间,昭兴帝落泪了。   梁季雄满脸是汗道:“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且听老臣一句,快些回宫去吧,陈顺才还在宫中,他能抵挡一时,待我等杀了这群恶贼,再去宫中护驾!”   昭兴帝哭道:“玉明是朕侄儿,他一错再错,朕对他如此宽仁,万万想不到,他会对朕下此毒手!”   梁季雄深吸一口气:“陛下,若此事真与梁玉明有关,怀王一族任凭陛下处置,臣等绝不干预。”   “朕不走,朕要死守苍龙殿,朕愿战死于此,把这江山让给贤康(怀王)就是!”   殿堂之中,鼓声大作,战局越发紧急。   梁季雄急着参战,不想再和昭兴帝费口舌:“陛下,苍龙殿里,只论宗族,不论尊卑,论辈分,老臣是你曾祖,我今再问你一句,你走是不走?”   昭兴帝执意不走:“朕愿随诸位长老一并血战,虽死无憾!”   梁季雄转身对隋智道:“隋侍郎,给我抬陛下走!”   隋智后退几步道:“臣不敢冒犯陛下!”   “隋智!”梁季雄喝道,“陛下有失,汝为大宣罪臣!”   隋智闻言,再向昭兴帝施礼;“陛下,恕臣得罪!”   隋智背着昭兴帝从后门走了,昭兴帝一路嚎哭,走的非常悲壮。   等离开了苍龙殿,昭兴帝不哭了。   “都准备好了吗?”   隋智点了点头。   昭兴帝没在言语,坐上马车,和隋智一并走了。   两人没回皇宫,他们去了安淑院。   一路上没有禁军,都回皇宫备战去了,两人进了安淑院外院,皇后柴秋慈已在外院等候多时。   昭兴帝坐在院中,闭目凝神,柴秋慈在他身边,放上了一根蜡烛。   ……   刘郎中外宅,满地血肉,混战持续了一顿饭的时间,提灯郎伤亡近半。   混战过后,蛊士们突然聚在一起,皮糙肉厚的蝎子、天牛、金龟、象甲站在了前面,相对柔弱的蠕虫站在了后边,会飞的蛊士站在了两翼。   他们列好了阵势,这是要总攻了。   陈元仲杀红了眼,还想着列阵与蛊士血拼。   混战之时没办法掌灯,现在两军分明,正是掌灯的好时机!   徐志穹喝道:“赶紧掌灯啊!”   牛玉贤最先反应过来,拿出口袋里的灯盒。他上个月刚升八品,如今已是青灯郎,二十四盏青灯列成彪魑铁壁,牛玉贤一挥手,刀山火海倾泻而下,蛊士死伤不少,但彪魑铁壁却被两个血颚蚰蜒给撞裂了。   八品的青灯,挡不住蛊士。   眼看青灯纷纷从半空坠落,牛玉贤看见了龚太锦的灯盒,他拿起铁灯盒,叩动机关,放出了四十八盏红灯。   红灯还没飞上半空,铁灯盒上蹿下跳,崩的牛玉贤虎口开裂。   他修为不够,刚刚才八品下,这铁灯盒得七品的绿灯郎才能驾驭。   白灯郎陆寅鹏冲了上来,青灯郎罗季安也冲了上来,所有墨家灯郎死死摁着灯盒四十八盏红灯终于飞上半空,形成了彪魑铁壁。   灯中刑具纷纷坠落,墙后蛊士血肉翻飞。   乔顺刚满脸是血,咬牙笑道:“杀呀,杀光这些畜生!”   笑声未落,两名蛊士一起撞向彪魑铁壁,再此撞出一道裂痕。   这股气势,让陈元仲不寒而栗。   这是四品的力量。   屈金山也打起了哆嗦,他分不出内道修者和外道蛊士的区别,但他知道四品有多么可怕。   彪魑铁壁上的裂痕越来越大,有蛊士从裂缝钻了出来,和提灯郎打在一起,绿灯郎刘大顺喊道:“陈千户,撤吧,咱们顶不住了!”   陈元仲捂着胸前伤口,嘶声喊道:“不能撤,放这帮蛊人出去了,京城就完了!找人出去求援!”   乔顺刚喊道:“志穹,你跑的快,你去求援,去调武威营来!”   徐志穹砍倒了一个千足蛊(马陆),回身喊道:“我不能走,我知道怎么对付蛊术,还能抵挡一阵,让屈灯守去吧,用法阵走的更快!”   陈元仲喊道:“屈金山,你去!你用法阵走!”   屈金山道:“我在门口留了法阵,你换别人去,我也懂些破解蛊术的方法!”   乔顺刚喊道:“振南,你去!”   王振南擦了擦脸上的鲜血,摇头道:“我不走,咱们兄弟生死在一块!”   孟世贞一通乱刀,砍出条道路,把王振南推到了门外:“快走!快去!想让你八个老婆都守寡吗?快给老子走!”   屈金山启动法阵,把王振南直接送回了掌灯衙门,王振南一路飞奔,跑到了皇城司正堂,正堂之中空空荡荡,只剩下几个看门的差人。   王振南揪住一名差人道:“指挥使呢?”   “指挥使带着武威营去了城头,有一股叛军正在攻打城门!”   “武威营都去了?”   “都去了!”   王振南两眼一黑,这可怎么办!   皇城司没人,武威营没人,王振南跑去了青衣阁,青衣阁里也没人。   一名留守的青衣道:“姜少史带人去皇宫了,有蛊人攻打皇宫,陛下命令青衣阁死守!”   “兵部呢?兵部有人吗?”   “兵部的人都去城头了,跟着车骑将军一起去的。”   “苦修工坊呢?阴阳司呢?”   “都去了,都在城头打仗!”   王振南万念俱灰,拖着一条胳膊,跑向了北垣。   “弟兄们,等我,不管是死是活,咱们兄弟在一块!”   ……   两名四品蛊士撞开了彪魑刃,冲到了提灯郎当中。   陈元仲冲了上去,厮杀两合,被四品蛊士一只手贯穿了肚子。   徐志穹举起长刀,用虎杀斩,砍向了蛊士的脑袋,彪魑刃断折,蛊士毫发无伤。   可恨!气机不够,得想办法吸一口。   徐志穹想吸点气机,四品蛊士回身一脚踢翻了徐志穹,穿着陈元仲的肚子,把陈元仲提了起来,厉声笑道:“杀呀,杀光这群宣犬!杀呀,哈哈……”   笑了两声,这名蛊士断成了两截,倒在了地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之中,阵阵杀气在火光之中翻腾。   徐志穹挣扎起身,高声喊道:“弟兄们,站直了,千户来了!” 第149章 虿元厄星   武栩来了,看着满地提灯郎的尸体,武栩双眼血红,拎起一个四品蛊士,一通乱刀剁成了肉泥!   又有两名蛊士一起冲上来,武栩踢翻一个,用刀刺穿一个, 一个六品蛊士偷袭武栩背后,徐志穹看出这是个蜈蚣,破解方法记得真切,阴气三分,阳气五分,入谷道, 手脚尽脱。   他提着残刀, 一招千年杀, 正中靶心,那人身上几十条虫足全部脱落,只剩下一个躯干,武栩回身一刀,砍了他脑袋。   刘旭行冲向了徐志穹,六品的血颚蚰蜒,满身都是关节,想要击败血颚蚰蜒,得砍断第四条关节。   说起来容易,厮杀之间,这关节不那么好找,徐志穹竖着砍下来一刀,蚰蜒一扭身子往左闪避,刀在半空变向,突然变成横扫, 徐志穹砍中了第三道关节,将蚰蜒斩为两段。   第三道关节也管用?   不管用, 断了的蚰蜒身子长了回去,接着和徐志穹打。   二十多条长足围攻,徐志穹好不容易又找到一次还手的机会,准备砍第四道关节,武栩突然冲上来,刀锋翻滚之间,砍断了蚰蜒的所有关节,刘旭行散落成了满地肉块。   原本陷入绝境的提灯郎,士气大涨,乔顺刚高声喊道:“跟着武千户冲呀,杀光这帮杂种!”   战局顷刻逆转,不到两盏茶的时间,蛊士被赶杀殆尽。   还有四名四品蛊士藏在地窖里,向梁玉明发出了讯号。   双生蜡烛灭了,梁玉明知道了战况。   武栩太强悍了,其余蛊士已经阵亡。   梁玉明点燃双生蜡烛,让四品蛊士出去迎敌。   蜡烛的火光没有颤动,那四名蛊士没做回应。   咀赤慨叹一声:“外道蛊就是如此,要么蛊虫逃了, 要么蛊士丧了胆,这个叫武栩的人属实厉害, 看来你的计策拖不住他!”   “无妨!再拖片刻足矣!”梁玉明神色从容,另一排双生蜡烛火光耀眼,苍龙殿一战打的非常顺利。   “该请老祖宗出来了,只要掀翻了苍龙殿,杀了那昏君,武栩赶到也无济于事,这是皇家事,他不能干预,况且他也不在意谁做国君。”   梁玉明和咀赤同时跪在地上,向一座神像祈祷。   神像不是人形,而是一条盘曲在云端的蠕虫。   蠕虫的背上好像有细密的鳞片,如果看的仔细些,才会发现那不是鳞片,而是密密麻麻的建筑,有南疆独有的宫殿和楼阁。   这条蠕虫,背负着属于蛊门的王国。   祈祷过后,蠕虫的双眼慢慢闪光。   一座华丽的宫殿之中,沉睡的蠕虫缓缓睁开了眼睛。   蠕虫缓缓蠕行出宫殿,俯望着人间。   他向着云端踏出一步,转眼之间,一名慈祥的老者,出现在了望安京城东街头。   老者背着手,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露出了笑容。   这些路人都是赶着回家的,他们听说城外在打仗,城里也在打仗,他们只想回家躲灾。   一个推车的青年男子,从老者身边经过,脚下突然一软,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城东街窄,他一倒地,后面的马车必须停下来,车夫冲上前去,拍了怕那年轻人的脸,半响不见回应。   “这是怎地了?这人是……”   话说一半,车夫倒在了年轻人身上。   那年轻人死了,车夫也死了,老者少了两根白发。   一名妇人等不及赶路,绕过马车,冲到前面,没走两步,也死了。   老者咀嚼着妇人剩下的半生阳寿,就粘牙的怡糖一样,嚼了几口,吞了下去,他脸上的皱纹减少了一条。   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但凡见过这位老者的人,眨眼间就倒下了。   人们看到道路上死了许多人,惊叫声迅速蔓延开来。   整条街惊呼声震耳,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整条街的人,都死光了。   老者变得年轻了许多,他一边咀嚼,一边舔着嘴唇,缓缓朝着苍龙殿走去。   他经过的地方,先是一阵喧闹,很快又归于寂静。   ……   阴阳司里,太卜看着星象盘,身边的灯火在不停抖动。   来了,邪星进城了。   蛊门二品星官,虿元厄星,进入了大宣望安京。   此前苍龙殿开战,太卜已经收到了消息,苍龙三长老久疏战阵,被打个措手不及,一位长老受了重伤,余下两位长老苦苦支撑,麾下弟子死伤过半。   城头战事,太卜也收到了消息,一万叛军攻城,军械不足,正在城头与武威营僵持,钟参、楚信和苦修坊主都在,城门不会有失,但他们也不敢离开。   还有谁能保护昭兴帝?   算来算去就剩下一个宦官陈顺才了。   陈顺才挡得住虿元厄星吗?   他挡不住,昭兴帝貌似没有生路了。   可昭兴帝死后,虿元厄星也不会轻易罢手。   不得不承认,梁玉明做了十足的准备,他的计谋几乎找不出任何漏洞。   太子还能守得住皇位吗?   到时候要看武栩如何决断。   武栩只在意苍生,不在意皇位,虿元厄星杀了这么多人,他会坐视不理吗?   除他之外还有我。   除我之外,还有一位三品。   三人勠力,能击退邪星吗?   星盘之上,血红一片,太卜算了算,虿元厄星已经杀了万余人。   这老鬼是真狠!   墙上银铃晃动,有阴阳师来报:“韩宸与童青秋擅自离开阴阳司,说是要去救人。”   太卜怒道:“鲁莽!把他们抓回来!”   ……   韩宸和童青秋已经到了刘旭行的外宅,这是何芳给他们的消息——提灯郎在此苦战,死伤惨重。   武栩在地窖里砍杀了最后一名四品蛊士,外宅一战到此结束。   此役,提灯郎阵亡七十三人,伤九十六人,其中有二十一人重伤,本已命在须臾,被韩宸和童青秋抢回来二十人,只有一个抢不回来了。   新任掌灯衙门千户陈元仲,五脏俱遭重创,各脏器皆染剧毒,已回天乏术。   韩宸还想再试一次:“童师弟,我记得你有一副秘药,叫绝续散,再给他吃一副,让他多支撑一个时辰,我还能想到办法。”   童青秋摇头道:“已经给他吃过一副了,绝续散药性太猛,他是六品修为,至多能吃一副,否则立刻命绝。”   陈元仲喘息许久,笑了一声:“六品修为,原本就不该当千户,我是那没福的人,两位医师不必劳心,让我和武侍郎说句话。”   武栩蹲在身边,陈元仲在他耳畔,艰难说道:“千户,我不中用,我把你的脸丢尽了……”   “莫胡说,你现在是千户,是掌灯衙门当家的,能支撑到现在,没让这群蛊人跑出去,你没丢了本分,也没丢了咱们衙门的面子,要怪只怪我来晚了。”   “千户,我在衙门干了一辈子,当了这几天家,我知足了,也知道自己真是不中用,   我知道这地方有蛊虫,我想去阴阳司请人帮忙,太,太卜都不见我……   我既没本事,也没面子,却还想做当家的,我死的活该,可不该连累这些弟兄,   千户,我光棍一根,抚恤的银子不要了,都,都分给他们吧……”   陈元仲声音越来越小,小到了所有人都听不到他的声音,他的嘴唇还在动。   自从他当了千户,徐志穹对他所有的印象,就是碎碎念念说个没完。   如今他说完了,再也不能说了,想听也听不见了。   武栩起身道:“顺刚,带人把兄弟们拾掇拾掇,不管死的活的,都带回衙门去。”   乔顺刚抹了抹眼泪,对武栩道:“千户,咱们死了这么多弟兄,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了,这些蛊人肯定是梁玉明那狗贼养的,千户,你带我们去找那狗贼,咱们砍了他脑袋,梁大官家就算怪罪下来,我们兄弟担着,我就不信梁大官家能把掌灯衙门杀绝!”   “别特么给我扯淡!”武栩喝道,“回了衙门都给我老实待着,今晚不准出门,别以为我去了礼部就管不了你们,谁特么敢离开衙门一步,我打断谁的腿!”   说话间,武栩脸颊一阵抽动,阵阵噩兆涌上心头。   好重的杀气。   武栩的杀气让所有人胆寒,可这一次,就连武栩都觉得这杀气瘆人。   武栩抬眼看向了东边,隐约闻到了一丝腥风。   转过头再看,徐志穹正盯着满地的尸体发呆。   尸体当中,有不少人的罪业过了两寸。   蛊门的罪囚不用说,徐志穹自然不会放过。   徐志穹不想让掌灯衙门的兄弟受苦,但判官有判官的本分。   ……   安淑院,昭兴帝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排蜡烛逐一点亮,证明虿元厄星正在朝着苍龙殿靠近。   苍龙殿里,两名长老重伤,只剩下粱季雄还在和两条血颚蚰蜒死战。   梁玉明高估了这三位长老,本以为三条血颚蚰蜒会把三位长老拖到强弩之末,如今看来,这三位长老很可能直接死在三条蚰蜒手上。   ……   阴阳司里,太卜做好了准备。   等虿元厄星杀了三位苍龙长老,再杀了陈顺才,太子上位的机会就来了。   太卜感受到了久违的兴奋,他很久没有渴望过战斗了。   ……   梁玉明穿好了龙袍,替昭兴帝准备了好遗诏,带上蛊士和他募集的私兵,动身前往皇宫。   在他看来,这场战争已经没有悬念,他只需要做两件事,先给昭兴帝一家收尸,然后坐上龙椅。   ……   安淑院,又一盏蜡烛亮了起来,虿元厄星距离苍龙殿已经不到一里。   皇后柴秋慈打开了内院的铁锁,扯下了生锈的铁链,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内院中央,粗壮狰狞的槐树咆哮一声,伸出无数根须,冲向了昭兴帝。   可根须碰不到昭兴帝,也碰不到隋智和皇后柴秋慈,他们身上好像有一道特殊的屏障。   柴秋慈抓住根须,长啸一声,槐树一阵颤抖,万千哀嚎之音震耳欲聋。   皇后在吸取槐树的力量,槐树试图挣脱却无济于事。   直到槐树上有接近三成的枝叶枯萎,皇后才放开了根须。   她走到昭兴帝面前,轻轻触碰着昭兴帝眼前的蜡烛,原本点亮的蜡烛,忽然熄灭了一根。   ……   虿元厄星沿着大路走向了苍龙殿,身边的路人逐一瘫倒,转眼殒命。   走到路口,距离苍龙殿不足百尺。   大殿之中,重伤的两位长老受杀气侵蚀,开始剧烈颤抖。   粱世禄颤抖着声音道:“这,这是,这是什么……”   粱功平看着粱季雄道:“咱们劫数到了。”   粱季雄独子面对两条蚰蜒,颤抖着声音道:“大宣的劫数到了。”   ……   虿元厄星又走一步,忽然感觉情势不对。   “这是,混沌?”   话音未落,虿元厄星消失了。   杀气消失了,苍龙长老不再颤抖。   太卜在星象盘也看不到虿元厄星的位置。   他去哪了?   太卜的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   武栩对徐志穹道:“我知道你要尽本分,可这事没有缓和么?”   徐志穹把提灯郎的罪业单独收在了一个包袱里,对武栩道:“七品议郎,能主是非,我写一纸赏善书,带他们去赏善司,只要生前罪业不是太重……”   话没说完,武栩脸颊又开始抽动。   血腥味好重!就在附近!   徐志穹也闻到了!   乔顺刚正打算带着提灯郎离开宅院,却听武栩喝道:“站在原地,都别动!”   武栩提着长刀走到了院子外面,但见一个年轻男子,正在往远处走,在他身后,躺着一路尸体。   ……   安淑院里,昭兴帝笑了:   “武栩,你只在意苍生,苍生已遭涂炭,你管是不管?” 第150章 星官徐志穹   武栩站在了虿元厄星的身后,翻腾的杀气算是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虿元厄星回过了头,看着武栩。   武栩问道:“你是何人?从何处来?”   虿元厄星想了很久:“要说名字,却是记不真切,我的族人都在南边,他们叫我老祖宗。”   一阵腥气飘来,武栩闻到了蛊术的味道:“蛊门的虿元厄星?”   虿元厄星点点头:“也有人这么叫我。”   “你贵为星官, 为何滥杀无辜?”   “无辜么?”虿元厄星不以为然,“我来杀大宣的皇帝,他们是大宣的子民。”   “皇帝与子民何干?你这一路害了多少性命?”   虿元厄星眨眨眼睛:“记不清了,许是有一两万吧。”   “好!”武栩点点头,“我便砍你两万刀,再让你身形俱灭,你觉如何?”   虿元厄星很认真的想了想:“两万刀不够, 想杀我,少说也得五万刀。”   武栩笑了:“非得五万刀不可?”   虿元厄星很认真的回答:“五万刀也不一定够用,或许要五十万刀。”   武栩点头:“好说,你要多少刀,我都成全你。”   虿元厄星道:“你姓武吧?我该躲着你的。”   武栩道:“现在躲也不迟,你躲到阴曹地府,且看阎王收不收你。”   “阎王?”虿元厄星摇了摇头,“他不敢收我,他甚至不敢看我,很多年前就不敢,我看你只有五品修为,我也不知为什么要躲着你,你怎么还敢看着我?”   “看你又能怎地?”   “不能怎地,只是会丢了性命。”   一阵微风吹过武栩的左脸, 从颧骨至下颌,连骨带肉全都裂开了。   武栩带着碎裂的左脸狰狞一笑,举起长刀冲向了虿元厄星。   双方相距十几步远, 这十几步间,武栩的左脸已经愈合。   这是武栩真正的实力, 当年在龙脚鬼市, 与五名四品修者恶战,也未展示过这等实力。   徐志穹透过墙缝,静静看着这场他无法想象的战斗。   武栩一刀砍向了虿元厄星的脖子,看不见刀形,更看不见招数,只能刀锋破空的巨响。   虿元厄星没有躲避,任凭长刀砍断了他的脖子。   人头滚落在地,随即飞起,满头发丝长到数十丈长,缠住了武栩。   武栩斩断发丝,断发钻进皮肉,顷刻之间,将武栩包成了一个毛团。   虿元厄星伸手拿过头颅,装在了脖子上,对着毛团轻轻一抹,毛团收紧,血肉爆浆,徐志穹一哆嗦,千户死了?   这就死了!   怎么可能?   虿元厄星猛然转过脸, 透过砖缝, 看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本能避开了虿元厄星的视线,他知道一眼直视就能要了他的命。   乔顺刚蹲在墙边道:“外边怎地了?怎没了动静?”   徐志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到虿元厄星的脚步声在缓缓靠近。   乔顺刚忍不住想到墙头上看一眼。   徐志穹一把将他扯了下来。   “别看,逃!”   乔顺刚茫然道:“往哪逃?”   徐志穹知道往哪逃,最好的方法是回议郎院,又或者钻小黑屋。   但乔顺刚没得逃,在场的其他人都没得逃。   韩宸抖作一团,高品修者比其他人要敏感的多,他精神有些失常:“这是个什么怪物,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童青秋拿出各色法器:“不管是什么怪物,先布个法阵挡他一挡。”   来不及了,虿元厄星来到了墙边,轻轻摸索着墙壁,喃喃道:“居然还有个四品。”   徐志穹上前拎起了童青秋,撒腿狂奔,众人都跟着徐志穹跑。   墙壁无声无息,消失了一大片,虿元厄星走进院子,率先看向了韩宸。   韩宸没跑,依旧在原地哆嗦,他抬着头,直视着虿元厄星。   一眼直视,还杀不了一个四品,虿元厄星面带笑容,伸出手,准备把他头捏爆。   韩宸终于回过神来,一挥衣袖,数千银针飞向了虿元厄星。   虿元厄星站在原地不动,且让银针插满身躯。   韩宸要借银针注入阳气,他也不知道阳气管不管用,只能试试再说。   阳气刚刚迸发,满身银针全在一瞬间,全都锈成了碎末。   蛊门二品星官,精通所有蛊术,韩宸的银针经过术法淬炼,都经不住他血液的瞬息腐蚀。   韩宸布置一道屏障,想稍微抵挡片刻,虿元厄星一巴掌拍碎了屏障,顺手抓住了韩宸的脑袋。   韩宸用血肉傀儡把自己换了出来,虿元厄星捏碎血肉傀儡,伸手又抓住了韩宸的脑袋。   童青秋想跑回来救韩宸,刚跑两步,只见眼前一片血光。   童青秋坐在地上放声哀嚎,他以为师兄的脑袋爆了,没想到是虿元厄星的胳膊断了。   武栩从天而降,身上满是伤痕,有些地方还露着白骨,可这丝毫没有影响没有影响武栩的速度。   长刀飞舞,零切碎割,顷刻之间,虿元厄星被剁成了一堆肉泥。   肉泥翻滚,散发出阵阵毒气,武栩用杀气驱散了毒气,回身从韩宸头上摘下了虿元厄星的手臂,扔到了肉泥当中。   杀气挤压爆破,一声巨响,肉泥化作一团灰烬。   杀道三品技,目空啸灭!   凝结杀气,摧毁目中之敌,无视防御,无视术法,无视外物,哪怕穿上苦极寒星亲手打造的盔甲,在目空啸灭之中,也只能化作灰尘。   这一技能的唯一缺陷就是发动时间太长,到了武栩这般境界,仍然需要二十吸时间。   武栩困在虿元厄星的头发里,并不是无法挣脱,而是一直在酝酿技能,虽然受了些伤,但成功争取到了时间。   而今技能得手,消耗了大半气机的武栩,身体开始慢慢复原。   武栩看了看韩宸,笑道:“谢你帮我拖延了一阵。”   韩宸也笑了:“能与武侍郎并肩一战,实乃韩某之幸。”   笑了两声,忽听风中有人跟着一起笑:“你们两死在一块,不更是一桩幸事?”   虿元厄星没死。   目空啸灭无视一切,但唯独不能无视的,是品级的差距,他受了重伤,但扛住了这一击。   狂风大作,泥沙翻飞,一张蛛网,从天而降。   武栩挥刀将蛛网砍碎。   一条十多丈长的巨蝎落地,一双螯足挥舞,将前院几座房屋扫成废墟。   武栩挥刀斩断一只螯足,肋生双翼,要砍蝎子头,蝎尾竖了起来,尾针成千上万扑向武栩,武栩能躲则躲,躲不开便硬扛,看准时机一步跳起,将蝎尾砍成数段,回身又将蝎头斩下。   蝎子被砍得碎烂一地,转而化成一只十丈长短的千足马陆,马陆团身,裹住武栩,千余虫足,四面围攻。   武栩挥刀狂砍,但见虫足翻飞坠落,却看不清武栩身形。   看不清武栩,但能看清马陆。   乔顺刚喊一声道:“弟兄们,跟我上,砍死这怪物!”   徐志穹想劝阻也来不及,一群提灯郎都冲了上去。   这特么不添乱么?   刀砍斧剁,马陆毫发无伤,牛玉贤拿出各式兵刃,逐一试了一遍,连个划痕都没留下。   马陆猛然翻了一下身,这一下要是被他撞上,提灯郎至少死一半。   武栩抢先一步释放杀气,将众人弹射出去,保住了他们一条性命。   他们的性命保住了,武栩这一下分神,处境却大为不妙。   一条八足巨蟾从天而降,徐志穹目测,这蟾蜍得有二十米高,八条巨足,轮番踩向武栩。   武栩避无可避,挥动双翼飞上半空,举刀砍蟾蜍的脑袋。   蟾蜍猛然抬头,伸出巨舌,把武栩卷进了嘴里。   武栩身体被缚,艰难砍了一刀,在蟾蜍舌头上开了一条口子,但没有砍穿。   伤口转眼愈合,刀上却挂满了黏液,整个刀身顷刻腐蚀成一团铁锈。   不仅刀身被腐蚀,武栩的指甲也被腐蚀的干干净净,身上的皮肤脱掉一层,黏液开始向骨肉中渗透。   武栩奋力挣扎,蟾舌极为柔韧,稍微挣脱出一丝缝隙,瞬间又被包裹。   单凭力气挣脱不得,武栩释放杀气,舌面上生出无数裂痕,将杀气疏散出去。   武栩操控杀气,在蟾蜍体内凝结。   蟾蜍不予理会,且等着气机炸裂,把蟾蜍炸得粉碎,只留下一条蟾舌。   蟾舌扭转翻滚,化成一条硕大的蠕虫。   看似随意一击,实则拼尽了全力,这条蟾蜍的舌头,是虿元厄星的本相,他把武栩包裹在了身体里。   “你就要成星官了,一步之遥而已,我真替你惋惜,惋惜你这一世修为!”   虿元厄星的体内生出无数蠕虫,包裹武栩全身,寸寸啃食血肉,武栩来不及复原,蠕虫钻进骨髓,直透脏腑。   每条蠕虫身上都带着剧毒,武栩意识渐渐模糊。   就这么完了?   能和这杂种同归于尽也好!   武栩想用最后一点意识把气息集结在丹田,可剧毒之下,他无法集中精神。   眼看意识即将消散,徐志穹突然夺了乔顺刚的佩刀,化影于无形,闪现在虿元厄星身后。   长刀横着斩向蠕虫,蠕虫盘曲身体,本该轻松避开,没想到刀锋在半空变相,自下而上挑了上去,豁开了蠕虫的肚子。   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这一刀是怎么砍上去的?   徐志穹速度很快,但还不及虿元厄星,所有人都看到虿元厄星能轻松躲开这一刀。   难道是因为刀法诡异?   他的出刀路径确实诡异,可就算这一刀能砍上,怎么能豁开这蠕虫?   乔顺刚有六品修为,用同一把刀,在蠕虫身上连个划痕都留不下,他怎么可能豁得开?   虎杀斩?   那个不灵。   就连武栩的虎杀斩都砍不穿虿元厄星的原身,徐志穹刀法还没学会,连点皮都刮不下来,还想砍穿虿元厄星的肚子?   这一刀不是砍上的,是徐志穹有意识蒙上的。   蒙,还能有意识么?   可以的。   徐志穹用了七品技,天公地道。   对方是二品星官,修为超出徐志穹五品,修为差距在三品以上时,天公地道持续的时间可以忽略不计,在正常情况下,徐志穹没有使用七品技的机会。   所以他只能用不正常的方法使用七品技。   他只能蒙!   先出刀,在刀锋即将砍中的一刻施展技能,在刀锋命中的一刹那,如果蒙对了,就算徐志穹走运,如果蒙错了……   蒙错了也没辙,总好过坐等武栩凉凉!   徐志穹蒙对了,一团肉块带着骨头从血口之中掉了出来,这就是武栩,已然没了人形。   他不可能在短期内恢复,徐志穹也不能扔下他逃走。   虿元厄星伤口愈合,化作人形,站在徐志穹面前。   徐志穹提着长刀把武栩挡在身后。   虿元厄星上下打量着徐志穹。   徐志穹也上下打量这虿元厄星。   要保持藐视敌人的状态,还要避免视线接触。   虿元厄星笑了,问道:“你是几品修为?”   怎么回答?   告诉他我也是二品星官?   低级!   这么低级的谎言,说出来都不自然!   徐志穹沉思片刻道:“年岁大了,有些事情记不真切,只记得二百年前,和你当下的修为差不太多。”   虿元厄星放声笑道:“你是星官?天上繁星众多,可我从未见过你!”   徐志穹笑得比他还大声:“若是被你见过了,只怕要惹得后辈耻笑!”   说话间,徐志穹看了武栩一眼。   还是一地烂肉。   千户,你还没复原?   虿元厄星神色狰狞道:“我看你只有七品修为!”   徐志穹盯着虿元厄星的肚子,笑道:“疼么?七品修为就能剖开肚肠,你还有何颜面位列群星之中?”   这话很有道理!   七品怎么可能破了我的原身?   虿元厄星后退了一步,他真猜不出徐志穹到底是什么修为。   时才看武栩只有五品,可武栩的实力接近星官。   难道这个年轻人也有办法藏拙?   “你若真有本事,为什么不早出手?”   徐志穹坚强的保持着微笑:“我曾许下誓言,百年之内不开杀戒,可惜,今天要为你破戒了。”   他又看了武栩一眼。   稍微恢复了一点人形,打架是不可能的。   这可怎么办?   虿元厄星看着徐志穹的眼睛,徐志穹仰天而笑,尽力躲避他的目光。   就快露馅了。   眼角余光突然看到了身后的韩宸,韩宸两根手指戳在地上,像两只脚一样,在慢慢后退。   他在示意徐志穹后退。   虿元厄星看着徐志穹道:“你还等什么?”   “你就那么急着寻死?等我把这后生拾掇一下,莫再伤了他,你也在凡尘中多看两眼。”   徐志穹俯下身,抱起了武栩。   虿元厄星没敢轻举妄动,他等着徐志穹先出手。   徐志穹猛然后退两步,整个宅院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块平整的空地。   虿元厄星环顾四周,闻到了阴阳术的味道。   ……   韩宸擦擦脸上泥水,对徐志穹道:“迷魂阵,至多能拦他五百吸,你想办法,带着这些人逃吧。”   “好!”   五百吸,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足够逃跑了!   徐志穹背起武栩,正要带着一群提灯郎逃走,又听韩宸道:“不能出这个院子,否则迷魂阵就破了!”   屈金山上前道:“我布一个法阵,五百吸的时间,传送二三十人倒也够了。”   乔顺刚咬牙道:“志穹,你带着千户走,把几个受伤的也带走,我们留下来和那杂种拼了!”   韩宸摇头道:“用法阵离开也不行,只要有人出了这院子,迷魂阵就破了!”   徐志穹怒道:“那还逃个毛线!” 第151章 混沌无三品   韩宸擦擦脸上血迹,看着徐志穹道:“我半生走南闯北,从没见过武侍郎这样的英雄,日后他成了星官,定能护佑我大宣平安,   今天能保全他一个,也不枉我拼上这条性命, 一会法阵破除,你们先背着武侍郎跑,我殿后,为你们拖延些时间,   我若是死了,你们再找一人殿后,直到把武侍郎送到安全之所, 可否?”   乔顺刚一脸惊喜道:“千户要成星官了?他不才五品修为吗?”   徐志穹道:“他还说一夜能睡十个阁主,你真信是怎地?”   乔顺刚放声大笑,笑得两行眼泪从腮边滑落:“我就知道,咱们千户不是凡人!梁大官家非要他去管什么教坊司,那个瞎眼的昏君死了也活该!”   韩宸道:“你们快点定下殿后的人选,我支撑不了太久,别到时候推三阻四,一个都走不了!”   “扯你娘淡!”乔顺刚擦去眼泪道,“这是我家千户,用得着你来殿后?我第一个殿后,你和屈金山弄个法阵,把他们都送走!”   孟世贞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法阵送走的人多!”   乔顺刚笑道:“说的就是么,你们回了衙门就踏实了,那怪物要杀是皇帝,不会打到咱们衙门,你们好好睡一夜,明天不管谁当皇帝, 都和咱们兄弟没干系!”   徐志穹道:“乔千户,你一个人殿后恐怕不行。”   “少特娘逞能!”乔顺刚哼了一声, “衙门的规矩不懂么?陈元仲死了,现在也该轮到我了,要不手里这盏红灯是白拿的么?   你小子机灵,将来肯定能在衙门当家,好好活着,每年到坟头上,给我送壶酒,跟我说说话,再到纸马铺,给老子买两个姑娘,老子到了那边照样快活!”   刘大顺上前道:“老乔,你倒下了,还有我,志穹,多给我带壶酒!你小子给我好好活着!”   活着,徐志穹想活下来很容易。   但得想办法让他们活着。   徐志穹看了看眼前的提灯郎,得算一算他们能活下来多少人。   “韩医师,你一套法阵能送走多少人?”   “至多十人!”   徐志穹又看了看屈金山:“屈灯守呢?”   “老朽修为不济, 至多能送走两人。”   乔顺刚脸一变:“这不才十二人么?其他兄弟都要等死不成!”   徐志穹又问韩宸:“送走一批人, 再做一次法阵,需要多少时间?”   “少说也要三十吸。”   屈金山道:“老朽需要五十吸。”   屈金山指望不上了,韩宸需要三十吸。   三十吸,一分半,如何支撑这一分半?   和虿元厄星交手,别说是一分半,支撑十秒都很困难。   “韩医师,屈灯守,你们各自布置一道法阵,带十二名兄弟冲出去,屈灯守随法阵先走,韩医师多留一会,再布置一道法阵,送走十名兄弟,   不能随法阵走的兄弟,拼命跑就是了,朝着远离皇宫的方向跑,他要弑君,未必和我们纠缠到底。”   乔顺刚点头道:“先点出二十二个兄弟,跟着法阵走的,千户算一个,老屈,你算一个,韩医师,你也算一个,童术士,你本就不该跟我们送死,你也算一个,还有几个墨家,你们也走吧,横竖也跑不快!剩下的,都留给受伤的!”   二十二人点选完毕,徐志穹道:“现在再说殿后的事,第一波,我来殿后。”   乔顺刚怒道:“你怎又逞能?”   “我逞能怎地?有本事你也剖开那怪物的肚子看看!”徐志穹怒目相视,“我就算打不过那老怪物,也能支撑几合,你们上去便是送死,法阵还没做成,死了不也白死!”   乔顺刚看着徐志穹,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傻小子,当真不怕死吗?   徐志穹不是不怕死,他也不想殿后,但他能去议郎院,还能去小黑屋,他是唯一有希望从虿元厄星手里活着脱身的人。   徐志穹又道:“我先往皇宫的方向跑,那老怪物势必去追我,我若能跑的远些,他或许也就顺路去了皇宫,这样大家都保住性命!   你们跑的时候兵分两路,若是有一路被追上了,另一路再兵分两路跑,哪怕就剩两个人,也要兵分两路跑,能活下来一个算一个!”   一群提灯郎默而不语,就连屈金山都惊讶于徐志穹的镇定。   “生死关头啊,孩子,”屈金山颤抖着声音道,“我这把老命丢就丢了,你得活着呀!”   徐志穹转过脸,对韩宸道:“准备法阵吧。”   韩宸点点头,刚要动手,忽听有人道:“急什么,让我再歇一会!”   在一阵骨骼与血肉的摩擦声中,武栩坐了起来。   “千户醒了!”徐志穹一脸惊喜。   “有水么?渴死我了!”武栩活动了一下血肉模糊的脖子。   ……   太卜忙活了半天,终于从星象盘里找到了虿元厄星的位置。   他在北垣!   星势黯淡了许多,难道他已经和武栩交手了?   失算,失算了!   苍龙三长老还没死,宦官陈顺才还活着,虿元厄星不该提前和武栩交手!   这样一来,却不便宜了昭兴帝?   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了他,这个大宣的祸害!   最让太卜想不通的是,虿元厄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北垣?   想这个问题之前,要先弄清楚一件事,武栩为什么会出现在北垣?   昭兴帝让掌灯衙门去北垣捉拿刘旭行,这件事,太卜是知道的,因为他一直让何芳在监视刘旭行的外宅。   提灯郎在外宅里遭遇了苦战,这件事太卜也是知道的。   以此推断,皇帝事先知道内情,故意利用提灯郎,把武栩引到了北垣。   现在虿元厄星也出现在了北垣。   难道皇帝一开始就安排武栩和虿元厄星在北垣交战?   可昭兴帝又怎么能把虿元厄星送到了北垣?   用阴阳法阵做的陷阱?   不可能!   就算是我亲自布置的阴阳法阵,也不可能轻而易举传送一名星官。   难道还有比我更强大的阴阳修者?   又或者那人根本不是阴阳修者?   能算计到星官的陷阱……   是混沌!   太卜恍然大悟!   混沌无常道的陷阱,颠倒了空间,让虿元厄星走错了地方!   这是谁干的?   何芳?   那妮子在暗中下了手?   不会是她!   她修为太低,对付童青秋还可以,对付星官她差得远!   她既没有这个手段,也没有这么做的道理。   不是她,难道是她娘?   难道她娘还活着?   混沌无三品,三品倒乾坤!   如果她娘还活着,修为到了什么地步?   太卜一层接一层流着冷汗。   ……   梁玉明的已经来到皇宫附近,可虿元厄星还没抵达苍龙殿。   咀赤皱眉道:“时才探子还说,老祖宗离苍龙殿就隔着一条街,这条街到底有多长?”   话没说完,一只飞蛾飞进了马车,趴在咀赤耳畔,低语了几句。   咀赤神情凝重道:“老祖宗去了北垣。”   梁玉明眉头一竖:“他去北垣做什么?”   咀赤摇头道:“不知道是何缘故,他在北垣遇到了一个狠人,应该就是你所说的武栩!”   “他们交手了?”   “打了一场,老祖宗受了伤,而且伤的不轻。”   梁玉明神情凝重:“尊司,烦请你劝老祖宗一句,让他不要与武栩纠缠,赶紧来苍龙殿!”   咀赤摇头道:“要劝你去劝,我可没那胆量,在凡间,我是蛊门的头人,在老祖宗面前,我就是一只蚂蚁,老祖宗说踩死我,就能踩死我,要我说,咱们别管老祖宗,咱们先去苍龙殿,把那三个老鬼收拾了,等老祖宗杀了那个姓武的,咱们再到皇宫会和。”   梁玉明摇摇头道:“先去皇宫,先把皇位坐稳,兽困则噬,那三个老贼毕竟是三品,还得交给老祖宗,等老祖宗杀了武栩,多吃些人,再来对付那三个老贼!”   咀赤道:“别说我没提醒你,老祖宗受伤了,你可得想好分寸。”   梁玉明道:“无妨,待我登基后,从京城里点选十万人,献予老祖宗就是。”   咀赤道:“你刚登基,便要杀这么多人,这江山还坐得稳么?”   梁玉明一笑:“我大宣从不缺人,草木黎庶,再多十万又何妨?”   一千私兵,五百蛊士,来到了皇宫门前。   宫中还剩下三千装备精良的禁军,以及青衣阁和掌灯衙门几百的人手。   咀赤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梁玉明的一千私兵身上都带着蛊虫,虽说只有八品或九品的修为,但比一般士兵强悍的多。   五百蛊士更不用说,修为都在五品到七品之间,对付寻常士兵,七品蛊士可以一当十,五品蛊士以一当百都不在话下。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太监陈顺才。   “我不认得那太监,若是见了他,赶紧告知我!”   咀赤下令,攻打宫门。   三百私兵冲在了前面,这些私兵身上有厚皮厚甲的蛊虫,最适合冲锋。   距离宫门三百尺,禁军毫无动作。   距离宫门两百尺,禁军仍无动作。   距离宫门一百尺,城头双子床弩开始射击。   双子床弩,大宣最强悍的武器之一,一张床架上安装两张巨大的弩弓,发射时,用绞车开弓,十几个军士合力摇动绞车,把弩弦张开,扣在机牙上,一名军士装上长矛大小的弩箭,另一名军士举起大锤,砸在扳机上,这一发箭,才能射出去。   床弩的威力惊人,苦修工坊做出来的双子床弩,射程可达五百步。   但威力惊人,命中率就要差很多,床弩属于大型军械,和投石机的功能差不太多,主要用于攻击密集的敌人。   一千多人,肯定不算密集,床弩的威力很难发挥出来。   梁玉明也好奇,为什么要用床弩守皇宫?   没想到今夜的床弩打的很准。   十架床弩,十发弩箭,刚刚好射杀了十人,这十人都是私兵的百夫长!   军官阵亡,梁玉明的私兵阵型稍显混乱。   皇宫门外,机关触发,水火矢石,四面围攻。   梁玉明知道皇宫门外有很多机关,但今夜的机关打的太准,专打伍长和什长,私兵乱作一团,反倒阻挡了蛊士的道路。   咀赤怒道:“你这部下也太不中用,让他们滚远些!”   梁玉明坐在马车里,看着战局,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让咀赤派出一个飞虫,去打探谁在指挥禁军。   飞虫不多时回来,在空中四下飞舞,勾画出了那人的身形轮廓。   是楚信,车骑大将军!   他不是在城头吗?   怎么回了皇宫?   楚信是兵家三品,能对战场上的各种条件,作出不可思议的操控。   这仗难打了!   按兵部内应送来的消息,楚信在城头。   按哨探送来的消息,楚信也是在城头。   他为什么会突然回到皇宫?   如今城头没人管了吗?   就留下一个钟参守城门?   ……   皇宫里,太子粱玉阳和六公主粱玉瑶同时待在龙图阁(皇家书阁)里,粱玉瑶坐立不安,来回走动,粱玉阳拿着本书,边看边打瞌睡。   粱玉瑶走到书阁门口,陈顺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粱玉瑶咬咬牙又走回了书阁。   这是昭兴帝给陈顺才的任务,看住太子和六公主。   粱玉瑶对陈顺才道:“陈秉笔,宫外都打起来了,让我带着红衣使出去看看,守卫皇宫是我红衣阁的本分!”   陈顺才冲着粱玉瑶笑道:“守卫皇宫,也是奴婢的本分,看护好二位殿下,奴婢正是尽了本分!”   粱玉瑶愤恨不语,太子粱玉阳拍案而起:   “陈秉笔,宫外都打起来了,你赶紧把太子妃送过来,传宗接代是本宫的本分!”   “传宗接代?”陈顺才吃惊的看着太子。   太子很认真的看着陈顺才:“难道这也是你本分么?你能行么?”   陈顺才当然不行,主观和客观上都不允许。   但这地方也不太适合传宗接代:“殿下,这是龙图阁。”   “龙图阁怎地?若是我有个什么闪失,给父皇留个皇孙也好。”   太子的想法很荒唐,但这属于合理要求,陈顺才没法拒绝,他吩咐手下人请太子妃过来。   粱玉瑶怒道:“作甚?你让她来作甚,当真在这里么?你让本宫去哪?”   太子神色端正道:“六姐,一起吧,兴许皇孙就是你生的!”   六姐啊,不想死,就跟我一起疯吧!   ……   北垣,刘旭行外宅。   武栩恢复了正常人的形状,但满身都是伤痕。   徐志穹看他能正常行动,心里稍微踏实些,立刻让韩宸准备法阵。   武栩皱眉道:“弄法阵作甚?”   乔顺刚道:“回衙门呀!”   武栩喝道:“回衙门作甚?门外那恶贼杀了两万人,还能放他跑了么?”   这是怎地了?   他疯了怎地?   都快没命的人了,还想出去打?   这是面子上挂不住了吧?   徐志穹道:“您先回去养伤,等养好了伤,咱们再收拾那恶贼!”   武栩起身道:“这点伤还用养吗?一会我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怒火助虎威!” 第152章 邪星,你知罪   武栩起身,高声喝道:“先给我弄些衣服穿,这么光着像什么样子?”   该说不说,那个倒是恢复的挺快,一夜十个阁主,或许还真不在话下。   你脱一件外衫,他脱一条裤子, 众人勉强给武栩凑了一身衣服。   武栩穿好衣服,把乔顺刚的佩刀拿了过来。   “这么多刀里,就你这把最像样子!先借我用用!”   乔顺刚含着泪道:“千户,只要你好模好样,别说刀,这条命都给你!”   “莫说这不吉利的话,等我砍了那恶贼的人头, 祭奠死去的弟兄!”   韩宸抬头道:“武侍郎,你真胜得过那怪物?”   众人面带疑色, 武栩笑道:“你们知道什么是怒火助虎威么?”   乔顺刚挠挠头道:“只听说是大天赋,咱也没见过那样的天赋。”   孟世贞道:“不是说志穹就有大天赋么?”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谬传,此系谬传。”   武栩道:“把正解告诉他们!”   徐志穹且按武栩说的,复述一遍:“怒火助虎威,是以怒火触动白虎真神,借真神之力杀敌!”   武栩笑道:“这厮再强横,能和真神匹敌么?”   众人眼中闪烁着星光,提灯郎们自不用说,只这短短一次接触,韩宸的眼睛里也带着光,看着武栩。   武栩吩咐道:“你们多找些砖头瓦块,把自己藏起来,真神之力太过强悍,别伤到你们,志穹, 你跟我来, 我跟你商议一下计策,确保一击制敌!”   徐志穹总觉得武栩精神不正常。   怒火助虎威,这东西根本不靠谱,万一怒火触动不了真神呢?武栩现在身上缺皮少肉,根本不是虿元厄星的对手。   武栩把徐志穹拉到没人的地方,盯着徐志穹看了许久。   徐志穹邪恶一笑:“千户,你是想到了逃跑的办法吧?说吧,咱们怎么办?”   武栩沉默半响,问徐志穹:“十六年前,我施展怒火助虎威的时候,你知道对手是谁么?”   徐志穹摇摇头。   “你知道穷奇吗?”   徐志穹点头道:“穷奇、饕餮、梼杌、混沌,四凶,在书院里学过。”   “当初我遇到的正是穷奇。”   徐志穹瞪圆了眼睛:“你打败了凶兽穷奇?”   武栩笑着摇头:“我哪有那个本事,四凶的实力和四位真神相当,当时的穷奇只剩下一缕残魂,连三成的实力都不到,他来到望安河边,吸取凡人魂魄,一夜之间死了数千人,   当时我还在书院学艺,已经有了五品修为,当年林院长血气方刚,带上我们师兄弟十几人,要到望安河边查个究竟,没想到当晚就遇到了穷奇,   穷奇凭着不到三成的实力,举手之间把我十几个师兄弟全杀了,林院长也受了重伤,幸亏当时有个高人相助,让我们侥幸逃过一劫,   那高人总以贫道自称,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他带着我们与穷奇苦战,原本是占了上风的,没想到穷奇恁地狡诈,一击打伤了高人,高人无力再战,就剩我一个和他拼命,怒极之下,触动了白虎真神,用出了怒火助虎威,把穷奇的残魂打散了。”   高人?贫道?   难不成这高人是……   武栩接着说道:“当时我气机耗尽,急需一口热食,哪怕有碗热粥我也能缓过来,院长也动不了,高人凭着仅剩一点力气,拖着我和院长,在望安河边,挨家挨户讨饭。   住在望安河边的人都吓坏了,没有人给我们开门,高人有心抢一口饭吃,却连破门的力气都没有。   眼看我要饿死,路过万花楼,穿过小街,走到第三条巷子,在那里有个小院,有位夫人给我们开了门。”   徐志穹眨眨眼睛,惊愕良久道:“难道是我家?”   武栩点点头:“就是你家,开门的夫人是你娘,当时你才三岁,   家里只有一点米,她煮了粥,给我吃了,我捡回了这条命,可没想到,穷奇剩下一口残息,追着我们找上了门来,在你家中炸裂,伤了你娘和你,   日后,你娘体弱多病,而你,身上也染了穷奇之气,这都是因我所致,我亏欠你的!”   说话间,武栩眼中含泪。   这铁打的男儿,第一次落泪了。   徐志穹现在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他能去武彻书院读书,为什么道长肯收他做弟子,为什么武栩一直在掌灯衙门照应着他。   武栩道:“我和院长约定,要让你们母子过好日子,可那位高人却告诫我们,让我们离你远些,否则会连累到你,   他怕四凶卷土重来,若是顺着我们找到你身上的穷奇之气,你们母子又要遭殃。”   说到此,武栩从胸前的血肉之中抠出了一面银镜,时才他被虿元厄星的毒液腐蚀的皮脱肉烂,这面镜子居然完好无损。   “机缘巧合,你到了掌灯衙门,本来想让你过些安生日子,可你性情与我投契,短短几月,出生入死,你从未有过一句埋怨,却让我觉得越欠你越多。”   徐志穹道:“我埋怨过,没敢跟你说!”   武栩一笑,把镜子交给了徐志穹,镜子离手一瞬间,森寒杀气,吹的徐志穹直打哆嗦。   就是这面镜子,一直掩藏着武栩的修为。   武栩道:“这是潜辉镜,能藏住你修为,无论你修为多高,只要有镜子在身上,别人至多能看到五品,   千万记得,世情险恶,把自己修为藏住,别遭了别人算计,今夜我与虿元厄星在此相遇,就是遭了梁大官家的算计。”   徐志穹早就有此推断:“梁大官家,想借你之手,除掉虿元厄星?”   武栩摇头道:“你说反了,他要借虿元厄星之手,除掉我。”   徐志穹愕然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哪里得罪了他?只因为当初你杀了庆王?”   “他才不在意庆王的死活,他是怕我杀了他,除了苍龙霸道,梁大官家另有修为,他想长生不死,又舍不得帝王之身,修为已经超过了七品!”   “他修的是哪一道?”   “暂且不知,应该在四凶之列,否则瞒不过青龙三长老,四凶修为皆属残狠之道,等他到了三品,大宣却要血流成河,在三品之前,我必然会取他性命,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梁玉明那杂种,与梁大官家一样,视苍生如草芥,为了篡夺皇位,不惜引来虿元厄星,这正中了梁大官家的下怀,他借虿元厄星之手除掉我,再借我之手重伤虿元厄星,一石二鸟得手,他便高枕无忧,继续修炼他的邪道。”   徐志穹道:“那你就不能再和虿元厄星拼命了,这岂不是让梁大官家阴谋得逞!”   武栩笑道:“算不上拼命,有怒火助虎威之力,我杀虿元厄星易如反掌,而且我也必须杀了这魔头,虿元厄星一生杀人近百万,若是梁玉明今夜当真坐上皇位,日后虿元厄星与他算起账来,只怕要把大宣苍生赶尽杀绝!”   徐志穹道:“官家为长生,世子为王位,凡尘众生如草芥,只被肆意践踏,只有你一人还惦记着。”   武栩摇头道:“谁说是草芥?众生乃凡尘生息之根本,若不是舍不下这凡尘,我早就成星官了,   此役过后,算我功德圆满,我也该晋升二品了,凡间有些事情,需你为我打理,且告诉辛楚一声,找个人再嫁了吧,也告诉姜飞莉一声,日后别再惦记着我。”   “这却让我怎么说?她们不得打死我?”徐志穹捂脸长叹,“你当了星官,却再也不来凡间了么?”   “谁知道呢?白虎真神曾托梦于我,说星官于天上有一座星宫,星宫到底长什么样子?”   武栩抬头看了看天,低头又看了看徐志穹。   他一直盯着徐志穹看,看的徐志穹心里发毛。   “千户,你这是要作甚?”   武栩道:“还是亏欠了你太多,怎就越欠你越多?”   “莫再说这些了,”徐志穹盯着武栩看了片刻,“千户,你说句实话,你真有把握触动白虎真神?”   “我几时骗过你?”武栩一笑,指着胸膛道,“怒火都快烧到了喉咙,一会你且仔细看着,看我怎么杀了那魔头!”   趁着迷魂阵还能支撑片刻,武栩闭目凝神,聚集气机。   过了十几吸,武栩脸颊抽动,回头对韩宸道:“把法阵破开!”   韩宸道:“还能维持百余吸!”   “立刻破开!”   韩宸赶紧解除了迷魂阵,宅院从新出现在了北垣街头,透过倒塌的院墙,徐志穹看到了院子外的情形。   王振南跑回来了。   虿元厄星抓着王振南的脑袋,狰狞的看着众人。   王振南满脸是血,奄奄一息道:“兄弟们,我回来了。”   武栩拿着刀,平静的走到虿元厄星面前,笑道:“把他放了吧,咱们俩做个了断。”   虿元厄星放声笑道:“为什么要放了他,再做了断?为什么不杀了他,再和你了断?”   “你杀呀!”武栩神色狰狞,“趁你杀了他,我会杀了你,看看咱们谁手快!”   虿元厄星道:“我杀他,连眼睛都不用眨。”   武栩道:“趁着你不眨眼的功夫,我就能要了你命,志穹,掌灯!”   徐志穹举起了青灯。   虿元厄星诧道:“你为何掌灯?”   武栩狞笑道:“因你死期将至,残害苍生,你知罪?”   虿元厄星眼角一颤,放开王振南猛然冲向武栩。   武栩横过彪魑刃,盯着虿元厄星撞了上去。   虿元厄星气力不及武栩,连连后退,身上冒出无数虫足,在武栩身上连刺带砍。   武栩招架闪避,继续逼着虿元厄星后退。   徐志穹心头一紧,武栩的身手十分迟钝,与此前相比,貌似只回复了两三成的战力。   但杀气很浓,许是摘了潜辉镜的关系,却比此前更有威势。   这应该就是怒气,只能指望怒火助虎威了,且看真神如何杀了这魔头。   虿元厄星现出本相,一条巨大的蠕虫包裹住了武栩的身体。   武栩没有闪避,这可是要命的败招,被他缠住,随时有可能被他吞掉!   真神还没被触动么?   徐志穹看的焦急,双手不住颤抖。   蠕虫身躯翻滚,武栩身形消失,他被虿元厄星吞没了。   怒火助虎威,快要爆发了么?   武栩在虿元厄星的体内,将所有杀气聚集于丹田。   虿元厄星感受到杀气聚集,立刻在身上开出无数气孔,要把气机疏导出去。   杀气没有释放出来,凝聚在了武栩的身体里。   无数蠕虫在啃咬武栩的身体,但此刻武栩的意识非常清醒,因为他只有一个念头。   徐志穹感受不到武栩的杀气,怒火助虎威,这回该爆发了!   虿元厄星站在原地不动,身体一阵阵抖动,他预感到大事不妙。   一声巨响,虿元厄星被炸成一片烟尘。   这是……怒火助虎威?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在烟尘之中,看到了武栩的魂魄。   他用了目空啸灭。   他自爆了……   杀气在周围翻滚,气机震荡中,徐志穹听到了武栩的声音。   “志穹,我骗了你,就骗了你这一回,我用不了怒火助虎威,   一生四十余载,诸般恶行看的太多,看惯了,也就烧不起怒火了,   替我修个坟,没有尸首没关系,空坟就好,给我烧两张纸,陪我喝喝酒。   答应我一件事,不哭,哭也不能让那群王八蛋看见。”   “千户!千户——”   徐志穹疯狂冲向了武栩。   不怕,魂魄还在!   我是判官,我有办法!   魂魄还在就有办法!   我去酆都城,我把你赎回来!我想办法让你复生!   虿元厄星的魂魄也在空中徘徊,连受两次目空啸灭,他的身体被彻底摧毁,元神也非常虚弱,但他依然活着。   “凡人!蝼蚁!你以为你杀得了我,不过白白送死罢了!你永远都是凡间的蝼蚁,你永远看不见星宫!”   “看不见又怎地?我看得见你的死期!”   武栩算到了这一步,他知道星官的魂魄依旧强韧。   杀气再度凝结,凝结在武栩的魂魄周围。   “千户,千户!把魂魄留下!把魂魄留下!”徐志穹喊破了喉咙,可他不会飞。   武栩看着徐志穹,笑了笑,肋生双翼,擒住了虿元厄星的魂魄。   虿元厄星的魂魄生出满身尖刺,武栩魂魄千疮百孔,死死擒住不放。   虿元厄星渗出满身毒液,武栩魂魄朽烂,不成人形,依旧擒住不放。   虿元厄星化作本相,化作蠕虫,啃咬武栩魂魄,武栩锁死双臂,擒住不放。   虿元厄星化作万千蠕虫,武栩以杀气将其会聚一处,擒住不放。   魂魄恶战二十吸,一声巨响,第三发目空啸灭,武栩把自己的魂魄炸了。   银光闪烁,照亮了整个夜空。   耳畔回响着武栩最后的声音:   “提灯郎,掌灯!”   提灯郎们从砖头瓦块中抬起头,他们以为天亮了。   徐志穹双眼血红,僵立在原地,右手缓缓举起了青灯。   ……   阴阳司,星象盘,一颗星辰陨落。   “形神俱灭……”太卜惊愕半响,喃喃低语,“武栩灭了虿元厄星!” 第153章 志穹,不哭   皇宫门前,楚信踩着咀赤的脖子,朝他脸上啐了口唾沫。   咀赤试图挣扎,楚信脚尖一扭,将咀赤脖子踩断。   三品修者,断了脖子也死不了,楚信唤来两名阴阳师,用法阵把咀赤封印起来,随即带兵去了苍龙殿。   皇宫之战结束,梁玉明惨败。   他坐着马车先行逃回了府邸,静静等着北垣的消息。   我没输,还没输!   还有老祖宗,等老祖宗杀了武栩,让老祖宗吃下万把人,再去皇宫杀了那昏君!   一只飞蛾飘了过来,在梁玉明耳畔扑打着翅膀。   梁玉明收到了北垣的消息。   他脱下了龙袍,丢进了火盆里,转眼烧成了灰尽。   ……   城墙之外,钟参擦了擦身上的血迹,笑看着面前的余杉。   余杉第一个冲下城头,率领飞鹰军,直接击杀了叛军将领。   叛军群龙无首,顷刻溃散,一万人马,阵亡三千余人,余者尽数投降。   余杉俯身施礼道:“指挥使,这一仗,能将功折罪么?”   钟参放声笑道:“说什么将功折罪?你立大功了,武威营将军该轮到你做了。”   史勋在旁不是滋味,本以为攀附上余杉,能多个依靠,没想到被他抢了位子,官复原职,却是无望了。   一名军士走到钟参身边耳语几句,钟参一愣,回身对余杉道:“你在这里打扫战场,清点战俘,我另有要事。”   ……   安淑院,昭兴帝看着熄灭的蜡烛,放声大笑。   “武栩!逆贼!你还是死在了朕前面!”   隋智道:“不知虿元厄星状况如何。”   “武栩乃凡间最强之人,今其以死相拼,虿元厄星纵使不死,也至多剩个残躯。”   “苍龙殿三位长老还活着。”   “再让他们多活一时,免得惊动了真神,事不宜迟,开始吧。”   皇后柴秋慈走进安淑院内院,从槐树上拉起了一片根须。   槐树唱起了凄厉的歌声:   “吾仇,谁人知?   吾冤,谁人解?   吾恨,无绝期!   吾血,犹未干!   我杀!”   昭兴帝面无表情看着槐树:“夫妻一场,你就任地恨我?”   “我杀!”   皇后双手扯住槐树根须,用力撕扯,槐树连声哀嚎,渗出满身鲜血。   昭兴帝顺着根须,将鲜血尽数吸进口中,他身躯不断膨胀,一阵腥腐之气四下荡漾。   皇后放开根须,在昭兴帝布置出一道屏障,将腥腐之气,变成了阴阳二气,随风散去。   鲜血不停流淌,槐树在哀嚎声中,变成一株朽木。   ……   龙图阁中,太子胸前一阵剧痛。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鲜血灌进童仁,一双眼珠变得血红。   陈顺才看着太子道:“殿下,身体可有不适?”   太子点点头:“时才用力过甚,只觉胸口有些气闷。”   陈顺才在宫中当差多年,知道这种事情很危险:“快,快,传太医来,殿下,你这是何苦?东宫妃嫔日夜都在左右,何必争此一时?”   梁玉瑶在旁挖苦道:“太子保重贵体,耽于酒色却非为君之道!”   太子看着梁玉瑶,双眼放光:“六姐,我倦了,陪我歇息去吧!”   梁玉瑶大怒:“你几番出言相辱,意欲何为?”   太子笑道:“你别不承认,你心里当真没我么?见了我却不欢喜么?”   梁玉瑶愤而起身,与太子撕打。   太子强忍心痛,与梁玉瑶嬉闹。   ……   李七茶坊,李沙白的画笔掉在了地上。   幕布之下,两名女子还摆着姿势,李沙白却一笔都画不下去了。   何芳在旁道:“李画师,困倦了?”   李沙白摇摇头,一挥手,让那两个女子穿上衣衫,离开了画坊。   见画坊中再无旁人,何芳问道:“画师急着叫何某来茶坊,不知所为何事?”   李沙白咳嗽一声道:“为救殿下。”   何芳一怔:“画师此言何意?”   李沙白道:“殿下一直在监视刘旭行的外宅吧?”   何芳点头道:“不瞒画师,这是师尊的吩咐。”   “今夜北垣有一场恶战,殿下若是不走,恐怕已殃及性命。”   “画师言重了,”何芳笑道,“我知道提灯郎遭遇了蛊门中人,陷入苦战,可终究殃及不到我。”   “提灯郎?蛊门中人?”李沙白摇摇头道,“你闻到那血腥气了吗?北垣死了很多人,城东也死了很多人!”   何芳诧道:“都是些什么人?”   李沙白不回答,接着说道:“你闻到那气息了吗?有星辰陨落了。”   “难道是那邪星?”何芳惊呼一声,“谁有本事打败那邪星?”   “有一名三品也跟着陨落了,好强悍的三品,凡人之中难寻那等气息,离星官只有一步之遥。”   “武栩?”何芳心头一凛,“不知徐志穹那傻小子怎么样了。”   李沙白扯下画了一半的画卷,拿出一卷新纸,闭目冥想。   他想把画面勾勒出来,可画了两笔,手指又一阵抖动,画卷之上留下一片凌乱墨迹。   “画师,你这是怎地了?”   李沙白连声咳嗽道:“有人晋升了,好强悍的气机,不是二品,就是三品!”   何芳大惊,这一夜怎么出了这么多事情?   “画师可知是何人?”   “气机诡异,道门尚且无从推测,更难说是何人,”李沙白蜷缩着身体,咳嗽两声道,“有腥气,似杀道,又多几分阴气,应该是阴阳门人。”   “阴阳三品,难道是韩辰?”何芳紧锁双眉,“他有四品修为,难道他要和太卜一争高低!   又或者是太卜升到了二品?”   ……   苍龙殿中,三位长老遍体鳞伤,粱世禄和梁功平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梁季雄勉强坐在石阶上,每喘息一次,嘴角都会带出一些血沫。   “楚将军,陛下状况如何?”   楚信摇头道:“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入皇宫,我也只能带着军士守住宫门,不敢往里多走半步。”   梁季雄叹一声道:“楚将军,你受委屈了,不是陛下信不过你,情势危急,陛下也是不得已为之。”   楚信笑道:“身为臣子,哪会计较这些,二长老,你若还能走动,且亲自去宫里看一眼吧。”   梁季雄有些不满,他在长老中排行第二,但二长老这个称呼很不礼貌,准确的称呼是圣威长老。   罢了,何苦与个武夫计较。   梁季雄站了起来,刚走两步,身子一颤,险些栽倒。   楚信上前扶住道:“二长老,你若是不能走,我找人抬着你去。”   这厮说话任地难听!   刚才哪来一股气机?   好凶悍的气机,莫非有人晋升了?   这人是谁?   梁季雄抬起头,看着楚信道:“将军可察觉到一股气机?”   楚信摸摸头皮道:“什么气机?”   不是每个道门的三品都那么敏感。   尤其是这种粗鄙的武夫!   圣德长老粱世禄喊道:“是阴阳二气,不会错!”   圣仁长老梁功平喊道:“快派人包围阴阳司,太卜升二品了!”   梁季雄对楚信道:“将军,带上军士,随我包围阴阳司!”   ……   阴阳司里,青灯一阵闪烁。   盯着星象盘的太卜打了个寒噤,仔细感受着气机的成色。   “三品!有人晋升到了三品!难道是他……”太卜对气机十分敏感,不会像三个长老那样,判断错了气机的成色,他确信这是三品的气机。   “这是什么来路的气机?为什么伪装成阴阳二气?难道又是混沌之法?难道说……”   太卜默坐良久,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之前发现京城之中,有人有大天赋,晋升奇怪,那人不是余杉。   那人也不是徐志穹。   那人是昭兴帝!   他即将晋升三品,被发现了!   皇室不能过七品,为了掩盖真相,他必须找到最佳时机。   天下最强的凡人武栩,陨落。   苍龙殿三位长老血战,命在旦夕。   其余三品要么感应迟钝,要么不理世事,要么被战事纠缠。   这就是最佳时机,没人能阻挡他在今夜晋升。   昭兴帝,梁大官家,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下。   太卜忍不住一阵颤抖,咬牙切齿道:“终究还是你!”   可为什么要伪装成阴阳二气?   正思忖间,门上银铃响动。   一名阴阳师来报:“师尊,楚信带兵包围了阴阳司!”   太卜一挥手,掀翻了眼前的案几。   狗贼!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你还想嫁祸于我!   ……   姜飞莉赶到了北垣,看着满地废墟,看着哭嚎一片的提灯郎。   她上前问乔顺刚:“出了什么事?”   乔顺刚哭的说不出话。   她又问屈金山:“老灯守,这里出了什么事?”   屈金山哭道:“千户,千户……”   “你是说陈千户么?”   “武千户,我们千户……”   所有人都在哭,没一个人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只有一个人不哭。   徐志穹不哭,他在破砖烂瓦中来回翻找。   “志穹,你说句话呀,武千户去哪了,你们千户去哪了!”姜飞莉流泪了,她意识到了一些事。   徐志穹不作声,手上满是鲜血,他在乱石之中一点点翻找。   “徐志穹,你特么聋了吗,听到我说话没!”姜飞莉揪住了徐志穹。   徐志穹轻轻推开了姜飞莉,他在碎砖里找到一小节碎骨,小心收在了衣襟里。   他给千户捡骨头。   他给千户收尸。   看着衣襟里的碎骨,姜飞莉哆哆嗦嗦问道:“这,这是,你们千户?”   徐志穹不作声。   姜飞莉瘫倒在地上,嘶声哭嚎。   低着头的时候,想忍住眼泪很难。   徐志穹咬着牙,眼眶湿了。   远处一队人马赶来,司礼监秉笔太监陈顺才翻身下马,皱着眉头道:“这里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尸首?”   徐志穹一咬牙,含在眼眶里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   陈顺才等了半响,不见有人回应,清清喉咙道:“提灯郎听旨,立刻回掌灯衙门,等候调遣!”   徐志穹抬起头,看着陈顺才道:“且稍等一会,我给我们千户收尸。”   陈顺才皱眉道:“徐灯郎,你不知道什么是圣旨么?”   “陈秉笔,就一会,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徐志穹露出了一丝笑容。   必须得笑,不能哭。   就算哭,也不让你个王八蛋看见。 第154章 稀泥长老   苍龙殿里,陈顺才来探望三位长老。   “陛下因劳神过度,病倒了,”陈顺才叹口气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也算平息了,武侍郎斩杀邪星,这事算是有功,可皇室的脸面,不能不顾,三位长老,你们看着办吧。”   陈顺才走了,三个长老在大殿里争论了起来。   梁季雄道:“怀王父子,两度谋逆,今必当严惩!”   圣德长老(三长老)梁功平咂咂嘴唇:“却说,该如何严惩?”   梁季雄一瞪眼:“谋逆,自当以灭族论处!”   圣慈长老(大长老)粱世禄摇头道:“此事关乎王室声誉,须慎重。”   梁季雄捶着案几喝道:“若不是为王室声誉,我早杀了这个孽障!”   粱世禄皱眉道:“据我所知,怀王父子昨夜各自都在府邸之中,并未参与这场暴乱。”   梁季雄道:“何人能证明?”   “其府邸婢仆皆能证明!”   “婢仆?”梁季雄起身道,“他家婢仆敢说实话么?”   粱世禄道:“怀王父子府上,共有婢仆八百多人,总不能都说假话吧?”   梁季雄道:“城外有六千多名俘囚,他们都供认受了梁玉明指使,城内抓获三百多名反贼,他们都供认是梁玉明募集的私兵,梁玉明昨夜穿着龙袍,亲自率军来到皇宫门外,他们的供词,你等为何不听?”   粱世禄道:“既是反贼,临死之时,胡乱咬人,证词不足为信!”   梁季雄道:“婢仆的证词便足以为信吗?”   两人怒目相视,梁功平上前劝解:“圣威长老,圣德长老,莫要动怒,逢此危难之时,我三人当勠力同心,共保社稷,岂能因私怨生嫌隙?”   梁季雄冷笑一声道:“老朽行事光明磊落,此间绝无半分私怨,倒是圣德长老两度袒护怀王世子,是何道理?”   “梁季雄!”粱世禄沉下脸道:“你却说我与怀王有私?我等自踏入苍龙殿,便立下誓言,此生一心侍奉真神,护持大宣社稷,何时有过半分私心?”   梁季雄起身道:“既为社稷,当严惩怀王,以正律法!以儆效尤!”   “莫说此事未必与怀王有关,就算真有干系,传扬出去,王室颜面何在?威严何在?昨夜有两万余人命丧邪星之手,却要让百姓把愤恨全都算在皇室头上吗?”   梁功平劝道:“圣德长老所言极是,此事却无证据与怀王有关,厄难当前,当以大局为重,真相尚未查明之前,当缓和处置。”   梁季雄强吞怒火道:“死了两万人,得有个交代,却问这事怎么缓和?”   梁功平点头道:“这才是正题,按阴阳司太卜所说,杀了两万平民的,是蛊门的虿元厄星。”   梁季雄冷笑一声:“太卜,那老儿说的话,我半句都不信,现在还不知他是几品修为,倘若他已晋升二品,社稷仍有倾覆之忧。”   粱世禄怒道:“这也不信,那也不信,却问你肯信谁?”   梁季雄道:“蛊门邪星为何会来京城,这事总得说个明白。”   梁功平道:“刘旭行通敌,这条罪名是坐实了。”   他想把事情全都算到刘旭行头上。   梁季雄摇头道:“刘旭行一个五品官,就能请来蛊门邪星?这等谎话岂能骗得过世人?”   粱世禄道:“或许是冲着武栩来的,他的修为在凡人之中最强,难说他和邪星有什么私怨。”   梁季雄皱眉道:“武栩杀贼有功,却还让受过不成?”   粱世禄道:“现在不是计较是非功过的时候!得想办法把事情平息下来!”   梁功平点头:“圣德长老所言有理,反正武栩已死,这罪过就让他领了吧。”   有理有理,到他这里什么都有理,难怪叫他稀泥长老。   让武栩背锅,梁季雄倒是没有太多意见,只是他不明白,粱世禄为何一再袒护怀王。   梁季雄道:“昨夜还有二百多名提灯郎与蛊门血战,他们追随武栩多年,只怕不肯认账。”   粱世禄道:“不认账,便让他们随武栩同去。”   这一次,梁功平不觉得有理了:“这可不妥,钟参是个爱惜部下的人,若是动了提灯郎,只怕他不答应。”   粱世禄道:“不答应能怎地?他敢造反不成?”   梁功平摇头道:“息怒,莫动肝火,钟参是陛下的红人,皇城司是陛下的心腹,得罪了钟参不打紧,我等是为陛下分忧,岂能因为几个提灯郎触怒了陛下?如今得想个办法,把他们嘴堵住。”   粱世禄点点头道:“这事情,让刑部和大理寺去处置吧。”   ……   徐志穹等人在衙门待了半日,宫里的内侍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离开衙门半步。   到了午后,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来到掌灯衙门问话,大理寺的人徐志穹不认识,刑部来了几个熟人。   刑部左侍郎鲍敬忠,照磨所照磨(负责文书的八品官员)邹顺达,司务刘德安。   原为武彻书院武师的邹顺达,在余杉的帮助下,如愿以偿,进了刑部。   陈元仲死了,掌灯衙门没了当家的,鲍敬忠吩咐先从官职最高的乔顺刚开始问话。   邹顺达对乔顺刚道:“乔红灯,你们昨夜前往北垣作甚?”   乔顺刚抬头看了邹顺达一眼,没有回答。   “本官在问你话!”   乔顺刚还是不作声,屈金山见情势不妙,上前回答道:“我等奉陛下之命,缉拿通敌要犯刘旭行。”   “陛下旨意何在?”   屈金山解释道:“这是陛下当面给钟指挥使下的旨意。”   “你说刘旭行通敌,可有证据?”邹顺达故意刁难屈金山。   屈金山没法回答,证据是伪造的。   见屈金山说不出话,邹顺达看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你可知证据何在?”   徐志穹和乔顺刚的态度一样,抬眼看着邹顺达,不说话。   邹顺达能容忍乔顺刚,但绝对容忍不了徐志穹。   一个书院里的傻子,连人话都说不明白,还敢直视我?   “徐志穹,你如今已是罪囚,还敢如此狂妄?”   乔顺刚剑眉一立,喝道:“你特么说谁是罪囚!”   没等邹顺达开口,刘德安先拔刀了:“好你们一群贼囚,还不知自己身份么?平素作威作福惯了,到了刑部这里还不老实?信不信老子让你们脱层皮!”   屈金山道:“这位兄弟,说话客气些,这里是掌灯衙门。”   刘德安啐一口道:“你跟谁称兄道弟?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如今犯了事,就是阴沟里一条臭泥鳅,老子想踩死你就踩死你,踩死你都脏了老子的脚!”   这痞子骂人可真是嘴毒,他哪来这么大的底气?   看着鲍敬忠阴森的笑容,徐志穹明白了原因。   这是刑部的传统,刑部事先已经罗织好了罪名,为了震慑住这群提灯郎,鲍敬忠先让邹顺达和刘德安送上一个下马威。   乔顺刚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他们可能真的成罪囚了。   刘德安越骂越难听,韩辰坐在一旁,紧咬银牙,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符纸。   童青秋赶紧把他拦住,小声道:“你这是要作甚?”   韩辰道:“我咒死这个杂种。”   “咒死他,不光连累了掌灯衙门,你也走不脱!”   “无妨,我有悬囊之术,他们看不出来。”   “你先等等,这不是江湖之地,看清原委再说……”   两人声音极低,其他人无法分辨,但徐志穹听的非常清楚。   咒杀术他是知道的,悬囊之术又是什么?   刘德安还在叫骂,乔顺刚忍无可忍,攥紧了拳头,徐志穹面带微笑,走到了刘德安面前。   刘德安看了徐志穹一眼,笑道:“傻鸟,你不服么?”   徐志穹笑道:“孙子,你看甚?”   刘德安一哆嗦,他想起了书院里挨揍的情形。   “徐志穹,你他娘的敢,你现在是罪囚,你是戴罪之身,你……”   徐志穹抬手一拳,正中下巴,刘德口吐血沫,翻到在地。   刘德安嘶声哀嚎,邹顺达怒道:“畜生,造反了你!”   邹顺达挥拳来打徐志穹,拳锋未至,被乔顺刚从身后揪着头发拎了起来。   邹顺达惨叫一声,被乔顺刚摁在地上爆锤!   鲍敬忠大惊失色,吩咐手下二十名衙差上前拿人。   人是那么好拿的么?   刘大顺拎起两名衙差往地上撞,孟世贞揪住一名衙差往死里踢打,一名衙差看王振南手臂受伤,先找个软柿子,没等近身,被李普安从身后摁住,王振南拖着一条胳膊,拳拳打脸,边打边骂:“贼囚,一只手打你都多余!”   徐志穹继续和同窗叙旧,书院里的时光让人怀念,徐志穹是个恋旧的人,就和那天一样,他骑在刘德安身上,锤他嘴。   一颗颗黄牙全都锤了出来,剩下一颗槽牙特别坚固,始终不掉。   徐志穹打的手疼,牛玉贤递过来一把锤子,要不说这兄弟就是明事理。   邦!   一锤子下去,牙掉了,刘德安嘴里也干净了。   二十个衙差被打的不成人形,鲍敬忠回头看了看大理寺的官员。   大理寺的官员全都低着头,假装看不见。   刑部的衙差都被打成这德行了,他们上去也是白挨揍。   鲍敬忠壮着胆子,喊一声道:“你们想做甚?本官今日在此,这里就是刑部的公堂,你们怎敢在公堂上行凶!”   徐志穹起身笑道:“鲍侍郎,你吃了早酒,想是醉了,这里不是你刑部公堂,这里是掌灯衙门,你见过掌灯衙门的公堂吗?”   乔顺刚起身道:“提灯郎,掌灯!”   牛玉贤拿出灯盒,刚要打开,忽听门外有人喊道:“住手!”   钟参进来了,看着衙门正厅一片狼藉,钟参怒道:“这是作甚来,有话不会好好说么,这像什么样子!”   邹顺达爬起来,满脸是血,冲着钟参道:“钟指挥使,你部下无故伤人,今天你得给我个说法!”   “好,我给你个说法!”钟参抬手一拳,把邹顺达打出了大堂门外。   “你特么算什么东西?”钟参咬牙道,“你特么跟谁说话!” 第155章 咒杀术   钟参打了邹顺达,气得鲍敬忠直发抖。   “钟指挥使,我等奉苍龙殿长老之命前来,提审要犯,你此举是何用意?是藐视大宣朝廷,还是藐视大宣律法?”   钟参皱眉道:“谁给定的要犯?你说要犯就要犯么?”   “好!”鲍敬忠颤抖着声音道,“钟宿明,你够霸道,我且去苍龙殿讨个说法!”   鲍敬忠带着刑部的人走了。   钟参不怕他讨什么说法,苍龙殿就不该干预政事,就算长老真来了,钟参也不怕!   倒是衙门口那几个太监不好打发,他们是宫里的人,皇城司必须听命于皇帝。   钟参回身看了看提灯郎,乔顺刚低头不作声,等着钟参责骂。   钟参叹口气道:“吃饭了么?”   乔顺刚道:“回指挥使,昨夜苦战至今,连口水都没喝过。”   钟参道:“我叫人给你们买些吃的。”   “不光我们没吃,千户也没吃。”徐志穹展开了衣襟,里面装着武栩的碎骨。   钟参看了许久,脸颊不时抽动。   徐志穹道:“容我们给千户和死去的弟兄置办个灵堂。”   大理寺左寺丞郭玉成道:“这,这却不妥吧,长老们吩咐过,武栩是罪……”   乔顺刚咬牙道:“你说甚?”   郭玉成不敢作声,赶紧带着大理寺的官员走了。   钟参点头道:“好,我叫人置办物件,顺刚,你先跟我来。”   乔顺刚跟着钟参去了明灯轩,不多时,楚禾等人带着酒菜和置备灵堂的物件进了衙门。   “志穹,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   楚禾昨夜没去北垣,跟着其余的提灯郎守皇宫去了,从皇宫回来之后又进不了衙门,他对北垣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徐志穹没有说话,他先替武栩把灵堂摆好,上了香,倒了酒,默默坐在灵台下吃东西。   这灵位有用么?   千户的魂魄都爆了,这香火和酒水,他还能收得到么?   衙门后院传来一阵叫骂声,乔顺刚被钟参的侍卫推进了小舍,锁了起来。   进了小舍,乔顺刚还在叫喊:“你们都特么给我听着,谁特么要是敢往千户身上泼脏水,老子X死他八辈祖宗!”   绿灯郎刘大顺和屈金山相继被叫到明灯轩,没过多久,两人也被关进了小舍。   第四个轮到了徐志穹,进了明灯轩,钟参神情肃穆道:“志穹,你是聪明人,我也知道武栩生前最看重你,故而把这件要紧事与你商议。”   钟参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简要跟徐志穹说了一遍,徐志穹这才知道梁玉明为篡夺皇位做了如此精心的部署。   攻打苍龙殿,攻打皇宫,攻打城门,最后让虿元厄星收底。   整个计划无懈可击,如果不是武栩拼掉了虿元厄星,如今的梁玉明已经穿上龙袍,坐上皇位了。   而大宣京城,估计也该血流成河了。   “志穹,我知道,要是没有武栩带着你们厮杀一夜,京城难说会变成什么样子,可现在这件事情关系着你们的性命,我想让你们活下来,就得让武栩把罪过担下来。”   徐志穹侧过脸看着钟参:“指挥使,我听不懂你的话。”   钟参道:“你是聪明人,我不用对你多费口舌,你觉得虿元厄星,为私怨来找武栩寻仇,以至百姓遭到波及,合情合理吗?”   徐志穹木然的看着钟参,问道:“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钟参道:“别问是谁想出来的,只问你合不合情理?”   “钟指挥使,你知不知道,你欠了武千户一条命,京城的所有人,都欠了武千户一条命。”   “这我认,所以我得把你们的命保住,再问你一次,合不合情理?”   “别问合不合情理,且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钟参道:“我想让你当个证人。”   徐志穹笑了:“你想让我当证人,栽赃千户?”   钟参点点头:“武栩应该跟你说过我的性情,我只管活的,不管死的,我得让你们活着!”   徐志穹闻言起身:“我是不是也该回小舍了?”   钟参摇摇头:“你不用急着回小舍,你在伯封的灵前多待一会,我陪你一起去。”   徐志穹眉头一颤,慨叹一声:“指挥使,你好毒!”   前三个人都被锁进了小舍,只有徐志穹不用进小舍,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还能和钟参一起离开明灯轩呢?   经过乔顺刚的小舍,乔顺刚从门缝里喊道:“徐志穹,你个兔崽子,你答应了是吧?你个怕死的孬种!我乔某瞎了眼,我把你当了兄弟,你个畜生!”   刘大顺也在屋里骂。   屈金山看着徐志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不住摇头。   徐志穹没有争辩,在一片骂声中,回到武栩灵前,默默坐着。   钟参给武栩上了香,吩咐把所有提灯郎锁进小舍,只允许徐志穹在衙门里自由行动。   “志穹,别怪我,要是武伯封活着,也会让我这么做,他也盼着你们能活着。”   钟参又看了看童青秋和韩辰:“你们两个,回阴阳司吧。”   韩辰道:“我们给武侍郎上柱香就走。”   钟参点点头,先一步离开了掌灯衙门。   趁着他们两个上香的时候,徐志穹凑近了,低声问一句:“韩医师,你时才说的悬囊之术是什么法术?”   韩辰冷哼一声:“怎地?想告发我么?”   童青秋道:“莫胡扯,我兄弟不是那样人,志穹,时才韩师兄只是一时气恼,并没有对刑部那些人用过手段。”   徐志穹笑道:“韩兄这话说的有趣,不知你时才气恼甚来?是气恼刘德安么?动手打他的是我,你为何又要气恼我?”   韩辰闻言,看看徐志穹道:“你却不是要栽赃武千户?”   “我只想跟你学些本事,悬囊之术,可是咒杀术之类?”   韩辰刚要开口,童青秋拦住他道:“志穹,这手段可不能乱学,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报仇。”   韩辰压低声音道:“你想为武侍郎报仇?”   徐志穹看着韩辰:“你愿意教我么?”   “可是这手段,杀不了……”   童青秋赶紧拉住韩辰道:“师兄,咱们该走了,志穹,听我的话,不准乱来!”   两人走到衙门口,韩辰突然折返回来,童青秋生怕他把悬囊之术教给徐志穹,却听韩辰解释道:“我忘了跟武侍郎喝杯酒。”   “英雄,走好!”韩辰倒上一杯酒,对着灵位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在徐志穹的衣服上洒了一点香灰。   童青秋紧紧盯着二人,韩辰也没有多说什么,跟着童青秋离开了阴阳司。   徐志穹盯着香灰看了片刻,只见香灰在衣服上缓缓游移,衣襟下方,多出了一本书。   ……   童青秋和韩辰回到了阴阳司,看到阴阳司外被兵马包围,韩辰问了原因,太卜没有回答。   韩辰回房歇息,太卜把童青秋留下了:“不让你离开阴阳司,你偏偏不听,这次遭遇恶战,差点丢了性命,你该知道害怕了,   你和徐志穹不是一类人,以后不要与他再有来往,韩辰只是我部下,我不愿约束他,你是我弟子,却要听我吩咐。”   童青秋笑道:“是有一点害怕,可我能与星官一战,此生也算无悔,这却要谢我兄弟,让我得了这场机缘。”   太卜冷笑一声:“我记得你有一个雅号,叫做话梦居士,你这人,太喜欢说梦话,因你总是活在梦里,再让你遇到一次星官,你还能活着回来么?”   “难说,许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童青秋笑道,“我是喜欢说梦话,可活在梦里的不是我,活在梦里的人只能看着,我去打了一仗,不像你一直看着。”   童青秋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嫂夫人赶紧上前将他抱住:“你这是去哪了?受伤了没有?你可把我吓死了!”   童青秋笑道:“怕什么,这不好模好样么?”   “我给煮了汤,我去给你热热。”   “不急着喝汤!”童青秋抱起嫂夫人道,“咱们做点正经事吧。”   “你,你这急什么,慢一些,轻,轻,轻一些,官人,你,你怎这么狠……”   ……   深夜,徐志穹拿着韩辰给的秘笈,学习悬囊之术。   悬囊之术的确是咒杀术的一种,但和普通的咒杀术有所不同。   普通的咒杀术,即出手,即见效,施展术法,毙敌于无形。   悬囊之术,出手之后,有延时,今天下了咒术,连夜逃走,明天咒术见效,对方死了,很难查到线索。   这是非常难得的阴阳术,但难得,也难学。   徐志穹之前学过些咒杀术基础,一直没有心得,如今学习高级咒杀术,更是摸不着门路。   阴气七分五,阳气一分三,还得存下一部分气机,存多少合适,这还得另算……   徐志穹先算出一个结果,只要存住一分阳气,不用阴气。   又算出一个结果,存住四分阳气,四分阴气,这种貌似更稳妥。   还有一个结果……   徐志穹越算越多,越算越累,大脑一阵阵抽痛,彷佛出现了幻听。   “学不会吧?”   不是幻听,是真有声音在脑海里回荡。   是太卜。   “悬囊之术,是五品阴阳修者才会的手段,你才刚刚九品就想学,实在太勉强了。”   徐志穹微微一笑:“太卜,你怎么有心情来看我?”   “谁来看你?我来给武侍郎上柱香。”   香自己烧了起来,飞到了香炉上。   太卜道:“武栩走了,日后谁照应着你?”   “太卜又要收我进阴阳司么?”   “你这性情,到了阴阳司也不会听我调遣,你学悬囊之术作甚,想给武栩报仇?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份心思,   咒杀之术很难置人于死地,悬囊之术则差得更远,你别指望用咒杀术杀了梁玉明,更别指望杀了大官家。”   “我可没这种奢望,要是咒杀术有用,梁大官家早就死在了你手上。”   “你知道我心里恨他?”   “你也只敢在心里恨他。”   太卜长叹一声:“你可知他已经有了三品修为,单凭现在的你,如何杀得了他?”   “我现在也没想杀他,梁大官家固然可恨,但这次的罪魁祸首是梁玉明,他招来了邪星,害了两万人命,千户不会看着不管,无论梁大官家用不用计谋,千户和邪星必然会有一战,   冤有头债有主,梁玉明这个王八蛋是害了千户和两万条性命的元凶!”   太卜道:“你也杀不了梁玉明,皇室的力量不是你能相抗的,你要忍耐下去,活下去。”   徐志穹笑道:“你忍了那么久,活了那么久,又得到了什么?”   太卜反问道:“你想得到什么?”   “我要找个公道,”徐志穹神色平静,“为千户,也为两万多条性命。”   “这公道你找不到!”   “只要这世间还有公道,我就非得把这公道找出来!”   “大宣的公道,都在皇家的肚子里藏着,在皇家的面子装着,他们说什么是公道,什么就是公道!”   “在肚子里藏着,我就打爆他们肚子,把公道掏出来!在面子里装着,我就把他们脸皮撕下来,把公道抠出来!”   “好个狂生!”太卜沉默良久道:“我可以帮你,但你要为我做件事。”   “且说说看是什么事。”   “我要你帮我救回我的弟子,她被困在了皇宫里,只要你肯答应,我现在就把悬囊之术传授给你,所谓悬囊之术,不过是在咒杀术之外,再用阴阳术包一层皮囊,等你换个时间把皮囊戳破,咒术才会生效。”   “悬囊之术能用在梁玉明身上吗?”   “能用,你也能用阴阳术在他身体里做个皮囊,你也能找个合适的时机把皮囊戳破,但这有什么用呢?咒杀无效,他体内有四品金蚕,金蚕对咒术免疫,对百毒免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莫说是你,连我都咒不死他。”   徐志穹摇摇头:“梁玉明怎么可能有四品修为?他的修为早就被梁季雄废了。”   太卜道:“四品金蚕,不是四品修为,他只能算是蛊士。”   “可金蚕是内道蛊,怎么可能改换主人。”   “金蚕是万蛊之王,虽在内道,也可外嫁,因而有嫁金蚕之说,得到一条四品金蚕,既有四品的战力,还能迅速增进自身的修为,如此珍贵的蛊虫,梁玉明都能得到,这就是皇室的实力!”太卜长叹一声道,“你不是梁玉明的对手,就算他站在你面前,伸着脖子给你杀,你都无可奈何!”   徐志穹低下头道:“我非杀他不可。”   因为我立过誓。   因为我是判官。   要主公道,要主正道,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此乃我道本心。   无论威逼利诱,哪怕刀山火海,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 第156章 皇宫密道   陶花媛被关进了玉瑶宫的大牢。   她没有暴露身份,也没有露出破绽,但她是阴阳五品修者,所有阴阳修者都可能与阴阳司有关,现在阴阳司是众矢之的,六公主为撇清干系,决定明天一早, 把陶花媛交给司礼监处置。   太卜想让徐志穹把陶花媛救出来,他改造了徐志穹的藏形镜和传音符,他的计划是这样的:   首先让徐志穹通过法阵离开掌灯衙门。   接下来通过地道进入皇宫。   皇宫之中高品宦官太多,贸然使用法阵很容易被宦官发现。   有一条地道直通皇宫之外,这条地道不是太卜修的,是昭兴帝为防不测, 自己修建的,陶花媛在皇宫中潜伏多年, 知道地道的入口和出口。   进入皇宫之后,徐志穹利用藏形镜,救出陶花媛。   这是最凶险的环节,藏形镜虽然经过改良,隐身的效果提升了许多,但在高品宦官面前依然存在被识破的可能,稍有不慎,徐志穹就会送命。   但太卜也给了足够的价码,他用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把悬囊之术和咒杀术,全都传授给了徐志穹,还给了徐志穹两件法器。   一是咒杀玉。   “你阴阳修为太低,咒杀之术难以奏效,有了咒杀玉,可以提升你四个品级的咒术。”   也就是徐志穹现在可以用五品的咒杀术。   二是悬囊竹。   “悬囊术太过复杂, 以你修为,纵使学会了, 想做出一个悬囊,至少也要半日时间,拿着悬囊竹,五吸只能就可做成一个悬囊,叩动悬囊竹,即刻戳破悬囊,一日之间,可用三次。”   太卜下了血本,但对徐志穹的要求并不苛刻:“后生,这些东西送你了,你若是反悔,不敢去皇宫,我也不怪罪你,你若去了皇宫,没救出陶花媛,只能算那妮子命苦,我也不与你计较。”   收了东西,事情自然是要做的,但徐志穹对计划做了一点改动。   ……   陶花媛蹲在囚笼里, 一语不发,静静等着天亮。   囚笼之下埋着一枚混气轮, 混气轮能混合阴阳二气,让气机变得杂乱无章。   这是阴阳司制作的法器,专门针对阴阳师的,被混气轮控制的地方,阴阳师无法拆分阴阳二气,自然也无法使用阴阳术,讽刺的是,这法器竟然困住了太卜最心爱的弟子。   把陶花媛关进来之前,六公主还做出过一番解释:“我就是装个样子给父皇看,关你两天就把你放出来。”   这话也就骗骗三两岁的孩子,粱玉瑶是什么人,陶花媛比谁都清楚!   明天肯定她会被送去司礼监,那些太监有的是办法折磨人,陶花媛身上连一颗毒药都没有,她想自尽都不行。   她很怕,潜伏在六公主身边这些年,血雨腥风见过不少,可不代表她能忘了恐惧。   看着暗无天日的囚笼,陶花媛忍不住一阵阵发抖。   她在思考两个问题:   一是师尊会来救自己吗?   二是自己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尸体肯定不完整,司礼监的太监会肢解了她,会剥了她的皮……   越想陶花媛就越怕,越怕就抖得越厉害……   吱吱,吱吱……   什么东西!   囚笼里钻进来一只老鼠,陶花媛差点一巴掌把它拍死。   多亏没拍死,这只老鼠嘴里叼着藏形镜和囚笼的钥匙。   皇宫里太多高手,地道里有太多老鼠。   徐志穹的计划是这样的:   我把东西送去,你自己跑出来吧。   陶花媛是五品阴阳师,拿过藏形镜,立刻就知道了用法。   但光知道用法还不行。   这面藏形镜被改良过,用两种用法。   一是判官的用法,直接用意象之力,具藏形之象,就可以隐身。   但陶花媛不是判官,她没有意象之力。   她只能用阴阳师的方法,阴阳师的方法是往镜子里注入阴气三分,阳气二分五,这对陶花媛来说很简单,但在这座囚笼里,她施展不了阴阳二气,想躲过混气轮的控制,至少要离囚笼三十尺。   过道上有巡逻的红衣使,虽然只是九品杀道,但陶花媛在没有阴阳术的情况下,还真不是她对手。   怎么才能平安离开囚笼?   陶花媛看了看老鼠,眼里充盈了泪花。   这老鼠一定是师父变得,他终究还是疼我。   陶花媛向着老鼠磕了个头。   老鼠坐起身子,神情肃穆的看着陶花媛,眼神之中透出一股威严。   陶花媛又向老鼠磕了个头。   老鼠点点头,表示满意,甩甩脑袋,示意陶花媛快点逃走。   陶花媛做了个手势,门外有守卫,她走不了,想让师尊帮忙把守卫引开。   老鼠坐起身子,神色再度威严。   陶花媛赶紧又给师尊磕了个头。   老鼠点点头,冲到囚笼外面,一步跳上灯盘,把灯烛打翻了。   巡逻的红衣使大惊,上前追赶老鼠,陶花媛趁机打开囚笼,带上藏形镜,跑出了几十步,注入阴阳二气,瞬间隐形。   隐形之后,她也不敢耽搁,皇宫里还有很多高品宦官,宦官敏锐,障眼法骗不过他们,陶花媛走出大牢,急匆匆钻进地道,朝着皇宫外跑去。   在地道里跑了一半,遇到了等在途中的徐志穹。   陶花媛一惊,怎么遇到了这个狗贼?   罢了,不理会他,逃命要紧。   陶花媛以为自己隐藏身形,徐志穹看不到她。   等经过徐志穹时,徐志穹一伸脚,绊了陶花媛一个嘴啃泥,潜形镜都摔掉了。   陶花媛起身大怒,徐志穹提醒她不要作声,两人沿着地道悄无声息往前走,到了一处岔路,徐志穹停了下来。   前方有三条路,陶花媛以为徐志穹忘了路,指指左边的岔路:“往这边走!”   太卜事先给徐志穹画过图,徐志穹自然不会忘了,他只想知道另外两条路通往何处。   徐志穹看看右边的岔路:“这里通往何处?”   陶花媛皱眉道;“快些走,莫多问!”   “我救了你命,你怎这么不讲情分?”   陶花媛恨道:“那老鼠是你变得么?”   “不是我,还能是谁?”   “胡扯,你刚入阴阳九品,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手段?”   原来她以为那是阴阳术,徐志穹笑道:“阴阳修为最看天资,你天资不济,自然学不会这上乘手段!”   “你且说是什么手段?”   “你先告诉我这条路通往何处?”   “这条路通往太子的东宫。”   “中间那条路呢?”   “中间那条通往皇帝的寝宫,你要作死,就赶紧去!”   徐志穹点点头,跟着陶花媛去了左边的道路,陶花媛问道:“你还没说那是什么手段?”   “今夜事忙,日后再说与你。”   “嘴脸,日后谁还想见你?”   两人走出了地道,地道口在凉芬园,处决官员的刑场,谁能想到这里竟能通往皇宫。   出了凉芬园,陶花媛掉头就走,连个谢字都没说。   徐志穹也懒得计较,他看到了街边一张告示。   告示上写着,后天辰时,将在闹市宣布礼部侍郎武栩的罪行。   徐志穹看着告示,脸颊不停抽动。   陶花媛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贼小子,有些事,我听说了,你们和武侍郎,拼命打死了那邪星,你们是英雄,是好儿郎!”   徐志穹摇头道:“打死邪星的是我们千户,我们都是废物,跟着看热闹去了。”   “贼小子,别做傻事,千万别再回皇宫了,武侍郎受的冤屈,总有一天能昭雪!”   徐志穹一笑,没作声。   陶花媛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又回来了:“贼小子!”   徐志穹皱眉道:“叫我小子,我也忍了,你总加个贼字作甚?”   陶花媛道:“别回掌灯衙门,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徐志穹道:“你也别回阴阳司,楚信带人把阴阳司围了,六公主也不会放过你。”   “不用担心我,六公主不敢声张,你保重,我走了。”   陶花媛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   “贼小子!”   “又怎地了!”   陶花媛从脖子上扯下一块玉牌,交给了徐志穹;“这是阳明石,能聚集阳气,你阴阳二气都不精纯,留着这块阳明石,能帮你聚集阳气,算是谢你救命之恩。”   徐志穹收下了石头,点点头道:“我也谢你。”   陶花媛又走了,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喊道:“贼小子!”   徐志穹气笑了:“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陶花媛看着徐志穹道:“活着,好好活着。”   “好!”徐志穹点了点头,看着陶花媛走远了,他找到了法阵,回了掌灯衙门。   他坐在武栩的灵位旁边,沉沉睡去了。   ……   次日天明,钟参带了两个大人物来到了掌灯衙门。   一位是大理寺卿程定松,正三品的大员。   另一位来头更大,新任吏部尚书闫博元,正二品的大员。   钟参带着两个大人物去了明灯轩,随即让人把徐志穹叫了进来。   又是跟徐志穹单聊,这回徐志穹说什么也洗不清了。   路过乔顺刚的斋舍,乔顺刚隔着门缝嘶声喊道:“徐志穹,你他娘还有半点良心么?还有半点良心么?千户恁地照应你,你个畜生!”   院子里骂声一片,徐志穹只当没听见。   到了明灯轩,钟参低头不语,大理寺卿先给徐志穹倒了一杯茶,他负责来软的:   “志穹啊,虽然以前咱们没见过面,但我总听宿明提起你,你聪明,还忠心,伯封喜欢你,宿明也喜欢你,掌灯衙门有你这样的好儿郎,是皇城司的福分,   你们和蛊门邪星一战,我听说了,我打心眼里佩服,你们是英雄,武侍郎是大英雄!要不是碍于身份,我刚才真想给武侍郎上柱香!我恨不得给武侍郎磕个头!   可志穹啊,有些事情咱们不能忘了,不管是你,还是我,还是武侍郎,咱们是什么人?咱们是大宣的臣子,咱们是陛下的臣子!臣子的本分是什么?   臣子的本分就是忠,只要对得住这个忠字,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莫说是委屈,咱们这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别说是背个罪过,就算现在把我程定松拉出去千刀万剐,我眉头都不皱一下,我对得起臣子的本分!”   徐志穹点点头:“大人所言极是!”   程定松拿出一张证词,交给了徐志穹:“志穹啊,今天就到了为陛下受委屈的时候,你且看看!”   徐志穹大致看了一下,证词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徐志穹证明,武栩和虿元厄星有私怨,两人在京城打了一场,双双毙命,伤及无数无辜之人。   程定松道:“志穹啊,证词看完了,你要是愿意替陛下担这个委屈,就摁个手印。”   徐志穹没作声。   吏部尚书闫博元开口了,他负责来硬的:“徐灯郎,你若是不认这份供词,我可就要换个手段处置了,掌灯衙门自此查封,所有提灯郎交刑部处置,当晚参战的一律充军,没参战的一律革职,贬为庶人,你可想仔细了。”   钟参没有说话,这是他能争取来的最好结果。   徐志穹点点头道:“好,我认!”   他当即在证词上摁了手印。   程定松大喜,赶紧把证词收了起来,装进封筒里封好,上了封蜡,收进了怀里。   “志穹,还有一件事得跟你说清楚,明天我一早,大理寺在闹市开堂,当场宣读罪状,你得当场念证词。”   我还得当场念证词。   徐志穹点头道:“好,我念!”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这是从哪传来的流言,说怀王世子和这事有干系,我现在把话说明,这事和世子没干系,明天,世子会一并去闹市,亲自把事情说明,咱们得还世子一个清白,到时候,你可不能乱说话。”   还特么得给他个清白!   钟参在旁听着,拳头攥的咯咯直响,依旧没出声。   “好!世子清白!”徐志穹一句没多说,乐呵呵答应了下来。   “事都说定了,志穹啊,你好生歇息。”   两个大人物走了,钟参不敢看徐志穹。   他低着头,叹口气道:“受委屈了,兄弟,回小舍歇着吧。”   “不委屈,”徐志穹笑道,“都是为咱们衙门。”   钟参没再多说,把徐志穹送回了小舍。   院子里骂声不断,徐志穹把阳明石挂在了窗边,对着太阳,吸收阳气。   梁玉明,你要清白。   好!你来得好!省得我去揪你! 第157章 千刀万剐,我看你眨不眨眼   当晚,徐志穹悄悄离开衙门,带上藏形镜,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门口非常热闹,两万死者的家人,正在大理寺门前等着讨说法,大理寺官员纷纷出来安抚, 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震天的哭声。   程定松正在发表演讲:“诸位,且听本卿一言,本卿奉陛下之命审理此案,明日定给诸位一个公道……”   大理寺本就没有高品修者,徐志穹直接用藏形镜潜入正堂,找了片刻, 找到了一个封筒, 封筒上注明着判书。   徐志穹小心揭开封蜡,打开一看,果真是明天要用的判书。   判书上写的清楚,要让武栩挫骨扬灰,还要专门铸个铁人,让他遭万人唾骂。   徐志穹换了一份新的判书,放回封筒,用胶粘上封蜡。   这胶是当初从童青秋那里要来的,专门用来粘封蜡,徐志穹手段干净,没留下半点痕迹,打扫手尾,本来就是判官的基本素养。   接着他又找到了自己留下那份证词,也拿了一份新的,替换了进去。   大理寺的事情办完,徐志穹去了梁玉明的府邸。   梁玉明府上有不少宦官,梁玉明本身也有四品的金蚕,再用藏形镜不行了,肯定会暴露。   徐志穹躲在了院墙下面, 附在老鼠身上, 钻进了梁玉明的卧房。   梁玉明此刻正在看证词,所谓证词就是讲话稿,证明他自己清白。   看了两遍,梁玉明拿起证词,朗读了起来。   想在证词上下手太难,他一直拿着证词不离手。   徐志穹看了看梁玉明的卧榻,悄悄爬了上去,嘴里吊着悬囊竹,做了些手脚。   直到子时,梁玉明把证词放在烛火上,烧了。   他把证词的内容全都背了下来,明天可以慷慨激昂自证清白。   他揉了揉眉心,疲惫的躺在床上,脑袋接触到枕头那一刻,突然觉得一阵刺痛。   梁玉明一惊,赶紧把枕头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无异样,怀疑是自己太乏累了,且换了个新枕头,睡去了。   换也晚了, 你中招了。   我真想现在砍死你,可现在砍死你没用。   ……   离开了世子府,徐志穹去了凉芬园,进了地道。   本以为陶花媛出逃,宫里会加紧戒备,没想到却如陶花媛所料,梁玉瑶不敢声张,宫里平静如常。   徐志穹这次没去玉瑶宫,他去了东宫。   太子正在和两个太监摔跤,把两个太监摔的鼻青脸肿,他自己也弄得满身灰尘。   又摔了两局,太子突然听到了老鼠叫,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道:“滚吧,让本宫清静会。”   两个太监终于解脱了,赶紧跑了出去。   太子来到墙角,看了看那老鼠。   “兄弟,你来作甚?”   老鼠用爪子蘸着水,在地上写了一行字:明天你爹去不?   太子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他去,我们都得跟着去,但不亮身份,都混在平民里头。”   皇帝也去。   这厮有三品修为,他要下黑手,还真不好应对。   太子似乎明白徐志穹的心思,低声道:“三位长老也在,他不会轻易出手。”   三位长老也在,这更得加小心了。   徐志穹点点头,正要离开,太子呼唤一声:“兄弟,别做蠢事,来日方长啊。”   徐志穹回头看了一眼太子,转身钻进了院子,走的无影无踪。   ……   离开了皇宫,徐志穹沿着望安河走了一圈,走到了熟悉的巷口,徐志穹猛地钻到了一个卖花姑娘的身后。   卖花姑娘一惊,赶紧回头:“徐,马,你……”   徐志穹捏了捏夏琥的脸蛋,笑道:“娘子,想我么?”   夏琥锤了徐志穹一拳:“贼丕,你跑哪去了,这两天可急死我了!”   “怎地,急着改嫁么?”   “莫说笑话,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包袱,“这是几个人的罪业,我给他们写了一纸赦书,他们立了大功,你且帮我送到赏善司去,看能不能从轻发落。”   夏琥接过包袱,皱眉道:“你自己怎么不送去?”   “我这两天事忙,顾不得了。”   “你忙什么事?”   “这能说与你么?都是机密的事情!”   夏琥摇头道:“你不说我便不送!”   徐志穹一脸堆笑道:“好娘子,我里面还写了文书,这些功勋都归你!”   “你到底要做什么?”   “等办完了事情再告诉你,娘子越来越俊了,让我亲一口。”   徐志穹伸着嘴过来了,夏琥一把将他推开:“贼丕,恁地没正经!”   徐志穹嘿嘿一笑,把包袱塞给夏琥,转身走了。   转过巷子,夏琥突然从身后追了上来。   “徐,那个,马,你,官人!”   徐志穹没回头,只顾往前走。   叫官人都留不住,夏琥追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徐志穹。   “官人,我知你受了委屈,也知道你们千户受了委屈,官人,别理这些凡尘俗事了,凡尘不值得!”   徐志穹摸了摸夏琥的手,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夏琥四下寻觅,找不到徐志穹,哭得满脸是泪。   ……   徐志穹没走远,他回了自己的房子。   白天睡议郎院,晚上出去巡夜,这房子好久没住过了,里面堆满了灰尘。   徐志穹跳到隔壁院子看了一眼,黄氏和妙莹母女都睡下了。   他又回了自己的屋子,往草席上一躺,美美睡了一觉。   还是自己的屋子里睡得踏实,可惜啊……   次日天明,昭兴帝换上了便服,准备出宫。   对于事件的处理结果,昭兴帝颇有感叹:“这罪责竟然也能算在武栩头上,苍龙殿的三个老东西,和稀泥的本事委实了得。”   陈顺才在旁道:“陛下,圣德长老和圣慈长老几番袒护梁玉明,圣威长老独木难支呀。”   昭兴帝冷笑道:“你以为梁季雄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他是在为朕着想?都是一丘之貉罢了,让他们斗吧,他们不斗,朕的日子岂能安生?”   陈顺才又道:“陛下,怀王父子不能不防啊。”   “谁说不防?多留他们两天狗命,另有用处,”说话间,昭兴帝长叹一声,“我真有点可怜武栩,但凡对朕有几分忠诚,他也不至于落到这般下场。”   ……   徐志穹从掌灯衙门的小舍里走了出来,穿了一身整洁的青衫,带上了青灯,神采奕奕来到了衙门口。   乔顺刚等人都被押送了出来,见了徐志穹个个破口大骂,孟世贞想上前踹徐志穹一脚,被武威营的军士塞进了马车上。   屈金山上前道:“孩子,我知道你为难,咱们不能丢了良心啊!”   话没说完,屈金山也被塞进了马车。   马车上有阴阳法阵,里面的骂声传不出来,何芳亲自押送马车,看到徐志穹,神色有些惭愧。   “徐灯郎,何某奉命行事,你不要怪罪我。”   徐志穹笑道:“都是身不由己。”   阴阳司还来了不少阴阳师,都是太卜派来的。   苍龙殿三长老向太卜许诺,只要今天的事情顺利了结,就撤去包围阴阳司的军士。   ……   钟参带着武威营、青衣阁、掌灯衙门众人前往西集闹市,一路上,姜飞莉怒视徐志穹,恨不得把徐志穹吃了。   尉迟兰看着徐志穹,五味陈杂,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徐志穹跟在钟参身后,若无其事的走着,等到了西集,围观者人山人海,三省六部各大官员都已到场,大理寺卿程定松站在木台上,等待宣读罪状。   程定松让徐志穹站在他身边。   徐志穹带着笑容站了过去。   这是个很丢人的事情。   在平民的眼里,徐志穹是武栩的帮凶,是他们的仇人。   在提灯郎眼里,徐志穹是背叛千户的畜生!   在大小官员眼里,徐志穹是个小丑,是个笑话。   总之在所有人眼里,他都不是东西。   徐志穹微笑的看着所有人。   梁玉明也站在了台上,站在程定松的另一边,徐志穹看了他一眼,他懒得看徐志穹。   钟参面带愧色,不敢看徐志穹。   俯视台下,徐志穹看到了梁季雄,穿着平民的衣衫。   身边还有两个老头子,应该是另外两位长老。   他看到了梁大官家还有太监陈顺才,身边还站着太子和几位公主,也都穿着平民的衣服。   徐志穹还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让他作呕的脸,周开荣!   这厮答应过武栩,永远不回京城,现在武栩死了,他又回来了。   这个跳梁小丑还不安分,带着一群儒生吵吵嚷嚷。   “武栩狗贼!还我亲人!”   “还我亲人!”   “掌灯衙门的畜生,不得好死!”   “让这群狗贼千刀万剐!”   浩然正气之下,围观的平民被点起火来,跟着一起呼喊,但其中也有不同的声音。   在木台旁边,捆着十几个人,被打得遍体鳞伤,他们是御史台几位御史和龙图阁和天章阁的几位学士。   侍御史王彦阳高声喊道:“冤啊!武侍郎冤啊!武侍郎救了咱们大宣啊!咱们欠着武侍郎一条命啊!武侍郎冤枉!梁玉明,你个逆臣贼子,两万冤魂看着你,你当遭千刀万剐!”   在过去这两天时间里,这十几人四处奔走,为武栩喊冤。   他们和武栩非亲非故,但他们脊骨没断,凭一腔正气和一身傲骨为武栩鸣冤,结果被刑部和大理寺抓了起来,打了个半死,被绑在台下示众。   程定松命众人肃静:“今日本卿,奉陛下之命,以大宣律法,严惩罪徒,上告社稷,下慰苍生,取判书来!”   大理寺丞亲自送上封筒,程定松要当着众人的面拆封,表示没有徇私枉法,这是大宣公开定罪的规矩。   拆开封筒,拿出判书,程定松的手抖了一下。   手指被什么东西刺破了,判书上好像有针。   众目睽睽之下,大理寺卿不敢失仪,赶紧打开判书,看了一眼,他没敢念。   内容和他此前写的不一样。   什么情况,判书怎么被调换了?   他看了看大理寺丞,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咒术已经生效了。   徐志穹捏着传音牌,看了大理寺卿一眼,开始传音:   “程大人,昨日听你一番教诲,在下受益匪浅,你是铁骨铮铮的忠臣,在下钦佩万分,在下很想向大人学习,可在下天资愚钝,有些东西学不到精髓,大人曾说,纵使为陛下千刀万剐,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一点,在下学不会,劳烦大人当面指点!”   徐志穹在自己手心挠了一下。   程定松感觉身上被割了一刀。   这一下疼得他眼泪流出来了。   “不行啊,你不光眨了眼,怎么还哭了?”   徐志穹听到了程定松的声音,被改良的传音牌可以听到对方的心声:   “徐志穹,你用了什么妖法?你想怎样?”   “你照着判书,一字一句念下去就好,千万别念错了。”   “你敢威胁本卿!本卿宁死不屈!”   “好!我就喜欢你这有骨气的人!”   徐志穹五根手指一起在手心挠了一下。   程定松当即求饶:“别,别,饶我,饶我,我念……”   “还特么千刀万剐,就这几刀就受不了。   武千户骨头碎了多少次?你特么还有脸跟他相比?念!”   程定松能说话了,颤抖着声音念道:“怀,怀……”   “念大声些!”徐志穹又划了一道。   “怀王世子梁玉明,图谋篡逆,勾结蛊门邪道,至京城作乱,残害苍生两万余人,此贼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话音落地,闹市一片寂静!   梁玉明瞠目结舌看着程定松,骇然道:“程大人,你说甚?”   台上所有官员万分惊愕,只有程定松和徐志穹面无表情。   台下的平民睁着眼睛张着大嘴,看着台上,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昭兴帝皱起了眉头,默不作声。   三位长老惊愕良久,粱世禄最先反应过来:“有咒术!那个提灯郎用了咒术!”   梁功平懂阴阳之术,念起咒语试图解咒,解了几次,却没能解开。   那个提灯郎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手段。   徐志穹早就做了防备,得知昭兴帝和三位长老要来,他昨夜联络了太卜。   阴阳司,青灯闪烁,太卜神情亢奋。   “狂生,老夫且随你疯一回!”   徐志穹又挠手心:“接着念!”   梁功平想用“七品技能“奸佞无息”,让程定松无法开口说话。   太卜白须翻飞,破了梁功平的技能,神情越发亢奋!   程定松喊道:“礼部左侍郎武栩,率掌灯衙门二百余提灯郎,与蛊门邪道血战一夜,武栩以血肉之躯,击杀虿元厄星,救万民于水火,救大宣于水火,乃大宣扶倾救危之英雄,大宣,大宣……谁若……”   程定松念不下去了,下一句太粗鄙。   “给我念!”徐志穹连挠了几下。   程定松声嘶力竭道:“大宣之人,皆欠武侍郎一条性命,谁若恩将仇报,诋毁武侍郎,谁就是,就是畜生,就是禽兽,就是王八蛋!”   万千之人,哗然一片。   平头百姓,纵使没读过书,也能听得懂这番平铺直叙的判决!   这是判决!来自大理寺的判决!   梁玉明指着程定松道:“狗贼,谁指使你污蔑我!”   话没说完,一块石头飞了上来,砸中了梁玉明的脸。   死者的家人在朝着梁玉明扔石头!   “狗贼,还我爹娘!”   “狗贼,还我夫君!”   场面一片混乱,官员们不敢开口,梁玉明擦去脸上血迹道:“程定松,我问你话,你为何栽赃于我!”   徐志穹在旁道:“世子,别慌,我是证人,我给你作证,当初你拐走京城二百多名女子,为了熬脂膏,炼嚣绒,后来被掌灯衙门抓了,你逃了,苍龙长老护着你,瞒天过海,你逃过一死,嚣绒没炼成,你又炼了血颚,血颚还不够,你又养了一千多蛊士,你还从蛊门招来了几百名蛊族修者,你还把虿元厄星招来,害了两万多人命,你个杂种养的,你是怕大宣万千苍生赶不尽杀不绝吗?”   “奸贼!恶徒!”梁玉明破口大骂,“你构陷皇室,论罪当斩!”   徐志穹叩打了一下悬囊竹。   梁玉明体内的悬囊破了,他突然不说话了。   四品金蚕,咒术杀不死你,毒药毒不死你,放火烧不死你,刀枪砍不死你,但你害怕一样东西。   当初你让范宝才暴走的药粉,被童青秋仿制出来了。   悬囊里不仅可以装咒术,也可以装药粉!   现在悬囊破了,你该显形了!   周开荣见场面失控,赶紧喊道:“诸位稍安勿躁,听我一言,徐志穹血口喷人!此贼是武栩同党,是个杀人如麻的恶徒,我的侄子没有招惹过他,却死在了他手里,怀王世子忠厚贤良,襟怀坦荡,岂能容你,诋,诋毁……”   周开荣声音越来与小,他发现梁玉明的身体出现了变化。   腰变圆了,头变尖了,肩膀变窄了,四肢变短了。   这场面他再熟悉不过,他的家仆范宝才曾经在他面前变过身。   人海之中,惊叫连连:   “快看,他变虫子了!”   “他,他,他不是世子吗?”   “妖怪!怀王世子是妖怪!”   徐志穹一步跳起,冲向了周开荣,暴走的梁玉明,紧追徐志穹不放。   徐志穹一闪身,梁玉明正扑在周开荣身上,张开巨口,露出鳌牙,要吐丝。   周开荣嘶声喊道:“金蚕,这是蛊门金蚕!救我!救命!” 第158章 梁玉明,我带你逛京城   周开荣被金蚕丝烧花了半边脸,周开荣死死抱住了弟子孙继登的腿,孙继登连踢带踹,不小心踹在了梁玉明身上。   暴怒之下的梁玉明一口咬碎了孙继登的脑袋,舔了几口脑浆,围观者惊呼道:“世子吃人了,妖怪吃人了!”   围观者四下狂奔, 梁玉明蠕动滚圆的身子,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去追徐志穹。   这是金蚕的天性,在暴怒之后,它会记住最让它恼火的人,死追不放。   现在徐志穹准备要了梁玉明的命,但关键问题是在哪动手。   直接在闹市动手?   这里有苍龙卫,有刑部和大理寺的衙役, 有兵部的军士,有苦修工坊的陷阱。   为了防止有人闹事,三位苍龙长老用尽了苦心,要是在闹市动手,徐志穹铁定死的比梁玉明快。   世子,咱们换个地方。   苍龙霸道的速度很一般,但四品金蚕的速度相当了得。   咱们两个绕着京城跑一圈,肯定能把那三个老东西甩开。   地点我都替你选好了,你觉得苍龙大殿门口怎么样?   我和太卜商量过,苍龙长老绝不会想到我会在苍龙大殿动手,那里安全,环境也不错,关键是把你的人头挂在大殿门口,特别符合皇室尊贵的身份!   梁玉明嘶吼的冲向徐志穹,徐志穹很喜欢他在地上蠕动的样子。   别急呀,世子今日这么英俊,我带你去逛京城。   徐志穹沿着大路往前跑。   梁玉明蠕动身躯在身后追。   这下整个西集都开眼了。   “这是什么怪物?”   “这是怀王世子?”   “怀王世子是虫子!”   “是他勾结蛊门杀了两万人!”   “这怪物还想做皇帝?”   文物官员不知所措,兵部尚书柳英斌最先反应过来, 叫上手下道:“快捉拿要犯!”   刑部尚书余光远道:“要捉拿哪个要犯?”   柳英斌是梁玉明的人, 当即回答道:“自然是捉拿徐志穹。”   钟参抬起头道:“凭甚捉我的人?”   柳英斌后退了一步,钟参身上有杀气:“他,他,他有罪。”   “放你娘的屁!他有什么罪!大理寺给他定罪了吗?”   吏部尚书闫博远看着程定松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程定松不能说话,判书是这么写的,他也是这么念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低着头,看着台下乱作一团,说了一句最无耻的话:“我还是有些良知的。”   侍御史王彦阳喊道:“程大人,老夫敬佩你是个汉子,老夫挨了你打,骂了你一万句狗官,但老夫今天当真敬重你!”   程定松真想把王彦阳的嘴堵上,可表情上还得挤出笑容:“老御史,咱们都是有骨气的人啊……”   姜飞莉冲着钟参喊道:“指挥使,他们都去抓志穹去了!”   钟参在人群中看到了三位长老,他们带着苍龙殿的弟子四下围堵徐志穹和梁玉明。   徐志穹速度比苍龙长老快, 四品金蚕的速度也不慢, 三位长老重伤未愈, 不能轻易使用腾跃飞翔的技能,追得非常吃力。   “怎会出了这种事!”粱世禄怒道,“圣威长老,你不是说梁玉明的修为被你废了吗?”   粱季雄无言以对,粱功平道:“先别说这些,想办法把徐志穹抓住,得把这事盖过去。”   粱世禄道:“还怎么盖过去?被这多人看着可怎么盖过去!”   昭兴帝面色铁青:“宗室的脸面,彻底被丢尽了。”   陈顺才在旁道:“陛下,奴婢去杀了徐志穹。”   “不可,活捉他,我要问出更多实情!”   “梁玉明怎么处置?”   “杀了他,越快越好,别让更多人看见!”   陈顺才领命,追了上去。   他这一追可就麻烦了,在场所有人中,徐志穹唯一跑不过的就是这个死太监。   钟参见情势不妙,回身喊道:“武威营、青衣阁,跟我走!”   管活的,不管死的,这是钟参的处事原则。   徐志穹还活着,不能不管。   众人一起追了上去,刑部尚书余光远拉住余杉道:“今日钟参行为反常,许是这些日子积怨太深,你一会听我吩咐行事,却不跟着他毁了仕途。”   余杉连连称是。   被困在法阵之中的提灯郎纷纷朝何芳作揖,他们说的话,外面听不见,但外面的话,里面听得很清楚。   屈金山连连作揖:“姑娘,我们兄弟受了委屈,我老眼真是瞎了,你放我们出去,让我们帮我们兄弟一把!”   乔顺刚喊道:“小泵娘,给你磕头都行,把我们兄弟把放出去,我们跟那群王八羔子拼了,不能让志穹一个人拼命!”   何芳听不见他们的话,但看他们求得真切,一咬牙,破了法阵,把众人放了出来,侍御史王彦阳喊道:“好汉们,把我们也放了,我们不能打,但能喊呀,今天给英雄们壮声威,明天到朝堂上,给英雄们讨公道!”   一群人浩浩荡荡追了上去,徐志穹跑在最前面,专往人多的地方走。   梁玉明蠕动身躯紧随其后,咆哮嘶吼,吓得整个西集惨呼声不断。   “说什么都得抓住这小畜生!”粱世禄咬着牙,脚下飞出一团云朵,他要用驾云之术追上徐志穹。   刚飞了一小会,来了阵狂风,把云彩吹散了,粱世禄以头抢地,摔得鲜血淋漓。   这阵风是太卜吹来的。   虽然是大长老,但粱世禄只是辈分大,他的修为刚到三品下,是三位长老中最低的,再加上身受重伤,只恢复了两成战力,太卜对付他实在太轻松。   看粱世禄倒地,陈顺才也没有理会,他抢先一步来到了徐志穹身边,笑道:“小兄弟,你跑的还真挺快,看来是咱家同道呀!”   话音未落,陈顺才出手了。   徐志穹根本看不到他的手,宦官五品技——兰花削骨,兰花指一捻,无论碰到哪个骨头,都会被削掉一截。   看不到自然也躲不开,可陈顺才竟然打不上,连续三手技能落空。   这是什么原因?难道有法阵?   徐志穹这小子懂得阴阳法阵?   他的法阵也不可能制住咱家呀?   这当然不是徐志穹的法阵。   这是太卜的法阵。   阴阳司里,灯烛通明,太卜坐在阵法中央,长袍随风翻飞。   “狂生,老夫随你狂到底!”   昭兴帝也在身后追赶,见状连声叹气。   苍龙殿的三个老东西,你们何其愚蠢!这就是出兵包围阴阳司的代价!   你以为我为什么从不招惹阴阳司?   你以为太卜真就那么好惹!   陈顺才几次出手不中,该徐志穹反击了。   徐志穹手里只有一盏青灯,扣动灯笼杆,前端一把尖刀弹了出来。   徐志穹一刀刺向陈顺才,陈顺才闪身,轻松躲过,嘿嘿一笑:“这也就七品上下的速度,能刺的中咱家么?”   话没说完,刀在半空变向,横着扫了过来。   陈顺才骨骼柔软,一扭腰,又躲过去一刀。   刀锋转过,贴着陈顺才的身子来钩腋下。   这刀法太邪门了,路数怪异,还总是往不好躲闪的要害处砍。   陈顺才一个脚尖点地跳了起来,堪堪躲过这一刀,太卜得了机会,喝一声道:“劈死你个阉人!”   当陈顺才飞到最高处时,五道炸雷一起炸响,全都劈在了陈顺才身上。   陈顺才满身焦糊掉在了地上。   他没死,到了三品自然不那么容易死,但受伤之后,动作迟钝了不少,徐志穹和他边跑边打,还能支应两合。   陈顺才嘿嘿笑道:“你这刀法,咱家摸不出路子,但咱家有别的办法对付你,你不想手断脚残就跟咱家走一趟,不然咱家现在就要你一条腿!”   这是陈顺才的战术,他说要一条腿,是为了分散徐志穹的注意力。   有太卜的法阵,他很难击中徐志穹,所以他必须得用点特殊的手段。   徐志穹果真小心防备着下盘,陈顺才双手一交叉,十指如飞花半来回飞舞。   他使出了宦官三品技,百手催花。   看到这技能,太卜流汗了。   这是他无法防御的技能。   百手催花是以极快的速度,在同一时间施展宦官的各项技能,这些技能没有固定顺序,也没有固定的攻击部位,防不胜防。   技能施展出来,钟参大叫一声:“不好!”   着急也没用,他脚步太慢,根本帮不上徐志穹。   眼看“谈笑剥皮”、“点指穿心”、“兰花削骨”全都用在了徐志穹身上。   徐志穹没有躲避,一把竹扫把出现在了陈顺才面前。   “点指穿心”没用,扫把没心。   “谈笑剥皮”有点用,剥掉两片竹子叶。   “兰花削骨”作用大一些,折断了两根扫把枝。   陈顺才愣了半响:“你还会墨家手段?”   徐志穹只顾狂奔,陈顺才推开扫把,继续追赶。   “小贼,你往哪逃!”陈顺才对准徐志穹的后心,正要再次施展百手催花,竹扫把突然来到陈顺才背后,照着陈顺才脑袋上一顿猛打。   “兔崽子!兔崽子!兔崽子!”扫把边打边骂,“你敢打咱家主子!”   陈顺才大惊,一个墨家的械具怎么跑的这么快?   陈顺才不理扫把,扫把在后穷追猛打,陈顺才大怒,想把扫把拆了,两根扫把枝突然伸出来,对着陈顺才的胸口点了三下。   陈顺才一哆嗦,呕出一口血来。   点指穿心!   一个扫把怎么会点指穿心?   扫把对着陈顺才的脑袋往死里打,边打边笑。   “兔崽子,你爷爷我会点指穿心的时候,你还没净身呢!”   这扫把是长生魂常德才。   徐志穹要一决死战,自然要把两个役人带出来。   常德才本是四品宦官,但附在扫把上,实力大打折扣,按理说,远不是陈顺才的对手。   可陈顺才遇到了太卜的法阵,也受到了限制,再加上扫把这东西,不吃宦官的技能,两人还真就打的有来有回。   徐志穹趁机摆脱了陈顺才,带着梁玉明开始逛京城!   先去花市,盛夏时节,花市人正多,尤其以女子居多,叫起来声音大!   徐志穹攥着传音符,高声喊道:“世子梁玉明来了,他在京城杀了两万人!”   三位长老追在后面,粱世禄咬牙道:“赶紧让这厮闭嘴!”   徐志穹捏着传音符喊,高声喊道:“苍龙三长老来了,他们豁上一张老脸,给梁玉明当遮羞布!”   昭兴帝跟在后面,正慨叹于三个长老的愚蠢。   徐志穹捏着传音符喊,高声喊道:“梁大官家也来了,他脸最大,能给梁玉明全遮住!”   被改良的传音符,功能得到极大拓展,可以在脑海中对话,注入阴阳二气后,还能像个扬声器一样,在人群之中反复回荡,真正做到入耳入心。   刚见到徐志穹的时候,花市里的人还以为看见个疯子,只发出些笑声。   再看见梁玉明冲进花市,蠕动着肥硕的身躯,一头扎紧了鲜花堆里,买花和卖花的真见到妖怪,惊叫声不绝于耳。   等看到三个老者跟进来,众人有些怀疑,这真是苍龙长老?   身后还有一群人进来,这都是平民打扮,怎么可能有梁大官家?   众人惊魂未定,又见文武官员跟了进来,这回算是相信了。   他们不认识官员,但认识官袍。   这么多穿官袍的都来了,就证明那人说的是真的!   那个怪物就是杀了两万人的妖魔,他是怀王世子梁玉明。   苍龙三长老在为梁玉明遮丑!   梁大官家也在遮丑!   去完了花市,去云河园!   盛夏时节,正是游园的好时候,云河园的游客都快挤爆了!   梁玉明插着满身鲜花,跟着徐志穹跑,把一园子的游客全都吓了出来,一个人牙子趁乱浑水摸鱼,抱着别人家的孩子就走,徐志穹看的清楚,上前把孩子抢下来,一脚把人牙子踹到了梁玉明嘴边。   虽然失去了理智,但梁玉明还有本能。   金蚕的食量很大,跑了这么久,还真是饿了。   一路紧追徐志穹,梁玉明都没顾上吃口东西,送到嘴边的肉,就不能再放过了。   梁玉明一口叼住人牙子,边吃边追。   出了云河园,那人只剩下半截。   梁玉明从脚开始吃的,那人牙子上半截还活着,一路哀嚎不断。   离开云河园,再上天桥,那里卖艺的人多。   下了天桥去了望安河,这时候尚早,望安河不算热闹,但桥头瓦市还有不少听书的。   出了桥头瓦市,徐志穹遇到麻烦了。   兵部尚书柳英斌来了,身后跟着两名兵家八名和一百名士兵。   阵容不怎么样,这些人是柳英斌现攒的,事出危机,也没有时间做更多准备,他的目的就一个,放倒徐志穹,把梁玉明控制住。   纵使闹到这个地步,以三位长老的手段,肯定也能把事情压下来,只要把事情压下来,就能保柳英斌平安!   对徐志穹而言,这一百名士兵都是白身,冲出去不在话下,难缠的是这两名兵家修者。   别看只有八品,有这两个人在,这一百人的军队,战力层次瞬间不一样了。   一名兵家修者下令放箭,二十名久疏战阵的弓兵搭箭上弦,二十支羽箭,全都精准的飞向了徐志穹。   兵家八品技,箭矢无虚,能让士兵射出去的箭矢精准的射向目标。   受到修为限制,这两个八品每人只能操控十名士兵,但二十支箭,全都精准无误射过来,徐志穹还真不好招架。   躲过一轮羽箭,第二轮羽箭又来,一直闪躲也不是办法,梁玉明快追上来了,长老们也快追上来了。   危急关头,一名兵家修者突然断了一只手,剧痛之下,失去了意识。   另一名兵家修者一捂脖子,倒地不起。   徐志穹提着灯笼冲进了士兵之中,厮杀之间,看见了夏琥的身影。   那只手是她砍的,她不能杀人,只能用八品技化身无形在暗中帮徐志穹一把。   谢你了,好娘子!   另一个兵家是怎么倒下的?   地上有一片桃花瓣。   谢你了,贼婆娘! 第159章 咱俩的事还没完   徐志穹杀到兵部尚书柳英斌面前。   本以为这是块难啃的骨头,兵部尚书肯定不是凡辈。   结果徐志穹想错了,柳英斌完全没有修为,连武艺都不懂。   这样人是怎么当上的兵部尚书?   他连和徐志穹交手的勇气都没有,撒丫子自己跳进了望安河。   徐志穹一路朝北走,梁功平惊呼一声:“这疯子不是要去苍龙殿吧!”   若是让徐志穹和梁玉明杀到苍龙殿,梁家的脸面就丢尽了!   可拿什么阻止他们呢?   太卜和徐志穹之所以把地点选在苍龙殿, 是经过周密考虑的。   苍龙殿遭到血颚蚰蜒突袭,大殿门前的机关全都废了。   苍龙卫死伤过半,没受伤的全都跟三位长老出来了,剩下几个伤兵也拦不住徐志穹和梁玉明!   粱世禄喝道:“拦住他!绝不能让他到苍龙殿!”   昭兴帝扯过一名宦官,吩咐道:“速去皇宫调拨禁军,在这厮抵达苍龙殿之前,将他拦杀!”   宦官道:“陛下, 禁军都在阴阳司。”   “还在阴阳司作甚?能有什么用处?立刻把他们调来, 让楚信亲自来!”   宦官撒腿而去,太子梁玉阳悄悄握住了胸前的佩玉。   埋伏在禁军附近的林倩娘收到了感应,攥着一把桂花瓣,做好了准备。   楚信收到了宦官的消息,伸个懒腰道:“开拔,去皇宫。”   参将白子鹤压低声音道:“大将军,您不是说武侍郎冤枉,这事咱们不该……”   “扯淡!陛下叫咱们去了,能不去么?开拔!”   军士整装,前往皇宫,走在半路上,忽见一片桂花雨坠落。   空气中传来一个声音:   “路非花,花非路。”   合理阐述。   “花有纹路,却不可行,只因路非花。”   合理推断。   “路上有花,亦不可行, 只因花非路。”   不合理结论。   名家术法成立,士兵不能在有花的路上走, 一走就觉得双脚剧痛。   白子鹤一惊:“这是法阵?”   原本在中军的楚信, 看士兵停了下来,不耐烦的上前催促:“等甚来?不知战况紧急么?”   白子鹤道:“大将军,前方道路有法阵。”   “什么法阵!”   楚信往前踏了一步。   林倩娘心头一颤。   这厮的修为太高,林倩娘的术法对他不起作用。   只要他把花瓣都清理了,大军可畅行无阻!   楚信在地上踩了踩,哼一声道:“瞎扯,哪有什么法阵,这不就是几个花瓣么?”   楚信又走了一步,忽然跳了起来:“疼!疼!脚疼!这是什么花!”   林倩娘愣了。   他明明没中术法,怎么还说脚疼?   楚信抱着一只脚,跳了回来:“我的亲娘,这叫一个疼,这是太卜做的法阵吗?这老东西下手也太狠了!”   白子鹤冲着楚信眨眨眼睛。   明明两只脚猜中了花瓣,为什么只有一只脚疼?   宦官在旁都快急哭了:“大将军,你想想办法,这都火烧眉毛了。”   “我也着急呀!”楚信回头看了看,“你们谁脚皮厚,上去试试!”   军士都吃过亏了,还哪里敢试?   楚信骂道:“一群不中用的,要不咱们绕路吧!”   宦官哭出来了:“这是必经之路啊, 可往哪里绕!”   ……   徐志穹带着梁玉明一直跑到了苍龙殿外,三位长老被甩开了,皇帝被甩开了,苍龙卫被甩开了,文武官员被甩开了,就连宦官都被甩开了。   这里就剩下徐志穹和梁玉明了。   当然,还有暗中帮忙的太卜。   却合适的时机来了。   可徐志穹看到了一队人马。   此前梁季雄曾处罚过怀王,三百府兵减至一百,但怀王没有削减,依旧保留了三百府兵。   这三百府兵都有修为,有一百人的修为在八品之上。   徐志穹被包围了。   怀王府兵为什么会提前埋伏在这里?   只有徐志穹和太卜知道作战计划。   看来是阴阳司出了内鬼。   摆在徐志穹面前有两个选择。   第一,跑回议郎院或者小黑屋,自此隐姓埋名积攒修为。   第二,跪地投降,等着钟参护住他。   投降是不可能的。   也不能就这么逃走   逃走之前,必须要送梁玉明上路,否则这厮肯定能活下来。   皇室有颠倒黑白的手段,只要他活着,就能一直逍遥的活下去,这公道就没要回来!   他提着青灯,看了看梁玉明。   梁玉明蠕动着肥壮的身躯,神色狰狞的看着徐志穹。   跑了这一路,药力慢慢失效,梁玉明恢复了一些意识,他能说话了。   “徐志穹,你个杂种!难得我还记得住你这贱名!你不是想定我的罪吗?来呀,定啊,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杀我呀!”   徐志穹笑道:“你个杂种养的,被你说中了,把你带到这来,就是为了取你狗命,我要把你的人头挂在苍龙殿上!”   梁玉明放声大笑:“你来呀!杂种!”   徐志穹提着青灯冲向了梁玉明,怀王当即下令:“青灯郎徐志穹,谋害王世子,给我乱刀杀之!”   三位长老追了过来,梁季雄喝道:“贤康,这是苍龙殿,岂容你撒野!”   怀王跟没听到一样,手下军士全都冲向了徐志穹。   粱世禄把梁季雄拉到一旁,低声道:“这事别管,就让贤康把他杀了吧,杀了他,再把事情盖过去,就清净了!”   梁季雄恨道:“都到了这一步,还怎么盖过去?王室已经因梁玉明而蒙羞,当众杀了徐志穹,日后如何向百姓交代?”   粱世禄道:“跟百姓有什么可交代的?从命者留之,不从者杀之,且过个一年半载,这事情就忘却了!”   看到怀王的府兵,追在身后的昭兴帝突然停住了脚步,躲在了墙边。   禁军还没赶到,他身边现在没兵,苍龙殿长老在场,他也不能轻易露出手段,太子和梁玉瑶的修为都在七品,其他公主连修为都没有。   如果怀王现在有其他的想法,昭兴帝的处境非常危险。   徐志穹已经和梁玉明厮杀在一处,刀锋几次割在梁玉明身上,却都没割破他皮肉。   想杀梁玉明,得用虎杀斩,将气机集中在针尖一点,就能破了金蚕刀枪不入的体魄。   可这刀法实在太难了。   梁玉明扭转身躯,露出螯牙来咬徐志穹,螯牙有剧毒,徐志穹绕着圈子闪避,连出十几刀,终于在梁玉明身上割开了一道口子。   可惜,气机用的不够!   想找到一个气机的平衡点实在太难。   用七品技?   梁玉明是四品的实力,拉平差距,只能维持一吸,这一吸之间必须杀掉梁玉明,因为七品技一天只能用一次。   徐志穹正在寻觅机会,怀王部下两名军士,一人一刀从身后砍了上来。   他们怎么杀上来了?太卜呢?   按照徐志穹的计划,太卜此时会帮他对付怀王的府兵。   太卜也是这么想的,他提前布置好了法阵,起初也能拦住怀王府兵,可法阵在二十吸之间,失效了。   太卜又布置了一道法阵,过了二十吸,又失效了。   太卜聚集雷霆于云端,准备击杀怀王府兵,可出手之前有些犹豫。   杀些府兵倒也无妨,万一错手杀了怀王,就等于和王室彻底翻脸。   犹豫之间,又过了二十吸,雷霆消失不见。   太卜“嘶”了一声,不是术法失效,是术法被吞噬了。   谁有本事吞了我的术法?   有这种本事为何不早点施展?   太卜细想片刻,意识到一件事。   徐志穹一直在跑,其余人一直在追,那人没办法吞噬他的术法。   现在双方站定,那人能吞噬了。   站定之后才能吞噬,那人是……饕餮!   他是饕餮修者!   ……   昭兴帝躲在墙边,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太卜,你也尽兴了,若是知道进退,今日到此为止,日后朕再与你算账。   ……   徐志穹在重围之中孤身奋战,他躲过身后两名府兵,灯笼在空中盘旋,一名府兵试图招架,徐志穹刀锋变向,割断了他脖子,另一名挥刀来砍,徐志穹以速度优势,直接斩下他人头。   几名伏兵围成一圈,长枪刺向徐志穹。   徐志穹一步跃起,刀在空中飞舞,连杀几人,怀王身边,府兵统领谭云峰道:“这厮的刀法好诡异。”   怀王皱眉道:“愣着作甚,把他给我杀了!”   谭云峰道一声:“得令!”催马上前,挥舞长刀,砍向了徐志穹头顶。   徐志穹撤步闪身,谭云峰又挥出一刀,砍向徐志穹的咽喉。   徐志穹艰难闪过,谭云峰再出一刀,刀锋又砍向徐志穹咽喉。   没道理!   谭云峰在马上,我身法又这么快,怎么可能每一刀都砍得这么准?   徐志穹想起一件事,杀道五品技叫秋毫,使用技能的人能够预判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他预判了我的行动,这是个五品杀道。   大宣律法有规定,诸王府兵之中,不能有六品以上修者,谭云峰对外宣称是六品,可实际修为是五品。   谭云峰刀刀封喉,徐志穹艰难应对,身后一名七品杀道校尉一刀砍中了徐志穹的后背,徐志穹穿着牛玉贤特制的盔甲,可这一刀力量太大,虽没砍透盔甲,却震的徐志穹呕出一口血来。   徐志穹眼前一黑,面前风声乍起,谭云峰的长刀砍到了面门。   他无从闪躲,拼命把阳明石中的阳气释放出来,挡下了这一刀。   太卜急忙布置法阵,替徐志穹拖住府兵,向徐志穹传音道:“二十吸之内,杀了梁玉明,立刻逃走!”   徐志穹恢复了视力,发现府兵的刀枪暂时砍不到自己。   梁玉明朝他喷出了蚕丝,徐志穹闪身躲过,绕到了梁玉明身后。   这是个好机会。   就这一刀,加上七品技,把所有气机全都拼上,这一刀必须要了梁玉明的命。   杀了他之后,立刻钻小黑屋,逃离此地。   徐志穹挥起灯笼,刀锋即将碰到梁玉明的身体。   膝盖忽然一阵剧痛,徐志穹一刀砍空了,技能也没用出来,差点跪在地上。   趁着太卜和皇帝周旋,陈顺才拆碎了扫把,赶来了,用一招兰花削骨,把徐志穹的膝盖骨削掉了一块。   太卜惊呼一声:“大意了!快逃!”   徐志穹用一条腿支撑着身体,没有跪倒。   不能跪,说什么也不能跪!   陈顺才看着徐志穹笑道:“小杂种,还不束手就擒?”   太卜补上了法阵的缺口,但昭兴帝很快就会吞掉法阵,这只是时间问题。   陈顺才不急着出手,只是微笑的看着徐志穹。   昭兴帝在远处给陈顺才递了眼神,尽量让徐志穹死在怀王手里,这件事,必须让怀王承担后果。   徐志穹再去砍梁玉明,气机耗尽了,根本砍不动。   太卜催促道:“快逃!”   法阵被昭兴帝吞没,一名军士砍中了徐志穹的胸膛,徐志穹倒退两步,艰难站着。   又一名军士从背后刺了徐志穹一枪,徐志穹一个趔趄,用灯笼杆撑着地面,没有跪倒。   梁玉明冲了上来,张开螯牙,扑向了徐志穹,徐志穹艰难闪身,躲过了梁玉明,却躲不开谭云峰的长刀。   长刀即将落下,太子突然一哆嗦:“父皇,我害怕!”   昭兴帝怒道:“你要作甚?”   话音未落,太子身上发出一阵威压。   龙怒之威,太子似乎在极度恐惧之下,不小心用出了技能。   威压之下,所有府兵,包括谭云峰在内,瞬间低下了头。   快跑,兄弟,快跑!   太子真想喊出一声,可徐志穹没跑。   他瞪着血红双眼,朝着梁玉明举起了青灯。   为什么不跑?太子绝望了。   龙怒之威的持续时间很短,术法失效,军士很快围住了徐志穹。   徐志穹眼里只盯着梁玉明。   怀王不断催促:“快,快杀了这奸贼!”   路口处,一人长啸一声:“兄弟,我们来了!”   十六名提灯郎跟着乔顺刚冲到了府兵当中。   他们是被押送去闹市的,身上没有兵刃,凭着一身血肉和伏兵殊死鏖战。   马广利肚子被长枪刺穿,他一脚踢开军士,把长枪拔出来,扔给了乔顺刚。   乔顺刚接过长枪,刺杀一人,抢下长刀丢给了孟世贞。   孟世贞提着长刀来帮王振南。   王振南只剩一条胳膊,擒住一名军士咬他喉咙。   血战之际,姜飞莉率三十多名青衣赶了上来,各拔长剑冲进了乱军。   陈顺才见情势越发混乱,担心再生变故,准备先擒住徐志穹。   尉迟兰提着双剑,上前阻拦陈顺才。   陈顺才一脚把尉迟兰踹倒,正要结果她性命,一把铁扫把突然从天而降,拍在了陈顺才脑袋上。   “主子,咱家来晚了,那把竹扫把不中用,杨武给我找来这把铁扫把,我打死这个不要脸的兔崽子!”   杨武也跳了出来,吸饱了阴气,穿着一身盔甲,上前和陈顺才撕打,陈顺才用点指穿心,戳了杨武十几下,杨武完全没反应。   陈顺才怒道:“咱家今天这是见了鬼了!”   他想用百手催花之技杀死杨武,不料眼前突然多了十几个纸人。   童青秋从房梁上跳下来,喊道:“兄弟,莫怕,哥哥来了!”   楚信撤兵,童青秋从阴阳司跑出来了。   常德才大喜,魂魄穿梭于纸人之间,围着陈顺才痛殴。   陈顺才大怒,接连撕毁了所有纸人,没有太卜的牵制,三品的实力让人胆寒。   他撕碎了杨武的盔甲,从杨武手臂上扒下一层皮,杨武痛呼,连连后退,陈顺才回身拆碎了铁扫把。   姜飞莉上前与之一战,交手两合,被陈顺才击中胸口,倒地不起。   陈顺才神色狰狞走向了徐志穹,乔顺刚要上前拼命,韩宸从半空落下,洒下一片银针。   陈顺才为躲避银针,后退了几步,咬牙笑道:“好啊,小杂种,你这帮手还真不少!”   昭兴帝瞪了陈顺才一眼,再度示意陈顺才不要插手。   皇帝不时看着怀王,他提示陈顺才要多加留意怀王的举动。   乱战之间,提灯郎、青衣使、两名阴阳师寡不敌众,被打的七零八乱,而徐志穹还在包围圈中奋力厮杀。   陈顺才一笑,这兔崽子插翅难飞了。   他正要退出战局,突然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赶紧回头看向了路口。   钟参来了。   钟参跑的很卖力,但他的脚步很慢。   他不是物品杀道修者么?速度怎么这么差?   余杉率领一百飞鹰军紧随其后,文武百官也追了上来。   这一百飞鹰军是件麻烦事。   钟参的态度不好判断,他到底会站在哪一边?   陈顺才看向了昭兴帝,等待命令。   钟参正要冲向战场,昭兴帝突然喊一声道:“宿明,叫你部下撤回来!”   钟参站在原地没动。   他听到了皇帝的声音,却没有向皇帝行礼,甚至没有看向皇帝。   昭兴帝怒道:“钟参,你敢抗旨!”   钟参低着头,默不作声。   刑部尚书余光远预料中的一幕发生了。   钟参因积怨过深,快要失控了。   这既是他担心的一幕,也是他期待的一幕   余杉的机会来了。   余光远来到余杉耳畔,低声道:“钟参抗旨,你不必再等他命令,直接上前捉拿徐志穹。”   余杉点点头道:“孩儿定将他生擒,一雪前耻!”   余光远责怪道:“莫说什么雪耻,这是为朝廷尽职!”   吏部尚书闫博元上前低声道:“不一定要生擒,杀了他,也算你首功,我向陛下保举你,先升任武威将军,再升任皇城司指挥使!”   “谢闫尚书点拨,卑职定不辱使命!”余杉率领飞鹰军来到乱军近前。   余杉看了看徐志穹,他在和一群府兵奋力厮杀,遍体鳞伤,还拖着一条断腿,他站都站不稳了,还在找机会攻击梁玉明。   你竟然还没倒下?   你命可真硬!   看你那模样,再给你一刀,我不信你还能站着!   你给我好好等着!   余杉喝道:“皇城司飞鹰军听令!”   一百飞鹰军举枪待战。   余杉又看了徐志穹一眼,狰狞一笑。   他举起长枪,等了片刻,下达了命令:   “诛杀逆贼!   支援提灯郎!”   余杉冲向了乱军。   飞鹰军以为听错了命令,站在原地不动。   余光远吓傻了:“孽障,你这是要作甚?”   谭云峰举起长刀来砍徐志穹。   余杉举起长枪冲到乱军之中,一步跳起,把谭云峰打落马下。   看到余杉的举动,飞鹰军确信自己没听错命令,冲上前去和怀王府兵厮杀。   余杉拿着长枪和徐志穹并肩站在了一起。   徐志穹,你不能倒下。   你不能倒在这群王八羔子手里。   他们不配!   咱俩的事还没完!   要倒,你也等日后倒在我手里。   今天,咱们先把这群王八羔子收拾了。   以后,咱们再慢慢算账! 第160章 梁玉明,你知罪   飞鹰军加入战场,局面由单方面碾压,变成了双方僵持。   梁玉明野性不减,但意识又恢复了一些,他发现情势不妙。   不管战局如何,他这个形状就很不妙。   他喷出一片蚕丝,冲向了另一条大街。   余杉喝道:“快追, 别让梁玉明跑了!”   怀王怒道:“谁在此胡言乱语?我儿从未来过此地!”   “完美”的解释。   徐志穹之前的设想是对的。   只要梁玉明活着,这事就能遮掩过去。   粱世禄对此非常认可:“说得好,梁玉明根本就没来过,刚才看到的金蚕根本不是梁玉明,只是有人要栽赃陷害世子!”   文武官员看了看墙边的昭兴帝,昭兴帝默不作声。   他不会给这种事情承担责任。   卑劣的谋划他都当做听不到,他只等待最后的结果。   大臣们反应非常机敏,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工部尚书都在私下议论。   “那根本不是世子。”   “看错了, 咱们都看错了。”   “那是你们看错了,我从一开始就没看错,那一点都不像世子。”   刑部尚书没有议论,他担心他儿子。   老御史王彦阳喝道:“你们眼睛瞎了吗?那如果不是怀王世子,怀王为什么在这里?”   “怀王也看错了啊!”礼部尚书脸不变色道。   王彦阳怒道:“亲儿子也能看错?”   户部尚书持不同意见:“怀王没有看错,怀王是看见有人污蔑世子,义愤填膺,来此惩戒恶徒。”   王彦阳咬牙切齿,他不想有辱斯文,但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夫今日算是涨了见识,算是知道何谓朽木为官,何谓禽兽食禄!”   众人冷笑一声,这种话太没杀伤力。   争执间,粱功平看到梁玉明已经拐到另一条街上,喝一声道:“诸位停手, 莫再厮杀!”   话音落地, 他动用了龙怒之威,众人纷纷低头,战斗至此中止。   粱功平叹口气道:“尔等乃大宣之臣,但听奸佞之言,便敢冒犯宗室之威,尔等知罪?”   先定罪,这是震慑对方的最好方法。   龙怒之威的技能消散,本以为众人会跪地请罪。   众人渐渐把头抬了起来,掌灯衙门十六个提灯郎,青衣阁三十名青衣使,武威营一百名飞鹰军,所有人都没有下跪。   他们甚至都没再低头!   这都是钟参平时骄纵的结果,尤其是那个姓徐的提灯郎,简直无法无天!   那人哪去了?   粱功平心头一紧,他刚才还在余杉身边,怎么转眼不见了?   四下寻觅间,隔壁街上突然传来打斗声,难道说这厮又去追赶梁玉明了?   不可能,他什么时候走的?怎么可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众人大惊,赶紧到隔壁街上观瞧,但见徐志穹满身是血, 镶嵌在了墙壁里,梁玉明带着一条骇人的刀伤, 破口大骂。   徐志穹早就注意到梁玉明要逃走,他用八品技混出人群追上梁玉明,用七品技,把两人拉到同一水平线上,砍了梁玉明一刀,但是没砍死他。   金蚕太顽强了,当初和武栩交手,四个蛊门高手只有一个活下来,那个人就是金蚕。   梁玉明中刀之后,奋力反扑,把徐志穹撞飞了。   徐志穹低着头挂在墙上,没有声息,也不知是死是活。   乔顺刚想带人冲上去搭救徐志穹,粱功平快速绕着众人转了一圈,凶悍的威压四面翻滚。   乔顺刚两脚发软,走不动路。   不只他,姜飞莉也是如此。   这可不是九品技龙怒之威。   这是苍龙霸道三品技——唯我独尊。   在这一技能之下,所有三品以下的修者,只要靠近粱功平,会被技能慑服,在一个时辰之内失去战斗能力。   这一技能准备时间非常长,准备技能,必须事先站定。   从到了苍龙殿,粱功平一直站着不动,连一句话都没说过,他一直在准备技能,双方混战这么久,直至现在,技能才准备成功。   技能对气机的消耗非常巨大,粱功平有伤在身,施展这一次技能,几乎把所有气机耗尽,几月之内都无法复原。   粱功平也不想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但这件事情必须就此平息。   粱功平先利用威压震慑住众人,随即在众人之中快步穿梭,提灯郎、青衣使、飞鹰军、童青秋、韩宸,包括怀王及一众府兵,所有人同时失去了战力,连兵刃都纷纷掉在了地上。   就连常德才也未能幸免,魂魄蜷缩在屋檐之下,连附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昭兴帝冷眼看着众人,且看三位长老如何收场。   看到粱功平缓缓走来,梁玉明赶紧躲闪,虽是四品金蚕,但也在三品之下,如果被粱功平靠近,也会失去所有战力。   粱功平走到墙边,徐志穹感到了强大的压迫感。   他现在要杀了徐志穹,然后履行他的重要使命——把接下来的稀泥和好。   粱功平笑一声道:“后生,我很钦佩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徐志穹挂在墙上,艰难喘息,一语不发。   粱功平慨叹道:“你拼上性命,生出这多事端,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公道。”徐志穹开口了,听着声音极度虚弱。   “你为公道,”粱功平笑了,“看你性情如此执拗,我且让你死个明白,你知公道,却不识大体,在大体面前,公道一文不值,知道何谓大体吗?我且讲给你听……”   徐志穹笑了:“不劳长老费神,我知道何谓大体。”   “是么?”粱功平道,“你且说与我听?”   “大体就是——”徐志穹睁开眼睛,抬起一脚,踹在了粱功平的脸上。   粱功平捂着鼻子,后退几步,坐在了地上。   这一脚来的太突然,粱功平以为徐志穹和其他人一样,已经失去了全部战力,没想到这一脚踹的这么快,还踹的这么狠。   这得益于徐志穹被卡在了墙上,否则断了一条腿的情况下,这一脚根本踹不出来。   还得益于粱功平气机耗尽,否则这一脚的杀伤力也不会这么大。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徐志穹为什么没有失去战力?   粱功平第一下想到了太卜,所有人都想到了太卜。   太卜还在暗中帮助徐志穹。   太卜连苍龙霸道三品技都能化解。   太卜好凶悍!   太卜冤啊!   太卜跟三个青龙长老、一个三品皇帝和一个三品太监斗到了现在,阴阳二气都耗尽了。   “又要栽赃在老夫头上,”太卜喘息道,“罢了,却说这小子为什么不怕唯我独尊之技?”   太卜想不明白,徐志穹自己也不明白。   借着粱功平的脸,徐志穹得到了一股反作用力,他的身体在墙上活动了一下,挣脱了出来。   他提着青灯,走到梁功平面前,笑道:“你所谓大体,就是一群不要脸的人,办了一堆不要脸的事,还想用不要脸的手段去遮掩!”   粱功平咬牙道:“竖子,你何其猖狂,你何其……”   徐志穹对着粱功平脸上又踢了一脚,踢的老牙飞了出来:“你这脸皮是真厚,我真不知道你和梁玉明谁的皮更厚!”   粱功平捂着脸退到一旁,今天的稀泥和不成了,梁功平不怕徐志穹,但他害怕太卜,连三品技都能破了,谁知道他还有什么手段。   以此推断,太卜果然升到了二品。   粱世禄悄悄来到路口,给梁季雄递了个眼色。   徐志穹提着灯笼走向了梁玉明。   梁玉明咬牙道:“杂种,你为何一直纠缠我?”   徐志穹道:“因为你有罪!”   梁玉明被徐志穹激怒了,金蚕的野性再度发作:“好!我有罪,有罪能怎地?你个杂种能把我怎地?”   怀王喝道:“玉明,慎言!”   昭兴帝手掌在面前轻轻一横,给陈顺才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他让陈顺才立刻杀了徐志穹。   粱世禄也做好了准备,他要用八品技“绞贼断首”绞杀徐志穹。   梁季雄站在粱世禄身边,准备好应对太卜,万一粱世禄失手,他还能补刀。   徐志穹指着梁玉明喝道:“炼蛊嚣绒,拐走女子两百多人,你知罪?”   梁玉明放声笑道:“不知罪!一群草芥女子,杀便杀了,你个杂种能怎地?”   怀王喝道:“玉明,不得胡言乱语!”   陈顺才在道路另一边准备好了点指穿心。   钟参攥紧了拳头。   徐志穹又喝一声:“炼血颚,养血囊,残害无辜,你知罪!”   梁玉明没理会怀王,接着笑道:“不知罪!个把贱民而已,你个杂种能怎地!”   徐志穹又喝一声:“招邪星,两万苍生命丧你手,你知罪!”   梁玉明咆哮道:“两万怎地?二十万又怎地?此乃我梁家的江山!你个杂种,别说是你,你把大宣的衙门都找来,看看有没有衙门敢定我的罪!”   “有!”徐志穹举起了手里的青灯。   粱世禄和陈顺才准备同时下手,忽听身后有人喊道:“提灯郎,掌灯!”   是钟参,他跑过来了。   梁功平赶紧拦在钟参面前,唯我独尊之技还在,钟参只要靠近他,就会失去战力。   钟参靠近他了,钟参从他身边走过,钟参冲到了前边,没有失去战力。   梁季雄在旁一惊,想起了一件事。   恶战当晚,楚信率领禁军在守皇宫。   兵部所辖军士也在皇宫周围待命。   城头上只有武威营,兵力相差悬殊,钟参却守住了城门。   而且守的非常轻松,武威营只阵亡了数百人。   这是什么缘故?   近来事情太多,一直没顾着去想。   现在梁季雄想到了,没有人比墨家更擅长守城。   牛玉贤听到“掌灯”二字,本能摸向了胸口。   他没带灯盒,他和别人一样,都是被押送的,不允许带武器。   带了灯盒也没用,他没有战力,操控不了灯盒。   他绝望的看向钟参,钟参却没有看他。   钟参没指望他来掌灯,他是在提醒徐志穹。   钟参把手举在半空,一枚灯盒出现在了掌心。   三品墨宗,技能随心取物,他能随意召唤自己所做的器具和陷阱。   粱世禄、梁功平和陈顺才都看傻了。   连昭兴帝都看傻了。   所有人都以为钟参是个五品杀道修者。   谁也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是墨家三品,墨家体系中的唯一的三品。   钟参叩动灯盒,二十四盏青灯飘了出来,这是他年少时制作的。   一边十二盏青灯,两行夹出一道公堂,三品的强大气机,把三位长老加上陈顺才全都震飞了。   陈顺才爬起来,用百手催花对着钟参猛打。   钟参用身上的铁甲硬扛。   两位长老各用龙怒之威,迫使钟参屈服。   钟参低下了头,但手里依旧死死攥着灯盒。   梁功平气机耗尽,对着钟参大骂,钟参当放屁听了。   志穹,我没用,我真没用。   我护不住你,只能把灯替你掌起来。   昭兴帝悄悄来到了钟参的身后,看着钟参的背影,咬牙切齿。   反了,造反了!   至始至终,他没出手,现在气机满贯,还有不少富余,他吞了太卜很多阴阳二气。   朕杀了你这佞臣!   枉朕视你为心腹,委你于众任,你不光隐瞒修为,还敢抗旨。   距离钟参大概一百步的距离,昭兴帝开始筹备噬魂之技,要吞吃钟参的灵魂。   钟参操控着青灯,将各色刑具落在梁玉明身上。   热油没用,炭火没用,铁水没用,刀砍斧剁都没用,物理攻击全没用,道门相克,三品的墨家,对金蚕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两行青灯之间,只剩下了徐志穹和梁玉明。   梁玉明看着徐志穹,放声笑道:“你个杂种连灯笼都拿不稳了,还能把我怎样?”   他说中了要害,徐志穹的气机所剩无几。   能抓个人吸一口该多好。   可眼下身在掌灯公堂,上哪去抓人?   还有办法。   最后一个办法。   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了聚元丹。   吃了聚元丹,任脉就炸了。   可如果不吃,现在逃走,谁还敢杀梁玉明?公道又能找谁要?   梁玉明还在嘲讽徐志穹;“把那个破灯笼放下吧,举着那破东西有什么用?”   徐志穹攥紧了聚元丹。   梁玉明道:“武栩死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举着这破灯笼?他死的时候什么样子?听说就剩下了几个骨头渣!”接着放生大笑。   徐志穹把聚元丹吞了下去,狞笑一声:“你个杂种养的!”   一口血喷了出来,任脉炸了。   徐志穹打开冲脉,疯狂释放气机,杀气沸腾,卷着砂石在徐志穹身上一并翻滚,没人看的清徐志穹的身形。   粱世禄大惊,徐志穹两度伤了梁玉明,他真有可能杀死梁玉明。   大宣的王室,不能死在一个蝼蚁手上,这一点上,三位长老和昭兴帝的想法完全一致。   掌灯公堂两端开口,粱世禄、梁季雄、陈顺才分别从两侧绕过彪魑铁壁,要从背后偷袭徐志穹。   与此同时,徐志穹拖着一条断腿从烟尘之中冲了出来,冲向了梁玉明。   梁玉明受杀气震慑,出于本能,掉头就跑。   “你杂种养的!你跑,你跑!老子就剩一条腿,也追得上你!”   徐志穹咬着牙,含着血,举起了手中的青灯,沙尘缭绕,映衬满身血迹,如同一只花斑猛虎。   千户,兄弟们,我只剩下这一刀了。   这一刀若能砍死他,这仇就算给你们报了,这公道就算讨回来了!   这一刀若是砍不死他……   地府我熟,我带你们去江二娘子茶坊喝茶,咱们兄弟一起快活!   徐志穹一步跃起,陈顺才追到了背后,点指穿心插向了徐志穹后心。   忽听天空之中一声虎啸,陈顺才口吐鲜血,栽倒在地。   又听空中二声虎啸,粱世禄筋骨断折,当即瘫软。   再听三声虎啸,昭兴帝七窍流血,人事不省。   陈顺才哀嚎一声:“陛下!”   七孔流出的血液之中,鲜红带黑,这是丢了修为的征兆。   昭兴帝丢了修为!   梁功平吓傻了,抱着头趴在了地上。   太卜吓得一哆嗦,差点踢翻了眼前的烛台。   所有人都被虎啸声震得耳鸣晕眩,不少人当即昏死过去。   梁季雄吓得一动不敢动,口中喃喃低语道:“怒火,怒火助虎威!”   徐志穹没听到虎啸,他只看得到梁玉明。   他跳到梁玉明身前,挥起灯笼,集意于刀锋一点,用薛运教他的八招刀法,疯狂向梁玉明身上劈砍。   梁玉明无法躲闪,只凭着皮肉糙厚硬扛。   四肢先被砍断,胸膛被剖开,内脏被搅碎,皮肉被一丝丝剐了下来。   梁玉明连声哀嚎,一百吸之间,零切碎割,化作一地肉泥。   他受苍龙修者(怀王)庇佑,原本看不见罪业,如今身死,三尺多长的犄角露了出来。   徐志穹俯身摘了梁玉明的罪业,攥在手里。   周身经脉传来阵阵剧痛,徐志穹连连呕血。   擦去嘴角血迹,徐志穹仰望天空。   风声过处,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提灯郎,掌灯!”   徐志穹笑了,举起了手中的青灯。   朱雀生道 第161章 真神之怒   徐志穹矗立在街上,举着青灯,一动不动。   童青秋跌跌撞撞跑过去,摸了摸徐志穹的鼻息。   没有鼻息。   “兄弟,兄弟呀!”童青秋哭了出来,“兄弟,你躺下, 你躺着别动,哥哥喂你吃药,兄弟呀!”   童青秋扶着徐志穹躺在地上,把背囊里的药粉全都掏了出来:“绝续散呢?这,这呢,吃一口, 兄弟,吃一口就没事了!”   绝续散灌进嘴里, 徐志穹毫无反应。   “还有, 还有别的药,兄弟,哥哥这还有……”   韩宸跑了过来,拿出银针,刺过几个穴位,眼泪下来了。   “没,没了……”   “什么没了!”童青秋哭道,“你不是神医吗?你让他上来一口气,上来一口气就有救!”   两人还在奋力施治,李沙白在远处叹了口气。   何芳低声道:“真的没救了?”   李沙白摇了摇头:“可惜了这少年英雄!”   何芳低下头,含着泪道:“怪我们来晚了,只怪我们来晚了。”   陶花媛趴在街边偷偷的看着,眼泪一双一行往下掉。   “贼小子,师尊,你想想办法……”   阴阳司,太卜点亮了一盏青灯, 低声道:“回来吧, 徒儿,都过去了,把他忘了吧。”   “贼小子,师尊,那贼小子,师尊……”   太卜怒道:“你叫他,便叫他,不要连上我!”   林倩娘趴在房顶,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音。   太子摸了摸玉牌,示意她赶紧离开。   “官人!”藏在暗处的夏琥,流着眼泪要冲过去,被身后一名老者拦住了。   “妮子,不可走漏身份!”   夏琥一惊,回头看着老者,问道:“你是何人?”   老者低声道:“我是你恩人。”   “什么恩人?”   “救你官人的恩人。”   “他在哪?”   老者笑道:“他逃了。”   “逃了?”夏琥费解,“他不还在那么?”   老者仰望着天空:“他不在那,他去了别的地方。”   天空传来了两个人的声音,夏琥听不到, 但老者能听得到。   一人道:“这本就是我的血脉。”   另一人回应道:“狸猫, 别胡乱认亲戚,这是我的人!”   “你的人为何有我道天赋?”   “天赋这种事,谁能说的清楚……”   “猢狲,你想和稀泥么?”   ……   皇宫里一片大乱,陈顺才叫来太医为昭兴帝治伤,从午后一直忙活到深夜,昭兴帝终于醒了。   恢复意识后,昭兴帝意识到一件事,自己的修为没了。   不光饕餮道的修为没了,霸道的修为也没了,原本看起来像四十多岁的中年,转眼变成了六十多岁的老者。   他揪住陈顺才的头发,咬牙切齿道:“把皇后给我叫来!”   陈顺才颤巍巍道:“皇后今日不能出门。”   “那就把隋智叫来!”   “隋侍郎今天主持教务……”   “快些叫他来!”   ……   苍龙殿比皇宫还乱,粱世禄筋骨尽断,几乎成了废人。   梁功平气机耗尽,头脑还算清楚,他还得和梁季雄一起商议,如何处置烂摊子。   梁季雄思量许久道:“梁玉明已死,此事当以实情告知天下。”   “不可,不可!”梁功平连连摇头,“如将实情托出,大宣社稷危矣。”   “京城皆知怀王世子养蛊,皆知怀王世子招来邪星,皆知他被提灯郎诛杀在苍龙殿外,你且说,这事如何隐瞒?”   梁功平沉思良久道:“其一,先定那提灯郎谋害宗室,行凶犯上之罪,世子死于他手,罪名坐实,其二,再定那提灯郎欺君罔上之罪,他曾有过供词,而后又在闹市当堂翻供,这罪名也是坐实了的。”   梁季雄拿出了徐志穹的证词,交给了梁功平:“你且看一看。”   梁功平打开证词一看,上面只写了六个字:你娘生意可好?   梁功平撕了证词,怒道:“此真妖人!另写一份供词,仿造个手印就是,反正徐志穹已死,这事情也不会有人追究了。”   梁季雄摇头道:“圣慈长老,今日我等已经触犯真神,圣德长老落得如此下场,却还要行此伤天害理之事?”   “怎地?你说我伤天害理?你难道是什么良善之人?这种事情你没做过么?”梁功平怒道,“我们三人今日拼上一条性命,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一己私利么?为的难道不是咱们大宣社稷?这份肝胆,苍天可鉴!”   话音未落,一声炸雷响起,苍龙殿连连震颤。   梁功平双手抱头,趴在了地上。   梁季雄赶紧到殿外查看,只见苍龙大殿的屋顶,被炸雷劈掉了一个角。   梁季雄跪地祈祷片刻,重回大殿之中,梁功平还趴在地上没敢动。   “圣慈长老,”梁季雄蹲在梁功平身旁道,“真神当真动怒了。”   梁功平道:“大体,要识大体,咱们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社稷大局。”   梁季雄道:“低声些。”   梁功平压低声音道:“这未必是真神动怒,或许是阴阳术法,应该是太卜那厮……”   “再低声些。”   梁功平再压低声音:“我怀疑这是太卜……”   苍龙殿又一阵震动,大殿上空传来一个声音:“你们这般孽障!”   梁季雄认出了这声音,赶紧跪地磕头:“拜见星君。”   “你三人和显弘一并来见我。”   星君,是对星官的尊称。   显弘,是昭兴帝的名字。   这个声音来自苍龙真神之下,亢金龙星宿所属顿顽星君,苍龙殿第三代长老之一,阳间在世一百一十六载,修炼成为二品星官。   梁季雄当苍龙卫时,曾听过一次顿顽和折威两位星君的声音,那场回忆历历在目。   顿顽星君掌管审讯,折威星君掌管刑罚,那一日,苍龙三位长老因重大过失全被除名,一位长老被交给折威星君处置,当夜便被处死。   两人不敢耽搁,赶紧去皇宫请昭兴帝。   昭兴帝躺在卧榻之上,隋智正在为他诊脉。   “陛下不必担忧,修为只是暂被封印,待封印破除,陛下修为自会恢复。”   昭兴帝双眼放光:“该如何破除封印?”   隋智道:“一须血树,二须真神外身。”   昭兴帝道:“真神外身从何而来?”   隋智道:“真神外身之事,且交臣来处置,待有些眉目,再向陛下禀报,当务之急却在血树,此非一朝一夕可成。”   昭兴帝道:“这有何难?待朕痊愈,自会重启安淑院。”   隋智摇头:“单凭一株血树,却难化解封印。”   昭兴帝紧锁双眉:“需要几株?”   隋智道:“粗略估算,当需三十。”   “三十!”昭兴帝神情越发凝重。   隋智叹道:“只怕三位长老……”   说话间,陈顺才带着满身绷带来见:“陛下,圣威、圣慈两位长老,请您去苍龙大殿。”   昭兴帝恼火:“朕重伤在身,如何去苍龙大殿?让他有事便说,无事便去!”   陈顺才低声道:“圣威长老说,顿顽星君下凡了。”   昭兴帝脸上像挂了一层霜,伸手抓住陈顺才道:“扶朕起来!”   ……   苍龙大殿之中,三位长老连同昭兴帝,一并跪在苍龙神像前,等候星君的回应。   “今日到底发生何事?”顿顽星君发问了。   圣德长老粱世禄辈分最高,自然由他先来回应。   满身筋骨都断了,他得靠梁季雄搀扶才能跪的住,说话也有些吃力:“回,回,回星君……”   “换个说话畅快的!”   圣慈长老有稀泥道的修为,这个复杂的事情让他解释最为合适。   “星君,事情起因是皇城司下掌灯衙门一名提灯郎,谋害怀王世子……”   话没说完,顿顽星君大怒:“你说这些作甚?我来此却为听这些蝇头琐屑?只说你们为何冒犯了白虎真神?”   “这个……”梁功平没法说了,星君不想听他和稀泥。   无奈之下,梁季雄把实情说了出来,从梁玉明勾结邪星,再到武栩击杀邪星,再到构陷武栩,再到徐志穹诛杀梁玉明,所有实情全都说了出来。   顿顽星君对梁玉明和徐志穹没有任何兴趣,他只关心一个人:“你们为什么要栽赃武栩?”   梁季雄不作声,梁功平道:“星君,为社稷之大体,我等这般做,也是出于无奈。”   星君道:“你等怎做我却不管!凡间之事,我本就不愿过问,我只问你为何偏偏选了武栩?”   梁功平低头道:“只因此事,与他干系最深……”   “荒唐!”星君一吼,大殿颤了三颤,“你知武栩是何人?他是奎木狼下威义星官!”   梁季雄道:“星君,据我等所知,武栩虽有三品上修为,尚未到星辰之列。”   “那是因为他舍不下凡尘,不然在两年前便要迈进星宫。”   梁功平道:“星君,武栩之死,与我等无关,乃虿元厄星所为!”   他又在偷换概念。   大殿一阵颤动,吓得梁功平跪地磕头。   顿顽星君怒道:“武栩陨落,白虎真神并未迁怒于你等,他自有手段救回武栩,纵有怒火,与祝融算账就是,你等为何不做妥善处置?”   梁季雄道:“我等正是为了妥善处置,才不得已……”   “还敢狡辩!武栩救了大宣江山,你等不为其树碑立传,褒奖功绩,反倒无耻罗织,栽赃构陷,以至激起一腔怒火,惊动了白虎真神!”   蛊门属于灵秀道一支。   灵秀道属于朱雀生道的外道,受火神祝融庇佑。   火神不是真神,位格在星宿之上,真神之下。   三位长老捋了一下脉络,听明白了星君的意思。   问题不出在武栩身上,也不出在白虎真神身上,出在了徐志穹身上。   白虎真神本来没打算找大宣算账,他把武栩的账算在祝融头上了。   三位长老罗织构陷,编造种种罪名,白虎真神起初并不知晓,真神不会在意凡间的琐事。   可没想到徐志穹在极度愤怒之下,觉醒了怒火助虎威的大天赋,惊动了白虎真神,让他留意到了此事。   留意过后,白虎真神得知了全部真相。   得知真相之后,白虎真神这回真的发飙了!   真神发飙,可不是三声虎啸那么简单。   星君叹道:“白虎真神当真动怒,我道真神都未必拦得住他,这事情却不好收场了!”   事情闹大了,苍龙真神都未必拦得住。   梁功平咬牙切齿,到头来,还是被徐志穹坑了。   让那小子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了他!   恨也没用,且看怎么弥补吧。   顿顽星君道:“你等以宗室之礼,先安葬武栩,安葬之日,你等都要跪拜!与武栩有关之人,汝等都须嘉奖,不得再有戕害!”   昭兴帝极度不满,这是三个长老惹下的祸端,为什么要他背锅?   “朕……我,我若对臣子行跪拜之礼,只恐……”   星君喝道:“不必多言,能平息真神怒火,便算你等造化,显弘,昏聩!愚蠢!大宣江山如有闪失,我当叫你粉身碎骨!速速退下吧。”   昭兴帝颤巍巍离开了苍龙殿,一路紧握双拳。   他曾经升到了三品,曾经离二品那么近。   而就在今夜,却被一个星官如此羞辱。   顿顽,你且等我找回修为!再来与你算这笔旧账。   ……   大殿里还剩下三位长老,顿顽星君道:“显弘苍老了许多。”   梁季雄道:“真神降下神威,导致皇帝修为被废,寿数也折损了许多。”   星君道:“我听闻太子心智不全,此事当真么?”   梁功平顿了顿道:“废立之事,我等不该过问。”   “你等不过问?”星君冷笑,“若是不过问,为何袒护勾结外敌的逆贼?凡间事,我不愿插手,你等共保社稷,自当好生斟酌。”   ……   白虎山上,武栩的墓地开始动工,因急着下葬,还得保证宗室的规格,苦修工坊派出两百多名匠人,昼夜不停施工。   徐志穹的魂魄飘在半空,看着武栩的墓穴,颇感欣慰。   道长飘在旁边,一脸鄙夷的看着他:“羡慕吧,你连个坟头都没有。”   徐志穹哼一声道:“谁说没有,我还没到下葬的日子!”   道长笑道:“别忘了咱们的赌约,待你入土三日,若是连十个祭拜你的人都没有,你须改换身份,重新来过。” 第162章 志穹,咱们回书院   徐志穹在斩杀梁玉明后,知道自己任脉炸裂,命不久长,赶紧跳进小黑屋,等待师父救治。   可没想到,任脉炸裂,意象之力不完整, 他魂魄跳进去了,身体却留在了凡间。   徐志穹焦急万分,很难想象昭兴帝、怀王还有苍龙殿那三个长老会用什么方式对待他的身体。   他试了几次,想回到凡间,却发现自己离不开小黑屋。   道长的声音出现在了耳畔。   “别乱跑,去错了地方,便要上黄泉路。”   徐志穹一惊,道长一挥袍袖, 让他看到了凡间的情景。   他已经被抬回了掌灯衙门,被盖上裹尸布了。   “躺着的,真是我么?”   道长叹道:“你自己吃了聚元丹,还不知什么后果?贼丕,你好有本事,我睡了一觉,你把命都丢了!”   对于徐志穹诛杀梁玉明的举动,道长给予了肯定,这是道门的本分。   可对于徐志穹赔上性命这件事,道长颇为不满。   “诛杀恶人,得看时机,你想以一人之力与一国之力相抗吗?”   徐志穹道:“若是有的选,我也不愿如此。”   “怎就说没得选?却不能换个时机杀了梁玉明?”   “换了时机,杀了他还有用处么?且等他颠倒黑白, 等他洗脱罪名,我杀了他,再等他风光大葬, 因他而来的冤屈,找谁申诉?那可是两万多条性命!”   道长摇头道:“你就是在凡尘待久了,对凡尘眷恋过深。”   徐志穹笑道:“凡尘有什么不好?”   道长叹道:“不是不好,是不值得。”   “我觉得值得。”   “也罢,你说凡尘值得,我说凡尘不值得,咱们且定个输赢,”道长与徐志穹定下了赌约,“自你入土之日算起,若是有十个人来拜祭你,我让你原地复生,若是连十个人都没有,你须改头换面,远走他乡,换个身份重新来过。”   十个人有什么难?   师父也太小瞧我了。   且不说我那些友人,光是掌灯衙门的同僚都有几百个,当晚从邪星手上死里逃生的也有一百多,他们舍得不来看我?   道长提醒了徐志穹一句:“梁大官家下诏大赦,皇城司众人都获赦免,可唯独没有提起你的名字,你现在, 还是大宣的罪囚, 能不能下葬,都还两说。”   徐志穹多少有些担忧了。   加入掌灯衙门的同僚如果都不能来,还有几人能来拜祭他?   更别说现在连个坟头都没有。   ……   徐志穹的尸体在掌灯衙门放了五天,虽说没有腐坏的迹象,可现在是盛夏时节。   乔顺刚和众人商量,想把徐志穹葬了,但新任掌灯衙门千户不允许。   这位千户,正是昔日的武威将军,史勋。   史勋在城门之战立了功,而且没参与苍龙殿事件,因此升任掌灯衙门千户,虽然没有做回武威将军,但至少品级回来了。   史勋不允许徐志穹下葬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没有接到命令。   掌灯衙门只接受两个人的命令,一个是皇帝,另一个是指挥使。   钟参得到了皇帝的褒奖,让他兼任龙图阁大学士。   龙图阁学士只是贴职,就是虚衔,以钟参的文化水平,距离学士这一称号,差了十万多个红彤彤的嘴唇。   但为了这个虚衔,钟参必须要在龙图阁待上两个月,伴天子读书,名义上是对钟参的恩宠,实际是对钟参的监视。   钟参被留在了龙图阁,掌灯衙门就剩下史勋一个人做主了,乔顺刚想把徐志穹葬了,史勋不允。   为什么不允?   因为史勋知道皇帝对徐志穹恨之入骨。   赦免皇城司众人,是因为皇帝遵从了顿顽星君的命令。   但徐志穹已经死了,死人需要赦免吗?   在昭兴帝看来,并不需要。   别说赦免,他甚至有戮尸的想法!   史勋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但混迹官场多年,他能领悟皇帝的想法。   到了第五天,乔顺刚再提安葬之事,史勋依旧不允,乔顺刚勃然大怒,要和史勋动武。   “好啊,老乔,以下犯上,你可知罪!”史勋刚刚上任,正想要立威。   乔顺刚当初殴打过他的弟弟史川,今天正好把旧怨一块算了。   他把所有提灯郎集结在衙门,要当众教训乔顺刚。   史勋有五品中的修为,乔顺刚只有六品下,动起手,明显乔顺刚吃亏。   屈金山劝道:“莫与这厮争执,待我用个法阵,把志穹送出去,咱们再想办法!”   乔顺刚咬牙道:“志穹不能偷偷摸摸的走,得体体面面的走!今天若是不给志穹找回个体面,老子便和志穹一起去。”   乔顺刚直接拔了佩刀,要和史勋拼命。   史勋笑了,既然他拔刀了,杀了他也合情理。   两人刚要动手,一阵杀气袭来,惊得众人一哆嗦。   一苍髯老者走进了正堂,冲着史勋抱拳施礼道:“武彻书院,林天正,见过千户大人。”   史勋赶紧回礼,他也曾是武彻书院的弟子:“弟子史勋,见过院长,不知院长有何吩咐?”   林天正看了看徐志穹:“我来带我学生回书院。”   “这个……”史勋面露难色。   林天正长叹一声:“志穹是掌灯衙门的人,等了这些时日,本以为掌灯衙门能妥善处置后事,没想到现在连个棺材都没有。”   乔顺刚低着头,咬咬牙道:“院长,弟子无能,弟子本应该……”   “罢了,我把他带回书院去,安葬了就是。”林天正抱起徐志穹的尸体刚要出门,史勋上前拦住了去路。   “院长,不可,徐志穹仍是戴罪之身。”   林天正皱眉道:“戴罪之身如何?大宣哪条律法规定,戴罪之身不能下葬?”   史勋低头道:“院长,弟子素来敬重您老人家,请您不要为难我。”   林天正沉下脸道:“我今天非要带志穹走。”   史勋堵在门口道:“今天若是要走,须从我身上踩过去!”   林天正长叹一口气:“看来你是真有难处,师徒一场,我不为难你就是了。”   史勋长舒一口气:“谢院长……”   林天正上前一脚把史勋踹倒,踩着他走出了大门。   不为难你的意思,就是成全你。   你让我踩过去,我踩就是了。   这一脚踩的很有力道,史勋半天动弹不得,这就是四品上和五品中的差距。   等他爬起身,院长已经走远。   史勋回过头,发现所有提灯郎都在看着。   秀才灯郎王振南高声喊道:“弟兄们,快看呀,史千户威武!”   ……   林天正抱着徐志穹的尸体,一路走向城外。   虽说此前出了不少风波,但入夜时分,京城依旧热闹,路上有不少人驻足观望。   “那尸体是谁呀?”   桥头瓦市,牡丹棚的掌柜贺四郎道:“那是徐志穹,徐灯郎。”   “哪个徐灯郎,是杀了周家一虎那个吗?”   “是在万花楼边杀了人牙子那个吗?”   “听说他和武千户一起在龙脚鬼市抓住一群妖人,两百多个走失的女子都找回来了。”   “他还和武千户一起大战邪星,武千户的尸骨是他捡回来的。”   “你们不知道吧,几天前,梁玉明杂种养的在闹市显了形,他是个虫子精,让徐灯郎在苍龙殿前给剁成了肉酱!”   “瞎扯,什么虫子精,那叫蛊术,梁玉明那杂种养的蛊,城东死了那两万多口子的人,都是这个杂种养的蛊害的,还往武千户身上泼脏水!”   贺四郎叹道:“徐灯郎,就是为了争个公道,和梁玉明这个杂种养的拼了,他是我棚子里的常客,我这辈子能认识这位英雄,值了!”   林天正抱着徐志穹,一步步走出了城外,一步一步上了白虎山。   到了白虎山上,棺椁、墓穴、墓碑都准备好了,老院长给徐志穹换了一身衣裳,抱进棺椁里,一个钉子,一个钉子,钉上了棺材板,把棺材放进墓穴里,填上了封土。   徐志穹静静的看着。   道长在旁道:“有坟头了,现在开始算日子,三天后见分晓。”   徐志穹道:“院长得算一个人!”   “算!一个!”   院长也真实在,你多叫两个人过来下葬啊!   好歹多个帮手,也给我多算两个祭拜的。   林天正不叫其他人来,是怕连累了他们。   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事情太多了,他知道冒犯皇室的后果,也知道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老院长不怕。   他在坟前摆了香烛,摆了些酒食,默默地站在坟前,一语不发。   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过后,老院长开口了。   “我呀,老了,快老成渣了,这坟里埋的应该是我,我糊涂不中用,我来晚一步,生死关头,我没帮上你,我对不,我对不住,我……的好孩子,好孩子……”   老院长在徐志穹坟前站了整整一夜。   道长在旁道:“一夜过去,就这一个人。”   “急什么,才一夜而已。”徐志穹瞭望着山下,送葬的队伍上来了。   皇室的队伍走在最前面,文武群臣紧随其后,他们是来给武栩送葬的。   丧礼由礼部主持,礼部尚书跪在武栩墓前,详述武栩生平种种事迹,昭兴帝带领所有宗室成员,在墓前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严格执行大宣礼法《丧大记》规定的所有流程,完成了丧礼。   徐志穹站在一旁看着,他很喜欢昭兴帝扭曲的表情。   从下跪的一刻起,昭兴帝的表情就极度扭曲,《丧大记》对宗室葬礼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尤其是哭丧的细节,先要泣(轻声呜咽),再要哭(放声痛哭),还得哭踊(站起来,跳着脚哭),还有冯尸而哭(趴在尸体上哭),执尸而哭(拽着尸体的衣服哭)。   自先帝去世,昭兴帝再没对别人下过跪。(星君不算)   今天他不光跪了一个时辰,还要抱着一个木头人用各种方式哭了一个时辰。   极度愤怒之下,还得强装悲伤,徐志穹看着昭兴帝那张扭曲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   千户,你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三位长老表情各异,粱世禄没有表情,脸上的筋骨都断了,梁功平的表情和昭兴帝一样的扭曲,梁季雄真掉了眼泪,口中不时喃喃低语:   “威义星君,你走好,梁家对不住你……”   徐志穹听的清楚,他管武栩叫星君,难道说……   丧礼结束,已是黄昏,皇城司的人都在送葬的队伍之中,掌灯衙门的弟兄肯定会顺道过来烧柱香,徐志穹在这点上还是很有信心的。   乔顺刚也是这么想的,他知道徐志穹也葬在西山,还偷偷备了些香烛。   他正和众人商议着去祭拜徐志穹,忽听陈顺才对史勋道:“史千户,有件事咱家可得提醒你,要是有人胆敢给罪囚祭扫,当即革职,永不录用,新官上任,你可管好你的部下!”   史勋回头喝一声:“你等立刻下山,不得逗留!”   乔顺刚要上前理论,屈金山劝住道:“乔红灯,且忍此一时,过些日子再来祭扫。”   乔顺刚不听,忽见钟参在远处怒目相视,乔顺刚无奈,只好作罢。   徐志穹气坏了,恨不得上前痛打这死太监一顿。   陈顺才还不算完,回头看着姜飞莉道:“姜少史,咱家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手下有个又高又壮的青衣哪去了?”   姜飞莉垂着眼角道:“小解去了,你跟着看么?”   陈顺才干笑一声:“咱家看甚来,咱家是想说……”   “你一起去吧,反正都是蹲着!”   陈顺才哼了一声,讪讪而去。   尉迟兰偷偷来到徐志穹坟前,从怀里拿出了一壶酒。   “志穹,师姐来了。” 第163章 十个人,怎么这么难   “志穹,师姐是个笨人,没你那么多心思,师姐不知道你想给千户报仇,去闹市的时候啊,师姐还恨过你。”   “打仗的时候,师姐也帮不上忙, 你修为高,一个能对付几十个,师姐连一个太监都对付不了。”   师姐,不必自责,那个太监我也对付不了。   “你要是和师姐一样笨该多好,就像在书院的时候, 你就当个傻小子多好,我就喜欢你以前那傻里傻气的模样。”   说到这里, 尉迟兰锤了锤脑壳:“你看师姐多笨,你一直都不傻,你就是装的,你是干大事的人,也看不上我这样的。”   “苏秀娟总说啊,说让我多找你说说话,说喜欢你的姑娘多了,我都排不上号了,排不上就排不上,我就想啊,想着每天能看看你也好,现在看不着了……”   尉迟兰擦擦眼泪,笑了:“难得能跟你多说几句话,我还光顾着哭了,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有一只鸡,有果子, 还有馒头, 折腾了一天都凉了……”   师姐这衣服里可真能装,在坟前摆了一大堆吃食。   她和徐志穹说了好多话,她有说不完的话,可徐志穹活着的时候,她一句都说不出来。   天黑了,草丛里传来一声鸟叫,青衣阁的人提醒她该下山了。   “志穹,师姐过些日子还来看你。”   尉迟兰抹着眼泪走了,道长叹了一声:“一天过去了,就两个人。”   “第三个人来了!”徐志穹抽抽鼻子,闻到了桂花的香味。   林倩娘挽着一个食盒,把桂花糕摆在了徐志穹面前。   她坐在墓碑前,一语不发的坐着,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就像以前在花糕铺子里招呼客人。   她笑得时候,脸蛋上就会露出来那甜甜的酒窝。   每次看到那酒窝,徐志穹就想上去亲一口。   林二姐,你跑哪去了?我好想吃一口桂花糕。   等我还阳了, 花糕和酒窝,你都得让我吃个够。   这花糕可真香啊,这花糕……怎么有股桃花味?   不好,贼婆娘来了。   要是徐志穹还活着,场面就尴尬了,现在他倒可以坐在一边看戏。   林倩娘转过脸,看见了身后的陶花媛。   陶花媛一笑:“怕什么?怕我杀了你?”   林倩娘没理会,转脸继续看着徐志穹。   陶花媛提着一坛酒,放在了徐志穹面前:“桃花不能做糕,但是可以做酒,你猜他爱吃酒还是爱吃糕?”   林倩娘还是不说话,陶花媛冷笑道:“像你这样的闷葫芦,他哪一眼能看得上你?”   “看不上我,就能看得上你么?”林倩娘终于开口了。   陶花媛哼一声道:“你不过是太子手下的鹰犬,没有太子的吩咐,纵使徐志穹在你面前,你敢碰他一下么?”   “不光碰过,还亲过,”林倩娘摸着脸颊道,“他喜欢亲我的酒窝。”   真没想到,林二姐在撕比上竟然完全不落下风。   贼婆娘,你不中用啊!   林倩娘看着陶花媛,又补了一刀:“他亲过你么?”   陶花媛咬牙切齿:“不知羞臊的泼妇,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来呀,动手呀,能死在徐郎坟前,我心甘情愿。”   陶花媛低下头,一脸哀怨道:“我怎就说不出你这些不要脸的话。”   两人默坐了许久,陶花媛起身道:“贼小子,我真不该遇见你,你疼死我了。”   一片桃花散落,陶花媛走了。   林倩娘摸了摸墓碑:“徐郎,这辈子,能遇见你可真好。”   桂花瓣上留下一片泪珠,倩娘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里。   看着倩娘的背影,徐志穹越发渴望还阳的那一天。   “我是徐志穹,我不是别人,也不能换成别人,今天有四个人看我,明天再来四个,后天再来……”   道长没听徐志穹说话,他一直看着墓碑前的酒菜,两眼放光。   徐志穹抿抿嘴道:“师父,今日不是斋戒吧?”   道长眨了眨眼睛:“我算了算日子,刚好是今天。”   “那什么,师父,鸡呢,你就吃了吧,桃花酒和桂花糕,能不能先留下。”   道长摇摇头:“我看这罐桃花酒,封的不严,要是多等几天,这香气就散了。”   “罢了,”徐志穹再让一步,“酒你喝了,桂花糕留下。”   “桂花糕再放两天就硬了,硬了还能吃吗?”   “师父,你可不能……”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师父没有现身。   这是双方的赌约,有人来祭拜徐志穹,师父不能干预。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墓碑前。   是楚禾。   “兄弟,我来看你了。”   楚禾坐在坟前,打开了桃花酒,一口灌了半坛子。   “兄弟,我早就想来看你,可史勋那王八蛋不让我们来,我说我受伤了,想歇息一天,他还不信,不信没关系,老子割了自己一刀!”   他扯开衣襟,露出了一尺长的伤口。   徐志穹长叹一声,难为你了,兄弟。   楚禾合上衣襟:“不用替我心疼,能看你一眼,我值了!”   说完,他把剩下半坛子酒喝了,又把大师姐送来的酒打开了:“志穹啊,你说你出去跟人家拼命,咋就不带上我?武千户看不上我,你也看不上我吗?咱们兄弟有什么事不都在一块吗?”   楚禾一口气把酒喝到见了底,把烤鸡拿了起来:“杨武走了,你也走了,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   半个时辰过后,楚禾起身,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擦擦眼泪道:“兄弟,我改天再来看你。”   他走了。   能吃的都被他吃了,不能吃的扔了一地。   也不说给我打扫一下。   道长连声长叹:“今日这斋戒……志穹,他连根香烛都没带来,这也算拜祭你?”   “算!”徐志穹瞪着眼睛道,“能看一眼就是心意,怎就不算?今天就有五个人,明天我就能还阳了!”   道长伸个懒腰道:“你且掰着手指头算算,还有几个人能来看你。”   掰掰手指头,还真不好算,童大哥应该会来吧?   童青秋和韩宸正在想办法离开阴阳司。   韩宸洒下一壶水银,童青秋以最快的速度洒下药粉。   法阵做成,韩宸提示一声:“聚精会神,随我走!”   一阵烟尘过后,两人于法阵之上现身。   韩宸四下望了望,问道:“此乃何处?”   童青秋低着头没作声,嫂夫人在旁道:“你说这是何处?你在这待了一天,你不知是何处?”   他们还在童青秋家里。   一天下来,做了二十几次法阵,他们一直走不出童青秋的家门。   童青秋怒道:“你这手段到底灵不灵?”   韩宸摇头道:“太卜不让走,到处都是迷魂阵,我斗不过他。”   青灯前,太卜冷笑一声:“三更半夜还不消停,去那坟头有什么好看,你也是,莫再哭了!”   陶花媛抹抹眼泪道:“哪个哭了?哭有甚用?能把他哭活怎地?”   “能不能活,却还两说,看他造化吧。”太卜拨了拨灯芯,陶花媛眼睛一阵放光。   徐志穹苦等一夜,没有人再来过。   童大哥不来也就罢了,为何娘子也不来看我一眼?   徐志穹喃喃自语道:“难道她不知道我埋在哪?”   道长忽然从身旁现身道:“她来不了。”   徐志穹一愣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终日娘子官人,两个没羞臊的,你们名声在罚恶司的都传开了,我怎会不知!你说的不就是七品推官夏琥吗?天意啊天意,她当真来不了。”   “为何来不了。”   “贫道对她说,若是她不来你坟前,你便能复生,她若来了,你便不能复生,贫道说了,她便信了,你说这不是天意?”   “这和天意有什么相干?”徐志穹怒道,“师父,你为何这么歹毒?”   “你不说十个人不在话下么?还差她一个不成?”   现在不好说啊,徐志穹真有些担忧了。   道长冷笑道:“我却说凡尘不值得,现在你懂了吗?”   整整一个白天,没见半个人影。   入夜时分,一个妇人悄悄来到了坟前。   她满脸灰尘,徐志穹一时没认出她来。   等她拿出一件新衣,徐志穹知道她是谁了。   “灯郎爷,之前给您做了两件衣裳,给您送去了,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您给了二十两银子,就做了两件衣裳,我总是觉得欠了您的,我这些日子又买了些好料子,又给您缝了一件,   我手慢,平时还得照顾孩子,这衣裳啊,做的迟了,我给您送到衙门上,才知道您……”   袁氏抽泣两声,把衣裳整整齐齐摆在徐志穹的坟前:“灯郎爷,我儿子上学坊读书了,现在找我做针织的人可多了,他们都说灯郎爷信得过的人,手艺肯定不差,   我早就想来看您,可白天里不敢,他们都传,说要是敢来祭拜您,就要送到官府打四十板子,您是恩人,挨这四十板子我认了,可我怕我身子骨不行,万一走不出来,孩子可咋办。”   徐志穹长叹一声,你倒是把孩子带来呀,再多个人也好。   “灯郎爷,我还给您带来点香烛……”   袁氏刚把香烛拿出来,忽觉一阵冷风吹来,吓得她一哆嗦。   快些走吧,你这小身板肯定扛不住四十板子。   徐志穹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虽说离得还远,但以袁氏的身手,等那人靠近就晚了。   荒山野岭,袁氏越发觉得害怕,且把香烛放在地上,颤巍巍道:“灯郎爷,我先走了,以后再来拜您。”   袁氏钻进了草丛里悄悄离去,徐志穹瞪大眼睛看着,到底是谁来坟前找麻烦。   一名男子穿着满身盔甲站在了坟前,把一个食盒放在了地上。   “香醪,你爱喝的,孙羊店的熏肉,你爱吃的,咱们,喝一杯。” 第164章 花子节 满天星   大宣的美食有很多,但徐志穹最喜欢的还真是这两样东西。   孙羊店的香醪和熏肉。   虽说看着余杉别扭,但不得不说,两个人的性情又有一股难以理解的投契。   余杉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是你这人太讨嫌,我真想多和你喝几次酒,跟你喝酒痛快,没那么多扯淡的规矩,上次和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喝酒,一杯酒端在手里,说了半个时辰都喝不下去,酒蒸干了,又被他唾沫星子填满了,看到他就特么觉得恶心!”   余杉喝了两杯,把熏肉切开了。   “大考之前,我到你家里喝酒,你就低头吃,低头喝,看着你,我胃口都跟着好起来了,   早知道你这条命搁在这场仗上了,我之前就该天天跟你喝酒,喝完了再跟你打,打完了咱们再喝,等哪天把你这个王八蛋打死了,我心里也就痛快了。”   你特么才是王八蛋,我打死你个王八蛋!等我还了魂,一见面就打死你!   “史勋那王八羔子当上了掌灯衙门千户,他不让提灯郎给你祭扫,你别往心里去,不是衙门的兄弟没良心,他们还得养家湖口,实在怕丢了差事,   不光掌灯衙门不让来,武威营、青衣阁都不让来,皇帝不敢下旨,只让当官的互相传话,听说是怕得罪了白虎真神。”   这事和白虎真神有什么关系?   余杉接着说道:“我不怕那些王八羔子,他们算什么东西!现在皇城司里,能让我看得上的,也就剩下钟指挥使了。   我真没想到他是墨家三品,他藏得可真深,现在他被关在了龙图阁,也不知道梁大官家饶不饶他。”   钟参是三品?   徐志穹颇感惊讶。   可仔细想一想,之前就有一些迹象。   阴阳司夜探修为时,徐志穹看不出钟参的修为,这就证明钟参的修为在五品之上,至少有四品。   往前再想一想,当初徐志穹杀了周开荣的侄子,周开荣来掌灯衙门挑衅,结果进了陷阱,在衙门口示众了一整天,作为儒家六品修者,周开荣在陷阱里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这就证明了钟参的实力远胜于常人。   再想想在青龙殿前,钟参点亮的二十四盏青灯,比红灯的威力都大。   难怪钟参见谁都不虚,皇城司里有他和武栩,就连苍龙殿三个长老也未必是他们两个的对手。   皇帝应该也不敢对钟参太过分,钟参忠诚,但并不迂腐,逼急了也会翻脸,皇帝修为没了,宫里就剩个陈顺才是三品,陈顺才有伤,而且林院长曾经说过,墨家克宦官,估计也拿钟参没办法。   余杉又喝了几杯,起身道:“明天花子节,恐怕要忙活一天一夜,我先回去了,以后我升一次官,来看你一次,等我当上了指挥使,到你坟前来显摆三天,气死你个王八蛋!”   ……   你王八蛋!你特么最王八蛋!   徐志穹追着余杉叫骂了半天,回头一看,师父已经开始斋戒了。   一壶香醪转眼下肚,熏肉也吃的差不多了。   徐志穹道:“已经七个人了,明天还有一天,三个人肯定凑得齐!”   师父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笑道:“明天花子节,平常人家谁敢出门?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徐志穹蹲在坟头上,愤怒的看着道长。   道长冷哼一声:“看我作甚?过节也怪我么?”   七月初三花子节,大宣最古老的节日之一。   在这一天,叫花子们会集结在一起,在街上嬉闹行乞,饭馆要请他们吃顿饭,酒肆要请他们喝碗酒,家里富余点的最好施舍他们一点东西,否则会遭到乞丐的戏弄。   戏弄,是个很不好定义的事情。   说句荤话算是戏弄,笑骂两句也是戏弄,上房揭瓦也是戏弄,杀人放火也难说是不是戏弄。   花子节是皇城司最忙碌的一天,武威营和掌灯衙门要竭尽全力维持京城的治安,小打小闹不去理会,闹大了就不能手软,每年皇城司都要抓捕百十来个花子,当即处死的也得有个二三十。   城内尚且如此,城外情况就更难说了,俗语有云,城里花子闹,城外闹花子,城里的花子闹一闹倒也无妨,城外闹花子却跟闹土匪一样。   白虎山在城外。   这种情况下,普通人敢上山么?   还是把希望寄托于今晚吧。   今晚真就来了两个,常德才和杨武来了。   “兄弟,我们早就想来,我们不知道你被埋在哪了!”   “主子,咱家对不住你,是咱家没用啊!”   “兄弟,我们身上没银子,我让老常出去卖,他又不肯,我身上就剩这几颗檀香了,都是我不舍得吃的,我留给你了。”   徐志穹仔细看着他们两个,灰头土脸,这些日子过得委实狼狈。   他们怎么不回议郎院?议郎院里还有银子!   杨武擦擦鼻涕道:“志穹,你别怕,我去了趟阴司,给你买了块役鬼玉,杂货铺的姜五娘人可好了,东西一点都不贵,才八十两。”   才八十两?   那是我全部家当!   姜五娘啊,姜五娘,你太不是东西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这不是骗鬼呢么?   你等着,等我还阳了,看这笔债看你怎么偿!   杨武接着说道:“我跟施都官商量好了,等他看见了你,一定把你留下!到时候我把你收了,咱们一块回议郎院过日子!”   你把我收了?   到时候谁是谁主子?   常德才哭道:“主子,咱家还给你买了个纸扎人,怕你在那边孤单,叫她陪着你,可京城里叫花子太多,把纸扎人给撕坏了,咱家有些教训他们一顿,又怕惹事被人看见,主子,你别怪咱家!”   徐志穹飞上了山顶,看向了望安京。   京城里一片漆黑。   花子节,不点灯,点灯招花子。   虽然明天才是花子节,但这些叫花子已经闹上了。   明天还会有人来吗?   杨武和常德才哭了半响,离开了白虎山。   徐志穹看看道长:“九个人了!”   道长摇头:“这两个是鬼,不算!”   “怎就不算?鬼当初也是人!他们是诚心诚意来拜祭我的!”   “不算就是不算!”   ……   徐志穹苦等一夜,没有人来。   第二天白天,满城的叫花子闹开了,几千叫花子满街转悠,去饭馆吃,去酒肆喝,去勾栏棚子听书、听曲。   武威营全员出动,加紧巡逻,老规矩不变,小事不理会,大事不手软,好在叫花子也守规矩,没闹出什么大事。   入夜时分,掌灯衙门也该出动了,乔顺刚还想按老规矩办事,但史勋要立个新规矩。   他把提灯郎集中在衙门口,下达了命令:“今晚,只要见到叫花子就抓,押到天桥底下,看管起来,明天一早再放人!”   乔顺刚瞪大了眼珠,实在不能理解史勋的意思:“花子节把叫花子全抓起来?你是疯了怎地?”   史勋皱眉道:“乔顺刚,你太没规矩,若是觉得这红灯郎做够了,等指挥使回来,你辞官就是了。”   乔顺刚暴怒,绿灯郎刘大顺上前道:“史千户,能不能容卑职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抓叫花子?”   “这还用我教你?最近京城出了多少事?陛下为这些事都累病了,你们知道吗?皇城司是干什么的?掌灯衙门是干什么的?咱们穿着这身彪魑服,就是给陛下分忧的!   让陛下一天天操心受累,你们不心疼?你们不脸红?你们不知道难受?你们对得起陛下的厚恩吗?你们对得起掌灯衙门的招牌吗?”   屈金山道:“史千户,容老夫说句话,花子节,得让花子闹一天,这是大宣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史勋看着屈金山道:“以后我让你说话,你再说话,这就是我的规矩,我不管祖宗什么规矩,在掌灯衙门一天,你们就得听我的规矩,   你们做事太不守规矩,都是武栩给你们惯出来的,从今天开始,你们得重新学学规矩,今晚但凡让我看见一个叫花子……”   “看见了能怎地?”   话没说完,一个叫花子出现在了史勋面前。   史勋一惊,但见那叫花子拿出一个布袋,套在了史勋头上,布袋瞬间变大,把史勋罩在了里面。   叫花子从身后拿出一根铁棍,对着史勋一通暴打,打得史勋哭爹喊娘。   史勋的弟弟史川喊道:“这是什么人?当街行凶,抓起来,赶紧,抓……”   乔顺刚回身一脚,把史川踹倒在地,又连着补了几脚,把史川踹晕了。   乔顺刚认出了这叫花子。   叫花子打了半天,史勋不动了。   他收了铁棍,回身对乔顺刚道:“把这哥俩给我挂到天桥底下去,挂一晚上,明天再收拾回来。”   乔顺刚强忍着笑:“你,你这一身,这像什么……”   “怎么了,丢人么?”   “不,不丢人,”乔顺刚连连摇头,“这有什么丢人,过节么……”   “走,跟我上街抓叫花子!”   乔顺刚愕然道:“还抓叫花子?”   “不白抓,抓了给他们钱就是了!”   ……   晚上李七茶坊挂上了大红灯笼,周围几家店铺也相继把门前的灯笼点了起来。   秦长茂把刷牙铺的灯笼也点了起来,叹一声道:“虽说性情不合,可你终究是个英雄。”   从城西一直到望安河,各店家全都点起了灯笼,牡丹棚子的肖三娘道:“掌柜的,花子节不点灯,点灯招花子!”   “招就招吧,”贺四郎笑道,“李七茶坊的掌柜事先打了招呼,今晚送一位朋友上路。”   北垣的桃花棚子,老掌柜亲自点亮了灯笼,舞姬吓得直哆嗦:“掌柜的,叫花子来了!”   “来就来吧,请他们进来赏舞!把衣裳准备好!”   朱窟窿茶坊的掌柜上街招呼叫花子:“哥几个,进来喝杯茶!”   叫花子上下打量到:“朱掌柜,您今天可是发了善心了。”   “过节么!”   “我们不去你这地方,我们肚子里本来就没食,喝了茶就更饿了。”   “没事,还有茶点,哥几个,进来坐坐,我不光准备了茶水,还给诸位准备了几件新衣裳。”   ……   申时,伍善兴吩咐手下在城头点灯,一队叫花子走出了城外。   一名新来的士兵道:“伍大人,这些花子出了城不会闹事吧。”   “你要担心他们闹事,你就拦着,看你拦不拦得住!”   ……   徐志穹站在山顶,眺望着望安京。   奇怪了,花子节不点灯,今晚灯火怎么这么亮。   道长打了个哈欠:“还有两个时辰,再多看一眼吧,以后难说什么年月再回京城。”   徐志穹摇头道:“我不走,哪也不去,我叫徐志穹,苍穹的穹,去了别的地方,我还是我吗!”   “贼丕,你想和为师混赖么?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你走?”   “急什么?不还有两个时辰么?”   一个时辰过后,徐志穹终于等来了一个人。   小叫花子拿着一个荷叶包,放在了徐志穹坟前。   “灯郎爷,我,我早就想来给你磕个头,可爷爷说,得给你带点东西,我昨天要了半碗粥,我实在太饿了,就吃了一口,可这一口就没停下,把半碗粥都给吃了,   今天过节,我要了一包黍子饭,还有一块豆腐,我都给你,你吃吧,可好吃了,爷爷说,吃饱了好上路。”   傻小子。   徐志穹笑了,弄起一阵风,吹来了荷叶包。   诱人的黍子香味飘了出来。   小乞丐舔了舔嘴唇:“灯郎爷,我就吃一口行么?”   吃呀,傻小子,吃呀!   小乞丐抓起黍子饭,吃了一口,抽抽鼻子道:“灯郎爷,我再吃一口行么?”   吃呀,大口吃呀!   这孩子命苦,被一条恶犬咬了两次。   这孩子也命硬,被徐志穹救了两次。   眼看一包黍子饭吃没了,小乞丐打了自己一耳光。   “灯郎爷,都怪我嘴馋,灯郎爷,还剩块豆腐,留给你吃!”   吃呀,别留给我,都吃了!   “灯郎爷,一会我爷爷也来看你。”   徐志穹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来呢?   算了,一起来也没用,马上就到子时了,算上你爷爷也就九个人。   “灯郎爷,今年花子节,人人家里都点灯,说是要送灯郎爷上路。”   这灯是给我点的?   徐志穹哆嗦了一下,转身看着道长:“作数么?”   “天意啊,天意如此!”道长长叹一声,“没来你坟前,自然是不作数的。”   “不作数就不作数,又说什么天意!”   “志穹啊,凡尘便是如此,换个去处重头再来又有何妨?跟为师走吧。”   “再看一眼,容我再看一眼!”徐志穹站起身,看着灯火通明的京城,视线稍微有一点模湖。   不怪他们。   官府不让来,谁不怕官府的板子呢?谁不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呢?   能点盏灯,就够了。   “爷爷来了!”小乞丐回过头,喊了一声。   来了,真来了。   怎么来了这么多叫花子?   你爷爷不是把丐帮招来了吧!   道长一脸讶然:“我可跟你说好,若是来祭拜你,可以作数,若是来拆你坟地,可不能作数。”   “叫花子拆我坟地作甚?”   “许是拆了你棺材做床板,那东西好用着呢。”   一群叫花子走到近前,老叫花子先放下了一碗粥:“英雄,吃饱了,好上路。”   另一个叫花子抬起头:“志穹啊,弟兄们来送你了!”   是钟参。   钟参后边是乔顺刚,还有屈金山,孟世贞,王振南,李普安,牛玉贤。   一个个披头散发,一身破烂衣衫,都是叫花子的模样。   他们从哪弄来的这身破衣服?   李普安笑道:“老马伤还没好,肚子挨了一刀,他不拉稀了,你说他这毛病,他,他这毛病啊……”   李普安的声音有些哆嗦:“他让我替你烧些纸钱,兄弟,你走好。”   王振南道:“今晚花子节,弟兄们不敢全来,还得巡夜,可心意都带到了。”   提灯郎来了二十多个。   还有其他人。   童大哥抹了一脸泥,徐志穹差点没认出来。   他从背囊里抽出十几个纸人,放在坟前道:“兄弟,哥哥手艺差,这些人给你当个婢仆,到了那边你好好过日子,你嫂子还给炖了一锅汤,哥哥给你盛上!”   韩辰解下了香囊,埋在了土里:“凝气安神,徐灯郎,你带上。”   何芳擦了擦脸上的污痕;“徐灯郎,今晚我样子丑,让你见笑了,我给你准备了一壶好茶,还有李画师新出的册子。”   童青秋打趣道:“何师妹不丑,俊着呢,全仗着何师妹出的主意,咱们才能来送志穹一程。”   辛楚含着泪道:“徐灯郎,谢你还我夫君一份清白。”   黄氏道:“妙莹,给徐灯郎上柱香。”   陆延友抱拳:“兄弟,一路走好。”   祁信安道:“兄弟,那边也有好地方,常去看看,我叫擦坐的小娘子给你哺了一壶口嚼酒,你尝尝。”   蔡士三跪地磕头道:“灯郎爷,谢你救命之恩,这酒我就嚼了一半,剩下的实在嚼不动了。”   “灯郎爷,我们姐妹给您磕头了,您救了我们的命,她们怕挨板子不敢来,我们几个代她们磕头了。”   “灯郎爷,我们家爷们死得惨,您给讨了个公道,您一路走好!”   ……   前前后后,一百多人来坟前祭拜。   摆了香烛,上了祭品,钟参喊一声道:“提灯郎,掌灯!给志穹把路照亮!”   二十多名提灯郎举起了灯笼。   其余人有的点起了灯笼,没灯笼的点根蜡烛,没蜡烛点个木柴,一起举了起来。   “兄弟,你走好!”牛玉贤打开了灯盒,二十四盏升到了半空。   花子节,点花灯,   花灯照亮满天星。   徐志穹抬起了头。   抬头的时候,能忍得住泪水。   不能哭,哭也不让你们看见。   天上那是什么?   有人在冲着我笑?   那是谁?   “那,那,那个是……千户?是千户吗?”   道长点点头:“白虎真神,奎木狼下,威义星官,归位了,肉身毁灭,魂魄也毁了,不知要在星宫里休养多久才能复原。”   “终究,能复原,是吧!”   “是,能复原!”   徐志穹用胳膊蹭了蹭眼泪。   从武栩死后,他第一次哭了。   没人看见,千户,没让那群王八蛋看见。   就我师父看见了,他不是王八蛋!   灯火之下,徐志穹问道:“师父,你说值得么?”   “天意如此,”道长长叹,“我输了,你复生吧。”   说完,他踹了徐志穹一脚。   徐志穹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这什么地方?”   “你的棺材!”   “你把我弄棺材里作甚?”   “你肉身在棺材里,不进去,怎么复生?”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手臂,摸了摸棺材板。   有知觉!   真的复生了!   徐志穹惊喜异常,激动的拍打着棺材板:“师父,快放我出去!”   “为师斋戒去了,你自己想办法出来。”   徐志穹一愣:“我有什么办法?”   “你若是出不来,便再死一次,然后随为师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无耻呀!无耻!”徐志穹用力踢打着棺材板,他刚复生,身上没力气,踢打了半天,手脚却像棉花一样,连点动静都出不来。   喊人!外面还有人!祭扫的人还没走!   徐志穹试着喊了两声,中气不足,声音柔弱,连他自己听着都费劲。   钟参不是三品么?应该能听见点声音。   就算墨家听力不济,还有韩辰,他是阴阳四品。   喊了半天,毫无回应,这棺材也太厚了,土封的也瓷实,坟墓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院长你真实在。   差点忘了,这还是院长亲自钉的钉子。   杀道四品修为的力道,这让徐志穹怎么打得开?   去小黑屋?议郎院?罚恶司?   不行,意象之力没有恢复。   “师父,你不能这样,你放我出去呀,你让我出去再去斋戒……”   一个时辰过后,意象之力依旧不足,但徐志穹恢复了些气力,至少能喊出声音了。   可坟墓外面早就没了动静,祭扫的人都走了。   徐志穹躺在棺材里奋力喘息,有限的氧气也快被他耗尽了。   “无耻老贼,无耻呀,你怎能这么无耻!”徐志穹绝望的拍打着棺材板,忽听坟墓外面有动静。   有马蹄声,还有脚步声。   还有人来祭拜我?   坟地之外,怀王带着一队人马,冷冷的看着徐志穹的墓碑。   “来人!把这杂种的墓给我刨了!” 第165章 二长老,你别冲动   怀王下令刨坟,几十名军士拿着铁锹尖镐,不多时把徐志穹的棺材刨开了。   “来人,把他尸首烧了,骨灰给我扬了!”   众人刚要把尸首拖出来,徐志穹一跃而起,撒腿就跑。   集意于百会,腾跃入云,赶紧去小黑屋……   不行,意象之力依然不足。   这东西恢复的也太慢了。   去议郎院或许能轻松些。   议郎印不在身上,在杨武手里。   原地转圈,做开门之匙,既可以去议郎院,也可以去罚恶司。   算了,还是别转圈了,万一失手,被怀王追上,还得再死一次!   接着跑吧!   一众军士吓呆了,没人敢动,有人喊一声道:“王爷,诈尸了!”   “放你娘的屁!”怀王怒道,“这杂种诈死,给我追!”   一众人马追了上去,徐志穹拼命狂奔。   院长哪去了?   怀王带人上了白虎山,你竟然没防备?   去找院长?   别了。   武彻书院禁不起怀王折腾,别连累了院长,先想办法回掌灯衙门,怀王不敢在皇城司撒野。   徐志穹一路冲下白虎山,直奔望安京而去,怀王率领军士穷追不舍。   一直追到城下,徐志穹冲进了城门,伍善兴看到徐志穹,大惊失色。   “你,你这是……”   “兄弟,有些事我日后再与你说,怀王在身后追我!”   伍善兴道:“快走!我帮你抵挡片刻!”   徐志穹接着跑,怀王随后就到,伍善兴命人把城门关了。   怀王在城下喝道:“哪个鸟厮敢关了城门,把城门打开,滚出来回话!”   伍善兴在城头上喊道:“城下何人喧哗?”   怀王下令举旗,一名军士喊道:“睁开你狗眼看清楚,不认得人,你还不认得旗么!”   伍善兴道:“夜深雾重,看不清旗帜,今夜花子节,为防城外乞丐进城闹事,西门暂且关了,诸位从别处绕行吧!”   府兵统领谭云峰怒道:“你算什么东西?王爷驾前还敢张狂?”   伍善兴毫无惧色:“在下乃西门城门尉,按军律,事出紧急之时,当关闭城门,不允任何人进出,诸位,若是真有要事进城,且往别处绕行!”   “你好大胆子!”   任凭怀王如何叫骂,伍善兴就是不开城门,无奈之下,怀王只能绕到南门进城。   等他进了城,徐志穹早已跑回了掌灯衙门。   守门的老灯郎宁文义看见了徐志穹,差点没背过气去,徐志穹也没多说,直接进了衙门正堂。   钟参等人正在正堂里换衣裳,看见徐志穹,惊呼一声道:“志穹,是你!”   徐志穹赶紧施礼道:“指挥使,是我!”   钟参冲着周围人喊道:“快,诈尸了,摁住!”   “别摁,没诈尸,我活了!”   ……   衙门里大乱,过了好一阵才平息,钟参问徐志穹:“志穹,你好生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志穹没法回答,钟参正当焦急,忽听门外有人来报:“怀王来了,要搜查掌灯衙门。”   乔顺刚道:“指挥使,你先找个地方躲一下,我去应付。”   钟参本应住在龙图阁,今夜是偷偷跑出来的,若是被怀王看见了,这事不好交代。   可不好交代也得交代,乔顺刚挡不住怀王。   钟参整饬好衣衫,来到了衙门外。   怀王冷冷一笑:“钟学士,你好大胆子,谁让你随意离开龙图阁?”   钟参没解释,解释他就输了。   他不是怀王的部下,没有义务向他解释。   “怀王殿下,您到我皇城司有何贵干?”   怀王道:“我来缉拿恶徒。”   钟参笑一声道:“王爷家里刚死了一个恶徒,却又出来抓恶徒,近来遇到的恶徒可真不少。”   不要顺着怀王的思路走,不要和他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争论,这不是寻常状况,不要做没有意义的周旋。   钟参要激怒他。   怀王果真被激怒了:“钟参,你把道路让开,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钟参笑道:“我不让,你能怎地?”   怀王对军士下令:“到掌灯衙门里,把徐志穹给我搜出来!”   一群军士冲上前来,钟参一挥手,大街上突然出现一座陷坑,几十名军士全都掉进了坑里,只留怀王一个人在坑外。   墨家三品技,随心取物。   钟参可以随时召唤自己制作过的陷阱。   怀王脸色惨白,当一个三品修者真要动手的时候,他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今夜之事,你且记住,我要到陛下面前讨个公道!”   怀王带人离去,钟参回到正堂,看着徐志穹,沉默了许久。   乔顺刚道:“志穹,你跑吧,连夜离开京城,我们只说没见过你。”   徐志穹摇了摇头:“我不跑。”   想逃命还不容易?   吃点东西,歇息一会,等意象之力恢复了,腾跃入云就能去小黑屋,转个身就能去罚恶司和议郎院。   怀王已经走了,现在关键的问题已经不是逃命了。   徐志穹想恢复自己的合法身份,他相信钟参有办法。   钟参确实有办法。   “志穹,你信得过我么?”   徐志穹点头。   “既是信得过我,跟我去皇宫!”   乔顺刚摇头道:“不能去皇宫,梁大官家非得活剐了你!”   徐志穹道:“我信得过指挥使,我去皇宫。”   ……   钟参带着徐志穹连夜去了皇宫,路上,钟参问徐志穹:“你如实告诉我,为何能死而复生?”   徐志穹自然不能如实告诉他:“我不知道自己死了,我只以为自己睡了一觉,怀王刨开我坟墓,我突然惊醒,怕怀王杀我,便一路跑回了衙门。”   钟参相信徐志穹说的是真的,但他却不住的摇头:“你不能这么说,你死之后,皇帝曾多次派人前来验尸,确系你已身亡,若说你是假死,绝对没人相信,   你且说,是白虎真神为褒奖你功绩,准许你重回人世,个中详情,你且好好思量,我只告诉皇帝,尚未询问于你,届时全听你说。”   “白虎真神?”徐志穹挠挠头道,“白虎真神怎会留意到我一个凡人?”   钟参知道一些内情,他把原因告诉给了徐志穹:   “梁大官家之所以厚葬武栩并且赦免了皇城司,是因为白虎真神动怒,降下雷霆,噼了苍龙殿,他怕再受真神惩罚,因而还了武栩一个公道,   梁大官家以为你死了,便无须赦免,如今你死而复生,只要再次提起白虎真神,梁大官家必然不敢为难于你。”   徐志穹没有作声,钟参的思路是对的,但这个谎言不够完整。   如果皇帝问起,白虎真神是何模样?用什么手段让你复生?   这样说起来,故事可就漫长了。   徐志穹可以瞎编,但稍有不慎就会露出破绽,纵使骗得过皇帝,也骗不过苍龙三长老,他们的见识要比徐志穹广博的多。   越长的谎言,破绽越多,想要把事情瞒过去,必须得缩小谎言的篇幅,谎言之中还得夹杂一些真话,这样才具有足够的可信度。   到底该编一段什么样的谎言?   徐志穹想了整整一路。   等到了皇宫,钟参求见皇帝,皇帝不见。   这件事情来的太过突然也太过诡异,昭兴帝需要时间去思考。   他把两人安置在龙图阁,睡了一晚。   这一个晚上,徐志穹只想一件事。   最短的谎言是什么样子的。   最真实的谎言又是什么样子的?   光凭一句谎言,能不能保自己周全?   意象之力慢慢复原,保命应该没有问题。   阴阳二气也恢复了不少。   徐志穹悄悄在龙图阁摆了一道法阵。   法阵摆成,徐志穹听到了一个声音。   “狂生,你活过来了!”   “太卜,我舍不得你!”   “有话快些说!”   “有事求太卜相助!”   ……   次日天明,昭兴帝同时召见了怀王和徐志穹,怀王捶胸顿足,失声痛哭。   “皇兄,徐志穹欺君罔上,残害宗室,还臣弟一个公道,还臣那苦命孩儿一个公道啊!”   怀王悲伤欲绝,昭兴帝面无表情。   昭兴帝没有斥责徐志穹,也没有安慰怀王,甚至连徐志穹死而复生的原因都没问,他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   这是昭兴帝最可怕的地方,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看到怀王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昭兴帝缓缓开口了。   “此事,干系到宗室荣辱,应交由苍龙殿三位长老处置。”   怀王闻言大喜,只要能把徐志穹送到苍龙殿,徐志穹必死无疑,苍龙三长老是宗室利益最坚定的守护者。   昭兴帝的做法确实稳妥,只要能安抚住怀王,随便苍龙三长老如何处置徐志穹,反正他不用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钟参对此也在意料之中,在他看来,只要徐志穹把白虎真神牵扯进来,苍龙三长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队宦官押送着徐志穹去了苍龙大殿,经过东宫时,太子突然拦住了去路:“徐志穹,你真不是东西,本宫平素待你不薄,你怎么能把本宫的族弟杀了?你怎么能诈死骗我父皇?我打死你个逆臣贼子!”   太子上来就打,宦官拦住太子道:“殿下,您息怒,陛下已将徐志穹交给苍龙殿处置。”   太子冷哼一声道:“三位长老也不会轻饶了你这逆贼,别以为你奸滑狡诈,就能蒙混过关,你知道三位长老有什么手段?你知道霸道修者有多少本领?敢说一句假话,让你粉身碎骨!滚吧!”   太子自然不是来骂徐志穹的,他是来提醒徐志穹的。   这番话里最关键的因素,是徐志穹不了解苍龙霸道的技能。   不光他不了解,在大宣几乎没人了解,苍龙修者的技能是大宣的机密,七、八、九三个品级,所有王室成员都可以修炼,还有不少人知道。   七品以上,只有苍龙卫可以修炼,他们的技能是严格保密的,就连钟参都不知晓。   此前一战,粱功平用出了唯我独尊之技,所有人都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失去了战力,就是因为没人了解霸道体系的技能。   “敢说一句假话,让你粉身碎骨!”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苍龙长老有分辨谎言的能力?   应该不可能,如果有分辨谎言的能力,这世上恐怕什么秘密都瞒不过这三位长老。   但今天的应对必须要慎重,必须要用最短、最真实的谎言解决问题。   进了苍龙大殿,圣慈长老粱功平什么都没说,先下令把徐志穹押进地牢。   这是态度,这是对待王室的正确态度。   怀王对这份态度还算满意,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等长老还我一个公道,我再走不迟!”   “贤康,此事非一朝一夕可以定夺。”   “为何不能定夺?”怀王沉下脸道,“这狗贼此前诈死,在掌灯衙门停了数日,又被武彻书院林天正那个奸贼埋了,昨夜若不是我心存疑虑,开棺验尸,却让这狗贼瞒天过海,逃之夭夭,   欺君罔上罪证坐实,戕害王室罪证坐实,应将这奸贼凌迟处死,立刻查封掌灯衙门和武彻书院,将钟参和林天正等人,一并处决!”   粱功平摇摇头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这徐志穹固然可恨,可此事关系着社稷大体,汝知何谓大体……”   粱功平展示稀泥道四品技——识大体,这一技能的关键核心是把简单的问题说的非常复杂,让对方听不明白,从而让对方深刻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和浅薄。   圣慈长老正在和泥,徐志穹在地牢里摆阵。   阴阳司里,青灯一闪,太卜笑道:“狂生,当真要如此么?”   徐志穹在脑海回应:“有白虎真神顶缸(背黑锅),不做白不做!”   太卜笑道:“也罢,苍龙殿三个老东西,老夫吃了你们太多亏,且借真神之名,报复你们一回。”   ……   粱功平在大殿里和稀泥,圣威长老粱季雄来到地牢审问徐志穹。   “老夫年岁大了,记不住你姓名。”   徐志穹抬头道:“我叫徐志穹,苍穹的穹。”   “志在苍穹,”圣威长老点点头道,“欺君罔上,你死罪难逃,但如果能照实回答老夫的问题,老夫愿向陛下求情,免你一死,你先告诉老夫,为何你能死而复生?”   圣威长老恶狠狠注视着徐志穹,双目深邃,眼神似有一条青龙盘旋。   这就是苍龙霸道用来识别谎言的技能?   不对,徐志穹能感受到技能的本质。   与谎言无关,对方想要的是忠诚。   苍龙霸道六品技,赤胆忠心。   这一技能可以在短时间内强行获取对方的忠诚,对方如果撒谎,应该表现出强烈的羞愧和悔恨。   凭粱季雄的观察力,只要表情上有丝毫的变化,都逃不过粱季雄的眼睛。   这一技能有两个先决条件:   一是对方的品级不超过六品,徐志穹只有七品的修为,在技能的有效范围之内。   二是对方的脸皮不能太厚,像鲍敬忠那种厚皮道高品修者,在撒谎的时候,脸上根本不会有任何变化。   粱季雄相信徐志穹还没有这么深的修为。   可他没想到这项技能对徐志穹无效,而且徐志穹做了充分的准备。   什么是最短的谎言?什么是最真实的谎言?   徐志穹只说了四个字:“我不能说。”   这四个字,很短,而且是实话。   粱季雄沉默半响,又问道:“此事与白虎真神有关么?”   徐志穹还是同样的回答:“我不能说。”   粱季雄咬咬牙道:“老夫记性这是不好,你叫徐什么穷来着?”   “徐志穹,苍穹的穹!”   “好,徐志穹!老夫给你半个时辰时间,好好思量一下,半个时辰过后,你若再如此狂妄,老夫让你生不如死!”   粱季雄怒气冲冲离开了地牢。   “二长老,你太冲动了。”徐志穹把一颗石子扔在了地上。   太卜有所感应,微微一笑。   一道炸雷落在了苍龙殿上,大殿一阵颤动,灰尘不住坠落。   粱功平跪地抱头,看到怀王在身边,又赶紧站了起来。   粱季雄快步回到地牢里,看着徐志穹,长叹一声道:“志穹啊,你怎么这么固执,来,随老朽到别处叙话。”   徐志穹抬起头道:“我刚刚复生,记性不是太好,你是谁来着?” 第166章 我升官了   太卜一道炸雷,劈开了苍龙大殿的屋顶。   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但以前他不能做,苍龙三长老只要仔细追查,第一个就会怀疑到他头上。   这一次,太卜得手了,因为苍龙三长老不敢查。   苍龙殿后园, 梁季雄正与徐志穹对饮,添置了几个小菜佐酒。   徐志穹胃口大开,吃了一盘鹿筋,一盘熊掌,一盘海参,一盘花雀舌,一碗蟹黄,喝了一坛子班楼的“琼波”酒。   梁季雄笑道:“酒菜素朴, 你多担待!”   徐志穹擦擦嘴道:“客气甚来,家常便饭挺好,就是油腻了些,若有些素菜更好,谢二当家的款待。”   二当家的……   梁季雄笑道:“你对苍龙殿好像不大熟悉。”   徐志穹点头道:“这是第一次来。”   “提灯郎也算是京官,纵使没来过苍龙殿,对苍龙殿也该知晓一二,老朽乃苍龙殿圣威长老,论及辈分,算是当今陛下的曾祖,你叫我二当家的,这合适么?”   徐志穹再度抱拳:“叫生分了,生分了,恕徐某失礼, 二哥,您是个大度的人……”   “放肆!”梁季雄一捶桌子, “徐志穹, 我没心思与你磨口, 我只问你一句, 你死而复生是否与白虎真神有关?”   徐志穹神色平静道:“我若说了,这条性命就没了!”   梁季雄看不出丝毫说谎的迹象,心里有了大致推断。   能令人起死回生,纵使不是真神,至少也得有一品修为,白虎之下有蚩尤,蚩尤之下有西方七宿,这都不是凡人能招惹的人物。   想到此,梁季雄有了定论。   “你随我来正殿!”   适逢大雨,正殿屋顶破裂,积水颇深。   梁季雄脚踏水面,水不湿鞋,来到梁功平耳边,低语了两句。   梁功平点点头,对怀王道:“贤康,你先回去,容我等和陛下商议之后再作定夺。”   怀王道:“罪证坐实,为何还要商议?”   “贤康, 要顾及大体!”   “今日若是不给我孩儿一个交代,我绝不离开苍龙殿一步!”   徐志穹上前道:“好,我给你个交代。”   说完,他伸出双手,好像要等镣铐。   怀王狞笑道:“好,是个有血性的,来人,把他给我锁了!”   两名侍卫拿上镣铐,正要来锁徐志穹,忽见徐志穹右拳一抬,正中怀王下巴,左拳一挥,再中怀王的面门。   怀王哀嚎一声,当即倒地,梁功平咬牙道:“这厮太狂妄了!”   梁季雄连连摇头,示意梁功平暂且忍耐。   徐志穹走到怀王近前:“你儿子勾结蛊门,害了两万性命,我只打了你两拳,算是给你留个记号,以后这笔血债还得慢慢跟你算。”   怀王喝道:“杂种,你还敢罗织构陷!”   “你儿子死的时候都是条虫子,你若是眼瞎了看不见,且把你儿子尸首拼一拼,再看的仔细一些!”   怀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起身离开了苍龙殿。   梁季雄看着徐志穹道:“跟我去皇宫面君。”   徐志穹回身抱拳:“全听圣威长老吩咐。”   当着别人的面,就不好叫二哥了,得给长老留个面子。   ……   到了皇宫,梁季雄只告诉昭兴帝一件事:“徐志穹不可惩处,只能褒奖。”   昭兴帝看了徐志穹一眼,一股憎恶涌上心头。   但昭兴帝不会把憎恶写在脸上,相反还对徐志穹报以期许的笑容:“徐卿,且去龙图阁稍候。”   徐志穹退下,昭兴帝没有急着做出决断,他先送走了梁季雄,随即叫人把太子和六公主叫到了秘阁。   “徐志穹死而复生之事,你等可知?”   太子道:“孩儿知晓。”   梁玉瑶道:“死人焉能复生?此事委实荒唐!我料定此人定是诈死,请容孩儿查办此事!”   太子坦诚,六公主爱表现。   一个想证明自己没心机,另一个想证明自己很有心机,两人的态度都在昭兴帝的意料之中。   “今苍龙殿已查明,徐志穹于朝廷有功,应予以褒奖,玉阳,依你之见,当如何奖赏?”   太子想想道:“就算有功,也是杀了宗室的罪人,还让他回掌灯衙门当个提灯郎吧,功过相抵,不升不降,赏他些银两就是。”   “玉瑶之意如何?”   梁玉瑶道:“若还让他回掌灯衙门,难说他又会生出什么事端,玉瑶宫里缺一名侍卫,且把他招进宫里当差吧,我日夜监视着他就是。”   昭兴帝笑道:“你容得下他?”   梁玉瑶心头一紧,看来刚才说错话了。   父皇厌恶徐志穹,我若把他招进宫里,似乎在与父王做对。   她正思考该如何回应,太子在旁催促道:“父皇问你话呢,徐志穹挺大的,你能容得下他?”   “父皇!”梁玉瑶怒道,“太子却又出言相辱!”   太子哼一声道:“我是怕你玉瑶宫里出了丑事。”   “那就把他阉了再送来!”   “你就那么想要徐志穹?你和他到底有什么来往?”   梁玉瑶慌忙道:“父皇,孩儿和徐志穹绝无来往!如何处置这厮,且听父皇吩咐。”   昭兴帝沉下脸道:“日夜听你二人争吵,聒噪不休,却从未见你们出过一点正经主意,都下去吧!”   太子和公主告退,昭兴帝思量着如何安置徐志穹。   留在宫里是不可能的,徐志穹行事狡诈凶狠,留在宫里等于留下个刺客。   送回掌灯衙门也不妥,他在掌灯衙门的根基太深。   思来想去,昭兴帝想到了一个好去处,不如把他送去兵部,让隋智看管起来。   入夜,昭兴帝叫来隋智,把事情说了。   隋智躬身施礼:“陛下,恕臣直言,此举不妥。”   昭兴帝皱眉:“有何不妥?”   “徐志穹有不臣之心,倘若参与兵事,只怕后患无穷。”   昭兴帝道:“你自多加限制,不让他参与兵事便是。”   隋智摇头道:“恕臣无能,此人恐防不胜防,陛下可知,怀王昨夜追捕徐志穹,从白虎山一路追至西城门,城门尉伍善兴以防止乞丐生事为由,关闭城门,将怀王挡在了城外,徐志穹趁机逃回了掌灯衙门,   以此可见,徐志穹在军中已经有了些根基,此人极其善于经营人脉,若是去了兵部,不出数月,只怕比在掌灯衙门的根基还深!”   昭兴帝微微颔首,认可了隋智的说法。   陈顺才在旁暗自赞叹,难怪隋智深得陛下信任,其心思缜密,果真异于常人。   昭兴帝道:“依卿之见,此人该如何安置?”   “依臣拙见,此人还应回掌灯衙门。”   “你也知道他在掌灯衙门颇有根基,却不怕他再度兴风作浪?”   隋智道:“掌灯衙门只有三百多名提灯郎,与徐志穹同流者,只有百余人,其中数红灯郎乔顺刚修为最高,也才堪堪六品,   没了武栩,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今又有史勋担任千户,只要稍加防范,徐志穹必然掀不起风浪,只是日后不能让他再做青灯郎了。”   昭兴帝点点头:“既是要奖赏,自然要擢升,就让他做个七品灯守吧。”   隋智摇头道:“不妥。”   “那便让他做个绿灯郎?”   “更不妥。”   昭兴帝眉头一簇:“难不成让他做千户?”   隋智道:“陛下,臣不愿让徐志穹再做青灯郎,不是出于对徐志穹的褒奖,而是出于对钟参的防备。”   “钟参?此事与他何干?”   “陛下,皇城司各部职务,钟参皆有任免之权,无论任命徐志穹做青灯还是灯守,很快都会被钟参提拔为绿灯,一旦做了绿灯,手下将有数十名提灯郎听他调遣,他又将在掌灯衙门扶植起一方势力。”   昭兴帝一笑:“卿之意,是让他做红灯郎,副千户?”   “臣正是此意,臣曾经听过一句话,叫做红贵绿威,说的就是掌灯衙门的职务,红灯郎身份高贵,但实际权力却掌握在绿灯郎手里,因为绿灯郎直接接受掌灯千户的调遣,   把徐志穹放在红灯郎这个位置上,钟参也无可奈何,除非史勋犯下大错,否则徐志穹升无可升,只能留在红灯郎的位置,挂个虚职。”   昭兴帝回过头去,问陈顺才:“你觉得如何?”   陈顺才问了一句:“隋侍郎,倘若史勋当真犯下大错,被钟参降了职,又该如何?”   隋智道:“陛下另指派一位千户即可。”   陈顺才又问:“倘若钟参故意让徐志穹犯错,把他降职为绿灯郎,又当如何处置?”   隋智道:“倘若徐志穹犯错,只要钟参认了,就是不可饶恕之错,小错将其革职,大错将其下狱就是。”   陈顺才又道:“倘若白虎真神再次怪罪下来,又当如何处置?”   隋智笑道:“陈秉笔多虑,白虎真神哪有心思时时刻刻盯着凡间?纵使真神怪罪下来,徐志穹一条性命还在,如何处置,陛下再做定夺,   皇城司,终究在陛下执掌之中,只要不给钟参留下余地,钟参自然不敢擅作主张,冒犯陛下尊威。”   好智慧,陈顺才无话可说。   昭兴帝点头道:“徐志穹之事,便依卿之所言,至于钟参,朕不忍心严惩他,但也要给他个教训,卿给朕出个主意吧。”   隋智道:“不瞒陛下,我与钟参私交甚好,也深知其性情,钟参对陛下忠心不二,此番犯下大错,乃受起部下蛊惑,故而惩戒不应在其本人,青衣阁姜飞莉,武威营余杉,日后当加以限制。”   陈顺才赞叹道:“隋侍郎所言,句句都在要害。”   昭兴帝点头:“此事便交爱卿处置。”   说完,昭兴帝微微抬了抬手,陈顺才会意,悄悄退出了秘阁。   秘阁之中只剩下昭兴帝和隋智两人。   昭兴帝压低声音:“真神外身之事,进展如何?”   隋智道:“臣正有要情向陛下禀报。”   ……   小院里,袁氏刚和孩子吃了饭,一边看着孩子读书,一边做着针织。   院子外面突然一阵喧哗,孩子看向窗外,被袁氏拧了一下:“专心些,今日课业若是背不下来,看先生明天不打你!”   孩子看了两眼书,忽然抬头看向门口,喊一声道:“娘,提灯笼的来了。”   “哪个提灯笼的……”袁氏一回头,但见徐志穹走进了屋子。   “嗷!”   袁氏一声惨叫,却似野猫殴斗之声,抱着孩子,连滚带爬,缩进了墙角:“灯郎爷,千错万错都是民妇的错,明日民妇再给您烧些香烛纸钱,您饶过民妇一回,民妇给您磕头了。”   徐志穹喝道:“你说你错哪了?”   “民妇给您做衣裳时量错了尺寸,下摆做长了,肩做窄了,想您也不会再穿了,便给您送到了坟前,民妇知错了,您大慈大悲,入土为安,大慈大悲,入土为安……”   这女人学坏了,生意做多了,也会糊弄鬼了!   “知错便好!”徐追穷哼了一声,拿出一包银子放在桌上,“再给我做件袍子,我升官了!”   ……   孙羊店里,徐志穹叫了一桌好菜,把大师姐请来,把童大哥请来、把乔顺刚请来,把余杉、韩宸、伍善兴都请来,把衙门里的弟兄们聚在一起,开怀畅饮,还特地把蔡士三叫来,在旁献唱。   徐志穹专门敬了余杉一杯,余杉拿着酒杯,脸上五味陈杂:“且不说你如何死而复生,却说你还升了六品副千户红灯郎?”   徐志穹点头道:“余师兄,咱们兄弟拍着良心说话,这事把你气死了没有?”   ……   明灯轩里,史勋叫来了弟弟史川。   “你在地牢下深狱旁边,打扫一间房舍,让徐千户住下,看管深狱里的犯人。”   “哥哥,让副千户守大牢,这不合规矩,再说了,那个女犯太邪门,据说在刑部的时候,谁要是敢看管她,都活不到第二天早上。”   “你管恁多作甚?徐志穹要是死了,你还心疼是怎地?”史勋狰狞一笑,“咱们徐红灯是什么人?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个犯人不成?” 第167章 深狱魔头   掌灯衙门的大牢分三层。   第一层大牢修在地上,称之为“拘院”,羁押着普通犯人,有人夜里寻隙滋事,打架斗殴,被提灯郎捉来,打板子, 抽鞭子,惩戒一番,一般不超过三天就会释放,因而此地又被称之为“三日居”。   第二层大牢在地下,被称之为“地牢”,在地牢里关押的都是重犯,纵有不是死罪的,短期内也不可能释放,因此地牢又被称作“万年笼”。   第三层大牢, 在地牢之下,被称之为“深狱”,“在这里关押的都是死囚,而且都是修为颇高的死囚,因此深狱又被称作“鬼门关”。   深狱之中有墨家机关,还有阴阳法阵,有专人一对一看管犯人,而且只有三个囚室。   这是因为掌灯衙门的看管能力所限,倘若有三个以上高品修为的罪囚被关在深狱,掌灯衙门根本无力看管。   纵使如此森严,深狱也绝非万无一失,当初梁玉明曾被羁押在了深狱中,只因为出了肖松庭这个内鬼,当晚就让他逃走了。   徐志穹来到囚室门前,整个深狱就关了一名女子。   乔顺刚陪着徐志穹一起来的, 指着那女子道:“这女人狠毒,一家上下十五口人,连她亲生父母都被她杀了。”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仔细看了片刻,这女子头上罪业不到一寸,身上没有修为,不像是个杀了十五人的恶徒。   难道是她品级极高,蒙蔽了罪业之瞳?   可当真有这么高的品级,掌灯衙门也关不住她。   “谁把她抓来的?”   乔顺刚道:“最开始是刑部抓的,本来和咱们衙门没什么干系,可刑部那般废物看不住她,据说还死了不少人,   这女人跑了出来,正好被史川那狗东西撞见,把她抓回了衙门,我是想把这人送回刑部,可史川非得拿这女人邀功,想升个青灯郎,   你也知道咱们衙门的规矩,不管功劳多大, 没有八品修为就不能升青灯, 史川跑到史勋那闹去了, 史勋暂时把人留下,想等指挥使回来处置。   结果留了两天,把看守她的提灯郎给吓坏了,现在还昏迷不醒,再想把她送回去也不成,刑部死活不收,他们说已经复核完毕,凌迟处死,五天后再来提人!”   把提灯郎吓晕了,还昏迷不醒,这又是什么手段?   徐志穹看着那女子,问一声道:“人真是你杀的么?”   那女子低头不语。   徐志穹喝一声道:“抬起头来,老实回话!”   乔顺刚赶忙阻止:“不能抬头,不能看这女人,她长的太俊,看一眼,魂就没了。”   徐志穹笑道:“哥哥这话说得,她能有多俊?我没见过女人是怎地?”   乔顺刚道:“兄弟,这可不是跟你说笑,从她进了衙门,我是一眼都没敢看,你没听说么,刑部衙门里有三个狱卒都死在了她手上,和她一起羁押的囚犯不知死了多少。”   徐志穹更觉得怀疑了:“她要真有这么好的本事,还能被史川那个蠢人抓住?”   乔顺刚道:“这事我也纳闷,可兄弟你得听我的话,可千万别不信邪,过了这五天,把她送走就算完了,别离她太近,也别和她说话,千万别走到囚室里边去,你老老实实在小舍里待着,有什么动静你都当没听见。”   “那怎么行,要是她跑了,不还得怪罪到我头上?”   乔顺刚叹道:“史勋这王八羔子,就是看咱们兄弟不顺眼,这是故意难为你,咱们不能上他的当,跑了就让她跑了,至多骂咱们两句,罚两个银子,咱们也不用当回事!”   不当回事?   乔大哥,你是不当回事,这女犯要是真跑了,史勋肯定拿我大做文章。   一座掌灯衙门就两个红灯郎,你我兄弟一左一右,史勋心里能畅快么?   被史勋抓了把柄,我也该被革职了。   乔顺刚走后,徐志穹先去了小舍,这可不是衙门里的宿舍,这是深狱里专门的小舍。   既然要一对一看管犯人,提灯郎肯定不能住在囚室里,每个囚室旁边都有一间小舍供提灯郎居住。   小舍挺宽敞,打扫的很干净,被褥换了新的,还准备了熏香和茶炉,大牢的管事知道徐志穹要来,自然不敢让红灯郎受苦。   徐志穹在墙壁上叩动了机关,墙壁上打开一扇巴掌大小的一扇暗窗,暗窗直通隔壁囚室,这是用来监视囚犯用的。   女子一直缩在囚室角落,徐志穹侧耳倾听,只听她肚子连声低鸣。   咕噜噜噜!   饿了。   这女子十六七岁,正是能吃的年纪,深狱一天就给一顿饭,肯定吃不饱。   徐志穹走到深狱门外,叫来一名狱卒:“拿些吃的来。”   “徐千户,您想吃点什么?”   “肥鸡,肥肉,捡最肥的来吃,多放盐酱,再拿些水酒来。”   狱卒不敢怠慢,赶紧去置备,不多时,切了一大盘肥肉,一大盘肥鸡,又打了一坛子酒,徐志穹觉得酒浓了,又往里掺了一些水。   他拿着酒菜进了囚室,对那女子道:“吃吧。”   女子不敢动。   徐志穹笑道:“怎地?怕我下毒么?下毒却便宜了你,毒死却不比凌迟好?”   女子抽泣了两声,悄悄拿起一块鸡,吃了下去。   好久没见到荤腥了,姑娘这一吃就停不下来,少顷吃了半盘鸡。   鸡肉太咸,酱放多了,姑娘看了看旁边的酒坛子,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酒稍微有些辣,姑娘咳嗽了两声,又吃了两块肥肉,又觉得实在太咸,拿起酒坛咕咚咚喝了一大口。   徐志穹阴森一笑,骗女孩喝酒,他很有经验。   借着酒劲,能让这姑娘说实话。   吃喝之间,徐志穹看清了女子的长相。   俊俏,的确俊俏,和夏琥的姿色有的一比,但若说看上一眼,就把魂魄勾没了,那纯属胡扯。   而且这姑娘有些呆笨,根本不懂勾人的手段。   吃完了一盘子鸡,又吃了半盘子肥肉,喝了小半坛子酒,姑娘打了个饱嗝,红着脸看着徐志穹:“这饭菜里真的有毒么?”   徐志穹点头道:“有的,明天天一亮,你就死了。”   姑娘抱着膝盖,抽泣道:“我死的冤!”   “你杀了一家十几口子人,怎就还说冤?”   姑娘连连摇头道:“那些人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杀得?”   “我不知道,我当晚和爹爹打了起来,然后我睡了一觉,等我醒来,他们就都不见了!”   “你为什么和你爹爹打了起来?”   “因为他要打死我娘,打死我妹妹,还要打死我。”   专打家人?这不是怒夫教么?   徐志穹又问:“你醒来之后,只是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怎就知道他们死了?”   “我在家里到处找,从晌午找到了黄昏,在柴房里看到了爹娘和我妹妹,家里长工和丫鬟也都在里面。”   找了一上午才找到?   徐志穹问道:“你家里没有血迹吗?”   姑娘摇头道:“没有,一滴血都没看见。”   徐志穹皱紧了眉头,这姑娘所说的话,有严重疑点。   对方收拾了血迹,收拾了尸体,手段做的如此仔细,怎么可能放过了这个姑娘?   徐志穹又问:“刑部怎么知道是你杀了人?”   姑娘道:“我出去报官,不知该去报哪个衙门,糊里糊涂去了刑部,说了事情,他们就把我给抓了。”   “把你抓了,你就认了?”   姑娘哭道:“他们打我,往死里打我!我熬不住了,我就认了!”   当真如此吗?   刑部的确判过不少糊涂案子,但不至于荒唐到这种地步。   见了原告打一顿直接定罪?至少也得先查出点蛛丝马迹。   徐志穹一瞪眼:“你是不是有所隐瞒?”   姑娘摇头道:“我都是快死的人了,哪还敢有什么隐瞒?”   徐志穹道:“你若跟我说了实话,我天天给你一盘鸡,一盘肉,你若敢欺瞒我,我让你剩下这几天生不如死。”   姑娘害怕了,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每一句都是实话。”   ……   徐志穹到深狱外面,叫来一个狱吏,让他取来这女犯的案卷。   刑部的案卷抄了一份给掌灯衙门,在史勋手里掌管,狱吏来回要了几次,史勋就是不给,还告诉徐志穹不要多管闲事,只管看管罪囚。   不给拉倒,我自己拿!   深夜,趁着史勋睡了,徐志穹找个老鼠偷偷潜入明灯轩,把案卷偷了出来。   这女子名叫施双六,六月初六生的,名字起得土气,但家境还算不错,他父亲施福开了个染坊,不算大富大贵,但全家衣食无忧,   事发当日,她去刑部报官,口供内容和刚才说的基本一致。   刑部之所以怀疑到施双六头上,是因为她的口供之中有一个重大疑点。   刑部发现的疑点和徐志穹一样,她在前院与她父亲施福发生口角,撕打之中忽然昏睡,醒来之后家人都死了,唯独她活了下来。   倘若真有歹人入户行凶,为什么单独放过了她?   这一点上,施双六没法解释,因为她睡过去了,不知道案发的过程。   刑部衙门也没有据此定罪,他们只是把施双六关押了起来,真正让刑部定罪的,是来自于一名证人的口供。   这名证人是染坊的一位老主顾,他来染坊取布,叫门不开,便推门进了前院,看见施双六拖着一只麻袋,往后院走。   起初他也没太当回事情,直到听说施福一家都死光了,这才跑到衙门去作证。   刑部在验尸的时候,发现施福的尸体的确在麻袋里装着。   以此看来,这案子断得不算糊涂,人证物证相吻合,这事情就是施双六干得。   可她头上的罪业怎么解释?   难道她的修为真有那么高?   能骗过罪业之瞳,至少得在五品以上,徐志穹的汗毛慢慢竖了起来。   嗒嗒,嗒嗒!   施双六在叩打墙壁,好像在呼唤徐志穹。   徐志穹扭动机关,打开了暗窗,施双六趴在窗口,对徐志穹道:“灯郎爷,你帮帮我。”   徐志穹听着不对,声音还是施双六的声音,可语气却不像此前那么笨拙。   “你让我帮你什么?”   “我要解手,衣裳解不开,灯郎爷,你帮帮我。”   徐志穹笑道:“你以前怎么解的手?”   施双六道:“灯郎爷是好人,却不愿意帮帮奴家么,奴家憋不住了!”   说话间,一股血腥气,顺着暗窗飘了进来。   之前看守她的提灯郎,貌似不是被吓晕的。 第168章 该杀该留   隔壁囚室传来一阵血腥气。   徐志穹对这股血腥气太熟悉了,北垣一场恶战,徐志穹差点死在这东西手里。   血颚蚰蜒,蛊门最珍贵的外道蛊虫。   三条成虫在苍龙殿被杀了。   梁玉明用虫卵养出来的蚰蜒也在北垣被杀光了。   这东西按理说在大宣已经绝种了,怎么这里还有一条?   “灯郎爷,您帮奴家解开衣裳,奴家真的憋不住了。”   话音未落,两条触须伸进了囚室,血颚蚰蜒毒性极强,只要被这两条触须撩到一下,八九品的修者会立刻昏倒,这就是前一任看守者的遭遇。   徐志穹虽有七品修为,可也不敢大意,接连后退几步,触碰胸前阳明石,释放了一片阳气。   血颚蚰蜒是至阴的蛊虫,对阳气甚为敏感,两条触角在小舍之中来回盘旋,不敢轻易靠近徐志穹。   周旋片刻,徐志穹身形突然消失不见,施双六一惊,还在小舍里四处寻觅,忽听耳畔有利刃破空之声。   徐志穹用化身无形之技,离开了小舍,进了囚室,举起短刀对着施双六的胸前刺去。   胸前第四道关节,血颚蚰蜒的致命要害,徐志穹事先用罪业之童看了一眼,这条血颚蚰蜒有八品的修为,这一刀刺进去,注入三分阳气,足可以要了这条蚰蜒的性命。   没想到施双六非常机敏,肋下伸出一对虫足,护住了要害。   徐志穹刀锋变向,聚集两分阳气,来攻施双六左边的太阳穴,这是血颚蚰蜒另一处要害。   这一下,施双六没躲开,太阳穴被蹭了一下,身体抖颤,连连后退。   徐志穹再度强攻,刀锋时刻不离两处要害,少顷,又一刀点中了太阳穴,施双六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打斗之间,徐志穹一直用罪业之童看着施双六的修为。   没看错,对方就是八品,从实力上看也的确是八品。   可此前为什么没看见?   此前看施双六根本就没有修为。   思索片刻,徐志穹发现施双六的修为消失了,又变回了普通人。   这是什么状况?   这修为怎么还能时有时无?   外道蛊虫的特性么?   这件事留着以后再去研究,既然是血颚蚰蜒,就绝对不能留在世上。   徐志穹把刀锋对准了第四道关节,想要刺下去,又有些犹豫。   他现在还是七品判官,按规矩是不能杀人的。   可北垣一战,他杀了不少蛊士,此后又杀了梁玉明,倒也不是第一次破戒。   血颚蚰蜒不杀,后患无穷,事出有因,想求一纸赦书也不会太难。   徐志穹正要动手,忽见施双六醒了过来。   “你要作甚?杀人啦!杀人啦!”施双六放声哀嚎,交战时的胆量和从容消失不见。   这是装出来的?   装的这么像?   徐志穹搬了把椅子,坐在囚室门口,静静的盯着施双六。   施双六被吓得魂不附体,拼命往墙角里缩。   徐志穹开始了分析。   第一种可能,施双六是蛊士,身体里一直养着血颚,她杀了自己的家人是为了给血颚提供鲜血,她表现出来的种种无辜,都是装出来的。   那她事后报官又是什么操作?   说不通。   第二种可能,施双六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血颚,血颚没有完全控制她的身体。   也就是说有部分时间,施双六能控制自己,有一部分时间,是血颚在控制她。   那么问题来了,施双六身体单薄,也没有特殊修为,像血颚这么强悍的蛊虫,想要控制施双六,又能有什么难度?   还是说不通。   徐志穹在囚室之中又布置了一道法阵,困住了施双六,转身回了小舍。   在小舍里,他用法阵联络了太卜,把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   太卜闻言道:“此事非同一般,你来阴阳司,我当面与你商议。”   去阴阳司?   有这个必要吗?   还是去一趟吧,涉及到蛊门和怒夫教,事情非同小可。   徐志穹用藏形镜离开了大牢,去了阴阳司。   太卜见了徐志穹,笑道:“狂生,鬼门关里走一回,可还记得沿途风景如何?”   徐志穹正想着该如何解释死而复生的原因,没想到太卜没有多问,只吩咐一声:“拿睿明塔来!”   拿睿明塔作甚,那东西不是测修为用的么?   “太卜,不瞒您说,我已经有了七品杀道的修为。”   “我不关心你有几品杀道的修为,我只想看看你有几品阴阳修为。”   “我是学会了一些阴阳术,但也只是刚刚入品而已。”   “我知道那女子有何遭遇,也知道该如何化解,你先测过修为,我再告诉你对策。”   徐志穹无奈,只得把手放在睿明塔顶。   睿明塔点亮了三层,第四层有朦胧一点光晕,证明徐志穹距离六品很近。   太卜将阴阳二气注入睿明塔中,三层烛火相继熄灭,转而又亮起两层。   徐志穹一愣,难道说……   “狂生,你已经有了阴阳八品修为!”   “这怎么可能?”徐志穹连连摇头,“我入品才几月而已。”   太卜长叹一声:“天资加机缘,你擅长数算,这是罕有的天资,你阴阳术法用的比我门下弟子还频繁,这就是机缘。”   最近一直和蛊门交手,阴阳术是对付蛊术最好的手段,徐志穹确实用的非常频繁。   阴阳术和霸道、杀道都是修行体系,靠的是水磨功夫,徐志穹不知道自己的修为也正常,可升品的时候总该有点身体反应。   估计是在死去的那几天里,不知不觉升到了八品。   太卜收去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狂生,你若是只有九品修为,我可以对你放任自流,到了八品依然可以放任,但若到了阴阳七品,你必须来我阴阳司!”   徐志穹笑道:“我人虽不在阴阳司,但我这颗心始终守在太卜身边。”   太卜摇头道:“你心在何处我不管,我就要你的人,若是答应下来,我便记在《铁言簿》上。”   徐志穹低头不语,他不答应。   太卜冷笑一声道:“狂生,你当真狂妄,罢了,你既是不听老夫召唤,你的事情老夫也不管,去吧。”   不管就不管,非得求你么?   韩辰在南疆行走多年,对蛊术了解甚深,他肯定有破解的办法。   徐志穹走出了太卜的房间,看了看漆黑的走廊,他不知道韩辰住什么地方。   去问问童大哥。   童大哥的屋子应该第三层第十六间,徐志穹推开门一看,屋子里是空的。   数错门了?   徐志穹重新数了一遍,推开门一看,里面有一名有阴阳修者正在配置药材,看了徐志穹一眼,接着忙手里的活计。   又数错了?   徐志穹又数一遍,推门一看,几名阴阳师在做数算。   再数一遍,两名阴阳师在做法阵。   再数一遍,两名阴阳师在磨豆腐。   这也算双修么?   不能再数了,太卜不可能让徐志穹找到童青秋,不必在这浪费时间。   回到深狱,施双六睡着了,法阵也没被破坏,看样子她还算安分,可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置?   杀了她是最保险的,但杀她的代价太大。   看管罪囚,结果亲手把囚犯杀了,史勋必然会大做文章。   七品判官,屡屡杀人破戒,也难免会留下隐患。   还有最重要一件事,这女子该不该杀!   倘若她彻底被蚰蜒控制,杀人出于本意,徐志穹会毫不犹豫杀了她。   可如果杀人的是蚰蜒,她自己毫不知情,这个人就不该杀。   头上罪业不到一寸,证明她还是个良善之人。   就这么把她杀了,有违判官道门本心。   可就算我不杀她,五日后还是要凌迟处死。   五天的时间太短了,就算能查明真相,到时候想救人也迟了。   得想个办法,多争取些时间。   ……   老灯守屈金山正在秉烛苦读,徐志穹推门走了小舍。   屈金山赶紧起身行礼:“见过徐千户。”   徐志穹扶住屈金山道:“老灯守,折煞我了,今夜贸然造访,是有事情向灯守请教。”   屈金山推开房门,左右看了看,确系周围没人,低声对徐志穹道:“志穹,史千户让你看守要犯,你怎可擅离职守?现在不是武千户当家的时候,史勋那厮正等着抓你把柄,你可万万大意不得,且咬咬牙,忍住这几日煎熬。”   徐志穹笑道:“倒也算不上煎熬,这几日难得清闲,我正好仔细研习一下阴阳术法。”   “好!甚好!”屈金山连连点头,“我以前便听武千户说,你精于数算,有我阴阳门天资,可惜我修为太低,无法引你入品,不过在北垣时看你与蛊人厮杀,我见你用了不少术法,难道说……”   徐志穹点点头道:“在一高人指引之下,我已经入了阴阳九品。”   “甚好,甚好!”在掌灯衙门,能与屈金山探讨阴阳术的人少之又少,得知徐志穹已经入品,屈金山有些激动。   “志穹啊,这件事却不能告诉别人,尤其不能让史勋知道,你若在修行之中遇到难处,尽管来问我,老夫一定知无不言。”   徐志穹道:“近日研习之间,确实遇到不少难处,不瞒灯守,我有些打退堂鼓了,这九品修为和八品差别大么?若是没什么差别,我却不想再修行阴阳术,日后专心研习杀道就是了。”   屈金山连连摇头道:“大好天资,岂可半途而废!九品和八品相差甚远,九品修者称之为阴阳生,勉强能掌握阴阳二气之理,只会些刚入门的阴阳阵法,真遇到强敌,都难堪大用,   到了八品修为,阴阳二气用的越发纯熟,阵法也大有精进,傀儡之术也能上手。”   “傀儡之术?”徐志穹讶然,“这么深奥的术法,八品就能学?”   “八品乃是阴阳士,正是研习傀儡术的好时机。”   屈金山生怕徐志穹会半途而废,千方百计激励徐志穹继续修行,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本书:“老夫别无所长,此生最精于傀儡之术,从九品开始研习傀儡之理,八品深得傀儡精髓,至七品傀儡运用自如,我将一生所学,着成此书,   你且拿这书去,先从术法之理学起,待晋升八品之后,再学术法要义!第一具傀儡,要以自身为模本,精研细作,不可像童青秋那样急于求成,只会做些不伦不类的纸人。”   “一定要以自身为模本?”   “自己的身形尺寸,自己最为了解,制模之时最讲究精确,具体手段,可向墨家学习一二,当然,只学其工艺,不可学其手段……”   一提起傀儡术,老灯守十分兴奋,越讲越深,讲了个把时辰,才意识到自己讲的太多了:“志穹啊,你先学术法基础,此事急不得,待你八品之后,再试着动手不迟。”   徐志穹来找屈金山,本是想让他亲自做个傀儡,可又担心为这件事连累了他。   如今屈金山倾囊相授,徐志穹只好大胆一试了。   他找到了牛玉贤:“制模的白蜡,哪家最好?”   牛玉贤一愣:“你是要入我墨家了么?我可以引你入品的!”   “我就是帮一个朋友问问。”   ……   去楚家店买最好的白蜡。   去胡家店买一头长发。   去冯家铺子买一些上好的胭脂。   找袁氏,买两件女子的成衣。   去李七茶坊,找李沙白买些好颜料,顺便学学画技,最重要的是能给何芳留封书信。   整整一天,徐志穹一趟一趟往小舍搬运,按照书里的讲述,把制作傀儡的材料都备齐了。   他让狱吏拿了一只猪肘,一盘羊肉,施双六吃饱之后,缩在墙角发抖。   徐志穹的眼神不对,今夜恐怕有事情发生。   “来,把衣衫除去!”   果真有事情发生!   施双六抱紧膝盖,哭的凄惨:“大人,我求求你,莫要污了我清白。”   “哪那么多话!”徐志穹上前将她摁住,吸干力气,解去了衣衫。   施双六闭着眼睛,嘤嘤哭泣:“大人,让我带个清白之身走吧。”   徐志穹拿出尺子,细致量了一番,把数字记下,回了小舍。   施双六抱着衣服,擦擦眼泪道:“这,这,就完了么?”   没完!   徐志穹花了一夜时间做好了蜡模。   第二天天亮,又到了施双六面前:   “这次有点疼,你忍一下!”   施双六再度痛哭:“大人,让我清白……”   姑娘脸一变色,高声嘶喊。   徐志穹在她肥桃之上,割了一道口子,还切了一点皮肉下来。   血肉傀儡,自然得有血有肉。   把血肉放进蜡模,注入各类药材,徐志穹布置法阵,开始制作傀儡。   到了第四天,傀儡成型,徐志穹揭开蜡模,仔细端详。   “不应该呀……”   我是按照施双六的模样做出来的傀儡。   怎么看着比刘德安还丑? 第169章 蚰蜒半附   丑就丑吧,徐志穹不嫌弃,用头发把脸盖住就好。   关键是得能动。   徐志穹试着用术法驱使傀儡,这具傀儡只会做一个动作——跑!   在制作傀儡的过程中,徐志穹偷减了许多工艺,上半截做的非常潦草,只在双腿上下了功夫,每一个关节都用足了心血。   可惜这傀儡跑的也不利索,东扭西歪,身体极不协调。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跑得快。   徐志穹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来训练傀儡的速度,直到深夜,差不多满意了。   精疲力竭的徐志穹本想好好睡一觉,没想到史勋半夜带人来到了深狱。   听到大门响动,徐志穹从容收好傀儡,继续装睡。   史勋推开小舍,徐志穹假装惊醒,起身施礼:“见过千户。”   “徐红灯,”史勋赶紧上前搀扶,“这几日辛苦你了。”   徐志穹笑道:“终日在此吃吃睡睡,哪里谈得上什么辛苦。”   史勋旁边还跟着一个人,刑部员外郎邹顺达。   邹顺达神情冰冷看着徐志穹,刑部员外郎是从五品,红灯郎是正六品,徐志穹比他低了一级,抱拳先向邹顺达行了礼,邹顺达草草回礼。   三人客套几句,邹顺达要去囚室看看囚犯。   进了囚室,邹顺达见施双六满脸是血,问起缘故。   徐志穹面带愤恨道:“这泼妇昨夜辱骂我,污言秽语实难忍耐,我一怒之下打了她一顿,许是手重了些。”   邹顺达道:“徐灯郎好威严,对个妇人也不手软!”   史勋在旁道:“该打,该打,这泼妇丧尽天良,残害一家老小,就是打死她也应当!”   邹顺达冷笑一声:“可别真给打死了,明日还等着受刑,若是有什么闪失,咱们都不好担待。”   史勋笑道:“邹员外多虑了。”   施双六埋着头,嘤嘤哭了起来,史勋听得烦躁,转身对徐志穹道:“志穹,今夜还得辛苦你,待明日将这泼妇送交刑场,且让你一连休沐五日。”   “谢千户!”徐志穹抱拳,把史勋和邹顺达送到门外,回到小舍,接着睡觉。   睡到丑时,徐志穹来到囚室,叫醒了施双六:“你给我听仔细了,一会敢出半点声音,你这条命就没了!”   施双六连连点头,徐志穹拿出了藏形镜……   天明时分,刑部前来接人,因此案影响恶劣,左侍郎鲍敬忠亲自来掌灯衙门押送人犯。   来到深狱门口,鲍敬忠没再往里走,深狱潮湿闷热,空气浑浊,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徐志穹上前迎接,邹顺达爱答不理,鲍敬忠何其老练,自然不会把前仇旧怨写在脸上,拉着徐志穹的手,带着慈祥的笑容道:“徐红灯,听说你在囚室一连坚守五日,尽责如是,老朽甚为钦敬。”   “侍郎言重,此皆分内之事。”   说话间,史勋吩咐史川提拿犯人。   “侍郎大人,罪囚施双六,乃我部下白灯郎史川擒获,今仍由史川交付刑部,也算有始有终。”   史勋这番话算是暗示,鲍敬忠自然明白其中深意:“史千户放心,此事我已奏明圣上,圣上届时定有褒奖。”   史川带着几名刑部差人,来到囚室之中,喝一声道:“施双六,上路了!”   施双六坐在墙角,毫无反应。   史川一皱眉,走向了施双六,走得越近,越觉得不对。   这施双六的身形臃肿了不少,披头散发,满脸血痕,却看不清个模样。   “施双六!你抬起头来!”   史川正要上前扯她头发,徐志穹在深狱门口轻轻叩动了一下悬囊竹。   悬囊破裂,术法启动,施双六突然起身,带着满身镣铐,夺门而逃。   受到镣铐束缚,施双六跑的七扭八歪,但速度奇快,史川在后,带着几名刑部衙差紧追。   鲍敬忠大惊失色,邹顺达赶紧护在鲍敬忠身前,同时堵住了深狱大门。   几名衙差眼看要追上施双六,忽听史川大喝一声:“不能去!那里有陷阱!”   深狱之中到处都是法阵和陷阱,但衙差并不知晓,他们没有理会史川。   史勋发现情况不妙,两步冲上前去,拦住了衙差。   施双六一脚踏进了陷阱,陷阱之中有铰刀,机关转动,血花翻飞,整个人瞬间被铰成肉泥,连镣铐都被铰成了铁屑。   墨家打造的陷阱如此强悍,几名衙差溅了满身鲜血,瘫软在了地上。   若不是史勋手快,这几个衙差也跟着施双六掉进去了。   邹顺达十分恼火,走上前去对着衙差踢了几脚:“没用的东西,连个犯人都看不住!”   史勋见状,也很尴尬,无奈之下,回头打了史川一耳光:“丢人现眼!”   徐志穹在旁默不作声,人已经交出去了,这事和他没关系。   鲍敬忠惊魂未定,等平复下来,看着众人尴尬的神情,赶紧打了个圆场:“史千户,莫要责怪令弟,此贼已然受戮,也算罪有应得,我去向尚书大人禀明实情就是。”   史勋赶紧道:“我送大人去。”   这可不能让鲍敬忠一个人去胡说,史川固然有错,刑部也有责任,交接的时候出了问题,不能全赖在掌灯衙门头上。   史川在旁道:“兄长,我觉得时才那人不像是……”   “还敢多嘴!”史勋回头又是一记耳光,“回衙门正堂好生反省!”   花了四天时间做的傀儡,就用了这么一下。   这一下刚刚好,再用多了就露馅了。   施双六暂时活下来了,但并不代表徐志穹一定会让她活下去。   接下来得把事情查清楚。   蚰蜒从何而来?施双六是不是真的不知情?   把蚰蜒放在这么一个弱女子身上,目的何在?   这事是不是还和梁玉明有关系?   梁玉明到底死干净了没有?是不是还留了不少同伙?   这些事必须查清楚!   先从蛊虫查起!   ……   徐志穹离开了衙门,去了李七茶坊,在雅舍里睡了半日,午后,何芳来到了雅舍之中。   “徐灯郎,这件事情,可是让何某担了好大风险,若是被师尊知道,你可知何某要受多少惩罚?”   徐志穹抱拳道:“何姑娘,徐某欠着你的,有什么差遣,你尽管吩咐。”   “眼下我还没想好。”   徐志穹笑道:“姑娘慢慢想,不止这一件事情,花子节那晚,我也欠着姑娘的。”   何芳面带惊喜:“这你也知道。”   “花子节当晚,李七茶坊点亮了第一盏灯,胆小的以灯代祭祀,胆大的扮成叫花子给徐某送行,这是何姑娘给出的主意,这份情谊,徐某怎敢忘却。”   何芳直直的看着徐志穹,没有丝毫羞涩:“你记得这份情谊就好,陶师姐说你这人没什么良心,我是不信的,你在茶坊等我消息。”   ……   阴阳司,童青秋的屋子里,韩辰长吁短叹。   “这都几天了?”   嫂夫人点头道:“是啊,你都赖在这里几天了?”   韩辰皱眉道:“弟妹这话说得不妥,怎是我赖在这里?太卜做了法阵,我出不去这屋子。”   嫂夫人道:“若是太卜不解除法阵,你还打算在这住一辈子?”   童青秋劝着嫂夫人:“师兄也是苦恼,莫要多说了。”   “我说他怎地?都这么多天了,他在这里,什么都做不成。”   韩辰叹道:“你们俩去里屋就是了。”   “去里屋怎地?堵着嘴么?不怕你听见么?”   童青秋苦笑道:“娘子,分寸,看着些分寸……”   何芳在阴阳司第三层,摆下了四根蜡烛,将蜡烛逐一点亮。   她张开双手,开始施展技能,四根蜡烛转眼之间全都熄灭了。   术法失败,太卜的法阵太强悍了。   何芳擦擦汗水,改变了四根蜡烛的位置,重新把蜡烛点亮。   太卜看着青灯,长叹一声道:“这妮子越来越放肆,是我太骄纵她了。”   也罢,徐志穹办的确实是要紧事,我不好出面,就让韩辰帮他一把吧。   四根蜡烛灭了三根,剩下一根还亮着,何芳大喜,这是混沌技能奏效了。   韩辰正在忍受嫂夫人的抱怨,忽觉走廊之中阵法有变化。   他小心翼翼推开房门,发现自己能出去了!   韩辰甚是惊喜,童青秋嘱咐一声:“小心,别中了太卜的陷阱。”   “无妨,”韩辰摆摆手道,“这点分寸我有,这几日闷杀人也,我却要好好出去转转。”   童青秋道:“师兄少待,我随你同去!”   “你往哪去?”嫂夫人含羞一笑,拉着童青秋去了里屋。   ……   李七茶坊,韩辰边喝茶,边听徐志穹讲述了事情经过。   “这是蚰蜒半附,”韩辰果真是内行,“是外道蚰蜒的特性。”   “何谓半附?”   “蚰蜒类蛊虫多为外道,有三类附身的手段,   一是全附,就是完全附身于蛊士身上,蛊士知道蚰蜒附身于自己,躯体由蛊士和蚰蜒共同操控,   二是半附,被附身者不知身体里有蚰蜒,大部分时间能控制自己身体,只有蛊虫苏醒时,由蛊虫操控身体,   三是附尸,就是直接附身在尸体上,完全由蛊虫来操控躯体。”   徐志穹对比了一下三种附身手段:“我实在想不出这半附能有什么好处,就像施双六,她本身不知道体内有蛊虫,而身体大部分时间由她来控制,这要到了临战之时,根本派不上用场。”   韩辰道:“半附之法不是用来对敌的,是用来养蛊的,操控被附身者杀人吮血,以提升蛊虫的品级。”   徐志穹还是无法理解:“纵使炼蛊,也是全附好些,蛊士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晋升也能快些。”   “话是如此,可培育一名蛊士也没那么容易,首先让蛊士接受外道蛊虫,就得花一番心思,外道蛊虫毕竟带不来任何修为,   而且蛊虫和蛊士共同操控身体,两者用心必须完全一致,这要年深日久,反复磨练,   而且一旦磨练成功,蛊士性情会大变,吃生肉,喝人血,喜欢在洞穴之中栖居,这等举止,很容易让人生疑,因此全附养蛊,最好有血囊支撑,不要让蛊士出门冒险,   半附则没有这么多麻烦,让蛊虫附在平常人身上,平时举止并无异常,等蛊虫操控身体时,原主意识昏沉,也不会有任何干扰,既不需要磨练,也不会惹人生疑,   而且半附的蚰蜒,不能随意逃走,须得养蛊之人解除封印,才能离开被附之人,这也弥补了蚰蜒不忠诚的弱点,乃养蛊上上之选,   至于附尸之法,不能提升蚰蜒的修为,不能养蛊,只能对敌。”   徐志穹道:“可若像施双六这般,自己杀完了人,去报官,蛊虫岂不跟着遭殃?”   “算不得遭殃,被附之人死了,只要不是被化蛊之术灭杀,蛊虫不会跟着一起死,   养蛊之人会在被附之人身上留下记号,被附之人一死,他会有所感应,届时将蛊虫收回即可。”   徐志穹设想了一下整个过程。   施双六被凌迟处死,届时有人来回收蛊虫。   收回蛊虫之后,换个人再养,专杀身边之人,直到养成高品。   好狠毒的手段,五品血颚灭一寨,三品血颚灭一乡,若是要把这条血颚养成,不知要填进去多少人命。   这养蛊的人到底是谁?   “韩兄,愿意帮我把这养蛊之贼钓出来么?”   韩辰抱拳道:“为民除害,韩某义不容辞!” 第170章 无法解释的技能   施双六在徐志穹家里,被常德才看管着。   常德才的短刀始终横在施双六的脖子上,片刻不离。   看到徐志穹进了家门,施双六小声哭道:“徐大哥,你,你救我,他, 他要杀我。”   程德才恶狠狠道:“小蹄子,把嘴给咱家闭上,再出声便要了你的命!”   韩宸痴呆呆的看着常德才,口中喃喃道:“此真天人,真乃天人。”   常德才很美,比韩宸见过任何一个女子都美。   徐志穹向韩宸介绍:“这是我一知己, 名唤常德娟,常姑娘, 这是韩医师,是我朋友。”   常德才盯着韩宸打量了一番,没有作声,韩宸正要上前施礼,徐志穹示意常德才赶紧离开。   “韩医师,你先看看这位施姑娘状况如何,常姑娘另有要事,我先送他走。”   两人走出院子,常德才低声叮嘱道:“主子,莫被这小蹄子骗了,别看她装的老实巴交,发起狠来可叫一个凶悍,咱家这条胳膊差点让她伤了!”   “你放心,我有分寸, 你先找地方躲躲,韩宸是个阴阳高手,别让他看出你身份。”   送走了常德才,徐志穹回了院子, 却见韩宸站在原地默默发呆。   徐志穹道:“韩医师?韩兄?你且看看这女子是不是蚰蜒半附。”   “呃, 蚰蜒,蚰蜒,”韩宸却像没睡醒一样,看了施双六一眼,又开始发呆。   “韩兄,你这是怎地了?”   “时才那位常姑娘,是徐兄弟的知己?”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知己。”   “是什么样的知己?”   徐志穹一愣:“韩兄何故问的如此仔细?”   韩宸低下头,小声说道:“想我韩某,漂泊半生……”   “韩兄你说甚来?”   “没什么?”韩宸干笑一声道,“我看那位常姑娘身上寒气有些重,想必是受了风寒,我想帮她诊诊脉,这风寒可大可小,若真是得了病,可耽误不得。”   那是寒气么?那是亡魂的阴气!   徐志穹道:“先别管那位常姑娘,先看看这位施姑娘。”   “好,施姑娘, 施姑娘怎地了?”   你这是丢了魂了!   “先看看施姑娘身上的蚰蜒!”   “对, 蚰蜒,”韩宸看了片刻, 又抬起头道,“徐兄弟,有些话不吐不快,我且厚着脸皮问了,那位常姑娘若是徐兄的爱侣,韩某绝不再多问一句,若只是朋友,韩某,韩某……”   徐志穹怎会不知道他心思:“韩兄,你放心,等这件事情了结,我引荐你们认识。”   认识之后,你可别后悔。   “谢徐兄弟了,”韩宸一脸欢喜,看看施双六道,“这位施姑娘很好,应是没什么病症!”   “谁让你看病症了?看蚰蜒!看蚰蜒半附!先办正经事!”   韩宸半响才把魂魄找回来,他摸了摸施双六的脉象,揉了揉两腮,摸了摸喉咙,低声道:“藏得好深,果真是血颚!”   “能把血颚赶出来么?”   “难,蚰蜒半附最是难缠,得先找到记号所在,破了记号,才能驱逐蚰蜒!”   韩宸拿出一包药粉:“施姑娘,把这个吃下。”   施双六哪里肯吃,韩宸不耐烦道:“我是救你,又不是害你,你吃是不吃?”   这和对常姑娘的态度明显不一样。   徐志穹在旁道:“吃了吧,韩医师是在帮你。”   还别说,施双六很听徐志穹的话,张嘴把药粉吞了下去。   不多时,施双六浑身发热,汗水直流,通红的脸颊之上,浮现出一只盘曲的蚰蜒图案。   徐志穹道:“这就是血颚?”   韩宸摇头:“这不是血颚,这是封印血颚的记号,施姑娘,这记号是谁给你留下的?”   施双六一脸雾水道:“什么记号,我不知道!”   徐志穹皱眉:“若是在别处留下记号,你说不知也就罢了,留在脸上的记号怎会不知?”   “我真的不知!”   “你若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交给常姑娘处置。”   “你打死我吧,我不知便是不知,别再让那恶人来折磨我。”   韩宸问道:“最近有人碰过你的脸么?”   施双六看向了徐志穹,她不和韩宸搭话。   徐志穹道:“韩医师问你话,你好生回答便是。”   施双六道:“在衙门和大牢里挨了很多打,打脸的时候也不少。”   施双六在被抓到衙门之前,已经被蚰蜒附身了,不然她也没本事杀了一家十五口人。   这事肯定和刑部衙门无关。   徐志穹摇头:“再往前说,出事之前有人碰过你脸么?”   “这我实在记不得了。”   “好好想想,先说出事当天有人碰过你么?”   施双六这下想起来了:“出事当天,我被爹爹打了十几个耳光,他自然是碰过的。”   她爹施福给施双六种下蚰蜒,然后把自己搞死?   这太离谱了。   说不通。   “除了你爹还有谁碰过。”   “我娘也碰过,我娘为了护着我,把我给抱住了。”   她娘不堪忍受虐待,给她女儿种蛊,一家人同归于尽?   情理上倒也有可能,可逻辑上说不通。   她娘有本事种蛊,还用被她爹欺侮到这种程度?   “除了你娘还有谁?”   施双六想过片刻道:“还有张九姑。”   “张九姑是谁?”   “是我们家主顾,总来我爹这里买布,和我们家人相熟,那天进了院子,看我爹在打我,上去骂了我爹两句,踢了我爹一脚,啐了我爹一脸唾沫,我爹没敢作声,张九姑还给我揉了揉脸,   等张九姑走了之后,我爹说我折了他面子,就往死里打我,我娘上来拦着,他就打我娘,我妹妹哭,他就打我妹妹,我实在忍不住,和他撕打起来,撕打之间我就突然睡着了,再什么都不知道了……”   剩下的事情,徐志穹能推测出来。   血颚蚰蜒控制了施双六,把一家人都杀了,把血吸干,一点血迹都没留下。   她把尸体收进柴房,本该立刻逃走,但施双六的意识突然恢复,这傻姑娘去刑部报官,人证物证确凿,被押进了死牢。   血颚蚰蜒极度嗜血,在死牢里自然不会安分,杀了几名狱卒和死囚。   后来血颚蚰蜒不知用什么方法,控制施双六逃出了刑部大牢,恰好遇上了白灯郎史川。   史川运气好,施双六意识再度恢复,变成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子,被他捡了便宜,抓进了掌灯衙门。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这位张九姑。   “你知道张九姑的住处么?”   施双六点头道:“她和我家做过几年的生意,在西集摆摊卖花布,家也在西集。”   徐志穹点头道:“看来得去这位张九姑家里看一看。”   韩宸点头道:“我随徐兄弟同去,但不知这位姑娘该如何处置。”   徐志穹道:“我先把她交给常德娟看管。”   韩宸闻言道:“既是常姑娘要来,不如这样,我留在此地,为施姑娘破解记号,徐兄弟独自去探查张九姑就好。”   多痴情的男子。   就冲你这份心意,我也不会成全你的。   徐志穹叫来常德才,继续看管施双六,逼着韩宸和他去了西集。   按照施双六的描述,两人很快找到了张九姑的摊子。   本以为张九姑应该是个五六十岁的女子,可看上去才三十出头,浓妆艳抹,甚有风韵。   用罪业之瞳再看,罪业不足二寸,貌似不是个恶人。   再看修为,徐志穹发现张九姑有五品修为。   难道她是五品蛊门修者?   五品蛊门修者,敢在街上卖布?   她不怕被人看出身份?   徐志穹看了看韩宸。   韩宸微微摇头,他没有发现蛊术的气息。   徐志穹上前问起了价钱:“这蓝布,多少钱一尺?”   张九姑笑道:“客官好眼力,这是上等的棉布,你摸摸这料子多厚实,上色也匀称,天色不早,奴家赶着收摊,这块料子算您便宜些,三十文一尺,您看合意么?”   徐志穹摇头道:“三十文一尺还算便宜?且到北垣的摊子上打听打听,二十文一尺遍地都是。”   “客爷,您这说的可就是玩笑话了,北垣那是什么地方?那卖的什么东西?您买上八尺布,做个直裰,穿不上一年,颜色退了不说,还全是窟窿,那布头都朽了,穿在叫花子身上正合适,莫说二十文,就是五文钱一尺卖给奴家,奴家也不要,   奴家看您真是有眼光的,肯定是个有身份的人,您听奴家一句,只有这样的好料子,才配得上您,奴家且算您便宜些,二十七文一尺,可不能再让了,奴家在这风吹日晒一整天,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识货的人,您就成全了奴家这桩生意吧。”   徐志穹笑道:“算你嘴甜,扯一丈吧。”   这是个地道的京城生意人,言谈之中没有半点南疆口音。   她从哪得来的血颚蛊种?那可是最珍贵的外道蛊种。   买了布,徐志穹到无人处,拿出了藏形镜,隐藏了二人的身形,去了张九姑的家里。   她家的院子不大,一共三间房,正房是给主人住的,一间厢房给仆人住,另一间是仓房,存着各色布匹。   两个长工正在打理仓房,徐志穹和韩宸悄无声息进了正房。   正房里陈设非常简单,一张床,一张案几,一架梳妆台,外加几个装衣服的箱子。   徐志穹四下嗅了嗅,除了胭脂的香味,没有闻到异常的味道。   韩宸拿出了阴阳罗盘,罗盘不动,也没有发现蛊虫的气息。   两人在房间里搜寻半响,徐志穹忽听外面有脚步声,赶紧示意韩宸停手,两人悄悄站在了墙边。   张九姑走进了院子,叫来了两个伙计:“有生人来过么?”   伙计摇头道:“从您出门到现在,没人来过。”   张九姑吩咐道:“赵六,你接着去仓房干活,孙巧,你去集上把摊子给我收了。”   两名伙计各自干活去了,张九姑关上房门,在床上默坐半响,喃喃低语道:“那两个买布的到底什么来头?”   这婆娘好敏锐,居然怀疑到了我们身上。   徐志穹和韩宸屏气凝息,贴着墙壁站着,   咔哒!   韩宸手里罗盘突然动了一下,指针发出了点声音,指向了门外。   这一声被张九姑听见了,她看向了墙边,刚要走过来,忽见房门被推开了。   本应在仓房干活的赵六走了进来,两眼放光看着张九姑:“掌柜的,我老早就看上你了,我实在忍不住了,趁着孙乔不在,你就成全我吧。”   一股血腥气扑鼻,徐志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赵六不是馋张九姑的身子,是馋她的血。   他身上有血颚蚰蜒,六品的血颚蚰蜒。   可之前为什么没发现?   难道也是半附?   张九姑毫无惧色,面带妩媚的看着赵六,柔声道:“壮郎君,馋疯了?你过来呀!我喂你吃个饱!”   赵六笑呵呵走了过来,猛然抱住张九姑,露出一对鳌牙,来啃她脖子。   张九姑不躲不闪,一摸赵六的后脑,赵六被吸干了力气,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徐志穹瞠目结舌。   这不是我的天赋技吗?   怎么这个婆娘也会? 第171章 韩兄,你想杀我?   为什么张九姑会用徐志穹的天赋技?   难道张九姑和我一样也是判官,她和我的天赋技重复了?   天赋技有可能重复么?   这件事情还真没考证过。   但这个推测有致命漏洞,如果张九姑是判官,徐志穹应该看不到她的罪业,但现在他看的很清楚,不到两寸的罪业就在头顶。   还有一种猜测,判官道的天赋技来自各个道门, 张九姑是某一道门的修者,既然她能种下蛊种,就证明她是蛊门修者。   难道说我的天赋技来自蛊门?   张九姑放倒了赵六,一脚把他踹晕,回头看向了墙边。   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让张九姑忘了墙边发出来的声音, 她看了几眼, 眨眨眼睛, 似乎怀疑自己刚才幻听了。   她转过脸继续看着地上的赵六,徐志穹心下稍安,准备找机会带着韩宸逃走。   没想到张九姑突然冲到了墙边,伸手来摸韩宸的脸。   好狡猾的妇人,刚才故意让徐志穹放松了戒备。   只凭罗盘响那一声,张九姑已经确定了韩宸的位置,虽然她不知道这下摸的是哪,但无论摸在什么地方,只要韩宸被她摸中,就会被她吸干力气。   韩宸虽然四品,但动作明显比张九姑慢,张九姑眼看要碰到韩宸,徐志穹突然出手,在一旁抓住了张九姑的肩膀。   张九姑一哆嗦,感觉有人在吸自己的气力。   此刻的她比刚才的徐志穹还要震惊。   她也没想到有人会和她使用同样的技能。   张九姑没再管韩宸,翻过手腕,抓住了徐志穹的手肘, 用技能反吸徐志穹气力。   张九姑用力一吸, 徐志穹一阵颤抖。   从入品至今, 都是他吸别人,还从没被别人吸过。   徐志穹看了韩宸一眼,示意他赶紧帮忙。   没想到韩宸恶狠狠的看了过来,似乎随时要对徐志穹出手。   这是怎地了?   怎么他也变得这么邪性?   徐志穹不敢多想,只能专心于技能,对方有五品修为,他只有七品,按理来说应该吸不过张九姑。   可没想到,僵持许久,张九姑没吸过徐志穹,身子不住哆嗦,奋力把手抽了回来。   徐志穹想趁机逃走。   没想到韩宸突然用了术法,破解了藏形镜,让两人当场显形了。   韩兄,你到底怎地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坑?   张九姑默默看着徐志穹和韩宸,果真是集市里见到的那两个买布的。   她惊异于徐志穹的年龄。   我在技能上输给了他,证明他修为比我高,可看着年纪却不应该……   徐志穹时才吸了不少力气, 倒也有胆量和张九姑拼一场,只是不知道韩宸当前的状况如何。   他甚至不知道韩宸现在还是不是自己人。   张九姑突然对徐志穹笑了笑:“原来你是同道前辈,是圣尊派你们来的吧,不知二位高姓大名?”   圣尊?哪个圣尊?   她把我当成自己人了?   徐志穹眼珠一转,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把鲍敬忠的嘴脸拿了出来,看着张九姑道:“这是你该问的么?”   张九姑耸耸眉毛:“看来是我不懂规矩了,二位长官来此,不知有何指教?”   徐志穹冷笑一声:“我等为何而来,你该心知肚明。”   浓郁的官腔,压迫力极大,张九姑眉头微蹙:“难道是为了施家一事而来?”   徐志穹沉下脸道:“事情办成这样,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张九姑盯着徐志穹,目露凶光道:“这事情是什么后果,我早就跟肖司徒说过,施家那丫头痴蠢呆笨,根本不该在她身上下手,肖司徒一意孤行,还拿官威压我,我受他挟制,无奈而为之,这件事情却能怪在我头上?”   肖司徒。   又发现了一个重要人物。   司徒不是大宣的官职名,大宣从开国起,就没有设置过司徒这一职务。   张九姑背后有一个组织,一个架构规范、分工明确的组织。   可这个组织为什么要针对施家?   徐志穹继续扯着官腔,往外套话:“肖司徒自有他的苦衷,此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九姑皱眉道:“他与圣尊是这般说的?”   徐志穹冷冷道:“这话你不该问。”   张九姑怒道:“他有什么苦衷?什么叫不得已而为之?他要除掉施福,有的是方法,非要顺手养虫子,如今罗乱不好收拾,他却把自己推得干净!”   除掉施福?   难道施福也是组织成员?   徐志穹冷笑道:“孰是孰非,我们也做不了主,你只管把事情始末告诉我们,我们回去转达圣尊便是。”   张九姑看着徐志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长官,虽然你不愿透露身份,但卑职还是要多说一句,看你年纪轻轻,想是近日得了圣君宠爱,可就算肖司徒亲自到此,也得管我叫一声张坊主!”   坊主,这是张九姑的身份。   徐志穹笑道:“却是怪我等施礼了?”   张九姑冷笑道:“你这人,确实让人厌恶,请转告圣尊,施家的事情,过错不在我,我绝不受这委屈,圣尊若是有何不满,也不用找你们两个来传话,直接与我说就是!”   徐志穹闻言,面带笑容,走到张九姑身边,轻轻摸了摸她肩膀:“张坊主,消消火,我们兄弟也是奉命行事,对坊主你绝无恶意。”   说话间,徐志穹两只手在张九姑的肩膀上摩挲起来,趁机用手指夹住了几根头发。   “小小年纪,却敢轻薄于我!”张九姑勃然大怒,甩开徐志穹,后退一步又要开战。   徐志穹攥着头发,藏进衣袖,笑道:“张坊主,慎重!”   张九姑咬牙道:“我知道你们两个修为都在我之上,但我要真拼上这条性命,你们未必能活着走出去!”   “我等只想听听整件事情的始末,张坊主细细说来就是了,何必大动干戈?”   张九姑啐了口唾沫:“黄口小儿,该说的老娘都说完了,不想死,都给我滚!”   徐志穹和韩宸离开了小院,张九姑咬牙切齿,摔碎了桌上的茶盏。   走出老远,徐志穹回头看了看韩宸,但见韩宸脸色苍白,直流虚汗。   “韩兄,你时才到底怎地了?”   韩宸连连摇头道:“说出来,却怕笑煞人,我时才当想要杀了徐兄弟!”   笑煞人?这好笑么?   徐志穹皱眉道:“韩兄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韩宸叹口气:“我时才想着,徐兄弟为什么一直拦着我,不让我和常姑娘见面,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常姑娘和徐兄弟早已定下终身,见我对常姑娘痴情如是,徐兄弟不忍说破罢了。”   徐志穹无语。   “韩兄,既然你觉得我是个好人,为什么还要杀了我呢?”   韩宸又叹一声:“只因我想,常姑娘见了我,一再躲闪,一定是对我有意,韩某本不想横刀夺爱,但又不想错过这一桩姻缘,只能带着常姑娘私奔。”   私奔?   你都想到这一步了?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私奔就私奔,你杀我作甚?”   韩宸道:“可若是我与常姑娘私奔,徐兄弟又岂能放过我?不肯饶我倒也无妨,是我有错在先,可届时徐兄弟在激愤之下杀了常姑娘,韩某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徐志穹一脸雾水,且不说他为什么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关键是这剧情也合理呀!   “你没脸活了,自尽就是了,也不该杀了我吧!”   “我却想,与其让常姑娘遭遇无妄之灾,还不如你我先做个了断!”   多么凄美的一段故事,凄美的让徐志穹欲哭无泪。   “韩兄,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就为了一个太,太,太美艳的常姑娘?”   韩宸摇头道:“我也觉得奇怪,韩某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少年,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可这些想法在脑海中不断翻滚,挥之不去,我料定自己是中了技能。”   徐志穹一怔:“什么技能?”   韩宸摇头道:“这技能很是诡异,韩某走南闯北从未见过,时才一直用阴阳术法化解,勉强压制下来,但我可以断定,这技能来自张九姑。”   张九姑还有这样的技能?   为什么只用在韩宸身上,我却没受影响?   这件事越发复杂了。   徐志穹和韩宸一起回到家里,看着韩宸实在痴情,且满足了他的心愿,让他和常德才多待一会。   徐志穹找个没人的地方,攥着张九姑的头发进了小黑屋。   在小黑屋里,徐志穹用意象之力,想象着张九姑此前的种种经历,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张九姑来到施家的画面。   施双六曾描述过这段场景,在有充分依据的情况下,徐志穹想的清楚,画面也非常清晰。   当时施福正在殴打施双六母女,一拳一脚都下了死手。   看见张九姑进了门,施福猛地抬起了头。   徐志穹吓得一哆嗦,施福的这张脸可真是凶恶,从眉眼到鼻尖再到嘴角,全都透着一股凶气,让徐志穹不寒而栗。   不应该呀,恶人见得多了,不管对方再怎么狰狞,徐志穹也不该被一个人的长相吓住。   画面一阵抖动,当时的张九姑似乎也受了惊吓。   徐志穹盯着施福又看了两眼,还是忍不住哆嗦。   道长站在徐志穹身边,清清喉咙道:“吓着了吧!”   徐志穹一惊,没想到师父也在小黑屋里。   “师父这话说的,”徐志穹干笑一声,连连摇头道,“我怎么会被吓着,这两天总觉得发冷,可能是染了风寒。”   道长一笑,他能和徐志穹看到同样的画面:“吓着了也不丢人,他这一张脸能吓得住千军万马。”   “师父又说笑了。”   “这却不是说笑!”师父的语气十分严肃,“此人乃梼杌凶道修者,这是他的九品技,凶相!” 第172章 好娘子,别生气   看着施福那张凶恶的脸,徐志穹喃喃道:“原来是梼杌凶道,邪门六道之一!”   道长大怒:“什么邪门六道?那都是世人杜撰,穷奇恶道、饕餮贪道、梼杌凶道、混沌无常道被称之为恶煞四道,蛊门本就是朱雀生道旁支,算不得道门。”   “裁决判官道呢?”   道长一笑:“你说呢?”   徐志穹挺起胸膛道:“五方正道啊!”   道长慨叹一声:“我就这么一个弟子,险些在此夭折了。”   徐志穹攥着发丝继续追踪线索, 他看到张九姑上前踹了施福一脚,扇了他两记耳光,还啐了施福一脸唾沫。   施福脸上的凶象突然消失了,捂着脸,低着头,偷偷看着张九姑,眼神之中满是恐惧。   张九姑这两个耳光加一脚,力道确实不小,可没想到把施福的技能都给破了。   “师父, 我真是不懂,这样的烂人也能有修为?”   师父叹道;“凶兽梼杌最喜欢这样的烂人。”   “为何要喜欢这样的烂人?”   “梼杌凶道,遇弱则强,遇强则弱,见和善者凶蛮,见残狠者怯懦,想入此道,必须得符合道门的性情,且问天下谁人对他最是和善,自然是他家人,   施福这个烂人,见了外人唯唯诺诺,见了自家人凶狠恶毒, 我留意他许多年了,他能入梼杌凶道, 在我意料之中。”   徐志穹攥着发丝, 继续向后追查,张九姑摸了施双六的脸,徐志穹清晰看到施双六的脸颊上出现了一道蚰蜒的标记。   果真是她留下的记号。   “她间接杀了施双六一家,还把施双六逼进了死路,就冲这所作所为,哪怕是听命行事,她头上的罪业肯定要过了二寸。”   道长不回答:“这事,你自己去摸索吧。”   留下了记号,张九姑随即离去,到西集卖布去了。   她做完了事情,不用汇报么?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想象着张九姑该用什么方式传送信息。   画面迅速翻转,一个年轻人来买布,给了张九姑一吊钱,张九姑给他扯了八尺棉布,年轻人拿着布走了。   等一等,这段画面有问题。   问题在哪呢?   张九姑的棉布,要价三十文一尺,且说这少年实在, 不还价, 八尺布也就两百四十文。   就算这少年大度,零头不用找了, 可一吊钱是一千文,这零头是不是给的太多了?   徐志穹把画面倒回去,重新看了一遍,发现这布里有蹊跷,张九姑在裁布的时候往布里塞了东西,虽说动作极为隐蔽,但还是被徐志穹发现了。   这少年是给张九姑送信的,借着发丝的视角,徐志穹仔细看着少年,觉得他身形有些眼熟。   可少年追索不到,徐志穹没有他身上的物品,继续追索张九姑,只看到她终日卖布的画面,再也看不到其他。   徐志穹对张九姑了解的太少,能用于想象和推测的线索也太少,观看许久,徐志穹乏困不堪,他在小黑屋待的时间太长,身体到极限了。   道长一拍徐志穹的脊背,和他一起去了议郎院,杨武正在院子里打盹,一听有人进门,随口支应一声:“来了,坐!”   道长一挥袍袖,杨武又睡去了。   “你怎么找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役人?”   “紧要关头,也有些用处,师父,梼杌凶道的事情,能再给我讲一些么?”   道长摇头:“这事情不该讲给你,你现在只是一个七品议郎,却不该轻易招惹凶道。”   徐志穹嘴角下弯,露出一丝诡异笑容:“师父,我差不多也该升索命中郎了吧?”   “怎就说差不多?”   “之前我升了七品上,还剩下四颗功勋,留了一位判官在这里住了两晚,得了两颗功勋,写对了一纸赦书,得了五颗功勋,收了田知县的罪业,七寸多长,少说也有七十颗功勋,又收了梁玉明,三尺多长的罪业,能换三百多颗功勋,加在一起,怎么也凑够四百了。”   道长哼一声道:“罪业在什么地方?”   “这得问您呀,师父,我一直把罪业带在身上,死过一回之后,罪业就没了!”   道长又哼一声:“我是没看见的,许是被别的判官拿走了!”   “罪业摘下来就是我的,我又没写字据,别的判官怎会拿得走?”   道长笑道:“你也知道这规矩,却问你,知县田金平的罪业是你摘下来的么?”   他把田金平的名字都说出来了,不用问,罪业被道长收走了。   “不是我摘得,但是我有字据,那人把罪业让给我了!”   “什么字据?拿来我看!”   徐志穹赶紧跑到后院,把薛运的字据拿了出来,字据上有薛运的杀气,徐志穹一直留在卧房之中,做镇院之宝。   道长看过字据,颇为惊讶,问道:“这字据是什么人留给你的?”   名字到了嘴边,徐志穹又给咽了回去:“师父,弟子答应过那人,绝不能提起他的名字。”   道长没有强逼徐志穹,他知道这人来历不俗,答应他的事情不能轻易食言。   “不说姓名也无妨,你且说说他长相。”   “长相……”徐志穹回忆着薛运的长相,“身长七尺七寸,长得十分瘦削。”   道长不耐烦道:“说些有特征的地方。”   “有特征的地方……他长一对三角眼,额头有些塌陷,鼻梁很高,两个腮帮没肉,还有就是……”   道长问了一句:“他有胡子吗?”   徐志穹想起来了:“上唇无须,下巴上有一抹山字形的胡子。”   道长闻言大笑:“你是不是觉得他身形像个成精的山猿?”   徐志穹点点头:“我觉得像,但不敢说。”   道长收去笑容道:“确实不能说,那山猿翻脸时却吓人,你斩杀梁玉明时,刀法颇为诡异,却从何处学来?”   “这个……弟子不说,想必师父也已经猜到了。”   “你且练几招来看。”   徐志穹一撇嘴道:“师父,你不是想偷师吧?”   道长哼一声道:“看你那嘴脸!我若是看一遍,就能偷得去,这手段还有什么稀罕?你练来就是。”   徐志穹只练了两招,就被道长叫停:“果真是,果真是荷月八戟。”   “什么是荷月八戟?”   道长一脸欢喜:“真没想到,他愿意把这一套戟法传授给你。”   徐志穹一愣:“师父,你看错了吧,那人说这是他自创的刀法。”   “自创是不假,但这不是刀法,是戟法,是那人绝学之一,这套戟法变化无穷,他之所以当做刀法教你,是因为戟这兵刃太难掌握,只得把戟法简化,变成了刀法,这一简化,却折损了八成的威力。”   “八成?”徐志穹一惊,这刀法如此强悍,竟然只发挥了两成威力。   道长面带笑意,有些出神:“他竟然把戟法传你,还赠功勋给你,这便是认定你了……也罢,虽说升的快了些,但六品也未尝不可。”   徐志穹闻言喜形于色,却见道长一脸严肃:“你在七品时杀戮过多,虽事出无奈,也当引以为戒,   梁玉明被你亲手所杀,按照道门规矩,这功勋本不该归你,然此贼恶贯满盈,你杀了他当有重赏,此番为师就给你破例了。   到了六品索命中郎,切记克制杀念,倘若滥杀无度,为师绝不饶你!”   徐志穹连连点头:“师父,功勋呢?”   “找你娘子要吧,早就送去罚恶司了。”   徐志穹欢欢喜喜去了罚恶司,道长长叹道:“冤家,我想让你躲着四凶,终究还是扯上了干系,有这六品修为,或许能保住你性命。”   ……   进了判事阁,徐志穹化身无形,闪现在夏琥身后,帮夏琥揉了揉肩膀:“好娘子,想我么?”   夏琥一抖肩,甩开了徐志穹,靠在椅子上,接着打盹。   徐志穹上前摸了摸小手:“怎地了,好娘子,生我气了么?”   夏琥甩开徐志穹手臂,怒道:“马判官,这是判事阁,你放规矩些。”   “好娘子,到底为了何事气恼?”   “我为何事气恼?娘子让你叫了,官人我也喊了,抱也给你抱了,亲也给你亲了,我叫你不去送死,你为何不听!”   原来是为这件事记恨我。   徐志穹道:“当时无路可走,我只能拼了命,守住道门本分!”   “就你知道本分,我就是贪生怕死之徒,咱们不是一路人,你还来找我作甚?你且离我远些,莫再碰我!”   徐志穹连哄带劝,安慰许久,夏琥稍有平复,问道:“且说你复生几天了?”   “我昨夜刚刚复生,今天便来找你了,若不是我行动不便,恨不得昨夜就……”   “你还敢骗我!”夏琥又气恼起来,“你复生十多天了,到了今天才想起我来,我算你什么人?跟你相熟么?你良心被你自己叼去吃了么?你走远些,莫再让我看见你!”   夏琥对着徐志穹一通撕打,忽听门外有人喊道:“夏推官,给你送生意来了。”   徐志穹喝一声道:“今天不做生意,改日再来!”   “扯你闲淡!”夏琥大怒,一脚踢开徐志穹,改换甜美嗓音,喊了一声,“里边请!”   一位白衣男子走进判事阁,身后还跟着一个亡魂。   “钱大哥!”徐志穹一脸惊喜。   钱立牧看了看判事阁里的情形,案几上有些杂乱,夏琥正在整饬衣衫。   “马兄弟,夏推官,钱某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夏琥赶紧道:“是时候,正是时候,钱中郎,快请坐。”   钱立牧摆摆手道:“我不急这一时,且先出去走走,马兄弟是个爽快人,估计也用不了多少时候。”   徐志穹道:“先忙正经事,要爽就快不得!”   夏琥又踢了徐志穹一脚,冲着钱立牧笑道:“钱中郎,这几日送来了不少罪囚。”   钱立牧叹道:“不然还能怎地?我就这个奔波的命了。”   夏琥笑道:“钱中郎已是六品上,估算着也快到五品了。”   “还远,还远!”钱立牧往椅子上一坐,满身都是疲惫。   徐志穹趁机问了一句:“钱大哥,六品升五品,却要多少功勋?”   钱立牧伸出三根手指:“三千颗!”   “三千颗升一品?”徐志穹算了算,“确实有些多了。”   “想什么呢,兄弟,三千颗升一段!” 第173章 谁能打伤了师父?   徐志穹身子一歪,坐在了夏琥旁边。   钱立牧道:“马兄弟,你这是怎地了?”   徐志穹浑身无力,摆摆手道:“你们先判罪,莫要理会我。”   夏琥踢了徐志穹一脚:“别弄出这半死不活的模样,不丢人么?”   徐志穹抬起头道:“三千功勋升一段,且说杀一个罪囚赚二十功勋, 却要杀一百五十人?还只升了一段?这要到什么年月才能到五品?”   夏琥道:“你以为世上哪有那么多五品?再说了,索命中郎,杀贼不受限制,还怕攒不下功勋?”   钱立牧连连摇头:“马兄弟,莫听你家娘子说笑,事情可没那么容易, 虽说六升五峰回路转,可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这规矩一共有三条,   一是见了主簿印, 不能滥杀,八品引路主簿会把自己地盘上的恶人都盖上主簿印,见了这印子,如果还要强杀,会遭到八品主簿的围攻,   马兄弟,我知道你是个不愿守规矩的人,但你可千万不要轻视了八品主簿,抢了他们的生意,却跟捅了马蜂窝一样,以后在任何一处地盘上都不得安生。”   徐志穹道:“索命中郎有地盘么?”   钱立牧拿出酒囊,喝了一口,轻叹一声:“要是有就好了!”   “那岂不是要看八品主簿的脸色度日?”   “说的是呀,马兄弟,你在八品时得罪了秦长茂, 还杀了段士云, 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这脾气且得改一改。”   “这却改不了, ”徐志穹坐直身子道,“这种道门败类,今后见一个,杀一个。”   钱立牧又喝一口酒道:“第二条规矩,杀贼不可殃及无辜,我在这规矩上吃过亏,当初遇到了一个恶徒,他手里劫持了一名女子做人质,我不杀这恶徒,日后他会杀更多人,我杀了这恶徒,却把这人质也给连累了。”   说到此,钱立牧一口气喝了几大口,擦擦嘴道:“为了这件事,我丢了两千功勋,可知攒这两千功勋有多难?这还是赏善大夫为我说情,不然还不知道要罚去多少。”   七升六, 一共只需要一千二百功勋, 钱立牧失误一下,便丢了两千。   想一想, 徐志穹还真有些后怕,倘若杀了施双六,算不算殃及无辜?   钱立牧再喝一口酒:“最后一道规矩,悔罪之人不能杀。”   “这叫什么规矩?”徐志穹半响无语,“难不成他临死前认个错,就不能杀了?”   “不是嘴上悔罪,要有悔罪之举,而且罪业将要退到两寸之下,这样的人不能杀的,这条规矩最难把握,我当初遇到了一个恶徒,这厮性情甚是怪异,他杀一人过后,便开始做善事,等把罪业削减到两寸之下,又开始杀人,我拿这厮一点办法都没有,直到他离开京城,我也没敢对他下手,我真是被罚怕了!”   说了半天,钱立牧突然想起一件事:“马兄弟,我看你修为还没到六品。”   夏琥道:“你以为他来找我能有什么事情?还不是向我讨功勋来了。”   “娘子这话说得不对,我是因为想念娘子才来的。”   “好啊,那功勋不给了。”   “娘子没良心,”徐志穹一脸委屈,“当初我是怎么照顾娘子生意的。”   夏琥道:“先给钱中郎办正经事吧。”   钱立牧把亡魂牵到了孽镜台:“这人好审,怒夫教的。”   孽镜台上呈现罪业,这人狠毒,险些将他妻子打死,钱立牧赶到时,立刻将他杀了,因他妻子性命还在,这人的罪业刚刚才到两寸。   这就能看出钱立牧是个正经判官,换做段士云那种货色,肯定会看着这厮杀了妻子再动手,那样能多收几颗功勋。   夏琥写了判书,重判了这罪囚。   徐志穹问了亡魂一句:“你认得施福么?”   亡魂低着头,不作声。   徐志穹上前道:“都是死人了,你还有什么顾虑?”   亡魂小声说道:“坛主有过教诲,说我们只要对怒祖忠心不二,死后到了阎罗殿,怒祖也会来救我们。”   “你们怒祖救不了你,像你这样的人我杀的多了,都在阎罗殿受苦呢,你跟我说句实话,我能让你少受点苦。”   “我不信你的,我就信我们老祖的。”   徐志穹看了看孽镜台:“时才打你媳妇的时候,我看你手挺狠的。”   “那贱人该打,家里就剩那一点米,我都吃不饱,她还偷着留给那小崽子吃,还以为我没看见!我们坛主说过,像这样的女人,打死都活该!”   徐志穹道:“那小崽子不是你亲儿子吗?”   “那又怎地?崽子死了还能再生,我若是饿死了……”   徐志穹一拳打在那亡魂脸上,笑问道:“你饿死了又能怎地?”   亡魂捂着鼻子,放声哭喊,徐志穹上前又是一拳:“你饿死了却少个祸害,你知道么?”   亡魂哭爹喊娘,徐志穹上前踹了几脚,又问道:“这回你吃饱了吗?”   亡魂缩成一团,不敢作声,徐志穹又问:“你认得施福么?”   “认得,”亡魂点头道,“他是开染坊的,是教里的亭主。”   “什么是亭主?”   “十里算一亭,这十里地界的教众都归他管。”   “他为什么能当亭主?”   “因为他是内道弟子。”   内道弟子,徐志穹知道这个概念。   吴自清曾经说过,所谓内道弟子,就是在怒夫道入品的修者。   可入品的条件非常恶毒,教规原文是:“怒加于至亲,困其身,令其自灭,可得天星庇佑。”   施福为什么可以入品?   他逼死过自己的至亲?   怎么没听施双六提起过?   “施福为什么能进内道?”   鬼魂回答:“我听他说,他是给道门立下大功的人,他给道门种过树。”   种棵树就能入品?   “种什么树?”   鬼魂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听他说过一次,还是他喝醉了酒的时候说的。”   喝醉了酒,说了不该说的话。   所以被怒夫教灭口了。   看来这棵树很重要。   ……   钱立牧一伸懒腰道:“你们接着爽快,我去酆都城了。”   夏琥道:“钱中郎,我们跟你一块去。”   徐志穹道:“我们去凑什么热闹?”   夏琥道:“罪囚送到了阴司,可我拿不到凭票,因为那不是我摘的罪业,凭票得你亲自去拿。”   三人一并到了酆都城,到了城门,夏琥对徐志穹道:“有个姓聂的典狱说跟你相熟,我当初让役人把罪业给了他,咱们不方便进城门,让钱中郎帮我们把凭票取来吧。”   夏琥是个守规矩的人,七品判官不进酆都城,她只肯在门外等。   徐志穹从来就没守过规矩,买役鬼玉,买阴灵石,租《录事簿》,他经常来酆都城“赶集”。   到了阎罗殿,聂贵安赶紧叫人把凭票拿了过来:“马判官,今天可算见着你了,咱们兄弟说什么得喝一杯。”   聂贵安知道徐志穹出了大事,又听说役人杨武来买役鬼玉,真以为徐志穹这条命没了。   两人对饮几杯,徐志穹道:“聂兄,在下有一事相求,我想看看这两个罪囚,一个是田金平,另一个是梁玉明。”   其实看不看田金平,都不打紧,徐志穹就想确定梁玉明死干净了没有,又不想把话说得那么明显。   聂贵安犹豫片刻道:“这事不合规矩,可难得兄弟你开一次口,我且带你去一回,咱事先得说好,你千万不能和鬼魂说话,一句都不能说,阴阳两隔这规矩,咱们不能给破了。”   按照聂贵安的安排,徐志穹穿上了鬼差的制服,跟着聂贵安去了后堂。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了阎罗殿的后堂,在他想象之中,后堂应该像个大型刑场一样,一群鬼魂在这里受刑。   可实际上后堂是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整齐的排列着囚室。   聂贵安在前边带路,走到一座囚室,停了下来,示意徐志穹捂住鼻子。   徐志穹把鼻子捂住,聂贵安打开了囚室,浓密的灰尘扑面而来。   徐志穹以为这囚室就是一间几平米的小屋,打开之后才看见,这囚室之中别有一番天地,光是面积,比议郎院还大了不少。   这么大的地方,就是给田知县一个人准备的?   田知县很有面子啊!   这院子里全是灰土,路很不好走,徐志穹跟着聂贵安翻过几座灰土山,穿过一座池塘,终于看见了田知县。   田知县泡在泥水堆里,泥水一直淹到胸口,他拿着一把铁锹,正在稀泥堆里翻搅。   旁边一名鬼差吆喝道:“田大人,您快着点,赶紧把这堆稀泥和了,那边还有两座灰山!”   田金平喊一声道:“老夫,老夫和不动了。”   “这话说的,您都和了一辈子稀泥了,这两座山对您来说算得了什么?”   “老夫,老夫实在是……”   “这样吧,我看您是真累了,我去给您烧烧油锅,您洗个热水澡,接着和!”   田金平放声哭嚎,聂贵安带着徐志穹出了囚室,转身又到了另一间囚室门口。   这次聂贵安没开门:“兄弟,里面火太猛,你在外边看看就算了,来人,给开扇小窗!”   一名狱吏上前,用手在墙壁上一抹,砖墙之上竟然开出一个洞来。   徐志穹在洞里看到了梁玉明。   梁玉明被木棍穿了身子,架在火上烤,旁边有不少鬼魂,拿着小刀从他身上割肉吃。   “有些服苦役的小鬼,罪不重,干活还卖力气,就偶尔让他们过来吃点肉。”   原来是个自助烤肉店,现烤、现切、现吃。   说话间,梁玉明看见了徐志穹,破口骂道:“杂种,你个杂种!”   徐志穹本想骂回去,可聂贵安叮嘱过他,不要和鬼魂说话。   等狱吏关上了小窗,徐志穹问了聂贵安一句:“梁玉明就那点肉,不够吃啊!”   聂贵安笑道:“这你放心,这个时辰吃下去了,下个时辰还能长出来,几百年都吃不完!”   ……   梁玉明死干净了,徐志穹也放心了。   他带上凭票走了,换过了功勋又和夏琥亲昵了一会。   “娘子,我衙门那般死去的兄弟,怎么样了?”   夏琥道:“赏善大夫说了,有几个罪业原本就不重的,功大于过,送去阴司给他们谋个差事,又或者投个好胎。   有几个功过相抵的,直接送去投胎了,投到什么地方,只能看命数了,   罪业太深,抵不掉的,且留在赏善司里做役人,按照罪业长短,干几年苦役,攒些功德,到时候再作去处。”   赏善大夫给足了面子,且看看赏善司那环境,最差的结果,也只是在青山绿水间干几年苦役。   夏琥从案几下拿出了一个袋子:“这是赏善大夫给你的,这些人并非因你而行善,但你写的赦书却是帮了他们,因此赏了你两百功勋。”   徐志穹把袋子塞到了夏琥手里:“这功勋归你,咱们说好的。”   夏琥嘟着嘴:“我可不占你的便宜,谁知道你想怎么讨回来。”   “还能怎么讨?这么多天没见,还不让官人痛快痛快!”   “你怎地恁地没羞臊,慢一些,别把我衣裳弄坏了!”   两人正在嬉闹,徐志穹忽然哆嗦了一下。   夏琥一愣:“怎地了,你爽快了?”   徐志穹摇摇头,他在脑海中听到了师父在呼唤他,声音有些急迫。   “好娘子,我须赶回议郎院一趟,好像有急事。”   夏琥一惊:“难道是冯少卿去了?我就让你老老实实守在议郎院,你偏偏不听,若真是他,你且忍让着点,不要与他争执!”   肯定不是冯少卿,师父都懒得看那厮一眼。   徐志穹赶紧回了议郎院,却见道长脸色苍白,坐在了院子里。   “师父,你怎么了?”   道长指着桌上的一盘熏肉,问道:“这是孙羊店的熏肉,我应该没买错吧!”   的确是孙羊店的熏肉。   “师父,你出去买酒菜了?”   道长指着酒坛:“这是孙羊店的香醪,也没错吧。”   徐志穹闻了闻酒的味道:“是香醪,没错。”   道长愣了好一会,喃喃低语:“怎么不是那个滋味了?”   “师父,您是累了吧,”徐志穹上前扶住了道长,“买酒买菜这点小事,以后让弟子去做就行,您何必自己跑一趟。”   “是有些累了,”道长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复生你,消耗太大,起初不觉如何,待与强敌交手之后,方知身体不济。”   徐志穹一惊:“师父,您与谁交手了?”   “饕餮外身!”   “那是什么东西?”徐志穹很紧张,既然和饕餮有关,就意味着他无法想象的实力。   “饕餮外身是……”道长一捂胸口,脸色更加苍白,“来不及了,你最近不要离开京城,千万别往南去,把功勋拿来,我先帮你晋升,而后我要歇息一段日子,你要多加小心。” 第174章 吃人的神君   京城以南,两百里。   隋智带着面具,骑在马上,看着塌陷的山丘。   山丘原本有八十多丈高(两百米左右),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仗(不到七十米)。   身旁一名蒙面男子对隋智道:“大司马,是我等大意了。”   “不大意又怎地?无非让你们送死而已,”隋智轻叹一声,“看清来者的长相了吗?”   蒙面男子摇头:“他出手太快,我等赶来时,只看到烟尘四起,又见烟尘之中白光一闪,那人就不见了。”   “神君状况如何?”   “我等呼唤多时,不见回应,也不知是……”   蒙面人想说不知是死是活,又担心对神君不敬,没敢说出口。   隋智催马上前,来到山脚下,看见一群教众正在朝着山洞跪拜。   蒙面人道:“我叫人取了血食,还叫内道弟子布置了祭坛,可神君始终没有回应,我想要不要多叫些弟子来……”   隋智眉毛一颤,举起一只手,示意蒙面人收声。   蒙面人不敢说话,隋智侧耳,听着山洞里的风声。   他俯下身子,与蒙面人耳语了一句:“你去把内道弟子都叫回来,外道弟子还留在远处,多给外道弟子留些银子,让他们自己分。”   “大司马,外道弟子的操守,您是知道的,若是让他们自己分银子,只怕能在神君面前撕打起来。”   “打起来最好,照做吧。”   蒙面人弄来两麻袋铜钱,加起来能有二三百吊,放在山洞口道:“这是大司马赏给外道弟子的,你们自己分一分吧。”   一群外道弟子面面相觑,有内道弟子在场,他们不敢伸手。   蒙面人道:“内道弟子随我来,大司马要训话!”   内道弟子纷纷退去,只剩下一百多名外道弟子看着这两麻袋铜钱。   一个中年人伸手过去,从麻袋里拿出一吊钱,藏在了怀里。   一个年轻人也拿走了一吊。   其他人纷纷上前来拿,一名老者用力咳嗽一声,众人以为内道弟子回来了,纷纷收手。   老者走到了麻袋旁边,忽然趴下身子,奋力往衣服里装,一口气装了十几吊。   其余人见状都来争抢,老者高声喊道:“你们不知敬老么?想要挤死我么?你们这群贪财的,你们都不得好死!”   他一边骂,还一边往怀里塞铜钱,衣服塞破了,有人上来从他身上抢,老者骂道:“你们这些丧良心的,你们别动我的钱,你们不得好死呀!”   一百多名外道弟子疯抢在一处,隋智带着一群内道弟子在远处静静看着。   “你们当中有多少人看见过神君显威?”   一群内道弟子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把活人送到那山洞里,再也没有出来过,至于什么是显威,他们也不懂。   又等片刻,忽见塌陷的山丘一阵颤动,原本能容两人通过的山洞缓缓张大,将争抢铜钱的外道弟子包裹了起来。   一名外道弟子发现不对,抬头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洞口之中。   他惊呼一声,往洞口外面跑,身后有不少人也跟着他跑,也有不少人还在红着眼睛抢钱。   老者抱着麻袋,把铜钱一串一串往腰带上系,忽见前方来了一条巨蟒,一下子把他连同铜钱卷到了山洞深处。   巨蟒来回翻飞,把众人全都卷进了山洞,跑在最前面的人终于冲到了洞口,洞口突然收紧,将他上半身卡住。   那人半截身子悬在山丘外面,奋力呼喊。   洞口放松一些,那人爬出来一点。   洞口再度收紧,那人被吸了进去。   内道弟子们站在隋智身后,瑟瑟发抖的看着刚才的一幕。   隋智低声对蒙面人道:“今晚开坛,带神君往南走,走出五百里,让内道弟子去附近村落,多搜罗些人来,每个人至少找来一个,若是连一个都找不到,便把他自己献给神君。”   ……   徐志穹揉揉眼睛,在卧房之中醒来。   深夜时分,屋子里没有烛火,一片漆黑。   徐志穹艰难起身,只觉四肢绵软,浑身乏力。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头晕的厉害。   按照师父的吩咐,他吃了四百颗金豆子,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但他清楚记得一件事。   师父当时很虚弱,虚弱到了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没有说六品的速度和力量,也没说六品技是什么,这些都不重要,问钱立牧就能知道答案。   重要的是师父的状况怎么样了。   徐志穹集意于百会,钻进了小黑屋,漆黑之中呼唤半响,不见回应。   师父应该是睡去了,他说过要歇息一段日子。   ……   徐志穹回到了房间,觉得干渴,喊了一声道:“杨武,给我拿些水来!”   杨武没动静。   这厮还真是不中用。   徐志穹摸索了半天,没找到烛台,视力也没有完全恢复,只能摸索着往屋外走,走了半天才到门口。   他想了想床铺所在的位置,方向是没错,只是感觉这屋子变大了不少。   推开房门往外走,徐志穹差点被案几绊倒。   这是外屋。   外屋的家具也多了许多。   走出外屋,徐志穹还是看不见半点光线,他还在屋子里。   外屋之外还有一重厅堂。   这可就奇了怪了。   觉得屋子变大了,可能是因为自己脚步慢了。   觉得家具多了,可能是杨武这个败家的买的。   可建筑格局为什么会变了?   走出厅堂,徐志穹终于到了院子,借着月光一看,发现门前是一座池塘。   谁把池塘修这么近?这要是一不留神不就……   噗通,噗通,噗通……   杨武从池塘里游了上来,摘掉满头水草,擦擦脸道:“我总是忘了这里有个池塘,一听你叫我,就赶紧冲过来了,你可算是醒了,你都睡了整整两天了。”   徐志穹四下看了看这华丽的院子,除了池塘还有假山,假山旁边还有凉亭。   “这是什么地方?”   杨武道:“不知道,我一睡醒就在这了,反正我睡觉的那张桌子和椅子都在,应该还是咱们原来的院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这还哪是议郎院呀!”   “确实不叫议郎院,门口的匾额换了,叫中郎院。”   徐志穹跟着杨武往院子外面走,走出了后院是一重花园,走出了花园,才到了正院,杨武给徐志穹泡了茶水,徐志穹喝了茶,吃了点心,有了些力气,跟着杨武接着往外走,走出了正院又是一座花园,杨武给起个名字前花园:“脚下要加小心,这也有一座池塘。”   穿过前花园才到了前院,出了前院终于到了正门,正门上挂着匾额,在月色之下,三个大字大气夺目——中郎院!   徐志穹笑了!   当初选议郎选对了,这可比在罚恶司里的中郎院大了太多。   杨武在旁道:“你时才看见那几重院子都是正院,你还没看两边的偏院和跨院,个个大气又漂亮,你赶紧让常德才回来,我一个人可照顾不过来……”   徐志穹一拍脑袋:“你时才说我睡了几天?”   杨武道:“从我醒来算起是两天,那天白天我一直睡觉,也不知道你当时做什么去了。”   徐志穹赶紧离开了议郎院,常德才和韩辰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将尽三天,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发生什么?   回到家里,徐志穹看到了让他无法释怀的一幕。   常德才躺在床上。   韩辰为他做了个牌位,正在给他焚香。   以前做长生魂的时候,常德才随便找个宅院,吸上两口精气,就能活下去,若是能霸占住一座院子,那就等于找到了长期饭票。   但成了徐志穹的役人之后,他不能再做这种营生了,只能和杨武一样靠香火度日。   鬼魂不能给自己上香,徐志穹不在的这段日子,他都是和杨武互相上香,一颗上好的檀香,够杨武支撑三五天,像此前那样躺在议郎院里不动,支撑七八天也没问题。   可常德才不行,他和杨武不是一个级别的鬼魂,他的消耗要大得多,每餐得吃掉两颗檀香,至多能支撑两天。   之前帮着徐志穹看着施双六,在凡间待了整整一天没吃东西,徐志穹又昏睡了两天,常德才一直守在徐志穹家里,饿到晕了过去。   如今韩辰做好了牌位,给常德才上香,其中原因自然不用多说了。   “韩兄,你都知道了。”   韩辰一笑:“从我见常姑娘第一天起,就知道她的身份,韩某原本就不是世俗之人,徐兄弟又何必遮遮掩掩?   常姑娘三天没进香火,饿的站不稳,却也不肯离开此地,她说只因徐兄弟一句吩咐,她就是活活饿死也没有半句怨言,人生有此知己,夫复何求?”   常德才看着徐志穹道:“主子,咱家给你丢人了。”   徐志穹摇头道:“是我太粗心了,韩兄对你一片真意,要不你就从了……”   “主子!”常德才咬了咬牙,转过脸去,“你可别说了。”   韩辰笑道:“不要为难常姑娘,韩某痴心不改,愿意等姑娘一世!”   常德才欲哭无泪,施双六走进了屋子:“徐大哥,你饿了吧,我给你热了饭。”   这姑娘还挺体贴。   而且厨艺还不错。   徐志穹就着几个小菜,吃了两碗米饭,问起了一件要紧事:“你爹爹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在刑部,已经烧了。”   “烧了?”   施双六点点头:“刑部大牢的老爷说,案子已经判了,让我出钱把全家人葬了,我说钱都在家里,让他们去拿,他们说去了,没找到钱,把他们都给烧了,把骨灰放在坛子里,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我问他们埋在哪,他们说我也是快死的人了,告诉我也没用。”   这刑部的牢头也太黑了,把钱吞了,把尸体烧了,估计连骨灰都没收。   施福是怒夫教的亭主,是内道弟子,还种了一棵很关键的树,这就证明他掌握了怒夫教一些重要信息。   但现在尸体烧了,他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那就只能从另一条线索去查了。   ……   子时过半,徐志穹在城西的蝶影楼买了些酒菜,到了城门来看伍善兴。   伍善兴甚是欢喜:“听说你升了红灯郎,我还以为你把我这穷兄弟给忘了。”   “这叫什么话?我怎么能忘了兄弟你?若不是那天你出手相救,我恐怕已经死在了怀王手里。”   两人对饮几杯,伍善兴压低声音道:“这话也不知该不该问,你到底是怎么复生的?”   徐志穹苦笑一声道:“这些日子,见个人都问这事,兄弟,我是真不瞒你,我是真不知道,我就觉着睡了一觉,然后醒了,就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棺材盖还让怀王给刨了!”   伍善兴闻言大笑,笑过之后,连声慨叹:“志穹,我是打心里佩服你,你杀了梁玉明那畜生,为武侍郎讨回公道,为京城两万百姓讨回公道,   在花子节那天晚上,上千人扮成叫花子去白虎山拜祭你,全城为你点灯送行,我料定是真神被诚意打动,让你还阳复生,好儿郎顶天立地,活成你这样子,才叫不枉一世啊。”   徐志穹大笑:“伍师兄,你过奖了,真过奖……等等!”   笑容凝固,徐志穹问道:“伍师兄,你时才说有多少人去白虎山拜祭我?”   “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天天守着这城门,还能看错不成?”   徐志穹默而不语。   那天来祭拜他的叫花子差不多有一百人,这点徐志穹绝不会看错。   一百人和一千人,这可差了一个数量级。   徐志穹笑道:“他们不都是祭拜我去了,花子节么,想必是出去闹花子了!”   伍善兴摇摇头道:“你还瞒着我作甚,那些叫花子出门都被马车接走了,要不是为了祭拜你,谁能用马车来接叫花子?”   徐志穹愣住了。   哪来的马车?   那天晚上没见过马车。   马车上山也不方便呀!   这些叫花子被接到哪去了?   正思索间,一名士兵拿来一坛酒,交给了伍善兴:“大人,酒买来了。”   伍善兴敲开封泥,笑道:“我就这点俸禄,买不了什么好酒,你别嫌弃,咱们兄弟喝个痛快!”   徐志穹抱过坛子一闻:“梁宅园子的美禄,这还敢说不是好酒,师兄你可太客气了。”   伍善兴笑道:“太差的酒也配不上徐红灯呀!”   “别光咱们哥俩喝,来兄弟,你一起过来坐!”徐志穹把那位买酒的军士也招呼了过来。   军士不敢坐,徐志穹皱眉道:“怎地,还不给面子么?”   伍善兴道:“徐千户让你坐,你就坐!”   军士想坐在伍善兴身边,徐志穹一把将他扯了过来:“兄弟,坐我身边呀,我早就留意到你了。”   说完,徐志穹搂了搂那军士的肩膀。   伍善兴一怔:“志穹,你这是……喝多了?”   徐志穹笑道;“没喝多,我一直挺喜欢这位兄弟的,你看这小脸生的多白净。”   说完,徐志穹摸了摸那军士的脸蛋,军士臊的满脸通红。   徐志穹再一捋他发丝,趁机扯下来两根头发。 第175章 六品修为   徐志穹就是奔着这名士兵来的。   他去张九姑的摊子上买过布,张九姑在布里加了东西。   这名军士是负责送信的。   徐志穹对着军士的小脸蛋摸索了好几下,伍善兴尴尬了:“志穹,你这是喝醉了,天色不早,赶紧回去歇息吧。”   “没醉,我就是喜欢这位兄弟,我看他总在你身边站着,你平时也很疼爱他吧?”   “这叫什么话,志穹,喝的差不多就行了,咱们改日再聚!”   伍善兴送走了徐志穹,军士一脸委屈在旁边站着。   伍善兴看了看军士,忍不住连连皱眉。   志穹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嗜好?   ……   徐志穹进了小黑屋,攥着头发,想象着那军士送信的模样。   眼前呈现出画面,是集市叫卖之声,看来这士兵经常到集市送信。   画面非常模湖,徐志穹想看的更清楚一些,不料画面突然切换,徐志穹看到了一个儒生,正拿着书卷琅琅诵念。   这儒生是谁?   又想看清楚些,画面再度切换,徐志穹看到了一片炽红,听到了撞击之声。   画面再度切换,眼前是一座巍峨的宫殿,大殿中央有火光闪烁,徐志穹认出来了,这是朱雀宫。   画面切换,出现一座公堂,这是大理寺。   画面切花,一群士兵,各执枪棒,操练阵法,这是武威营。   画面切换,灯烛闪烁,惊呼尖叫之声不绝于耳,这是万花楼……   画面飞快切换,徐志穹应接不暇。   这么走马观花看下去没有用处,徐志穹集中精神,想看清楚一幅画面,忽觉头皮一阵跳痛,脚下踩空,身子一软,徐志穹从小黑屋里掉了下来。   这一下重重摔在了小巷里,徐志穹半天爬不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力竭被迫离开小黑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刚刚晋升,体能不济。   拍拍尘土,徐志穹踉踉跄跄往家走,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他就两间房子,一间卧房,一间仓房,现在家里住着韩辰,住着常德才,还住着施双六。   他回去和韩辰一起睡,施双六和常德才……   不妥。   他和常德才一起睡,施双六和韩辰……   不妥。   他和施双六一起睡,韩辰和常德才……   不妥。   总之就是地方太小,挤不下了。   回议郎院?   议郎院倒是宽敞,很适合静养。   可静养并不一定有利于恢复,徐志穹睡了两天,现在毫无倦意。   他需要的是通过意象之力的有效运转,尽快适应六品的修为。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心无旁骛的去修行。   他去了北垣,进了桃花棚子。   老掌柜赶紧迎了出来:“徐千户,您来了!老朽听说您还阳复生,还听说您升了红灯郎,老朽一连高兴了好几天!”   徐志穹掏出了五两银子,放在老掌柜手里:“还要我原来那间雅室,取些果子和酒来。”   老掌柜连连摇头:“千户,这可使不得,您还能来我这小店,是看得起老朽,我哪还敢收您银子!”   徐志穹攥着老掌柜的手:“咱们别说千户,也别提什么红灯,还按着以前的规矩,我带了钱,便多给你些,没带钱,就先赊欠着,还和以前一样,你看行么?”   老掌柜攥着银子,眼圈泛红:“都和以前一样,送徐灯郎上雅舍。”   徐志穹去了二楼雅间,往椅子上一躺,吃着果子,喝着酒,看着舞娘曼妙的舞姿。   意象之力在思绪之中慢慢沉淀,徐志穹入定了。   气机在经脉之间循环,徐志穹渐入佳境。   任脉之中稍有阻塞,应是当初任脉炸裂之时留下的伤痕。   无妨,且让气机轻柔运转,一上一下,但随纱裙飘荡。   还是差了些意思,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一名舞娘来到徐志穹,给徐志穹揉腿,去见徐志穹大腿上有些淤青。   “灯郎爷,您受伤了?”   是啊,刚才摔得。   舞娘轻轻一揉,徐志穹任脉一颤。   伤痕,愈合了。   ……   次日天明,徐志穹神清气爽出了勾栏棚子,沿着北垣走了一圈。   脚步比以往轻盈,速度提升了不少。   双臂挥舞有力,力量提升的幅度很大。   到底有多大?   看着乞儿寨残破的墙壁,徐志穹感觉自己能推倒一面墙。   出了乞儿寨,往南走,徐志穹本想回家,却听小巷里传来一阵哭声。   一个中年妇人,拽着一个十五六的小伙子,满脸是泪道:“儿啊,你别去,为娘昨晚编了几双草鞋,咱们一块去集上卖了,这一天的吃食就有了。”   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十二三的年纪,也拉着那小伙子:“哥,我去万花楼唱曲,有几个姐姐领着我,她们说一晚能赚六十文。”   “敢!”小伙子怒道,“你要敢去那地方,我打折你腿!”   妇人道:“儿啊,为娘吃不了多少东西,把这草鞋卖了,够你们俩吃顿饱饭。”   小伙子笑道:“娘,刘大哥跟我说了,只要去报个名,就给三百文钱,你把钱收着,我跟他们出去干一个月,一天给两百文,一天一结钱,干不动,我回来就是了。”   妇人道:“你哪来的那手艺呀,人家凭什么给你那么多?”   “不用手艺,人家就是招力工,就干力气活,告示上写了。”   “你又不认字,哪知道告示上写的是什么?”   “咱不认识,有人认识呀,工坊的老爷们逐字逐句的念过,咱还听不明白么?娘,快点走吧!”   一家人朝着城门走去。   徐志穹躲在一旁,暗暗皱眉。   招力工,一天给二百文钱?   这怎么可能?   按照大宣的行价,力工一天是六十文,要是给到八十文,就是遇到好东家了。   徐志穹暗中跟着这家人来到了北门,北门下边聚了不少人,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有两鬓斑白的中年人,还有不少年逾花甲的老人。   老人来作甚?   谁会招他们做力工?   一名男子走到人群中央,身穿红袍,头戴纱帽,腰缠一条精钢锻打的锁链,锁链上挂着一枚铁牌,铁牌上面写着一个“苦”字。   这是苦修工坊的官员。   穿着红袍,证明官职在六品,和牛玉贤的父亲一样,是个国工。   徐志穹推测的没错,人群之中有人喊道:“吕国工来了,大家站的齐整些!”   刮摩国工吕庆明,徐志穹听说过这个人,吕庆明极为擅长打磨之术,经常给掌灯衙门修理兵刃。   他站在人群当中,把告示的内容用最朴实的语言复述了一遍:“陛下有旨,秋狝(秋猎)将至,要在城外新建一座行宫,时日不多,人手不够,因此把诸位召集在一起,出城卖力气,   卖力气的活计,想必大家都做过,一天五六十文,赚不了几个子,可陛下不会亏待咱们百姓,一天两百文钱,你们尽管去打听打听,大宣的地界上,还有没有这个价码!   年岁咱们不挑剔,是个爷们有膀子力气就行,可有句话,咱们得事先说清楚,这是一趟皇差,诸位要是去,就得干到底,谁要敢半途逃走,休怪王法无情!”   妇人拉了小伙子一把:“你听见了么?要干就得干到底,不准回来,儿啊,你别去了!”   “娘,你别做声,听人家怎么说。”   听人家怎么说?   你能听得明白么?   连徐志穹都听不明白!   秋狝就是秋猎,按照大宣的规矩,皇帝一年要有四次狩猎,分别称之为春搜、夏苗、秋狝、冬狩。   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每年的规定动作,还从没听说过打一次猎,就要新建一座行宫。   再说了,招力工,起码招些真有力气的,年逾花甲的老人能做甚?   不光是老人,还有些骨瘦如柴的乞丐,他这只要是个男的就要,而且当场数钱,三百文一个!   要说这是别人说出来的,这一准是个骗子。   可这是苦修工坊的国工说出来的,他手里拿的是皇家的告示。   小伙子有点犹豫,母亲在旁泪落不止。   徐志穹走上前去,低声问小伙子;“兄弟,怎么称呼?”   小伙子一笑:“我叫谢勇,你呢?”   “我叫马富,”徐志穹随口编了个名字,“兄弟,你觉得这活能干么?”   “怎么不能干!你看人家都把钱拿到手了!”看着别人数着铜钱,小伙子心里着急。   “我说兄弟,咱还是找个别的营生干吧,你这么年轻,不缺生计!”   小伙子看了看徐志穹的穿着:“你是有钱的人,肯定不缺这生计,我得养我娘,还得养我妹妹。”   说话间,吕庆明高声喊道:“今天不管招上多少人,午时启程,逾期不候!”   众人争先恐后往前挤,谢勇不顾母亲阻拦,赶紧往上冲。   他这招人连个数都没有,也不挑拣,却按着时辰收口,怎么想都没有道理。   徐志穹回忆了一下伍善兴说过的话,花子节当晚,有一千多名乞丐出了西门,被马车接走了。   再想想小黑屋看见的场景,炽红一片,有锤击声。   那炽红的东西是不是铁水?锤击声是不是打铁的声音?   这难道就是苦修工坊?   苦修工坊会不会和怒夫教有关?   会不会和施双六身上的蛊虫有关?   跟着出城看看。   可师父提醒过我,尽量不要离开京城。   但这么重要一条线索,不能就这么断了。   找个帮手一起去。   徐志穹回了小院,见韩辰还在照顾常德才。   常德才现在状态很好,他不需要韩辰照顾,也不想让韩辰照顾。   徐志穹道:“韩兄,施姑娘脸上的记号,能破解么?”   “这却难了,”韩辰摇头道,“那记号做的非常缜密,这几日我想尽办法,却也找不到破解的门道。”   徐志穹看了看常德才,对韩辰道:“你是在施姑娘脸上找门道,还是在常姑娘身上找门道?”   韩辰白了徐志穹一眼:“常姑娘既然在这里,我自然想展示些手段给她看,可若没有个十天半月,只怕难有进展。”   “那就别等十天半月了,咱们出城做个力工。”   “做什么力工?”韩辰看着常德才道,“常姑娘需要照料,施姑娘需要保护,我哪里抽得开身做那种事?”   常德才摆摆手道:“韩医师,咱家不用你照顾,施姑娘交给我就是,主子,他若不跟您去,我跟您出城就是了。”   “常姑娘,去不得!”韩成拿着罗盘,迅速算了一卦,“城外有大凶之兆!”   徐志穹看了罗盘一眼,看到了一片血光。 第176章 九品技——恶念   将至正午,徐志穹和韩辰来到了北门,两人做了乔装,徐志穹贴了一脸胡子,画了半脸麻子,化名刘德安。   韩辰画了一脸皱纹,挂着一头白发,化名史太卜。   两人报了名,各自领了三百文钱,午时锣声一响,招人到此为止。   还有不少人报名没报上,吵吵嚷嚷不肯离去,国工吕庆明勉为其难,答应他们再多等一个时辰。   看来这是人数还没招够。   趁着这一个时辰,徐志穹和谢勇攀谈了起来。   “兄弟,他们没说去哪修行宫呀?”   谢勇笑道:“管他去哪,反正梁大官家就在京城附近打猎,咱就在附近给他修行宫呗。”   “他们说要一个月之内建造一座行宫,这活不好干呀!”   “肯定不好干,要不一天能给两百文钱?苦就苦点吧,咬咬牙就过去了。”   谢勇很健谈,尤其看到徐志穹穿得破衣烂衫,长得还十分寒碜,就变得更健谈了。   徐志穹道:“小兄弟,你还年轻啊,怎么非得干这力工营生?不如去学门手艺!”   谢勇点点头:“我原本也是打算学手艺的,跟一位匠人学做陶工,可人家要两贯钱的学费,我还没凑齐,我哥说帮我凑……”   说到这里,谢勇戛然而止。   徐志穹问:“你哥是做什么的?”   “车夫,我哥有自己的马和车。”   “你哥也来了?”   谢勇顿了顿:“不能总指望我哥,我也得养家,等这趟活干完,我还去学陶工,等我出徒了,我娘也就不用编草鞋了。”   说话间,徐志穹发现有人偷偷看着谢勇。   谢勇转过脸,看见了一位姑娘正趴在墙角偷偷看他。   谢勇赶紧过去找那姑娘,大宣风气开明,这种事也不用遮遮掩掩,两人甜甜蜜蜜聊了一会,吕庆明催促该上路了。   姑娘把绢帕塞给谢勇,忍着眼泪走了。   力工们站成一队,走出城门,一个乞丐追了上来,喊道:“老爷,等等,还有我!”   徐志穹听这声音耳熟,回头一看,认得,是那老乞丐。   他怎么来了?   他孙子呢?   看着老乞丐往前冲,徐志穹一挪身子,正好和他撞在一起。   两人双双倒地,徐志穹怒道:“你跑这么快,赶投胎么?”   老乞丐没认出徐志穹,连连赔礼。   徐志穹一把揪住老乞丐的衣领:“要不是看你年纪大了,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老乞丐还在赔礼,忽觉胸前凉丝丝的。   有银子。   二两多银子滑进了衣服。   “是我,站着别动,你孙子呢?”   老乞丐脑海里响起了徐志穹的声音。   这是徐灯郎?   徐灯郎怎么这副打扮?   老乞丐在脑海里回应:“在别人那照顾着,我想出去做份工,攒点本钱,以后做个小生意,不要饭了。”   “生意本我给你,赶紧回去!”   一名匠人上前道:“你们俩干什么呢?赶紧赶路!”   老乞丐道:“我,我来讨口饭吃。”   匠人笑道:“讨什么饭呀,跟我出城做力工,天天有吃的,一天两百文!”   “我老了,不中用了,不去了。”老乞丐连连赔笑,且看着众人走远了,从怀里悄悄掏出了碎银子。   灯郎爷这是要做甚去?   咋还做了力工?   我不能要灯郎爷的钱,我得给他送家里去。   ……   徐志穹走在路上,大致数了数力工的数量,应该在两千人上下,其中有不少老弱,走路不快,苦修工坊还专门给准备了马车。   给力工准备马车?   就连行军的士兵都没有这种待遇。   这一路还真就走的比行军还急,一群工匠一路不停催促,从未时一直走到子时才停下。   谢勇累坏了,走得脸发青,好在中间给了两张白面饼,这一路才坚持下来。   徐志穹和韩辰倒不打紧,这点路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韩辰草略算了一下距离,众人走了五个时辰,走了七十多里。   徐志穹曾听伍善兴说过,急行军时,军队一昼夜能走一百五十里。   五个时辰,半天时间走了七十里,已然赶得上急行军了。   “这是要争命怎地?我这脚都走烂了!”一个中年人把鞋子一脱,脚上全是水泡。   中年人正在抱怨,有匠人给送来了药膏。   匠人还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席子。   谢勇高兴坏了:“这席子看着就结实,等做完了工,得带回家里去。”   众人在野外躺在席子上睡了,谢勇睡不着,从怀里拿出姑娘给的绢帕,摸了又摸,闻了又闻。   徐志穹道:“你若是留在京城里,怀里抱着的就不是手绢,却是那姑娘了。”   “这可不能瞎说,我可没占了垛儿的身子。”   “那姑娘叫垛儿?”徐志穹一笑,“是人家不肯给你吧!”   “她是肯给的,我不敢要,我没本事,连自己都养不活,靠什么和人家过日子?等做完了这趟活,我就去学陶工,等陶工出了徒,我开个作坊,再把垛儿娶回来!”   谢勇越说越高兴,抱着绢帕美滋滋的睡了。   韩辰看了看徐志穹,悄悄从怀里拿出了罗盘。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还有一天。”   “什么还有一天?”   韩辰低声道:“这些人还有一天的命。”   ……   徐志穹给了老乞丐二两五钱银子,老乞丐花了三钱。   秋天到了,给小乞丐买了件棉衣,又给孩子买了一双鞋子,还买了几张饼子,一坛子咸菜,剩下的钱,再也不敢花了。   他原本一点都不想花,可眼下的日子实在太难,要不然他也不会撇下小乞丐出去做力工。   第二天一早,老乞丐去了徐志穹住的那条巷子。   徐灯郎出城做力工去了,家里还有别人吗?   要不我等徐灯郎回来,再把钱还他?   不行!这钱要是在我手里,肯定忍不住就给花了。   老乞丐一咬牙,进了巷子,忽见巷子里站着个妇人,浓妆艳抹甚是俊俏,在徐志穹家门前徘回片刻,没走门,直接从院墙跳了进去。   老乞丐一惊,赶紧蹲下了身子。   这是来贼了,得给徐灯郎提个醒!   可徐灯郎不在家呀,   思量了片刻,老乞丐蓦然起身,觉得这事他不用管。   为什么要管?   徐志穹和我非亲非故,这事我管得着么?   我还想把银子还给他?   我凭什么要还?   他愿意给我的,我为什么要还?   我一个要饭的,还用念及他恩情吗?   老乞丐转身走了,走出半条街,猛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老东西,你湖涂了,徐灯郎的恩情,你都敢忘了!   老乞丐跑到了徐志穹的墙根下,见那妇人正和一个姑娘争吵。   那姑娘长得可真是漂亮!   这是徐志穹养在家里的?   徐志穹还真是个无耻好色之徒!   老乞丐揉了揉额头,他不明白,为什么一靠近这院子,就会胡思乱想。   那姑娘可真是俊,老乞丐还想再看一眼,却见院子里雾气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光看不见,而且听不见!院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漂亮姑娘和那俊俏妇人都哪去了?   她们俩还在院子里,俊俏妇人是张九姑,漂亮姑娘正是常德才!   常德才看着院子里的张九姑,冷笑一声道:“哪来的贼婆,长得还算标致,怎么干这偷偷摸摸的勾当?”   张九姑笑道:“平时来见徐灯郎,都是跳墙,走门怕人家说闲话!”   “好不要脸的泼贱!就该撕烂你的嘴!”   “那可使不得,奴家的嘴是留着伺候徐灯郎的!”   常德才闻言大笑:“泼贱,你是想惹毛我么?”   “哎幼,这就毛了!”张九姑眨眨眼睛道,“当初我和双六一起伺候徐灯郎的时候,我们姐妹路转蜿蜒,九曲回肠,花样多着呢,你看见了不得气死?”   常德才笑道:“婆娘,换做别人还真就被你气死了,可你气不死咱家,咱家不气,咱家见过的花样还真就不比你少,主子玩的花哨,咱家也跟着舒心!”   张九姑一愣,没想到她的技能不奏效。   这女子难道不是徐志穹的情人?   她一口一个主子,难道是徐志穹的婢女?   这么俊的女子只是个婢女?   先别理会这女子,先找施双六!   张九姑喝一声道:“施双六,你出来!你全家都被我杀了,我还栽赃在你身上,你出来报仇啊!”   施双六所在窗根底下,不停喘着粗气。   她快气炸了!   张九姑,我把你当亲人看待,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还差点害得我千刀万剐。   这仇若是不敢报,徐大哥肯定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不会娶我,不娶我就成了他们家的使唤丫头,就得被常德娟欺负一辈子。   现在常德娟和张九姑要打起来了,我一脚把常德娟踹出去,让她们打,不管谁赢了我都不吃亏,到时候挨个上去补一刀,两个仇人就都死了!   施双六刚要起身,却见常德才一眼瞪了过来:“小蹄子,皮痒了么?敢动一下,我把你这身皮剥下来!”   施双六被常德才吓怕了,有再多念头也不敢动一下。   张九姑喝道:“施双六,你吓破了胆么?我杀了你全家,你都不敢出来?”   常德才笑看着张九姑:“你说话这么大声,却不怕邻里听见?施双六一家真是你杀的?你不怕官府来抓你?”   张九姑笑道:“是我杀的又怎地?我还真就不怕别人听见!”   常德才摇摇头:“一个泼妇,愣充豪杰,说话风大,不怕闪了你舌头,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张九姑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短刀:“你知道我有什么本事?”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常德才嘿嘿一笑,“咱家若是没看错,你是穷奇恶道的修者,自打进了这院子,你一直在用九品技,你的九品技叫恶念!” 第177章 宦门战穷奇   “你知道我道门?”张九姑并不觉得稀奇,“这是徐志穹告诉你的吧,他是我同道,我来找他正是为了道门的事情,你赶紧把他叫出来,别误了正事!”   “呸!谁和你是同道?你个没羞臊的!”常德才啐了口唾沫,“贼婆,咱家不光知道你道门,还知道你这一道的心性,你这一道狡诈的紧,跟咱家说说,你心里还藏着什么坏主意?”   张九姑妩媚一笑:“小泵娘,你倒是猜猜看!”   “小泵娘?哎哟,臊死咱家了,”常德才捂着嘴笑,“这还用猜么?穷奇修者最奸诈,你这贼婆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说话这么大动静,你还带着个修阴阳的帮手!”   话音落地,常德才猛然回头,从身后的男子身上撕下来一片皮肉。   男子痛呼一声,抱着血淋淋的手臂连连后退,他藏在阴阳法阵里,原本要从背后偷袭,没想到常德才反应如此机敏。   “穷奇配阴阳,这仗不好打!”常德才左右看了看着两人。   “不光不好打,你还有个累赘!”张九姑径直冲向了施双六。   此时若常德才去救施双六,那名男子必定在身后攻击常德才。   可没想到常德才没理会施双六,揪住那男子,对着胸口戳了两下。   点指穿心,男子当即呕血,如果再让常德才戳中第三下,这名男子必死无疑。   这就是常德才的战术,如果张九姑执意杀了施双六,常德才必须与她一换一,若是去救施双六,肯定得把两个人都搭进去。   一换一之后,常德才有把握杀了张九姑,虽然没护住施双六,但这场仗算是大胜。   战术没错,可执行上出了问题,常德才没有点出第三手,回身踹了张九姑一脚,救下了施双六。   不是要一换一么?怎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失误?   这不是常德才的错误,这是张九姑的技能。   捡回一条命的男子用阴阳术隐身,准备再次偷袭。   常德才看着陈九姑道:“差点忘了,这是你六品技,障目!”   穷奇恶道六品技,障目,能让对方被杂念干扰,瞬间忘记战局,做出不分主次的行为。   现在那个会阴阳术的男子已经隐身,战局对常德才极为不利。   张九姑一直散发着恶念,常德才的注意力很难集中。   施双六的状况也不好,她意识到常德才刚才并不想救她,在恶念的驱使下,对常德才萌生了些许恨意。   不能再打了,此刻若是再中了阴阳家的手段,万事休矣。   常德才回身猛然提起施双六,往门前冲去,阴阳修者突然从背后现身,一道阳气直扑常德才后心。   常德才猛然闪过,一只手抓着施双六,另一只手和两名敌人周旋。   一只手怎么可能周旋的过两名敌人?   何况两名敌人的修为不低,技能又如此诡异。   没想到的是,这两名敌人没用技能,和常德才比起了拳脚。   除了杀道,任何一个道门都不该和宦官比拳脚,这是最不明智的打法,可张九姑与阴阳修者都犯下了严重错误。   这是宦官的九品技——服侍周全。   别看是九品技,却是宦官最强的技能,这一技能最符合宦官的心性,随着宦官品级的提升,技能的效果还会不断加强。   在“服侍周全”的影响之下,敌人会不自觉陷入宦官的战斗节奏,在宦官的“服侍”之下,享受“战斗”的过程。   徐志穹每次遭遇宦官,总想着和对方拼拳脚,关键时刻总是忘了用技能,就是受了“服侍周全”的影响。   但一时忘记,不代表一直都会忘记。   阴阳修者打过几招拳脚,又被剥了一层皮,痛楚之下,清醒过来,开始布置阵法。   张九姑也回过神来,再次施展障目之技,干扰常德才的判断。   常德才不敢恋战,带着施双六跳出了院墙。   张九姑想要追赶,面前突然冒出一支扫把,对着张九姑噼头盖脸打了下来。   张九姑奋力将扫把撕碎,再看常德才已经跑的没了踪影。   阴阳修者接连呕血,阴阳法阵散了,院子里的雾气消失了,声音也传了出来。   “徐志穹何时请来了这么强悍的帮手?”   张九姑道:“我昨晚来看过,只知道他和那个会阴阳的都不在家,谁知道这个妇人还这么凶恶!肖司徒,你不要紧吧?”   这名男子就是肖司徒。   男子摇摇头道:“我却伤的不轻,先到你家里歇息片刻。”   “这事情要告诉大司马么?”   “告诉他作甚?那厮狠毒的紧,肯定不会轻饶我们!既是找到了家门,就不怕找不到他,且等这厮回来,咱们另做埋伏!”   老乞丐贴着墙根,坐在巷子里,一动不动。   他就是个要饭的,只要假装睡着了,就不会有人留意到他。   ……   徐志穹跟着一群力工又走了一天,黄昏时分到了皇家猎苑。   大宣一共有六处皇家猎苑,这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猎苑,也是最大的一座猎苑,被称之为破奴苑,   破奴苑有东南西北四片森林,中间围着两片草场,三条河流穿梭其中,面积堪比一县之地,大宣武宗皇帝在此大破图奴,因而得名。   这猎场太大了!   皇家猎苑,戒备森严,寻常人等不得进入,一路走了十几里,不见个人影,倒是有不少飞禽走兽出没,吓得众人胆战心惊。   一名苦修工坊的匠人笑道:“我跟你们说,干活的时候别到处瞎跑,被大虫吃了可没人给你们收尸!”   走到了猎苑西北角,众人看到了行宫。   猎苑之中原本就有一座行宫,如今在猎苑旁边又新修了一座宫殿,谢勇看着宫殿,笑着对徐志穹道:“你还说国工大人骗了我们,宫殿不是就在这么?这都快完工了,估计让我们来干几天杂活就能回去。”   徐志穹干笑一声,没说话。   这一天下来,他和韩辰一直在劝说周围人跑路,可没有人相信他们。   一名中年男子道:“这宫殿都修完了,还叫我们来作甚?莫不是干了两天就让我们回去?这恐怕连一吊钱都赚不到!”   一名匠人在旁道:“怎地?还怕少了你活干?只怕你干不动的时候要叫苦!”   谢勇笑道:“叫苦的不是好汉!你有一百天的活,我就在这干上一百天!”   众人在旁边叫好,徐志穹低声道:“兄弟,干上一百天,垛儿就嫁人了,回去先跟着你哥赶车,凑够了学费再去学陶工不好么?”   “你这人,任地罗唣!”谢勇恼火了,“我哥哥走了!那晚去北垣赶车,遇到了那个邪星,连人带马都没了!我也想着学陶工,可谁养家呀?”   徐志穹一惊,没想到,他哥哥竟然是两万多死者之一。   谢勇咬咬嘴唇道:“兄弟,我知道你是好人,怕我被骗了,可朝廷的榜文若是还不信,我们还能信谁?”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道:“你总是劝我们走,你自己怎么不走?想在这吃独食呀!门都没有!”   “刚才那位兄弟说的对!要是有一百天的活计,我们就在这干上一百天,挣他二十两银子,咱们不住北垣了,去城东买宅子住!”   “等挣了钱,我给我媳妇打一条金链子,省着她总说我一件首饰没给她买过!”   “就是,咱们爷们就得会养家呀!”   “有了这本钱,我老头子也娶个媳妇,不用再到街上讨饭了!”   众人笑闹一片,徐志穹也跟着笑。   韩辰神色越发凝重,罗盘的血腥气越来越重了。   一名匠人过来喊道:“走,先进行宫里去,给你们换身衣裳,瞧你们穿的这破破烂烂的,像什么样子。”   众人进了宫殿,这宫殿和徐志穹见过的不太一样。   大殿非常宽敞,两千多人站在里面不算拥挤。   地面是石制的,这在大宣很罕见,大宣的宫殿以木制居多。   不光地面是石制的,墙壁也是石制的,就连屋顶都是石制的。   而且屋顶非常平整,连个接缝都看不见,好像是一整块石头打磨出来的。   这座行宫显然不是最近才动工的,如此宏伟的行宫花费得有多少?   徐志穹东张西望,正觉得稀奇,国工吕庆明站在众人面前,对众人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皇家的匠人了,虽然只是力工,可也得把皇家的威风抖出来!干活的时候不能含湖,学手艺的时候也不能含湖,以后就跟着咱们苦修工坊吃皇粮!”   众人闻言连连咋舌。   “还教我们手艺?”   “我们算是苦修工坊的人了?”   “以后能吃上皇粮?”   众人欢呼雀跃,几十名工匠走到人群之中,每人发了一个布袋。   “把你们身上这破烂衣衫都脱了,这成什么样子?不给皇家丢人么?赶紧脱了,都装袋子里留个记号,一会给你们发新衣裳!”   一众人面面相觑,还有些不好意思。   吕庆明喝一声道:“还愣着作甚?脱呀!”   众人七手八脚开始脱衣裳,徐志穹看了看韩辰:“脱么?”   韩辰转过脸道:“兄弟,能不能别看着我?”   光脱衣服还不打紧,关键是身上所有东西都得装袋子。   一个老乞丐道:“老爷,这是我报名时赏的三百文钱,您就让我带在身上吧!”   匠人笑道:“老东西,谁能抢了你的不成?若是丢了我再给你三百文!赶紧装袋子,一会我叫人把上面的虱子杀干净,到时候还给你就是了!”   老者不情愿的把钱塞进了袋子里,从匠人手里要来了画石笔,也不会写名字,只能在袋子上画了几道留作记号。   谢勇脱光了衣服,整齐的叠进袋子里,把钱袋小心放好,还把垛儿给他的绢帕叠的整整齐齐,放了进去。   匠人们推来了几十辆大车,把众人脱下来的衣衫送去了外殿。   徐志穹和韩辰迟迟没脱衣服,不是怕羞,是不能脱,徐志穹的衣服里有议郎印、主簿印、牛玉贤打造的软甲和之前搜罗来的发丝。   韩辰就更不能脱了,一堆阴阳法器全都藏在衣服里。   匠人上前催促道:“你们两个等什么?赶紧脱呀!”   国工吕庆明喊道:“你们俩先别脱了,到外殿去给众人看着东西,一会再来换衣裳。”   谢勇在旁对徐志穹道:“兄弟,帮我看好了包袱,我在包袱上画了一朵花。”   韩辰长出了一口气,徐志穹心里有些犯滴咕。   为什么就让他们两个出去看东西?还有不少人衣服没脱光。   走出内殿大门,徐志穹发现内殿和外殿的隔墙也很奇怪。   这是木墙,很薄的木墙,好像是临时做的隔墙。   两人来到外殿,站在一堆布袋子旁边,少顷,所有人都脱得干干净净,包袱全都堆在了外殿,吕庆明道:“都在这等着,给你们拿新衣裳去!”   一众匠人离开了大殿,纷纷走出了行宫,吕庆明来到徐志穹和韩辰面前,笑道:“你们两个,有修为!”   徐志穹一惊,正要对吕庆明出手,吕庆明一踩脚下石板,一座铁笼从空中坠下,将两人关在了里面。   这可真是笑话,一道铁笼也想困住我?   徐志穹上前要将铁笼扯开,发现栏杆只是微微变形。   吕庆明笑道:“好大力气,有杀道六品了吧?这么好的修为,为什么来这作死?”   徐志穹还在撕扯栏杆,吕庆明道:“别白费力气了,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胆子,敢找苦修工坊的麻烦!这风景不错,葬在这里算你福分!”   吕庆明转身走了,把行宫大门关上了。   徐志穹对韩辰道:“韩大哥,你有办法脱身吗?”   徐志穹有的是办法脱身,可不能把韩辰扔在这。   韩辰丢出一片银针,插在了地上,做了一道法阵。   银针发光,可法阵没有生效,地下有阻止法阵的工法。   “不愧是苦修工坊,这工法真是精湛!”   韩辰加了把力气,拼上四品修为,把阴阳二气尽数注入到银针之中,银针化作烟气,阵法启动,两人连同一堆包袱,全都消失不见。   再度现身,两人已经到了三里之外的树林里,透过树木还能勉强看到行宫。   罗盘上,血腥之气喷薄,韩辰道:“不好,他们要动手了。”   徐志穹道:“我先拖住那群匠人,你去救人!”   两人刚要冲出树林,忽听一声巨响!   宫殿屋顶坠落,溅起一片烟尘。   徐志穹呆在原地,半响无语。   他明白屋顶为什么是石制的,为什么是平的。   这根本不是什么宫殿,这是苦修工坊做出来的碾压机!   他在烟尘之中似乎看见一片血沫,两千多人,顷刻被压成了肉泥!   “这帮畜生!”韩辰眼睛一红,拿上法器,要去拼命。   徐志穹拉住了韩辰。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点点腥气。   一个布袋在身后散落,布袋上画着一朵花,里面掉出来一条手帕。 第178章 种树人,种人树   苦修工坊国工吕庆明,带着一众匠人,来到了坍塌的行宫旁边。   几十名匠人转动绞盘,巨大的穹顶重新升起,行宫转眼恢复如初。   匠人们转动各色机关,行宫中央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四面墙壁逐一活动,像推土机一样, 把所有的尸体、残骸、血肉和被压碎的杂物,全都推进了裂缝里,墙皮自动脱落一层,连同尸骸一并掉进了裂缝之中。   半个时辰过后,行宫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连一点血迹都没留下。   国工吕庆明让匠人拿来名册,问道:“那两个有修为的人,查出来了么?”   匠人回道:“一个叫刘德安, 一个叫史太卜!”   吕庆明看了看外殿被压扁的铁笼,皱眉不语。   匠人小声道:“国工,这两个人会不会逃了?”   吕庆明瞪了匠人一眼:“放你娘屁,铁笼都碾成铁渣了,你让他们往哪逃?”   匠人不敢作声。   吕庆明看着一众匠人,一脸狰狞道:“咱们干这趟差事,稍不留神就得掉脑袋,你们谁要是活腻了,说一声,我给他个痛快就是,可别连累了大家!”   ……   匠人们收工,到旧行宫里住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杀了两千无辜之人, 目的是什么?   那些人的尸首去了哪里?   韩宸拿着罗盘,追逐着血腥之气, 和徐志穹在森林之中走了十几里, 罗盘指针突然竖起,示意血腥之气就在脚下。   两人赶紧躲到远处, 跳到一棵树上去,指针慢慢平复了下来。   血腥之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苦修工坊的人用了某种特殊机关,把死者的骸骨送到了此地?   此地有什么特殊之处?   思索之间,忽见地面有东西在蠕动。   徐志穹一惊,以为来了蛊虫。   韩宸摇头,示意这不是虫类,也没有蛊术的味道。   一个嫩绿色的身躯破土而出,徐志穹皱眉道:“这还不是虫子?”   韩宸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对自己的判断更加笃定:“这绝对不是虫子。”   那身躯在土中蠕动片刻,开始变长,随即变粗,尖端裂开,好像张了嘴,又好像在蜕皮,身躯摇晃之间,越长越高。   这确实不是虫子!   这是棵树!   从破土到发芽,就在眨眼之间,徐志穹只在上辈子的纪录片里看过类似画面。   韩宸却在别的地方见过,低声对徐志穹道:“这附近有朱雀修者, 品级不低!”   说话间, 地面上有不少嫩芽破土而出, 密密麻麻,成百上千。   嫩芽摇摇晃晃生长,渐渐长成枝条,徐志穹能听到枝条说话:   “给媳妇,打一条金链子!”   “以后不要饭了,攒本钱做生意!”   “赚钱了,我有钱了!”   “哥哥走了还有我,我养娘,养垛儿!”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看见生长的枝条上挂着一颗一颗奇怪的果实。   有的果实是一颗眼珠,有的果实是一只耳朵,有的枝条上还挂着手指头。   树枝的顶端都长着一张嘴,碎碎念念不停的说话。   “哥哥死了,我得养家,我得养垛儿!”   “我不是要饭的,我是苦修工坊的人,我吃皇粮……”   一棵树苗的声音被打断,他被另一棵树苗缠住了。   两棵树苗交织在一起,安静片刻,随即用不同的声音,说出了同一句话:“我得养家,我得养垛儿……”   又有树苗被卷了进来,枝干全都扭在一起,先是三五棵,直到几十上百,枝条游动,却似无数游蛇互相扭打。   粗的缠住细的,壮的缠住弱的,赢了的大声呼喊,输了的跟着一起呼唤。   上千棵树苗交织扭缠到最后,汇集形成了四棵大树。   这四棵大树长着槐树的叶子,却像榕树一样,有庞大的树冠,还有满身的气生根。   夜风吹过,根须来回飘荡,四个声音隐约传到耳边:   “有钱了,闺女,爹爹给你买新衣裳了!”   “今天不用挨饿了,以后天天吃白面饼子!”   “媳妇,我给你打了金链子!”   “娘,我给你养老,垛儿,我娶你!”   这和安淑院里的树几乎一模一样。   太子曾说那棵树里有他的朋友。   韩宸咬牙切齿道:“这是邪术,今必毁之!”   他展开背囊,倒出银针无数,银针化作火苗,飞向了那四棵怪树。   一条火龙突然现身,上下翻飞之间,把所有银针都吞噬了。   “阴阳修者,我不愿与你为敌,”耳边传来了一名男子的声音,“我就是奉命办事,事情办完了,自然不愿节外生枝,我就当没见过你们,咱们到此为止!”   韩宸咬牙道:“你把这两千性命还给我,今日便到此为止!”   男子道:“这两千性命不是我杀的,要报仇,你只管去找苦修工坊。”   徐志穹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这位兄弟,你这话问的好没道理,我没问过你们的来意,也没问过你们的姓名,你凭白问我这话,我会回答你么?”   徐志穹没指望他会回答,他是在确定对方的位置。   通过这几句话,位置判断出来了,对方在一片乱草从里,和自己相距大概两百尺。   这人是朱雀修者,用万物生之术让那怪树快速生长。   按照常理,他应该先打退徐志穹和韩宸,以免计划遭到破坏。   但他却冒险先养成怪树,再向韩宸发出警告。   这就证明怪树能给他带来很大的帮助。   在安淑院,徐志穹的技能经常失效,屈金山的阴阳术也时灵时不灵。   但牛玉贤的墨家手段完全不受限制。   这附近有上百个墨家匠人。   此地不宜久留。   徐志穹看了韩宸一眼,嘴里无声说了一个字:“走。”   韩宸费解。   两千多条性命留在了这里,就这么走了?   徐志穹拿出传音牌,在韩宸面前晃了晃。   韩宸认得传音牌,却听不到徐志穹的声音。   传音牌坏了?还是阴阳术不灵了?   恐怕是后者。   没有阴阳术,韩宸几乎没有战力,在此恋战,等同送死。   徐志穹看了看左边的空地,韩宸会意,赶紧和徐志穹跳了下去。   两人刚刚落地,两道火龙追了上来,徐志穹知道对方的位置,早早做了防备,拉着韩宸躲开了火龙。   浓烟四起,有树木起火,这一招不仅为了偷袭,还给苦修工坊的匠人送了信。   火龙尚未消散,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猛然冲到近前,双拳带火,打向了韩宸。   徐志穹推开韩宸,一拳打向了男子的腋下。   男子奋力躲闪,徐志穹的拳头在空中变向,一拳锤中了男子的锁骨。   把刀法的要义用在拳法上,照样有效!   男子锁骨断裂,捂住胸口连连后退,咬牙说一声道:“原来是杀道!”   他把徐志穹当成了杀道,只因徐志穹这一击的力量太大了。   徐志穹和朱雀修者交过手,知道对方的手段。   虽然锁骨断了,但这下对于朱雀修者算不了什么,很快就能痊愈。   徐志穹没有恋战,扛起韩宸开始狂奔。   朱雀修者也没有追赶,坐在原地立刻疗伤。   过不多时,看到烟火的匠人们赶了上来,国工吕庆明跑的喘不过气,看着几棵烧着的大树,对那男子道:“于肆师,时才和人交战了?”   于肆师摇摇头:“时才为催促神树生长,气力消耗过甚,引发了真火。”   “神树没有闪失吧?”   “能有什么闪失!”于肆师一笑,指着身后的怪树,“诸位且看,神树已经长成了!”   吕庆明赶紧捂住眼睛:“我们不看,我们也看不见,这神树的事情我们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过,弟兄们,赶紧把火灭了,咱们什么也没看见!”   ……   徐志穹扛着韩宸跑出了猎苑,韩宸做起法阵,带着徐志穹穿梭一夜,天刚亮时,两人从北门回了京城。   徐志穹没急着回家,先去北垣找了口水井:“韩兄,把装束洗了,别叫苦修工坊的人看见,再生罗乱。”   洗干净装束,韩宸攥着拳头道:“两千多条人命,就这么没了?那小伙子还等着赚钱养家,还等着娶媳妇!”   徐志穹拿出了谢勇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了垛儿给他的绢帕。   韩宸含着泪道:“徐兄弟,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徐志穹也理不出个头绪:“韩兄走南闯北,见识比我多,这事情我想不明白,也看不明白,你见过那几棵怪树么?”   “韩某从未见过那类怪物,”韩宸摇头道,“我在南疆浪迹多年,杀人的事情见过不少,郁显国的人手段狠毒,可他们祸害的都是咱们大宣人,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则他们极少对自己人下手,为何大宣的朝廷要……”   徐志穹示意韩宸别再多说,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休息片刻,恢复了体力,两人往家里走,经过万花楼,刚要进巷子,忽见老乞丐拦在了面前。   “大爷,您施舍两个,我两天没吃饭了。”   徐志穹一愣,这老乞丐要作甚?   老乞丐一个趔趄撞在了徐志穹身上:“大爷,您别打我,大爷,我不要您钱,您给口吃的就行。”   说话间,老乞丐贴着徐志穹,连挤带撞,韩宸心里恼火,看着老乞丐道:“你这是讨饭,还是打劫?”   徐志穹知道这里有事,故意和老乞丐推推搡搡:“你这老叫花还赖上我了?我就不给你,你能怎地?”   两人一路推搡,到了街边,老乞丐低声道:“灯郎爷,你家里来了人,不知道是什么人,都是能打的!”   韩宸闻言,拿出几枚银针道:“我在你家留了记号,且看他们来了多少人。”   算了片刻,韩宸抬起头道:“十二个人,修为都在七品之上。”   徐志穹苦笑一声:“这连家都回不去了。”   韩宸咬牙道:“怕他怎地?这帮畜生肯定和猎苑的人有干系,且把他们杀个干净!”   徐志穹摇头道:“有你算到的,就有你算不到的,明知道他们下套算计咱们,还能伸着脖子往里钻?”   徐志穹问老叫花:“我家里的人怎么样了?”   “一个姑娘能打,带着另一个姑娘逃了。”   “常姑娘还是靠得住,”徐志穹一笑,拿出一锭银子塞给了老乞丐,“带上你孙子,去李七茶坊,找他们掌柜的,就说是我让来的,让他帮忙找个地方让你先住下,这些日子不能出来讨饭。”   “灯郎爷,我不敢要您的钱!”   “还敢磨蹭!不要命了吗?”   送走了老乞丐,徐志穹摸了摸胸前的役鬼玉。   常德才给了回应,他带着施双六住在福来客栈。   “韩兄,跟我去掌灯衙门搬兵,今天这群王八蛋一个也别想走!”   两人去了掌灯衙门,刚到门口,却见一位熟人迎了出来。   “徐红灯,你可真是难找,咱家走遍了京城,鞋都磨破了,这才遇见你!”   徐志穹的头发竖了起来,韩宸额头上也冒了一层冷汗。   还真是有没算到的。   三品宦官陈顺才,带着几名宦官,来到了徐志穹面前。   他这是要作甚?   与其猜,倒不如直接问。   “陈秉笔找我有何贵干?”   陈顺才笑道:“不是咱家来找你,是太子殿下找你,请你进宫一趟!”   太子找我?   太子找我,怎么可能派你来? 第179章 奄奄一息的太子   史勋从衙门里跟了出来,见了徐志穹,长出了一口气。   “志穹啊,我让你休沐五天,你这一连七天没个动静!这却不妥,你升了红灯郎,日后更得守规矩!”   陈顺才笑道:“史千户, 别再数落了,让徐红灯收拾东西,跟着咱家走吧!你看他这身破烂衣裳,到了宫里成什么样子?”   徐志穹去了小舍,换上了红灯郎的差服,提着灯笼,挂上佩刀, 穿戴的整整齐齐。   韩宸等在了门口,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韩兄, 你先去找常姑娘,她和施姑娘住在福来客栈,你想办法破解施姑娘身上的蛊术。”   韩宸看了徐志穹一眼,问道:“常姑娘为什么一直自称咱家?”   徐志穹眨眨眼睛:“这个咱家,就是个习惯,韩兄想必也去过勾栏,戏子都喜欢以咱家自称。”   在大宣,戏子确实有自称咱家的习惯。   韩宸思索片刻道:“勾栏没怎么去过,戏曲倒是听过不少,可他们说话不是这个腔调。”   戏子自称咱家,取的是命薄之人,与世无争之意,语气很轻。   但太监自称咱家,表示自己是皇室的仆人, 语气略显得意,明显和戏子不同。   韩宸以前没怎么和太监说过话,今天听陈顺才的语气, 和常德才非常相似。   徐志穹知道这事瞒不过去了, 且安慰韩宸一句:“有些事情,不必深究,没坏处的。”   韩宸摇头道:“这事必须深究!”   徐志穹无奈,在韩宸耳边低语几句,随即离去。   韩宸伫立在小舍门前,只觉天色在一瞬间昏暗下来。   乔顺刚见了韩宸,还特地上前打了个招呼:“韩医师,久违了……”   咔嚓!   一道炸雷劈了下来,吓得乔顺刚原地跳了三尺。   “这,这,这是要作甚!”   韩宸一语不发,走出了掌灯衙门。   ……   徐志穹跟着陈顺才去了皇宫,一路之上一直在揣度陈顺才的用意。   他来找我,肯定不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必然是奉了皇帝的命令。   皇帝为什么要我进宫?   肯定不是要杀我,杀我也不须费这么多周章,更何况他还担心真神动怒。   他应该是知道我在外面调查一些事情,先把我关在皇宫监视起来。   可这事又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昭兴帝的心思太难捉摸,一时也猜不出个端倪,且先跟着这老太监去吧, 等见了皇帝自有分晓。   进了皇宫,和徐志穹想的不太一样,他没见到皇帝,陈顺才直接把他送进了东宫。   太子躺在卧榻上,身上绑着层层绷带,看到徐志穹的一刻,他眼眶湿润了。   “好,好,好兄弟,你来了,若,若是,若是再来迟些,我却见不到你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志穹赶紧上前道:“殿下,这是出了什么事?”   谁把太子伤成了这样?   谁敢伤了太子?   貌似在大宣国,只有一个人敢伤了他。   昭兴帝。   他还是对太子下毒手了!   看着太子奄奄一息,徐志穹心里一阵酸楚。   当初在苍龙殿前,徐志穹与怀王府兵血战,太子曾经救过他,这份情谊,徐志穹不会忘记。   没想到转眼之间……   太子咳嗽两声,气喘吁吁道:“且莫问什么事情,你来了,我,我,我心里踏实许多,兄弟,我在凡尘俗世走过一遭,荣华富贵享尽了,这辈子也没什么憾事,   可,可,可有一个人,我,我始终放心不下,我,我那太子妃,就,就托付给……”   徐志穹急忙打断太子,转脸对陈顺才道:“太子伤重,不易打扰,陈秉笔,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陈顺才苦笑一声道:“徐灯郎,这地方换不得,你日后要住在这里,太子殿下遇到刺客了。”   “刺客?”徐志穹又猜错了,这不是昭兴帝做的。   陈顺才点头道:“三日前,东宫出了刺客,潜入了太子寝宫,杀了五名侍卫,险些伤了太子!”   “险些?”徐志穹惊曰,“太子伤成这样,还说什么险些?”   陈顺才叹道:“殿下机敏,临危之时逃出了东宫,正好遇到了咱家,那刺客不敢与咱家交手,逃出了皇宫。”   徐志穹一愣:“那殿下是如何受的伤?”   陈顺才神色凄然:“殿下逃离东宫时,不慎摔了一跤,把胳膊摔破了。”   “胳膊破了……那什么,为何包扎成这样?”   太子艰难说道:“入秋了,包的厚实些,暖,暖和……”   我套你!   你特么要不是太子,我特么当场套死你!   陈顺才道:“陛下让咱家来保护太子,可太子信不过咱家,非要让你来,守卫皇宫本来就是冰井务的职责,冰井务又挂在你们掌灯衙门,陛下便答应了太子,让你即刻进宫,徐灯郎,该嘱咐的,我都嘱咐过了,往后的日子,你且听太子吩咐。”   陈顺才走了。   太子抓着徐志穹的手,颤抖着声音道:“志穹啊……”   徐志穹不想跟他说话。   太子觉得叫的不够亲热,又道:“穹啊!”   徐志穹实在不想答应,把脸转到了一边:“殿下有何吩咐?”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来宫里吗?”   徐志穹把脸转了回来:“殿下担心我有危险?”   太子摇头道:“那倒不是,是我真的遇到了刺客,而且我实在信不过别人。”   徐志穹皱眉道:“我也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刺客,能悄无声息潜入东宫?你手下有那么多侍卫,竟然毫无察觉?”   太子压低声音道:“说的就是,不光侍卫们没有察觉,就连禁军都没有察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有这样的本事,居然还能让我捡回一条命,你说这事稀奇么?”   “确实有蹊跷,”徐志穹点点头,“近来还真是遇到了不少稀奇事,也不知道这些事和那刺客有没有关联。”   “你又遇到了什么事情?”   徐志穹在太子耳畔道:“我看见了几棵树。”   太子一惊,突然坐起了身子,愤怒的看着徐志穹:“说这种事作甚?本宫让你来,是为了让你保护本宫,赶紧随本宫做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   “睡太子妃!”   “殿下莫要胡闹!”   “放肆,你敢说我胡闹!来了东宫,就得听本宫的吩咐,跟我走!”   太子扯着徐志穹往后园走,东宫就是一座迷你版的皇宫,后园住的都是妃嫔,徐志穹手足无措,连连劝阻:“殿下,不能去了,当真不能去!”   太子不容分说,强逼着徐志穹进了后园,打开一间厢房,把徐志穹推了进去。   “快出来吧,我把你心上人带来了!”   徐志穹一惊,难道这里住着熟人?   一女子自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甜甜一笑,露出了一个酒窝。   “这是太子妃?”徐志穹傻眼了。   太子笑道:“这不是太子妃,太子妃是林大姐,这个是林二姐,是太子妃的妹妹,陪嫁过来的。”   太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林二姐屏蔽声音。   林二姐不会用阴阳法阵,但她有自己的手段。   “耳听,未必心明,   心不明,则不知其意,   耳听之言,皆不明其意。”   技能施展,门外纵使有人偷听,也听不懂屋子里说的是什么。   太子道:“当初我怕有人偷听,且娶了个阴阳师来帮我布阵,可没想到宫里有不少懂阴阳术的人,破解法阵并非难事,还是林二姐这手段好。”   林倩娘含情脉脉看着徐志穹,太子咳嗽一声道:“反正外面听不见,是你们先办事,我再说事,还是我先说事,你们再办事?”   林倩娘红着脸,低下头道:“都听殿下吩咐。”   徐志穹看着太子:“殿下此言当真么?”   让我睡你的女人,你当真吗?   “当真!”太子一脸严肃,“虽说陪嫁给了我,但我从未碰过她,这是我心腹爱将,有朝一日,我要给她许配个好人家,你们就在这办事吧!”   太子拉了把椅子,在旁边看着。   你看着,让我怎么办……   “咱们,还是先说事吧!”徐志穹也拉了把椅子坐下。   林倩娘有些失望,也只好坐在一旁。   太子问道:“你时才说看见了几棵树,是什么样的树?”   徐志穹道:“和安淑院同样的树。”   太子心口一疼,脸颊一阵抽搐。   “怎就说和安淑院一样?”   “那树会说话,有根须,根须会动。”   太子还是不信:“可能是阴阳家做的幻术,也可能是灵秀一门养的怪物。”   徐志穹又道:“我一共看见了四棵树,这四棵树,是用两千多条人命化成的。”   太子抓了一下衣襟,徐志穹说中了要害。   “穹,你可知什么是无常血树?”   徐志穹摇了摇头。   太子又道:“你可知,什么是混沌无常道?”   “只是听说过,属邪道之一。”   太子看着案几上的花瓶,摆弄着瓶子里的牡丹:“都说人非草木,但若能把人变成草木,这就是混沌无常道的手段,而皇宫之中,就有混沌无常道的修者。”   “殿下说的是?”   “当今皇后。”   “当今皇后不是殿下的生母么?”   太子一笑,没有作声。 第180章 不败之辩术   说到皇后,太子戛然而止:“兄弟,此间事,说不得。”   徐志穹没再多问,他本身也对皇室纷争没有什么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血树。   可太子也不知道血树的用途:“把人变成树,到底是为了什么, 时至今日我也没想明白,四凶修者甚少,混沌修者少之又少,几乎没人知道混沌修者的技能和手段。”   林倩娘看了看旁边的漏刻,提醒一句道:“殿下,公孙伴读要到了。”   太子伴读, 七品官,名义上是陪太子读书的人, 实际上是太子的老师,教太子读书的人。   太子的老师不是从一品的大员——太子少师么?   太子少师只是名义上的老师,一般由亲王或重臣兼任,属于没有实际职务的官职。   当朝太子少师是怀王,他怎么可能天天进宫给太子上课。   梁玉阳不太喜欢读书,据说前后一共换了几十个伴读,而这位公孙伴读名叫公孙文,自去年开始教太子读书,算是坚持的比较长的。   “这多伴读里,最讨人嫌的便是此人,我赶过他好几次,他就是不肯走。”   徐志穹道:“殿下想个办法,为难他几次就是了。”   太子摇头:“别说为难, 我骂都骂过他好多次, 这人皮厚, 却不往心里去。”   “那便揍他一顿!”   “这是父皇请来的教书匠, 岂能说打就打。”   徐志穹耸耸眉毛:“那却没办法了。”   “办法倒也有, 他和我定下过赌约,若是我出个题目,能辩的倒他,他便再也不来东宫!”   徐志穹诧道:“这还不容易,有谁在辩论上能赢得过倩娘?”   林倩娘摇头道:“这人有不败之辩术,我却争不过他。”   “还有不败之辩术?”   林倩娘慨叹道:“他的辩术,称之为两心之论,一为愚者之心,二为智者之心,依他的言论,世间常识,皆为愚者之论,他都能以智者之心,说出相反论调,其人思维极其敏捷,能把最荒唐的事情说的有理有据,连我都自愧不如。”   什么愚者之心、智者之心?徐志穹听的一头雾水。   本来就是一个给太子教书的七品小官,还敢屡屡挑衅太子,他是嫌命长么?   沉默半响,徐志穹放声大笑:“我有一计,可让殿下立于不败之地。”   太子一脸惊喜:“说来听听!”   “殿下不要与他争论,自然不会败给他!”   “呸!”太子啐了徐志穹一口, 一脸愁容道,“我是真不想看见这厮!”   林倩娘催促一声:“殿下快些去吧,莫让公孙伴读久等,却又要啰嗦个没完,我和徐郎在此等你。”   徐志穹点头道:“殿下不要心急,且与他慢慢周旋。”   太子笑道:“我与他慢慢周旋,你们两个慢慢做事情!”   徐志穹道:“我们也可以做快些!”   “要去便一起去!哪有我受罪,你们享福的道理?倩娘躲在屏风后面,志穹随我一起读书。”   徐志穹面露难色:“我去能有什么用处……”   太子强拉着徐志穹和倩娘去了书房,倩娘躲在屏风之后,徐志穹坐在了太子旁边。   内侍带公孙文进了书房,这人看着有五十多岁年纪,身长八尺,浓眉大眼,五官端正,一身儒者打扮。   徐志穹用罪业之瞳看了一眼,头上罪业一寸三分,没有修为。   没有修为就不用放在心上,无非是个擅长打嘴炮的。   公孙文向太子行礼,太子没做回应。   公孙文看看徐志穹:“不知这位少年是……”   太子道:“这人是我挚友,今日一并听你讲学。”   公孙文眉头一皱;“这恐怕不妥,在下为储君讲学,一字一句,皆为智者之言,焉能为愚者所听?”   骂我是愚者?   徐志穹沉下脸来。   太子也沉下了脸!   “本宫说过,此人乃本宫挚友,你说他是愚者,却非轻贱于本宫?”   公孙文笑道:“殿下言重了,在下也是为这少年着想,智者之论,非愚者所能领会,在此听讲也是煎熬,何必为难于他?”   太子怒道:“你却又羞辱本宫友人!”   徐志穹在旁劝道:“殿下息怒,卑职本就是一武夫,奉陛下之命来东宫当差,说到底就是个侍卫,   公孙伴读说我是愚人,倒也没错,然职责所系,当时刻伴于殿下左右,纵有煎熬,卑职也只能忍了。”   太子冷哼一声:“罢了,莫再饶舌,你讲学就是了。”   公孙文翻开书卷,开始讲学:“今日所学之章,乃君恩胜于亲恩。”   徐志穹闻言翻开了书卷,原来这是公孙文所著一本经典,名唤《智心言》,他刚才所讲的“君恩胜于亲恩”是其中的一个章节,主旨是君恩远胜于父母双亲的养育之恩。   太子翻看一遍,嗤笑一声:“此皆谬论!”   公孙文笑道:“殿下何出此言?”   “若没有父母养育,性命从何而来?若连性命都没了,又拿什么领受君王的恩情?”   公孙文端正神色道:“依愚者之心,性命来于父母,依智者之心,性命却来自于君王。”   徐志穹一惊:“你是陛下生的?”   太子也笑了:“这么说来,我却该叫你一声兄长!”   公孙文淡然一笑:“殿下不必出语讥讽,某一身血肉,乃父母所赐,然得以立于天地之间,全仗陛下恩情,   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在,则大宣不存,大宣若不存,万千子民以何为生?   我等父辈,能不能活到成年尚且两说,纵使活到成年,将我生下,我衣从何来?可有人愿作纺织之业?居所何在?可有人愿作匠人之业?饮食从何而来?这世间可有人耕田种地?脚下之路从何而来?可有人愿修路架桥?   一国之道,上下有序,全靠君王打理,倘若国无君,我等衣不蔽体,风餐露宿,茹毛饮血,寸步难行,且苟活于荒原之中,与禽兽争食,无爪之力,无筋骨之强,却活的连禽兽都不如!   人之为人,全靠一国之君夙兴夜寐,潜心理政,天下子民,方能各司其职,各兴其业,方能昂首立于天地之间,我能为人一世,正是陛下所赐,君恩远胜亲恩,殿下有何异议?”   太子撇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徐志穹没认真听公孙文说话,一直在看他的书,这一章叫做君恩胜于亲恩,下一章叫做君恩胜于天恩,整本《智心言》主旨只有一个,君主的恩情胜过一切。   在大宣,尤其是在儒家修者之中,这类言论并不罕见,但像他说的这么露骨的独此一份。   难怪太子如此厌恶公孙文,他的思想和太子极度不合。   太子连连摇头道:“此皆谬论,全是谬论!”   太子认为这是谬论,证明徐志穹没看错他。   公孙文叹口气道:“殿下说这是谬论,且问殿下,何为正论?”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正论!”   公孙文摇头笑道:“此愚者之论,专说与愚人,殿下岂可信以为真?”   太子怒道:“你说智者便是智者?你说愚者便是愚者?凭甚来?今日非跟你争一个是非对错!”   公孙文点头:“殿下要争是非对错,在下奉陪就是,先问殿下一句,何谓对?何谓错?殿下可否指点一二?”   两心之论出来了,公孙文开题了,他在挑衅太子。   太子没怂,当场接招:“杀人便是错,你还能讲出歪理来么?”   公孙文放声大笑:“殿下武断了,依智者之心,杀人无错!”   太子道:“怎就无错,你且说来!”   公孙文道:“依愚者之心,杀人便是有错,依智者之心,杀一十恶不赦之贼,何错之有?非但无错,反倒有功!”   太子怒道:“莫要饶舌,我说杀无罪之人便是错!”   公孙文摇了摇折扇,喝了口茶:“此依然是愚者之见,如有外敌犯我大宣,两军各为其主,何罪之有?我军杀敌立功,难道有错?”   太子咬牙切齿,转脸看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低着头,一语不发。   公孙文沉下脸道:“依智者之心,杀人无错!杀人若有错,只因愚者所为!殿下还有何话可说?”   太子不语。   公孙文道:“殿下这是认输了?”   “输了又能怎地?”   “在下有言在先,若是殿下辩的过我,我日后再也不来东宫,今日殿下输了,明日要到天章阁听我讲学。”   太子恨道:“明日还要听你讲学?”   公孙文收起折扇道:“殿下输了不认么?”   太子再度无语。   “既是认输,某明日便在天章阁恭候殿下,殿下却不可爽约。”   说完公孙文拿起《智心言》,接着讲学。   一讲就是两个时辰,太子青筋暴起,徐志穹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送走了公孙文,林倩娘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轻叹一声:“这人辩才当真厉害!”   太子冲着徐志穹发火:“且说你是我兄弟,怎就不帮我出口气?”   徐志穹耸耸眉毛:“却说这气要怎么出?”   “你辩不过他,骂他两句也好!”   徐志穹摇头笑道:“这人皮厚,骂又骂不疼他。”   太子一脸沮丧:“明日还要到天章阁受他羞辱。”   “他还敢羞辱殿下?”   太子苦笑一声:“你以为他为什么要逼我去天章阁?他每月在天章阁讲学一次,公主、亲王、郡王、世子纷纷到场,他肯定又要找我辩论,届时还不知受他多少讥讽!”   徐志穹一皱眉:“这厮不知死活么?”   “他背后自然有父皇授意。”   太子长叹一声,不愿多说,徐志穹笑道:“殿下不必担忧,明日他再敢羞辱殿下,我必定让他颜面扫地,再也不敢来东宫。”   太子一惊:“这话当真么?”   “当真!”   林倩娘低声道:“他那两心之论毫无破绽,徐郎不可自取其辱。”   徐志穹在倩娘耳畔道:“且把酒窝让我亲个够,明日定叫他体无完肤!”   林倩娘低下头,脸臊得通红:“酒窝,却好说……”   必须让公孙文远离太子,否则大宣万劫不复。   ……   秘阁之中,昭兴帝一觉醒来,气色甚好,随手翻起了解梦之书。   陈顺才叫人送来了睿明塔,昭兴帝随手摸了摸塔顶,睿明塔亮起了三层。   他已经恢复到了七品修为。   陈顺才甚是欢喜,连连赞叹道:“陛下洪福,隋侍郎真乃神人也。”   昭兴帝冷笑一声:“说什么神人?终究是人而已,是人皆有用处,用过之后还是一介凡夫,传公孙文进谏。”   陈顺才命人撤下了睿明塔,叫人把公孙文领进了秘阁。   昭兴帝问道:“你见过徐志穹了?”   “见过。”   “其人如何?”   “愚钝不堪。”   昭兴帝摇头:“此人颇有心计,汝不可大意。”   公孙文笑道:“明日臣让他在恼羞之中,尽显痴蠢之态,皇室这口恶气,也就算出了,皇室所受的冤屈,也该有个公道了。” 第181章 公孙伴读,你得磕几个头?   次日天明,太子愁眉苦脸到了前院,叫醒了徐志穹。   “今日你别跟着去了,丢脸的事,我一个人去就是。”   徐志穹诧道:“殿下有何顾虑?”   “今日父皇也去天章阁,你若辩不过公孙文,却又遭父皇奚落, 若是你忍不下这口气,和公孙文打起来,这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徐志穹摇头道:“我是殿下的贴身侍卫,自然要寸步不离,我若不去,陛下又要责怪我,事情还是不好收场。”   太子叹口气:“罢了, 你去就去,但得听我的, 一句话都别多说,我被别人嘲弄惯了,多被嘲弄一次,又能怎地?”   太子带上一众侍卫,连同徐志穹,一并去了天章阁。   天章阁里今天可真是热闹,来了七位公主,三位亲王,五位郡王,八位世子,还有龙图阁、天章阁、御文阁的学士,外加御史台十几位御史,前后将近一百人,一起聚在天章阁门前,等候公孙文讲学。   这些学士和御史都是昭兴帝叫来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言官。   这些当中有不少人帮着武栩和徐志穹说过话, 王彦阳就在其中。还有不少人贬损过武栩和徐志穹,争执最为激烈之时, 双方曾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   今天把他们叫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要当着他们的面羞辱徐志穹一番,再借他们之口,把事情传扬出去,把黑白颠倒过来,让世人皆以为徐志穹是愚钝痴蠢之人,他冒犯皇室威严属于痴蠢之举,皇室宽容,饶了他一条蠢人性命。   以此延伸下去,将徐志穹说成十恶不赦,纵使不杀他,也能让他身败名裂!   届时再说什么不善言辞之类的借口都无济于事,蠢人的名声坐实,所有人都只会记住他在天章阁的丑态。   此举,一来找回了皇室颜面,二来敲打了太子,也教训了徐志穹, 三来可以拉近公孙文和怀王的关系。   拉近他们二人的关系,对昭兴帝有着重要的意义。   辰时, 昭兴帝驾临天章阁,讲学开始。   今日讲学的内容是“无过论”。   这是公孙文最具有挑衅意味,也是最擅长的话题,核心思想就是,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过错,只存在愚者和智者的区别。   这种理论,徐志穹在前世也曾经接触过,说的直白一些,就是世间所有事物、所有行为、所有想法都是正确而合理的。   公孙文对这种理论还进行了延伸,认为之所有存在不合理的情况,都源自于愚者对事物有着愚昧的理解。   公孙文讲了一个实例:“某少年求学之时,曾见一耄耋农夫,带着金粟纸如厕!”   话音落地,众人笑了起来,金粟纸是大宣质量最上乘,也是最昂贵的纸张之一,一张纸能卖到一百多文,比丝绸的价格还要昂贵得多,结果却被个农夫带去如厕了。   公孙文接着讲道:“我也好奇,便问这农夫,这金粟纸从何而来?”   农夫回答说,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纸,只知道有一名书生曾住在他家里,觉得他孙子性情聪慧,便给了他两张金粟纸的字帖,让他孙子学认字,这农夫觉得认字没什么用处,直接拿着去了茅厕。”   话说到这里,在座的所有读书人,都对这位农夫极为厌恶,因为他的行为触碰了读书人的底线。   在大宣,纸是神圣的,且不要说金粟纸,就是最普通的纸,也不能用来如厕,如厕要用竹片!神圣的纸张是知识和文化的象征,不容玷污!   调动起众人的情绪,公孙文引出了他的话题:“纸有错吗?金粟纸乃大宣文房至宝,何错之有?   书生有错吗?看到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有读书的天分,送他两张名贵字帖,难道不是出于好意?何错之有?   那么错在谁呢?太子殿下,可愿指点一二?”   这厮又来挑衅了。   太子不想理他,可昭兴帝一直看着太子,所有人都在看着太子,太子不能不回话。   “依我看来,是这农夫错了,他不能带着金粟纸如厕。”太子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可他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公孙文点头道:“殿下知道不能金粟纸如厕,证明殿下是智者。”   话音落地,众人大笑,这话听起来像是赞许,其实带着很深的挖苦。   公孙文接着说道:“可那农夫是愚者,他没有殿下这样的智慧,他不知道金粟纸的价值,总觉得这东西如厕正合适!”   众人笑声不断,公孙文道:“依愚者之心,金粟纸如厕无错,依智者之心,纸无错,书生也无错,以两心而论,这世间根本没有对错!唯愚人之心与智者之心,相差甚远”   一番讲述过后,王室成员和大小官员皆连连赞叹,怀王起身施礼道:“先生一言,实令吾茅塞顿开,今得陛下恩典,来此听学,方能有幸,闻听先生教会。”   公孙文还礼道:“怀王过誉了,可惜智者之言,难入愚者之耳,某在东宫讲学之时,却受了不少挖苦。”   怀王愕然道:“何人敢挖苦先生?此真愚人之举!先生若是不弃,可来舍下讲学!吾以上宾之礼恭候先生!”   怀王对公孙文如此看重,其余亲王、郡王纷纷上前附和:   “公孙先生,真乃当世神人!”   “犬子不才,愿出重金为束脩,恳请先生稍加点拨!”   “先生若得空闲,且往舍下一聚!”   各阁学士和御史之中,也有擅长谄媚之人,争先上前,献上溢美之词:   “公孙先生,真乃当世之圣贤!”   “吾只见公孙先生之书,未见先生其人,实乃憾事,今日蒙陛下厚恩,终如愿所偿!”   “先生可愿到学馆讲学?京城万千儒门弟子,苦等先生教诲!”   在皇帝的示意下,就连公主们都纷纷上前求学,七公主对六公主梁玉瑶道:“姐姐,我们也过去求先生一句吧。”   “求他作甚?”梁玉瑶皱眉道,“你怎恁地下作?”   七公主低声道:“姐姐,却不见父皇一直看着咱们?”   梁玉瑶低头道:“要去你去,我学不会他这些口舌之能。”   王室的席位上只剩下六公主和太子。   梁玉瑶低声对太子道:“他去你东宫讲学时,你怎就不揍他一顿?你若没胆量,我叫红衣使揍他就是!”   太子抽抽鼻子,一脸委屈道:“还是六姐心疼我!”   “莫扯闲淡,谁心疼你?我就是看不惯这小人,只懂摇唇鼓舌的小人!”   太子神情端正:“摇唇鼓舌,你也要学呀!”   梁玉瑶冷笑一声:“我学来作甚?”   太子道:“我是真心喜欢!”   梁玉瑶静默片刻,转脸啐了太子一脸唾沫。   ……   捧着公孙文的人很多,但也有不买账的。   老御史王彦阳就是其中之一。   “公孙先生,依你之见,这世人连对错都分不清楚了?”   一听有人挑衅,公孙文笑了:“不是分不清对错,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对错。”   王彦阳放声笑道:“老朽枉活一把年纪,还从未听过这等古怪论调。”   公孙文道:“这论调叫做两心之论,乃学问之大成,你知道自己枉活了这多岁月,还算有药可救,如今虚心请教,好好研习,却也不算蹉跎了一生!”   王彦阳勃然大怒:“老朽愚钝,先向公孙先生请教一事,先生说这世上没有对错之分,我且问先生,盗窃之举,难道不是错的?”   徐志穹闻言一皱眉。   老御史中招了。   不要问这样的问题。   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证明盗窃是对的。   果不其然,公孙文开启了两心之论模式:“依愚者之心,盗窃自然是过错,依智者之心,盗窃非但没错,却有功绩!”   王彦阳笑道:“恕老朽孤陋寡闻,依我大宣律,盗窃是重罪,既然有功绩,为何要以罪论处?”   公孙文笑道:“愚者行盗窃之事,自然有罪,智者行盗窃之事,便是有功,昔日大宣征讨妖族,车骑将军设计盗取敌军敌军粮草,兵不血刃,大破妖族,依你之见,这却算车骑将军有罪么?”   王彦阳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强辩!抢夺敌军粮草,不算盗窃,这与盗窃之罪绝不能一概而论,战场瞬息万变,岂能以常理随意推断……”   老御史越说越急,说出了一堆道理,可没人愿意听。   在这种场合下,没人听得进去太多道理,道理讲的越复杂,反倒越吃亏。   看老御史气得浑身发抖,公孙文笑道:“王御史稍安勿躁,盗窃本身没错,却分愚者之心和智者之心看待,你年纪大了,再学智者之心恐为时已晚,且待余生多开心窍,多听些智者之论,也是幸事!”   王彦阳气得说不出话来,公孙文收去笑容,现在该收拾太子了。   “我时才说盗窃无错,太子殿下可有异议?”   太子不作声,知道争不过他,就不和他争,他觉得徐志穹说的挺有道理。   公孙文又问:“我昨日说杀人无错,殿下可有异议?”   太子还是不作声。   梁玉瑶在旁一声嗤笑。   公孙文皱眉道:“玉瑶公主可有异议?”   梁玉瑶道:“本宫一介女流,听不懂先生的大道理。”   公孙文没心思和梁玉瑶争执,转眼看向了徐志穹:“徐灯郎,我且问你,盗窃无错,杀人无错,研习一些外族的修行术法,难道就有错吗?”   好你个杂种养的,在这等着我呢!   研习外族的修行术法,说的就是蛊术。   蛊术没错,杀人也没错,梁玉明岂不就是没错?   我杀了梁玉明有错吗?我杀人是不是也没错?   要是这么争论,我就上了他的当了。   他会用一百种方法证明我是个愚人,愚人杀人肯定有错,但梁玉明是智者,梁玉明做什么都没错。   一场辩论不能定我的罪,但今天我会被他贬损的一文不值!事情传扬出去,连同武千户,连同掌灯衙门,连同那两万多生灵都会被贬损的一文不值!   狗东西,就凭你那根三寸舌,只配给梁大官家舔皮燕,还想来贬损我?   徐志穹笑道:“公孙伴读,我以为你心智还算健全,怎么连对错都分不清呢?”   公孙文一笑,这愚人又上钩了,还敢和我争论对错。   “简单一件道理,却不知要跟愚者说上多少次,我且耐下心来,再跟你费一次口舌,你且说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若说不清,却要在此给我磕个响头!”   徐志穹笑道:“我若说清了,你得给太子殿下磕个响头,再给我磕个响头!”   公孙文厉声道:“一言为定!”   太子低声道:“莫再说了,你争不过他!”   梁玉瑶咬牙低语:“还特么争什么对错,就该找个时日,痛打这厮一顿。”   徐志穹一笑,对公孙文道:“看你这样子也不太聪明,道理说多了,你也未必听的明白,我精于数算,且说个题目,你说一加一等于三,是不是错了?”   公孙文闻言,放声大笑:“这算是数算之题?”   怀王连连摇头:“这愚人也就能算个一加一的事情。”   徐志穹对公孙文道:“公孙伴读,我说了,你不是个聪明人,题出难了怕你听不明白,你就说一加一等于三,是不是错了?”   公孙文道:“依愚者之心,自然是错了,在愚者眼中,一加一就能等于二,但智者眼中,一加一等于三当然没错!一男加一女,生出一个孩儿,这却不是三个人吗?一雌一雄两头牛,生下个牛犊,这不是三头牛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明白?”   众人闻言,对着徐志穹大笑,怀王慨叹道:“跟愚者说清一个道理,就是这么费力气,还得举出这么粗浅的例子,真是难为先生了。”   梁玉瑶咬牙切齿道:“荒唐,真特么荒唐,一加一等于三都能说出理来!”   太子心里发慌,他知道徐志穹绝不肯下跪,可这事情怎么收场?   昭兴帝默默看着徐志穹,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笑容。   徐志穹笑道:“依愚者之心,一加一等于二!依智者之心,一加一等于三!”   公孙文道:“这就是两心之论,我让你涨了一回见识!你有何异议?若无异议,过来磕个头!”   徐志穹诧道:“先生还没说完呢,第三颗心呢?”   公孙文一怔:“哪来的第三颗心?”   徐志穹道:“一颗愚者之心,加一颗智者之心,不是三颗心么?”   “这,这,这怎么会是三颗心?”公孙文有些慌乱。   徐志穹笑道:“不是三颗是几颗?一加一等于二,是愚者之论,你若说只有两颗心,你便是个愚者!”   公孙文错愕无语。   徐志穹又道:“一加一等于三,是智者之论,一颗愚者之心,加一颗智者之心,等于三颗心,你且把这第三颗心说个明白!”   众人笑声戛然而止。   公孙文脸色惨白,半响无语。   梁玉瑶笑道:“公孙先生,本宫听不懂大道理,一加一等于几的事情,本宫倒是听的明白,你且说说看,那第三颗心到底在哪?”   王彦阳也问道:“老朽年迈,不懂智者之论,也请先生说说,那第三颗心到底在哪?”   一群御史和学士不停追问,怀王脸色十分难看,皇帝的脸色更难看。   可难看也没用,这群有骨头的言官,从来不看皇帝的脸色。   公孙文默然良久,突然开口了:“第三颗心,是一颗公心,为天下苍生的公心!”   徐志穹一怔:“烦请先生详述!”   公孙文道:“天下苍生,多为愚者,然一国之君,乃是智者中的智者,国君对子民不离不弃,一颗公心,正摆在愚心和智心中间!”   让他圆回来了!   不仅圆回来了,还顺道拍了皇帝的马屁!   好修为呀!难怪倩娘都辩不过他!   徐志穹笑了:“如此说来,先生讲的不是二心之论,是三心之论?”   公孙文气得咬牙切齿:“且莫管是几心之论!只问你有何异议?”   徐志穹笑道:“异议自然是有,且问先生一句,一加一等于一万,是对了还是错了?”   公孙文急火攻心,身体有些颤抖。   徐志穹收去笑容道:“若错了,你就是个愚者,若说对了,你且把这一万颗心一颗一颗说个明白!”   公孙文面色惨白,双眼充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志穹笑道:“说不明白,今天就要磕头,给太子磕个头,给我再磕个头,一个头加一个头,且说你一共要磕几个响头!” 第182章 怀王在幕后?   徐志穹让公孙文当场磕头,公孙文不肯。   御史和学士们在旁讥讽:   “既是立了赌约,怎可言而无信?”   “公孙先生,你所著学说,到底是二心之论还是万心之论?”   “也不知道这厮有几颗心,也不知道这厮有几层脸,神人可能都有这样的本事吧!”   王彦阳冷笑道:“说什么神人, 一无耻之徒耳。”   对峙之间,徐志穹感受到隐隐杀气。   奇怪了,这厮没有修为,怎么会有这么强悍的杀气?   难道说……   这厮不是没有修为,而是我看不见他的修为?   徐志穹心头一凛,默默做好了战斗准备。   梁玉瑶还在一旁挖苦:“公孙先生,要么你就把这一万颗心逐一说一遍,要么你就跪下来好好磕个头!”   公孙文一直低头不语, 忽见怀王站了起来:“陛下, 依臣弟看来,学问上的辩争,不必非得见个高低,公孙先生满身宏才,莫因一言一语伤了和气。”   梁玉瑶皱眉道:“公孙文咄咄逼人之时,怎不见叔父说话?这厮如今争不过徐志穹,想要混赖,叔父却又说起和气?”   怀王怒视梁玉瑶,梁玉瑶毫无惧色。   在六公主眼中,怀王是绝对的政敌,是比太子更可恨的政敌,在任何情况下,梁玉瑶都不会给他留一点情面。   气氛越发紧张, 其余公主、亲王、郡王都不敢说话,最终还是昭兴帝开口了。   “玉瑶,不得无礼!”昭兴帝呵斥六公主一句, 随即环顾众人, 最终把视线放在了太子身上, “公孙文是太子伴读,这事情,交给玉阳处置吧。”   皮球踢到了太子这里,太子看了看公孙文:“公孙先生,好歹你也给我当了将近一年的教书匠,让你给我磕头,却是为难你了。”   公孙文抱拳道:“谢殿下念及此情,在下感激不尽,今日辩论,在下猝不及防,入了徐志穹的陷阱,且等日后……”   “别说什么日后了,今天的账还是要算的,”太子站起身,掐着腰,露出平时疯疯癫癫的模样,“不用你磕头, 但你得拜师,输了就是输了, 你得拜徐志穹为师!”   公孙文瞪圆了眼睛看着太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拜他为师?”   “怎地了?”太子垂着眼角道,“你们儒圣在世之时,可是拜过不少师父,他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儒圣尚有这等襟怀,让你拜个师却委屈你了么?”   公孙文咬牙道:“我不拜此愚人……”   太子沉下脸道:“公孙文,你输了,愚人就是你!你再敢说徐志穹是愚人,我便让你跪在这里磕一万个响头!”   公孙文没敢再多说,他转身面向徐志穹,拱手作揖道:“今公孙文,在论辩之时不敌徐灯郎,愿拜徐灯郎为师!”   徐志穹问太子:“殿下,公孙文的字是什么?”   “字恪忠。”   徐志穹点点头:“恪忠啊,你天资不济,心胸不广,年纪不小,脸皮不薄,学问又不怎么样,以后多学些术业基础,别胡乱著书立说,贻笑大方了!丢你自己的脸不要紧,可不能丢为师的脸呀!”   王彦阳闻言放声大笑:“这厮所做所为,当真丢了徐千户的脸!”   另一名学士在旁道:“徐千户,你趁早将这厮逐出师门吧!”   一群御史和学士都在笑,梁玉瑶也在笑。   公孙文紧握双拳,一语不发。   ……   当日讲学结束,太子和徐志穹欢欢喜喜回了东宫,等见了林倩娘,太子把今天的辩论讲述一遍,林倩娘大惊,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加一等于三……徐郎,你是怎么想到用这么玄妙的方法,辩倒了公孙文?”   玄妙?其实也没什么玄妙。   问题的关键核心只有一个,永远不要用哲学挑战数学。   徐志穹要是这么说,只怕倩娘和太子都听不明白,于是他换了一个更浅显的说法。   “一加一等于二,是这天下所有道理的老祖宗,任何一条道理敢挑衅老祖宗,都站不住脚!”   “说得好,今天真是痛快!”太子没往深处去想,可倩娘不作声了。   徐志穹的话对她触动很大。   太子命人准备酒菜,三人正要庆祝一番,忽听有人来报,玉瑶公主来见。   “她来作甚?”太子一皱眉,“志穹,你先和倩娘躲一躲。”   ……   梁玉瑶带着两名红衣使来到了东宫,太子带着内侍迎了出来。   “六姐,这刚分开一会,你就想我了?既是想我了,你自己来就好,带着她们作甚?咱们的事情传出去了不好!”   梁玉瑶啐一口道:“一张嘴便没个正经,我带了些酒菜,咱们喝一杯!”   “好说!”太子吩咐人摆桌子,“姐姐,且说你下了什么毒,我先备上解药!”   “能不能好好说句话!”梁玉瑶怒道,“若是不想吃我的菜,我当即泼了就是!”   “姐姐,你怎看不出我一片心意!”太子一脸真诚,“只要是姐姐送的,便是毒药,我也吃了!”   两人说说闹闹,把酒菜摆好,梁玉瑶叫两名红衣使先行离去,太子也屏退了一众内侍。   “六姐,”太子红着脸道,“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梁玉瑶点点头:“是冷清了一些,你把徐志穹叫来,咱们一并喝一杯。”   “叫他来作甚,却不误了咱们的好事?”   梁玉瑶双手交叉,放在大大的良心上:“太子,徐志穹要在宫里住上好长一段日子,日后我若是能容得下他,他日子也好过一些。”   太子点点头:“也罢,难得你有这份心意。”   ……   徐志穹在卧房之中正打算和林倩娘办正经事,可倩娘一直心事重重。   内侍吕运喜走了进来:“徐灯郎,玉瑶公主请你赴宴。”   徐志穹摆手道:“人家姐弟俩吃饭,我去作甚?”   “快些去吧,公主这脾气你也知道,这也是殿下的吩咐!”   “吕兄,劳烦你跟两位殿下说一声,我这有要紧事。”   吕运喜上前扯住徐志穹道:“徐兄弟,你可别为难咱家了,赶紧跟我走吧。”   徐志穹无奈跟着吕运喜去了正厅,看到门口站着两个红衣使,徐志穹心里更不踏实:“吕兄,一会你可离我近一些。”   “两位殿下有吩咐,正厅里不准留人,再说要是玉瑶公主想对你动手,咱家也没办法呀,兄弟,咱家替你念叨两句,求神灵保佑你平安,剩下的,你自求多福吧!”   进了正厅,梁玉瑶看徐志穹的眼神格外阴森,徐志穹心里上蹿下跳。   等落座之后,梁玉瑶先给徐志穹倒了一杯酒:“今天你给我兄弟挣了面子,这杯我敬你。”   什么情况,你不是和太子水火不容么?   你不是几次三番想杀我么?   你还敬我一杯酒?   这酒该不是有毒吧?   徐志穹端着酒杯,看向了太子,太子怒道:“看我作甚?我还能给你试酒么?”   梁玉瑶从徐志穹手里夺过酒杯,一口喝了,随即又倒了一杯给徐志穹:“这回你放心了吧。”   徐志穹拿过酒杯,觉得这意味有点不对。   大宣虽然开化,但女子喝过的酒杯,不该再给男子喝。   可梁玉瑶既然递了过来,徐志穹也不好推辞,只能一口喝了下去。   太子观察片刻,看两个人都没有毒发,也拿起酒杯道:“六姐,志穹,我敬你们两个一杯。”   六公主嫣然一笑:“瞧你们两个嘴脸,这也算得上大丈夫襟怀?”   喝了酒,气氛融洽了许多,梁玉瑶直接打开话题:“弟弟,你觉不觉得今天事情有些奇怪?”   太子啃着鸡翅膀道:“怎说奇怪?”   “公孙文那鸟厮敢来羞辱你,肯定是有父皇授意,怀王也在一旁附和,这却是何道理?”   太子吐出一块鸡骨头,哼一声道:“还问什么道理?什么道理你不懂么?这些年父皇羞辱过我多少次?你不都在一旁附和?”   梁玉瑶笑道:“那不一样,我和你争惯了,到底都是父皇的种,可怀王是什么人?他几次谋权篡位,父皇一直看在眼里,为何要拉拢怀王打压于你?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么?”   说话间,梁玉瑶看了徐志穹一眼。   徐志穹正在啃鸡腿,啃的满嘴是油。   太子叹道:“父皇一直看不上我。”   “看不上你,难道看得上怀王?”   太子道:“这其中恐怕有三位长老插手。”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以梁玉明之所作所为,诛灭九族都是应该,可为何三位长老一再袒护怀王?”梁玉瑶又看了徐志穹一眼,徐志穹正在吃羊肉,嘴都塞不下了。   “许是为了宗室安宁吧!”太子独自喝了一口酒,没再多说。   梁玉瑶叹道:“今天且在这里说一句话,出了这门我便不认,若是有朝一日你当了皇帝,能否保全我一条性命?”   太子拍着胸脯道:“我绝不会伤了姐姐的性命,这句话敢以人头作保,倘若姐姐当了皇帝,能保全我一条性命吗?”   梁玉瑶苦笑道:“可恨我是女儿身,这辈子是没这机会了!”   太子神情严肃:“只问姐姐一句,能是不能?”   梁玉瑶点点头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仅要保住你性命,还要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子孙昌盛!”   姐弟俩互相凝望,徐志穹在一旁喝汤。   咕咚!咕咚!咕咚!   梁玉瑶一拍桌子:“徐志穹!我们时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徐志穹差点把汤喷出来,强吞两口咽了下去,抹抹嘴道:“听着呢,都听见了。”   “听见了,怎就不说句话?”   徐志穹笑道:“皇室之事,哪有我说话的份?”   “你别以为此事与你无关,怀王若是做了皇帝,第一个千刀万剐的就是你!”   “公主此言差矣!怀王怎么可能做得了皇帝?”   太子道:“未必不能,父终子继,兄终弟及,都在情理之中。”   徐志穹道:“可太子还在这里,怎么也轮不到怀王。”   梁玉瑶道:“太子若是不在了呢?”   太子若是不在了……   刺客!   太子道:“以此推断,刺客应是怀王派来的。”   梁玉瑶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太子笑道:“我一直以为是姐姐派来的。”   “这话说得真没良心!”梁玉瑶怒道,“玉瑶宫与东宫一墙之隔,我与你比邻这么多年,什么时候用过这种下作手段害你?”   太子哼一声道;“你平时害我还少么?”   两人争执起来,徐志穹默而不语。   梁玉瑶道:“你怎不吃了?”   “吃饱了。”徐志穹捏了捏下巴,陷入了沉思。   刺客可能是怀王派来的,这一推断合情合理。   可昭兴帝想不到这一点么?   他为何要拉拢怀王羞辱太子?   向怀王示弱,博取和解?   他若真有这么软弱,也当不了这么多年的国君。   那血树是昭兴帝种下的么?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调动苦修工坊?   饕餮外身又是怎么回事?与昭兴帝有干系么?   怎么昭兴帝的心思这么难捉摸?   ……   秘阁之中,公孙文跪地顿首。   大宣是不向皇帝行跪拜礼的,但公孙文是个特例,他坚持要按前朝传统,跪拜皇帝。   “微臣无能,今日却被徐志穹那泼赖当众羞辱。”   昭兴帝一笑,命令公孙文起身:“爱卿,口舌之争,本就不是朕之所愿,那厮但以诡辩之术取巧,卿又何必在意,怀王那厢,可曾与你联络?”   公孙文点头道:“时才叫人送信与臣,约臣明夜,到其府中赴宴。”   昭兴帝点头道:“明夜之事当妥善处置,今夜之事,亦不可怠慢。”   公孙文再次跪拜:“臣,定不辱使命!” 第183章 三品刺客   梁玉瑶好兴致,一顿饭从中午一直吃到黄昏,光是酒便喝了整整三坛子。   宫中御酒蔷薇露,味道甘甜,酒精度也不是太高,喝了整整一坛,梁玉瑶只是稍醉, 但看徐志穹的眼神有些变了。   “徐志穹,我有件事问你,我手下有个红衣使,叫陶花媛,是不是被你勾了去?”   徐志穹矢口否认:“什么桃花?我不认得此人?”   “还敢抵赖!”梁玉瑶狰狞一笑,“陶花媛的手段我最清楚, 整个京城能有几个人敌得过她?若不是被你勾了魂,她会在你身上几次失手?”   六公主, 你高估那贼婆娘了, 她是很想杀了我,可惜她没那本事。   梁玉瑶盯着徐志穹看了一会,笑道:“细细看着,你还挺俊的,可若是单论模样,我见的美男子多了,也懒得看你一眼。”   太子一笑:“那姐姐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谁看上他了?”梁玉瑶嗤笑一声,“只是看他在父皇面前,把公孙文那鸟厮骂的抬不起头来,倒是有那么几分气度!”   梁玉瑶的眼神越发迷离,太子低声问道:“姐姐,若是你喜欢,便把我兄弟送到你宫中住一晚吧!”   “胡扯!”梁玉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我是什么人?哪只眼瞧得上他?还睡一晚?我走了, 回去歇息了。”   梁玉瑶走到门口, 回头看了徐志穹一眼:“你且护住我弟弟, 千万不能有半点闪失,紧要之时,我让红衣使随时来帮你。”   受到怀王的威胁,梁玉瑶和太子站在了同一阵营,这倒是件好事。   可徐志穹总觉得事情背后有蹊跷。   夜深人静,太子睡下了,徐志穹提着灯笼在东宫巡视,趁此机会把思绪整理一遍。   死而复生之后,先是在衙门救了施双六,顺着施双六查下去,找到了张九姑,牵出了她身上神秘的技能,还牵出了某个神秘组织,这一组织和怒夫教有着很深的联系,甚至很可能和怒夫教是同一组织。   可依着怒夫教的操行,张九姑作为一名女子不应该是教中成员,更不可能成为坊主一级的高层人物。   本想顺着张九姑继续查下去,却被晋升的事情打断了。   晋升的过程太仓促,师父被饕餮外身打伤了,以至于我现在对六品判官的能力还知之甚少, 只知道自己的力气变大了许多。   晋升之后遇到了苦修工坊招工, 两千多无辜之人丧生在猎苑,变成了四棵血树。   这件事情大概率和昭兴帝有关,只要顺着苦修工坊查下去,就能查出个结果,可偏偏这个时候,我被叫到了皇宫!   看来这是皇帝有意而为之,他是想阻止我继续追查下去。   皇帝把我召进皇宫的原因是东宫有刺客。   刺客从何而来?   按照这样的推断,刺杀太子的刺客,真的是怀王派来的么?   徐志穹感到身上一阵恶寒,想起了之前的《怒祖录》。   皇帝一直有加害太子的心思,可徐志穹至今也想不出皇帝的目的。   正思索间,一阵杀气袭来,让徐志穹打了个哆嗦。   这是谁的杀气?   刺客来了?   这不是白虎杀道的杀气。   杀道的杀气不加掩饰且异常刚猛。   这股杀气被另一种气息覆盖,气息带着某种威严,很强烈,却又不太真实。   好像在哪里感受到过这股杀气。   白天?   对,就是白天,在公孙文身上。   还在什么地方感受到过?   周开荣?   浩然正气!   杀气之上覆盖着浩然正气。   刺客是儒家修者?   难道是公孙文?   公孙文是皇帝派来的伴读。   难道真的是皇帝派人来刺杀太子?   如果刺客真的公孙文,他的修为在几品?   他能逃得过罪业之瞳,证明修为至少有四品。   徐志穹打不过四品,除非像对付梁玉明那样,拼上一颗顶级丹药,再豁出一条性命,还得有太卜暗中相助。   想对付这名刺客必须得有帮手。   东宫的其他人都哪去了?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   东宫有二十多名有修为的内侍,还有五十多名侍卫,徐志穹还带来了二十名提灯郎。   提灯郎和侍卫都是杀道修者,杀道修者不算特别敏锐,没发现杀气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内侍不应该,宦官的感知力虽只比判官略逊一筹,这么重的杀气他们闻不到么?   就算普通的宦官闻不到,吕运喜是四品宦官也闻不到?   徐志穹摸了摸灯笼杆,准备示警。   吕运喜悄无声息跳进前院,一把拉住了徐志穹:“别急,兄弟,且看这厮到底是什么来头。”   原来吕运喜也闻到了杀气,只是没有急着动手。   两人在暗中静静观察,直到一名高大的黑衣人走进了前院。   身长八尺,这个身高在大宣很罕见。   头上罪业一寸三,身上看不出修为。   没错,这刺客就是公孙文!   他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走进来了。   门口的侍卫呢?   提灯郎呢?   都睡着了吗?   待那黑衣人走到庭院中央,吕运喜率先跳到刺客身前,示意徐志穹在背后偷袭。   四品宦官,六品判官,两人动作极快,吕运喜先到身前,在刺客胸前连点三下。   徐志穹来到背后,卯足力气,直刺后心。   点指穿心,三下命中,刺客活动了一下肩膀,袖子上出了三个破洞。   手指点在胸口,为什么破洞出现在了袖子上?   吕运喜皱眉道:“中庸之技!”   儒家四品技——中庸,能把所有作用在要害上的攻击,转化到无关紧要的部位。   话音未落,徐志穹的灯笼掉在了地上。   儒家七品技——怀仁!能让人产生强烈的厌战情绪。   在技能压迫之下,徐志穹不自觉的放下了武器。   好强悍的儒家修者!   技能只维持一瞬,徐志穹俯身捡起灯笼杆,再度斩击,一刀自后背斩下,黑衣人的裤腿被斩掉了一节。   又是中庸之技。   徐志穹还想再度出手,刺客回身一甩衣袖,六品技浩然之气袭来,徐志穹被气机撞得后退十几步,险些栽倒。   在徐志穹和刺客交手的时间里,身前的吕运喜根本没有出手。   他被九品技循礼控制了。   “阉竖!焉敢无礼!”刺客抓住了宦官的自卑心里,强迫吕运喜遵循他的礼法,站在原地不动。   难怪门口的提灯郎和侍卫都没反应,儒家的控制能力太强了!   徐志穹叩动灯笼杆,立刻示警!   吕运喜有四品中的修为,徐志穹的修为在六品下。   两人在刺客面前根本无法相抗,貌似这刺客的修为已经到了三品!   儒家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三品?   这人真是公孙文么?   三品的修为,为什么甘心当个太子伴读?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遇到三品修者,能做到事情非常有限。把东宫所有能打的人集结在一起,都不是三品修者的对手!   眼下只有两个选择,拖延时间,等陈顺才过来。   可陈顺才会过来吗?   如果这都是皇帝的计谋,陈顺才绝不可能来救太子。   另一个选择,逃命!   儒家的速度不快,就算到了三品,速度也不快,徐志穹如果扛着太子跑路,这名刺客应该追不上!   灯火闪烁,提灯郎和内侍们艰难走进院子,抵着头,不敢直视刺客。   受了浩然正气的威压,又中了怀仁之技,这些人完全没有战斗欲望,集体站在刺客面前,伸着脖子等死。   没得选了,差距太悬殊!   吕运喜挣脱了刺客的技能,上前与刺客奋力厮杀,趁着他还有能力抵抗,徐志穹冲进了后园。   太子拿着长剑,还和一群侍卫准备作战。   林倩娘攥着一把桂花瓣,悄悄埋伏在了屋顶。   徐志穹上前抓住太子,扛在了肩头,跳上屋顶,把林倩娘夹在了腋下,撒腿就跑。   太子喊道:“当真打不过么?”   “你若不怕死,咱们也可以打打试试。”   太子道:“先去玉瑶宫,六姐那里还有人手!”   那些人手管用么?   可徐志穹也想不到更好的去处。   他带着二人跳进了玉瑶宫,两名红衣使上前拦住了徐志穹。   徐志穹放下了太子,太子推开红衣使,径直进了梁玉瑶的寝宫,梁玉瑶借着酒劲睡得正酣,身上就穿了一件薄纱,被太子叫醒,吓得惊呼一声,一双手上捂下挡。   “你来作甚?”   太子喊道:“刺客来了,先在你这躲一躲!”   徐志穹在宫外喊道:“躲不得,挡不住他!”   梁玉瑶来到放外,但见黑衣人站在院子中央,所有红衣使和内侍全都放下了兵刃,低着头,站着不动。   徐志穹也受了控制,正在慢慢失去抵抗的欲望。   太子出的馊主意,来玉瑶宫能有什么用?   他是来躲难,还是想搭救梁玉瑶?   黑衣人步步靠近,危急关头,太子和六公主同时用出了龙怒之威,苍龙霸道九品技,迫使一个三品儒家低头了。   多亏这技能够霸道,给众人换来了片刻喘息,徐志穹瞬间闪身来到太子和梁玉瑶身边,拉上两人接着跑。   四人抢先一步跑到宫外,梁玉瑶道:“去后宫,找陈顺才!”   众人刚要动身,徐志穹忽然止步。   不能去找陈顺才,眼下判断不出陈顺才的用意。   儒家三品虽说凶悍,但徐志穹有机会逃走。   若是见了陈顺才,徐志穹可能连逃命的几乎都没有。   “跟我走!”徐志穹一手夹着梁玉瑶和林倩娘,肩上扛着太子,一路冲向了冰井务。   幸亏这两个女子楚腰纤细,也幸亏徐志穹升了六品,力气暴涨,这一路走的不算太艰难。   到了冰井务,徐志穹打开了冰井入口,带着三人跳了进去。   冰井之中,存冰放了半年,大概还剩下四分之一。   因冰井的密封性极好,积水疏导的有些缓慢,冰水差不多到了腿肚的位置,因此下冰井是非常辛苦的事情,得穿厚实的衣服和长筒的靴子。   这些东西都没有,徐志穹穿的还算多些,林倩娘的衣衫有些单薄,太子身上就一件睡袍,梁玉瑶除了一身薄纱,再也没有其他衣衫,只能用双臂,抱着良心取暖:   “来这里作甚?他要闯进来,我们想逃都没路!”   徐志穹道:“我料他找不到冰井入口。”   如果刺客真是公孙文,他只是太子伴读,对皇宫的构造不会太了解,像冰井这种地方他应该找不到。   四个人蜷缩在冰窖里,林二姐冷的厉害,徐志穹解下外衫,披在了她身上。   梁玉瑶看了看太子,太子身只有一件睡袍,两人对视片刻,太子道:“我也就一件,要不咱们抱在一块取暖吧!”   等了许久,梁玉瑶身上都快结霜了,话也说不利索:“与,与其,在这,冻死,不如出去和他,拼了!”   太子道:“拼什么拼,你有几斤几两?吕运喜都不是他对手!”   徐志穹道:“你们在这别动,我出去看看。”   林倩娘道:“徐郎,我和你一起去。”   “去作甚?多个人送死么?老实给我待着!”徐志穹悄无声息爬到井外,四下不见人影。   他走出冰井务,朝着冰井务慢慢潜行,走不多时,看到了那刺客依然站在东宫门口。   双方相距数百尺,在这个距离之下,徐志穹不怕这刺客,他追不上徐志穹,徐志穹也有很多脱身的方法。   然而当身后一人突然靠近,徐志穹紧张起来。   这个人能轻松追上徐志穹,徐志穹在他手上极难脱身。   是陈顺才!   陈顺才来到徐志穹近前,问道:“太子呢?”   徐志穹没回答,手攥在议郎印,准备随时回中郎院。 第184章 诡异的线索   陈顺才又问了一次:“太子身在何处?”   徐志穹一直不回答,他现在谁也不相信。   陈顺才也没再多问,直接冲向了黑衣刺客。   黑衣刺客释放浩然正气,阻挡了陈顺才的脚步。   陈顺才挥舞双手,从浩然正气之中撕开一道缝隙,来到了刺客身边。   两人交手数合,都是陈顺才在进攻, 刺客只能勉强招架,双方的速度相差太多,刺客身上的衣衫转眼间碎烂不堪。   陈顺才的战术非常简单,通过密集的攻击,让对方的四品技——中庸,来不及转移伤害, 甚至没有多余的地方转移伤害。   按理说, 三品儒者被三品宦官近身,这场战斗应该有分晓了, 儒者不会有任何机会。   徐志穹想错了,他对儒家了解的太少。   厮杀之间,黑衣刺客突然不再招架,任凭陈顺才攻击。   陈顺才几次进攻没有效果,赶紧后退。   这是儒家三品技,天命率性!   这一技能的确很率性,三品儒家修者,认定自己为天明眷顾,施展率性之技,在数吸之内,敌人所有攻击都不奏效。   也就是只能自己打别人,别人不能打自己。   技能的维系时间短,气机消耗大,但对宦官非常有效。   因为宦官防御能力极差,在战斗过程中依靠凶猛的进攻输出弥补防守的不足。   一旦进攻不奏效, 宦官很容易被秒杀。   儒者用了三品技, 陈顺才只能暂退。   与此同时, 禁军包围了上来。   情势对刺客非常不利, 趁着三品技还在,刺客用怀仁之技逼退了众人,脚下点地,在东宫门前消失不见。   这又是儒家的技能?   陈顺才上前查探一番,对一群内侍喊道:“猴崽子,懂阴阳术的过来!”   一名太监上前摸了摸地面,对陈顺才道:“秉笔,这里有阴阳法阵!”   原来刺客通过阴阳法阵逃走了。   陈顺才怒道:“把吕运喜那狗东西叫来!有人在他门前摆阵了,他自己一点不知道?”   不多时,有人把遍体鳞伤的吕运喜带了过来,陈顺才见他气息奄奄,也没有过分苛责:“你个废物,让我说你什么好?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吕运喜道:“和,和徐灯郎在一起。”   “这小兔崽子,我时才问他,他怎不肯说!”陈顺才转身又去找徐志穹,却见徐志穹已经没了踪影。   ……   看到刺客跑了,徐志穹立刻回了地窖。   在应付陈顺才这方面,无论太子还是公主,都比徐志穹更有经验。   梁玉瑶哆哆嗦嗦对徐志穹道:“外, 外,外面都来了些什么人?”   徐志穹道:“陈顺才带来一些内侍,禁军也到了。”   梁玉瑶连连摇头:“禁,禁军,来了,我,我却出不去,我得有件衣服。”   林倩娘把徐志穹的外衫脱了下来,递给了公主。   公主冷哼一声:“这,这是他给你的,我不稀罕!”   太子嗤笑道:“不稀罕,你就光着出去!”   公主一脸愤恨,接过徐志穹的外衫,披在身上,率先爬出了冰窖,其余三人紧随其后。   见了太子和公主,陈顺才赶紧上前行礼,没等他开口,梁玉瑶先斥问了一句:“陈秉笔,你来迟了,知道吗?”   与其被陈顺才问东问西,倒不如先将他一军,这就是梁玉瑶的经验。   陈顺才赶紧请罪:“两位殿下,老奴看到空中火光闪烁,立刻带人赶来了东宫,没敢有半点耽搁,老奴无能,老奴该死,让两位殿下受惊了。”   梁玉瑶又问:“刺客抓住了吗?”   “呃,”陈顺才沉吟半响道,“老奴无能,刺客顺着阴阳法阵逃走了。”   “这阴阳法阵是什么时候布置下的?东宫的侍卫眼睛都瞎了吗?”   “两位殿下且回宫休息,此事老奴一定严查,给两位殿下一个交代!”   太子躲在梁玉瑶身后道:“这东宫,我是不敢回了!”   梁玉瑶道:“今夜太子先在玉瑶宫歇息,明日我们一起面见父皇。”   陈顺才面带难色道:“太子住进玉瑶宫,这恐怕不妥……”   梁玉瑶怒道:“有什么不妥?陈秉笔若是放心不下,且在我宫里看着,看看我们姐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老奴不敢,老奴绝无此意。”   梁玉瑶冷笑一声:“没本事抓刺客,倒有心思挑规矩,你在东宫查仔细些,看看哪里还有什么机关!”   梁玉瑶带着太子、徐志穹和林倩娘一起去了玉瑶宫。   太子不想让林倩娘暴露身份,且先安顿个地方让她住下。   徐志穹想和倩娘一起住下,梁玉瑶不允,非要拉上徐志穹一起商量事情。   “今晚算你命大!”梁玉瑶对太子道,“若不是徐志穹机敏,把你藏进了冰窖,你今夜必死无疑!”   太子摇头道:“命大的可不止我一个,姐姐不也逃过一劫?”   “扯淡!”梁玉瑶怒道,“要不是你非得跑到我宫里躲灾,刺客怎么会找上我门来?”   “姐姐可知我为什么要去玉瑶宫?”   梁玉瑶冷笑一声:“这还用问,好事你却想不起我,遇到送命的事情,你却想着带上我了!”   太子摇头:“姐姐把我想的太不堪了,我逃进玉瑶宫的时候,刺客还在前院和吕运喜缠斗,我想着躲进玉瑶宫,刺客找不到我,自然就离去了,可没想到他径直追到了玉瑶宫,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梁玉瑶也愣住了:“你是说东宫里出了内鬼?他们把消息告诉给了刺客?”   太子还是摇头:“志穹动作极快,而且行动隐秘,东宫里乱作一团,绝对没人看见,那刺客从玉瑶宫正门走了进来,也不是从墙头跳进来的,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六姐,他分明是冲咱们俩一起来的,找不到我就杀了你,咱俩都有份!”   梁玉瑶仔细一想,太子说的有道理。   “不用问了,就是怀王干得!”梁玉瑶咬牙道,“杀了你,再杀了我,再也没人跟他争皇位了!”   太子看看徐志穹道:“你怎说?”   徐志穹神情木然:“奇怪,这事情太奇怪了!”   梁玉瑶道:“且说怎么奇怪?”   徐志穹道:“这刺客本身就奇怪,各个道门之中,儒家是最不适合做刺客的。”   儒家单杀能力不强,身手也不够灵活,一旦施展技能,波及范围过广,相当于一名狙击手,扛着一挺马克沁机枪。   刺杀行动的关键在于隐秘,儒家修者的确不具备做刺客的条件。   太子点点头:“志穹说的有道理。”   梁玉瑶道:“虽说是儒家,可也有三品修为,不管什么道门,到了三品修为,世间罕有人能与之匹敌,让他做刺客,也未尝不可。”   六公主说的也有道理,三品修者确实有这样的底气。   可徐志穹还是觉得奇怪。   首先这刺客来的奇怪。   按照常理,刺客想杀太子,应该悄无声息潜入寝宫,争取一击致命。   可这位刺客开着杀气,带着浩然正气,从正门直接往里走,准备在放倒所有人后,再去杀太子。   这是行刺,还是来踢场子?   这种嚣张的行为和刺客应有的举动大相径庭。   而且这位刺客走的也奇怪,他用了一道法阵,轻轻松松离开了皇宫。   阴阳法阵有那么好用吗?   皇宫里不知有多少机关陷阱,类似混气轮这种,能限制阴阳术的法器都不知道有多少,一道法阵就想来去自如?连太卜都没有这样的本事。他要是有这样的本事,就不用徐志穹来救陶花媛了。   梁玉瑶道:“不管怎说,线索已经明朗,就是怀王做的!”   最奇怪的,就是这条明朗的线索。   这条线索实在太明朗了!所有疑点全都指向了怀王。   怀王疯了怎地?   做事不计后果吗?   找了一个不该做刺客的人,先后两次刺杀未遂,还留下了这么多手尾!   徐志穹越想越觉得费解,梁玉瑶却没想这么多,次日天明,带着太子和徐志穹一起去见昭兴帝。   昭兴帝知道了事情经过,一脸愁容,喟然道:“祸起萧墙,真乃宗室不幸!”   一听这话,梁玉瑶也不用再多说了:“父皇,您也知道这事情就是怀王所为,昨夜若不是徐志穹机敏骁勇,我与太子这两条性命就没了!”   昭兴帝点点头道:“徐志穹有功,当赏。”   太子道:“确实当赏,史勋那厮也没什么作为,看着也不像个有本事的人,干脆就让徐志穹做掌灯千户吧。”   昭兴帝沉思片刻:“可史勋终无大过,也不能随意免去其职务。”   太子道:“不如把他送去皇城司,做个闲差如何?”   昭兴帝思量再三:“此事还得和内阁与吏部再做商议。”   梁玉瑶在旁碰了碰太子,示意他分清主次。   徐志穹该赏,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父皇,再不严惩怀王,恐其日后更加肆无忌惮,儿臣性命,只在旦夕之间!”   昭兴帝点点头:“等我来日,朕宣怀王进宫,好生劝解!”   “劝解?”梁玉瑶瞠目结舌,“父皇,事已至此,却还要劝解?”   昭兴帝皱眉道:“宗室之事,当以大局为重,此事朕自有主张,你等退下吧!”   梁玉瑶愤恨离去,太子和徐志穹也跟着走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公孙文来到秘阁,向昭兴帝行跪拜礼。   昭兴帝抬手,示意公孙文起身:“昨夜之事,有劳爱卿了。”   公孙文道:“但尽绵薄之力,何足挂齿,只是微臣昨夜在东宫看见两件事情,须向陛下奏陈!”   “爱卿请讲。”   “一是徐志穹与太子殿下和玉瑶公主来往甚密,全无尊卑之分,此贼心思缜密,奸诈狡黠,长此以往,恐生祸端!”   昭兴帝点头道:“此事朕已知晓。”   公孙文接着奏报:“二是昨夜有一高品修者,暗中在东宫附近观望,虽未曾出手,却让微臣十分忌惮。”   “高品?”昭兴帝问道,“高品是几品?”   公孙文道:“依臣推断,应是三品!”   “三品!”   昭兴帝叫来陈顺才,问道:“昨夜钟参情况如何?”   “钟参在龙图阁睡得踏实,身边有内侍昼夜相随,寸步不离。”   “太卜状况如何?”   “太卜在阴阳司中研习术法,未曾出门。”   不是钟参,也不是太卜,这个三品会是谁?   昭兴帝一笑:“这人来得却好!公孙爱卿,你且好生休息,今晚还要到怀王府上赴宴。” 第185章 爱才的怀王   回到东宫,太子去看望受伤的吕运喜。   吕运喜伤的不轻。   儒家虽说不擅长单杀,但三品修者的一招一式都不容小觑,吕运喜断了十几根骨头,还被浩然正气伤了内脏。   “殿下,奴婢不中用,刺客提前做了准备, 奴婢一点都不知道,等刺客进门了,奴婢又挡不住,   殿下怎么惩治奴婢都行,可咱们那几个猴崽子,都跟了我不少年,他们不可能给刺客当谍子,您跟陈秉笔求个情,把他们都放了吧!”   陈顺才把东宫所有的太监都抓走了, 送到司礼监严加拷问。   吕运喜觉得委屈,但陈顺才这事做的还真就没错。   刺客能在东宫门前布置阴阳法阵,按照常理推断,这应该就是内鬼所为。   太子问徐志穹:“你觉得该怎么做?”   徐志穹道:“跟陈秉笔知会一声,送殿下个人情,把那些内侍放了吧。”   太子答应了下来,吕运喜从床上挣扎起身,向太子谢恩。   安慰了吕运喜几句,太子带着徐志穹去了书房,问道:“你为什么要我放了那群内侍?你确定其中没有内鬼么?”   徐志穹道:“卑职不敢说其中没有内鬼,依卑职看来,内侍之中很可能有内鬼,甚至不止一个内鬼。”   太子皱眉:“那你还让我放了他们?”   徐志穹道:“殿下,这些内侍追随吕运喜十几年,想必追随殿下也有十几年吧?”   太子点点头。   徐志穹又道:“若是殿下不救这群内侍,只怕他们必死无疑, 届时东宫又会来一批新的内侍, 且问这些内侍从何而来?”   “吕运喜是东宫大总管, 东宫内侍自然要由他去招募……”话说一半,太子愣住了,他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   “吕总管伤成了那样,哪还能让他去招人?况且这也不是缺了一两个人手,是整个东宫无人可用,到时候陈顺才肯定要做个应急处置,从各处调来一批内侍给东宫使用,殿下猜一猜,陈顺才会调来一批什么人?”   太子点点头道:“到时候整个东宫,就都是陈顺才派来的内鬼了。”   太子当即写了一封书信,亲自到司礼监给陈顺才送去。   陈顺才吓了一跳:“送信这种事情,还敢有劳太子,太子一句话,老奴上东宫等候吩咐就是。”   太子笑道:“你说的好听,我想找人给你送封信,可我宫里已经没人可用了!侍卫和提灯郎都不能在宫里乱闯,总不能让女眷跑过来给你们送信吧?”   陈顺才笑道:“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这厢已经点选了二十多名内侍,今夜就给殿下送去。”   太子摇摇头道:“你先看看我的信再说!”   陈顺才打开书信, 看了一遍,面露难色道:“殿下,这些内侍尚未洗脱嫌疑,现在可万万放不得!”   太子道:“他们的嫌疑,我替他们洗了,这些人,自进宫的时候就跟着我,我被他们伺候惯了,换了人我心里不踏实。”   “殿下,这关系到您安危,可大意不得!”   太子笑道:“陈秉笔,若是这些太监都换了,你敢保证刺客再也不敢来么?”   “这事老奴倒是保证不了,可这宫里的规矩……”   “若是单论规矩,我还能亲自来求你么?你若是答应我,我今天算是欠你个人情,这封书信就是证据,你若是不答应,你就得罪本宫了,这封书信也是证据。”   陈顺才长叹一声道:“罢了,这些内侍都受了拷打,带着些伤,殿下不要怪罪。”   “怪不怪罪能怎地?这些人的性命能不能保得住,还不是看你陈秉笔一句话么?”   陈顺才无奈,把这些内侍放回了东宫。   回到东宫后,太子接着和徐志穹商量对策,如果下次刺客再来,太子应该藏在什么地方?   “这次藏在冰井之中,是抓了刺客对皇宫不熟,皇宫之中还有什么地方是外人不知晓的?”   太子思索良久道:“坤宁殿旁有一座秘园,叫做百花居,那里是个隐秘所在,连我都没去过。”   徐志穹摇头道:“殿下没去过的地方,就不要考虑了,慌急之间也找不到地方,   再说了,坤宁宫是陛下和皇后的寝宫,那等地方,你都不能轻易去,我更不能带你去,且找个离东宫近些的地方。”   “离东宫最近的隐秘所在,应该是秘阁。”   徐志穹还是摇头,但没说出理由。   他怀疑刺客就是公孙文,倘若公孙文是皇帝的心腹,秘阁那地方一定去过不少次。   “再有隐秘的地方,紫宸殿后有一座画楼,一般人不知晓。”   “紫宸殿算一处,还有其他地方么?”   太子想了十几处地方,徐志穹挑选出两处,一是紫宸殿的画楼,二是皇仪殿的书斋。   “这两处地方虽好,可都离东宫远了些,慌不择路之时却也难解燃眉之急,还有近些的地方么?”   太子苦笑道:“你觉得东宫附近能有多少隐秘之处?太隐秘的地方,父皇也不放心啊!”   且看这东宫附近的布局,恨不得能有无数双眼睛监视着太子,除了冰井务,再想找一处隐秘地点实在太难。   “那就多派些禁军来,驻守东宫。”   太子还是苦笑:“调动禁军,得有父皇旨意,父皇至今未曾下旨,我也不好开口,   况且禁军大营里东宫很近,可每次出事,他们都来迟一步,把他们叫来,当真靠得住么?”   “人靠不住,就得靠器械,叫苦修工坊来,在东宫周围多布置些陷阱。”   太子搓搓手道:“苦修工坊也难。”   “这也难?”徐志穹愕然道,“殿下曾经说过,苦修工坊的坊主叶安生是殿下的朋友!”   “算是朋友,可那又怎地?他又不是我兄弟,”太子长叹一声,“而且他还是怀王的门生,让他来修陷阱,我可真是嫌命长了。”   “苦修工坊的坊主,是怀王的门生?”徐志穹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重要问题,“苦修工坊不是墨家的么?怀王难道是墨家的?皇室子孙不是只能修行苍龙霸道么?”   太子摇头道:“怀王不是叶安生的授业之师,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师徒。”   “这又是什么情况?”徐志穹费解,“苦修工坊的坊主随便拜亲王为师?这要是让陛下知道还了得?”   “叶安生拜怀王为师的时候,还不是苦修工坊的坊主,只是个穷苦的工匠,你知道,墨家注重苦修,但真正的穷苦人修不成墨家,   墨家修行要看功勋,他们的功勋要看打造出来的物件,兵刃、器械、陶瓷、首饰……把工法讲究的上等物件献给苦极寒星,就能换取功勋,   打造上等物件得有上等材料,一名墨家门生在入品上的材料,可能就要花费近百两银子,   当年的叶安生只是西集的一个铁匠,一年到头能赚个十几吊钱,别说上等的铜铁料,就连一方好陶土,他也买不起。”   徐志穹道:“这样的穷苦人,怎么会有机会结识怀王?据我所知,怀王世子梁玉明最看不起的就是穷苦人。”   太子感叹道:“怀王和他儿子还真不像,他是个真正爱才的人,而且从不计较人才的出身,这一点上,怀王确实有过人之处,在宗室之中都十分罕有,   他曾在西集招募一批匠人为他修整府邸,恰好叶安生也在其中,时年六岁的梁玉明刚刚开始习武,把长剑砍卷了刃,随手丢弃了,叶安生把长剑捡了回来,看到长剑的用料非常珍贵,且重新打造,铸了一把新剑,献给了梁玉明,   梁玉明嫌叶安生动了他的剑,把叶安生痛打一顿,又把长剑丢弃了,没想到这把长剑被怀王捡到,   怀王见这把剑的工法非常精湛,得知叶安生天赋异禀,当场将他收作门生,出银二百两让他研习工法,叶安生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便成功入品,   怀王将其举荐至苦修工坊,仅仅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叶安生升到了四品,   当初谁也不知道钟参是墨家修者,只以为四品修为,在大宣墨家之中已是最高,在怀王的举荐之下,叶安生成了苦修工坊坊主,   时至今日,叶安生仍称怀王为师尊,怀王但有吩咐,叶安生唯命是从,倘若刺客真是怀王派来的,你让叶安生来帮我修陷阱,却说他会帮我,还是会害我?”   听完太子一席话,徐志穹陷入了沉默。   此前一直以为苦修工坊种血树,是受了昭兴帝的指使,如今看来,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可如果是怀王指使叶安生栽种血树,为什么要栽在皇家猎苑之中?   怀王疯了怎地?唯恐昭兴帝不知么?   徐志穹想不出头绪。   太子揉揉额头,突然也烦躁起来:“想这些有用么?我怎能防得住他?”   他?   徐志穹问道:“殿下所指何人?”   没等太子回答,忽闻林倩娘求见。   太子不耐烦道:“又想你家徐郎了?眼下事忙,你且多等一刻!”   倩娘道:“殿下,我找徐郎有正有要紧事,也请殿下做个见证!”   太子一愣;“可是要说你道门里的事情?”   倩娘点了点头。   太子看看徐志穹,又看了看林倩娘:“这的确是正经事,可也不能勉强,要看志穹心意。”   徐志穹一愣:“到底什么事?”   林倩娘屏蔽了声音,对徐志穹道:“徐郎,你可愿意入我名家道门?” 第186章 酒窝要亲一百下   林倩娘是名家修者,这件事,徐志穹是知道的。   但名家到底是什么来历,徐志穹一无所知,只知道林倩娘有一套能让歪理成真的技能。   他也看过倩娘的修为,她身上有云雾,但是云雾极不规则, 看不出品秩。   这肯定不是修为过高导致的,应该是倩娘的修为不纯。   可她现在又想拉徐志穹入名家,徐志穹该答应么?   先要知道其中的原因。   “为何要让我入名家?”   林倩娘道:“徐郎只用了一个一加一得二的道理,便能在天章阁前辩倒了公孙文,这种手段是倩娘这辈子都想不出来的,徐郎之天资, 实属世间罕有,若能入我道门, 修为定有大成!”   徐志穹思索片刻:“能不能先告诉我名家的来历?”   倩娘看了看太子,太子点头道:“说吧!”   倩娘缓缓道来:“名家本是上古百家之一,百家争鸣之时,与阴阳家、儒家、墨家并称四大家,至前朝大乾,名家达到鼎盛,道门之中有三位星宿,虽不比四方正道,然地位堪称外道之首!   直至大乾之末,大宣高祖皇帝起兵,两朝交替之间,恶战持续数十年,名家死守大乾社稷,三位星宿相继陨落,星官尽数阵亡,   大宣建国之后,高祖皇帝将名家视为邪道, 将修者赶尽杀绝,名家至此消失于世间,   我家世代为前朝公卿,且将名家修为暗中传承下来,可到了我这一辈,只剩下了两个女子,先父早逝,姐姐不修名家,我天分不济,修为又浅,如此下去,名家一脉当真要断绝了!”   林二姐是前朝公卿的后人!   林大姐肯定也是前朝公卿的后人!   太子要娶林大姐当太子妃?   徐志穹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太子:“殿下,你娶前朝公卿的后人做太子妃?”   太子正色道:“现在还不是太子妃,有朝一日,不光要做太子妃,还要做皇后!”   徐志穹愕然道:“这姐妹两个是你私自藏在东宫的?”   太子笑道:“怎能说是私藏?林大姐不在宫中,林二姐是我从民间选来的宫人,有名册在录!”   林大姐不在宫中,那林大姐到底在哪?   林倩娘低头道:“徐郎,若是怕我的身份连累了你, 日后我不再纠缠你便是,只盼你能学些术业基础,将名家一脉传承下去!”   说话间,倩娘泪光盈盈。   太子叹道:“我却说了,要看志穹心意,不可勉强。”   倩娘点头:“恕倩娘无礼,倩娘不再纠缠徐郎就是!”   言罢,倩娘含泪离去。   “且慢!”徐志穹端正神色道:“若要我修行名家,也未尝不可,但却要答应我一件事!”   倩娘回头,擦去泪珠道:“徐郎请讲!但凡倩娘做的到的,赴汤蹈火……”   徐志穹道:“把酒窝伸过来,给我亲一百次!”   徐志穹答应了,这么好的事情,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倩娘一愣,含泪而笑:“莫说酒窝,不管徐郎要什么,我都答应!”   徐志穹连连摆手:“说的好像你受了我多少恩情,能得名家绝学,是徐某的福分,是徐某的造化,本该行拜师之礼,可我已有师门,不能再叫你师父,且叫一声前辈,受晚辈一拜!”   林二姐赶紧上前搀扶,太子笑道:“莫要扶他,本来就是他捡了便宜,若不是因为我只能修习霸道,我早就拜你为师了,哪还轮得到他!”   林倩娘攥着徐志穹的手道:“徐郎先和殿下商议正事,明日再来随我修行唇舌之技。”   唇舌之技!   这个好,这个我确实有天分!   “何必等到明日,今夜便好,我唇舌很灵活的。”   倩娘含羞一笑,施礼告退。   徐志穹接着和太子探讨藏身之处:“殿下,你再仔细想想,宫中是否还有隐秘之处?最好离东宫不要太远。”   太子有些心不在焉:“兄弟,咱们商议这些有用么?”   徐志穹诧道:“怎会没用?”   太子道:“你觉得那刺客,真是怀王派来的么?”   徐志穹真觉得那不是怀王派来的。   可这事涉及到昭兴帝,徐志穹不敢轻易开口:“殿下觉得呢?”   太子没有回答,反问一句:“你觉得那刺客是谁?”   徐志穹低声回答道:“我觉得那刺客就是公孙文。”   太子点点头:“我也觉得是他,我这双眼睛,能看见些东西,有些东西我想得明白,有些东西我想不明白,在公孙文身上,我总能看见父皇的身影!”   徐志穹咬咬嘴唇道:“不管背后指使之人是谁,总得找个帮手,能拦得住刺客的帮手。”   太子猜到了徐志穹的意思:“外面的帮手进不来,里面的帮手也出不去!”   徐志穹捏捏下巴道:“是要冒点险,但也值得,不光要保全殿下,还要想办法生擒那刺客。”   ……   当夜,公孙文到怀王府上赴宴。怀王兑现了在天章阁前的承诺,以上宾之礼相待。   王府夜宴,遵循古礼,用的是分餐制,也就是一人一桌吃饭,酒过三巡,怀王又向公孙文请教两心之论,公孙文苦笑道:“某在天章阁论辩时败于一黄口小儿,怀王殿下仍愿听我两心之论?”   怀王笑道:“先生谬矣,两心之论乃学之大成,岂能因一竖子诡辩之言,而掩其光华?”   公孙文拱手施礼:“殿下有此一言,文,感遇忘身。”   “寡人读先生著作,有一事不明,想向先生请教,先生尝言,愚者举目无数,智者万里无一,世间智者当真如此罕有?”   公孙文摇头道:“智者并非如此罕有,某有此一言,另有深意。”   “还请先生明示!”   公孙文道:“昔日吾于咏州讲学,一名弟子赠我一块璞玉(包在石头里,没有雕琢和加工的玉石),以为束脩,同窗皆笑那名弟子,说他吝啬如是,送了恩师一块石头,若是连我都不认识这块璞玉,这名弟子只怕要委屈到死,   智者并不罕有,一如石头里的璞玉,只是懂得分辨玉石的人,实在太少了,如此才显得玉石珍贵。”   怀王赞叹道:“先生所言极是,不知那位学子后来如何?”   公孙文道:“我跟其他学子说,这块石头无比珍贵,里面装着玉石,学生们不信,说玉石都是天生地长的,怎么可能出生在石头里?   愚人总觉得玉石不可能生在石头里,就像他们觉得英才不会出身在平民里,其实智者并不罕有,只是因出身卑微,而被愚者埋没了。”   怀王对此深表赞同:“确如先生所言,智者遭愚者埋没之例子,比比皆是,仅寡人亲眼所见,便数不胜数。”   公孙文道:“怀王殿下身在朝堂,定知朝堂之事,满朝皆是愚人,此例自然屡见不鲜!”   怀王长叹:“为何我大宣朝堂愚人甚多?”   公孙文笑道:“自古英雄相惜,愚人却也相惜,英雄彼此敬畏看重,愚人彼此遮丑护短,愚人自然喜欢愚人,愚人的朝堂,自然愚人得志,智者屡受排挤!”   怀王闻言,笑而不语。   这话是在挖苦昭兴帝,但怀王并没有做出回应。   初次对饮,怀王不可能对公孙文如此信任。   他继续在哲学的层面上和公孙文探讨两心之论,探讨至精髓之处,怀王忽然招手,命奏乐咏歌。   一女子缓缓走进正厅,肌肤晶莹,似有珠光流采,眉目含情,似有星辰闪烁。   这个女子身上带着光,夺魂摄魄的光,正厅内外的侍卫不敢多看这女子一眼,感觉随时会窒息。   位列两旁的侍女也不敢多看一眼,感觉自己生为女子,枉活一世,看了这绝世美人,实觉羞愧万分。   此乃大宣第一歌姬,林若雪。   林若雪来到公孙文面前,施礼道:“公孙先生,容若雪献歌一曲!”   公孙文面带笑容,微微颔首。   怀王则看着公孙文的表情。   “小桃谢后,双双燕,飞来几家庭户。轻烟晓暝,江水暮云遥度,帘外余寒未卷,共斜入,红楼深处。相将占得雕梁,似约韶光留住……”(摘自宋代词人吴文英——《双双燕·小桃谢后》)   林若雪唱了一曲《双双燕》,正厅内外的不少侍卫,有些站不稳身子。   他们的心尖颤的厉害,工整的词句他们听不懂,阳春白雪的曲调他们也听不懂,但是他们能听得懂林若雪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在心尖上萦绕,三两句之间,就能把这颗心,连着魂魄,一起牵进曲调之中。   大宣第一歌姬,可不只是长得漂亮,她当初在莺歌院,于屏风之后献唱,一夜之间唱败了乐院十二位阁主,以至于在莺歌院里,至今仍不准提起她的名字。   容貌天姿国色,嗓音举世无双,试问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一曲唱罢,林若雪再度施礼。   公孙文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刻意回避林若雪,但眼神之中也没有一丝贪恋。   怀王问道:“先生,以为此曲如何?”   公孙文道:“嗓音无可挑剔,曲中情义也到了极致,但在上阕第五句中,这位姑娘将一处商调唱偏了些,下阙第三句中,又唱走了一板,不知姑娘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考校于我?”   唱偏了,就是音不准。   唱走了一板,就是节奏拖了一拍。   怀王错愕良久。   林若雪在他眼前献唱,他居然还能留意到技术环节?   怀王看看林若雪,林若雪轻轻点头,公孙文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她故意留的两处破绽,都被公孙文发现了。   怀王示意林若雪退下,随即又一招手,二十名舞姬来到正堂。   乐曲声中,二十姝丽翩翩起舞,跳过一曲《懒画眉》,纷纷解去罗裳,又跳了一曲《折杨柳》。   解去罗裳,这曲《折杨柳》跳的是原身舞。   所谓原身舞,就是没有衣,只有身的舞。   二十个绝美的舞姬在公孙文面前,原身而舞。   大厅里的侍卫,都能看见,血往下涌,就快站不住了。   大厅外的侍卫,都看不见,血往上涌,也快站不住了!   公孙文神情依旧,目光不躲闪,也不贪恋,只是默默看着。   待一曲舞罢,怀王又问:“先生以为如何?”   公孙文道:“步履规矩,进退齐整,若是在下没有看错,这是千刀阵吧!”   怀王愕然,他竟然能看出舞姬的阵法?   他说的没错,这就是千刀阵,兵法中的千刀阵,怀王故意让这二十名舞姬在跳原身舞的时候,摆出来千刀阵。   绝美的舞姬原身起舞,公孙文只留意到了她们的站位和走位,看出了她们在摆千刀阵!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怀王命令舞姬退去,连声赞叹:“先生真乃神人,真乃神人!”   公孙文笑道:“君子非礼勿视,非礼之事,非礼之物,皆不入我眼,殿下又何必一再试探!”   怀王起身谢罪:“寡人鲁莽,冒犯先生,还请见恕。”   公孙文笑道:“某一微末之人而,些许戏谑,又有何妨?双双燕,千刀阵,听曲赏舞,殿下却好兴致,只是燕子进了千刀阵,刀刀见血,这处境却委实凶险。”   公孙文话里有话,他在暗指怀王的处境。   怀王闻言道:“用千刀阵来对付一只燕子,未免小题大做。”   公孙文一笑:“若等燕子成了凤凰,再动刀也晚了。”   怀王摇头道:“燕子无意做凤凰,只愿衔泥筑巢,安生度日。”   “这道理我懂,可拿刀的人未必懂,就是懂,也可以装作不懂,杀了燕子终究没有坏处。”   拿刀的人,说的正是昭兴帝!   怀王沉默片刻道:“依先生之意,这燕子却没有生路了?”   “非也,”公孙文摇头,“依愚者之见,燕子必死无疑,依智者之心,却看燕子会不会用刀!” 第187章 怀王的刀   怀王和公孙文说了半天的燕子和刀,实际上说的是怀王和皇帝之间的关系。   怀王是燕子,皇帝是拿刀的人,如果燕子不反击,势必被刀砍死。   怀王自然听得明白其中的暗示,但却没有说破。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任公孙文。   “先生, 莫再说什么刀和燕子,寡人今日不想听这些血腥,咱们接着说学问。”   公孙文点头道:“殿下要说学问,某便与殿下说学问,只是有一句话,要提醒殿下,某观近日风云变幻, 燕子羽毛将有损伤。”   说完这一句, 公孙文再也没说起刀和燕子。   送走了公孙文,怀王神情忧虑,命人叫来了苦修工坊坊主林安生。   林安生不时便至:“师尊,传弟子前来有何吩咐!”   怀王一笑:“秋夜无眠,心思烦躁,且找你来叙话,哪有恁多吩咐?这里没有别人,你也不必拘谨,坐下来与寡人喝几杯。”   两人对坐,共饮了几杯。   怀王问道:“近日工坊诸事繁忙么?”   叶安生点头:“不瞒师尊,陛下要在破奴苑新修一座行宫,弟子忙于筹备人手物料,忙的焦头烂额!”   “寡人也曾听过此事,陛下为何要在破奴苑新修皇宫?”   林安生摇头道:“这事情弟子也想不明白,原本的行宫并无损坏, 陛下为什么非要新建一座行宫!”   怀王道:“秋狝将至,工期也确实紧了些,你为何不去破奴苑亲自督工?”   林安生摇头道:“我去能怎地?就算有三头六臂,又能使出多少力气?这行宫建的成最好, 若是建不成,弟子也无计可施,任凭陛下责罚就是了!”   “放肆!”怀王道,“你这是什么话!身为苦修工坊坊主,怎敢不把圣旨放在心上?”   林安生低头道:“弟子只是觉得委屈,陛下做事太随性,根本不顾及臣子的难处!”   怀王叹道:“陛下自有陛下的安排,你照着吩咐做事就好,平时在工坊里千万不能有半句牢骚,工匠紧缺,且多招募些人手,至于用料,破奴苑应该不缺木材。”   “师尊,弟子缺的不是木材,是石材,陛下要用石料做行宫!”   怀王嘶一声道:“这却难为人了。”   林安生连声长叹:“师尊,弟子做梦时都在想, 若是这官家由你做该多好。”   “却又胡言乱语!”怀王大怒, “日后再敢说这样的话, 莫再做我门人!”   林安生不敢说话,怀王也平复了下来:“我在老宅存了一批石料,本是要修建别院的,你先拿去用吧!”   “这可使不得!”   “有甚使不得,拿去吧,一座别院而已,却又不是紧要事情。”   林安生满脸愧疚:“弟子欠了师尊太多!”   怀王笑道:“就当是我欠了你吧,你既是不想去猎苑,这些日子就不要去了,先在京城待着,我也去求求情,看看陛下能不能宽限你几天。”   林安生走后,怀王独自在书房默坐。   皇帝大兴土木,难道真的只是贪图享乐?   公孙文是太子伴读,他在宫里的消息也算灵通,他说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伤了羽毛,会是哪几根羽毛?   皇兄,你的心思为什么这么难捉摸?   我主动向你示好,且看你如何回应。   ……   第二天,怀王亲自派人把石料送到了苦修工坊。   一路马车成龙,百姓议论纷纷。   “这么多好石料,都是怀王家的?”   “把这多石料送到苦修工坊作甚?”   “没听说么,怀王要在破奴苑修建行宫。”   “怀王在破奴苑修行宫?那不是梁大官家的猎苑吗?”   “谁的说的清楚,怀王的儿子都造反了,在京城里杀了那么多人,这事不也不了了之?”   “说到底,还是苍龙殿护着怀王!”   ……   怀王主动示好,等待昭兴帝的回应。   可昭兴帝可没做任何回应,在朝会上,他根本没有提起猎苑的事情,更没有提起石料的事情。   倒是有两份奏章让怀王胆战心惊。   一是御史台侍御史马德光上奏,兵部尚书柳英斌涉嫌通敌,应严查!   二是御史台督察御史陈和光上奏,吏部尚书闫博元涉嫌贪赃,应严查!   这两个人,都是怀王的心腹。   这两条罪名,只要查,就能坐实。   这两名御史平时默默无闻,怎么今天突然冒出这么大动静。   更让怀王感到紧张的是,这两件事情再度激起了一些臣子对怀王的怒火,王彦阳等一批御史纷纷上奏附议,要求严查二人,同时严查怀王!   昭兴帝的态度依旧暧昧,先将此事交由内阁处置。   被公孙文说中了,这是真的伤了羽毛,还可能伤了筋骨!   散朝之后,怀王通过多方渠道打探消息,却无半点回音。   刀要来了,当真刀刀封喉。   ……   翌日,怀王设宴再请公孙文,公孙文欣然赴宴。   “殿下,今日还要探讨学问么?”   怀王笑道:“公孙先生学富五车,寡人纵使穷尽一生,也学不到先生一二,今日请先生来,是想再问问先生燕子与刀的事情,   此前却被先生说中,我堂前一只燕子,只求在房梁之上寻一安身之所,不想真被执刀之人伤了羽毛,不知先生可知执刀之人,到底是何心意?”   这次公孙文来,就是为了打探消息,他想知道皇帝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公孙文道:“幸好只是伤了羽毛,若是伤了翅膀,却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怀王叹道:“燕子只想安然度日,不想与人争锋!”   公孙文一笑:“这话当与提刀之人去说,只怕燕子叫破喉咙,提刀之人也听不进半句。”   “当真没缓和么?”   “刀已出鞘,哪还有什么缓和?第一刀要伤了羽毛,第二刀便要砍了翅膀,第三刀下来,燕子这条性命就没了!”   公孙文的暗示非常明显,怀王已无退路。   “依先生之言,燕子还有什么手段能自保?”   “此前已然说明,燕子想要自保,手中必须有刀!”   怀王无奈笑道:“区区一只燕子,哪里提得动刀?”   公孙文仰天长叹:“殿下终究信不过我,存亡关头,仅在殿下一念之间,公孙文斗胆一言,殿下再无决断,性命只在朝夕!”   公孙文把话挑明了,这却在怀王意料之外。   他只和公孙文吃过两次饭,对公孙文明显没有足够的信任,可公孙文把话说到了这一步,却不能继续和他绕圈子了。   “先生醉了,且到书房稍作休息。”   怀王把公孙文请到了书房,吩咐阴阳修者布置了法阵,屏退众人,也当面把话挑明:“寡人手里确实有把刀,但这把刀还不够锋利,而今贸然出手,只怕刀毁人亡。”   说出这番话,是想看看公孙文有没有应对之策。   如果公孙文愿追随怀王,且能想到应对之策,且把他留在王府,做个谋士。   如果公孙文想不出应对之策,怀王会立刻将他杀了灭口。   公孙文思量片刻道:“若待宝刀锋利,只怕殿下已身首异处,梁显弘不日便要下旨,削减殿下府兵,随后再对殿下发难,直至抄家灭族,殿下以何抵挡?”   梁显弘!   公孙文直接叫出了昭兴帝的名字!   对皇帝无人臣之礼,属大不敬,这条罪名足够斩首,公孙文表明了态度。   他愿意追随怀王。   但怀王还是不信他。   公孙文接着说道:“况且殿下手上不止一把刀,北方战事已起,图奴很快就要攻破涌州!”   怀王一惊:“先生何以得知此事?”   公孙文笑道:“图奴早在一月之前起兵,北疆涌州早已告急,兵部压住塘报不发,当是殿下授意!空穴来风必有因,柳英斌通敌的罪名,却不是御史捏造的!”   怀王默而不语,叩动了书案下的机关。   这人不能留,他知道的事情太多!   公孙文似乎没有察觉,继续说道:“梁显弘早已收到消息,暗中命车骑将军楚信筹措人马粮草,三日内便要离开京城,北上抗敌,   楚信一走,京中却少了一员强敌,阴阳司太卜与梁显弘素来不睦,纵有帝位更迭,太卜也必当坐视不理,   皇城司指挥使钟参受困皇宫,必定对梁显弘怀恨在心,不仅武威营无人调动,钟参本人也会作壁上观,   殿下但有一把利刃,京城之内,还有何人是殿下敌手?”   怀王道:“别忘了还有苍龙殿三位长老。”   “三位长老!”公孙文一笑,忽听耳畔风响。   怀王身后的屏风之中,突然钻出一名男子,脸戴面具,手执长剑,直刺公孙文咽喉。   怀王叩动机关,就是为了让此人杀了公孙文。   公孙文没有躲闪,剑锋刺在咽喉上,没进皮肉,却见公孙文手上的折扇断成了两截。   这厮有修为?   怀王大惊,正要退到屏风后面,那里有条密道可离开书房。   忽听公孙文喊道:“殿下,可否再容我一言!”   浩然正气袭来,挡住了怀王的脚步。   怀王战战兢兢道:“先生请讲!”   公孙文看着那名男子:“此人可有杀道四品修为?”   怀王点了点头,这是他暗中培养的一名幕僚,名唤华成晖,有四品下的杀道修为。   公孙文道:“据我所知,自武栩死后,大宣境内,只有一人有四品杀道修为,乃武彻书院院长林天正!”   怀王低声道:“这就是寡人的那把刀!”   公孙文叹道:“殿下,若只有这一把刀,莫说想斩下梁显弘的首级,却连陈顺才的首级都砍不下来!”   华成晖举起长剑再度上前,公孙文怒喝:“匹夫焉敢无礼!”   先是循礼之技,让华成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又用怀仁之技,让华成晖失去战意。   怀王大惊,站在屏风旁边不敢动。   公孙文上前一步:“殿下,不能再迟疑了,待梁显弘率先出手,万事休矣。”   怀王后退一步:“先生,寡人有意,奈何力所不及!”   公孙文双膝跪地道:“殿下,公孙文不才,愿以微末之身化为利刃,为殿下争得九五之位!为大宣江山迎来明君!”   第一把八十八章 生擒刺客   公孙文这一跪,终于把怀王打动了。   公孙文的修为远在华成晖之上,随时可以取走怀王的性命,可他选择了向怀王下跪。   宣人的膝盖是直的,很少有人会轻易下跪。   怀王对公孙文的习性也不是很了解,看到公孙文如此真诚,多少对他有了些信任。   “先生快快清起!”怀王上前扶起了公孙文, “先生才学旷绝古今,满身修为,已在凡尘巅峰,为何还如此看重寡人?”   公孙文再度下跪:“公孙文,空有一腔抱负,苦修勤学数十载,今年过半百,仍为一七品小吏, 吾实愧对圣贤之教诲!   丈夫立身于天地,功不成,名不就,又遭宵小之徒羞辱,吾在东宫之时,受尽太子讥讽,天章阁前,又遭徐志穹那黄口竖子挖苦,   昏君于此熟视无睹,佞臣在旁落井下石,唯有怀王殿下为吾说仗义执言,此番遭遇,亦如石中玉璞,不得识玉之人,却在乱石之中饱受欺凌,怀王于某有知遇之恩, 文,焉敢不舍死报效!”   怀王再次将公孙文扶起:“得先生相助, 大事可成!然寡人还有些许顾虑,还望先生指点。”   怀王让华成晖离去,真心实意与公孙文商议对策。   “时才说到苍龙殿三位长老,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公孙文道:“天下苦昭兴久矣,三位长老亦是如此,殿下应该能看得出,三位长老处处疏远梁显弘,事事维护殿下,早就有让殿下承嗣社稷之意。”   怀王叹道:“话虽如此,可若宗师之内大动干戈,只怕三位长老也不会坐视不理。”   公孙文点头:“殿下所虑极是,倘若殿下一再犹豫,三位长老事先有所察觉,必定出手阻止,届时大事败矣,   倘若等三位长老察觉时,殿下已杀昏君,再杀太子,试问宗室之中, 还有何人能登基大宝?三位长老纵有不满, 也只能顺应天命,与殿下共保社稷!”   怀王点头,却又有一丝忧色:“皇宫中,有三千禁军,却也棘手。”   公孙文道:“禁军由我一人挡之!”   “一人?”   “一人足矣!”   别看儒家不擅长单杀,却擅长与大军抗衡,三品修为,抵挡三千禁军不在话下。   “皇宫之中,尚有一众宦官,也是难缠。”   “殿下尚有多少府兵。”   “在册有三百,不在册的也有两百余人,但修为比不上皇宫中的宦官,尤其还有陈顺才这个阉竖!”   “陈顺才委实不好对付!”公孙文沉思良久道,“殿下身边,当真只有一个杀道四品?”   怀王一笑:“若只有他一人,却不让先生笑话了。”   他来到书案旁,再次叩动机关,不多时,书房之中相继来了十个人,这十个人都带着面具。   一人上前,手执长剑,先向公孙文抱拳。   怀王介绍道:“此人时才与先生交手,有杀道四品修为。”   另一男子上前,抱拳施礼。   “此人有兵家四品修为!”   又一人上前,是个女子,也向公孙文抱拳。   “此人有朱雀生道四品修为。”   “朱雀生道!”公孙文一愣,“足下来自朱雀宫?”   女子未作回应,怀王笑道:“天下苦昏君久矣,朱雀修者亦屡遭昏君轻贱,个中详情,容日后再告与先生。”   众人逐一上前,在这十人当中,有两名四品杀道,一名四品生道,一名四品兵家,三名四品宦官,一名五品阴阳兼修七品杀道,剩下两人,不方便透露道门。   除了这些人,还有一名墨家四品叶安生,乃至其身后的苦修工坊,都听从怀王的调遣。   怀王的阵容不可谓不强,公孙文颇感费解:“当初世子起事,殿下为何不出手相助?”   怀王苦笑一声:“玉明心思,难以捉摸,起事之前,我一无所知。”   虽然没往下说,但公孙文能推测出来梁玉明的用心。   梁玉明想让怀王做太上皇。   但他自己,并不想做皇太子。   梁玉明想一步到位,他想当皇帝。   倘若这对父子齐心,此前一役,胜负成败,尚未可知。   公孙文抱拳道:“殿下放心,有此利刃在手,陈顺才不足为惧,殿下出手务必果断,先杀昏君,再杀太子,斩草须除根,万不可手下留情!”   怀王频频点头。   待众人离去,公孙文神情忧虑:“臣,还有一事顾虑,请陛下定夺。”   这就改口了,称臣了,也叫陛下了。   “先生请讲。”   “陛下对臣推心置腹,臣理应留在陛下身边,一来可防消息走漏,二来如有事变,可与陛下商议对策。”   怀王诧道:“先生不愿留下?”   公孙文摇头道:“臣恨不得日夜伴于陛下左右,但那昏君明日让臣进宫为太子讲学,臣若不去,恐那昏君生疑,况且这也是一个打探消息的良机。”   怀王是真不想让公孙文进宫,但也没办法。   一来,公孙文说的确实有道理,倘若他不进宫,必然遭到昭兴帝的怀疑。   二来,公孙文要走,怀王也拦不住,他的修为实在太高。   无奈之下,怀王露出笑容道:“我信得过先生,只盼先生早去早回。”   公孙文抱拳道:“明日我午时进宫,倘若子时未归,陛下当早做防备。”   怀王惊曰:“先生此去,却有凶险?”   公孙文叹道:“那昏君心思太难捉摸,倘若当真被他察觉,臣当舍死一战,哪怕玉石俱焚,也要带走陈顺才这个奴才!   若能杀了太子,更属万幸,待陛下荣登大宝,且将臣之骸骨,埋在皇宫之中,常伴于陛下左右!”   ……   深夜,钟参在龙图阁的卧房中作诗,一名宦官在旁睡得正香。   在龙图阁修学多日,钟参诗才颇有长进,时才喝了些酒,诗兴大发,当即提笔,准备写一首五言绝句。   第一句:美人坐屋中!   和上一首诗重复了。   改一下:美人坐怀中!   露骨,太露骨,诗文还是应该婉约一些。   再改一下:美人坐心中!   这句写得好,有情致!有意境!   脑海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指挥使的心有多大?美人的肥桃有多大?坐得下么?”   钟参一怔,脸上没有表情,脑海中做了回应。   “你个贼丕怎敢来这里?”   “来帮指挥使作诗,美人卷珠帘,指挥使觉得如何?”   “卷什么帘子?俗!俗不可耐!”   “当真俗么?”   “作诗要看意境,你个粗人知道什么是意境?且说你来找我作甚?”   “我有一要事相求,请指挥使去一趟东宫。”   “东宫去不得,没见身边有人看管着我么?”   “我做了个傀儡,可暂代片刻,指挥使随我同去,天明之前便可回来。”   “从天章阁到东宫,要穿过整个皇宫,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发现!”   “我有一条道路,别人绝对发现不了,我能来找指挥使,指挥使自然能去东宫。”   “把你的傀儡拿出来!”   “指挥使回头看看。”   钟参一回头,床上多了一具血肉傀儡。   他上前看了一眼,脑海中骂了一句:“这他娘的哪里像我?这他娘的比武栩还难看!”   钟指挥使,你难道一直觉得自己比武千户英俊么?   “且等我稍作修整。”钟参一伸手,用随心取物之技,取来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装着锛凿斧锯,还有画笔。   钟参不会做血肉傀儡,但其工法精湛,且用木料对傀儡做了修整,顷刻之间,栩栩如生!   趁着宦官还没醒来,钟参跟着徐志穹悄悄离开龙图阁,进了地道。   ……   第二天,入夜,徐志穹正在东宫后园和林倩娘磨练口舌。   所谓磨练,不是指物理上的,是精神上的。   徐志穹要学会通过语言来制造精神威压。   倩娘讲了其中的两点要领:   一是笃信,施展技能时,要对自己所说的话深信不疑,无论这句话如何荒唐。   二是循理,施展技能时,要通过合理结论推导出不合理推论,推导的过程依然要尽量合理。   名家的修行过程非常抽象,徐志穹花了不少心思,作为激励,徐志穹只要有一点进步,倩娘就得给他亲酒窝。   练到亥时前后,倩娘捂着脸蛋道:“徐郎,能不能换另一边?”   “那边没有酒窝!”   “让你这么亲,这边的酒窝也快没了。”   “那就换一边,看能不能亲出个酒窝来!”   笑闹之间,徐志穹忽然皱起眉头,叮嘱倩娘留在房中不要动。   刺客来了,杀气一如前番。   徐志穹摇晃银铃,给太子报信。   太子穿戴整齐,走出寝宫,来到后园之中,准备迎战。   内侍们分列两旁,都离太子很远,徐志穹也离得很远,显得太子的位置非常突出。   前园之中,提灯郎和侍卫们试图抵挡一阵,须臾之间,毫无悬念的败退到后园。   在品级相当时,儒家修者出手慢,精度差,很难在战斗占到便宜。   但如果品级有优势,儒家修者可以对大量敌人形成碾压,这也是儒家最可怕的地方。   到了后园,看到太子的一刻,刺客的策略变了。   以前他会选择把所有阻拦他的人都放倒,然后再去对付太子。   这一次,他直接冲向了太子。   太子大呼小叫,上蹿下跳,仿佛陷入了慌乱。   当刺客距离太子不足五十尺时,太子才想起来逃跑。   五十尺的距离对儒家修者而言刚刚好,刺客对太子用出了五品技——正身。   正身技的特点,是要端正对方的思想,提高对方的道德标准,让对方摒除一切邪念,用最正直的理念来约束自己。   比如说,太子明显不是刺客的对手,这个时候应该选择逃跑。   但中了儒家五品技,他就不能逃跑了!   逃跑这种事情是不道德的。   敌人来了怎么能逃跑呢!   面对敌人,应该挺起胸膛,和他血战一场!   就算死也得壮烈的死去!   在技能的驱使下,太子不肯逃走,想要和刺客硬钢。   站在一旁的徐志穹深切感受到了气势的不同,今天的刺客更像是刺客,他是来取太子命的,不是来东宫装比的!   吕运喜受伤,陈顺才没来,太子本身也想舍死一战,貌似谁也阻止不了太子送死的步伐。   刺客又走了几步,距离太子不到三十尺,刺客将浩然正气集中在掌心,准备一掌拍死太子。   没想到脚下突然一软,刺客掉进了陷坑里。   太子脸色惨白,连连喘息:“差一点,差一点就撑不住了,要不是本宫有胆识,早就被这厮吓跑了!”   这陷坑是钟参掘的,太子的目的就是要把刺客引进陷坑。   陷坑设计的非常精巧,能自动追踪敌人,但只对三十尺范围之内的敌人有效。   太子须站在原地不动,因为他脚下有一道机关,这道机关是触发陷阱的关键。   如果有人距离太子不到三十尺,太子只需要剁一脚,踩动机关,对方脚下就会出现一个陷坑。   哪怕对方是飞过来的,陷坑之中也会钻出一道绳索,将对方拉进去。   这就是所有人都离太子很远的原因。   可太子刚才坚持不住了,刺客的气势太凶悍,太子差一点就要逃走。   如果他逃了,精心布置的陷阱前功尽弃!   没想到,关键时刻,在刺客的五品技帮助之下,太子站在原地,踩住了机关!   太子非常钦佩自己的胆量:“志穹,我不是跟你吹,刚才我一点都不怕他!”   正说话间,忽见刺客满身血污,从陷阱里跳了出来,再次扑向太子。   太子惊呼一声:“说说而已,你莫要当真……”   话音未落,刺客又被一条绳索拖进了陷阱。   这是钟指挥使的陷阱,这是三品墨家的杰作,已经进去了,还有那么容易出来?   徐志穹不知道陷阱里有什么,只看到半空之中不停有铁球和刀片坠落。   陷阱剧烈摇晃,不时有铁屑向外翻涌,掉进陷阱的铁球和刀片全都被磨成了碎末,却说那刺客会被磨成什么样子?   儒家的防御力在各个道门之中,排名偏上,但这是在与人交战的情况之下,儒家擅长与人斗,却不擅长与机械战斗,面对钟参的机关,这刺客只能用浩然正气强行防御,眼看就要坚持不住。   太子问徐志穹:“咱们不是要抓活的么?”   徐志穹点头道:“殿下,你是个有胆识的人,你一点都不怕他,你下去救他上来吧。” 第188章 怀王是谁的儿子?   看着陷阱里飞出来的血沫,徐志穹确系刺客必死无疑。   一会把尸体捞上来,只要剩个头就能确定身份。   就算连头都没剩也没关系,把罪业扯下来就够了,管你是几品的修为,只要把罪业扯下来,都得听我的吩咐……   等等!   这厮好像才一寸三的罪业, 能摘下来么?   而且他有三品修为,按理说,我应该看不到他的罪业,为什么还能看到个一寸三?   这个问题以前倒是没想过……   沉思之间,陷阱里突然没了动静。   能让陷阱停下来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陷阱坏了,二是刺客死了。   钟参的陷阱肯定没那么容易坏, 应该是刺客已经死了。   徐志穹走上前去, 但见陷阱之中血肉黏腻, 看不出个形状,有个地方应该是人头,一寸三的犄角就在头顶。   徐志穹探下身子,把手伸进陷阱里,摸了摸刺客的犄角。   太子喊道:“志穹,小心些!”   徐志穹收回手道:“退后,所有人退后!”   这犄角不对。   不是这个手感。   罪业是假的。   真没想到,罪业竟然也能造假的!   那真的罪业哪去了?   真实的罪业还没有浮现出来。   身死道消,如果刺客真死了,罪业应该能浮现出来。   可罪业没出现,证明刺客没死!   徐志穹冲着太子喊了一声:“殿下,再踩一脚机关!”   太子赶紧踩了一脚。   按照钟参所说,如果陷阱失灵,再踩一脚,就能复原, 一共能复原二十次。   可太子都快把机关踩断了,陷阱一直没有复原。   这陷阱彻底坏了!   徐志穹还有准备, 对付一个三品刺客,他不止找了一个帮手。   他走到事先准备好的法阵上,开始联络太卜。   太卜给了回应:“现在出手却早了,我能断他退路,恐怕杀不了他。”   话是这么说,太卜还是出手了。   就算杀不了他,也要吓住他,否则太子有危险!   一团烈焰从天而降,掉进了陷阱,太卜开始施法。   烈焰之后又有雷击,皇宫对阴阳术有诸多限制,太卜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不仅不多,而且还基本无效,等火焰熄灭,雷霆止息,刺客从陷阱里站起来了。   太卜叹息道:“同品之下,儒家克阴阳。”   儒家克阴阳,除了浩然正气的强大防御力之外, 还来自儒家的八品技,无邪!   技能的核心在于摒除邪念干扰,坚守圣贤之道, 说白了就是屏蔽外界干扰,提升自控能力。   一旦发动无邪技,阴阳术中的幻音、幻象等迷惑技都会失效,大部分干扰心智的法阵都会被严重削弱。   儒家修者品级越高,无邪技的能力越强,对阴阳术的克制就越强。   太卜不能用干扰心智的法术来对付刺客,只能火烧雷劈和刺客硬钢,但这类的攻击手段很难打穿浩然正气。   果不其然,刺客从陷阱里爬了出来,但重伤之下却不敢再恋战,他没有继续攻击太子,转而去了东宫正门。   徐志穹追到了正门,看到刺客站在门下回廊处不动。   难道是回廊之中有法阵?   让徐志清猜对了,这里藏着法阵是,是刺客为了脱身提前留下的。   徐志穹笑了。   我看你这次往哪逃!   只要刺客动了法阵,就掉在了太卜的手里,太卜对付他的办法不多,但有一万种方法对付法阵。   按照徐志穹的定位,太卜立刻感知到法阵的存在,瞬间改变了法阵的传送方向。   刺客本该利用法阵逃到皇宫之外,没想到又回到了东宫的后园。   而法阵的出口在一个非常致命的位置上——两座假山之间。   两座假山之间还有钟参一道陷阱,和此前太子身边的陷阱手段相同。   这一次,刺客若是再度掉进陷阱,绝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徐志穹赶到太子身边,两人带着狰狞的笑容,看到刺客在两座假山之间慢慢现身。   “这狗东西终于死了!”   “我就不信陷阱还能再坏一次!”   眼看刺客就要掉进陷阱,忽见陈顺才冲到近前,一脚踹在了刺客身上:“大胆狂徒,你纳命来!”   刺客飞出去了,没踩中陷阱。   徐志穹和太子费解的看着陈顺才,又见陈顺才一边和刺客厮杀,一边向太子请罪:“殿下,老奴来迟一步,让殿下受惊了!”   太子喊一声道:“陈秉笔,你是真不中用啊,不光来迟了,你还抓不住刺客,再过一会,你又一时大意,把刺客放走了!”   太子看的非常明白,陈顺才过来不是来杀刺客的,是来救刺客命的!   果不出所料,陈顺才和刺客交锋十几招,非但没抓住刺客,反倒和刺客一起打到了东宫之外。   等徐志穹追出去再看,刺客逃了。   陈顺才还是那句话:“老奴没用,一时大意……”   太子怒道:“别说什么大意了,追呀!”   陈顺才磨磨蹭蹭不肯去,他不能追,以他的速度,想追上一名儒家修者实在轻松,他找不到追不上的理由,所以干脆不追。   “殿下安危要紧,老奴也不知这刺客走远了没有,不敢贸然离去……”   你不追,我追!   徐志穹顺着刺客的血迹追了上去,他不敢追太紧,就算三品儒家受了伤,对付他一个六品下,也绰绰有余。   这大儒跑的虽说不快,但这一路非常顺畅,没有遇到禁军的巡兵,也没有遇到宫里的内侍,一路之上,只遇到了几名侍卫,都被他轻松放倒。   千万别说他运气好,徐志穹觉得这事和运气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厮就是皇帝派来的!   他一共来过东宫三次,第一次徐志穹不在场,太子侥幸脱身。   第二次徐志穹在场,把太子送到冰窖保护了下来。   第三次徐志穹让钟参设下陷阱抓住了他,他又被陈顺才救走了!   皇帝为什么要派这么一个蹩脚的刺客来杀太子?   不仅事情没办成还留下一堆手尾?   若是没猜错,这厮跑出皇宫,会找个地方暂时住下,等养好了伤,再回皇宫复命。   徐志穹在身后悄悄跟着,只要弄清楚这厮的住处,今晚就叫太卜过来抓人!   儒家虽说克阴阳,但这厮受了伤,太卜手下人多,晾他也逃不掉。   徐志穹追出几条街,发现情况不对,这刺客在往怀王府的方向跑。   如果他是怀王的人,徐志穹的所有推断都是错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志穹与刺客拉开了些距离,又跟了一条街,突然发现还有一个黑衣人尾随在刺客身后。   这个黑衣人也是个强者,徐志穹看不出他的修为和罪业。   好在这个强者把所有注意力都用在了刺客身上,他没发现徐志穹,刺客也没发现他。   这人是谁?   陈顺才?   不可能,要是陈顺才跟踪的话,我根本不可能发现他。   看着这身材也不像那死太监……   又走了几条街,徐志穹看到刺客跳进了怀王府,那黑衣人也跟着跳了进去。   飞过墙头的一瞬,徐志穹看清了黑衣人的身形。   原来是二哥。   他怎么来了?   徐志穹没进怀王府,怀王府至少有两个三品,哪怕变成老鼠,送死的几率也很高。   刺客是怀王派来的,还被二哥发现了!   出大事了,这次要出大事了!   ……   遍体鳞伤的公孙文躺在卧房里,见怀王来了,挣扎着想要起身:“陛下,臣无能,臣想帮你杀了太子,顺道再杀了陈顺才那个狗奴才,可惜他事先有所防备,臣失手了。”   怀王赶紧扶着公孙文躺下:“先生为何如此鲁莽?既要动手,却不与寡人先行商议?”   “陛下,今日的机会实在太好,若不是有两个内侍拦阻,臣先杀了太子,再杀了陈顺才,若是顺利,还能杀了昏君,陛下不用劳师动众,便可继承大统!”   “陈顺才可识破了先生的身份?”   公孙文摇头道:“那狗奴才以为我已经离开了皇宫,他绝对想不到我会去而复返,他也不知道我有修为,这事情,他肯定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陛下不要担心,若是您怕我牵连到您,我这就离去……”   话没说完,怀王赶紧拦住了公孙文:“先生,且好生休养,先生愿为寡人赴汤蹈火,寡人自当与先生患难与共!”   怀王离开了公孙文的房间,吩咐人去查探皇宫的动静。   如果公孙文的身份已经暴露,怀王必须杀他灭口,看他受了重伤,杀了他应该不难。   但如果公孙文的身份没暴露,而且所言属实,倒可以证明这人足够忠诚。   ……   丑时,天降大雨。   圣威长老梁季雄,满身湿透,进了苍龙殿,于苍龙神像前,长跪不起。   梁功平和粱世禄相继赶来,粱世禄问道:“可是查出了刺客身份?”   梁季雄看着二人,神情木然道:“查出来了,是一名三品儒家。”   梁功平愕然道:“儒家何时出了三品?”   梁季雄道:“此人来历,我不知晓,但我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粱世禄有了不好的预感:“是谁?”   “贤康!”梁季雄回答道,“那儒家三品去了贤康的府上,我没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我看见贤康去探望他。”   粱世禄连连摇头:“圣威长老,我知你对贤康颇有成见,可此事却不能诬陷于他!”   “诬陷?”梁季雄笑了,“圣德长老,那三品儒者还在贤康府上,你去看看,一看便知!”   粱世禄起身道:“今夜已晚,我明日便去贤康府上看看!”   梁季雄道:“你伤未痊愈,我现在就随你同去!”   “不劳你!”粱世禄回头道,“倘若事情坐实,我明日把贤康的人头,带回来给你!”   粱世禄愤愤而去,梁季雄怒道:“还要等到明日?却等他把刺客送走么?圣慈长老,你今夜变随我一并去把那刺客抓回来!”   梁功平将他拦住:“你听我说,这事情你不能去,只能让圣德长老处置。”   梁季雄摇头道:“汝等一再袒护,终于酿成今日之恶果!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梁功平道:“贤康若无大错,由他继承社稷,本就是一桩好事!”   梁季雄怒道:“梁玉明修炼邪术,篡权夺位,这却不是大错?”   梁功平道:“贤康或许并不知情。”   “如今他指使刺客,谋害储君,这也不是大错?”   梁功平低头道:“储君本就心智不全。”   梁季雄梁功平的衣衫,怒道:“此言何意?一国储君且让你说的如此轻贱?”   梁功平叹道:“圣威长老,咱们三人共守大宣社稷,当勠力同心,这件事就让圣德长老处置吧,他若处置不了,我们再出手不迟。”   梁季雄费解:“为何一定要他处置?”   “因为……”梁功平默然良久道,“贤康,是他儿子。”   梁季雄后退几步,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   阴阳司里,太卜拨弄着青灯,揣度着当下的局势。   他通过阴阳法阵,在公孙文身上留了记号,他知道公孙文在哪。   “怀王,这次看你怎么脱身!”   思忖间,墙壁之上冒出一张嘴:“师尊,朱雀宫大宗伯炎焕求见。”   大宗伯,朱雀宫一宫之主?   他来作甚?   太卜回应一声道:“请他进来。”   年逾七旬的朱雀宫大宗伯炎焕,坐在了太卜面前。   太卜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炎焕面前,刚要寒暄几句,却听炎焕问道:“太卜可知,城北猎苑,走失了两千多名力工?”   “猎苑?”太卜摇摇头,“老朽近日未曾留意过猎苑。”   炎焕又道:“太卜可知,南方之地出了邪祟之物?”   太卜一愣:“大宗伯,你所说的南方之地,是我大宣疆土,还是你郁显国疆土?”   大宗伯皱眉道:“太卜何故有此一问?”   太卜笑道:“若是在大宣境内,此事由不得大宗伯来管,若是在郁显国境内,此事由不得老朽来管。”   太卜这是打太极,他不想和炎焕谈论此事。   大宗伯摇头道:“你宣国的事情,就算天翻地覆我也管不了,但如果有人想复生邪道恶灵,不管事情出在什么地方,我都非管不可!” 第189章 大长老,你没想到吧   朱雀宫大宗伯炎焕,大宣京城朱雀宫的宫主,是朱雀生道的三品修者。   炎焕深夜拜访太卜,问起了猎苑失踪的两千多名力工,还问起了南方出现的邪祟之物。   他怀疑此事与邪道恶灵有关。   太卜沉默许久道:“大宗伯,这等事,没切实凭证, 可不能妄言,如若不慎,将会挑起两国纷争。”   “凭证?”炎焕冷笑一声,“安淑院里的血树却不是凭证?”   太卜皱眉道:“此乃皇室内事,大宗伯不该插手。”   “我从未插过手,莫说是你们皇家的事情, 只要是你们大宣的事情,我都视若不见,可如果有人为邪道恶灵做事, 我却不能不管,我辈修行四方正道,此乃我辈本分!   太卜,此事你若隐瞒于我,便是害了你大宣,老夫告退,太卜好自为之!”   炎焕走了,太卜紧锁双眉,唤来了何芳。   “你去把韩宸给我找回来。”   何芳低头道:“弟子也不知韩师兄在何处。”   太卜怒道:“你放走的人,你却不知在何处?今夜若是找不回来,日后你再也别想离开阴阳司一步!”   ……   深夜,楚信穿着便装,带着十几名随从,悄悄出了北门。   走了十几里,楚信问白子鹤:“第一回 随我出征, 心中可觉得忐忑?”   白子鹤木然道:“忐忑倒不觉得,只觉得有些寒碜, 深夜出城, 带着十几个随从,这也是车骑大将军的阵仗?”   楚信笑道:“你小子还敢取笑我?身为一军之将,满身手段都在沙场,在京城耍什么威风?趁夜出城,少了恁多繁文缛节,这有什么不好!”   又走了几里,前面出现一片火光,楚信笑道:“大军到了!”   众人赶上前去,前方路上果真驻扎着一队人马。   白子鹤大致清点一番,回头对楚信道:“将军,这才三千多人,也叫大军?”   楚信抿抿嘴唇道:“兵不在多,在于精!”   白子鹤道:“图奴派了十万大军围困涌州,梁大官家就给咱们三千人,能做甚?”   楚信叹道:“总比没兵强,涌州情势,片刻也耽搁不得, 今夜不歇息了,连夜行军!”   ……   怀王在府中忐忑一夜, 次日天明,探子送来了两个好消息:   一是皇宫之中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加防,没有增兵,昨夜的事情还在调查,太子暂时离开了东宫,住进了玉瑶宫。   二是车骑将军楚信,连夜出城,于城外率领三千大军,向北而去。   “三千也叫大军?涌州却要丢了!”怀王连连哂笑,“皇兄,若是再让你做几天皇帝,大宣的江山却要断送在你手上。”   怀王来到公孙文的住处,说了楚信出征的事情,公孙文一脸惊喜:“陛下,楚信离京,陛下大事可成。”   “先生以为该在何时起事?”   公孙文道:“全凭陛下做主,宜早不宜迟!”   “寡人也是这般想,寡人准备在三日后起事。”   公孙文连连点头:“甚好,有三天时间,臣的身体也能复原大半,届时仍能独挡禁军!”   “先生莫急,且先把药喝了。”怀王吩咐内侍端来一碗汤药。   汤药一色血红,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腥气,公孙文皱眉道:“陛下,这药……”   怀王笑道:“先生却担心寡人下毒?”   “臣不敢!谢陛下厚恩!”公孙文端起汤药一饮而尽,少顷,便觉经脉之中,有气息游走。   公孙文一脸惊讶:“陛下,老臣若是没看错,这药……”   怀王打断公孙文道:“此药来历,日后再与先生详述,先生好生休息,明日再与先生共商技艺。”   “哪里还等得到明日!”公孙文摇头道,“臣只觉神清气爽,眼下便有良策献予陛下。”   怀王笑道:“先生何故如此心急……”   一名内侍走进卧房,与怀王低语几句。   怀王一惊,紧锁双眉。   公孙文问道:“陛下,可是遇到了棘手之事?”   怀王长叹一声:“先生不必多问,且在此间好生歇息,切莫出门走动。”   说完,怀王离开卧房去了正厅,圣德长老粱世禄,已在正厅等候。   怀王赶紧上前施礼:“不知长老驾临,贤康有失远迎。”   粱世禄沉着脸,看了看周围的侍者。   怀王会意,赶紧屏退众人。   粱世禄问道:“昨夜太子遇刺,你可知情?”   怀王故作惊讶:“贤康不知,吾侄玉阳怎样了?”   粱世禄没有回答:“贤康,此事确与你无关?”   怀王连连摇头道:“长老,贤康怎会做出那等事?长老明鉴,勿听宵小之徒污蔑于我!”   粱世禄道:“陛下只此一子,太子倘若身亡,汝当承嗣社稷。”   怀王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长老,贤康冤枉!此事实与贤康无关!”   怀王声声哭诉,粱世禄连声长叹。   “贤康,吾闻那刺客是一名儒家三品,此人可在你府上?”   怀王摇头道:“我府上只有一名儒家八品,此人曾为玉明讲学,今玉明已去,我不忍将其驱逐,除此之外,再无儒家修者!”   粱世禄怒喝道:“我若是搜出来呢?”   怀王哭道:“若是长老在我府上搜出此人,贤康愿将人头奉上!”   粱世禄咬牙道:“贤康,你为何如此固执?只要交出此人,我可保你平安!”   怀王连连摇头:“长老,冤杀我也!”   无论粱世禄说得多么中肯,怀王死活都不肯承认。   只要不认,就有生机,认了必死无疑。   粱世禄一伸手道:“你既执迷不悟,休怪宗法无情!”   粱世禄抬起右手,阵阵威压让怀王喘不过气。   他那架势好像要打死怀王,可实际上他舍不得下手,怀王是他亲生儿子。   他只想吓唬怀王,希望怀王能说实话。   可没想到,一股浩然正气冲散了威压,公孙文突然出现在了怀王背后。   “老匹夫!”公孙文怒喝一声,“你且与我一战,莫要为难陛下!”   “陛下?”粱世禄愕然道,“贤康!他竟然叫你陛下?你当真有谋逆之心!”   怀王没想到公孙文会突然冲出来,一时间慌了手脚。   粱世禄怒喝一声,施展了九品技,龙怒之威。   虽是九品技,但这一技能的控制力最为惊人,同是三品,公孙文立刻低头。   怀王也要低头,虽然有霸道修为,但他只有八品。   粱世禄脚尖点地,要发动三品技,唯我独尊。   三品技的唯一弱点就是慢,筹备的时间很长,发动的时间也很长。   可如果让他发动成功,所有三品以下的人,都会失去战力。   届时只剩下一个公孙文还能战斗,但公孙文伤的太重,儒家又不擅长单杀,和粱世禄交手,胜算渺茫。   从进门起,粱世禄就一直站着没动地方,他一直在酝酿三品技。   如今技能已经筹备到位,只等释放,公孙文试图上前,打断其施法,又觉威压袭来,不自觉的低下头去。   粱世禄一夜没睡,他对今天这场战斗做了充分的准备。   他知道怀王府上有不少高手,如果这些人一拥而上,他还真未必能抵挡得住。   用九品技拖住公孙文,等唯我独尊之技施展之后,其他人在一个时辰之内无法靠近他,届时只要专心对付公孙文就好。   战术非常合理,然而粱世禄做梦也想不到,一名男子戴着面具,突然冲进正厅,举剑刺进了粱世禄后心。   这怎么可能?   这人在龙怒之威之下,应该立刻低头,怎么还可能靠近我?   我有一身王霸之气护体,他为什么一剑就能伤了我?   怎么感觉我的修为好像被拉低了。   三品技被打断了,粱世禄的精神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一件事,在徐志穹杀梁玉明的时候,梁功平的技能对徐志穹也无效。   难道他们都有邪道修为……   思索间,公孙文已经到了近前,施展天命率性之技开始猛攻。   粱世禄奋力反击全然无效,这才意识到对方用了三品技。   身后那名男子还在用长剑猛砍,又有几名戴着面具的人冲进了正厅。   他们不敢下手,对方毕竟是苍龙长老,他们在等待怀王的命令。   公孙文喊道:“陛下,不能再有迟疑!”   粱世禄看着怀王,眼神迷茫道:“贤康,你当真要如此?”   怀王木然良久,指着粱世禄道:“诛杀此贼!”   阴阳修者用法阵封住了正厅。   一众高手围住了粱世禄。   “贤康,吾儿……”   ……   一个时辰过后,粱世禄气机耗尽,鲜血流干,被朱雀修者用四品技金乌之火烧成了灰烬。   怀王看着一地灰尘,不知所措。   公孙文道:“这老贼有来无回,苍龙殿势必生疑。”   阴阳五品兼杀道七品修者道:“属下能做一阴阳傀儡,暂且支应一时。”   “纵使支应,也至多支应一日,陛下今夜必须起兵!”   怀王抬头道:“可事出仓促,只怕……”   “陛下不必顾虑,”公孙文道,“臣,已有良策。”   说话间,公孙文咳嗽几声,咳出些血沫。   怀王吩咐道:“快,再取些药来!”   公孙文又喝了一碗汤药,只觉浑身气力十足。   “陛下,臣今已有独挡禁军之力,请陛下速速召来叶安生,让他率苦修工坊,今夜从东华门攻打皇宫。”   东华门,就是皇宫的东门。   怀王道:“既是夜袭皇宫,理应直取昏君,昏君夜里必然在内廷歇息,东华门离内廷远了一些。”   公孙文道:“陛下圣明,让苦修工坊强攻东华门,乃是佯攻,臣昨夜在东宫恶战,东宫附近必定加紧布防,陈顺才那奴才也必定留守东宫,陛下则带上人马,直取拱宸门(皇宫后门),至内廷,诛杀昏君!” 第190章 九五之尊,就在眼前   阴阳司里,青灯颤动,太卜打了一个寒噤。   好重一股血腥气,这是……苍龙长老?   李七茶坊,李沙白咳嗽两声,深吸一口气道:“又有一名三品修者陨落了。”   何芳道:“可知是何人?”   李沙白没有回答,转身对韩宸道:“韩医师, 跟何姑娘回阴阳司吧。”   韩宸一脸惊喜道:“太卜死了么?他真的死了么?”   李沙白摇摇头:“快些去吧,京城之中,将有大事发生。”   韩宸对常德才道:“常兄,不妨随我等一起去阴阳司暂避。”   常德才摇头:“你们去就是了,我等我主子,我还得看好这丫头!”   还有一句话藏着没说,他还得定期回中郎院,与杨武互相喂食吃。   施双六道:“徐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常德才笑道:“这谁能说得准?主子的事情可不能多问。”   ……   徐志穹在玉瑶宫里转了几十圈, 一语不发。   梁玉瑶问太子:“这厮失心疯了怎地?从早上转到了黄昏,转了整整一天,把那群丫头的心都转散了。”   可不是转散了么,玉瑶宫里平时很少见到男人,如今一个男人在宫里转来转去,就一直这么转来转去。   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灼热的眼神,片刻不离。   上百双良心齐刷刷的对着,激动的心跳,起伏跌宕。   到了入夜时分,徐志穹开口说话了:“公主,若是有大军杀进皇宫,玉瑶宫能支撑几时?”   梁玉瑶脸色发白:“哪来的什么大军?”   “我担心怀王就要来了。”   刺客进了怀王的院子,二长老也进了怀王的院子,稍加推断便知道怀王要做什么。   狗急跳墙,他很可能要和他儿子一样, 准备造反了。   梁玉明的心机非常可怕,计划缜密到了无懈可击, 假设怀王比他儿子更有心机, 一旦攻进皇宫,玉瑶宫能支撑多久?   “倘若连半个时辰都支撑不上,咱们立刻出宫躲灾去吧!”   怀王有可能打进宫来么?   有可能!   太子和公主都很了解这位叔父的野心。   粱玉瑶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我倒要看看怀王有没有这个胆量,走,咱们出去躲灾!”   太子怒道:“躲灾便躲灾,还这么大气势作甚?”   想躲也躲不出去,两人来到东华门,驻守的禁军不许他们出宫。   粱玉瑶急了,在东华门里,对着禁军统领连撕带打。   可这也没用,禁军收到了圣旨,太子和玉瑶公主不准离开皇宫。   ……   夜已深,苍龙殿里,粱季雄心急如焚:“圣德长老已经去了整整一日,为何还不见回音?”   看着急躁的粱季雄,粱功平一脸无奈:“圣威长老, 稍安勿躁,我已经叫人去询问了。”   正说话间, 一名苍龙卫来报:“圣德长老现在怀王府上, 与怀王对饮。”   对饮?   粱季雄垂着眼睛道:“却还和这逆贼对饮?饮过之后,却要共举大事吗?”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在酒桌上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岂不比刀兵相见要好得多?”粱功平又问苍龙卫,“还打探到什么消息?”   “街上有不少人,疯传皇帝要让位于怀王。”   粱功平怒道:“胡言乱语,有谁造谣生事,立刻抓起来,一刻也不能耽搁!”   粱季雄诧道:“圣慈长老,抓平头百姓的时候,却不说稍安勿躁了?”   粱功平抿着嘴道:“这事情,却刻不容缓,几句流言看似无关紧要,却是关乎社稷安危的紧要所在!”   粱季雄道:“却比处置怀王更加紧要?”   粱功平咂咂嘴唇道:“你却不知这谣言的威力。”   “谣言因怀王而起,处置了怀王,谣言自然止息!”   粱功平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突然想起了儒者之中,颇为流行的两心之论:“依愚者来看,应先处置怀王,再止息流言,依智者之心,当先止息流言,再处置怀王,更稳妥些!”   “还有心思扯这闲淡!”梁季雄连声长叹。   粱功平又问苍龙卫:“还有何事发生?”   “一群百姓到苦修工坊要人,说他们家人给苦修工坊当了力工,去了破奴苑之后,音信皆无!”   粱季雄一惊:“这是出了什么事?”   粱功平摆摆手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力工?先派人把散播流言者抓起来!”   粱季雄愕然道:“只要压住流言,是不是就天下太平了?”   两人正在争执,又听苍龙卫来报:“皇帝陛下来了。”   粱功平皱眉道:“他这时来了,却要作甚?”   粱季雄道:“还能挡驾不成?快请陛下进来!”   昭兴帝走进大殿,身后跟着翰林院学士、侍读、侍讲和史官修撰。   看到翰林院众人,粱功平心头一紧。   尤其看到史官修撰,粱功平的汗都下来了,他平生最厌恶史官。   昭兴帝看着两位长老,突然跪在了地上。   两位长老大惊,扶也扶不起来,只能陪着昭兴帝一起跪着。   梁功平道:“陛下,这却为何故?”   昭兴帝道:“朕德薄能鲜,今愿将皇位让与贤康,请二位长老做个见证!”   做见证?   这种时候做见证?   这不成了逼宫么?   粱功平一哆嗦,看到史官拿出纸笔,已经开始记录了,赶紧劝阻道:“陛下莫要听信市井谣言!”   昭兴帝摇头道:“此非谣言,此乃朕肺腑之言,朕为大宣社稷,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朕只有玉阳这一个儿子,却不能让他死于贤康之手。”   粱季雄无言以对。   史官还在一字一句记录。   粱功平试图寻找和稀泥的入口:“太子遇刺,这事不能说就一定与贤康有关,圣德长老已经去怀王府上调查此事,不日便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昭兴帝一脸茫然的看着粱功平:“圣德长老去找贤康,是要惩治贤康,还是要和贤康联手杀朕?”   粱功平一脸惶恐:“陛下怎能说出这种话来?圣德长老这一去,是为了……”   昭兴帝转脸看着史官,缓缓道:“圣慈长老,你说慢些,我怕史官记录不及。”   “这,这又是何必……”粱功平低下了头,偷偷看了看史官。   他真恨不得上前把史官的笔抢下来,把他手里的纸撕碎!   粱季雄道:“陛下不必担忧,我立刻去怀王府上,把贤康抓来,给陛下一个交代。”   粱季雄起身要走,粱功平赶紧跟了上去。   你去了,把怀王抓回来了,你当了忠臣。   我怎么办?   我在这陪着皇帝,听他数落挖苦,却在史官笔下当丑角?   有朝一日当了星官,翻开大宣史书,我都抬不起头来。   “我跟你一并去吧,这是宗室的大事,咱们三个得一起处置。”   昭兴帝长叹道:“朕带妻儿于宫中等候消息,倘若三位长老和贤康都容不下朕,朕甘愿一死,恳请长老容我孩儿一条生路!”   粱季雄和粱功平一刻都不敢耽搁,再不走,他们就成了怀王的同伙。   苍龙长老出门从不带随从,两人一路疾行,很快到了怀王府,看门小厮正要进去通传,被粱季雄用八品盘蟒之技缠住,直接绞晕了过去。   两人一路开着苍龙霸气进了正院,侍卫、婢仆全都低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到了正厅门口,只见怀王还在和粱世禄对饮,几十名舞姬披着薄纱,正在翩翩起舞。   两人走进正厅,看着怀王。   怀王仿佛没看到两人,先给粱世禄敬了一杯酒,粱世禄举杯,一饮而尽。   粱季雄和粱功平越看越觉得奇怪。   粱功平吩咐舞姬退下,舞姬只顾跳舞,没有反应。   他本想用九品技龙怒之威强行中断歌舞,可又看见粱世禄在眼前,这么做恐折了他面子。   粱季雄走到怀王和粱世禄近前,看了片刻,惊呼一声道:“这是傀儡!”   粱功平正当愕然,忽见正厅大门关闭,舞姬各执长剑,冲杀过来。   “怀王”拔剑而起,“粱世禄”也站起身来,正厅之中近百“人”,将粱季雄和粱功平团团包围。   这些都不是人,都是傀儡,这是苦修工坊坊主叶安生送给怀王的大礼。   可即便是傀儡,也够粱季雄和粱功平支应一阵。   别看叶安生只是四品,但这套傀儡是整个苦修工坊能工巧匠多年来的心血。   无论是哪个道门,多高的修为,除非有像金蚕那身铜皮铁骨,否则不要与准备充分的墨家硬钢。   粱季雄专心应战,粱功平却在担心另一件事。   粱世禄到底去哪了?   他是和怀王一起举兵谋反,还是……   他在大厅之中闻到了一丝血腥之气。   难道说……   不可能……   怀王敢杀了圣德长老?   ……   苦修工坊中,四百工匠集结完毕,各自带着拿手的武器,只等叶安生的号令。   叶安生此刻在密室之中,喝了一大碗酒,向怀王施礼道:“师尊,弟子这就出发了!”   怀王点点头:“此役要多加小心,遇到强敌,不可力战,尽力为寡人拖延些时间便好!”   叶安生道:“师尊不必担心,弟子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今天,东华门一战,弟子必定为师尊拔得头筹!”   叶安生带领匠人们去了东华门。   怀王通过阴阳法阵来到了拱宸门外。   十六名阴阳师布置法阵,把十员猛将和五百府兵一起送了过来。   无论在任何方面,怀王的准备都要比梁玉明充分,但怀王却没有梁玉明那份沉着。   法阵笼罩之下,拱宸门前的士兵,看不到怀王和他的将士。   但怀王看的真切。   看着拱宸门前的卫士,他的手很冷,喉咙也在阵阵发紧。   他构想无数次,在皇宫门前起兵,一路直捣内廷,杀了梁显弘,拿着他的人头,走到大庆殿(大宣皇宫正殿),登基称帝。   如今龙椅只在咫尺之遥,他却觉得这一切并不真实。   是不是仓促了些,是不是该筹划的更仔细些?   公孙文在旁道:“陛下,进入皇宫之后,必须先斩昏君,切不可心慈手软!”   怀王点点头。   “臣先去禁军大营,陛下务必在天亮之前,斩杀昏君和太子,否则臣恐支撑不住!”   公孙文从法阵离去。   华成晖举起长枪为先锋,等待着怀王的命令。   怀王灌下一口酒,低声下达了命令:“进兵皇宫,斩杀昏君!” 第191章 恶战大庆殿   四品杀道修者华成晖,率众从拱宸门冲进了皇宫。   怀王的战术非常清晰,从拱宸门进宫,转由临华门进入后苑,后苑之中不必久留,皇帝大概率不在这里。   去后苑的目的是走迎阳门,从迎阳门进入内廷, 进内廷后直捣福宁殿。   福宁殿是皇帝的寝宫,是皇帝的正寝,只要皇帝不外出,不朝会,大部分时间都在福宁殿。   来到福宁殿外,华成晖的先头部队遇到了几百内侍。   内侍单打独斗确实骁勇,可组军对战明显不济。虽说宦官们在整体修为上占便宜,但怀王手下有一名四品兵家修者。   有这名兵家在场,怀王府兵的战力急剧提升,进退攻守,步履一致,刀枪果决,箭无虚发,仅用了两刻时间(一天一百刻,两刻将尽半小时),便将宦官击溃。   怀王攻占了福宁殿,可问题来了。   皇帝不在福宁殿。   一个时辰前还收到谍子秘报,皇帝就在福宁殿,看来皇帝这是刚刚离开。   他去哪了?   怀王抓住几名内侍,严加拷打。   一名内侍说:“陛下在坤宁殿(皇后的寝殿),和皇后在一起!”   另一名内侍道:“陛下在大庆殿(大宣皇宫的正殿),坐在龙椅上,等着文武百官来救驾!”   还有一名内侍道:“陛下在集英殿(大宣皇宫的宴殿),且和太子与公主喝最后一顿酒。”   又有一名内侍道:“陛下躲在秘阁之中, 与陈顺才等人,准备殊死一战。”   ……   眼下情势非常紧急, 必须尽快杀了昭兴帝, 否则等禁军杀到宫中,又或者有文武群臣赶到宫中,尤其是两位苍龙长老赶来,怀王的处境就大不妙了。   怀王当即下令,众人分头寻找昭兴帝。   华成晖提醒道:“陛下,不如换上龙袍,直接去大庆殿登基大宝!”   怀王有些犹豫:“昏君不死,我若登基,恐名不正言不顺。”   “何人敢胡言乱语,只管杀了就是,陛下若不登基,我等闯进皇宫,却真成了逆臣贼子!”   怀王点点头:“说的是,更衣,去大庆殿!”   皇帝登基,有很多流程,要祭天, 要祭地, 要祭宗社。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坐上大庆殿的皇座。   怀王身着龙袍,率军来到大庆殿前,昭兴帝站在大庆殿门口,同样穿着龙袍。   两人对视片刻,昭兴帝长叹一声:“贤康,何至于此?”   怀王只简单应了一句:“杀昏君,保我大宣社稷。”   事已至此,无须多说,终究你死我活。   怀王的十名部下带上五百府兵正要上前,忽见两千禁军从大庆殿两侧冲出,包围了怀王。   事发突然,怀王大惊失色。   禁军不是被公孙文挡住了吗?   公孙文这么快就被禁军击败了?   是我大意了,不该把赌注全都押在他身上……   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皇帝身后走来了两个人。   站在皇帝左边的是陈顺才。   十名高手能否击败陈顺才?   有机会,大有机会。   陈顺才不是武栩,虽然同是三品,他没有实力击败十个顶尖高手,更别说这十个人当中,有七个有四品修为。   但如果有两个三品呢?   公孙文站在了皇帝的右边。   怀王的脸颊一阵抽动,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公孙文满身才学,修为高深,怀才不遇,弃暗投明。   多么完美的故事,这是在各种史料和古书之中反复出现的故事,怀王被公孙文的膝盖和诚意打动了,也被自己的韬略和胆识打动了。   可从他信任公孙文那一刻起,他已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公孙文刺杀太子,让怀王背了锅。   公孙文逼迫怀王杀了圣德长老粱世禄,以至怀王无路可退。   公孙文,好阴毒!   这么说不对。   他只是皇兄养的一条狗。   真正阴毒的是皇兄!   无论如何都得拼一回,哪怕有只有三成胜算,也得拼一回。   怀王下令道:“众卿,随朕死战,诛杀昏君佞臣!”   一声令下,兵家修者率先行动,动用励军之技,让五百府兵士气高昂。   公孙文厉声喝道:“天子面前,焉敢放肆!”   循礼之技,循的是天子之礼,试问有几个大宣子民不惧怕皇帝?   绝对的礼仪等级带来了强烈的威压,励军之技带来的士气转眼消散。   公孙文又喝一声:“逆贼还不束手就擒?天子宽仁,可饶汝等不死!”   怀仁之技,将士战意全无。   在这一刻,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陈顺才一声狞笑,带领禁军冲向了怀王。   公孙文站在昭兴帝身旁,借帝王之势,释放浩然正气,层层施压。   陈顺才的目标非常明确,战斗刚一开始,先冲到府兵腹地,使出浑身手段,强杀了兵家四品。   兵家四品一死,怀王全军大乱。   大庆殿前,激战一个时辰,怀王手下十名高手,阵亡五人,被俘一人,五百府兵全军覆没。   剩下四人,分别是一名朱雀四品,一名五品阴阳兼修七品杀道和两名不知道门的高手。   四人保护着怀王,拼死杀出重围,逃离了大庆殿。   陈顺才还要追赶,却被昭兴帝召回,陈顺才道:“陛下,不能再留怀王了。”   “确是不能留他,不急,迟些再去。”昭兴帝笑了笑,看了看公孙文。   公孙文压低声音对陈顺才道:“陈秉笔放心就是,怀王走不脱,但手足相残的罪名,不能让陛下承担。”   ……   公孙文知道怀王会往哪跑,他只有一条路可去。   东宫。   公孙文给怀王出的主意,让苦修工坊坊主叶安生在东华门佯攻,怀王跑到东华门和叶安生会合,还有机会逃离京城。   “快些去,叶安生应该还在东华门!”怀王一路催促。   朱雀修者道:“倘若他没攻下东华门,我等一时也难以突围,等禁军从身后赶上,却如何脱身?”   阴阳兼杀道修者道:“不若先去东宫,挟持太子,逼迫东华门放行,可保万无一失。”   怀王道:“眼下情势急迫……”   朱雀修者道:“无妨,我等还有力一战!”   怀王听从了两人的建议,去了东宫。   可在东宫之中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太子可能去了玉瑶宫!”怀王带众人去了玉瑶宫,玉瑶宫中依然空空如也。   朱雀修者愕然道:“他们躲出去了?”   怀王只觉一阵晕眩,险些摔倒,勉强站稳身子,对众人道:“强闯东华门!”   等到了东华门,一千禁军守在门口,苦修工坊坊主,连同四百匠人也在其中。   怀王一脸茫然看着叶安生,喊一声道:“安生,为何如此?”   叶安生低着头道:“工坊是天子的工坊,安生是天子的臣子。”   叶安生根本没有攻打东华门。   不仅没有攻打东华门,他还去了一趟怀王府。   怀王下令:“速速突围!”   四名高手没有动手,一阵威压袭来,强迫他们低下了头。   叶安生去怀王府,放出了两位长老。   梁功平站在怀王面前,连声叹道:“贤康,你造孽!圣德长老现在何处?”   梁季雄红着眼睛喝道:“逆贼,今当生啖你肉!”   ……   一座破旧阁楼里面,梁玉瑶来回踱步:“怀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儿子刚死,他又敢谋逆,还想加害于我,以为我怕他不成?却问他找得到我么?”   太子哼一声道:“六姐,咱是出来逃命的,不是上阵杀敌的,不必把话说的这么得意!”   徐志穹提醒太子和玉瑶公主,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可他们无法离开皇宫,只好又回到了玉瑶宫。   起初太子和梁玉瑶还心存几分侥幸,以为怀王今夜未必会攻打皇宫,直到听说叶安生带着苦修工坊的工匠来到了东华门,他们这才意识到情势的危急。   叶安生是怀王的门生,一旦让他打进东华门,东宫和玉瑶宫都得遭殃。   而且叶安生和公孙文不同,他常来皇宫修葺宫殿,对皇宫十分了解,太子想不到有什么藏身之处能瞒得过他,倒是梁玉瑶想到了一个好地方。   崇政殿旁边,有一座秘园,秘园的入口很难找,而且多年未曾修葺,破烂不堪,梁玉瑶料定叶安生短时间内找不到这里,她遣散其余宫人,让他们分散在皇宫之中躲难,带上太子、徐志穹和林倩娘藏进了秘园的阁楼之中。   “得意怎地?”梁玉瑶上前捏了捏太子的鼻子,“若不是我知道这秘园所在,你这条小命还能保得住?”   其实这座秘园不是梁玉瑶发现的,是陶花媛发现的。   陶花媛做红衣使的时候,有一次奉六公主之命在宫中打探消息,不慎被内侍发现,情急之下,无处躲藏,恰好发现了这座秘园,在这里躲过了一劫。   事后她经常到这座秘园里来,被六公主发现,只得据实相告,说这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所。   六公主没有追究,只是万没想到,在关键是时刻,这座秘园却救了他们的命。   太子道:“倘若怀王当真攻陷了王宫,我们又能往哪逃?”   梁玉瑶道:“不必担心,秘园之外有我部下红衣使,若是父皇当真被怀王给……红衣使自会帮我找一条出路,让我们离开皇宫!”   话是这么说,梁玉瑶也真心害怕。   如果怀王攻占了皇宫,且不说红衣使能不能找到出路,届时红衣使还听不听梁玉瑶的指挥,都在两说!   梁玉瑶正当烦躁,却见林倩娘贴在徐志穹身边,粘的很紧。   梁玉瑶皱眉道:“这妮子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们每次出逃都要带着她?”   太子皱眉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这是我最宠爱的侧室,我一刻都离不开她。”   “你离不开她?”梁玉瑶冷笑道,“我却看她离不开徐志穹!”   太子抿抿嘴道:“志穹有功,我也是打算把这侧室赏赐给他。”   “你好大方!”梁玉瑶不信这鬼话,走到徐志穹面前问道,“这妮子到底是你什么人?你说话呀,徐志穹,我问你话呢!”   “听着呢,咱们先想什么时候出去。”   徐志穹心不在焉,他在阁楼里找到了一处阴阳法阵。   法阵的气息非常熟悉,和他的阴阳二气一模一样。   谁的阴阳二气和他一模一样?   陶花媛呀!   陶花媛在这藏了好东西,好多好东西!   梁玉瑶还在忐忑之中,徐志穹耳朵一颤,忽听秘园之中有脚步声。   徐志穹下压掌心,示意众人不要出声。   梁玉瑶咬了咬牙,蹲在了太子身边。   徐志穹拿起灯笼,悄悄走出阁楼,但见一女子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徐志穹化身无形,来到女子身后,用灯笼杆顶住了她的后心。   女子一惊,低声说道:“公主,是我!”   梁玉瑶从阁楼里走了出来:“是我的红衣使石艳茹,外面什么情形?”   石艳茹道:“怀王被围在东华门,陛下正在四下搜寻公主和太子。”   梁玉瑶问太子:“咱们出去么?”   太子还在犹豫。   徐志穹道:“不出去也得出去,怀王造反,我等不见了踪影,日后有些事情却不清了。”   太子点点头:“是得出去,否则会有人污蔑咱们是怀王的帮凶。” 第192章 谁在操控一切?   太子等人来到了东华门,见到了昭兴帝。   昭兴帝的脸颊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他好像不是很想看见太子。   尤其不想看见活着的太子。   不悦的表情转瞬即逝,昭兴帝一脸关切道:“吾儿,受伤没有?”   太子摇头,一脸关切的看着昭兴帝道:“孩儿没受伤,父皇受伤了么?六姐说今夜又有刺客, 到底是什么刺客这么厉害,宫里怎么有这么多尸体?”   “儿啊,这却不是刺客,”昭兴帝声泪俱下,“这是萧墙之祸啊!你叔父,你叔父他……”   昭兴帝连声哽咽,看样子想要背过气去,太子赶紧给昭兴帝揉背。   父慈子孝啊!   这对父子的演技都很精湛。   徐志穹看了看四周, 在京宗室成员基本到齐了, 文武群臣也来了。   昭兴帝一声令下,京城里该来的都来了,这才叫真正的公开处刑!   再看看被重重包围的怀王,他没有向昭兴帝低头,他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明知必死无疑,怀王倒也平静,他看着公孙文,微微笑道:“寡人一生阅人无数,没想到却没看穿你这个狗贼!”   公孙文不作声,也没必要作声。   跟一个垂死之人,没必要浪费口舌。   徐志穹看了看站在昭兴帝身边的公孙文,又看了看两位苍龙长老,又看了看苦修工坊的坊主叶安生,凭着意象之力带来的推理天赋,他基本看出了事情的脉络。   整个事件, 看似围绕着怀王展开,可怀王一直都不是事件的核心人物,真正的核心人物,是昭兴帝。   从昭兴帝任命公孙文做太子伴读,他就一直在暗中布局。   公孙文频繁出入东宫,对东宫颇为了解,又与太子产生了积怨。   昭兴帝第一次派公孙文刺杀太子,目的不是真的杀了太子,而是为了引起苍龙长老的注意。   太子遇刺,第一嫌疑人肯定是怀王,但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自然不能坐实怀王的罪名。   于是昭兴帝就采取了第二步行动,拉近刺客和怀王的距离。   天章阁讲学,公孙文展现出了才华,深受怀王赏识。   之后公孙文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博取了怀王的信任。   其实这过程也不难猜测,公孙文有三品修为,光是这一点就堪称人中龙凤,他还有满腹经纶,能出谋划策,也能匹敌千军万马, 像这样的人才, 怀王怎么可能抵挡得住诱惑?   他一直觊觎皇位, 势必求贤若渴,这就注定公孙文能在短时间内获取他的信任。   昭兴帝随即采取了第三步行动,把怀王引到绝境。   他让公孙文接连两次刺杀太子,每一次都把东宫搅的天翻地覆,这不仅是在威胁太子的生命,还在挑衅皇室的威严。   苍龙殿不能坐视不理,二长老梁季雄跟踪刺客,发现他进了怀王府,至此,怀王指使公孙文刺杀太子的罪名已经坐实。   被逼无奈之下,怀王起兵造反,他以为有三品儒家在手,还有苦修工坊相助,再加上手下一群精兵猛将,只要先下手为强,皇位志在必得。   荒唐啊,荒唐。   最荒唐的想法,莫过于先下手为强。   昭兴帝下手比他早得多!   不光是公孙文这颗棋子,连怀王最忠诚的门生叶安生都被皇帝拉拢走了,从一开始,怀王就没有半分胜算。   现在昭兴帝可以静静看着怀王受死,他不需要亲自出手,两位长老可以代劳。   不管梁功平再怎么和稀泥,这次都不可能再放过怀王,否则苍龙长老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昭兴帝也不必为这件事情承担任何责任,怀王的死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是怀王咎由自取,是怀王十恶不赦,是怀王多行不义必自毙。   而昭兴帝则在整个事件之中扮演了一位爱惜手足,宽容大度的好兄长,更扮演了一位为宗室和睦,为社稷安定而忍辱负重的好君王。   徐志穹很厌恶昭兴帝,但不得不钦佩昭兴帝的智慧,无论怀王还是梁玉明,父子俩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帝王之术当真被他用到了极致。   可徐志穹还是觉得有些蹊跷,昭兴帝布了这么多大一个局,真的只是为了杀了怀王?   如果只是为了杀怀王,为什么不在梁玉明身上大作文章?梁玉明恶名昭彰,昭兴帝完全能以谋逆之罪,直接诛灭了怀王一族!   思索间,徐志穹意识到一个问题。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苍龙殿只来了两位长老?   大长老粱世禄呢?   就算伤没好,他至少应该能走路了,这种场合他不该不出现。   梁功平问怀王:“贤康,我再问你一次,圣德长老在何处?”   怀王放声笑道:“我就要去见圣德长老了!”   这话什么意思?   粱世禄死了?   怀王杀了他?   先别说怀王有没有这个胆量,他有这个实力吗?   难道又和公孙文有关?   公孙文和怀王联手杀了圣德长老,这就让怀王彻底没了退路。   昭兴帝竟然把怀王逼到了这一步?   惊讶之际,又听昭兴帝哭道:“贤康,你怎能如此?三位长老乃我大宣社稷之根基!”   徐志穹偷偷看了昭兴帝一眼,总觉得这哭声别有意味。   他突然想起了武栩交代的一件事,昭兴帝有邪道修为,而且修为不低。   一阵恶寒从心头涌起,徐志穹有了一个可怕的推断。   对于昭兴帝而言,苍龙长老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盟友还是敌人?   肯定不是盟友。   他们一直不待见昭兴帝。   更重要的是,作为宗室的秩序维护者,他们肯定不会纵容昭兴帝修行邪道。   对于昭兴帝而言,苍龙长老是眼中钉,是肉中刺,是阻挡他长生之路的绊脚石。   昭兴帝不仅把怀王逼到了绝路,还利用怀王除掉了一位长老。   徐志穹越发领略到了昭兴帝的可怕之处。   可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吗?   看到叶安生在场,徐志穹总觉得事情里还隐藏着其他的阴谋。   怀王仰天长叹:“我对不起圣德长老,我后悔没有听他的劝告,只能到阴司,向他老人家请罪!”   梁季雄怒道:“畜生!果真是你!你可知他是……”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怎么说?   说他是你亲生父亲?   这却又要牵出一桩丑闻。   怀王从内衫之中拿出了一个水囊,打开塞子,把红色的汁液灌进了嘴里。   一股腥咸之气扑鼻而来,梁功平惊呼一声道:“这是血树汁液!”   梁季雄喝道:“畜生!你从哪得来这邪物?”   怀王有血树汁液?   无常血树?   他种了无常血树?   破奴苑的血树真是他种的吗?   徐志穹看了看昭兴帝,昭兴帝依旧在流泪。   徐志穹又看了看叶安生,叶安生低下了头。   叶安生是怀王的门生,是苦修工坊的坊主。   在猎苑种血树的是苦修工坊!   是怀王指使的吗?   不对呀,苦修工坊已经被昭兴帝提前拉拢了。   到底是谁指使的?   就当前的局面而言,貌似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猎苑的血树不管是谁种的,现在都是怀王种的,因为他说不清了。   京城之中疯传,都说怀王在破奴苑给自己修建了行宫。   怀王还往猎苑送去了一批石料!   破奴苑的血树不是他种的,但这件事他早就说不清了!   昭兴帝可以合情合理的,把一切罪责全都推在怀王身上。   可叶安生甘心背锅吗?   不,他不用背锅。   可以说他不知情,可以说他受了怀王的蒙蔽,可以说怀王越过了叶安生,直接操控了苦修工坊的匠人,昭兴帝可以想到无数方法为叶安生开脱。   总之所有的罪孽都是怀王犯下的,只因为他即将要变成一个死人。   怀王擦了擦嘴,笑看着昭兴帝道:“皇兄,有胆量和我一对一厮杀一场吗?就像年幼时咱们在父皇面前比剑,且看看咱们两个谁更骁勇。”   昭兴帝只顾流泪,默不作声。   一对一?   想什么呢?   只当没听见就是了。   徐志穹做好了准备,怀王随时会死。   猎苑的血树应该不是怀王种下的,但他肯定也种过其他血树,干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的罪业不会短,甚至能和梁玉明比肩。   徐志穹得趁他死之前补上一刀,这可是一大笔功勋。   六品判官,升一段就得三千功勋,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怀王丢了水囊,拔出长剑,冲向了昭兴帝。   陈顺才和公孙文同时挡在了昭兴帝面前,怀王根本没有靠近昭兴帝的机会。   两人正要出手杀了怀王,一阵威压扑面而来。   梁功平发动了九品技龙怒之威。   事到如今,怀王肯定保不住了。   但宗室的尊严得保住,怀王不能死在外人手上。   众人被迫低头,徐志穹也假装跟着低头。   长老要出手,徐志穹就不能上去抢了,且等怀王死透,把罪业捡来就是。   捡来的罪业按账分成,也值不少功勋。   梁功平施展九品技,控制住众人,梁季雄发动八品技盘蟒,正要绞杀怀王。   忽见怀王身后,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迅速拔刀,一刀斩下了怀王的脑袋。   这男子是怀王部下十大高手之一,一个不知道门的高手。   徐志穹一惊,龙怒之威之下,除了他自己,怎么还有人不受控制,还能够拔刀杀人?   而且这人拔刀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怀王人头落地,苍龙霸道修为消散,露出了头顶的犄角。   用罪业之瞳一看,足有二尺八寸。   比梁玉明就逊色了一点。   捡剩也行,先把罪业捡走。   徐志穹正要出手,忽见那戴面具的男子俯下身子,用极快的速度在人头上面轻轻一扭,摘走了怀王的罪业。   这人,是同行?   看他的身形,好像还挺眼熟!   这位同行,是谁? 第193章 我是大宣储君!   怀王手下竟然有一个判官?   这判官还看着这么眼熟?   好像是……冯少卿?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戴着面具不好辨认。   但徐志穹只见过戴着面具的冯少卿,虽然对方戴的不是判官面具,但徐志穹对冯少卿的身形和动作非常熟悉。   冯少卿竟然跟了怀王?   他的目的是逞凶除恶,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想想冯少卿的人品,肯定不是为了惩凶除恶。   眼看着怀王的人头被斩下,粱功平勃然大怒:“逆贼, 讨死!”   冯少卿只有五品修为,虽在重重包围之下,但他想要逃走,谁也拦不住他,这就是判官的天然优势。   果不其然,冯少卿瞬间消失了。   五品阴阳兼七品杀道的修者也消失了, 他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些, 因为他用的是阴阳法阵。   他还带走了一个不知道门的修者,怀王手下的十大高手, 如今只剩下了一个,一个四品朱雀修者。   朱雀修者放下了长剑,选择了投降。   粱季雄没想到有三名逆贼能够逃跑,他上前检查了一番,只发现了阴阳法阵的痕迹。   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易施展法阵?   这事难道和太卜有关?   粱功平没有计较那三人,他只想尽快把事情平息下来。   昭兴帝看着怀王的尸体放声痛哭。   事件貌似已经结束了。   可有人还不想结束。   公孙文突然问道:“怀王举兵谋逆,社稷已至存亡绝续关头,臣等追随陛下,于大庆殿舍死抗击逆贼,不知太子殿下适才身在何处?”   太子一愣,在这个场合下,这个问题没法回答。   说我跟玉瑶公主躲难去了?   当着皇室宗亲和满朝文武的面,说我躲难去了?   这要是说出来,太子的颜面何在?   太子不好作答,粱玉瑶也不敢作声。   公孙文又喝一声:“太子殿下, 你到底身在何处?难不成你与怀王有染?”   徐志穹一愣,这王八蛋想做甚?   谁给他的胆子, 在这里诘难太子?   他自己肯定没这个胆量。   是昭兴帝, 他想有意为难太子。   三次刺杀都是他安排的,虽说主要目的是为了引起三个长老的注意,但借机杀了太子也在他计划之中。   太子不能不回答了,同谋的大帽子已经扣下来了。   丢人就丢人吧,就说躲难去了!   太子刚要开口,徐志穹在旁道:“太子与玉瑶公主各率宫人,隐蔽于宫中各处,伏击逆贼!”   宫人分散在宫中各处,你要是说躲灾,这就有失体面,你要是说伏击,这就非常体面。   关键一点,伏击和躲灾,都是藏起来,无从分辨。   公孙文冷笑道:“伏击?可曾与敌军交战?不知毙敌几人?”   这就不好解释了。   粱玉瑶道:“我们是埋伏下来了,奈何没遇到逆贼。”   话音落地,宗室成员、文武群臣一阵哂笑。   徐志穹悄悄踢了玉瑶公主一脚, 玉瑶公主低下头,红着脸, 没再说话。   没遇到敌人, 伏击没奏效,在军事上,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这里不是探讨军事的地方,眼下探讨的也不是军事话题。   眼下探讨的是,太子在面对逆贼时都做了些什么。   皇室宗亲,满朝文武都竖着耳朵听着,在众人看来,没遇到敌人,就是逃命去了,所有的解释都很苍白。   公孙文明摆着在找太子的麻烦,如果应对不妥当,轻则,太子会被定成畏敌怯战,重则,会被污蔑成怀王同党。   徐志穹道:“今夜,太子殿下的确未曾与逆贼交手。”   公孙文笑道:“逆贼于今夜起兵,今夜未曾交手,却在何时交手?”   徐志穹道:“此言差矣,逆贼早就出兵了,贼首接连三次派三品儒者到东宫打头阵,殿下舍死相抗,宫人死伤甚多,此事你却不知?”   众人的目光瞬间击中在了公孙文身上。   梁玉瑶暗自贪服,把刺客行刺,说成了是逆贼打头阵,这样一来,太子就成了最先与逆贼交战的人。   更重要的是,徐志穹把刺客的事情抖了出来,公孙文该如何解释?   说我不是刺客,我只是怀王身边的卧底,我从来没打算杀过太子……   这样的解释更加苍白,不仅一半句说不清楚,还会给公孙文留下洗不掉的污点。   公孙文脸色发红,瞪着徐志穹道:“刺客的事情暂且不提,我今夜恰好遇到一位东宫内侍,今夜太子是否下过伏击的命令,一问便知!”   他抓了东宫一个太监。   太监被吓得魂飞魄散,只要一问,他肯定说太子没有下过伏击的命令。   公孙文还用了最不要脸的辩术之一:这件事暂且不提。   对你有利的,你就咬住不放,对你不利的,就暂且不提?   你说不提就不提?   徐志穹一笑:“刺客的事情凭什么不提!逆贼之中,肯定有人见过刺客,眼下就有俘囚在此,那刺客到底是谁,一问便知!”   众人看向了那名朱雀四品。   朱雀四品抬起头,看向了公孙文。   她的确见过公孙文。   公孙文脸色惨白,他真不明白,为什么一遇到徐志穹,自己引以为傲的口才就不管用了。   口才不管用,还有别的手段。   公孙文大喝一声:“徐志穹,我有话问太子殿下,你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来作答?”   徐志穹也喝了一声:“公孙文,你特么算什么东西?太子凭什么要回答你的话?你不过是个七品伴读!我是皇城司掌灯衙门副千户,我肯与你说话,都算便宜了你!”   “好个竖子,好个匹夫!”公孙文一咬牙,用浩然正气强逼着徐志穹低头。   徐志穹牙一咬,青筋暴起,硬着脖子,死扛着不低头。   不能低头,坚决不能低头,否则这颗头上会被这王八蛋踏上一脚,再也抬不起来。   徐志穹的脖子咔咔作响,老御史王彦阳喝道:“公孙文,徐灯郎说的哪句不对,你凭甚在此逞凶?”   公孙文瞪了王彦阳一眼,浩然正气扑来,王彦阳没有修为,当场被浩然正气压倒在地上。   几名御史上前据理力争,公孙文怒道:“你等皆与逆贼有染乎!”   话音落地,几名御史尽数倒地。   昭兴帝只在一旁冷冷看着。   公孙文做的过火了,但昭兴帝并不打算阻止。   粱玉瑶喝一声道:“公孙文,你造反了怎地?父皇在这里,还由得你撒野?”   昭兴帝怒道:“玉瑶,不得放肆!今夜一战,公孙先生居功至伟!”   粱玉瑶不敢作声,公孙文更加有恃无恐,加大了浩然正气的力度。   徐志穹双眼血红,眼看支撑不住,浩然正气忽然散去。   徐志穹喘过一口气来,正想着公孙文为什么会突然收手,却听太子喝道:“老贼,却当我真就怕了你!”   太子用霸道八品,盘蟒之术,缠住了公孙文。   太子对外宣称只有九品修为,实际上已经到了七品。   他可以用九品技迫使公孙文低头,这样不会暴露修为。   可他不想让徐志穹跟着一起低头,这个时候绝对不能低头!   公孙文冷冷一笑,在三品面前,七品的力量委实不堪,如同一个婴儿和一个壮汉掰手腕。   可既然太子先出手了,他也不用客气了。   “殿下,我不过问你几句话,你何故恼火如是?莫非心里有鬼?”   太子喝道:“我心里有什么,与你何干?”   昭兴帝怒道:“玉阳,不得无礼!公孙先生杀贼有功!”   “那又怎样?”太子喝道,“我是大宣储君!”   昭兴帝一惊,从小到大,这是太子第一次敢顶撞他。   这小子今天不装疯了,他这是真疯了?   谁给他的胆子?徐志穹吗?   昭兴帝咬牙切齿,公孙文神色淡然:“殿下,你冲撞陛下,有违伦常,理应受些惩戒。”   这王八蛋要做甚?   他敢杀了太子?   他敢!   只要昭兴帝给了他胆量,他什么都敢做,事后只要把太子抹黑成怀王同党就能说的过去。   徐志穹按住灯笼,梁玉瑶也握住了剑柄。   公孙文狰狞一笑,索性想把这三人全都收了。   徐志穹神色淡然,他心里有底。   公孙文你个龟孙子,你猖狂的过了头,此时此地,你当你真动得了太子?   浩然正气呼啸而至,公孙文正要对太子动手,忽觉浑身骨骼一阵剧痛,盘蟒之技瞬间提升了力道。   太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本事?   不是太子,是梁季雄。   梁季雄冷冷看着昭兴帝,喝道:“玉阳说的对,他是大宣储君,公孙文纵有天大的功劳,以下犯上,也该严惩!”   公孙文不怕梁季雄,同是三品,本就没什么好怕,更何况身边还有陈顺才。   他用无邪之技,试图挣脱盘蟒之技的控制,忽觉多了一条巨蟒缠住了身体。   梁功平走了过来:“有功要赏,有罪要罚,公孙文,陛下怎么赏你,我却懒得多问,但今天你得给太子磕个头,否则我绝不饶你!”   两重力量叠加,公孙文痛呼一声,膝盖扭转,跪在了地上。   陈顺才见状想要出手,却被昭兴帝拦住了。   昭兴帝和徐志穹一样,对局势看的很清楚。   公孙文太过狂妄,连最擅长和稀泥的梁功平都被他激怒了。   跪在地上的公孙文没再挣扎,挣扎下去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佩服公孙文的气度。   发现陈顺才没有出手,公孙文马上认清了现实,冲着太子道:“某性情暴躁,一时鲁莽,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公孙文当场给太子磕了个头。   身上的盘蟒依旧没有解除,梁季雄在等太子的回应。   太子摇头道:“不够,你得再给徐志穹磕个头!”   公孙文皱眉道:“我冒犯了殿下,算以下犯上,理应磕头谢罪,为何要给徐志穹磕头?”   太子道:“因为他是你师长,你是他弟子,你冲撞于他,也算以下犯上!”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脖子,站在公孙文面前道:“恪忠,你知错了吗?”   公孙文剑眉倒竖,梁季雄冷冷一笑:“殿下说的有理。”   公孙文一咬牙,也给徐志穹磕了个头。   梁季雄和梁功平相继解开了盘蟒之技。   公孙文站起身来,拍打了一下膝盖上的尘土,脸不变色。   梁功平对众人道:“宗门有此不幸,我与圣威长老难辞其咎,我等当以实情禀明真神,等待裁处,圣德长老为国捐躯,丧礼还须陛下操办。”   昭兴帝点点头,没有作声。   梁功平转脸对梁季雄道:“太子殿下,还住东宫么?”   梁季雄道:“太子当然要住在东宫,这是祖宗的规矩,皇城司指挥使钟参何在?”   钟参还在龙图阁作诗,昭兴帝下过命令,哪怕皇宫天翻地覆,也不许他出来。   昭兴帝信不过他,钟参也乐得清闲。   不出来就不出来,谁当官家对他来说都一样。   梁季雄吩咐钟参:“你即日住进东宫,保卫太子殿下。”   徐志穹暗自一笑,这下再想动太子可就难了。   墨家应对急战的应对能力一般,可如果让钟参在东宫扎扎实实防守,哪怕公孙文和陈顺才联手也打不进来。   梁季雄又道:“玉瑶、徐志穹护卫太子有功,当赏,如何赏赐当由陛下定夺,梁贤康等一干逆贼,皆由陛下惩处,余者赏罚,亦由陛下处置!”   说完,两位长老离去。   回到苍龙殿,梁季雄突然笑了一声。   梁功平皱眉道:“宗室里出了这么大事情,圣德长老也死了,你还笑的出来?”   “怎就不能笑!”梁季雄笑的越发爽朗,“今后谁还敢说太子心智不全?谁敢说,我便撕了谁的嘴!” 第194章 愿意当驸马吗?   当晚,太子还让徐志穹住在东宫:“我和钟参不是很熟,我却信不过他。”   “钟指挥使是好人,而且文采极好!殿下与他好好相处就是了。”   “你就陪我多住几天,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殿下,奈何陛下容不得我。”   太子当即恳求昭兴帝,让徐志穹在东宫多留几天, 昭兴帝答应了。   他懒得理会徐志穹,也不想和太子再起冲突。   回到东宫,梁玉瑶倦意全无,喊着让太子摆酒庆功。   宫人七零八落,太子好不容易找了几个庖厨,勉强做了几道菜, 叫上钟参一起喝了几杯。   徐志穹揉着脖子道:“我受了些伤,今夜须早些歇息。”   梁玉瑶柔声道:“还疼么?我帮你揉揉。”   “使不得!”徐志穹连连摆手,“卑职消受不起。”   梁玉瑶笑道:“有什么使不得。”   说完, 她真就走到身后,给徐志穹揉脖子。   钟参都看呆了。   “志穹,你这是要当驸马了?”   梁玉瑶笑道:“让你做驸马,你愿意么?”   徐志穹一怔:“公主说笑了。”   “不是说笑,我当真的。”   “容卑职思量一番……”   咔吧!   梁玉瑶一招分筋错骨手,疼的徐志穹连声惨呼。   “你还思量!”梁玉瑶啐一口道,“我哪只眼睛瞧得上你!”   “瞧不上便瞧不上,何苦下手这么狠?”   笑闹片刻,太子举杯道:“志穹没在公孙文那狗贼面前低头,没折了咱们兄弟的面子,这一杯,当敬你!”   梁玉瑶举杯道:“说得好,咱们大宣儿郎的膝盖是直的,脖子是硬的,这杯我也敬你!”   钟参举杯道:“两位殿下, 我出去布置几道陷阱。”   他觉得自己挺多余的。   钟参走了, 太子说了一件要紧事;“六姐,怀王死了,咱们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接着打呀!”梁玉瑶哼一声道,“我是铁了心和你争到底!”   太子转脸道:“志穹啊,你就委屈一下,把她娶了吧,带回家去好好管教,让她莫再与我争了!”   “娶了我,却还委屈了他?梁玉阳,我跟你不死不休!”   ……   众人好兴致,从深夜一直喝到正午,喝的酩酊大醉,痛快睡下了。   等再度入夜,徐志穹悄悄溜出了东宫,潜入了昨晚躲灾的秘园。   这真是一处隐秘所在。   皇宫上下都在搜查怀王部下,严防漏网之鱼,这都一天过去了,还是没人搜到这座园子。   徐志穹跳进院子里,一脸兴奋进了阁楼。   在阁楼一角,徐志穹解开了陶花媛的阴阳法阵, 看见了里面的好东西。   好东西呀,真是好东西!   法阵之下是地窖的入口, 地窖里放了五十多卷书,有纸书,有竹简,还有绢帛。   这些书,是陶花媛花了几年时间,在皇宫之中各个书阁里搜罗来的阴阳秘典。   这些秘典都由密文所著,有些书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和阴阳术有任何关系。   看着书上的点点画画,陶花媛在破解密文上用了不少心思,有两本书破解了将近一半,大部分书只破解了一两页,有的甚至只破解了一两行。   贼婆娘,你这是花了多少心血?   我就这么吃现成了,你不生气吧?   你数算不济,留着这些书也没用,我就先替你收下了。   徐志穹把衣服当做包袱,先背走了二十多本,随即捏着议郎印,回了中郎院。   杨武坐在中郎院里正打盹,听到脚步靠近,哼一声道:“来了,坐!”   徐志穹没心情理会他,抱着书就往后院跑。   “这谁呀,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往里闯?”杨武一抬头,忽听噗通一声。   徐志穹掉池塘里了。   “这池塘非得修在这地方,找些土石把它给我填上!”   杨武答应一声,转身去找铁锹,徐志穹怒道:“现在填甚来?先把我拉上去!”   好在徐志穹手快,衣服湿透了,书没湿。   把书收好,换身衣服,徐志穹转身又去了秘园,把剩下三十多本包裹好,背在身上,正要离去,忽听阁楼外面有动静。   有人来搜查了?   不对,只有一个人脚步声。   如果是来搜查漏网之鱼,肯定不会一个人来,否则对方狗急跳墙,打都未必打得过。   徐志穹趴在阁楼窗边,静静向外观望,但见一人蓬头垢面,想要悄悄潜入阁楼。   皇宫正在搜寻漏网之鱼,这还真就有个漏网之鱼。   这人好运气,竟然找到了这座秘园。   罪业两寸六,修为八品,正好成全我一桩生意。   徐志穹拔出了腰间短刀,又收了回去。   不能在这杀了他。   把尸体留在这,却不好处置。   徐志穹化身无形,悄无声息来到内侍背后,拍了拍内侍的肩膀:“饿了吧,来找吃的?”   内侍吓得差点喊出来,徐志穹把他嘴捂住,一捏议郎印,再次回了中郎院。   杨武一惊:“你怎么带了个活人过来?”   徐志穹把内侍扔在地上,内侍抽搐几下,死了。   中郎院、议郎院、罚恶司,这些地方都在阴阳交界之处,普通人来到这里,受不了阴气的侵蚀,瞬间就会毙命。   徐志穹把他犄角掰了下来,放出了灵魂,内侍不知道自己死了,撒腿就跑,被徐志穹一脚踹倒,踩在脚下。   “你叫什么名字?”   内侍喊道:“要杀要剐,怎地都行!我绝不会出卖怀王殿下!”   “好,有种!”   杨武在旁道:“这明明是个太监,哪有什么种?”   徐志穹不能在中郎院久留,他还得赶着回皇宫:“你先替我看着他,等常德才回来,好好教训他一顿,得保证我问什么,他说什么!”   ……   苍龙殿里,两位长老整整两夜没合眼。   宗室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苍龙长老罪责难免。   负责审问罪责的星官是顿顽星君,两位长老向顿顽星君献上了祭品,可顿顽星君迟迟没有回复。   梁功平很是困乏,坐在大殿里哈欠连天。   梁季雄精神还好,他的修为比梁功平略高些:“圣慈长老,你若是倦了,且去歇息,我在这里等候,待星君来了再去叫你。”   梁季雄摇摇头道:“我不倦,只是觉得有些感伤,圣德长老就这么走了……”   话没说完,梁功平又打了个哈欠。   再困也不能走。   要是留下梁季雄一个人在这里,等星君来了,谁知道他会说什么。   说我袒护贤康?说我和稀泥?   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这个账我是不会认的。   两人苦等到天亮,香炉颤动,香灰洒落,顿顽星君有回应了。   两位长老跪在地上,纷纷向星君禀明事情的经过。   梁季雄道:“贤康谋逆窃国,今已死在东华门前。”   梁功平道:“我早就知道贤康有野心,我劝过他,他就是不听。”   “贤康这畜生害了圣德长老!”   “圣德长老对其一再包庇,我劝过了,他也是不听。”   “太子心智无恙,且机敏过人,甚有胆识,我大宣社稷无忧矣!”   “我早就知道太子实在装疯,我劝他不要装了,他就是不听。”   ……   两人碎碎念念,把事情汇报完毕。   顿顽星君没有作声。   两位长老又等许久,只见香炉再次颤动,洒在地上的香灰留下了四个字。   顿顽星君有回复了:   干我甚事!   ……   上次星君来到苍龙殿,问起了储君的事情,其实他就是随口一说,这两位长老还当真了。   只要不涉及诸神的纷争,顿顽星君才懒得理会。   天天纠缠于凡尘之事,却还当什么星官?   两位长老对视良久,只能自行商议对策。   怀王的案子不用再做理会,交给皇帝处置就是。   当下的关键问题是少了一位长老。   梁功平道:“且从后辈之中,选出一人继承长老之位。”   “后辈?”梁季雄苦笑一声。   当日与血颚蚰蜒恶战,苍龙卫损失惨重,四品苍龙卫全军覆没,长老们一直瞒着没说。   现在苍龙殿里,最高品级的苍龙卫是五品,选个五品出来当长老?   苍龙殿的威严何在?   梁功平道:“且先升任长老之职,待其升至三品,再予长老之权。”   “待其升到三品?”梁季雄连连摇头,“那却要等到何年何月?”   一筹莫展之际,忽闻苍龙卫来报:“朱雀宫大宗伯来见。”   “炎焕?”梁功平一皱眉,“这厮来作甚?”   梁季雄起身道:“拿出些精神来,莫让这厮看了笑话!”   炎焕来到大厅,稍作寒暄,便说正题:“我闻怀王作乱谋逆,今已伏诛,确有此事?”   梁季雄沉着脸道:“此乃我大宣宗室之内事,大宗伯不应过问。”   “你也是这般嘴脸!我说过,大宣内事我一概不问,我只问你,怀王栽种血树之事,你可知晓?”   梁季雄不语,梁功平咂唇。   怀王在东华门,当众喝了血树汁,这是众人都看见的。   炎焕皱眉道:“知是不知,且说句话!”   梁功平开始和稀泥:“此事尚待查验,等查明之后……”   “却要查到什么时候?梁贤康在破奴苑修建行宫,以至京城之中,两千余人不知下落,此事可与血树有关?”   “此事也待查验……”梁功平接着和稀泥。   “你们且在这里慢慢等,你们不去查,我去查就是了,邪门之事,我必定一管到底!”   炎焕起身要走,梁功平上前拦住:“大宗伯,这毕竟是大宣地界,你要查,也得等我奏明陛下,咱们一起查!”   ……   秘阁之中,陈顺才将朱雀四品修者押解进来。   朱雀修者摘了面具,看起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长得颇为俊俏。   昭兴帝问道:“你是朱雀宫的小宗伯,山艳?”   山艳点了点头。   昭兴帝又问:“你想活么?”   山艳再次点头。   昭兴帝道:“若是想活命,我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我吩咐你做事,你要老实去做。”   山艳低下头,表示顺从。   昭兴帝问道:“梁贤康手上,有多少血树?”   山艳道:“床笫之间,曾听他说起过,一共有十九棵。”   昭兴帝双眼放光,又问道:“这十九棵血树的下落,你都知晓吗?”   山艳摇头道:“我只知道其中十二棵,这十二棵树,是我亲手帮他栽种的。”   昭兴帝皱了皱眉头。   十二棵,这就少了点。 第195章 大宗伯,朕送你上路   “陛下,真神外身已恢复三成,今可助陛下恢复至六品修为。”   隋智给昭兴帝送来了一个好消息,昭兴帝的修为又可以恢复一品。   皇帝甚是喜悦:“卿真乃朕之肱骨,兵部尚书一职空缺,朝中上下,唯卿可堪此重任!”   隋智施礼称谢。   听昭兴帝这意思, 好像是要给他升官。   但隋智很了解昭兴帝,兵部尚书的话题点到即止。   昭兴帝只说这个职位很适合他,没说一定要给他。   昭兴帝从不给任何承诺,除非看见圣旨,否则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当真。   陈顺才命人搬来了六个坛子,每个坛子里面都装着满满的血树汁液。   隋智皱眉道:“陛下, 血树依然只有六棵?”   昭兴帝叹口气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隋智道:“六棵血树, 能助陛下恢复六品修为, 当若想恢复五品,少说要有十颗,恢复至四品必须有二十棵,恢复三品必须有三十棵。”   昭兴帝面带笑容道:“隋爱卿,朕从入品至三品,一棵血树足矣,而今恢复修为,为何要三十棵血树?”   看似和颜悦色,昭兴帝实际对此非常不满。   隋智道:“陛下修至三品,用了十年时间,难道陛下还要再等十年吗?”   昭兴帝一笑,看了看隋智。   隋智的话里有刺。   昭兴帝微笑道:“有劳爱卿了。”   隋智在地上绘制了一道法阵,将六坛树汁放在法阵中央。   法阵颤动,地面突然凹陷,六个坛子一起陷入了地下。   少顷,地面复原如初, 地面上多了一颗热气腾腾的团子。   这道法阵的目的, 是把六坛血树汁献给饕餮外身。   至于这颗团子是什么……   见仁见智。   隋智把团子献给了昭兴帝。   昭兴帝就着温水, 将团子一口一口吃下。   一盏茶过后,昭兴帝满身虚汗,脸色发白。   陈顺才见状,赶紧吩咐上菜。   昭兴帝不是病了,也不是中毒了,他饿了。   内侍端用三尺长、一尺宽的大方盘,端上来满满一盘羊肉,昭兴帝直接用手撕着羊肉往嘴里填,不多时把一盘子肉吃的干干净净。   虚汗退去一些,脸色仍未恢复。   陈顺才吩咐继续上肉。   吃了整整三盘羊肉,昭兴帝身上冒出一层脂油,阵阵气机从身上飘散出来。   皇后在身边早就准备好了法阵,从昭兴帝身上渗透出来的腥气,转化成了阴阳二气,飘散出去。   徐志穹正在东宫和林二姐磨练口舌,忽然觉得阴阳二气在空气中震颤。   “宫中有阴阳修者吗?”   林倩娘点头道:“有些妃嫔和内侍修炼过阴阳术,这都是皇帝允准的。”   徐志穹熟悉的阴阳二气都很柔和, 柔和的气机更适合精巧的运用。   这股阴阳二气怎么这么刚猛?   徐志穹仔细感受着气机的变化, 林二姐不高兴了。   “修行正在紧要关头, 岂能三心二意?”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有些紧。”   “还不专心些!”   徐志穹赶紧专心磨练。   ……   一个时辰过后,昭兴帝恢复了六品修为,可身上的腥气仍未散去。   皇后筋疲力尽,回到坤宁宫休息,皇帝不宜外出,就在秘阁之中休息,为防止意外,命隋智在旁侍奉。   申时,粱功平求见,陈顺才出来支应:“圣慈长老,陛下刚睡着。”   粱功平道:“事出紧急,还请陈秉笔通传。”   陈顺才一脸难色道:“长老,这一时半刻也不能多等?”   粱功平看了看身边的炎焕,叹口气道:“老夫能等,且问大宗伯能等么?”   炎焕沉着脸道:“我等了太多时日,今天酉时若是见不到皇帝,我自己去猎苑就是了。”   陈顺才无奈道:“我且看陛下睡没睡踏实。”   昭兴帝还在秘阁之中调息,隋智一直守在身旁。   陈顺才走了进来,把事情跟昭兴帝说了,昭兴帝揉着眉心,闭着双眼道:“我知炎焕会来,但没想他来的这么不是时候!”   隋智道:“且让陈秉笔劝他一句,让他在朱雀宫安分守己,莫要伤了两国和气。”   昭兴帝摇头道:“劝他能有何用?炎焕非我大宣之臣,根本不会听我命令,他早就盯上破奴苑了!但凭三言两语就想拦得住他?”   “那就换个手段留住他。”隋智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实则暗藏杀机,他建议皇帝直接杀了炎焕。   “何必呢,”昭兴帝摇头道,“他那么想去破奴苑,就让他去吧。”   隋智不再说话,昭兴帝早有打算,多说也是徒劳。   秘阁之中,静默良久。   昭兴帝缓缓说道:“隋爱卿,我曾向你提起过一人,名唤公孙文,你一直说无缘得见,是一桩憾事,今天就为你了却这桩憾事。”   昭兴帝从书阁之中拿出一幅地图,交给了隋智:“该做的事情,都在这地图上,有你二人联手,再加皇后相助,必定万无一失。”   隋智接过地图一看,立刻明白了昭兴帝的意思,赶紧离开了秘阁。   昭兴帝伸了个懒腰,对陈顺才道:“让圣慈长老和大宗伯进来吧。”   陈顺才低声道:“陛下,您身上的腥气重了些。”   昭兴帝点点头:“这却有些不妥,你找些香料来,越浓越好,把这味道遮盖住。”   “用香料遮盖?圣慈长老的鼻子挺灵的。”陈顺才总觉得这纯属欲盖弥彰。   昭兴帝笑道:“快些去吧,越浓越好,别让他们等太久。”   陈顺才用了一个时辰时间,在秘阁之中布满了香料。   离着秘阁还有几十步,浓艳的香气呛得梁功平直抽鼻子。   “大宗伯,我们来的真不是时候,陛下想必刚刚见过女眷。”   “圣慈长老,你觉得什么时候来合适?且等你家皇帝尽兴了,我再来?”   梁功平懒得多说,两人进了秘阁,扑鼻的浓香让炎焕也有些不适。   虽说不是大宣的臣子,可见了昭兴帝,炎焕没有差了礼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昭兴帝问道:“大宗伯,今急来见朕,不知有何要事?”   “陛下,外臣收到消息,有人在大宣境内,栽种无常血树!”   昭兴帝皱眉道:“大宗伯所言,可是安淑院的无常血树?”   炎焕摇头道:“安淑院之事,外臣不愿过问,外臣所说的血树,来自于破奴苑!”   昭兴帝眨眨眼睛,神情颇为紧张:“大宗伯,也听到了传闻?”   炎焕道:“岂止外臣听到了,陛下可以去北垣看一看,两千多名力工的家人在日夜哭诉!”   梁功平道:“都是些市井流言,可信与否……”   炎焕怒道:“圣慈长老,这是两千多条人命!一句市井流言就能敷衍过去?若是一人散播流言也就罢了,两千多人还能一起撒谎不成?”   梁功平耸耸眉毛:“一人也好,两千人也罢,终究都是我大宣之人。”   炎焕道:“我说了多少次,我无意干涉你大宣内事,但如果此事涉及邪祟,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大宗伯,且容朕一言,”昭兴帝叹道,“此事,与朕有脱不开的干系。”   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脱不开的干系?   这种事能当着外人说么?   梁功平真为昭兴帝的智商堪忧。   昭兴帝道:“贤康想在破奴苑修一座行宫,朕答应他了,他说要招募些力工,朕也答应他了,朕实在没想到……”   梁功平打断了皇帝:“这行宫的事情,陛下也就是一说,皇家猎苑,岂能随意让亲王修建行宫。”   梁显弘,不管有什么事,咱们私底下商量,你可别再说了!   昭兴帝眼泪下来了:“他是朕的亲弟弟,一座行宫而已,朕是真的答应他了。”   梁功平救不回场子了。   炎焕道:“如此说来,怀王在猎苑修建的行宫的事情属实,两千多名力工的事情也属实!外臣恳请前往破奴苑,查明真相。”   梁功平道:“大宗伯,皇家猎苑,可不能容你说查就查,你若信得过我,我先去……”   “我信不过你!”大宗伯直接把话说死了,梁功平红着脸看着皇帝,“陛下,皇家猎苑非同小可,此事当慎重处置。”   昭兴帝点头道:“圣慈长老,你就和大宗伯一起去吧,无论贤康犯下什么罪行,朕这次绝不袒护!”   梁功平不想说话,也无话可说。   皇帝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他难道是想把怀王所有的丑事全都抖出来,给自己博一个好名声?   这种事,他倒是能干得出来。   可也得分个场合,若是被炎焕真查到了无常血树,被抹黑的可不止怀王,是整个大宣王室!   梁功平正觉焦躁,阵阵浓香袭来,更让人觉得恼火。   时才秘阁之中到底来了多少妃嫔。   他做事情就做事情,为什么非得在秘阁?   奇怪了……   不只有香气,还隐约有一阵腥气。   这腥气从何而来?   梁功平看了看昭兴帝,又看了看大宗伯。   在不算四凶邪道的情况下,各道同品修者中,感知力最为敏锐的是判官,之后是宦官,之后是阴阳修者,之后是霸道和杀道修者。   而朱雀生道的感知力和墨家不分伯仲,属于非常迟钝的一类,炎焕应该没有闻出香味中的腥气。   这腥气是从昭兴帝身上来的。   他身上为什么有这么重的腥气?   难道他真的修炼了邪道?   昭兴帝擦了擦眼泪道:“圣慈长老,你一人去,我放心不下,不如叫圣威长老和你一起去吧!”   梁功平逡了逡眼睛,思量着昭兴帝的用意。   把我和梁季雄都支走,你好在京城偷偷晋升?   沉思片刻,梁功平道:“陛下,待我和圣威长老商议过后,即刻随大宗伯启程。”   两人离开了秘阁,昭兴帝喃喃自语道:“秋收将至,我本来想多留你几日,奈何你苦苦纠缠,我只能送你上路了。” 第196章 双生牌   “圣慈长老,我随你一起去猎苑,一旦发现血树,你想办法拖住大宗伯,我去铲除血树。”   梁季雄要和梁功平一起去破奴苑,现在他们都确定一件事,怀王在破奴苑种了血树, 现在重点要做的事,是如何保住大宣的声誉。   梁季雄的办法确实稳妥,可梁功平有顾虑。   如果昭兴帝真的修炼了邪道,苍龙殿必须得留下一位长老,监视昭兴帝的动向。   可如果昭兴帝放手一搏,想杀了梁季雄该怎么办?   他手中有陈顺才, 还有一个公孙文。   思量再三, 梁功平还是让决定让梁季雄留下,但他没有把话说明。   “我近日心神不宁,京城之中可能还有风波。”   梁季雄皱眉道:“贤康已死,还能有什么风波?”   “说不准,总之小心为妙。”   炎焕一再催促,梁功平该启程了。   “季雄,你在京中,一定多加谨慎,平时要多和太卜走动,也经常去东宫看看钟参,   太卜这人虽说狡黠,真遇到大事也不会不管,钟参更不用说,这人还有一些血性。”   梁季雄越听越糊涂:“到底要出什么事?”   “我真说不准是什么事,只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梁功平拿出一对双生牌,交给了梁季雄。   “这是太卜送我的, 倘若你遇到凶险,双生牌上会出现裂痕,你要尽量拖延时间, 等我回来支援你。”   梁功平把一块牌子交给了梁季雄,梁季雄道:“你要走几天?”   “长则五日,短则三天。”   梁季雄笑道:“三五日的事情,不必弄得这么麻烦,这牌子你收着吧。”   梁功平不肯收:“听我的,小心些,苍龙殿里,能扛得住事的,就剩你和我了。”   梁功平跟着炎焕离开了京城,炎焕和苍龙长老的性情一样,出门不带随从。   炎焕有朱雀四品技,翳鸟五彩翼,两吸之间,能飞出十里。   梁功平有苍龙四品技,潜龙乘风,速度比炎焕略慢一些,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   两人一路飞行, 直奔猎苑, 路上, 梁功平一直在想一件事, 炎焕为什么这么在意血树的事情?   真是出于正道修者的满腔热血。   梁功平和炎焕的年纪都不小了,什么样的风雨没经历过?若说什么满腔热血纯属胡扯,炎焕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他肯定是想抓住大宣的把柄,为郁显皇换来支持。   郁显国和大宣的状况不太一样,大宣皇权至高无上,但郁显国诸侯之间纷争不断,郁显皇只是名义上皇帝,其势力在诸侯之中只算中等。   郁显皇一直和大宣亲近,大宣这些年来日渐富强,也和郁显皇的支持有分不开的关系,多给郁显皇一些帮助也是应该的,只盼着炎焕别把事情闹大就好。   不过话说回来,他想抓大宣的把柄,我也能抓他的把柄。   “大宗伯,在京城之中,有几位朱雀四品修者?”   炎焕没有隐瞒:“朱雀宫中有四人,皆为小宗伯。”   “这四人之中,有女子吗?”   “有一女子,名唤山艳,圣慈长老为何问起此人?”   梁功平随口敷衍道:“听闻此人容貌绝美,老夫一时好奇,想打探一番。”   炎焕嗤笑一声:“这把年纪还有这等心思?山艳是有几分姿色,若说绝美,却是夸大其词。”   “不知其人现在何处?”   “回郁显探亲去了,走了已有月余,怎么也得等到明年才能回京,到时候我且转达一声,便说圣慈长老倾慕于她,看她是何心意。”   大宗伯,你好大度!   说的好像你全不知情一样。   山艳应该就是怀王手下的四品朱雀,你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不知情?   不管你知不知情,这都是把柄,来日清算你来,我也不必怕你!   两人很快抵达猎苑,在猎苑之中搜寻一日,没有发现血树踪迹。   当晚,两人在行宫附近露宿,炎焕站在山坡上眺望,问道:“却说怀王要修建一座新宫,为何看不见踪迹?”   旧行宫旁边空空如也,那座石头宫殿消失不见,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梁季雄叹道:“却说市井之言不可信,皇帝陛下也是糊涂了,行宫之中有内侍,找人一问便知。”   炎焕摇头道:“不必问了,以免打草惊蛇。”   夜风湿冷,梁功平叹口气道:“就算不问,咱们也可以去行宫住下,何必在此寒风中煎熬?”   炎焕笑道:“到了你这修为,却还怕冷?”   “有修为怎地?有修为就非要受苦么!”   “我怎能让圣慈长老受苦!”炎焕信手一挥,周围几棵大树迅速生长,枝干盘曲交错,形成了两间木屋。   “圣慈长老,请歇息吧!”   这万物生之术还真是好用。   梁功平进了木屋,屋里有床,还有桌椅,地上有一堆木柴,等梁功平走到近前,木柴自动生起了火。   躺在床上,和衣而卧,梁功平没有睡觉。   他不困,也不怕冷,之所以不想留在户外,是因为夜风之中有腥气,血树就在附近。   腥气很淡,炎焕暂时没闻出来,梁功平得等炎焕睡着之后,想办法先一步毁掉血树。   丑时过半,梁功平悄悄起身,刚要走出木屋,忽听炎焕喊道:“屋外风雨交加,圣慈长老还是别出门了。”   “不出门不行,我要解手!”   “床下有夜壶,木头的,长老凑合用。”   “不必了,天亮再说!”   在这木屋里,梁功平一举一动,都在炎焕的监视之下。   次日天明,风雨依旧猛烈,狂风之中,炎焕闻到了腥气。   “我既是闻到了,长老也一定闻到了,血树就在附近!”   还是被炎焕发现了。   虽说感知力不济,可毕竟是三品修者,循着仅有的一点气味,炎焕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多说无益,梁功平只能跟着走,腥气越来越重,炎焕找对了地方。   就算看见血树也不能慌乱,且跟这厮谈条件就是了。   走了大概一里,血腥之气已经扑鼻,炎焕停下脚步,四下寻觅血树的位置。   血树就在附近,梁功平也在四下寻找,忽听胸前一声脆响,梁功平拿出了双生牌,发现上面多了一道裂痕。   不好,梁季雄有危险!   “大宗伯,苍龙殿出了事情,我必须得……”   话没说完,梁功平忽觉脚下才踩空,陷入了万丈深渊。   炎焕立刻回头,跟着一脚踩空,跟着梁功平一并陷了进去。   密林深处,没有留下半个人影。   三里之外,一棵树下,皇后点亮了一根蜡烛。   ……   坠入深渊的梁功平穿过重重迷雾,终于来到地面,仔细一看,自己身处一座宫殿之中,朱雀神像就在眼前。   这是朱雀宫?   感觉这大殿小了些。   梁功平此前去过京城的朱雀宫,大殿至少比这里大出两倍。   按照宣郁盟约,郁显国可在大宣各个州县修建朱雀宫,以确保当地丰收,这应该是某一州的朱雀宫。   走到正殿门口,梁功平看到门外一片黄土。   出门再看牌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渊州神宫!   渊州?   西北边陲?   这里离京城有两千多里!   我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回忆一下刚才的经过,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自己踩进了阴阳法阵,被传送到了渊州的朱雀宫。   可梁功平有三品修为,普通法阵,他能一脚踩碎,强悍一些的法阵,他也能轻易挣脱,怎么可能一眨眼被带到这种地方?   谁的法阵如此强大?   不用问,肯定是太卜!   太卜把我送到这地方,想要做甚?   难道这血树的事情也有他的份?   有他的份最好,干脆就抹在他身上!   咔吧!   双生牌又裂了一道,看来梁季雄的情势非常不妙。   得赶紧回苍龙殿!   梁功平刚要用龙乘风之技离开,忽然想到一件事。   炎焕哪去了?   应该也在朱雀宫附近。   毕竟是朱雀宫的大宗伯,和他一起出来的,万一他有个闪失,日后肯定有罗乱,最好带他一起走。   梁功平在宫殿里四处搜寻,没发现炎焕的踪影,却在宫殿门口,看见了一个人。   “太子伴读公孙文,拜见圣慈长老。”   梁功平一皱眉,看来是冤枉太卜了,这陷阱是他设下的。   “公孙先生,你可是给陛下立了大功的人,怎么被发配到这荒芜之地来了?”   公孙文笑道:“我哪有什么功劳,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个皇家的奴才而已。”   “可别这么说,你比那些奴才差远了,奴才比你招人疼!”梁功平冷笑道,“明说吧!你把我带到这来想做甚?”   公孙文道:“想和长老讨教一件事情,这大宣的江山,到底是皇帝的,还是苍龙长老的。”   “这事呀,你不配来讨教!夹着你的尾巴,先学着当个讨人喜欢的奴才。”   说话间,苍龙霸气和浩然正气相互纠缠对抗,梁功平知道自己没把握杀了公孙文,但全身而退不在话下。   咔吧!   胸前的双生牌又裂了一道。   梁功平一皱眉。   梁季雄到底遇到了什么险境,双生牌为什么不停碎裂?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梁功平背后。   他张开了嘴,舔了舔雪白的牙齿。   梁功平的脸颊一阵阵抽动,身后这人,貌似也是三品。   他是什么道门?   ……   梁季雄有些贪睡,到了中午方才醒来。   睡醒之后,发现身上多了不少灰尘,本以为苍龙殿年久失修,掉渣了。   仔细一看,发现是梁功平给他的双生牌。   双生牌,碎成了粉末。 第197章 龙雀之争   炎焕在迷魂阵里转了整整三天,用尽浑身解数,一直走不出法阵。   要是换做梁功平陷进迷魂阵,估计有半天时间就能找到出口。   但炎焕没这个本事,朱雀修者不怕受伤,就怕这种考校感知力的手段。   法阵不算大,差不多一里方圆,炎焕走也走不出去,飞也飞不出去,只在一片黄土和一地乱石之间徘回,完全没有发现阵法的规律。   到了第三天中午,炎焕终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一块如人高的石头下面,有一颗杏核。   这颗杏核可帮了大忙,炎焕用万物生之术,让杏核疯狂生长,一个时辰过后,杏核长成了三十多尺高的杏树。   炎焕让这棵杏树的根系继续生长,长到完全畸形,让根须蔓延到了法阵之外。   他跟着最长的一根须根,走出了法阵。   破解迷魂阵的方法有很多种,这算得上是最费劲的手段。   等出了迷魂阵,炎焕发现自己在一片荒郊之中。   腾空而起,飞了一百多里,炎焕终于看到了一户人家,落地一问,这是盐州地界。   这也太荒唐了,这都到了东海了!   炎焕揉着眉头,连声苦笑。   盐州距离有两千多里,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   不用问,这是梁功平和太卜耍的把戏,他们用阴阳法阵把我支开,然后在暗地之中销毁血树!   且等回了京城,再找他们算账。   炎焕用两次呼吸就能飞出十里,两千多里的道路看似不算遥远。   可技能不能一直开着,飞出三五百里,炎焕也得歇口气。   这一路上越想越气,等飞到京城,已经到了深夜。   本想着先回朱雀宫,吃点东西,喝口水,再去苍龙殿算账,可等到了京城,却发现朱雀宫被苍龙卫包围了。   炎焕勃然大怒,落在朱雀宫门前,冲着梁季雄喝道:“你想做甚?”   “我作甚?”梁季雄怒道,“我正要问你,圣慈长老哪去了?”   ……   中郎院里,常德才用了不到半天时间,把徐志穹带回来的那名小太监治的服服帖帖,问什么说什么。   徐志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吕群,王爷在世的时候,一直叫我小群子。”   小裙子?   这好像有点……   徐志穹又问:“怀王种血树的事情,你可知晓?”   吕群道:“血树,可是那会说话的树么?”   徐志穹点点头。   吕群接着说道:“这个我是知道的,王爷种过十九棵会说话的树,每一棵都让我记下来。”   十九棵?   这么多!   这小太监恐怕是在撒谎吧?   他要是看见一两棵,也在情理之中,十九棵树都见过?还让他记下来?这么机密的事情,怀王怎么可能全盘告诉一个太监?   “你要是怕挨揍,只管明说,我不打你就是,若是敢撒谎骗我,我还把你交给老常处置。”   吕群抽泣着说道:“我没有骗你,王爷生前,很是疼惜我,说一刻都离不开我。”   “一刻都离不开么?”   “就是打进皇宫,也得带着我。”   是啊,的确一直带着他。   怀王这取向也太……   他是怎么生下梁玉明的?   徐志穹又问:“你可知道血树是做什么用的?”   吕群道:“我知道的,那种树能产出像血一样的树汁,喝了那树汁,能增进修为。   我原本天分不济,连入品都艰难,喝了那树汁之后,三年升到了八品,   还有华成晖,原本只有杀道八品,也是个没天分的,只因对王爷忠心耿耿,喝了树汁之后,用了五年的时间修到了四品。”   血树能增进修为?   难怪怀王手下有那么多高手,连四品杀道都出现了,原来都是他用血树培养的。   “我听说怀王手下有十大高手,这些人都是怀王培育出来的?”   吕群摇头道:“有六个是王爷栽培的,但像肖大人那几个,投奔王爷的时候,身上的修为就不低。”   肖大人?肖司徒?   怎么最近遇到了这么多姓肖的?   “肖司徒是谁?”   “名字我不知道,只知道这人有五品阴阳修为,还有七品杀道修为。”   五品阴阳,七品杀道!   这人是肖松庭!   昔日的掌灯衙门绿灯郎,就是这个王八蛋放走了梁玉明,还杀了老红灯易旭楼!   这厮还活着,而且还一直跟着怀王!   他跟着怀王倒也不稀奇,只是肖松庭和肖司徒是不是同一人?   除了跟着怀王之外,这厮是不是还跟别的组织有染?   这是个狠角色,除了他之外还有冯少卿,还有和肖松庭一起逃走的神秘人,这个人又是谁?   徐志穹让吕群逐一供述十大高手的特征,还没等吕群把华成晖的特征说完,徐志穹的耳朵里有东西在不断颤动。   林倩娘在徐志穹的耳朵里留了一片桂花瓣,花瓣颤动,证明倩娘在催促徐志穹回去。   徐志穹吩咐常德才:“把十名高手的身份全都问出来,列个名单给我!另外把其他和怀王有关的事情也都问出来!”   常德才点头道:“这倒不难,只是怕施双六没人照应。”   “先交给杨武吧!”   常德才信不过杨武:“若是交给他,却怕施姑娘守不住身子。”   杨武怒道:“这是什么话,她有你长得俊么?我有你一个还不够么?”   常德才咬牙道:“信不信咱家现在就给你净身?”   ……   徐志穹回到了东宫,太子正急着找他。   “你跑哪去了?朱雀宫出事了!”   “朱雀宫出事,与咱们何干?”   这是徐志穹惯性思维,大宣发生的一切事情,彷佛都与朱雀宫无关。   以此推断,朱雀宫发生的事情,貌似也与大宣无关。   可这次的情况不一样,朱雀宫和苍龙殿起了冲突。   “圣慈长老梁功平和朱雀宫大宗伯一同去了破奴苑,去查怀王栽种的血树,结果大宗伯回来了,圣慈长老没回来!”   这话什么意思?   朱雀宫大宗伯杀了圣慈长老?   杀了圣慈长老,他还不跑路,还回来做什么?这也太猖狂了!   这事真是大宗伯干的?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太子也觉得费解:“想是大宗伯发现了血树,圣慈长老有意隐瞒,两人起了冲突,以至大宗伯误伤了长老。”   误伤?   什么仇什么怨?   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更让徐志穹费解的是,大宗伯的正义感为什么这么强?为什么非得盯着血树的事情不放。   太子对此倒是知情:“栽种血树,属于混沌无常道的特殊手段,在各国之中,混沌无常道都属于邪道,一国皇室与邪道有染,是莫大的丑事,甚至会成为引发战事的口实。”   “郁显国要与大宣开战?”   “那倒不是,郁显皇与大宣有宣郁之盟,两国不会轻易开战。”   “什么是宣郁之盟?”   “大宣与郁显定下的盟约,约定三项事宜,一是两国永不交战,二是郁显国可在大宣州县之内修建朱雀宫,培育朱雀生道修者,三是朱雀修者要保证大宣连年丰收,   大宣的疆土,比前朝大乾少了三成,子民之数却是大乾的数倍,也远比大乾富庶的多,朱雀修者保大宣连年丰收,功不可没!”   徐志穹道:“这盟约当真作数么?梁玉明勾结蛊门,招来上千蛊士篡夺皇位,这却不算与大宣开战?”   太子摇头:“这是蛊门的事情,与郁显皇无关。”   徐志穹越发费解:“蛊门本就在郁显国境内,怎能说与郁显皇无关?”   “郁显国和大宣的情势不太一样。”   太子向徐志穹讲述了郁显国的状况,简单来说,郁显国的状况和徐志穹熟悉的东周类似,郁显皇是名义上的郁显天子,但郁显国处在群雄割据的状态。   整个郁显国都在真神朱雀的掌控之下,但朱雀修者集中在郁显皇手中,可郁显皇本身在郁显国的实力非常有限。   蛊门属于朱雀道的分支,算起来也是朱雀道的一部分,蛊门的势力比郁显皇还要大,他们不听从郁显皇的号令,   因此蛊门和大宣的恩怨,与郁显皇并没有直接联系,蛊门试图篡夺大宣皇位,朱雀宫大宗伯视若不见,因为大宗伯本就是郁显皇的人。   徐志穹愕然:“乱成这样,朱雀真神不管么?”   太子叹道:“据我所知,朱雀真神已沉睡多年,麾下星宿各怀心思,才成今日之乱局。”   朱雀真神沉睡了?   太子接着说道:“这些年来,郁显皇室恪守朱雀生道之正统,虽无力掌控朝政,但朱雀宫在大宣尽心尽力,力保大宣连年丰收,   但大宣并没有给郁显皇太多帮助,郁显皇对此颇为不满,想必是要以血树之事为要挟,从而获取大宣的更多扶持,   倘若大宣不答应,郁显皇也不敢和大宣交战,但郁显皇会把这件事情,散播到周边诸国,届时大宣将成众失之的,恐遭围攻。”   徐志穹皱眉道:“道理上说的通,可大宗伯的做法就让人迷惑了,既是要争取扶持,杀了苍龙长老是几个意思?”   太子叹道:“炎焕性情燥烈,圣慈长老又喜欢和稀泥,两者争执狠了,还真有可能闹出人命!   若是这事情处置不当,大宣与郁显翻了脸,日后收成保证不了,宣人却要挨饿了!”   说到这里,太子满脸忧色。   徐志穹没看错人,太子是真心为大宣的百姓着想。   可这件事情,关键要看昭兴帝如何处置。   正商议间,钟参来见太子:“殿下,京城之中恐生变故,陛下命令徐志穹即刻回掌灯衙门,协助史勋,维系秩序,防止有人乱中生事!”   把我调回掌灯衙门?   徐志穹在揣度昭兴帝的想法。   他担心的肯定不是有人在京城之中生事,倘若苍龙殿真和朱雀宫打起来,徐志穹能发挥的作用非常有限。   之前把我调进皇宫,是阻止我继续追查血树之事。   现在血树之事,有怀王背锅,他又把我调走,是担心我留在太子身边,在皇宫里搞事情。   昭兴帝可真是谨慎。   既有圣旨,不可不从,徐志穹连夜离开了皇宫,临行之时,反复叮嘱太子:“如无必要,不要离开东宫,万事小心!”   有钟参保护,太子的安全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但徐志穹自己就难说了。   昭兴帝不敢杀我,是担心白虎真神发怒。   可如果真与朱雀宫打了起来,借朱雀修者之手杀了我,白虎真神就算有火,也不能撒在昭兴帝身上。   太子要小心,我比太子更得小心。   ……   朱雀宫门前,梁季雄怒喝道:“炎焕,我再问你一次,圣慈长老何在?”   炎焕道:“我却要答你多少次?我不知圣慈长老在何处,我与他都中了奸人的陷阱,你若当真顾及他安危,且与我心平气和,共商对策,你若一直在此胡搅蛮缠,休怪我翻脸无情!”   梁季雄喝道:“我正等你翻脸,且将你朱雀宫踏为平地!” 第198章 二哥,别哭   梁季雄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他知道朱雀生道对于大宣有多么重要。   可粱世禄刚死,梁功平又出了意外,苍龙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梁季雄带人围困朱雀宫,本来只想问出一个真相,没想到炎焕态度如此强横,彻底激怒了梁季雄。   殊不知炎焕被迷魂阵困了三天三夜,心头也是恼火,又被梁季雄无端责难,此刻自然不会示弱。   烈焰燃起,炎焕咬牙切齿!   霸气翻滚,梁季雄神色狰狞!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忽听有人来报,昭兴帝驾到!   见了皇帝,梁季雄暂且收了霸气,炎焕也熄灭了火焰。   昭兴帝神色平静的看着炎焕:“大宗伯,你在我大宣整整待了十年,十年间,我对你可曾有过丝毫怠慢?事到如今,为何连句实话都问不出来”   炎焕摇头道:“陛下,外臣所言,句句属实,我与圣慈长老前往破奴苑,一路上没有过半句口角,在破奴苑中了奸人陷阱,糊里糊涂,去了盐州,陷入迷魂阵中,三日方才脱身,我料圣慈长老与我我遭遇相同,陛下若是不信,且让圣威长老随我一并去一趟盐州,等找到圣慈长老,真相自会大白!”   昭兴帝摇头长叹:“我时才刚问过太卜,圣慈长老,已不在人世!”   梁季雄一哆嗦:“陛下,此言当真?”   昭兴帝点点头道:“你此前将阴阳双生牌的灰烬交给太卜,太卜日夜推算,今已算出了圣慈长老的下落,圣慈长老,陨落于渊州!”   渊州?   西陲?   炎焕是从东海回来的,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梁功平为什么去了西陲。   炎焕连连摇头:“陛下,外臣从未去过渊州!”   昭兴帝含泪道:“我也相信大宗伯不会骗朕,可圣慈长老为何陨落于渊州朱雀宫?”   炎焕傻了!   梁季雄也傻了!   昭兴帝声泪俱下:“大宗伯,你且与朕说,这仇怨从何而起?你为何对圣慈长老下此毒手!”   炎焕连连摇头:“陛下,此事且待外臣查明,其中必有谬误……”   “还说什么谬误!”公孙文喝道,“大宗伯,你却用了什么手段,把圣慈长老骗到了渊州朱雀宫?”   炎焕喝道:“老夫以性命担保,圣慈长老与朱雀宫绝无干系!”   “说得好!”公孙文喝道,“倘若圣慈长老当真命陨渊州朱雀宫,却要你一命相抵!”   徐志穹也在人群当中,听到这话,眉头一皱。   公孙文在话里下套了。   圣慈长老死在朱雀宫,按常理推断,这事貌似就是朱雀宫干得。   朱雀宫杀了苍龙长老,这事貌似就是朱雀宫大宗伯指使的。   听起来合情合理,实际上漏洞百出,最大的漏洞就是,炎焕为什么要把梁功平骗到渊州?   为了掩人耳目?   那为什么又要在朱雀宫里杀了他?   这不是费尽力气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   梁功平可能真的死在了渊州朱雀宫,可这件事和朱雀宫的人有没有关系?   这很难说!   徐志穹杀人的时候经常嫁祸给别人,不能武断的认为梁功平死在了朱雀宫,就一定是朱雀宫的人杀了梁功平。   就算真是朱雀宫所为,这件事也未必和炎焕有关,不能把凶兽直接认定成炎焕。   可徐志穹着急没用,炎焕自己上当了!   炎焕咬牙道:“倘若圣慈长老真就死在朱雀宫,老夫便将这性命赔给你!”   不能怪炎焕冲动,事情来得太突然。   公孙文也确实擅长以势压人,当即对众人喊道:“诸位听得仔细,我这就去阴阳司,恳求太卜送我去渊州,待查明真相,再来取这奸贼的狗命!”   “够了,莫再说这气话!”昭兴帝故作愤怒,呵斥了公孙文几句,转脸对炎焕道:“苍龙长老乃大宣社稷之本,大宗伯,三日之内,你得给朕一个交代!”   昭兴帝走了,梁季雄站在朱雀宫门前,精神有些恍惚。   梁功平真的死了?   平时意见不合,梁季雄和另外两位长老口角不断,可他从来没想到,苍龙殿会有一天只剩下一位长老。   炎焕比梁季雄更恍惚,去了一趟破奴苑,为什么会引来这么多事情?   他连口水都顾不上喝,顶风冒雨,连夜飞向了渊州朱雀宫。   渊州地广人稀,朱雀宫还不在州府,修在了大宣与梵霄国的交界之地。   郁显皇与梵霄皇的交情颇深,修在交界之处,对两国都有照顾。   炎焕平时很少来西域,朱雀宫处在荒凉之地,本就难找,慌急之间,却又飞错了方向,等到了渊州朱雀宫,已是次日正午。   看到宫中的情形,炎焕脸色惨白。   朱雀宫里中摆着十多具尸体,一群朱雀修者围着尸体放声痛哭。   这些人的修为都不高,职位也不高,没人见过大宗伯。   等炎焕说明了身份,一名典瑞哭着对炎焕道:“大宗伯,秋收在即,我等奉肆师之命,去各县祈熟,没想到突然收到消息,肆师连同宫中十余人,被凶徒杀害了!”   肆师,是一州朱雀宫的宫主,由朱雀生道五品修者担任。   典瑞,是专门负责各地农事的宫人,相当于一名小队长,一般由朱雀八品修者担任。   祈熟,是朱雀宫为确保丰收做的相关工作,包括祭祀,包括法阵,也包括指导农人选择正确的收割时机。   渊州的朱雀宫肆师,吩咐部下去各县帮助秋收,结果留守朱雀宫的十余人,都被杀害了。   这是谁干的?   典瑞指着后院道:“凶手的尸体就在后院!我等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可小宗伯告诉我们,此事还得等大宗伯查明凶手身份,再做定夺!况且那尸体能吃人,我们也不敢上前。”   “小宗伯?”炎焕一惊,“哪个小宗伯?”   “小宗伯山艳!是她亲手杀了那凶徒!”   山艳不是回郁显国了吗?   怎么跑到了渊州?   炎焕心头抖战,看向了后院。   里面躺着“凶手”的尸体。   还是能吃人的尸体。   千万别是梁功平,千万别是梁功平!   等走进后殿,炎焕差点摔倒在地。   他没看见梁功平,他看见了一棵树。   巨大的树冠之下,垂着满满的气生根。   寒风吹过,根须飘荡之间,似乎有人在低语。   炎焕听不清这低语,他没有那么好的听力,但他认得这棵树,这是血树。   朱雀宫里有血树……   炎焕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路全都断了。   典瑞在旁道:“大宗伯,您小心些,别离那尸体太近,尸体上的根须能吃人!”   炎焕看着典瑞道:“你们怎么知道这是尸体?”   “小宗伯告诉我们的,她说是她用术法,把凶徒变成了一棵树。”   山艳把梁功平变成了血树?   且不说她根本不是梁功平的对手,却说她怎么会懂得栽种血树的方法?   而且梁功平一个人也成不了血树,纵使他有三品修为,可以多抵一些人,但想要栽种一棵血树,至少要一百亡魂,这是基数。   所有事情都出在山艳身上!   “山艳如今何在?”   “小宗伯说要回京城,要给大宗伯送信,大宗伯却没收到小宗伯的消息吗?”   炎焕一咬牙:“今当手刃此贼!”   众人一怔,不知道大宗伯要杀谁,还以为他要再杀一次凶手,戮尸泄愤。   炎焕还在整理思绪,忽听宫外有人哭喊,典瑞怒道:“这帮宣人,又来生事,欺我朱雀宫无人。”   朱雀修者纷纷响应:“大宗伯来了,给我们做主!”   “这帮宣人都该杀!”   “忘恩负义,他们不得好死!”   炎焕问典瑞:“这又是何事?”   典瑞道:“朱雀宫年久失修,我们在附近雇了一些宣人来修宫殿,结果这些宣人不知跑去了哪里,他们却来找我们朱雀宫要人!”   一名朱雀修者道:“或许也是被那凶徒给害了。”   典瑞喝道:“不要胡说!若是死在朱雀宫,尸首却在什么地方?”   尸首?   炎焕看向了血树。   “你们雇了多少人?”   “一百多人,每人一天六十文的工钱,我们可没少给。”   一百多人,加上一个三品的梁功平,足够凑成一棵血树。   朱雀宫外,越闹越凶,炎焕坐在后院,半响无语。   他本想立刻回京城,找到山艳问个明白。   可现在仔细想想,却又不能去京城。   去了京城该做什么?能抓得到山艳吗?抓到了又能怎么做?   梁功平确实死在了朱雀宫。   朱雀宫里出了血树。   这条命要赔给苍龙殿。   这件事情永远也说不清。   炎焕思量再三,动身朝南飞去。   他要回郁显国。   他要把此事告知郁显皇。   ……   苍龙殿里,梁季雄默默发呆。   他想把事情禀告给星君,可又担心星君不作理会。   纵使星君理会了,他也不知该如何交代。   这件事本身就说不清楚,更何况他思绪一片混乱。   一名苍龙卫来报:“掌灯衙门红灯郎徐志穹求见。”   梁季雄本不想见他,可犹豫许久,还是让徐志穹进来了。   他不知道徐志穹的目的,只是这个时候,他想有个能说话的人。   徐志穹进了苍龙殿,放下了食盒,拿出了几道小菜和一壶酒。   “二哥,咱们喝一杯。”   梁季雄端起酒杯,眼睛有些泛红。   换作平时,这一声“二哥”让他十分恼火,这一刻却觉得如此亲切。   活了这把年纪,亲戚朋友早死光了。   这世上和他有关系的人只剩下两位苍龙长老,现在他们也死了。   这世界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了,连个能喝杯酒的人都没了。   听到这声“二哥”,梁季雄似乎产生某种错觉,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好像还和他有那么点关系。   看着梁季雄的眼眶越来越红,徐志穹低声道:“别哭,哭也别让那群王八蛋看见。”   梁季雄抬头道:“谁是王八蛋?”   “王八蛋很多,但我觉得你不是王八蛋,大宗伯也不是王八蛋。”   梁季雄红着眼睛道:“圣慈长老死在朱雀宫,炎焕还不是王八蛋?”   徐志穹道:“炎焕是大宗伯,不是大傻帽,你知道什么是傻帽么?你再继续傻下去,苍龙殿就完了!” 第199章 大宗伯,你拎不清   “二哥,大宗伯为什么要杀了三长老?你给我个合适的由头!”   “炎焕看到了猎苑的血树,可能是圣慈长老想要隐瞒,双方起了争执,一时出于激愤……”   徐志穹道:“你若觉得是出于激愤,为什么不在猎苑杀人,非要跑到千里之外的渊州?”   “渊州荒凉, 在那里动手,容易掩盖痕迹。”   “然后三长老就乐呵呵的跟着去了渊州?”   “谁知道炎焕用了什么奸计!”   徐志穹笑道:“二哥,你又胡说八道了。”   粱季雄怒道:“什么叫胡说八道?”   “且按你说的,大宗伯把三长老骗到了渊州,三长老上当了,跟着去了,大宗伯把三长老骗到最荒凉的渊州,然后非得在朱雀宫杀人,非得在自己家里杀人!   你这明明是把大宗伯当傻子了,还说他有什么奸计?你和三长老相处这么多年,你确定他能被个傻子给骗了?”   混乱的思路慢慢清晰过来,粱季雄发现徐志穹说的很有道理。   “那你说此事该作何解释?”   徐志穹道:“不用我解释,炎焕解释过了,他的解释说的通,他们两人去了猎苑,在猎苑中了陷阱,一个被送到了盐州,一个被送到了渊州。”   “你说是阴阳法阵?”粱季雄摇头道,“这不可能,传送法阵非常明显,三长老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就算不小心中了传送法阵,以三长老的修为,也有办法挣脱!”   徐志穹道:“假如这根本不是阴阳术呢?”   “不是阴阳术还能是什么?别的手段更骗不过他!”   徐志穹道:“当初虿元厄星眼看要走到苍龙殿, 为什么突然去了北垣?”   粱季雄一愣, 终于想起了这件事:“这,这应该是,太卜做的传送法阵……”   说这话,他自己都没有底气。   徐志穹笑了:“二哥,我说你傻,还真不算冤枉了你,传送法阵连你家老三都骗不了,难道能骗得过蛊门星官吗?   就算蛊门星君傻了,被骗了,你家老三都能挣脱传送法阵,蛊门星君挣脱不出去?”   “也许,是虿元厄星,自己想去北垣?”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虿元厄星有那么傻么?他自己去北垣和武千户硬碰硬?把自己这条命碰没了?这明显是遭人算计了。”   在徐志穹的引导下,粱季雄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粱季雄开始没往这个方向想,是他根本没重视这件事,虿元厄星被一道法阵送去了北垣,让苍龙殿逃过一劫,苍龙三长老只顾着庆幸,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   但徐志穹深究了,他是受害的一方!这道法阵间接害死了武栩。   现在把这件事情连起来看, 就能看出很多端倪。   徐志穹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法阵, 我也说不清楚,但这道法阵让梁大官家和苍龙殿逃过一劫,所以这道法阵如果不是苍龙殿布置的,就肯定是梁大官家布置的。”   粱季雄点头,表示赞同。   徐志穹又道:“再想想,大长老是被谁杀的?”   “这还有什么好想!”粱季雄喝了一杯酒,“贤康临死时,已经认罪了。”   “怀王没那个本事,二哥,当初你自己追着刺客进了院子,难道真不知道那刺客是谁?”   粱季雄咂咂嘴唇道:“这人是公孙文,可他是皇帝派到贤康身边的谍子。”   “不管他是什么,大长老的死必然和他有关,怀王府上就他一个三品!”   粱季雄放下酒杯,眼神涣散,神情呆滞:“你是说,皇帝让公孙文杀了圣德长老?”   “公孙文就是一条狗,主人不下令,他敢去咬大长老?”   粱季雄看着徐志穹,缓缓道:“若是三长老也被这类法阵弄到了渊州,证明这也是皇帝做的……”   “大官家把三长老送到渊州,送进了朱雀宫,三长老死了,炎焕自然洗不清,就算不丢了性命,也要离开大宣,是这个道理吧?”   粱季雄摇头道:“这道理说不通,朱雀宫能保大宣丰收,皇帝是为了三长老,迫不得已之下,才和炎焕翻脸,怎么可能故意陷害炎焕?”   徐志穹笑道:“你们哥仨还真看得起自己,皇帝确实迫不得已,但不是为了你家老三,是因为炎焕一直揪着血树的事情不放,猎苑的血树是皇帝种的。”   “胡扯!”粱季雄道,“那是贤康种的,苦修工坊叶安生都承认了,这是贤康指使他种的。”   “怀王让他种血树,他就种血树,他怎么那么听话?他要是那么听话,怀王会死在东华门?别忘了工坊是谁的工坊,别忘了叶安生是谁的臣。”   工坊是陛下的工坊,安生是陛下的臣。   这是叶安生亲口在东华门说的。   粱季雄端着一杯酒,许久都喝不下去,有太多事情一下子全都涌进了脑子。   昭兴帝出手太快了,且招招封喉,梁季雄实在理不出头绪。   昭兴帝到底做了多少准备,他到底准备了多长时间?   不过现在有一点可以确认,苍龙三长老都死在了皇帝手里,下一个就要轮到他自己了。   如果不是徐志穹提醒,他恐怕不会比粱功平多活几天。   他抬头看着徐志穹,总觉得这个少年是如此的特别。   “当初白虎真神让你死而复生,是为了救我大宣社稷吧。”   徐志穹一怔,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要是这么想,我就这么说吧!   “季雄啊,有些事,我是真的不能告诉你。”   “连二哥都不叫了?”   他还挺在乎这句二哥。   “二哥,以前的事情,你自己去想,想不想的明白,看你造化。可今后的事情,不能再做错了,   如果想活下去,你得记住两件事,第一件事,梁大官家比你聪明,你不服气也没用,别以为你年纪大,见识多,就能对付他,他比你聪明了太多,在他面前不要卖弄你的阅历,更不要意气用事。   第二件事,梁大官家为这一天准备了很多年,我不知道是多少年,但准备的非常周全,在你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不要答应他任何事情,否则他随时都能要了你这条老命。   你得活着,否则苍龙殿就没了,太子得活着,否则你梁家就没了,百姓得活着,否则大宣就没了!”   徐志穹放下了酒杯,起身告辞。   二哥,希望你能听懂我的话。   苍龙殿如何我不关心,你梁家如何我也不是很关心,但朱雀宫要是没了,宣人真要挨饿了。   你若是再迷糊下去,大宣真就要没了。   ……   飞了整整三天,炎焕飞到了万生城,郁显国的京城。   他把在大宣发生的事情详细汇报给了郁显皇。   郁显皇今年刚满四十,作为国王来说,正是好年华。   听完大宗伯的陈述,郁显皇当即站了起来,摔碎了手里的茶盏,喝道:“宣人竟敢如此对你?”   炎焕叹口气道:“宣人如何对臣,臣也不甚在意,但此事涉及我朱雀宫声誉……”   “你是朕的大宗伯!”郁显皇怒道,“你是朕的派遣在外的最高臣子,你是朕的脸面,是大郁显的脸面!”   皇帝的愤怒在炎焕的意料之中,可光是愤怒没用,得先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陛下,臣以为……”   “你受委屈了!”郁显皇拉住炎焕的手,缓和语气道,“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其他的事情不要再去操心。”   “陛下,臣这一点委屈不算什么,大宣皇帝只给了臣三天时间,臣得赶紧回去给他个交代,这件事情如果没个交代……”   “朕不需要给他什么交代,朕不欠宣国的!”郁显对炎焕道,“你且好生休息一天,明日我另有要事与你相商。”   “陛下,情势危机,耽搁不得……”   郁显皇摆摆手,示意炎焕退下。   炎焕一脸茫然离开了皇宫。   郁显皇对这件事很愤怒,却没有太多担忧。   这和炎焕想的正好相反,朱雀宫里出了血树,炎焕已经没了愤怒,只剩下担忧了。   郁显皇的态度也非常强横,和以前对大宣温和与隐忍完全不同。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炎焕回到府邸歇息片刻,忽闻阳环公主求见。   阳环公主是郁显皇的妹妹,比郁显皇小了十六岁,是郁显皇最得力的部下之一。   她来了,证明郁显皇确实有重要任务派给炎焕,而炎焕当前没有理解郁显皇的想法。   没有正确理解皇帝想法,明天就要出乱子,所以郁显皇先把阳环公主派来了。   “大宗伯,你可知当务之急到底是什么?”   炎焕道:“当务之急是抓住山艳那个恶贼,逼问出幕后主使,给大宣皇帝一个交代,届时再由陛下出面,与大宣皇帝澄清误会,我郁显与大宣重修于好……”   话没说完,玉环公主笑了。   炎焕皱起眉头道:“殿下何故发笑?”   阳环叹道:“大宗伯在宣国待得太久了,一口一个大宣,说话却像是个宣国臣子。”   炎焕赶紧解释道:“殿下,老臣在宣国时却不是这么说话,老臣从来不叫什么大宣,老臣这几日却是昏了头,都是一时口误……”   阳环打断了炎焕:“大宗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蛊门的星官陨落了,蛊门的三品修者咀赤,据说也死在了宣国,你可知道蛊门手中有多少土地?有多少人口?你想让这些土地落入奸贼佞臣之手,还是重回我大郁皇室?”   炎焕眨了半天眼睛,这才如梦方醒。   他是郁显皇的臣子,为什么心思一直在宣国纠缠?   阳环公主又提醒一句:“把留在宣国的将士都叫回来,别给宣国种地了,咱们要打仗了!” 第200章 龙怒社   炎焕一去三日,没有回来。   秘阁之中,公孙文向昭兴帝谏言:“炎焕言而无信,今当血洗朱雀宫,为圣慈长老报仇,给陛下一个交代!”   昭兴帝摇头道:“既是要给圣慈长老报仇,怎么能说是给朕一个交代?”   血洗朱雀宫?   这等于和郁显国彻底翻脸。   昭兴帝怎么可能承担这种责任。   要做罪人,也得是梁季雄做罪人,日后倘若真和郁显国翻脸,导致饥荒,正好可以借机除掉梁季雄,以平民愤。   公孙文为官的时间太短,一时还摸不透的昭兴帝的脾气,陈顺才马上反应了过来,立刻宣梁季雄面君。   昭兴帝对梁季雄的想法了若指掌,苍龙三长老折损了两个,现在梁季雄肯定没有理智,一心只想要给梁功平报仇。   那就让他杀进朱雀宫,痛痛快快杀一场,杀到朱雀宫不敢反抗,不敢再提起大宗伯,最重要的是再也不敢提起“血树”两个字,等到那时,昭兴帝再出面斡旋。   一来,能展示昭兴帝宽仁的襟怀。   二来,能卖给郁显皇一个人情。   三来,还能让郁显皇吸取些教训。   一个落魄国君,得认清自己的位置。   得让他明白,他没有威胁朕的资格!   梁季雄到了秘阁,先听了公孙文血洗朱雀宫的建议。   本以为梁季雄恨不得立刻大开杀戒,昭兴帝还准备好了一套说辞,适当的劝他两句。   可没想到梁季雄很平静,和昭兴帝想象中的“长老一怒,血流成河”大相径庭。   “陛下,此事尚未查明,不可贸然责难朱雀宫。”   昭兴帝稍微愣了一下,公孙文皱眉道:“陛下命令炎焕三日内必须有所答复,如今炎焕一去不返,畏罪潜逃,已然坐实,却还有何事需要查明?”   这番话是有充分准备的,无论梁季雄说什么,公孙文下一句都是君无戏言。   皇帝依然下了命令,炎焕没回来,违抗了皇帝的命令,这就是有罪。   可没想到这句话先被梁季雄说出来了。   “我知君无戏言,然炎焕失约,乃炎焕之罪,不该牵累于旁人,且等炎焕回京之时,再由陛下处置。”   梁季雄的态度让昭兴帝十分意外,昭兴帝不露声色,公孙文则不依不饶。   “这话却没听错吧,圣慈长老尸骨未寒,圣威长老却还在为仇人脱罪?”   梁季雄笑道:“我不曾为何人脱罪,却不知公孙先生倚何凭证,就给朱雀宫定了罪?”   公孙文道:“今已在渊州朱雀宫看到血树,这却不算凭证?”   “渊州?公孙先生这么快就查到了血树?”   公孙文一怔,他刚才的话说得稍微有些莽撞,渊州地处西陲,要是正常调查,需要不少时间。   但也不是完全解释不通,毕竟朝廷的力量很大,公孙文道:“陛下收到了渊州的急报,个中详情关乎机密,长老就不必多问了!”   梁季雄点点头:“朱雀宫发现了血树,也不能说一定是朱雀修者种下的。”   公孙文道:“铁证如山,却还能狡辩不成?”   梁季雄道:“倘若公孙先生种下一棵血树,会将它种在自家府邸么?想必会另择良处,嫁祸给旁人吧?”   公孙文愣了许久,今天的梁季雄不像苍龙长老,牙尖嘴利,倒更像徐志穹的做派。   这就是徐志穹的做派,几度舌战,徐志穹已经掌握了公孙文的辩术,一句一句教梁季雄如何应对。   公孙文词穷,开始撒泼:“圣慈长老尸骨未寒,今你一再为仇人开脱是何道理?”   梁季雄一笑,徐志穹早就算到公孙文会撒泼。   他要撒泼,就往他身上泼脏水,一盆脏水是对付泼妇的绝佳武器。   “公孙先生,你总说圣慈长老尸骨未寒,却问圣慈长老尸骨在何处?”   “时才我已说过,就在渊州朱雀宫,圣慈长老已化成了血树!”   梁季雄道:“公孙先生怎知那棵血树就是圣慈长老?”   这一句话让公孙文哑口无言。   血树就是一棵树,里面存着数百亡魂,哪能轻易看出身份。   梁季雄又问:“莫非血树真是公孙先生种下的?”   公孙文怒道:“你凭甚污蔑于我?”   梁季雄赶紧说道:“公孙先生勿惊,老夫随口一言,这事未必就是公孙先生做的!”   公孙文脸色由青变紫,昭兴帝却对梁季雄的态度大加赞赏:“还是圣威长老想的周全,依长老之见,今当如何处置?”   梁季雄道:“炎焕未归,想必也在追查真相,大宗伯在郁显国乃一品大员,炎焕纵不顾及自己颜面,总要顾及郁显国的声誉,陛下素来宽仁,且多容他几日便是,待其查明真相,必然返京,再做定夺不迟。”   昭兴帝点点头道:“圣威长老所言甚是。”   梁季雄告退,事情就此作罢。   昭兴帝眼角一阵抽动,他知道梁季雄有备而来。   不与有备而来的对手冲突,是昭兴帝一贯的策略。   但有一句话,深深扎在昭兴帝心里。   “待其查明真相,必然返京!”   不能让炎焕返京,就算他真要回来,也不能让他带着真相回来。   什么是真相?   朕说什么是真相,什么就是真相。   昭兴帝看向公孙文:“今怒夫社状况如何?”   公孙文道:“怒夫社今已更名为龙怒社,在京城各处讲学。”   “很好!”昭兴帝点点头,“让龙怒社将真相讲个明白!”   ……   亥时,徐志穹和孟世贞、王振南等人在城北巡夜,路过乞儿寨,发现破败的花子房中灯火通明。   奇怪了,连叫花子都不愿意来的地方怎么这么热闹?   走进寨子里一看,坐在花子房里的不是叫花子,是一群儒生,他们正在听孙继登讲学。   孙继登是周开荣的弟子,也是吏部官员,大半夜的跑到乞儿寨作甚?   但见孙继登站在众人中央,瞋目切齿,满脸怒容,细数炎焕的累累罪行:   “炎焕本是南疆荒蛮之地一小吏,因善于阿谀谄媚,为郁显蛮王重用,坐上了大宗伯之位,   蛮王不以为耻,却将此人送到我大宣丢人现眼,陛下宽仁,未嫌其粗野愚昧,对其多有照顾,未曾想此贼狼心狗肺,勾结怀王世子养蛊,勾结怀王谋逆,勾结蛊门邪星残害我大宣苍生,勾结混沌邪道,害我苍龙长老,此贼不杀,陛下威严何在?我大宣威严何在?我等乃天子门生,岂能容此贼于我大宣猖狂!”   儒生们纷纷响应:   “但有我一条命在,绝不容此贼来大宣作恶!”   “若是被我碰见此贼,定将其碎尸万段!”   “今当杀进朱雀宫去,为大长老报仇!”   “势必杀尽朱雀修者,扬我大宣之威!”   真是佩服孙继登这张脸皮,把梁功平的死算在炎焕身上也就罢了,连梁玉明养蛊和怀王谋逆的账也能算在炎焕身上?   公然颠倒黑白你特么也不脸红?   如此栽赃炎焕的目的是什么?   孟世贞道:“这是龙怒社,咱们还是绕着走好些。”   徐志穹笑道:“孟大哥,你这是说笑话呢?京城只要入了夜,还有提灯郎绕道走的道理?”   王振南道:“这些儒生确实不好招惹,他们号称奉天子之命,扬苍龙真神之威,以儒道之怒,诛天下奸佞之贼,   孙继登是北垣一地的社师,他的老师周开荣是整个城北的社主,这些人据说都是梁大官家亲自任命的,还说梁大官家给了他们便宜行事之权。”   徐志穹逡了逡眼睛:“什么叫便宜行事之权?”   孟世贞道:“就是杀人都不用偿命。”   徐志穹皱眉道:“我且去内阁问一声,到底有没有诏书让这群儒生随便杀人?就算梁大官家疯了,我就不信内阁也跟着疯了!”   次日天明,徐志穹找到了御史张竹阳。   张竹阳是个坏人,却是个能做事的坏人,别看官阶不高,他在内阁的人脉很广。   只用了一天时间,张竹阳便查明了消息:“内阁没有拟过关于龙怒社的诏书,就是皇帝有旨意,内阁也肯定要封还,阁臣们都没疯,下了这样的诏书等于没了王法。”   在大宣,皇帝下达诏书的流程如下,皇帝给出旨意,经司礼监送往内阁票拟,就是起草诏书,诏书起草完成之后,交给司礼监,司礼监进呈皇帝批红,然后再发到内阁确认,然后再由内阁发出正式诏书。   如果内阁不肯票拟,直接将圣旨退回去,叫执奏封还。   徐志穹在前世也曾在史书中看过类似的制度,但在大宣,这一制度执行的非常严格,除非遇到紧急状况,否则皇帝没有可能绕过内阁下达诏书。   这就证明,并没有诏书宣布成立龙怒社,更没有诏书授予他们随便杀人的权力,但这是不是意味着关于龙怒阁的传闻都是谣言?   当然不是。   张竹阳给徐志穹倒了一杯酒:“徐灯郎,我知道你是个有胆色的人,连怀王世子都被你给砍了,但龙怒社你绝不能招惹,其中原因,我无法细说,念在一场交情,我只提醒一句,下次见了龙怒社,你最好绕着走!”   ……   五日后,炎焕还是没回,但郁显国派来了使者。   使者名叫墨迟,来到朱雀宫后,公孙文直接找上门去,质问炎焕下落。   墨迟没有接见公孙文,他让部下转告公孙文:“我只见宣国皇帝。”   公孙文十分不满,但昭兴帝还是在大庆殿接待了使者。   首先,回来的人不是炎焕,这样的结果是昭兴帝乐于看见的。   其次,虽然很看不起郁显皇,但昭兴帝不会差了礼数。   大庆殿里,群臣面前,昭兴帝先问了郁显皇的状况,墨迟表示郁显皇很好,身体好,精神好,心情也很好。   昭兴帝又问郁显国的状况,墨迟表示很好,臣子恪尽职守,子民安居乐业,情势一片大好。   昭兴帝又问今年的收成,墨迟表示很好,今年全境丰收,好的不能再好。   昭兴帝兜圈子,墨迟陪他兜圈子,兜到无话可说,昭兴帝有些不满。   他看着墨迟,默默不语,等着墨迟说正题。   墨迟也不说话,他觉得这里不是说正题的地方。   昭兴帝明白了墨迟的意思,把他叫到了秘阁之中。   到了秘阁,墨迟不再兜圈子了,直接开始说正事。   正事一共有三件,墨迟说的简单明了:   “其一,大宗伯炎焕另有重任,今后由我接替大宗伯之位,掌管宣国境内所有朱雀修者。”   昭兴帝连连点头,炎焕走了,不再回来,对于这一结果,他非常满意。   “其二,宣国圣慈长老之事,与炎焕无半点干系,与我郁显无半点干系!”   昭兴帝的脸沉了下来,这句话让他极度不满。   好猖狂的使者,好猖狂的郁显皇,你可知这句话的后果?   接下来的话,却让昭兴帝更加恼火。   “其三,宣国栽种血树之事,郁显愿为宣国隐瞒,然宣国要为郁显送去两万长矛,一万铠甲,二十万箭镞,以为酬谢。” 第201章 你烧一个我看看   昭兴帝断然拒绝了墨迟的要求,并且极为罕见的把怒意写在了脸上。   “且回去告诉郁显皇帝,戈矛、盔甲、箭矢,大宣多的是,放在军械库中,都快塞不下了,可朕不愿赐给他!   再转告郁显皇帝一句,若再提起血树之事,宣郁之盟,到此为止!”   墨迟不恼火,表示一定把话带到,随即退出了秘阁。   昭兴帝在秘阁默坐许久,吩咐陈顺才备午膳。   吃掉百十斤羊肉,昭兴帝心情略有好转,吩咐陈顺才查清楚这使者的身份。   墨迟回到了朱雀宫,并没有急着向郁显皇报告消息。   消息根本不用报告,都在郁显皇的预料之中。   墨迟当即向各州县的朱雀宫下达了命令,今年不为宣国祈丰,各宫朱雀修者,收到命令后即刻启程,离开宣国,返回郁显。   命令下达后,最先行动的是京城朱雀宫。   京城朱雀宫中共有修者一千四百余人,当日就有六百余人结队离开京城。   新任户部尚书秦俊霖慌忙上奏,他知道祈丰有多重要,如果没有祈丰,今年可能要少去三成的收成。   昭兴帝没有见他,他对有多少朱雀修者离开京城并不关心,他只关心朱雀宫会不会重提血树之事。   他不关心,但太子很关心,太子急忙叫人把事情告诉了梁季雄。   梁季雄意识到事态严重,赶紧去东宫面见太子。   “殿下,为今之计,唯有帮郁显国筹措一批军械,使得两国重归于好。”   太子点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只是担心父皇不肯答应,纵使答应了,也不会轻易下诏,等诏书下到兵部,至少要等上一个月,筹措军械还需时日,届时只怕朱雀修者都走光了。”   “殿下可有办法?”   “我若厚着脸皮去求,或许能求来一些。”   “我去和陛下说理,待说服陛下,再去劝服郁显国使者。”   定下计议,两人分头行事。   军械不好筹措,长矛和箭矢尚且不易,一万套铠甲更是难上加难,铠甲非常珍贵,哪怕最简易的铠甲,大宣士兵也做不到人手一件,兵部就算有存货,也不敢轻易交给太子。   太子把兵部大小官员求了个遍,又去苦修工坊苦求,好不容易凑了三千多套。   可梁季雄这边更不顺利,整整等了十天,他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   昭兴帝从不轻易应付有准备的对手,晾你十天,猜透你心思,磨光你锐气,再与你周旋。   到了第十一天,昭兴帝宣梁季雄觐见。   焦急难耐的梁季雄,一见到昭兴帝,把憋了十天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陛下,稼穑关乎大宣万民之本,如无朱雀宫相助,各地收成势必锐减,饥荒之下,社稷将有倾覆之忧……”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详解得失,陈破厉害,梁季雄确实准备的很充分,活了这么大把年岁,他见过饥荒,知道饥荒会带给大宣带来多少危机。   昭兴帝听的非常耐心,听过之后,关切的问了一句:“长老所言甚是,此事不能耽搁,不知军械筹措的怎么样了?”   梁季雄闻言大喜,在社稷安危面前,昭兴帝还是能看得清大局。   “长矛筹措了六成,盔甲筹措了三成,箭矢筹措了一半,虽一时难以备齐,但与郁显使臣好生商议,此事当有缓和。”   “长老辛苦,”昭兴帝一脸赞许道,“不知这军械是谁筹措的?”   梁季雄心头一紧,情知大事不妙。   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未得陛下允准,未曾筹措军械。   他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急切之间又被皇帝骗了。   他忘了徐志穹叮嘱,皇帝比他聪明的多,在他面前不该说太多话。   昭兴帝接着问道:“这军械是太子筹措的么?玉阳真是孝顺,处处为朕分忧,不光孝顺,还有一身好本事,十天时间筹措了这么多军械,若是再筹措一支人马,京城之中试问有谁还能与之匹敌?”   光是这句话,就能害死太子。   好在梁季雄还有弥补的办法:“陛下,这批军械,是老夫筹措的,老夫早些时候,本想准备一批军械,攻进朱雀宫,替圣慈长老报仇,如今逢此变故……”   “有何变故?”昭兴帝打断了梁季雄,“圣慈长老的仇难道不报了?只因郁显蛮王出言威胁,就把圣慈长老抛诸脑后了?”   梁季雄道:“圣慈长老的仇,老夫从未忘却。”   昭兴帝点点头道:“不光不能忘了圣慈长老,也别忘了高祖皇帝的圣训,苍龙长老不该干预政事。”   梁季雄没敢多说一句,赶紧施礼告退。   这次算他走运,一来弥补的还算周全,二来昭兴帝也只是想给他一个警告,没再深究。   给军械这件事情行不通,回到苍龙殿后,梁季雄茶饭不思,彻夜不眠,终于思得一计。   ……   徐志穹独自在城南巡夜,这十天来,他在京城各处细细查访,把各处的龙怒社馆统计了一遍。   城南有七座,城西有七座,城东贫苦一些,有四座,城北最为贫苦,也有两座。   加在一起,一共二十座龙怒社馆,规模和全城的教坊相当。   每到黄昏,儒生们聚集在社馆,听社师讲学。   这几天,各处社馆讲学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在历数朱雀宫的种种罪行。   子时前后,社馆散学,儒生们三五成群,到酒肆和茶坊,探讨学后的心得。   今夜有三名儒生没去酒肆,他们去了城东的莺鹊林。   莺鹊林,又叫流莺街,是八品判官陆延友的地盘。   三名儒生来到街上,吓得街边的流莺四散奔逃。   这些日子,凡是见到头戴儒冠的人,普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今天就有一个姑娘跑的慢了些,被一名儒生一把揪住了头发。   这儒生名唤焦子慕,是龙怒社肆师陈传龙的弟子,陈传龙是社主柳轩飞的弟子,柳轩飞是公孙文的弟子。   算起来,焦子慕是公孙文的嫡传曾孙子,根红苗正,在龙怒社里的地位颇高。   焦子慕揪着姑娘的头发,狠狠扇了十几个耳光;“贱人,你说你有多贱!你命贱,人也贱,宣人的体面却被你丢尽,宣人的德行都被你败光!”   姑娘被打的满脸是血,焦子慕仍觉得不解气,把姑娘打倒在地,抬脚猛题,另外两个儒生见状,也上前踢打。   一个女子,哪禁得起三个男子殴打,不多时,姑娘奄奄一息,就要断气了。   焦子慕甩了甩靴子上的血迹,啐口唾沫道:“罢了,让这贱婢滚吧!”   一名儒生在旁道:“这等无耻之徒,还留她在世上作甚?”   另一名儒生道:“焦兄,你莫不是怕了?你说你是真杀过人的,同窗们只听过,可没见过。”   焦子慕冷笑一声:“杀这贱婢却脏了我的手,今天却要杀个像样的人给你们看看。”   女子抬起头,偷偷看了焦子慕一眼,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   焦子慕喝一声道:“你看我作甚?信不信我抠了你眼睛?”   一名儒生笑道:“你这双眼睛全是铜臭,给你几文钱你便任人摆布,什么时候却愿多看我们这些寒门子弟一眼?”   另一名儒生咬牙道:“就该抠了她这双眼睛,数数里面有几个铜子!”   他上前揪住姑娘的头发,真要抠了这姑娘的眼睛。   陆延友躲在暗处攥紧了拳头。   看罪业,这三个儒生都该杀。   看修为,三人都是九品修为,陆延友有办法对付,可他不能直接出手,却又找不到借刀杀人的机会。   眼看那儒生手指头伸向了姑娘的眼睛,忽听焦子慕道:“别理那贱婢,该来的人来了。”   两名儒生往街上望去,看见一个男子提着头,含着胸,快步疾行。   焦子慕给两个儒生递了眼色,三人冲上前去,拦住了男子去路。   焦子慕问道:“你是程巧七吧?”   男子摇头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姓程。”   焦子慕笑道:“是呀,你不姓程,你个郁显蛮人生的贱种,哪来我宣人的姓氏。”   “你们当真认错人了。”男子想绕开三个儒生,却被焦子慕一脚踹倒在地。   “两位同窗,这人名叫程巧七,是朱雀宫的典瑞,朱雀宫的蛮人都滚回了蛮荒之地,这厮却还赖在京城不肯走,咱们在肆师面前都立过誓,绝不能让这群蛮人在咱们大宣疆土横行,今天且活活打死这蛮人,扬我大宣之威!”   三人上前,对着男子奋力踢打。   那男子紧紧护着胸口,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衣服里。   焦子慕喝道:“你身上藏着什么,拿出来给我看!”   男子抱着胸口不动。   一名儒生喝道;“不用说了,这是蛮人派来的谍子,肯定藏着咱们大宣的机密。”   这男子胸前藏得不是机密,是几个烧饼。   他的确是朱雀宫的典瑞,墨迟下令让朱雀修者立刻回郁显国,程巧七不肯走,因为他在大宣出生,也在大宣成了家,妻子是宣人。   如今朱雀宫待不下了,程巧七在城东租了间房子,暂且和妻儿住下,白天不敢出门,只敢在夜里出来买点吃的。   妻儿饿了一天,这几个烧饼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焦子慕踢打了许久,忽见程巧七身上冒出一缕焦烟。   两个儒生吓得往后退了半步,程巧七是朱雀八品修者,真要动手,他们三个还真未必扛得住程巧七的一把火。   焦子慕也有些害怕,可等了片刻,却见程巧七身上的火苗熄灭了。   程巧七不敢动手。   当真伤了这几名儒生,莫说是他,只怕一家性命都保不住。   焦子慕看出了端倪,一声狞笑道:“烧呀,你倒是烧呀,怎么?没胆子?且让我看看你们这群蛮人都是些什么种!”   程巧七不作声,默默爬了起来,又被焦子慕一脚踹倒。   “你倒是烧呀,”焦子慕拍着自己的脸颊,“你往这烧,你烧一个我看看。”   “行!给你看看!”   一个火红的灯笼杆突然沾上了焦子慕的脸颊,一道焦烟飘了起来。   焦子慕惨呼一声道:“妈呀!”   徐志穹把灯笼杆往后一拉,从程巧七的脸上扯下一大片皮肉。   “看清楚了么?我烧了!”   程巧七捂着脸,放声哭嚎,另外两名儒生大惊失色,站在原地不敢动。   “你倒是看见了没有?”徐志穹皱眉道,“我再烧一次你看看!”   灯笼窜起火苗,直接扣在了焦子慕的头上。 第202章 徐志穹最喜欢龙怒社   徐志穹的灯笼扣在了焦子慕的脑袋上,灯笼里装了牛玉贤特制的火油,只沾了一点在身上,焦子慕从头开始烧,整个人瞬间烧成了一团火。   这种火油起火快,但是这火力稍微差了点,像焦子慕这体格,从起火到彻底熟透,怎么也得一顿饭的功夫。   借此机会,徐志穹和另外两位儒生聊了聊。   这两位儒生挺健谈的,就是说话的时候太没规矩,声音太大。   一位儒生冲着徐志穹喊道:“你敢动我们?你敢动我们?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徐志穹一脸真诚道:“还没请教,两位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还敢动我们?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你知道我是哪个社的吗?你知道……”   噗!   徐志穹把他脑袋砍了,摘了罪业,转脸对剩下那个儒生道:“这人说话太费劲,我就问他是什么人,他说了一堆也没说清楚,你替他说,说利索点,你们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儒生的脸都变形了,一边后退哭喊。   徐志穹一边走一边笑道:“我叫徐志穹,苍穹的穹。”   儒生哭道:“你到底什么人?”   “不都说了么,我叫徐志穹。”   “你当街杀人,没王法了吗,你到底是谁?你报上名来……”   徐志穹一脚踹在儒生的嘴上,用鞋底把他嘴堵住:“你这人,听不懂人话么?我时才说了,我叫徐志穹,你还要问几次?”   儒生不敢再问了。   “跟你那边的同窗说一声,是我徐志穹杀了他们,千万把话带到。”   儒生点头:“一定带到!”   “行,上路吧。”徐志穹把灯笼举了起来。   儒生哭道:“不是让我给同窗带话么?”   “你又没听明白,跟你们说话太费劲,我是说那边的同窗,阴曹地府那边的!”   噗!   徐志穹又砍了一颗脑袋。   杀了这两个儒生,焦子慕也差不多烧熟了。   徐志穹收了罪业,三个人加一起,能换一百多颗金豆子。   升一段就要三千颗豆子,任重而道远。   徐志穹叹了口气,收了犄角,回头看了看一脸哀怨的陆延友。   “陆兄,这是怎地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徐志穹走到角落里,还特意问了一句。   陆延友冷哼一声:“你说呢?”   “惭愧了,我就知道你惭愧了,在你地盘上出了这么大事,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别说兄弟说话耿直,我真是替你脸红!”   “呸!”陆延友面带怒容,“我可跟你说清楚,这三根罪业上都有我的主簿印,这是我的地盘,这是我的人!”   徐志穹一摆手道:“咱俩不是兄弟么,陆大哥,你还跟我客气什么,我就帮了你这一点小忙,这都是兄弟应该做的,什么都别说了,再说就见外了!”   陆延友气得脸发青,徐志穹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姑娘,对陆延友道:“陆大哥,把这人带你茶坊去吧。”   “带去作甚?”   “做个茶博士,不也挺好么。”   “这种姿色的,我看不上。”   “那就做点别的,这姑娘罪业不到一寸,是个好人,在你地盘上差点被打死了,这事,我是真替你脸红。”   陆延友皱起眉头道:“你懂不懂规矩?我和你不一样!”   有些话,当着外人不能说,他在提醒徐志穹,他是八品判官,不能亲手杀人。   “陆大哥,你还是没把规矩学透!”   如果陆延友为救这位姑娘,亲手杀了这三个儒生,只要去议郎院知会一声,肯定能拿得到一纸赦书,甚至拿到一纸赏书都是应该。   可没人愿意担这个风险,也没人愿意为个陌生人找这个麻烦。   徐志穹蹲在姑娘身边,掏出二两银子,塞在姑娘手上:“你拿着这钱,每天去朱骷髅茶坊喝茶,吃他们的,住他们的,谁要是收你的钱,你就把银子拿给他们看,说是徐志穹给你的,他们要真敢收,你再去掌灯衙门找我要……”   陆延友苦笑道:“罢了,罢了,我当真服你,这女子我要了,且先在我那养伤吧。”   言罢,陆延友抱起姑娘,消失在了夜色中。   程巧七还没走,他早就可以走了,但徐志穹救了他的命,还为他杀了人,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恩公,我不知该如何谢你,你赶紧离开此地,我给家人送去些吃的就去官府投案,这事因我而起,决不能连累了恩公。”   “你已经到官府了,”徐志穹晃了晃灯笼,“这就是掌灯衙门的公堂,这几人当街行凶,已被正法,你还去投什么案?”   程巧七看了看徐志穹的灯笼,低声问道:“你真的是提灯郎?”   徐志穹点点头道:“以后再有儒生欺侮你,你就放火烧他们,烧完了就往掌灯衙门跑,告诉看门的,你是徐志穹家的亲戚,记住了吗?”   程巧七总觉得徐志穹这名字耳熟,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徐志穹让程巧七赶紧回家,他提着灯笼接着巡夜。   至于这三具尸体,就放这晾着,且看龙怒社作何反应。   前方有一个卖花的老翁,徐志穹上前挑了一支上好的干花,准备去罚恶司送给夏琥,却听老翁要价五两银子。   徐志穹一惊:“你疯了怎地?”   “贵了么?”老翁看着徐志穹道,“我也是第一天卖花,倒是觉得挺有趣的,你说多少钱合适?”   单从长相上,徐志穹看不出什么破绽,可这声音上多少有些耳熟。   “二哥,苍龙殿的日子再怎么不济,你也不用出来卖吧!”   “卖花!”这老翁是粱季雄假扮的,“还别说,这营生挺有趣的。”   话音未落,粱季雄一招盘莽之技把徐志穹定住,拿来一条绳索,把徐志穹捆住,三下两下塞到竹筐里,挑起担子,走进了一家民宅。   进了民宅,粱季雄抱起竹筐进了里屋,对太子道:“人请来了。”   太子一愣:“人在哪里?”   粱季雄道:“人在筐里。”   太子怒道:“这是作甚,赶紧放出来!”   粱季雄把徐志穹放了出来,太子赶紧上前解开了绑绳,徐志穹愕然道:“殿下,你怎么出宫了,这是要做甚?”   “殿下出宫,是为朱雀宫之事。”粱季雄把事情始末讲了一遍,“陛下不给郁显国军械,京城朱雀宫当天便走了六百修者,我和太子本想筹措一批军械,先把事情应付过去,可没成想……”   徐志穹道:“没成想,梁大官家非但没同意,还差点治了你们的罪。”   粱季雄点头道:“此计不成,我苦思一天一夜,又生一计,此事却须与你商议。”   徐志穹道:“是何计?”   粱季雄一怔:“计策就是,此事必须与你商议,然后我就把你绑来了!”   “这也算计策?你直接说让我想办法就是了,”徐志穹哼一声道,“既是让我想办法,好歹把我请过来,你绑我来作甚?”   粱季雄道:“若是只有老夫一个人,把你请到苍龙殿就是,可太子殿下却要避嫌。”   “太子殿下又被连累了,”徐志穹叹道,“二哥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事办得莽撞。”   太子在旁点头道:“二哥,你这事办得确实莽撞。”   粱季雄蹬起眼睛,看着太子道:“二哥也是你叫的?”   太子指着徐志穹:“我们两个是兄弟。”   粱季雄看着太子:“我是你祖宗!”   徐志穹咳嗽一声:“咱们先说正事,你们想给郁显送军械,这事为什么不找别人提出来,非得你们自己提出来?你们不知道梁大官家厌恶你们么?”   太子哼一声道:“这等事,二哥若是不说,别人谁还敢说?”   徐志穹笑道:“为何不敢说?”   粱季雄叹道:“这不是违忤了皇帝的本意么。”   “违忤他本意的事情多了!御史台的御史是做什么的?王彦阳那群有骨头的人肯替你们说话吗?”   太子没作声,粱季雄思量半响道:“给郁显军械这件事,确实有些……”   徐志穹接过话头:“确实有些丢人,军械如此宝贵,送给别国在常人看来就是丢人的事情,丢人的事情就不会有人跟着去做。”   太子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为了宣人能吃饱肚子,丢人就丢人了,我倒也不在乎。”   徐志穹道:“想让宣人吃饱肚子,需要留下朱雀修者,这和给郁显国送军械是两回事。”   粱季雄皱眉道:“我前面都白说了是怎地?我时才不是告诉你了,郁显使者墨迟要求我们赠送一批军械,皇帝不肯答应,他就吩咐朱雀修者回国,这怎么能是两回事?”   徐志穹道:“你说第一天走了六百多朱雀修者,第二天走了多少?”   粱季雄摆摆手:“这我怎会记得?”   太子道:“我是记得的,第二天走了一百多人。”   “第三天呢?”   “几十人吧。”   “第四天呢?”   “好像没到十个人……”   徐志穹不再往下问了:“若是我没猜错,从第五天起,只有零零星星朱雀修者离去,还有近半朱雀修者都留在了大宣。”   “是!”粱季雄点头,“我们现在就得想个办法把剩下的这一半留住。”   徐志穹问道:“为什么有人肯走,有人不肯走?”   粱季雄叹道:“走的人,因为故土难离,至于不肯走的人,想必有别的念头。”   徐志穹道:“没有别的念头,不肯走的人,也是因为故土难离!”   “此话怎讲?”   “因为这就是他们的故土,大宣是他们的家,这些朱雀修者有的生在大宣,有的在大宣成了家,现在墨迟逼他们离开,咱们宣人又容不下他们,他们就快没家了,想要留住他们,得先给他们一个家!”   太子恍然大悟:“该走的终究要走,却要把该留的留下,我们再修一座朱雀宫,给他们安个家就是了!”   徐志穹摇头道:“再修一座朱雀宫,梁大官家又要说你谋反,咱们有现成的地方,如今最着急的是户部尚书,让他写奏章,把所有朱雀修者全都招募到户部为官,再多找几位大臣附议,提前和内阁通气,让他们尽快拟诏。”   太子还是有些担心:“纵使拟诏,只怕父皇也不肯批红。”   “大官家肯定不会轻易批红,内阁的诏书肯定会被驳回,”徐志穹早就料到了这一步,“别急,这是正经事,附议的大臣会越来越多,御史台也会出手帮忙!”   太子笑道:“御史台不是出手,是出嘴,只怕要骂个天昏地暗!”   粱季雄点头道:“此计可行,只是要耗费不少时日,秋收却不能等!”   徐志穹道:“让户部先一步动手,把朱雀修者招募过来,各地州县自然会效彷,等梁大官家下了诏书,再给他们官身,今年的收成肯定要受影响,能到往年七成就算走了运,但只要朱雀生道还在大宣有一口气,明年就能缓过来!”   太子满脸喜悦,但眼下还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满城都是龙怒社,到处搜捕朱雀修者,据说打死打伤了不少人,这几日,又有不少朱雀修者离开京城。”   徐志穹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办。”   太子道:“莫要小觑了这群儒生,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出手却十分阴狠。”   徐志穹摇头道:“殿下,话不是这么说,我觉得龙怒社的人不错,一个个长得都挺俊的,说话有那么好听,我看着他们就觉得喜欢!”   粱季雄道:“龙怒社在全城有上千部众,你对付的了么?”   “上千人好呀!”徐志穹笑道,“还不一定够呢!” 第203章 封口   次日,户部尚书上了奏章,恳请将朱雀修者收归户部。   皇帝看了奏章,没做任何表示。   他在内心里并不赞同,他不想再为这些朱雀修者和郁显国纠缠下去。   饥荒的事情他也见过,饿死人的事情他也听过,他知道会有流民,甚至会有流民变成暴民。   可这又如何?   流民任其自身自灭,变成暴民当即杀光。   至于百姓还会不会挨饿,这事对昭兴帝来说实在没有思考的价值。   饿殍千里能怎地?易子相食又如何?反正挨饿的那个人肯定不是他。   但这件事情他不能明确反对,否则饥荒的责任会算在他头上。   他直接把奏章交给了内阁,没有留下任何意见。   内阁首辅严安清接到奏章,与次辅舒景昌等一众阁臣商议一番,当即拟诏,同意户部招募朱雀修者,并着吏部为朱雀修者拟定品秩和俸禄。   诏书拟好,交给司礼监,陈顺才递给皇帝,昭兴帝批了四个字:慎行,复议。   这四个字表示皇帝对诏书不满意,让内阁慎重行事,再行商议。   具体哪里不满意,到底要商议什么,昭兴帝不说,让内阁自己悟。   严安清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但他没打算顺着皇帝的意思来,酿成饥荒这种罪过,他也不愿背锅。   他把情况告诉给了户部尚书秦俊霖,秦俊霖收到消息,立刻明白了内阁的意图,这是力挺他继续上奏!   秦俊霖再上奏章,这次不是一本奏章,是连同左右侍郎、郎中、员外、主事、照磨、提举……凡是户部有品秩的户部官员一共三十余人一并上奏。   昭兴帝看到三十多本奏章,勃然大怒。   “秦俊霖好大胆子!朝堂上的规矩都忘了!”   这么做确实不合规矩,所有的奏章说的都是同一件事,上奏的官员都来自户部,一本奏章足矣,上了三十多本奏章明显是向皇帝施压。   可户部的官员别无选择,他们没受强迫,都是主动上奏,只要把这本奏章递上去,将来出了事情,就能把自己摘出去。   昭兴帝命令陈顺才将这些奏章全都送往内阁,内阁再度拟诏,同意收容朱雀修者,昭兴帝还是四个字披红:慎行,复议。   事情闹大了,御史台一众御史,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各阁学士收到消息,纷纷上奏,说的还是同一件事,要求户部收容朱雀修者。   堆在眼前的奏章有上百本,昭兴帝怒火中烧,却还无处宣泄,且让司礼监把奏章装在筐里,抬去内阁。   内阁再度拟诏,昭兴帝再度驳回。   两日后,朝会。   户部尚书当面陈奏:“秋收在即,恳请陛下准户部收容朱雀修者,以保丰收。”   昭兴帝随口敷衍一句:“朕已知晓此事,待日后商议。”   户部左侍郎陈奏;“陛下,今年因祈丰不利,收成比往年恐少去两成,如不及时弥补,恐今年收成减半。”   昭兴帝点头道:“朕知晓了。”   户部右侍郎再度陈奏:“恳请陛下准户部收容朱雀修者,为各地农人选取收割良机。”   昭兴帝不说话了。   吏部尚书也来陈奏,恳请昭兴帝准许收容朱雀修者,他还为朱雀修者拟好了官职、品秩和俸禄。   昭兴帝的脸颊开始不自觉的抽动。   各部官员纷纷陈奏。   兵部尚书表示收成不好,士兵没有粮草。   工部尚书表示收成不好,百姓吃不饱肚子,就不能服徭役。   礼部尚书表示国君必须重视稼穑,否则违背祖制。   刑部尚书的理由最为惊艳。   本来这事和刑部无关,但这个时候,谁不说话,谁将来就是大宣的奸臣。   余杉他爹余光远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如果百姓食不果腹,抢掠盗窃之事当层出不穷,刑部的压力很大!   在昭兴帝看来,余光远纯属强词夺理,但人家话说的没毛病。   在场的所有的官员全都递上了奏陈。   他们知道昭兴帝已经忍到了极限,可现在只要上奏谏言,将来出了事情,都有免责的理由。   三省六部官员奏陈完毕,接下来该轮到御史台了。   昭兴帝的青筋直跳,可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王彦阳第一个上前:“秋收在即,亟待祈丰,诸公皆为社稷担忧,不知陛下还有何顾虑?”   昭兴帝闭上眼睛,强压怒火道:“此事朕还须斟酌。”   王彦阳道:“不知陛下要斟酌到何时?”   放肆,这老贼愈发放肆!   昭兴帝快绷不住了:“圣慈长老被害,朱雀宫脱不开干系,此事尚未查明,岂可擅用朱雀修者?”   王彦阳道:“圣慈长老之事,有嫌疑者,无非大宗伯炎焕及渊州朱雀宫等人,岂能因此一事,将朱雀修者全都定为有罪之人?”   “有罪无罪,且等朕细细分辨。”   王彦阳道:“臣等愿等陛下,天时愿等陛下否?误了天时,收成锐减,大宣百姓却找谁来哭诉!”   昭兴帝有一种冲动,想把王彦阳一口吞下去的冲动。   脸颊抽搐了一番,昭兴帝起身道:“朕有些困倦,今日朝会,到此为止。”   昭兴帝刚要离去,忽听王彦阳喊道:“天下苍生,在陛下心中,作价几何?”   昭兴帝转过脸来,怒视王彦阳:“将此人给我赶出大庆殿!”   侍卫上前叉起了王彦阳,王彦阳高声喝道:“无道的昏君!你不顾百姓死活,也不顾大宣社稷吗?”   昭兴帝咬牙切齿:“革去王彦阳御史之职,收监候审!”   “昏君,杀我便杀我!老夫不惧死!你且睁开眼睛看看,万千性命将葬于你手!”   “将这逆贼推出斩首!”昭兴帝青筋直跳,连声咆哮。   侍卫能做的,只是把王彦阳叉出去。   革职?收监?斩首?   抱歉!   就算是皇帝,你也得走程序。   先得下旨,交内阁票拟,批红之后,再交吏部革职,再交刑部问罪。   当下这一局面,就算下旨,内阁也会拒绝票拟,执奏封还,谁也不想当罪人,第一步都走不下去。   昭兴帝平复半响,长出一口气道:“朕实在乏困,有些失态,众卿,请回吧。”   回?哪里肯回?   有王彦阳做了榜样,其他言官怎肯罢休,谏言上奏之声不断,昭兴帝焦头烂额,离开了朝堂。   回到秘阁,昭兴帝腹中雷鸣,这是要吃东西。   陈顺才赶紧吩咐摆膳,牛羊肉一盘接一盘下肚,昭兴帝腹部不断鼓胀,陈顺才慌道:“陛下,保重龙体!”   昭兴帝一抹嘴边油脂,低声对陈顺才道:“去把公孙文叫来!这般逆臣贼子当好生惩戒!”   公孙文不时便至,路上已经听陈顺才说明了事情的始末。   到了秘阁,公孙文跪地顿首:“陛下不必担忧,给臣十日时间,便可让这群逆臣贼子缄口。”   公孙文要下黑手。   昭兴帝看着公孙文,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   子时,北垣龙怒社散了学,肆师孙继登叫来了弟子魏崇勋。   “崇勋,昨夜与你所言之事,你考虑的怎样了?”   魏崇勋低着头道:“恩师,弟子已问过贱内,她对其父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荒唐!王彦阳狂妄至极,亏礼废节,辱骂天子,犯下大不敬之罪,理应诛其全族,你如今为其女脱罪,是何居心?”   魏崇勋是王彦阳的女婿。   他出身穷苦,却有一股恒心,中举之后,未曾做官,专心修学,进京参加会试。   会试在二月,魏崇勋正月就到京城备考,被人偷了盘缠,没钱住店,露宿在桥头之下,寒风正紧,险些被冻死,幸好被王彦阳看见了。   王彦阳看他在桥洞中瑟瑟发抖,还在秉烛苦读,被他这股恒心打动,且把他收留在家中备考。   初次参加会试,魏崇勋未能考中,对王彦阳哭诉一番,准备回乡找个官做,却也不想当进士了。   王彦阳替他惋惜,将他收作门生,留在家中继续修学。   会试三年一次,魏崇勋在王彦阳家中一住就是三年。   这三年时间,魏崇勋学问长进不多,手段精进不少,和王家二小姐擦出了不少火花,等王彦阳发觉之时,二小姐已经怀孕了。   好在王彦阳在这方面倒也开明,没有嫌弃魏崇勋的出身,将次女王雪芬许配给了魏崇勋,还给魏崇勋置备一座宅院。   王彦阳对魏崇勋的这份恩情,哪怕说成是再造父母都不为过。   可魏崇勋不争气,会试再度落第,又等三年,还是不中,心灰意冷之下,却也不想读书了,终日借酒浇愁,在昔日同窗的引荐之下,加入了龙怒社。   同窗告诉他,龙怒社都是天子门生,纵使考不上进士,也能入朝为官,而且前途无量。   除此之外,同窗还告诉他另一件事,他之所以屡考不中,是因王彦阳得罪了太多人,导致他也受了连累。   且不论此事真假,魏崇勋却信以为真,至此与王彦阳渐渐疏远,对王雪芬也动辄打骂。   前日,王彦阳在朝堂之上骂昭兴帝是昏君,昭兴帝对其恨之入骨。   公孙文要封住群臣的嘴,第一个目标自然是王彦阳。   孙继登肯定不会放过立功的机会,他命令魏崇勋在三日之内,将王雪芬的人头送来。   魏崇勋昨夜回家,打了王雪芬一顿,可终究下不了手杀人。   今天本想为王雪芬开脱几句,没想到惹恼了孙继登。   “崇勋,我知你忠厚老实,想必没胆量杀那恶妇,可要为师另遣一名弟子帮你?”   这是要派人监斩。   魏崇勋慌道:“恩师,弟子知错,弟子今夜便和那恶妇做个了断。”   孙继登喊一声道:“张德恭!”   一名儒生来到孙继登面前,此人有儒家八品修为。   “你送崇勋回家,且在门外等候片刻,待到寅时,若是看不见那恶妇的人头,你且替崇勋动手就是。”   魏崇勋一路战战兢兢走到家门,张德恭笑道:“崇勋,你若是害怕,就等在门口,我替你把人头拿来就是,这事情我做的多了,你只需等着回去收尸。”   魏崇勋笑道:“张兄莫急,且容我回去看看,那恶妇在家没。”   进了家门,王雪芬没睡,备了些酒菜等魏崇勋回来。   见了魏崇勋,王雪芬上前嘘寒问暖,魏崇勋不作理会,只顾低头吃喝。   旁边的小女儿看着嘴馋,想上前拿块肉吃,被王雪芬一把扯住:“不能没规矩!”   魏崇勋闻言,摔了酒壶道:“你知道什么是规矩?你还敢在我面前说规矩,自你进了我家门,什么时候守过规矩!你且仗着你爹的威风,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今天我且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魏崇勋冲上前去,打了王雪芬两记耳光。   王雪芬低着头,默默挨着。   魏崇勋揪住王雪芬的头发,从袖口扯出一把匕首。   “今天让我好好教教你规矩!”   看见爹爹拿出刀来,小女儿吓得大哭。   魏崇勋恼火,用刀尖指着小女儿:“再敢嚎一句,我便送你和这恶妇一起走!”   魏崇勋一咬牙,举起了匕首,对准了王雪芬的咽喉。   他决定自己动手,这种事还要别人代劳,今后在龙怒社再也抬不起头来。   王雪芬一闭眼,脸上没有恐惧,只有绝望。   魏崇勋正要割了王雪芬的脖子,手腕突然被徐志穹攥住了。   “你是什么人?”魏崇勋惊呼一声,想要挣扎,徐志穹稍一发力,将他腕骨捏的粉碎。   魏崇勋满地打滚,哭爹喊娘。   “张兄,救我,救我!”他想起张德恭还在外面。   徐志穹从身后拿出一颗人头,放在魏崇勋面前:“是他么?你问他愿不愿意救你?”   看着张德恭的人头,魏崇勋张着嘴,满脸是泪,哭都不敢哭出声音。   徐志穹回头看着王雪芬道:“他想杀你,还带来个帮手一起杀你,你还护着他么?”   王雪芬摇了摇头,擦去泪痕,向徐志穹深深施了一礼,抱起女儿,离开了宅院。   “娘子,娘子你别走,别走呀,你不能走……”魏崇勋想去追王雪芬,他还幻想着妻子能救他一条命。   徐志穹一把揪住魏崇勋的头发,把他拖回了屋里。   “别追了,外面有提灯郎,都是手狠的人,”徐志穹笑道,“我比他们心软,你在这陪我好好聊聊。” 第204章 龙怒社与怒夫教是什么关系?   魏崇勋跪在地上,向徐志穹不停磕头;“这位爷爷,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来历,我们夫妻素来恩爱,今夜偶尔生了些口角,我这人脾气暴躁,一时管不住这手,就打了她两下,您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你脾气暴躁?”徐志穹笑了,冲着魏崇勋的脸上踹了一脚。   魏崇勋鼻骨断折,血流不止。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魏崇勋跪在地上,还在不停磕头。   徐志穹笑道:“谁说你暴躁,你这脾气不是挺好的么?”   “我,我,我就是偶尔暴躁……”   徐志穹道:“是谁让你杀王雪芬,你如实说来。”   魏崇勋道:“是龙怒社北垣肆师孙继登,他是我授业恩师,他的话我不敢不听。”   “授业恩师?你何时认识的他?”   “今年三月,我是磕过头,行过拜师礼的。”   徐志穹嗤笑一声:“认识不到半年,就叫授业恩师,你这皮可真厚。”   魏崇勋想借孙继登的名号,吓一吓徐志穹,接着说道:“相识之日虽浅,但我与恩师投契,恩师很是看重我。”   “看重你又怎地?看重你便让你杀人?杀人不用偿命吗?”   魏崇勋端正神色道:“恩师说过,大宣律法是为草芥之人定的,我等天子门生,惩凶除恶,不在律法约束之内。”   这却不是魏崇勋信口胡柴,龙怒社最近杀了不少人,没有衙门敢管他们,他们已然成了法外之徒。   看徐志穹陷入了沉思,魏崇勋以为他被震慑住了,且压低声音,继续施压:“这次事成之后,恩师会将我举荐给师祖。”   师祖?   “孙继登的师父是周开荣,这么说来周开荣就是你师祖?”   魏崇勋连连点头:“师祖深得陛下赏识,这位好汉,这件事情是师祖吩咐的,明日北垣讲学,师祖也会到场,个中内情,你一问师祖便知。”   “看来明夜我得去北垣一趟,好好听听你师祖的学问。”   魏崇勋道:“我们社馆不好找,我明夜便给好汉带路。”   徐志穹摇头道:“不就是北垣的乞儿寨么?那地方我熟,不用我带路。”   魏崇勋急忙道:“没有我引荐,你进不了我们社馆。”   “规矩这么严么?”   “不成规矩,夫威之何在!”   徐志穹闻言一愣,这话听着好耳熟。   “你是怒夫教的人?”   魏崇勋摇头道:“怒夫教是乡野村夫的所在,我等乃天子门生,原属怒夫社,后由总社主更名为龙怒社,全心全意侍奉于陛下。”   “怒夫社?你们也学怒夫教规么?”   “怒夫社自有社规,和那些乡野之流的教规有云泥之别。”   “你把社规拿来我看。”   魏崇勋迟疑半响,不愿意拿。   不是不舍得拿,是以他当前的身份,只有一页社规,怕徐志穹看轻了他。   徐志穹摸了摸魏崇勋的脸:“却还要我多问你一次吗?”   魏崇勋一哆嗦,跑到书房里,拿出了一页社规。   徐志穹一看,一字一句都很熟悉:“夫无怒,家则无规,无规,则教化无存。   规从何来?规自血中立。   子在血中方知孝,妇在血中方知顺,仆在血中方知畏,夫于怒中饮血,方可立于天地。”   徐志穹在“廉吏孝子”吴自清家中见过这东西。   吴自清说这是怒夫教的教规,看来他没有完全说实话,以他的身份,应该不是怒夫教的成员,而是怒夫社的成员。   怒夫社和怒夫教又有什么关系?   武栩当初说过,京城之中原本没有怒夫教,   只有儒生成立的怒夫社,以此推断,怒夫社和怒夫教本质上是同一组织,怒夫社有可能是怒夫教的前身。   这个前身没有被取代,而是成了怒夫教中的高级组织。   这个高级组织,被公孙文更名为龙怒社,得到了昭兴帝的大力支持。   那么昭兴帝和怒夫教又有什么关系?   再往前联想一下,昭兴帝手上为什么会有《怒祖录》?   所谓怒祖,就是怒君天星,至少是一个星官级别的存在。   昭兴帝身边有两个三品死忠,已经够让徐志穹头疼了,如果再多一个星君站在背后,今后想要应付他只怕难比登天。   “好汉爷,时候不早了,要不您先回去歇息……”魏崇勋想把徐志穹送走。   徐志穹伸个懒腰道:“我也想歇息,可谁让咱是提灯郎,还得巡夜。”   “灯郎大人慢走,明日酉时您来找我,我带您去北垣。”   “那太麻烦了,你跟我一起走就是。”徐志穹拔出了佩刀。   “灯郎大人,您这是要作甚?没有我引荐,你进不了我们社馆!”魏崇勋又哭了出来,他还以为徐志穹能饶他一命。   “肯定得要你引荐,不过带着你人去太麻烦了,我还得来找你,你还得跑一趟,不如这样,我直接带着你人头去,你身子留在家里歇息就好,你看我这人是不是挺好的。”   “好汉,好汉,饶我!我是孙继登的弟子,我是周开荣的徒孙,我是天子的门生!你敢杀我,我师父、师祖都不饶你!”魏崇勋撒腿往门外跑。   徐志穹绕到魏崇勋身前,扯住了他头发:“公孙文是我的弟子,周开荣是我的徒孙,你是周开荣的徒孙,都成了我玄孙了,   不管你是谁的门生,杀人得偿命,这是大宣律法,更是天理公道,魏崇勋,王御史选错了日子出门,当初遇到了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像你这种忘恩负义的狗贼,就该把你的尸首扔在桥下喂蛆!”   魏崇勋还想再跑,徐志穹一刀砍了他脑袋,把人头丢给了门口的牛玉贤,牛玉贤把人头装进了布袋。   “二小姐呢?”   “让孟青灯和王青灯送家里去了。”   “最近有做过新兵刃么?”   牛玉贤笑道:“兵刃做了不少,就是没地方试验。”   徐志穹笑道:“兄弟,明晚就有机会试了,到时候你可别手软。”   ……   戌时,龙怒社北垣社馆准时开始讲学。   魏崇勋昨晚没有音信,张德恭也没有音信,孙继登心里本就有些担心,第二天白天叫人去查看,只说院子里有血迹,却没见到人,估计是魏崇勋和张德恭去处置尸首了。   可社馆已经开学了,这两个人平时可从不迟到。   孙继登又让弟子蒋福祥去魏崇勋家里看看,蒋福祥从花子房里走了出来,沿着小巷来到乞儿寨寨子口,看见两个站哨的儒生站的笔直,蒋福祥想上前夸赞几句。   躲在暗处的牛玉贤皱了皱眉头:“这个讨死的鬼!”   这两个站哨的儒生刚死在牛玉贤手上,牛玉贤让他们的尸体站在了原地,还在尸体脚下布置了陷阱。   陷阱范围很大,也用了不少心思,等社馆大乱,儒生奔逃之时,一次至少能收七八个人头,如果蒋福祥过来,一个人就把陷阱给触发了。   这不严重浪费么?   牛玉贤一脸苦涩的看着徐志穹,他是真的心疼。   徐志穹看了看蒋福祥,头上的罪业有三寸,且趁着他还没走到陷阱上,徐志穹来到背后,双手拧断了他脖子,摘了罪业,把尸首藏到了另一座花子房里。   回到牛玉贤身边,徐志穹看了看那两具站哨的尸体,徐志穹问了一句:“你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怎么站的这么直?”   牛玉贤详细介绍了一下其中的原理。   这个陷阱是靠踩踏触发的,人只要踩上陷阱,会有一根铁杆从地下钻出,自谷道进入,经肠,过胃,入喉,通上颚,入脑,到脑壳即止。   徐志穹道:“你知道这人多高?万一铁杆长了呢?”   “长出一截,锯断就是,对面那个铁杆就长了一点,从头骨里钻出来了,我把铁杆锯断,再带上儒冠,谁也看不出来。”   “可你怎么能把谷道瞄的那么准?”   “这里就有大学问了,准确的说,铁杆的入口不是谷道,比谷道略偏一些,咱们先研究一下这个部位的构造……”   徐志穹没心思研究这个:“兄弟,我可要进去了,今天这里人多,至少有两百多号,你顶得住么?”   “两百号?”牛玉贤眨眨眼睛道,“难怪你说不够,这还真就不够!”   “你还吹上了怎地?顶不住了便招呼兄弟们,别再这里逞强!”   徐志穹拿着藏形镜,悄悄进了社馆,孙继登正在讲学,讲的心不在焉。   今天周开荣要来授业,孙继登本来要献上一份大礼的,可没想到魏崇勋和张德恭迟迟未归。   魏崇勋这废物本就不该指望,但张德恭不该来迟,他是孙继登的得意门生。   今天孙继登讲的是“夫无过论”,听他讲了半个时辰,徐志穹也没出个所以然。   “夫无过论”是公孙文的“无过论”的延伸,公孙文的辩术高超,能颠倒是非黑白,“无过论”讲的非常精彩。   “夫无过论”的范围比“无过论”要小,核心意思就是“男人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不是错的。”   但孙继登的口才太差,和公孙文相比,中间隔了好几个周开荣,他说不明白“夫无过论”,只能反复强调,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错事。   赌博没有错,那是为妻儿谋求富贵。   酗酒没有错,那是文人真性情!   殴打妻儿没有错,这是为了给家里立规矩。   游手好闲没有错,身为读书人,不该做体力活,不能做下等营生,更不能为了几个铜板折了读书人的脸面。   社馆里的弟子都是些落魄儒生,孙继登讲的虽然烂,但一字一句都说在了他们心坎里。   徐志穹耐着性子听他胡说八道,现在还不能对他们动手。   他在等待时机,合适的时机。   聚众讲学,在大宣是合法的,无论他讲的是什么,不能以此定罪。   想要大开杀戒,得有人过来点一把火。   孙继登讲的口干舌燥,本想喝杯茶,歇息片刻,忽听有人来报:“肆师,王彦阳来了!”   “谁来了?”孙继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彦阳来了!说来找您要他女儿!”   “他怎么会找到这来?看门的却没有拦住他!”   “这老头有些凶恶,看门好像被他吓坏了,一动不敢动!”   孙继登眼珠一转,笑了。   看来魏崇勋和张德恭已经得手了,他们已经杀了王雪芬,可能是处理尸首的时候遇见了点麻烦。   遇见什么麻烦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王雪芬本身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王彦阳来找闺女,他亲自来了!   孙继登这次要立大功!   “你去把王御史请进来,千万别吓着他!再去府上催一催我师父周社主,让他快些来,就说我给他老人家送了一份大礼。”   这名弟子赶紧去了,孙继登回头又叫来两名儒生,吩咐道:“把凌迟用的一套刀子给我准备好,我今天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生啖贼肉!” 第205章 孙继登,你知罪?   王彦阳被带到了社馆之中,有几个儒生认识他,小声嘀咕道:“这不就是王彦阳那老贼吗?”   平时一口一个老贼叫的响亮,但见了王彦阳本人,他们还真有点嘴软。   别看他们经常打人,连杀人的事情都做过,可那是对待朱雀修者,朱雀修者在他们眼中就是无家可归的乞丐。   王彦阳是朝廷命官,而且身上带着一股天然的威严。   这群儒生别说大声骂他,就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但孙继登有这份勇气,他本就是吏部的官员,与王彦阳的接触也不少,再加上还有儒家七品修为,自然没有畏惧王彦阳的道理。   看着王彦阳走到近前,孙继登笑着施了一礼:“王御史,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王彦阳怒道:“废话少说,我女儿何在?”   “王御史,你要找女儿,可算来对地方了,但我眼下没时间招呼你,委屈你先听我讲学,今天要讲的是生啖佞臣之肉,王御史,你看你听是不听?”   这话说的客气,说的明白,说的直接了当,其实字里行间都透着无耻。   他的意思就是说,你的女儿在我手上,我现在要公开折磨你,你别反抗也别逃走,否则你女儿性命不保。   王彦阳狞笑一声道:“狗贼!身为男儿,活在人间一世,你只有这点出息?来吧,我看你能把我怎样!”   孙继登放声笑道:“痛快!来人,伺候王御史上座!”   几名儒生上前,把王彦阳捆在了刑架上,两百多名儒生双眼放光,眼神之中有藏不住兴奋和躁动。   “都别着急,”一名儒生低声说道,“肆师吩咐了,待会咱们每人割一刀,但不能割要害。”   “以后出去,咱们也有话说,咱们也是手刃佞臣贼子的英豪!”   “我还没杀过人,怕下不了手!”   “怕什么,上去狠狠割一刀就是,他被捆住了,还能打你是怎地?”   孙继登站在王彦阳面前,神色狰狞道:“王彦阳,你入仕三十余载,我且问你,为臣之道是什么?”   王彦阳神色淡然道:“对得起江山社稷,对得起黎民百姓,对得起这一身傲骨和胸前这一颗良心。”   “为官三十载,只有这三句粗鄙之言?”孙继登哂笑道,“王彦阳,你清高一世,攒了满身虚名,说话如此粗鄙,我却怀疑你读过书没?”   儒生们哄笑一团,孙继登接着说道:“你也活不过今夜了,算我可怜你,给你当一回开蒙之师,教教你为臣之道,别等到了阴曹地府,再让阎君笑话咱们大宣的官员,你给我听仔细了,   没有君,哪有臣?君王乃臣之本!没有君,哪有国?君王乃国之本!没有君,哪有社稷?君王乃社稷之本!没有君,那有万民?君王乃万民之本!   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江山社稷,说什么黎民百姓,你我这条性命都是天子给的,你在朝堂之上公开诋毁天子,莫说人臣之道,连人伦之道都被你丧尽了!”   王彦阳闻言愕然道:“你说没有君王,就没有万民?难不成万民都是君王生下的?”   孙继登冷哼一声:“此乃智者之论,与你这愚者自然说不明白!”   周围儒生纷纷响应,他们认同孙继登的观点。   王彦阳慨叹道:“我这条性命,是爹娘给的,难道你是皇帝和你娘生的?”   话音未落,有人忍不住笑了两声。   孙继登逡了逡眼睛:“老贼,你还敢在这饶舌,你当真不知死吗?”   王彦阳笑道:“老夫一条性命放在这里,你敢来拿吗?”   “别急,你这条老命我是要拿的,但不会让你死这么痛快,你不敬天子,就与我龙怒社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比杀父夺妻犹深,我要在你身上割下三千刀,以泄天子心头之恨!”   说完,孙继登走向了王彦阳,身后跟着一名儒生,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刀具。   躲在暗处的徐志穹攥了攥灯笼,忽听王彦阳笑了三声。   “哼哼!哼哼!哼哼!”   老御史知道徐志穹在场,笑这三声,是提醒他不要急着动手。   王彦阳虽然性情刚直,但在朝为官三十余载,他比徐志穹更懂规矩,今天若是不流点血,这事交代不过去。   孙继登拿起一把寸许长的小刀,现在王彦阳的胸口割下一片肉,伤口也就一寸多长。   王彦阳瞪圆眼睛,看看着刀锋和伤口,一声没吭。   孙继登冷笑道:“老贼,我先割你三刀,看你这身皮肉有多硬!”   “哼哼!哼哼!哼哼!”   老御史再笑三声,提醒徐志穹不要出手。   第二刀割下,老御史还不出声。   孙继登有些恼火,王彦阳一直不喊,在场的儒生只有恐惧,没有兴奋,一个个盯着王彦阳瑟瑟发抖,折了面子,也折了气场。   本来是想热热闹闹的迎来周开荣,这个场面哪像样子。   第三刀,孙继登割的狠了些,伤口有两寸多长。   老御史满脸是汗,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刀,割到位了,老御史认可了。   孙继登不知道他为什么点头,以为他还在装横,且冷笑一声道:“行,你还有点骨气,不过这三刀也不算什么,我也是挨过刀的人,挨过的刀不计其数,从来没出过一声……”   孙继登忽然觉得脊背一凉,好像有血流了出来。   他摸了一下,果真是血。   孙继登摇摇晃晃,向前走了两步,回过头,看见了身后的徐志穹。   他叫了。   也不知是出于惊讶还是出于疼痛,但这叫声还是很艺术的。   徐志穹怀疑他唱过戏,叫的高亢,叫的嘹亮,有花腔,还带颤音!   草略估计,这一声叫了十几秒,孙继登喝道:“你,你,你是徐志穹!”   徐志穹点点头道:“掌灯衙门红灯郎,徐志穹。”   “你敢伤了我!”孙继登神色狰狞道,“你不知死么?”   徐志穹懒得多看他一眼。   他把老御史的绑绳解开,画了一道阴阳法阵,把老御史送到了乞儿寨外面。   童青秋在外面等着,赶紧给老御史治伤。   阴阳司还来了几位阴阳博士,他们刚才都混进了社馆,一幕一幕看的真切,而今再给老御史鉴别伤情,将来他们都是证人。   御史台来了不少御史,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来了不少学士,看着老御史身上的伤口,眼泪都掉下来了。   “这帮畜生!”   “老夫习过武,进去和他们拼了!”   “我去夜市买几把刀来,别管柴刀还是菜刀,且砍了这群畜生!”   乔顺刚安抚众人道:“砍人的事情不劳各位,各位达人只须做个见证。”   社馆之中,徐志穹面带笑容看着孙继登。   孙继登喝一声道:“来人,将此贼给我拿下!”   半响没有儒生回应。   孙继登有七品修为,是在场所有儒生中修为最高的一个。   徐志穹砍他一刀时,众人看的清清楚楚,孙继登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足见孙继登不是徐志穹的对手。   连孙继登都不是对手,别人冲上去也是送死。   当然,现场两百多人,一拥而上,或许还有胜算。   但儒生不是士兵,他们没有集体行动的概念,紧急关头,他们会先观察别人的举动,反正没有人愿意第一个冲锋。   孙继登见情况不妙,脑海里迅速思量着对策。   他对徐志穹有一定了解,按照掌灯衙门的官方信息,徐志穹有七品杀道修为。   双方都是七品,修为相当,但道门不同,杀道显然比儒家能打,孙继登不想和徐志穹正面冲突。   他想把时间拖住,等周开荣来,周开荣有六品修为,对付徐志穹不在话下。   在周开荣来之前,最好能鼓动一批炮灰上前抵挡一阵。   孙继登指着徐志穹道:“逆臣贼子,你比王彦阳更加可恨,你屡屡犯上,不守人臣之道,不守礼法之规,不知尊卑之序,不从教化之……”   没等他把话说完,徐志穹一晃灯笼,一条火龙飞出,烧着了孙继登的胡子和眉毛。   孙继登奋力将火扑灭,脸上出了一片水泡,但没受重伤。   徐志穹笑道:“你这脸可真厚,烤都烤不熟,你说你的性命是皇帝赐的,皇帝和你娘生下你的时候,是不是给你贴了层金脸皮,让你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孙继登怒道:“恶贼,休要胡言乱语,你污蔑于我倒也无妨,焉敢出言污蔑陛下?”   “是不是污蔑,咱们一试便知,等我剥下你脸皮,且看看到底有多硬!”   “徐志穹,你休要猖狂!我上有天子庇佑,下有门生追随,满身浩然正气,岂能怕你一粗鄙武夫!”   一阵威压袭来,孙继登用了九品技——循礼。   儒生对武夫一直有着强烈的歧视,在儒家的礼法中,儒者的地位高于武夫。   他要把他的礼法强行灌输给徐志穹,控制徐志穹的行动。   他坚信只要不让徐志穹近身,徐志穹就拿他没办法。   徐志穹没有急着近身,他顶着威压,向前走了一步,高声道:“我是六品官,你是七品,我官阶在你之上!”   先颠覆对方的礼法。   孙继登喝道:“今日却不说官阶!”   徐志穹又上前一步:“我说官阶,官阶中有礼!”   这是正理。   徐志穹再走一步。   “我说礼,便是循礼。”   这是合理推论。   徐志穹走到孙继登近前:“我有礼,你当循我之礼!”   这是不合理推论。   虽然推论不合理,但却奏效了。   孙继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感觉自己被循礼之技控制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孙继登被循礼之技控制了。   这怎么可能?   徐志穹为什么会用循礼之技?   难道他是儒家修者?   难道他的儒家修为比孙继登还高?   徐志穹举起灯笼道:“戕害朝廷命官,你知罪?”   孙继登像泥塑一样站着。   徐志穹又喝一声:“指使儒生滥杀无辜,你知罪?”   孙继登强行克制着身体的束缚,拔出了长剑,艰难的指着徐志穹,他还想做最后一搏。   灯笼举过头顶,徐志穹喝道:“袭击提灯郎,你知罪?”   “我,我……”孙继登艰难举起长剑。   徐志穹挥起灯笼,两刀下去,砍断了孙继登两只手。   孙继登脸颊颤抖,喊不出声音。   距离越近,名家术法控制力越强。   徐志穹狰狞一笑,杀你,都不用判官技。   “你割了王御史三刀,我还你三刀,现在还剩最后一刀,我再问你一次,你知不知罪?”   在名家技能的操控下,孙继登面容扭曲,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知罪!”   “好!”徐志穹手起灯笼落,一刀砍掉了孙继登的脑袋。   徐志穹环顾众人,厉声喝道:“草菅人命,行凶作恶,你等知罪!”   在场儒生连声惊呼,四散奔逃。   徐志穹大喝一声:“提灯郎,掌灯!”   牛玉贤打开灯盒,二十四盏青灯飞进了社馆,铁水如飞流,倾泻而下! 第206章 儒生不敢夜行   徐志穹杀了孙继登,牛玉贤放出二十四盏青灯,先往花子房里洒铁水。   牛玉贤真不愧是墨家天才,手段拿捏的恰到好处,铁水泼洒,儒生成群倒地,却只是重伤, 无一人送命。   他和徐志穹有约在先,徐志穹先杀一批,余下的再留给他。   徐志穹穿梭在人群之中,专捡罪业过了两寸的杀。   “我是提灯郎,你们得听我吩咐!”   “我不许你们出门,你们就不能出门!”   “你们出了门, 还得退回来!”   名家的技能真是管用,穿梭之间,徐志穹不停念咒,真就没让一个人跑出花子房。   不多时,徐志穹杀了八十六人,罪业在两寸以上的人都杀光了。   名家技能非常耗费体力,徐志穹也快支撑不住了。   剩下的人是不是就该放了?   怎么可能放了!   这些人明知龙怒社的所作所为,却还要加入龙怒社,足见其心地已经坏透,罪业没到两寸,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作恶的机会,多留他们一刻都是祸害。   徐志穹打了一声唿哨,抓住一名儒生跑出了花子房,回手关上了大门。   儒生在里边撞门, 还想逃出来,牛玉贤听到哨声,转动机关, 二十四盏青灯变了手段, 有的灯笼旁边冒出一圈利刃,像飞速旋转的齿轮, 在人群之中穿梭, 眨眼之间割下一串人头。   还有一战灯笼变成一只火球,一边喷油,一边放火。   有一盏青灯最为神奇,能突然变大,把人罩住,再突然变小,把人挤成肉泥。   二十四盏青灯,每盏灯里都有牛玉贤的独门武器,牛玉贤杀得两眼放光,余下的一百多儒生,被杀的只剩二十多人,从花子房里跑了出来。   几名儒生没跑几步,全都掉进陷阱,被铰成肉泥。   还有几名儒生冲到了巷子口,正好遇到乔顺刚等人。   乔顺刚上前关切的说道:“夜深了,你们还出来乱跑,在外面遇到歹人可怎么办?你们赶紧回去!”   乔顺刚带着提灯郎一通拳脚, 又把这群儒生打回了乞儿寨,楚禾觉得不畅快:“乔千户, 咱们还跟他们费这力气作甚, 把他们杀了就是了!”   乔顺刚低声道:“没听志穹的吩咐么,这次不让咱们杀人。”   “可他自己都杀了!”   乔顺刚皱眉道:“你这夯货,志穹是为了咱们好!咱们这次是背着史勋出来的,日后若是出了罗乱,咱们没杀过人,这事就和咱们没太大干系,志穹自有脱身的办法,咱们不能和他比!”   楚禾不服气:“那牛玉贤不也杀了不少人?”   乔顺刚叹道:“你也比不了他,这人跟定了志穹,将来会有大造化!”   半个时辰过后,两百多儒生杀得干干净净,徐志穹只留下了一个。   这个人,叫关希成。   他是山巡县的秀才,当年蒙冤入狱,被知县田金平屈打成招,判了死罪,徐志穹和薛运两人帮他翻了案子,他不光被无罪释放,还恢复了功名,参加了秋闱(乡试)。   秋闱得中,关希成考中了举人,进京求学,直接备考来年的春闱(会试)。   关希成刚到京城第二天,便在街上遇见了巡夜的徐志穹。   徐志穹都没认出他来,可他却没忘了恩公的模样,拉着徐志穹的手千恩万谢,还请徐志穹喝了顿酒。   本以为缘分到此为止,没想到关希成命好,又被徐志穹救了一回。   原来关希成在京城有一位同窗,关希成本想让这位同窗帮他引荐一位名师,没想到这位同窗不务正业,把他引进了北垣龙怒社。   这位同窗却还告诉他:“进了龙怒社,就是天子门生,以你的才华,金榜题名自不用说,位列三甲都不在话下!”   关希成信以为真,天天跑去北垣乞儿寨听学。   听了三天,关希成发现情况不对,这里教的不是正经学问,都是歪理和邪道!   多亏关希成聪明,赶紧找到了徐志穹,问起了关于龙怒社的事情,徐志穹闻言一惊:“兄弟,你掉火坑了,赶紧另寻住处,离北垣越远越好,再也不准去龙怒社!”   关希成没忘了昔日的恩情,知道徐志穹在调查龙怒社,甘心情愿为徐志穹做内应。   孙继登要杀王雪芬,是关希成给徐志穹送来的消息,徐志穹这才将计就计,让王御史引诱孙继登动手,将北垣的龙怒社一网打尽。   看关希成惊魂未定,徐志穹笑道:“吓坏了吧!”   “是有点吓人,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尸首,不过看这些败类受死,我心里也觉得痛快,明天我去城南龙怒社,再帮徐灯郎为民除害!”   徐志穹摆摆手道:“兄弟,你胆子可真是不小,这事你不能再掺和了。”   徐志穹拿出一封书信交给关希成:“把这封书信交给李七茶坊掌柜李沙白,就说我让你来的,让他给你找个住处,你且专心备考就是!”   关希成挺起胸膛道:“徐灯郎,跟着您除暴安良,比做什么鸟官强多了,我就想跟着您,春闱我也不考了。”   “别说这混账话!好好考,中了进士好做官,等你做了官,帮我的机会多的是!”   关希成听了徐志穹的安排,带上书信去了李七茶坊,徐志穹带着提灯郎护送王彦阳回家,今夜就此收工。   快到子时,周开荣来到了北垣。   却问他怎么来的这么晚。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得知孙继登抓住了王彦阳,周开荣惊喜交叠。   弟子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周开荣赶忙向自己的恩师公孙文报喜。   公孙文也非常高兴,皇帝命令他堵住大臣们的嘴,他的策略自然是杀鸡儆猴,他列了一份该杀之人的名单,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王彦阳。   没想到孙继登这么快就把事情办成了,公孙文兴高采烈和周开荣一起来到乞儿寨,看到的确实一地腥血和断臂残肢。   周开荣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在一地尸首之中,找到了孙继登的人头。   孙继登追随周开荣多年,周开荣看到弟子身首异处,心里也觉得疼,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公孙文正杀气腾腾的看着他。   “你说给我报喜,便是这么一桩喜事?”   周开荣无言以对。   公孙文冷冷道:“我给你三天时间,把事情给我查清楚!”   哪还用得上三天,次日天明,王彦阳缠着满身绷带,直接去了皇宫,控诉龙怒社杀了他女婿,还差点杀了他。   昭兴帝自然不会见他,一来昭兴帝痛恨王彦阳,二来昭兴帝从不主动应对突发事件,他不做没有充分准备的事情。   王彦阳在皇宫门前哭了一天一夜,这事情在京城可就传开了。   “龙怒社真不是东西,王老御史是好官,龙怒社派人杀了他女婿,还要把王御史千刀万剐!”   “真有这事!”   “我都看见了,王御史身上挨了一百多刀,满身都是绷带,还往外渗血呢!”   “我听说龙怒社都是天子门生,还能干出这种事?”   “狗屁的天子门生!有诏书么?都特么是自封的!这帮败类没干过什么好事!我隔壁老张家的小儿子就被他们打过,都打的没人模样了,他们就说了一句认错人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这群人这么凶恶,那王老御史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听说是苍龙真神动怒,把北垣的龙怒社杀了个干干净净!”   “瞎扯,是徐灯郎带着掌灯衙门的好汉,冲进龙怒社,救了老御史,把那群杂种杀了个干净!”   “徐灯郎可真是咱大宣的英雄!”   ……   王彦阳没有掩饰,直接挑明这事是徐志穹做的,这也是徐志穹自己的意思。   公孙文闻讯,暗自咬牙道:“徐志穹,我不取你性命,誓不罢休。”   你不罢休?   徐志穹还不想罢休呢!   上辈子在历史书看过太多类似的事情,皇帝借助一些律法之外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种情况历朝历代都有,有些游侠之类的人物,甚至能在史书中留下传记。   遇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任凭宰割,要么抗争到底。   公孙文想对徐志穹下黑手,可徐志穹太难找,平时躲在议郎院研习阴阳术和名家修为,只是偶尔出来巡夜。   但龙怒社可并没有那么难找。   次夜,五名儒生闯入民宅,想要杀死一名朱雀修者,反被徐志穹擒住,拖到街边当众斩杀。   又过一日,侍御史邱栋才被十几名儒生围殴,这十几名儒生当晚全被徐志穹枭首示众。   城南一座龙怒社,抓来十六名朱雀修者,在社馆之中殴打凌辱,徐志穹潜入龙怒社,一夜之间杀了三十多人。   城西一座龙怒社,肆师正在讲学,忽见侍御史邱栋才闯了进来,喝一声道:“我来了,你们动手吧!”   肆师一愣:“你是哪位?”   邱栋才喝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夫便是御史台侍御史,邱栋才。”   “这,这个,”肆师一脸为难道,“我们好像没请你来……”   邱栋才扯开衣襟道:“赶紧上刀子!”   肆师懵了,不理解邱栋才的意图。   邱栋才和王彦阳一样,都是硬骨头的御史,硬骨头的事情做了很多次,包括为武栩伸冤,他也是挨了揍的,骂昭兴帝昏君,他也为这件事情挨了揍,可每次都是王彦阳出了名,知道他的人却少之又少。   这次不能再忍了,邱栋才喝道:“还要老夫等多久,不就三刀么,你们过来砍吧!”   “不是,这个,我们没想砍你!”   在邱栋才的强烈要求下,肆师割了他一刀,当晚,龙怒社有十几名儒生被杀。   城东,二十几名儒生上街殴打流莺,一名流莺喊出了徐志穹的名字,儒生们立刻逃走,一名儒生因年老体衰,当场被吓死了。   望安河边一座龙怒社,本应在酉时开始讲学,一直等到戌时,才看见一名年轻男子走进社馆。   “我是你们新来的肆师,今天给你们讲讲大宣律法!”   学律法?   这哪是学律法的地方?   一名儒生见这位新来的“肆师”非常年轻,也就二十岁上下的模样,上前问一句道:“不知肆师如何称呼?”   肆师回答道:“我叫徐志穹,苍穹的穹,我是……”   话没说完,儒生们四散奔逃,转眼走的干干净净!   徐志穹啐一口道:“现在的儒生也太不好学了!我特么还特意备了课,你们听都不听!”   大宣京城,只要提起徐志穹的名字,龙怒社成员在夜里不敢出门。   徐志穹大开杀戒的同时,朝中官员还在不停上奏,恳请昭兴帝收容朱雀修者。   秘阁之中,昭兴帝看着公孙文,笑道:“公孙爱卿,真是辛苦你了!”   公孙文羞惭无地。   昭兴帝吩咐陈顺才道:“把内阁的诏书批了吧,明日朝会,当众下诏,收容朱雀修者,另外把徐志穹也叫来,朕想他了!” 第207章 武栩亲我了   朝堂之上,太师、龙图阁大学士、内阁首辅严安清宣读诏书。   这封诏书,依然是那封由户部收容朱雀修者的诏书,内容比以往更加丰富,而且昭兴帝要在朝会上当众批红。   为什么要当众批红?   为什么不等批好了之后再念?   如果等批好了之后再念,就成了昭兴帝在内阁和群臣的胁迫之下被迫纳谏。   当众批红,则展示出了昭兴帝的韬略和襟怀, 是他主动同意户部接收朱雀修者。   不仅要主动同意,而且还在其中发挥了最为关键的作用。   诏书的内容分为三部分,细致的讲述了昭兴帝为收留朱雀修者所做的一番努力。   一是要攻克苍龙殿这一难关。   按照诏书描述,因圣慈长老的死因与郁显国大宗伯炎焕有关联,梁季雄对收留朱雀修者是极力反对的。   皇帝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明苍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劝服了圣威长老梁季雄。   如果不知道事情真相, 还以为苍龙长老是个偏执顽固的恶人,梁季雄出现在诏书之中,纯粹是用来背锅的。   可梁季雄不介意,只要事情办成了就好。   二是要攻克郁显国使者墨迟这一关。   在诏书之中,墨迟被描述成为一个卑鄙奸诈,心很手毒的小人。为了包庇炎焕犯下的罪行,不惜挑拨大宣与郁显国的关系,通过威逼、殴打、暗杀等各种方式,逼迫朱雀修者离开大宣,手段残暴,无所不用其极。   这段描述基本把公孙文犯下的罪行,全都扣在了墨迟头上,扣就扣了, 反正他也不是大宣的臣子。   在皇帝的威严之下,墨迟不敢猖狂,最终妥协,同意一部分朱雀修者留在大宣。   三是要攻克时间这道难关。   秋收在即, 光阴似金, 一时一刻都耽搁不得,为了收留朱雀修者,皇帝几夜没有合眼,为他们定官职,定俸禄,还要做好祈丰的安排,还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简而言之,就是把吏部、户部、掌灯衙门的所做的所有努力,全都算在皇帝头上。   徐志穹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让内阁宣读诏书,这份诏书写的很不要脸,可如果让昭兴帝自己念出来就更不要脸了,两不要脸取其轻,还是把这个重任交给了内阁首辅。   严安清念完诏书,昭兴帝当即批红,诏书便算正式下达。   满朝文武,纷纷赞颂昭兴帝,“陛下圣明”之词不绝于耳。   事情落定, 昭兴帝还不忘了论功行赏。   “皇城司下掌灯衙门副千户徐志穹,恪尽职守,不畏奸邪,与墨迟及其鹰犬殊死相抗,力保良善者周全,着任掌灯衙门千户,从五品之职!”   什么叫颠倒黑白?   徐志穹一直在和龙怒社厮杀,却被说成了与墨迟对抗。   反正墨迟就是背锅用的,多扣一个盆子也无所谓。   昭兴帝言罢,看着徐志穹道:“徐爱卿,莫要辜负朕之厚望。”   徐志穹又升官了。   但这官升的别扭,比之前那次升官还要别扭。   之前徐志穹从青灯郎直接升到了副千户红灯郎,副千户红灯郎是从五品的官职,但徐志穹只升到了六品,品阶比官职小一级,目的就是为了让徐志穹这个红灯郎做的名不副实。   名不副实也无妨,至少红灯郎的权力还在。   可这一次,昭兴帝直接让徐志穹做了千户,却给了从五品的官职。   虽然同为千户,但史勋是正五品,徐志穹是从五品,掌灯衙门当家的还是史勋。   但徐志穹不再是红灯郎了,除了一个千户之名,徐志穹在掌灯衙门几乎失去了所有权力。   这一招用的狠,太狠,让徐志穹一点脾气都没有。   施礼谢恩时,徐志穹偷偷看了昭兴帝一眼。   他身上的雾气扩散到了周围三尺,昭兴帝的修为到了六品!   当初杀梁玉明的时候,昭兴帝的修为被废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昭兴帝的修为就恢复到了六品。   照此趋势下去,若是再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昭兴帝的修为会到什么层次?   一阵恶寒,涌上了徐志穹的脊背。   朝会散去,徐志穹回掌灯衙门搬家。   升了千户,红灯郎的小舍不能再住了,得住更好的地方。   可掌灯衙门以前只有一位千户,现在多出来一个,地方还真不好安排。   史勋很大方,他把明灯轩让了出来。   他怎么对我这么好?想和我和解了?   当然不是。   史勋对徐志穹的恨意没有半分削减,只是他实在不喜欢明灯轩这地方。   明灯轩里有太多机关,史勋一直琢磨不透,有好几次还差点被机关伤到。   这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在明灯轩里处置公务时,史勋没没有安全感,尤其在夜里,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掌灯衙门地方很大,比明灯轩大的房子有的是,史勋换了一间屋子,做个顺水人情,把明灯轩送给了徐志穹。   坐在明灯轩里,徐志穹百感交集。   还是那张书案,书案上摆着一盏长明不灭的油灯,灯油是苦修工坊特制的,添一次油,能烧整整半年。   史勋疏于打理,灯油都快烧干了,徐志穹添上了些灯油,转动灯盏,左三圈,右三圈半,身后墙壁两分,露出一幅地图。   这是京城最精准的地图之一,上面圈圈点点,留着标记。   徐志穹第一次见到这幅地图时,正和武栩一起破获人牙子案,望雨楼、醉心阁、吴三茶坊……这些关押过失踪女子的地方都被武栩标记了出来,当初的场景历历在目。   徐志穹看着地图笑了笑,总觉武栩没走远,许是正在星宫之中注视着明灯轩。   千户,你还要沉睡多久?   我有生之年,你还能醒过来吗?   徐志穹扭回了灯盏,拨弄了琴架上瑶琴。   先弹三弦七徽,再弹七弦一徽,再弹一弦散音,弹过三个音后,书案下的暗格打开了。   暗格之中存着机密文件,里面满是灰尘,自武栩离开后,再也没人打开过这道暗格。   徐志穹想看看当初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机密,刚拿起第一本书,徐志穹就觉得不对。   这本书的封皮上写着《提灯郎名录》,可这封皮似乎是后加上去的,工法虽然精致,但徐志穹跟牛玉贤学过一些工法基础,他能分辨出封皮的真伪。   而且这本书有一百多页,如果只是单纯的名录,不可能有这么厚。   翻开第一页,还真就是名录,上面记录着各个提灯郎的名字、职务和修为。   又翻了两页,内容不一样了。   徐志穹心脏收紧,汗流满面。   居然有这种事!   千户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为什么一直瞒着不说?   这本书根本不是什么名录!   这是李沙白的绝版春画!   武栩手中的每一本春画,徐志穹都看过,可这一本他一页都没看过。   无论从画工上,还是意境上,这本春画的层次都和其他春画大不相同,徐志穹只看了两页,便觉得气息急促,血往下涌。   他刚要翻到第三页,忽闻一名提灯郎叩门:“徐千户,青衣阁姜少史求见。”   姜飞莉来了!   徐志穹赶紧把春画收了起来,正要整饬一下衣衫,姜飞莉已经推门走进了明灯轩。   虽说官职相同,但徐志穹品阶稍低,况且姜少史是前辈,徐志穹想起身施礼,刚一欠身,又坐下了。   不能站起来,一站起来,会磕到书案边缘。   磕过之后,还可能会颤抖几下。   姜飞莉坐在徐志穹对面:“好小子,官升脾气涨,见了我都不行礼了。”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坐久了,腿麻!”   “腿麻就腿麻,你脸红什么?”   “脸也麻!”   姜飞莉笑了笑,低下头,摸了摸书案。   “我一直想来看看,你们千户在这待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好好看过。”   刚强的姜少史,此刻的声音如此温柔,她把这一生的温柔都留给了武千户。   姜少史又摸了摸长明灯:“之前史勋在这,我不想来,我不想看他,也怕他看了我笑话,现在你来了,我却要好好看看,让你看了笑话也不怕。”   姜飞莉的声音有些颤抖,徐志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突然抬起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徐志穹问道:“有人说,他到天上做了星君,这是真的么?”   徐志穹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姜飞莉含着泪笑了:“我就知道,他没死,他还活着,我就说他没那么容易死。”   徐志穹想安慰姜飞莉一句,没等开口,又听姜飞莉说道:   “那人果真是他!”   “谁?”   “他昨晚来找我了。”   徐志穹的笑容消失了,他听着姜飞莉的声音不太对劲。   姜飞莉双颊红晕,看着徐志穹道:“他来找,就坐在我身边,跟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以前他都不怎么跟我说话,这次说了好多好多。”   “姜少史,那个……”   “他还搂着我,你信么,我以前送到他怀里,他都不要我,他终于搂我了,还亲了我一下!”姜飞莉摸着脸颊,眼神涣散,似乎在回味着什么,“他来找过我好几次,都是在夜里,这是他第一次亲我,就亲在左脸蛋上,要是亲在嘴唇上就好了!”   徐志穹看着姜飞莉,没有作声。   姜飞莉瞪圆双眼,语速突然变得急促:“志穹,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千户真来找我了,他说过两天就接我到天上去,到他住的地方去,   志穹,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信我吗?”   “我信,”徐志穹点点头,“少史,你坐一会,我给你沏杯茶。”   “不用沏茶了,你信就好,我就要去找他了,我走了。”姜飞莉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笑容,一步一步走向明灯轩的大门。   徐志穹忽然大喝一声:“明灯轩是我的地方!”   姜飞莉回头看了看徐志穹:“你说这个作甚?谁要和你抢了?”   徐志穹又道:“我让你来,你才能来!”   姜飞莉诧道:“你不想让我来?”   徐志穹又道:“我不让你走,你便走不了!”   不合理推论成立,姜飞莉站在原地,身子动不了。   徐志穹扶着姜飞莉坐下:“姜少史,再坐一会,等我沏杯茶来。”   姜飞莉默默坐下了。   徐志穹走到门口,招呼过来一名提灯郎:“去阴阳司,把童青秋和韩宸请来,就说我有要事请他们帮忙。”   姜飞莉沾上了东西,不干净的东西。 第208章 是谁害了姜少史?   姜飞莉对武栩一往情深,这点徐志穹非常清楚。   武栩走后,姜飞莉饱受相思之苦,这点徐志穹也非常清楚。   但姜飞莉今晚的表现绝对不正常!   这肯定不是忧伤过甚引发的精神疾病,在她身上,徐志穹隐约闻到一股异样气息。   难道真的是武栩下凡了,夜里去找她?   不可能!   就算武栩真去找她, 也不可能做那样的事,说那样的话。   姜飞莉在武栩心中有特殊位置,武栩不可能轻薄于她,更不可能说要带她走,这等于摧毁了她的生念。   她沾了邪祟之物。   是什么邪祟?   孤魂野鬼?   要真是孤魂野鬼,徐志穹保证让那鬼混永世不得超生!   不能急着下定论,先得弄清楚邪祟的来历。   徐志穹沏了一壶茶, 姜飞莉端起茶盏,闻了闻, 微微笑道:“茶好,水也好,茶艺也精湛,你这茶艺是和武栩学来的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武千户教我的,千户专门为了你学的茶艺,他说你喜欢喝茶。”   这是徐志穹胡诌的,他的茶艺是从李沙白那学来的。   姜飞莉笑了:“其实我也不喜欢喝茶,他真是专门为我学的么?我好欢喜!”   “是,专门为你学的,千户最在乎的人就是你!”   徐志穹专捡着姜飞莉最爱听的话说,说了小半个时辰,姜飞莉忽然收去了笑容:“志穹,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把我困在这里,可我真的要走了,你们千户今晚还会来找我, 我怕他找不到我。”   徐志穹道:“找得到,你忘了,千户就住在明灯轩里, 他每晚都要回来看看!”   “每晚都来么?”姜飞莉认真的看着徐志穹。   “每晚都来!”   姜飞莉整饬了一下妆容,略显慌乱道:“他是不是已经来了?我样子是不是太丑了?我得回青衣阁多抹点胭脂。”   徐志穹摇头道:“不用胭脂,姜少史那么俊,还要什么胭脂,千户就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姜飞莉笑道:“他真的喜欢?”   “喜欢的不得了!”   “他喜欢……”姜飞莉低下了头,半响不语。   一阵杀气袭来,姜飞莉抬起头,双眼血红的看着徐志穹:   “你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   “武栩不在这,你骗我!”姜飞莉的声音阴沉低哑,杀气越发猛烈。   “千户就快来了,你再等等……”   “徐志穹,你好没良心,武栩那么疼爱你,你竟然用他来取笑我!”   “我怎么会……”   “武栩不可能会茶艺,他就爱喝酒,哪懂得品茶,你骗我!”   姜飞莉五官歪斜, 猛地拔出长剑, 刺向了徐志穹的面门。   再想用名家技能阻止姜飞莉已经不可能了, 姜飞莉是五品杀道, 这一剑别说被刺中,哪怕擦破点皮,都可能丢了性命。   徐志穹仗着速度快,仰面躲过。   姜飞莉撤回长剑,猛然起身,又劈砍下来。   徐志穹原地一滚,躲过剑刃,拔出佩刀,与姜飞莉打了起来。   单论修为,徐志穹不及姜飞莉,况且姜飞莉还是杀道,单挑太占优势。   阴阳术和名家技能来不及施展,徐志穹凭着薛运传授他的刀法与姜飞莉艰难周旋,却还不能下死手,处处顾虑之间,越打越艰难。   明灯轩的隔音太好,里面打的天翻地覆,外面也听不见动静,打了一盏茶的时间,徐志穹本想用八品技化身无形,暂避片刻,忽见姜飞莉神情缓和,低下头道:“你来了。”   这又是怎地了?   姜飞莉红着脸,摸着脸颊道:“伯封,你真的来了,那小子却没有骗我。”   她以为武栩来了。   姜飞莉嘟着嘴,对着空气亲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这人可真没羞臊,见了面就亲我。”   邪祟上身了,姜飞莉陷入了幻觉之中。   “你再也不许走了,从今起,你去哪,我便去哪!”姜飞莉对着空气搂抱。   “你又要走?”姜飞莉一脸惶恐,伸出手在空气中拉扯。   “我不准你走,你去哪,我便去哪!”姜飞莉落泪了。   “你要回天上去了,那我呢?你带我走吧,辛楚教我那些,我都学会了,春画上那些,我也学会了,我好好伺候你,你带我走吧!”   姜飞莉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原本哭的泣不成声,忽然又露出了笑容:“你答应带我走了!”   不好!   “我这就跟你去!”姜飞莉举起长剑,割向了自己的喉咙。   徐志穹冲上去用佩刀挡住了长剑。   “混小子,你挡我的路作甚?”姜飞莉抬起一脚踢飞了徐志穹,长剑随后斩了过来。   这一剑势大力沉,徐志穹用佩刀招架,精钢打造的彪魑刃,竟然被姜飞莉一刀斩断。   姜飞莉没再理会徐志穹,转过长剑又要自刎,徐志穹上前抓了她的手腕。   升至六品,徐志穹的力量和杀道六品相当,但姜飞莉是五品,双方在力量上的差距不小。   硬扯不是办法,徐志穹用了天公地道之技,拉平了双方的差距,僵持间,准备再用名家技能。   “明灯轩是我的地盘!”   “在这你得听我的吩咐。”   “我不让你动,你想动也动不了!”   不合理推论出来了,可这次收效甚微。   姜飞莉的身体僵硬了片刻,杀道五品的强悍气力很快又恢复了,徐志穹没能把长剑抢下来。   看她的表情越发麻木,身体好像不再受她的意识控制。   到底是什么东西操控了她?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对方有意识,都会受到名家技能的无差别打击。   可为什么名家技能在这东西上不奏效。   难道说那东西没意识?   思索间,姜飞莉的手腕上突然长出一片绿叶。   植物?   植物的确没意识。   绿叶摇晃,眼看要碰到徐志穹的手臂。   徐志穹不知道这绿叶的来历,但他知道绝不能被这绿叶碰到。   可他现在不能放手,一旦放手,姜飞莉会成功自刎,当场殒命。   草叶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一片银针飞来,刺中了姜飞莉的脊背。   姜飞莉身子摇晃,倒在了地上。   韩宸跳进明灯轩,大喝一声:“是草蛊!快用药!”   童青秋随后就到,解下背囊,开始翻找。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韩宸恼火道:“路上却不是叫你把药备好!”   童青秋道:“谁能知道是草蛊,这东西太罕见了。”   却问韩宸怎不亲自用药?   韩宸是化解蛊术的专家,但他擅长的是针石之术,在药品这方面,童青秋是翘楚中的翘楚。   对付草蛊,针石的作用不大,必须要用药品,童青秋找了片刻,找到一个瓷瓶,放声笑道:“就是这个!”   等打开瓷瓶,童青秋又笑不出来了。   用多少合适呢?   他手下没准么?   真就没准。   这种药本就不是用在人身上的,童青秋配置这种药的初衷,是用在农事上的,和徐志穹熟知的除草剂差不多。   “这药有毒呀……”童青秋犯难了,他倒出一小撮药粉,准备给姜飞莉灌下去,又怕毒死了姜飞莉,又把一小撮药粉分成了两份。   韩宸皱眉道:“这草越长越快,这点药粉不够!”   童青秋思量片刻,又拨来了四分之一:“这样会不会太多了?”   韩宸道:“她有杀道修为,体魄甚好,这点不算多。”   “可她终究是个女子……”   “快些吧!压不住她了!”   姜飞莉浑身上下,绿叶丛生。   她猛然抬起头,去捡长剑。   徐志穹一脚把长剑踢开。   姜飞莉把手伸进怀里,拔出一把匕首,再度割向了自己的喉咙。   徐志穹上前抢夺匕首,韩宸在身后捏开了姜飞莉的嘴,童青秋把药粉灌了进去。   姜飞莉双眼一翻,口吐白沫,当场昏迷。   满身绿叶,瞬间变黄,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全都变成了枯草。   童青秋擦了把汗,眼下还不能松气,草蛊化解了,但姜飞莉的性命未必保得住。   两人解开了姜飞莉的衣服,开始拔草,等把数百棵草拔光,徐志穹密恐症都快犯了,姜飞莉满身都是窟窿。   拔完了草还得抠根,韩宸用银针一根一根把根须逼了出来。   童青秋再给姜飞莉喂解毒之药,喂了一碗下去,姜飞莉没有醒过来。   韩宸怒道:“且说你学艺不精,这药用多了!”   童青秋也恼火:“说多了也是你,说少了也是你,有本事你来!”   又喂了一碗药,姜飞莉醒了,连咳带呕,艰难喘息,却说不出话来。   韩宸和童青秋为姜飞莉包扎好伤口,三人将姜飞莉送回了青衣阁,交给了尉迟兰。   童青秋留下了药方,让尉迟兰定期给姜飞莉喂药,徐志穹再三叮嘱:“千万照顾好姜少史。”   尉迟兰点头道:“全听徐千户吩咐。”   徐志穹皱眉道:“师姐,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听到这话,尉迟兰心里暖和,她原本觉得自己和徐志穹已经不在一个能平等说话的位置上了,看来师弟的心意还是没变。   趁着众人不注意,徐志穹悄悄扯下了姜飞莉几根头发。   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下的蛊。   假冒武栩来骗这可怜人,手段下作到如此地步!   若是等我抓到你,定把你碎尸万段!   回到明灯轩,徐志穹让童青秋和韩宸稍坐片刻,他借着沏茶的机会悄悄去了小黑屋。   在小黑屋里,摸着发丝推断片刻,徐志穹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姜飞莉去白虎山,给武栩扫墓,哭过一场,失魂落魄往山下走。   一名男子经过身边,姜飞莉也没有留意,那男子偷偷往她身上撒了几颗草籽。   这人,徐志穹认得。   肖松庭,肖绿灯,肖大人,肖司徒。   是他给姜飞莉下的蛊。   有些事,貌似可以串起来了。 第209章 徐志穹养蛊   徐志穹刚加入掌灯衙门时,肖松庭是绿灯郎,他的真实身份是怀王世子梁玉明的内应。   至于他是先当了内应,还是先进入了掌灯衙门,此事不得而知,只知道当时武栩已经看出了他的身份。   龙脚鬼市恶战当晚,武栩命令老红灯易旭楼控制住肖松庭, 易旭楼一时大意,反倒死在了肖松庭手上,被肖松庭做成了血肉傀儡。   其实也不算易旭楼大意,肖松庭有阴阳五品修为兼杀道七品修为,综合实力本就在易旭楼之上。   肖松庭救走了梁玉明之后,很长时间没有现身, 徐志穹和武栩都把肖松庭当成了梁玉明的人,肖松庭也的确给梁玉明提供了很多帮助。   可等怀王举兵时, 肖松庭再度现身,证明他主子不是梁玉明,而是怀王。   怀王身死,肖松庭再次展示了实力,在几个三品的注视之下,利用法阵,从容逃走,还带走了一个人,这刷新了徐志穹对肖松庭的认识。   陶花媛也是阴阳五品,陶花媛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显然没有。   当然,事发当天也有其他因素,主要因素在于冯静安。冯静安作为五品判官,先杀怀王,随即轻松脱身,他把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在了自己身上,给肖松庭创造了逃跑的机会。   可即便如此,肖松庭能在四个三品面前脱身, 也让徐志穹大吃一惊。   有没有可能, 肖松庭本就是皇帝的人, 他潜伏在了怀王身边,在事发当晚,皇帝不想抓他,故意让陈顺才和公孙文放水?   有可能,很有可能!   尤其在怀王死后,如果他真是怀王的人,主子刚死,这厮应该暂时安分下来。   可他并不安分。   他在姜飞莉身上下蛊。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姜飞莉中了草蛊,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在徐志穹搬到明灯轩当天,当着徐志穹的面发作。   这明显是个陷阱,姜飞莉受了草蛊控制,在徐志穹面前表现异常,肖松庭想以姜飞莉当诱饵,引徐志穹上当。   我现在如果顺着姜飞莉这条线索去找肖松庭,是不是就等于上当了?   肖松庭为什么费尽心思来害我?   目前最大的线索,来自于张九姑的描述。   肖松庭属于某一个特殊组织,在组织里的身份,正是张九姑所说的肖司徒。   这一组织很可能就是怒夫教, 怒夫教受到了皇帝的扶持,这进一步证明肖松庭很可能是皇帝的部下。   徐志穹因为在调查这一组织,遭到了张九姑和肖松庭的报复。   他们先是去徐志穹家里,试图暗杀徐志穹,结果遇到了常德才。   常德才带着施双六离开后,他们又在家里伏击徐志穹,因为老乞丐送信,徐志穹再次避开了他们。   接下来,徐志穹被叫进了皇宫,这事就有问题了。   皇帝把徐志穹叫到皇宫,是为了阻止徐志穹继续调查神秘组织。   肖松庭试图暗杀徐志穹,也是为了阻止徐志穹调查神秘组织。   二者目的相同,手段大相径庭。   皇帝不敢杀徐志穹,因为怕触怒白虎真神,但肖松庭痛下杀手,却没有这么多顾虑。   肖松庭真的是皇帝的部下吗?   他完全不为皇帝考虑吗?   他所在的组织真的是怒夫教吗?   徐志穹揉了揉眉心,问韩宸道:“韩兄,这些日子有见过张九姑吗?”   “有!见过不止一次!”韩宸点头道,“我不时就去西集看一眼,张九姑还在集市上卖布!”   “还在卖布!”徐志穹愕然良久,这特么也太狂妄了!   不止徐志穹感受到了挑衅,韩宸早就忍无可忍了。   “徐兄弟,前一阵子你事忙,而今我听太卜说朱雀宫事情已经了结,张九姑养蛊的事情也该有个处置了,明天咱们就去西集,把那恶妇抓来细细审问,且看她一共害过多少人!”   徐志穹摇头道:“张九姑就在集市等着,明显不怕我们,贸然前往恐怕要吃亏。”   韩宸诧道:“我们是官,她是贼,哪有官怕贼的道理?”   徐志穹叹口气道:“谁是官还真不好说,万一她背后有大官家呢?”   韩宸一怔,没听出其中的话外之音,反倒责怪起徐志穹:“施双六一家被害,你难道不管?姜少史也被他们害了,难道也不管?张九姑出手如此恶毒,还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她手上,你真就看着不管?”   徐志穹耸耸眉毛:“该怎么管?”   韩宸道:“你是担心人手不够?你一个,我一个,算上童师弟,再加上常大哥,若是还觉得不够,我去求太卜,多给咱们添些人手,若是再不够,你不还有掌灯衙门么?”   徐志穹道:“掌灯衙门听我的么?”   韩宸诧道:“你做红灯郎时,提灯郎都愿听你调遣,如今做了千户,他们怎么会不听你的?”   徐志穹苦笑无语,韩宸还不了解他的尴尬处境。   徐志穹没实权了。   童青秋道:“师兄,莫要逼我兄弟,想必他有苦衷。”   “不管什么苦衷,人命关天的事情不能不管!”韩宸怒道,“若是武千户坐在这里,张九姑那恶妇早就人头落地了!”   话音刚落,明灯轩里突然吹起一阵寒风,长明灯的火光一阵颤动。   童青秋笑了笑,看韩宸情绪激动,赶紧趁机转移话题:“这门窗关的紧紧的,哪来的风?”   是啊,哪来的风!   徐志穹盯着长明灯看了片刻,脑袋里回荡着一句话。   若是武千户坐在这里……   若是武栩坐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徐志穹在书案下方摸索片刻,打开了暗格,拿出了一本书。   “这是我思索数日定下的战术,请两位兄长过目!”   童青秋看了两页,点点头道:“这战术,我娘子也是会的。”   “光是嫂夫人会没用,哥哥却还拿得动么?”   “若是磨练几日,再配上两颗药丸,倒可以拼死一试!”   韩宸惊讶的看着两人:“这当真是战术么?”   徐志穹点头道:“是战术,还是一场恶战。”   韩宸怒道:“真当我恁地好骗,时才还说正事,现在为什么看起春画来?”   当我愿意给你看!   这是绝版之作,让你这不懂欣赏的人看了,却辜负了李沙白一番心血。   若是身处勾栏,倒也用不着看春画。   可眼下不在勾栏,徐志穹只能在春画之中平静下来。   当脑海之中别无他物,只有春画之中那一幅幅纯洁的画面,徐志穹很快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这个答案就是他必须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当初武栩准备对付梁玉明的时候,梁玉明把周开荣牵扯进来,故意分散武栩的精力,武栩没有上当。   昭兴帝比梁玉明要聪明的多,这套计谋他也会用,用的比梁玉明更加高明。   徐志穹吃过一回亏,他正在调查血树的时候,被昭兴帝召进了皇宫,卷入了另一场风波,他的注意力被成功分散了。   现在若是去查张九姑,徐志穹还得再吃一次亏。   肖松庭会不遗余力和徐志穹周旋,徐志穹一旦陷进去就再难脱身,甚至会把更多的人牵扯进去,比如说太卜,比如说二哥。   等把所有人都牵扯进去,昭兴帝就可以顺风顺水做他想做的事情。   梁大官家,你想多了,有我这么好的臣子,怎么可能让你顺风顺水?   有件事本来还想缓一缓,但现在看来,如果肖松庭真是梁大官家的人,徐志穹也得尽早动手。   徐志穹问童青秋:“大哥,之前我让你帮我配置的药粉,准备的怎么样了?”   童青秋挠挠头皮道:“药方是配出来了,可灵不灵验,我就不知道了。”   韩宸皱眉道:“你说的是什么药?”   童青秋道:“是随生蛊。”   韩宸惊呼一声:“你们学蛊术?这可使不得!”   徐志穹摇头道:“这不是用来害人的!”   韩宸道:“我当然知道不是用来害人的,随生蛊是用来糟蹋庄稼的,一株中蛊,万株无籽!随生蛊危害极大,几只蛊虫能让万顷良田颗粒无收,这在郁显国都是禁术!你们要弄这个作甚?”   随生蛊像寄生虫一样寄生在庄稼上,外表看不出任何变化,却能让庄稼全都变成空壳,是一种极为恶毒的蛊术。   “随生蛊不一定要糟蹋庄稼,也可以糟蹋别的东西。”徐志穹拿出了一条手帕,摆在了韩宸面前。   韩宸见过这条手帕,他明白了徐志穹的意图。   “可,可这手段,还是太凶险了……”   徐志穹道:“你放心,蛊术之中另有限制。”   他把这蛊术介绍给了韩宸,韩宸听罢,连连称奇。   “徐兄弟,这蛊术是从哪学来的?我在南疆几十年都未曾见过。”   徐志穹没回答,这门蛊术是他自创的。   一半来自陶花媛搜集的古书,有一本古书讲述了随生蛊的炼制方法,有蛊门九品修为就能炼制。   另一半来自太卜给的《化蛊卷》,里面介绍了克制随生蛊的方法。   把炼制和克制的方法混在一起,就成了一门破坏力有限的蛊术。   再配合童青秋的药方,蛊术的本质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让庄稼不产籽那么简单。   见徐志穹不愿回答,韩宸也没追问,接着说道:“童师弟这药方,倒也适合随生蛊,可若没有蛊门修者,这蛊虫终究炼不成。”   徐志穹低声道:“蛊门修者,是有的。”   韩宸眨眨眼睛,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有是有,可事情不好办。”   徐志穹把手帕递给了韩宸:“成千上万的性命在这里,好不好办,只能看韩兄的本事了。”   韩宸拿着手帕,默然良久道:“你要多少蛊虫?”   徐志穹道:“两百!”   韩宸一咬牙:“给我三天时间。” 第210章 贼婆,你想要什么   韩宸答应了徐志穹,匆匆离开了掌灯衙门。   徐志穹对童青秋道:“有件事要麻烦大哥,能不能让陶花媛来见我一面。”   童青秋很不乐意:“你见她作甚?那女人阴狠毒辣,你最好离她远些。”   徐志穹两眼放光道:“虽然阴狠了些,可她长得俊呀!”   童青秋半响无语:“罢了,我让她来见你就是,你可拿捏好了, 要是把她娶回家,这弟妹我可不认。”   童青秋走了,子时前后,一片桃花雨,落在了明灯轩之中。   陶花媛在桃花雨中现身,走到了徐志穹面前:“贼小子, 舍得见我了?”   阴阳师各有所长,韩宸精于医术, 童青秋精于药理, 屈金山精于傀儡,陶花媛则精于法阵。   徐志穹端来一盏茶汤,恭恭敬敬奉上:“陶姑娘辛苦,且先喝盏茶,这是在下专门为陶姑娘烹煮的,且看着汤色,再闻闻茶香,一片心意,都在茶里。”   “这里有你心意?”陶花媛冷冷盯着茶盏,“下毒了吧?”   “这叫什么话,我对陶姑娘一片真诚,陶姑娘为何心怀恶意?”   “我心怀恶意?”陶花媛怒道,“你复生了这多时日,何曾想起过我?如今又来献殷勤,当我恁地好骗么?且说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找我?”   徐志穹也没兜圈子, 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这上面有十九个地方, 我须在一夜之间,将这十九个地方走个遍。”   “一夜之间,十九个地方?”陶花媛瞪着眼睛道,“你当我能飞是怎地?就算能飞,也飞不了这么快!”   “事出紧急,全得靠姑娘的法阵。”   陶花媛仔细看了看各处地点,问道:“你要去这些地方作甚?”   徐志穹摇摇头道:“眼下还不能说,等你随我去了,一看便知。”   陶花媛怒道:“凭甚就随你去?龙潭虎穴也随你去么?事情这么难办,却还不说清楚,拿这一盏茶就想打发我?”   “一盏茶断然不够,姑娘想要什么?只要是徐某拿得出来的,立刻送给姑娘,眼睛都不眨一下!”   “好啊!”陶花媛一笑,“我要你的命,你给么?”   “命是不能给你的,”徐志穹一咬牙道,“为表我诚意,我就把这身子交给姑娘……”   “呸!”陶花媛啐了徐志穹一口,拿起笔, 在纸上点画一番,“这十三处地方, 离京城较近,一夜之间能走的过去,剩下六处离京城远了些,须多一个晚上才能走完。”   “多一个晚上也好!”徐志穹拱手道,“姑娘这份情谊,徐某记在心里了。”   “记在心里有什么用?你得帮我做件事情!”   “姑娘请说!”   “我在皇宫里,藏了一些古书,你若是有办法帮我拿回来,这事我就帮你。”   “这个……”徐志穹挠挠头道,“皇宫里的东西,岂是说拿就能拿出来的?”   陶花媛哼了一声:“你要是觉得为难,这事就此作罢,你也别来求我!”   陶花媛起身要走,徐志穹赶紧劝住:“难虽难,可既然姑娘吩咐了,徐某照办就是,不知姑娘藏了多少书?”   “纸书三十九卷,竹书十卷,帛书八卷,一共五十七卷。”   这五十七卷书,就是徐志穹从秘园里偷走的古书。   他心里明白,可还得装糊涂:“五十七卷书,要想一次带出来,却难比登天了,不如这样,我一次给姑娘带回来三五本,多分几次带回来,姑娘觉得如何?”   陶花媛想了想道:“也好,但三五本太少了,你先帮我带回来十卷竹书。”   徐志穹之前猜的没错,在这些古书之中,竹书最为珍贵。   “竹书太大,一次带出来十卷也难,不如这样,我把这十卷竹书抄给姑娘,你看如何?”   “抄……”   陶花媛心里不太乐意,要是抄回来,就等于让徐志穹把书里的内容看了一遍。   可转念一想,书是徐志穹拿回来的,他想看,谁也拦不住。   况且书都是用密文写的,连她自己都破译不了,让徐志穹看了也无妨。   “贼小子,我可跟你说清楚,你要是故意抄了假书来骗我,我可跟你拼命!”   “陶姑娘,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我信得过你,”陶花媛点点头,“只要你能拿到这十卷竹书,这件事情我帮你办了。”   徐志穹故意问了一句:“这些书都藏在什么地方?”   陶花媛把地点告诉给了徐志穹,还特地说了破解法阵的方法。   交代清楚,陶花媛起身告辞,徐志穹正要相送,却见她消失在一片桃花之中。   徐志穹赶紧去了中郎院,杨武在正院坐着,常德才在前院打扫。   看到徐志穹,常德才赶紧打招呼:“主子,有日子没见着您了,时才韩宸去客栈,把施双六接走了,咱家这才敢回家来。”   徐志穹道:“回来的正好,我有事情让你们帮忙。”   “伺候主子是咱家本分,却还说什么帮忙?”   他先拿出檀香一人喂了两颗,又拿出阴灵石,给杨武吸了一半阴气,剩下一半给了常德才。   常德才摇头道:“咱家不差这点阴气,主子,你这是要作甚?咱是要打仗去么?”   徐志穹摇头道:“不是打仗,是抄书!”   他从后院搬出来十本竹书:“两位,你们帮我把这十本竹书工工整整抄下来,抄完之后,换着校验,千万别抄错了。”   徐志穹从没想过用假书骗陶花媛,这贼婆是有些狠毒,但在徐志穹恶战梁玉明时,陶花媛帮了他一把,就冲这点,这贼婆绝对算得上是自己人。   杨武挠头道:“抄书做什么?”   常德才道:“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哪那么多话?”   两人点上油灯,对着竹简开始抄书,徐志穹见常德才字迹非常工整,不禁诧道:“你这手字,是跟谁学的?”   常德才道:“在宫里的时候,跟秉笔太监学的,咱家在司礼监待过,经常帮秉笔太监批红。”   批红不是皇帝的事情么?怎么会交给太监来做?   其实这很正常,皇帝每天都会受到上百份奏章,除了特别勤政的皇帝会全部亲自批阅,大部分皇帝只会选取比较重要的奏章批阅,余下的奏章会交给秉笔太监,按照皇帝此前的意见进行批复。   举个例子,城西要修一条路,皇帝亲自批红:照准!   路旁边还要修一个凉亭,这就属于不太重要的奏章,直接交给秉笔太监批红,也照着皇帝的意思,写上“照准”两个字。   看似只是让太监代劳,但这里的门道很深。   每天送来的奏章,皇帝未必都看过,也未必知道哪本奏章真的重要。   有些重要的奏章,皇帝可能看不到,直接就被司礼监批了,司礼监的权力非常的大,在大宣的前几任皇帝中,曾出现过宦官专权的情况。   也曾出现过司礼监与内阁联手,直接架空皇帝的情况。   当然,这些情况不可能发生在昭兴帝身上,整个司礼监,包括陈顺才在内,都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看着常德才工整的字迹,再看他这一身好修为,想必他当初在司礼监的地位肯定不低。   “老常,你能文能武,当初在宫里也是有身份的人吧?”   常德才一笑:“咱家能有什么身份,就是个奴才罢了。”   徐志穹道:“之前张九姑找我寻仇,你和张九姑、肖松庭打了一场,不落下风,却凭这份身手,在宫中也算数一数二了。”   常德才闻言,突然响起一件事:“主子若是不说,咱家差点忘了,那个姓肖的倒不打紧,无非多修了一个道门,但那个张九姑可不是凡辈,她是穷奇道的修者。”   “穷奇道?”徐志穹一惊。   常德才点头道:“咱家在宫里当差的时候,见过穷奇道的修者,绝对不会看错,那厮能让人心生恶念,这是穷奇道的九品技能。”   心生恶念,难怪韩宸在张九姑的家里出现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除了心生恶念之外,穷奇道还有什么技能?”   “咱家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他的八品技叫做狂舌,能说些离谱的谎话,明知是假的,可听起来就是真的,而且打心里让你相信是真的,   七品技叫做乱意,一个人本来专心致志做事,一旦中了这技能,脑子里千头万绪,各类杂念乱作一团,   六品技叫做障目,这个技能能让人分不清主次,忘了正经事,总纠缠在细枝末节之中,   再往上的技能,咱家也不知道了,咱家就见过穷奇的六品修者。”   恶念、狂言、乱意、障目。   从九品到六品,没有一个技能是吸取人力量的。   张九姑为什么能吸取别人的力量?   她有五品修为,难道是五品技吗?   她的五品技怎么和我的天赋技一样?   我的天赋技来自穷奇?   武栩曾经说过,我被穷奇的残魂伤到过,身上还留着穷奇的气息,也许这就是天赋技的来源。   天赋技是五品技,那我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正思索间,杨武打开一卷竹书,见里面夹了张纸。   “这个也要抄吗?”   徐志穹摇头道:“那个不用抄,只抄竹书里的内容。”   杨武把纸扔在一旁,继续抄书,抄到天亮,两人把十卷竹书抄完,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收了抄本,回了掌灯衙门。   常德才正在收拾竹简,却见杨武盯着一张纸,看的出神。   这是徐志穹写下的一篇译文。   常德才上前道:“这是主子的东西,别乱翻!”   杨武拿着译文,越看越起劲:“这东西有大学问,要是学会了,可真不得了。”   常德才看了一眼道:“那是阴阳术,你快死了这条心吧!”   “阴阳术怎地?”杨武道,“我便不能学么?”   “你学甚来?你有阳气么?”   杨武挠挠头皮:“阳气是没有的,能学一半也好。” 第211章 十天后,重回五品   徐志穹在明灯轩一觉睡到了黄昏,本打算跟着提灯郎到街上巡夜,出发之前却有一名苍龙卫求见。   圣德长老请徐志穹到苍龙殿一叙。   徐志穹不太想去苍龙殿,他不想惹来昭兴帝的怀疑。   可二长老专门准备酒宴,就请他一个人,徐志穹无奈之下只好跟着苍龙卫去了。   到了苍龙殿,梁季雄把徐志穹请进了后园小厅, 摆上了一桌酒菜,支走了所有人,和徐志穹边吃边聊。   这顿饭,是梁季雄专门为徐志穹准备的庆功宴,梁季雄不是个爱热闹的人,但这顿酒必须喝,全靠徐志穹, 才保住了将近一半的朱雀修者, 也保住了大宣今年的收成。   酒菜十分丰盛, 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馐,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那一大盘的牛肉。   牛肉这东西,在徐志穹的前世倒也常见。可在大宣,吃牛肉是违法的。   牛是大宣的耕种主力,养牛的人如果敢杀牛,按大宣律,轻则挨板子,重则流放。哪怕牛死了,也得报告官府,好生安葬,普通人家绝对不敢把牛肉摆上餐桌。   但梁季雄不是普通人,他自然有渠道弄到好牛肉。   酱醋碟摆好,醋里撒上一层蒜末。   牛肉切得薄厚适中, 在碟子里一蘸,往嘴里一填,就上一口酒,一片牛肉化成千丝万缕, 抚慰着嘴里的每一处味蕾。   转眼间一盘牛肉见了底, 徐志穹抹抹嘴道:“二哥,还有么?”   梁季雄就喜欢徐志穹这性情:“牛肉有的是,你先陪我喝一杯。”   梁季雄端起酒杯道:“有你这样的好后生,实乃大宣之福,全仗你有勇有谋,保住了大宣万千苍生,这一杯,我敬你!”   徐志穹举起酒杯:“若是为了咱们兄弟情谊,这杯酒我喝了,若是说起大宣万千苍生,这杯酒我不敢喝,我配不上。”   梁季雄皱眉道:“此话怎讲?”   “这次能保住朱雀修者,难说下次还能保得住,今年能保住收成,难说明年还能保得住,有些事情变化的太快,总有招架不住的一天。”   梁季雄明白徐志穹的意思:“这些日子,出的一些事情确实有些离谱,倘若皇室之中再有人逾规越矩,不管那人是谁, 老夫都不会手软。”   徐志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二哥,有句话我就直说了,如果大官家的修为超过七品,算不算逾规越矩?”   梁季雄一怔,随即摇头道:“你多虑了,皇帝的修为已经被废,别说七品,哪怕重回霸道九品,我一眼都能看出来。”   徐志穹拿起一条烤鱼,边吃边道:“倘若不是霸道修为呢?”   梁季雄紧锁双眉,喝了一杯酒道:“这事你是听谁说的?太卜么?”   徐志穹点了点头,反正太卜身上有很多锅,多背一个也无妨。   梁季雄道:“莫听那老儿胡言乱语,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且不说能不能信,倘若大官家真过了七品修为,你要如何处置?”   梁季雄一捏酒杯,神情肃穆:“我会要了他命!”   “当真么?”   “这是祖宗的规矩,老夫绝对不会手软。”   “手软手硬暂且不说,你要得了他的命吗?”徐志穹给梁季雄添了被酒。   梁季雄笑一声道:“黄口小儿,你看不起我怎地?他身边无非有陈顺才那个奴才,你当我怕了他?”   徐志穹道:“可不止陈顺才一个。”   “还有公孙文,无非多了一个奴才,你担心我应付不了?”   徐志穹剥了一只虾,蘸了醋,吃了下去,没说话。   二哥呀,能不能应付得了,你心里没数么?   你明显应付不了!   徐志穹真正担心的是皇帝不会放过梁季雄。   “二哥,苍龙殿今非昔比,三位长老折了两个,剩你一人独木难支,当务之急是重新恢复苍龙殿的元气。”   “我也正有此意。”梁季雄深情的看着徐志穹。   “看我作甚?我又不是皇家根,且在弟子之中,选合适之人,尽快接替长老之位。”   梁季雄叹道:“若是有合适之人就好了。”   “若是一时片刻找不到合适之人,二哥却该多找几个帮手。”   “帮手?你是说太卜?”梁季雄放声笑道,“你不知我和他有多深的过节,这老鬼到死那天也不会帮我。”   “钟参呢?”   “钟参这人却怎说?”梁季雄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他只在乎皇城司那一亩三分地,只要没威胁到皇城司,天塌地陷他也懒得看一眼。”   “现在事情已经威胁到了皇城司,青衣阁少史中了蛊术,钟参不会坐视不理!”   “姜飞莉中了蛊术?”梁季雄一惊,“梁贤康的余孽还没打扫干净?”   徐志穹摇头道:“这事未必就与怀王有关!”   “与粱贤康无关,难道又是皇帝?”梁季雄放下酒杯,一脸愁容,“先是血树,又是养蛊……且等我处置了血树再来调查此事。”   徐志穹看着粱季雄道:“二哥,你打算如何处置血树?”   “先和皇帝打个招呼,把渊州和猎苑的血树全部铲除,我倒要看看他怎说?我就不信他敢把血树留下,我却不信他连君王的脸面都不要了!”   徐志穹苦笑一声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件事,二哥,倘若你真能逼着大官家除掉血树,安淑院的血树为什么能留到今天?”   粱季雄低下头,独自喝了一杯:“这件事情,却有些特殊,安淑院的血树,和皇帝一位宠妃有关,皇帝留下那棵树,是为了留下些念想,也是为了查明真相,也为了等一个复生的机会。”   徐志穹愕然道:“变成了血树还能复生么?”   粱季雄咂咂嘴唇:“有些古书之中,有过这样的记载,但内容多来自传闻,没有见过实例,   安淑院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皇帝在苍龙殿立下过誓言,绝不会用安淑院的血树赚取修为,誓词上盖着他的血手印,还在苍龙殿里存着。”   徐志穹道:“倘若大官家说渊州的血树要留下,为了给三长老留个念想,猎苑的血树也要留下,是为了给无辜百姓一个复生的机会,到时候二哥又要怎说?”   粱季雄抽了抽鼻子,接着喝酒。   如果昭兴帝以此为借口,他还真没话说。   这种事,昭兴帝还真就做的出来,无非再来苍龙殿立一次誓,至于在苍龙殿立誓有没有用,粱季雄自己也有些怀疑。   徐志穹道:“二哥,听我一句劝,铲除血树这件事,千万不能说,为了这些血树,三长老赔上了一条性命,大宣差点赔上了一年的收成,   二哥若是再提这件事,只怕大官家又要翻出旧账,再度驱逐朱雀修者,二哥自己这条性命,恐也危在旦夕,   二哥,别再惦记那些血树了,就算除掉了,大官家还会再种,这事情的根源不在血树。”   粱季雄沉默不语,他给徐志穹倒了一杯酒,他知道徐志穹还有半句话没说。   这件事的根源,在皇帝。   “那你说这事如何处置?难道我就这么看着?”   “看着都不行,你多看一样,大官家心里就不痛快,你要装着看不到,”徐志穹抱着羊腿,边啃边说,“二哥,我告诉过你,皇帝比你聪明,他为了这几棵血树费尽了心思,你如果想铲除血树,他有一百种手段应付你,   你我不可能把这一百种手段都想清楚,只要再提起血树的事情,我们肯定要吃大亏,与其吃一堑再长一智,倒不如这一堑不吃了,咱们想想怎么把事情的根源铲除了。”   徐志穹说的对,铲除血树没用。   但想铲除根源,粱季雄没有实力。   羊肉吃多了,有点腻,徐志穹吃了几只醉蟹解腻。   大宣的厨艺真是了得,这醉蟹做的甚是精致,作料用的恰到好处,蟹黄香滑,蟹肉清甜,滋味饱满,却又没失了上等食材的本色。   粱季雄又喝一杯酒,似有所悟:“我这两日,或许该和钟参走动走动。”   徐志穹吞下一口蟹黄道:“二哥,这才是正经事!”   吃饱喝足,徐志穹悄悄从后门离去。   可无论走的再怎么隐蔽,也逃不过昭兴帝的眼睛,苍龙殿里有昭兴帝的谍子,只要徐志穹去了,昭兴帝就一定会知道。   但他不知道徐志穹和粱季雄说了些什么,想偷听他们两个人说话,不是这个谍子能做到的事情。   “徐志穹又去了苍龙殿。”昭兴帝苦笑一声,连连摇头。   隋智在旁道:“陛下,我已派肖司徒暗中监视徐志穹,待择良机,便对其动手。”   “你派肖松庭去了?”昭兴帝思索片刻,“你想用蛊术控制徐志穹?”   隋智点头道:“既是不能杀他,能对他作些限制也好。”   昭兴帝摇摇头:“徐志穹和阴阳司来往甚密,化解蛊术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此事不劳隋爱卿分神,爱卿且专心侍奉真神外身。”   昭兴帝这是在明示隋智,他想加快速度恢复修为。   隋智道:“陛下,真神外身只需再静养五日,届时只要备好树汁,就能助力陛下重回五品!”   “五日……急了些!”昭兴帝不想等,一刻都不相等,奈何血树汁液无法保存,急切间需要使用,却又拿不出足够的树枝。   昭兴帝有不少血树,但血树采过一次汁液,需要等很长时间才能复原,有些血树还不能轻易使用,像猎苑的,像渊州的,都不能轻易下手,以免引起怀疑。   为今之计只有从没恢复的血树上再抽取一点树枝,东拼西凑,力争攒够晋升的用量。   皇帝算了下时间:“十日后,有劳爱卿,去请真神外身。”   昭兴帝要等十日,隋智有些担心:“只怕在此期间,圣威长老和徐志穹又要生事。”   昭兴帝一笑:“无妨,十天之内,我让圣威长老离开京城,   徐志穹既然不安分,就让他跟着一起去,反正史勋那个废物也管不住他,   还有些不听话的,尤其是武威营的,让他们都跟着去,皇城司也该换掉一些人了,去了就别再回来!” 第212章 我最喜欢桃儿了   徐志穹把抄来的十本竹书交给了陶花媛,陶花媛看到两种字迹不同,皱着眉头道:“这书你还给别人看过?”   徐志穹道:“陶姑娘,我在皇宫只有半日时间,先得把正经差事做了,还得去那园子里找书,找到书还得抄书, 抄了书还得带出去,我不找两个人帮忙,这事还办得成么?”   陶花媛闻了闻纸张的味道:“这纸上怎么一股脂粉香?”   徐志穹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常德才抄的书上有脂粉味。   他最近每天都抹脂粉,经常换衣服,还经常买首饰。   虽说是役人, 但徐志穹从不干涉他和杨武的私生活, 也许是常德才长时间住在女儿身之中, 心境出了一些变化。   “我把竹书拿出来之后,在东宫请了一名宫女帮我抄写。”徐志穹给出了一个合理解释。   “宫女?”陶花媛又闻了闻胭脂,“一闻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个本分的妇人,你沾花惹草我管不着,你知道这些书都是什么来历?随便叫个人就能给她看吗?”   徐志穹懒得和她争论:“陶姑娘,书我已经给你抄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却要怎说?”   陶花媛自然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她在徐志穹给她的地点上做了新的标记。   “十三处离京城近的地方不用多说,我带你去就是了,   这六处离京城较远的地方,其中四处在阴阳司里有阡陌楼有记号,想去便能去,只要你敢去阴阳司。”   徐志穹挠挠头道:“什么是阡陌楼?”   陶花媛道:“阴阳司历经数百年,在大宣境内留下固基法阵一千多个,这些固基法阵都在阡陌楼有标注, 在阡陌楼,你我可以随时抵达法阵所在之地, 而这四处地方,离固基法阵不远,说去便去,不费力气。”   徐志穹明白了陶花媛的意思,固基法阵,是一种永久性法阵,把法阵固化于建筑基础,除非建筑被摧毁,否则法阵不会受到外界影响。   阴阳司在大宣境内留下了一千多个固基法阵,就意味着阴阳司在大宣境内留下了一千多个火车站,这四个地点和就在车站附近,陶花媛有把握在短时间内带徐志穹过去。   “剩下两处地方,周围百里之内没有固基法阵,需要另择时日前往,那两处地方我也没去过,能不能去,要花多长时间去,却要看你运气。”   徐志穹一撇嘴道:“我说一夜走完十九处地方, 你非得说两夜, 现在两夜却又走不完, 你又说要加一夜,   咱们俩本就一夜的生意,现在三夜还未必做的完,你这样的人却还有信用么?”   陶花媛怒道:“我费心费力,伺候你整整三夜,却还委屈你了?”   徐志穹也怒了:“委屈不委屈先另说,做生意却得明码实价,且说你一夜到底什么价钱?”   “我一夜……”陶花媛攥了攥拳头,“贼小子,你是不是觉得我打不死你?   想去这些地方少说得三天,你若嫌我不行,就去找别人!”   徐志穹一脸愁容:“三个晚上,这事情就难办了。”   一夜之间把事做完,对方毫无防备,最容易得手。   两夜之间把事做完,第一夜对方没防备,第二夜就难说了。   若是分成三夜去做,就得做的足够隐秘,稍微泄露出一点风声,非但不能成事,还容易被对方反杀。   “贼婆,就不能再想想办法?”   “叫谁贼婆?”陶花媛恨道,“我就这么点本事,你若看不上就算了。”   十本竹书已经抄回来,给了陶花媛,想要回来是不可能的了。   徐志穹叹口气道:“钱都给了,还能换人怎地?看不上也只能将就,   两天后咱们出发,先去离京城最近的地方,再走阡陌楼,去那四处好去的地方,剩下不好去的地方,实在不行就不去了。”   徐志穹的目标不是血树。   两下说定,徐志穹回到明灯轩,白天看春画,晚上逛勾栏,乐得自在。   两天后,徐志穹在客栈找到了韩宸,韩宸面带愧色道:“蛊虫培育出来了,只是这事对不起施姑娘。”   施双六摇头道:“韩医师没对不起我,这事是我心甘情愿。”   徐志穹眨眨眼睛,看着韩宸道:“你对施姑娘做了什么?”   韩宸抿抿嘴唇道:“我让施姑娘帮我炼蛊!”   “不是让你用蚰蜒么?”   “蚰蜒用不成,只能让施姑娘亲自动手了!”   韩宸精通化解蛊术的方法,但他不是蛊门修者,没有蛊门修为,不能培育蛊虫。   徐志穹说他们当中有蛊门修者,指的是施双六身体里的血颚蚰蜒,血颚蚰蜒是外道蛊虫,它能提升自己修为,本身也算蛊门修者。   韩宸明白徐志穹的意思,他也想利用施双六身体里的蚰蜒炼制随身蛊。   可血颚蚰蜒太奸滑了,韩宸几次把蚰蜒引出来,它都拒绝帮忙,反而在尝试彻底占据施双六的身体。   韩宸这才发现,这条半附的蚰蜒已经突破了界线,正在蚕食施双六的魂魄。   韩宸破解不开施双六身上的记号,也无法驱逐血颚蚰蜒,可这条血颚蚰蜒随时可能害死施双六。   万般无奈之下,韩宸只剩最后一个办法,让施双六入品,成为蛊门九品。   入了蛊门之后,施双六的魂魄会和蛊虫融合,足以和蚰蜒对抗。   但想入蛊门,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虫,二是毒。   虫,指的是内道蛊虫,内道蛊虫修炼的是人不是虫,人吞下内道蛊虫,自然就成了蛊门九品。   可前提是这个人能活下来,内道蛊和外道蛊不同,内道蛊不是寄生在宿主体内,而是与宿主血脉相连,几乎达到合二为一的境界,但蛊虫有剧毒,人的体魄如果对毒物没有抗性,会当场毙命。   在吞服蛊虫之前,必须在毒物之中浸染数十日,以培育抗性,蛊门就是选取精壮的年轻人,直接用毒液浸泡,以此来培育蛊士,十个人中,只有一两个有天赋的能扛过来,大部分人都在毒液中送命了。   但施双六不需要毒液浸泡,她和血颚蚰蜒相处多日,在蚰蜒的侵蚀下,身体早已有了很强的抗性。   毒有了。   虫也有!   韩宸手上存着一些蛊种,本来是要研究破解之法的,没想到会用来养蛊。   韩宸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亲手养蛊!   他把手上最稀有的文蛇种喂给了施双六。   这件事违背了韩宸的价值观,他半生都致力于治病救人,从来没有过害人的心思。   可给施双六种蛊这件事情,到底是害她还是救她?韩宸想不明白:“若是换成我自己,宁可死了,我也绝不沾染蛊术!”   施双六倒是想的清楚:“那是你!我可不想死,我还等着徐大哥接我回家!”   施双六主动吃下文蛇,别说这姑娘天赋不错,只用了不到一天时间便成功入品,还帮韩宸炼制了一百多条随身蛊。   徐志穹问道:“你身上那条蚰蜒呢?还在吃你魂魄么?”   “她吃不到了,我看得到那个贱人!我先容她住些日子,等我多攒些力气,再把她拖出来好好教训!”   说话间,施双六双眼放光,言语还是那么淳朴,谈吐还是那么直率,但往昔的怯懦却少了几分。   她拿来一个陶罐,陶罐里爬着一百多条肥白的蠕虫,每条虫子两寸多长,看形状有点像蛴螬。   “徐大哥,这些蛊虫都是按你吩咐培育的,用童大哥的药水浸泡过了,一棵树上只要放上三条就够,大哥若是不放心,就再多放两条。”   徐志穹看了看童青秋,你这是培养了一个职业选手。   童青秋低头不语,负罪感越发强烈。   徐志穹收好了瓦罐,入夜时分等来了陶花媛。   两人选定了第一个地点,京城以西,息风林。   息风林距离京城有五百多里,处在两山之间,本来是一处风口,息风林以西数十里,狂风日夜无休,可息风林以东,一年四季,风和日丽,只因这座深林占地甚广,树木高大茂盛,让狂风止息在了密林之中。   陶花媛先带徐志穹到了息风林之外,茂密的林木之间根本没有道路可走。   这对陶花媛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她也不需要像屈金山那样,用笨拙的法阵一次走个一百多步,她用了半盏茶的时间,在林外做了一道法阵,前方的树木,打开了一条三十多尺的道路。   徐志穹低声道:“贼婆,你这路,不够深啊!”   他的意思是说,这条路还没有屈金山的路深。   陶花媛看着徐志穹:“怎么一听你说话,我就想揍你?”   两人走在路上,每走一步,前方的道路便向前延伸一步,身后的道随即闭合一步,道路始终保持着三十多尺的长度。   陶花媛快步向前,道路快步眼神,陶花媛停步观望,道路随之停止。   徐志穹赞叹道:“贼婆,你这手段可真是了得!”   陶花媛怒道:“再叫我贼婆,便掰断你的牙!”   “不叫贼婆便叫陶姑娘,陶姑娘又有些拗口了,不如就叫桃儿吧!”   “轻浮!”陶花媛嘴上骂了一句,心里却有些甜蜜。   这声桃儿,叫的好甜!   徐志穹道:“你却不知,我最喜欢的就是桃子!”   最喜欢的是桃子?   他有那么多女人,难道说最喜欢的是……   陶花媛心尖一颤,哼一声道:“谁知你哪句话是真的!”   徐志穹道:“我真的喜欢桃子,尤其喜欢肥桃。”   “肥,肥桃?”陶花媛脸一红,这是说我胖么?   我身材这么匀称,怎还说我胖呢?   走了许久,陶花媛一直耿耿于怀,忽然问一声道:“你说清楚,到底什么是肥桃,我哪里肥了?”   徐志穹在肥桃上摸了一把,点点头道:“挺肥的,还挺厚实,就是隔着衣服摸的不真切。”   陶花媛回手一拳,徐志穹附身躲过。   “贼小子!你再敢轻薄我,明年此时便是你忌日!”   陶花媛咬牙切齿走在前面,徐志穹拿着内侍吕群画的地图,四下看了看:“桃儿,莫生气了,咱们是不是快到地方了?”   陶花媛恨道:“放心吧,我走不错方向,你别再叫我桃儿了,那算个什么名字,那是个什么地方……”   陶花媛现在对桃子极度厌恶。   一阵寒风吹来,徐志穹闻到了血腥味。   空气中隐约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殿下,我有了你的骨肉。” 第213章 大宣危矣   怀王种的第一棵血树,找到了,就在息风林。   血树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殿下,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没猜错的话,这棵血树应该是某个王妃或是侧室变成的。   陶花媛虽听不见血树在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直打寒噤,徐志穹示意她别作声, 他用藏形镜隐去了身形,悄悄往血树靠近。   血树周围有十几人看守,都离血树几十丈远,这十几人全都躲在树上,寻常人不易察觉,但徐志穹从呼吸声辨别出了他们的位置。   避开了所有看守, 徐志穹来到了血树旁边, 打开了一个布袋,里面装着十几条随生蛊。   施双六说用三条即可,最多用五条,保险起见,徐志穹直接用了五条。   五条蛊虫趴在树皮上奋力啃食,不多时全都钻进了树干。   许是这下啃疼了血树,满身根须一颤,血树察觉到了徐志穹的存在。   “殿下,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血树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一片根须朝着徐志穹扑来。   徐志穹没有慌乱,凭着敏捷的身手,躲到了一棵杨树后面,血树的根须在杨树上一通绞缠,缠住了两只树蛙,瞬间撕成了碎肉, 徐志穹趁机逃到了远处。   周围的树上传来了看守的声音。   “这是怎地了,你过去看看!”   “谁敢过去呀,这树又发疯了。”   “让你去就去,小兔崽子, 咱家管不了你是怎地?”   听这声音, 这群看守血树的人都是宦官。   一名看守跳下树来,小心翼翼看了看,冲着树上喊道:“没事,就两只蛤蟆!”   “这树是怎么了,两只蛤蟆这么大动静。”   “这有什么稀奇,昨天过去两只鸟,这破树闹了小半天。”   ……   徐志穹退到,一拍肥桃,示意陶花媛该走了。   陶花媛踢了徐志穹一脚,两人迅速离开了息风林。   到了密林之外,陶花媛问道:“刚才那棵怪树,就是无常血树吧?”   徐志穹点头道:“怀王种下的,现在不知主人家是谁。”   “还能是谁?肯定是梁大官家!你想把这些血树都毁了?”   “这可不能乱说,这么好的树怎么舍得毁了?不信你过两天再来看看,保证枝繁叶茂!”   “我还来看甚?嫌命长么?赶紧去下一家吧!”   一个晚上,十三棵血树,一个时辰至少得收拾掉两棵。   好在有陶花媛, 一路摸摸肥桃,再摸摸脸蛋, 走的一点都不辛苦。   天快亮时, 大功告成,十三棵血树,每棵五条蛊虫,全都种下了。   回到京城,陶花媛乏困不堪,徐志穹道:“若是不嫌弃,且在我明灯轩歇息一天吧。”   看着徐志穹满脸的真诚,陶花媛慨叹一声:“贼小子,就那两瓣肉,都快被你摸下一层皮来,且留下点便宜以后再占,事到如今,我被你拖下了水,你可得跟我说句实话,你是想把梁大官家的血树全都弄死?”   “我想弄得不是血树,桃儿,这件事我绝没骗你。”   “贼小子,不管你想弄什么,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去做,晚上我再来找你,下次进宫的时候,把那几卷帛书帮我带回来。”   陶花媛走了,徐志穹本想好好睡一觉,没想到陈顺才来到了掌灯衙门。   “徐千户,陛下宣你进宫。”   徐志穹一惊。   昭兴帝知道了?   知道的这么快?   他要是知道了,我还能进宫么?   “徐千户,你还等什么?”陈顺才催促道,“赶紧跟着咱家走吧!”   不进宫就得和陈顺才拼了,徐志穹明显拼不过他。   逃跑倒是有机会,可若是就这么逃了,身份也就暴露了,自己在大宣苦心经营的一切也就没了。   冷静一点,昨晚自己绝对没露出过半点破绽,梁大官家找我肯定不是为了血树。   不是血树还能是什么事情?   不必多想,过去看看便知。   徐志穹起身道:“陈秉笔,且容在下换身衣服。”   “快着点吧,十万火急的大事,一刻也耽搁不得。”   到了秘阁,徐志穹看到了不少熟人。   内阁首辅严安清在,次辅舒景昌也在,兵部左侍郎隋智在,新任吏部侍郎公孙文也在。   苍龙殿圣威长老梁季雄在,看到二哥,徐志穹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钟参也在,这事难道和皇城司有关?   余杉也在,看来武威营也牵扯在了其中。   昭兴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默而不语,似乎在等什么人,徐志穹来的还不是最晚的。   不多时,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进了秘阁,徐志穹大吃一惊,居然是太卜。   阴阳司太卜,是大宣的官,但太卜几乎从来不干预政务,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能把他给请来?   徐志穹看了看梁季雄,梁季雄表情很复杂。   人都来齐了,昭兴帝开口了:“众卿,我大宣社稷,已到存亡绝续之关头,今请众卿前来,是为明朕之志,朕愿殊死一战,共守千里江山!”   昭兴帝言罢,命令内侍将抄录的奏章发给众人传阅。   徐志穹拿过奏章一看,是碌州知府吴静春,通过固基法阵发来的急报。   碌州,在涌州之南,涌州,是大宣的北方边境。   车骑大将军目前正在涌州,和图奴交战。   而碌州知府吴静春在急报中写道:涌州全境,已被图努攻占,图努大军正在募集粮草,很快便要攻打碌州。   徐志穹瞠目结舌。   涌州失守了?真的失守了?   昭兴帝问道:“碌州现有多少兵马?”   隋智答道:“有守军三千多人。”   碌州不是边境,三千多名守军属于常规驻防。   图努有十万大军,仅仅靠这三千多人,一场大战都扛不过去。   碌州一旦失守,往南便是平洲,平洲也有守军三千多人,情况和碌州一样。   平洲若再失守,就到京城了!   自从来到大宣,徐志穹只见到帝国的繁华,却从未想过亡国之忧近在眼前。   可这事情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   余杉看过奏报,问道:“涌州相邻两州,湍州和迅州各有守军五万,为何不出兵抗敌?”   北方边境不止涌州一个,还有湍州和迅州,余杉懂军事,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   隋智摇头道:“湍州、迅州两州闭门不出,未发一兵一卒。”   公孙文怒道:“这是造反了!陛下,容臣前往这两州,斩下知府头颅,率两州之军杀尽图奴!”   昭兴帝看着众臣,一语不发。   众臣皆无回应,只有隋智不住摇头。   “隋爱卿,你有何话要说!”   “陛下,臣以为湍、迅两州做法并无不妥。”   公孙文怒道:“眼见国土沦丧,却还按兵不动,此举与叛国何异?怎说并无不妥!”   隋智道:“公孙侍郎,你可知图奴派来几路大军?倘若湍、迅两州失守,北方全境沦丧,我大宣焉有生机?”   隋智说的是对的,现在根本不知道图努国在这场战争中投入了多少兵力。   倘若湍、迅两州贸然卷入战场,很有可能造成北境全部失守,图奴三路大军押上,京城三面临敌,想防守都不知该往哪打,届时就再也没有翻盘的余地了。   湍、迅两州按兵不动是明智的选择,可徐志穹还是觉得不对。   他看了看梁季雄,梁季雄依然不语。   昭兴帝一锤案几,喝道:“存亡关头,众卿不必有所避讳,徐千户,你有话只管明说!”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陛下,碌州与涌州相邻,为何直至涌州全境失守,方来奏报?”   这是徐志穹发现的最大疑点。   涌州在打仗,碌州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收不到,如今兵临城下才发急报,实在不合情理。   昭兴帝长叹一声,让陈顺才把另一封奏报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看过奏报,半响无语。   这封奏报也是吴静春发来的,按照奏报上的描述,车骑大将军在涌州倒戈投敌了。   涌州战事本在僵持之中,图奴占据两城,楚信坚守四城,碌州不停往涌州送去军械粮草,完全没想到涌州会失守。   不料楚信突然倒戈,碌州知府吴静春毫无防备,等他准备应战之时,图奴大军已经压境。   钟参看过奏报,也是一头雾水。   他看向太卜,问道:“这消息是真的吗?”   太卜舔舔嘴唇,没有作答。   你让他如何作答?   他也不相信楚信会造反,可消息是从固基法阵送来的。   看守固基法阵法阵的是他部下的阴阳司,如果固基法阵送来了假消息,就证明他手下通敌叛国。   太卜不言语,钟参又问道:“车骑大将军为何投敌?是没有援兵还是没有粮草?”   隋智摇头道:“个中详情,尚且不知,然其手下有大军七万余人,纵一时间难以破敌,也绝无投敌之理。”   公孙文怒不可遏:“此贼早有不臣之心,臣愿只身前往涌州,诛杀楚信,带其部下大军重回大宣故土!”   隋智揉着额头道:“公孙侍郎,莫再意气用事!”   公孙文道:“吾为社稷,愿肝脑涂地,怎说意气用事?”   昭兴帝道:“公孙爱卿,你不懂军务,且听隋侍郎怎说!”   隋智道:“我已传讯各州,调集兵马,北上抗敌,然仅从东西两地调拨十万大军至少要十日,待赶赴碌州,还需十日,当务之急是要守住碌州。”   内阁首辅严安清道:“就凭三千人马,如何能坚守二十日?”   隋智道:“分散驻守断然无望,倘若集中兵力,驻守州府,尚可拖住敌军,但只怕吴知府……别有心思。”   公孙文喝道:“吴静春这狗贼也要投敌吗?”   次辅舒景昌道:“三千大军,临十万之敌,吴静春有无迎敌之胆,委实难料。”   昭兴帝道:“他若无胆,朕便赐他一胆,朕亲往碌州,为其助战!”   徐志穹觉得这个想法是正确的,皇帝御驾亲征,三军必定舍死效命,没准还真能拖过二十天。   就算拖不过去,昭兴帝阵亡在前线,不也留下千古美谈?   然后太子哭两天,顺利登基,不就完美了么?   他也知道昭兴帝只是说说而已,这种情况下,昭兴帝是不可能去前线的。   公孙文马上跪地苦劝:“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岂可轻易涉险!”   隋智也劝:“待大军集齐,陛下率军亲征,一举击破图奴,方为上选。”   昭兴帝摇头道:“朕意已决,诸位爱卿不必多言,圣威长老,朕不在京中之时,政务且由卿来打理。”   糟糕!   徐志穹看出了昭兴帝的意图!   可看出来也没用,梁季雄别无选择。   梁季雄俯身施礼道:“陛下,老臣愿往碌州,代陛下亲征!” 第214章 我若变了女子,你还钟情我么   徐志穹习惯了昭兴帝的阴险,可昭兴帝总能给他带来惊喜。   他说御驾亲征,这是假的,徐志穹心里清楚。   他要把大宣的政务交给梁季雄,这是假的,徐志穹也清楚。   但梁季雄要替他前往碌州,这句是真的, 因为梁季雄没得选。   首先他不能替皇帝打理政务,苍龙长老不干预政事,这是大宣的基本规则,维护规则是苍龙长老存在的意义。   社稷面临危难,苍龙长老不能置之不理,守护大宣社稷,也是苍龙长老存在的意义。   不能处理政事,还要守护大宣社稷,那么苍龙长老能做些什么呢?   皇帝已经给他指明了方向, 他只能代替皇帝奔赴战场。   试问整个大宣,有谁的身份和地位能和皇帝相当?   有谁能代替皇帝亲征?   有谁能在前线震慑住随时可能投敌的碌州知府?   这个人无疑就是梁季雄。   从皇帝提出要亲征的那一刻,梁季雄已经被送去了碌州前线。   接下来的戏码都在徐志穹的意料之中,昭兴帝坚持要亲征,粱季雄坚持要代替昭兴帝前往碌州,隋智和公孙文坚决反对昭兴帝亲征,内阁众臣顺水推船,最终定下由粱季雄代替昭兴帝出征。   不要以为内阁会一直与皇帝对着干,在很多情况下,内阁和皇帝的立场是一致的,尤其是这件事,如果皇帝不去,苍龙长老也不去,万一让内阁首辅去可怎么办?   内阁首辅如果不想惹祸上身,只能帮着皇帝把船推好。   这就是昭兴帝, 就这么明摆着下套,还让你眼睁睁的往里跳!   不止粱季雄,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样, 此刻都在昭兴帝的支配之下,包括徐志穹在内。   可徐志穹不怕他支配。   就算昭兴帝不让徐志穹去前线,徐志穹也要去看一看,他必须要知道前线的真实情况。   昭兴帝是昭兴帝,大宣国是大宣国,繁荣的大宣不能葬送在图奴的铁蹄之下。   他还要查清楚楚信倒戈投敌的理由,一名三品兵家,手上有七万大军,为什么要向图奴投降?   一个人的骨头得软到什么地步,能向满身长毛的野蛮人屈膝?   圣威长老去了,但他不能一个人去,粱季雄有可能震慑不住碌州知府,万一吴静春执意投敌,弄不好还会加害粱季雄。   得有人保护粱季雄,得有人在碌州维持秩序。   公孙文慨叹一声道:“大军压境,如同乌云压城,只怕碌州境内一片漆黑。”   昭兴帝看着徐志穹道:“徐爱卿, 可愿为朕掌灯?”   高明, 这个转场绝了!   钟参有话要说:“陛下皇城司主管皇城安全,掌灯衙门按大宣律,不该离开皇城!”   任何情况下,钟参都会不遗余力的维护皇城司的利益,他知道徐志穹此去凶多吉少。   昭兴帝看了公孙文一眼,公孙文正要撕咬钟参,徐志穹率先开口了:   “陛下,臣愿随前往碌州,为碌州百姓掌灯,为碌州将士掌灯,为圣威长老掌灯!”   昭兴帝赞曰:“壮哉!我叫史川为你点选提灯郎一百人,明日随圣慈长老一并启程。”   史川帮我点人。   肯定都是他不喜欢的人。   这是要给掌灯衙门换血。   光有提灯郎还不行,还得有军队。   在隋智集结好大军之前,碌州需要援军。   京城之中有两支可调动的军队,一支是禁军,一支是武威营。   昭兴帝一拍案几,当即就要调动禁军去支援碌州。   徐志穹已经掌握了皇帝的套路,接下来,肯定是大臣们苦劝。   果不出所料,先是隋智劝,说禁军不能轻动。   再是公孙文劝,说禁军绝对不能动。   内阁接着推船,说禁军动了,京城就危险了。   说到底,就是让武威营出征,这也是皇帝今天叫余杉来的目的。   钟参还想争辩几句,皇帝没给他机会,直接下了命令:“武威将军一职空缺,今由余杉暂代,率军两千,即刻启程,支援碌州。”   徐志穹升任千户的时候,余杉两個晚上没睡觉,坐在院子里彻夜长叹,精神出现了严重问题。   徐志穹被派往碌州时,余杉的脸颊一直在抽动,他感觉等徐志穹凯旋归来,估计要升任副指挥使了。   余杉一直期待着,期待着还能有他的机会,这个机会终于让他等来了。   暂代武威将军!   率军两千出征!   余杉很激动,当即谢恩领命。   他还偷偷看了徐志穹一眼。   虽然徐志穹已经是掌灯衙门没实权的千户了,但余杉也成了代理将军,两个人此刻的位置算是平起平坐,至少不会被徐志穹这个王八蛋活活气死!   军队有了,皇帝还要求阴阳司出一百名阴阳师,一并出征。   这是个合理要求,一来阴阳师可以通过法阵加快行军速度,二来阴阳师可以提升信息的传递效率,三来阴阳师在战场上也能发挥重要作用。   太卜接受了皇帝的命令,但也提出了一个要求:“老臣愿随圣威长老同赴碌州。”   话音落地,粱季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徐志穹也觉得诧异,太卜不是和粱季雄有很深的过节么?   太卜用一个深沉的笑容,回应了粱季雄的疑虑。   这个深沉的笑容背后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是在家国危难之际,彼此私怨本就该放在一旁,作为大宣的两根支柱,你我就该勠力同心,并肩抗敌。   第二层意思是,留在京城不安全,容易被皇帝各个击破,还不如跟着你去碌州抱团取暖。   太卜真担心皇帝会对他下黑手,他有办法离开京城,但没办法带走整个阴阳司。   如今皇帝让他派出一百名阴阳师支援碌州,这正好是个好机会,他可以把阴阳司精锐全部带到碌州,在通过根据战场的形势,伺机把整个阴阳司搬空。   可惜还没等粱季雄读懂太卜的意思,昭兴帝已经看出了太卜的想法。   “没有太卜坐镇京城,朕总觉得不妥。”   “不妥,的确不妥,消息往来须由太卜调动,战事吉凶须有太卜卜筮,京城告急还须太卜助战!”   “太卜万万不可离开京城!”   隋智和公孙文等人纷纷表态,太卜抱团取暖的计划就此搁浅。   除此之外,皇帝还从苦修工坊之中派出了二百多名匠人,随军出征。   商定计议,离开皇宫,徐志穹回到掌灯衙门收拾行囊。   他没有太多行囊,只有几件换洗的衣衫,随便找个提灯郎打个包裹就是。   至于贴身的那些宝贝,他也不会随便让人动。   真正带不走的,是京城里的这些事。   如果徐志穹的注意力被肖松庭和张九姑分散了,他根本没有时间培育随生蛊,所有的计划也只能停留在计划阶段。   等去了碌州,就算偶尔摸鱼,利用中郎院回京城一趟,徐志穹也不敢在人前露面,一旦露面,势必会走漏了身份。   多亏徐志穹没上肖松庭的当,没有分神,提前动手下蛊。   虽说事情还没有彻底办妥,但眼下还剩下一个晚上。   入夜时分,陶花媛现身在明灯轩,看着徐志穹道:“贼小子,听说你明天要去打仗了,今晚还出去下蛊么?”   “下呀,一个晚上足够了。”   “今晚要去阴阳司,你怕么?”   “有桃儿陪着,有什么好怕?”   陶花媛目露凶光:“就不信我把你关在阴阳司里,不让你出来?”   徐志穹笑道:“若是出不来,也就不用去打仗了。”   一听这话,陶花媛认真了起来:“贼小子,若是真不想去打仗,我真能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谁也找不到你。”   “那种地方我也有,可总不能藏一辈子!”   看着徐志穹的笑容,陶花媛越发不是滋味。   她为徐志穹算过一卦,此去凶险重重。   陶花媛叮嘱徐志穹:“到了阴阳司,千万别出一点动静,未得师尊允准,任何人不能进出阡陌楼,若是被师尊知道了,连我也护不住你!”   花瓣如雨,徐志穹踏上法阵,和陶花媛悄无声息进了阴阳司,来到楼梯第六层,陶花媛推开一间房门,带着徐志穹走了进去。   用正常人的空间概念,永远也理解不了阴阳司的建筑格局。   陶花媛带着徐志穹进了一个房间。   这只是阴阳司无数房间中的一个。   可就在这座房间里,有一座塔楼。   这座塔楼有几十层,比阴阳司要高得多。   比阴阳司还高的塔楼,出现在阴阳司的房间里,徐志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其中的逻辑。   徐志穹跟着陶花媛上了塔楼第二十三层,塔楼的地面,发光的线条纵横交错,好像一张棋盘。   没错,这就是棋盘。   圆盘状的石头出现在线条的交错点上,石头有黑有白,这不就是一盘围棋么?   陶花媛看着棋子的布局,细细推算一番,对徐志穹道:“七路十三,有颗白子,看到了吗?”   七路十三就是第七根竖线和第十三根横线的交错点。   徐志穹点点头道:“看到了。”   陶花媛道:“咱们要去的浮州,就在那颗棋子上,你可别走错了,若是跳在了别的棋子上,难说伱会被送到什么地方,若是踩在了空格上,就要掉进无底之渊,连我都救不回你。”   徐志穹拍着良心道:“这有何难,你若抱着我跳,我肯定掉不下去。”   陶花媛把徐志穹的手推开:“摸你自己的良心,用你自己的腿跳。”   陶花媛纵身一跃上了棋子,刚一落地发现徐志穹已在身后,双手正好接住两瓣肥桃。   这贼小子身手真快!   陶花媛适当挣扎了一下,骂了徐志穹两句,触发了棋子上的法阵。   两人通过棋盘,到了东海沿岸的浮州,这里有大宣最大的荒原——浑天荡。   浑天荡方圆三百里,三百里平坦的原野,竟然没有人居住。   没人居住的原因是这座荒原是上古战场,恶战在此持续了百年之久,无数亡魂怨灵堆积,使得此地阴气极重,不适宜居住。   这可不是传闻,陶花媛告诫徐志穹,进入浑天荡,必须有阳气护体,若是被阴气侵蚀过甚,轻则转性,重则送命。   “转性是什么意思?”徐志穹一脸好奇,“是男变女么?”   陶花媛点头道:“你想变个试试?”   “我若变了女子,你还钟情我么?”   陶花媛点头道:“钟情,当然钟情,且看你肥桃厚不厚实,良心结不结实,却要把这些日子的便宜都讨回来!”   两人一路笑闹,进了浑天荡,徐志穹现在明白这荒原为什么要叫浑天荡了。   这里的荒草一直没人收割,再加上阴气长年浸润,有些常见蒿草竟然长到了三五丈高。   陶花媛施展法阵,分开了蒿草,遮天的蚊虫扑面而来。   陶花媛用药粉驱散蚊虫,带着徐志穹在草丛中穿行。   走不多时,徐志穹冷汗直流。   荒草从中的阴气太过猛烈,徐志穹感觉自己身上的阳气快顶不住了。   “桃儿姐姐,奴家觉得这身子不太对劲。”   陶花媛一惊,回头看着徐志穹,也觉得他清秀了许多。   “你,你,那个,自己看看,还在么……”   徐志穹很紧张:“桃儿姐姐,我不敢看,你替我看看吧!”   “我替你看,”陶花媛深吸一口气道,“我看……这,这,好么?” 第215章 太卜的厚礼   “那,你那个,还在的,你莫怕……”陶花媛红着脸道。   徐志穹一脸沮丧:“真的在么?你看仔细了么?”   “我,我看仔细了,的确是,在的……”   “好好的么?”   “挺, 挺好的。”   “还和以前一样么?”   “一样……谁知道你以前什么样子!”   陶花媛把怀里的阳明石递给了徐志穹:“我之前不是给过你一块么?”   “今夜收拾行囊,放在包裹里了。”   “我给你的东西,你却不愿随身带着?”   “我真舍不得带在身上,只怕一不小心给弄丢了。”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好在陶花媛没有深究,实际情况是徐志穹把阳明石落在中郎院了。   在荒原之中疾行七十多里, 前方传来了血树的声音。   “这有万两黄金,都是我的!”   这是个贪财的人。   徐志穹仔细感受着周围的动静,发现这棵血树周围没有看守。   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 没有看守的血树,证明还没被昭兴帝发现,怀王种了十九棵血树,昭兴帝只发现了其中十二棵。   目前没有发现,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现,徐志穹肯定不会放过这棵树,他在上面洒了五条蛊虫,看着蛊虫钻进树皮,才跟着陶花媛离开。   陶花媛在法阵之中飞快穿行:“还有三处地方,都不太好走,就一个晚上的时间,一刻也耽搁不得!”   徐志穹点点头道:“奴家都听桃儿姐姐的。”   陶花媛打了个寒噤,阵法差点破了。   这厮不会真变成個妇人吧!   走出荒原,徐志穹拿着阳明石吸了几口阳气, 清秀的脸庞恢复了几分男儿的硬朗。   陶花媛问道:“你复原了吧?”   徐志穹撩起衣衫道:“劳烦姐姐再给看看。”   陶花媛转过脸道:“你怎恁地没羞臊?一会回了阴阳司, 可不许胡闹, 还像之前那样, 千万要小心行事!”   两人回到固基法阵, 徐志穹只看到一片荒草,没觉得这地方有什么特别,也不知固化的法阵到底修在了哪里。   但陶花媛能精准找到法阵的位置,脚尖在法阵上一点,一片云雾升腾起来。   两人在云雾之中穿行了许久,等云雾散去,再度回到了阴阳司。   脚下还是一颗棋子,但由白子变成了黑子。   棋子的布局也发生了变化,陶花媛算了好久,才找到下一颗棋子的位置。   原来阡陌楼中,各个棋子的位置随时会发生变化,如果不懂算法,到了阡陌楼也找不到想去的地方。   “下一处,迭州的鹿尾山,十三路四处有颗黑子,跟我跳过去。”   两人刚跳到棋子上,忽觉棋子一阵摇晃, 棋盘的布局忽然大变,各个棋子都在棋盘上不停移动。   陶花媛抓住徐志穹道:“站稳了,咱们回来的不是时候!”   说话间, 棋子突然翻转过来,由黑子变成了白子。   幸亏徐志穹手疾眼快,抱起陶花媛一跃而起,落到了另一颗白子上。   没等两人站稳,白子再度翻转,徐志穹抱起陶花媛再跳,在各个棋子之间跳了十几次,终于跳到了棋盘之外,   徐志穹擦了把汗,摸摸肥桃道:“桃儿,你也太不小心了。”   陶花媛颤抖着声音道:“师尊,弟子知道错了。”   师尊?   徐志穹一回头,只见太卜站在身后,微笑的看着两人。   陶花媛挺起胸膛,一咬牙道:“师尊,弟子一时糊涂,你怎么惩戒弟子都好,这贼小子做的是正经事,您千万不要为难他!”   “回你住处反省!”   “好!”陶花媛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阡陌楼。   徐志穹微笑的看着太卜:“我也知道错了,我这就回住处反省。”   说完,徐志穹低头往门外走,太卜轻轻一挥手,定住了徐志穹的双腿。   “狂生,伱知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说走就走?”   徐志穹站在原地,微微笑道:“太卜既是不让我走,我就这里反省吧。”   “一句反省,就能搪塞过去?”   徐志穹道:“晚辈鲁莽,胁迫陶姑娘来此禁地,今甘愿受太卜责罚。”   太卜冷笑:“让我怎么罚你?你明日便要北征了,打得你手断腿折,却如何上得了战场?”   徐志穹道:“那便饶过晚辈一回?”   太卜摇头道:“却不能这么便宜了你,我今夜要去拜会一名老友,身边缺个仆役,且委屈你今夜给我干点杂活,你觉如何?”   给太卜当一夜仆役?   如果今夜的事情他不再追究,倒也不算太吃亏。   “不知太卜的老友住在何处?”   太卜看了看棋盘,长叹一声道:“多年未曾谋面,也难说他住在哪里,且让我占一卦吧。”   太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随性了?连去哪都没想清楚,先算一卦再说?   他拿着算筹(算数工具)算了片刻,对徐志穹道:“我那友人住在迭州鹿尾山。”   迭州鹿尾山?   徐志穹一愣,愣过片刻,他笑了。   他把吕群画的地图拿给了太卜:“鹿尾山地方太大了,要不您拿着地图再算一卦?”   太卜看了看地图,点点头道:“我算出友人的住处了,跟我走吧!”   太卜一挥手,两人来到了一枚棋子上面,在云雾之中穿梭片刻,来到了鹿尾山中。   这不是固基法阵的所在,而是血树的所在。   太卜的效率比陶花媛高的多,借助固基法阵,来了一次连跳,直接把徐志穹送到了血树附近。   “我这老友也真是,弄了这么多家丁看门。”   徐志穹听到一阵鼾声,抬眼一看,一名看守正在树上酣睡,身子歪斜,险些从树上掉下来。   在两人落地的前一刻,太卜施展阴阳术,让十几个看守血树的宦官全都睡着了。   这就是太卜的实力。   太卜问徐志穹:“给友人准备的礼物带来了么?”   徐志穹会意,打开布袋,让太卜看了看里面的蛊虫。   “单薄了些,友人未必喜欢,我再加一份厚礼。”太卜在蛊虫上加了一道法阵,“这是厚礼,你要珍惜些,一次送上两条足矣,拿去献给友人吧,我且在四处转转。”   徐志穹拿着布袋,把两条蛊虫放在血树上,等蛊虫钻进树皮,徐志穹回到太卜身边:“今夜兴致好,再多给友人送些大礼如何?”   太卜看了看地图,点点头道:“也好,这位友人对我处处用心,我若不予回赠,却是差了礼数!”   ……   不到两个时辰,徐志穹把剩下的四处地点全都走了一遍,还包括两处陶花媛去不了的地方。   口袋里还剩三十几条蛊虫,太卜不想浪费,带着徐志穹去了一趟渊州的朱雀宫。   朱雀宫里空空荡荡,朱雀修者都走光了,太卜长叹一声道:“渊州本就贫瘠,只怕今年的收成更是惨淡。”   来到后园,徐志穹看到了血树,血树不停低语:“梁显弘,当从宗族除名!”   这棵血树果真是梁功平。   梁功平一直厌恶昭兴帝,相比于昭兴帝,他更乐于让怀王登基。   可惜他看清了昭兴帝的嘴脸,最终还是没躲过昭兴帝的算计。   徐志穹种下了蛊虫,太卜又带着徐志穹去了破奴苑。   破奴苑有四棵血树,等种下蛊之后,蛊虫还有十来条。   太卜大致数了数,点点头道:“差不多够了,再随我来!”   太卜带着徐志穹到了西南韵州,密林之中也有一棵血树。   徐志穹一惊,这棵血树不在地图上。   太卜道:“这是友人自己种下的,据我所知他种了八棵,今夜咱们把礼物都给他送上!”   ……   天色微明,太卜带着徐志穹来到了陶花媛的住处。   陶花媛和衣而卧,睡得正熟,太卜长叹一声道:“好徒儿,你就这么反省?”   陶花媛一跃而起,站在太卜面前:“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   太卜点头道:“好!我罚你,罚你和徐志穹一并去北境。”   陶花媛先是一惊,脸上隐约露出一丝喜色。   太卜皱眉道:“我让你去北境,不是让你和情郎快活去了!”   陶花媛点头道:“弟子当奋勇杀敌,与边关将士,共守大宣河山!”   太卜看着陶花媛,眼神之中满是不舍。   他用意念向徐志穹传音:“凭你道门,当有手段保我徒儿一条性命。”   徐志穹在脑海中回应:“我只是一名杀道武夫。”   太卜道:“只因你有脱身之术,我才敢把你送到北境,狂生,我徒儿会倾尽全力帮你,你也要保她一条性命!”   徐志穹没再争辩,再若争辩却对不起太卜一番心意。   太卜对陶花媛道:“你且收拾行囊,准备上路吧,等到了碌州,再与你师兄弟会和。”   陶花媛诧道:“却不和师兄弟们一起走么?”   太卜摇头,转脸对徐志穹道:“你去告诉梁季雄那老东西,让他自己飞去碌州,不要随武威营同行,梁大官家势必派出刺客尾随,他死便死了,不要连累了恁多好儿郎。”   徐志穹点头。   太卜又道:“你也不要与大军同行,大军启程出城之后,我会让陶花媛去接你来阴阳司,你们随法阵先去北境,等见到北境情势,何去何从,你自己决断,   汝辈儿郎,血性犹在,大宣,气数未尽!” 第216章 壮志饥餐图奴肉   徐志穹到了苍龙殿,把太卜的话转达给了梁季雄。   梁季雄闻言笑道:“好个老贼,几时轮到他对我指指点点?”   嘴里不服,但梁季雄还是采纳了太卜的建议:“我独自前往碌州便是,你随大军同行,一路也要多加小心。”   徐志穹摇头道:“我从阴阳法阵先走,或许还要比二哥早到一步。”   梁季雄有些担忧:“把大军交给余杉那厮, 我却放心不下。”   徐志穹叹道:“少了你我两个招人恨的,大军反倒少了不少凶险。”   两人相视而笑,笑过之后,徐志穹不忘叮嘱一句:“二哥,你若是不能平安抵达碌州,今日出征的大好儿郎,可就全都葬送了。”   梁季雄道:“我正要与你说起此事, 我若是路上出了什么闪失……”   “这事不要跟我说, 你不能有闪失,你身上背着几千条性命。”   ……   天明时分,王振南穿好了彪魑服,挎上了佩刀,背上了行囊,提起了灯笼,准备出门。   正妻刘氏拉着王振南的衣袖,含着眼泪道:“夫君,你这废了一条胳膊的人,却还上什么战场?”   王振南给刘氏擦了擦眼泪:“胳膊断了,可脊骨没断,咱们大宣的爷们,岂能向图奴那群毛鬼低头?”   “你说这些作甚?我一个妇道人家听不明白!”刘氏抱着王振南道,“我找人再给你说上两房小妾,我都先看好了,姑娘俊着呢, 你当真舍得走?”   王振南道:“我不在这些日子,家里的事情却要打理好。”   “咱们家不缺田产, 也不缺银子,你辞了这差事,陪我们好好过日子不行么!”   王振南长叹一声,扯开了妻子的手臂,默默出了门。   ……   孟世贞穿戴整齐,喝了一碗酒,抹抹嘴道:“我走了!”   陈九儿帮孟世贞背上行囊,叹口气道:“我这肚子也不争气,怎就给你怀不上个娃娃!”   “说这作甚?有了娃倒是个牵挂,万一娃没了爹,却还不知要受多少苦。”   陈九儿笑一声道:“伱若是死在了战场上,千万叫人捎個信回来。”   “放心吧,你收着了信赶紧改嫁,一天也别替我守着。”   “我守你作甚?反正老娘也不是第一回 嫁人!”   孟世贞走出了巷子,陈九儿站在身后,脸带笑意的看着,一直看着孟世贞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之中。   笑着笑着,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老娘命苦,怎就遇到你这么个夯货, 早知道还不如回桃花棚跳舞去,   你特娘要是死了,我就跟着你去那边,你下辈子也别想扔下我!”   ……   刘普安站在茅厕门口,抱着佩刀,一脸不耐烦道:“我说老马,你都蹲了小半个时辰了,差不多就出来吧。”   “差一点,就差这一点,你让我再使使劲,马上就好!”   “你别使劲了,你就是把肠子拉出来,咱该走也得走!”   ……   童青秋和韩宸结伴出了阴阳司,看韩宸精神不太好,童青秋道:“师兄,昨夜可是没睡踏实?”   韩宸没作声,昨日他得罪了太卜,一天一夜都被困在童青秋里的屋子里,晚上确实没睡好。   童青秋叹道:“打仗这事,我也是第一次,翻来覆去,整整一夜没睡。”   韩宸点头道:“翻来覆去,我是知道的,我昨夜在外屋,一直听你们两个翻来覆去,你还问我睡得踏不踏实?”   ……   两千武威军,一百提灯郎,一百阴阳师,再加上兵部手下的一千多人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京城。   楚禾在队伍中看到了伍善兴的身影,且上前打趣道:“不好好看城门,却跑出来送死?”   伍善兴冷哼一声:“放心吧,爷爷比你命长!”   “我听说到了战场上,人命还不如一只蚂蚁。”   “不会打仗的去了就是送死,到了战场上,你跟紧我,我保证你好模好样的回来。”   楚禾嗤笑一声:“说的像你打过仗似的!”   伍善兴笑道:“这得看天分,我天生就是个会打仗的。”   余杉从队伍前头走到楚禾面前,喝道:“行军途中,不得交头接耳!”   楚禾一撇嘴,伍善兴耸耸眉毛,没有作声。   乔顺刚在旁道:“说两句话还不让了?这一路却要闷杀人么?”   余杉皱眉道:“军营有军营的规矩!”   “你的规矩说给你军士听去,提灯郎听不懂你的规矩!”   眼看两人争执起来,徐志穹上前劝解两句,劝走了余杉,和乔顺刚一起并肩走着:   “乔大哥,我这次不跟着队伍走,你一路上尽量别和余杉冲突。”   乔顺刚哼一声道:“你放心吧,我保证不打死他就是!”   队伍出城十里,余光远在一小亭之中,与长子余韧目送余杉。   看着余杉满身盔甲在队伍之中穿梭,余韧的目光有些怪异。   从小到大,他一直看不起余杉,长子就是长子,在家中的地位不是其他兄弟能比的。   但今天,所有家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余杉身上,这份原本属于他的瞩目被余杉抢的干干净净。   尤其是父亲。   余光远的眼神非常复杂,他看着余杉,既心有不舍,又以之为傲,眼泪就在眼眶,但腰身挺得很直。   余韧觉得自己没什么存在感,且找了句话说:“父亲,若是想念小杉,我把他叫来就是。”   余韧正要去,却被余光远拦住了。   “莫去,莫要乱他心神,莫要乱他心志,汝不知何谓战事,汝不知何谓北征!”余光远有些哽咽,“吾儿,必当凯旋而归!”   ……   大军前行十余里,阴阳师开始布置第一重法阵。   这一重法阵,能让大军快速前行三十里,看似不多,一路积攒下来,能让行程缩短一大半。   余杉冲着众人喊道:“站齐队列,不要越过阴阳师画的界线,若是有人掉队,其他人不要追逐,不要拖拽,阴阳师自有处置!”   不多时,烟雾升腾,法阵生效,众人双脚贴着地面,向前飞驰。   马广利最厌恶阴阳法阵,踩在法阵上便觉得肚子难受。   “我说能不能先停一会,我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孟世贞怒道:“我找个塞子给你塞住,省得这一路给老子丢人!”   徐志穹看了乔顺刚一眼,乔顺刚低声道:“放心走吧。”   徐志穹假装脚下打滑,一下掉出了云雾之外,楚禾大喊一声:“不好!志穹,那,那个徐千户掉队了!”   乔顺刚喝道:“嚷嚷甚来?等阴阳师处置就是了!”   余杉看向了韩宸,韩宸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志穹怎么掉队了?你们先走,我去找他。”   韩宸刚走出法阵,却见童青秋跟了上来:“师兄,不必管志穹,有人接他。”   ……   徐志穹跳出法阵,被陶花媛从身后接住,带着他进了一片树林。   “桃儿,来这作甚?不回阴阳司么?”   陶花媛道:“不用回阴阳司了,师尊说在这做好了法阵,能直接把咱们送到北境。”   北境。   太卜一直都说北境。   “太卜是要把咱们送到碌州吧?”   陶花媛诧道:“不是碌州还能是哪?”   “是碌州就好,咱们快些启程。”   陶花媛在地上洒了些水银,水银转眼消失不见。   “法阵还没准备好,须等待片刻。”   说是片刻,一等等到了正午。   徐志穹等的乏困,靠在树下,伸个懒腰道:“早知耽搁这么多时候,还不如回阴阳司,从阡陌楼启程,现在早就到了碌州。”   陶花媛也觉得费解:“师尊让我们在这里等,我也不知他是何用意。”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地面上的水银突然浮现出来,化作一对阴阳鱼在地面上旋转。   陶花媛笑道:“法阵来了,咱们走吧!”   两人踏上法阵,脚下阴阳鱼升腾,带着两人消失在浓雾之中。   一对阴阳鱼在浓雾之中身形交缠,化作黑白相间一只巨手,用掌心托着两人飞速前行。   徐志穹讶然道:“一个传送法阵而已,还用得着做的这么花俏?”   巨手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陶花媛面色惨白道:“不要胡言乱语,这是星君的真身,真身上的一只手。”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哪个星君?”   “生克双星!”陶花媛攥紧了徐志穹的臂膀,“师尊借来了生克双星的右手!”   生克双星,阴阳家的庇护者。   阴阳一道受两颗天星庇护,一为生星,一为克星,两位星君形影不离,从凡人的视角来看,就像黑白相间的一个人,但其实是两个实体。   这只手,是生克双星借给太卜的,具体什么手段不知。   只不过去一趟碌州而已,还用得着星君出马?   这排场也太大了!   两人在星君的右手上坐了大半日,直到这只右手把两个人扣在地上,周围的云雾才慢慢散去。   寒风过处,徐志穹打了个寒颤。   两人果真到了北境,这里却比京城冷得多,徐志穹感觉这天气差不多要下雪了。   脚下一条青石路,十几尺宽。   面前一道青石墙,高矮参差有垛口。   这是城头!   哪座城的城头?   碌州州府么?   不是要打仗了么?   怎么城头上空无一人?   徐志穹趴在城墙上,顺着垛口向下看了一眼,确系这不是碌州州府。   在大宣,城墙的高度受到礼制的严格约束。   望安京的城墙高五十尺,其他城池的城墙都不能超过这个高度。   但徐志穹眼前的这道城墙,从目测来看,至少有八十尺高。   什么样的城墙能超过京城城墙的高度?   在大宣,只有一种可能——边关的城墙。   这是一座边关,可碌州原本不在边境,哪来的边关?   难不成跑过头了?跑出了碌州地界,跑到了涌州?   这可不妙,涌州不是全境失守了吗?   徐志穹沿着城墙望去,城墙修在两山之间,两边都是悬崖峭壁,的确是一道险关。   城墙中央插着一面残破的大旗,大旗上绣着一条苍龙。   这是大宣的旗帜,这是大宣的关隘!   徐志穹正当愕然,忽听一阵呼吸声传入耳畔。   不是一阵,是一群。   城外一群,城里还有一群。   徐志穹趴在城头上向外观瞧,发现有人正顺着城墙向上攀爬。   发色黄中带红,肤色灰中带白,深眼窝,高颧骨,胡须茂盛,而且还打卷。   图奴人!   这几个图奴人身上穿着特殊的外衫,外衫上有一层极细的绒毛,能贴着垂直的墙壁攀爬。   徐志穹抽出佩刀,示意陶花媛准备作战。   陶花媛瞪了徐志穹一眼,这么大一座关隘,就凭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守得住?   徐志穹指了指城内,示意关隘之中还有其他人。   陶花媛准备好了雷霆术,看到一个图奴人摸上来,刚要用雷击,却发现法术用不出来。   徐志穹眼疾手快,一刀斩杀了一个图奴人。   又一名图奴人,陶花媛想用火术,还是施展不出来。   索性不用阴阳术了,陶花媛拔出长剑,直刺图奴人的胸口,图奴人的这身外皮不止能爬墙,而且还非常坚韧,长剑根本刺不穿。   图奴人拔出独有的弯刀砍向了陶花媛,陶花媛避开刀锋,一剑刺穿了图奴人的眉心。   徐志穹这厢已经杀了十几个图奴人,可图奴人的数量太多,不多时有上百人翻上了城墙。   如果陶花媛能用阴阳术,对付上百人还真不在话下。   问题是陶花媛施展不了法术,徐志穹也没有大范围攻击的技能。   他想用化身无形之术带着陶花媛暂时离开城头,可发现自己的技能也用不出来。   为什么所有技能在这地方都用不出来?   没办法,只能跑了。   徐志穹扯住陶花媛准备跑到城下,忽见城头之上浮现出一座城楼,两百多名大宣士兵从城楼上阵列而下,第一排士兵手执盾牌,第二排手执单刀,手扶盾兵后背。   第三排士兵手执长矛,按校尉号令在盾牌缝隙中刺杀。   爬在城墙上的一百多图奴人,本就疲惫不堪,再加上不成阵型,很快被大宣士兵赶杀殆尽。   徐志穹拉着陶花媛,站在了人群中央。   校尉走上前来,和徐志穹互相打量着。   这校尉穿着一身破烂战衣,头发和胡子黏在了一起,满脸挂着一层污泥,根本看不出个长相。   然而在这二百多人当中,还数这位校尉最干净。   校尉看着徐志穹,问道:“宣人?”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是什么地方?”   校尉答道:“大宣涌州,铁狼关!”   大宣!   涌州!   铁狼关!   涌州没有全境失守!   校尉喝一声道:“把粮食拖回去,敌人要扔石头了。”   徐志穹正纳闷哪来的粮食。   却见大宣的士兵正在拖图奴人的尸体。   壮志饥餐图奴肉,笑谈渴饮毛刹血!   铁狼关断粮将尽一个月,士兵就是这么撑过来的! 第217章 吾辈血性犹在   城头之上,飞石不断。   邱校尉带着徐志穹和陶花媛进了城楼。   校尉姓邱,叫邱雷刚,他给徐志穹和陶花媛各盛了一碗肉汤,陶花媛不肯喝,徐志穹喝了。   这碗汤必须喝下去,这是对这些战士最起码的尊重。   邱校尉拨了拨火堆,道:“今天运气好,能有口肉吃,这群毛刹不敢轻易上来,平时他们都是扔石头,俺们什么都捞不着。”   毛刹,是北方士兵对图奴的蔑称,因为图奴人毛发茂盛,长得很像野兽,因而称其为毛刹。   徐志穹道:“这城楼很特别,我们上城头的时候一直没看见。”   邱校尉一笑,略显得意道:“这是涌州名匠李伏生亲手建造的,不光看不见,而且城门楼还能动,在城墙之上随便走,等一会石头停了,俺让你们看一看。”   徐志穹又问:“你们等图奴攻上城头才出手,就是为了赚些粮食?”   邱校尉摇头道:“粮食倒在其次,主要是俺们没箭了,投镖,飞矛都没了,连石头都没了,毛刹不上城头,俺们没法出手,   这些毛刹最近也学的奸滑,常常就派十几个人攻城,俺们一群人冲出去,结果被他们投石机打了一顿,太不值得,所以现在都得毛刹出动个百十人再动手,他们要是派十几个人来,就等他们进了城再收拾也不迟,   当然,该赚的粮食肯定要赚的,弟兄们好几天吃不饱饭了。”   徐志穹道:“你们断粮多久了?”   “二十六天,能吃的都吃了,俺们这里还算好些,西边的羊角关,本来就没什么存粮,他们饿的时间更长。”   徐志穹惊喜道:“西边还有关卡没失守?”   邱校尉点头道:“有的!涌州有三大险关都没失守,这是最东边的铁狼关,还有在中间的双虎关,再有东边的羊角关,这三大险关,毛刹都没打下来,但涌州的城池都失守了。”   陶花媛懂些军事,在旁问道:“我时才看见,你们这关隘北边有敌军,南边也有敌军,腹背受敌,在此死守还有什么用处?”   陶花媛说的没错,关隘的作用就是截断道路,如果敌军已经绕过了关隘,形成两面合围之势,关隘也的确失去了价值,死守这座关隘也没有任何意义。   邱校尉摇头道:“南边的那些毛刹,是从山上绕过去的,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千多人,北边的毛刹有十万人,要是让他们过去,碌州早就完了,毛刹都能打到京城了,   有这三道险关挡着,他们的大军过不去,军械过不去,粮草也过不去,南边那五千毛刹也只能到处抢粮吃,等咱们大宣大军来了,就能把他们剁成肉酱。”   难怪战报上说图奴没有粮草,没有急于南下攻打碌州。   徐志穹一开始还怀疑,如此大规模的战争,图奴为什么准备的如此草率?竟然连粮草都供应不上。   现在徐志穹才知道,碌州没有挨打,是因为涌州三大险关没有失守。   一群血性儿郎用血肉之躯死守险关,也守住了大宣江山。   说到大宣大军,邱校尉沉默了许久:“你们两个,是从碌州来的么?”   徐志穹摇头道:“我们从京城来。”   “京城!”满是污泥的脸上露出喜色,邱校尉道,“俺就说么,你有提灯郎的牙牌,她有阴阳司的牙牌,你们肯定来自京城,大官家给俺们派兵了么?”   徐志穹都不好意思开口。   怎么说?   说给你们派来了三千多人?   “大军还在召集之中,最多二十天,十万大军肯定能到碌州。”这是徐志穹能给出的最佳答案了。   “还得二十天?”邱校尉的眼神暗淡了下去,“俺们将军老早就把急报送出去了,怎么还得等上二十天……”   陶花媛道:“还不是因为你们车骑大将军倒戈了,把你们给坑了。”   “胡扯!”邱校尉怒道,“俺们车骑大将军就在双虎关,跟俺们一样和毛刹拼命,哪个杂种养的造的谣?俺弄死他祖宗十八代!”   陶花媛道:“许是你们车骑大将军早就投敌了,你们困在这关隘里太久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你们也未必知道。”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邱校尉:“你们怀疑俺们将军,俺还没怀疑你们呢?说!你们是怎么到的城头?”   这个校尉是个聪明人,这个问题他一直憋着没问。   他不是真的信任徐志穹,而是想从徐志穹嘴里多套几句话。   可他终究不是陶花媛的对手。   陶花媛也在套话,她故意激怒了邱校尉,在六公主身边当了多年的谍子,这是她惯用的手段:“我们是从悬崖上爬下来的,在你们这,阴阳术好像不管用。”   邱校尉哼一声道:“肯定不管用,这里有俺们将军的蚩尤兵主印,什么法术在俺们这都不管用!   兵主印和俺们将军心意相通,车骑将军要是投敌了,兵主印也就没了,毛刹早就打进来了!”   陶花媛用念音牌告诉徐志穹:这些人说的是真的,蚩尤兵主印是兵家技能,对各道修者的技能都有克制,在兵主印守护下,想攻打铁狼关,图奴只能肉搏。   难怪太卜要借助生克双星的右手,才能把徐志穹和陶花媛送进铁狼关。   如果没有蚩尤兵主印,毛刹只要送进来一个高品修者,这两百多名士兵早就被端了。   楚信没有投敌。   那么问题来了。   徐志穹问道;“车骑大将军手上有七万大军,为何这仗打的如此狼狈?”   邱校尉怒道:“哪来的七万大军,你给的么?   涌州原本有五万大军,被毛刹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仗死了一万多人,   俺们知府没打过仗,不知道战场上的应变,吃了亏就想着报仇,带上大军又和毛刹拼命,   俺们士气不高,军械也不够,管朝廷要军械,横竖要不来,等打完第二仗,又死两万多人,知府也死了,   剩下一万多人,伤的伤,跑的跑,等楚将军来的时候,俺们涌州能打仗的就剩下了五千多,楚将军还带来了三千多人,和毛刹打了三仗,杀了三万多毛刹,这才把毛刹打退了。   可打完这三仗,俺们剩下的人也不多了,守不住整个涌州,毛刹卷土重来,可朝廷的援兵不来,俺们人越打越少,最后剩下不到两千人,   楚将军不敢和毛刹打了,只能把这三个险关守住,一个关口分了五百多人,在这死扛,扛了一个多月,俺们这也只剩下两百多人了,你说的七万大军从哪来的?”   徐志穹垂着眼角,想起了一个笑话。   在秘阁之中,梁大官家曾放出豪言:“朕愿殊死一战,共守千里江山!”   徐志穹知道这是扯吉尔蛋的话,他不可能为大宣做出半点牺牲。   但徐志穹没想到一件事。   他明知敌我相差悬殊,却眼睁睁看着涌州失守。   为了除掉所有他不想看到的人,他把大宣的疆土拱手送给了图奴!   徐志穹又问:“交战这多时日,碌州发来多少粮草军械?”   “狗屁的粮草,从打仗开始,就没见过碌州的一粒粮食,也没见过碌州的一箭一镞。”   徐志穹一咬牙。   吴静春这个狗贼!   邱校尉喝了口汤,看着徐志穹和陶花媛道:“大军二十天后真能来么?”   陶花媛没作声,徐志穹点点头道:“大军一定会来!”   邱校尉放下汤碗道:“那俺们就在这等,等到大军来!”   旁边一名士兵道:“只要有口吃的,俺们就和毛刹打到底!”   邱校尉喝道:“这是什么话!咱是大宣的爷们!就算没这口吃的,也和毛刹打到底!”   徐志穹想起了太卜的话。   大宣气数未尽!   吾辈血性犹在!   ……   五天后,余杉率军到了碌州,比圣威长老梁季雄到的还早。   这五天时间,大军昼夜疾驰,阴阳师连续布置法阵,军士只在法阵穿梭时稍作休息,其余时间不敢耽搁片刻。   等到了碌州州府碌原城,军士连扎营的力气都没有了,横七竖八,直接睡在了府衙门前。   知府吴静春将余杉迎进府衙,眼含热泪道:“先锋终于到了,余将军一路辛苦,不知大军今在何处?”   吴静春把这支军队当成了先锋部队,他这么想也有道理,隋智正在集结大军。   余杉正要解释,没想到乔顺刚在旁说道:“还有什么大军,这就是大军了!”   吴静春闻言大惊:“乔千户,你可莫要说笑!”   “哪个跟你说笑,眼下就这么多人……”   余杉赶紧抢过话锋:“乔千户诙谐惯了,你莫要介意,兵部隋侍郎已集结十万大军,不日便至。”   吴静春低头不语,似乎不太相信余杉的话。   碌州同知(相当于知府的副手)范国栋道:“列位将军,碌州到了存亡关头,却还容得戏谑么?且看你们带来的这些军士,慵懒涣散,鼓馁旗靡,哪有一点临阵的模样,就这等人马还想与图努国交战?岂不等于送羊入虎口?”   乔顺刚大怒:“你说甚来!老子们赶了五天的路,连囫囵觉都没睡上一晚,歇息一会怎地了?轮到你说三道四?”   余杉劝住乔顺刚,转脸对吴静春道:“吴知府,这几日行军艰苦,且安顿军士歇息一两日便可应战!”   “一两日?”同知范国栋苦笑道,“余将军,恐怕没那么多时日给你们歇息了,图努国大将军涅古来送来书信,让碌州三日之内交付粮食一万石,若是交不上,便要对碌州动兵,列位将军,还是想想此事该如何区处?”   余杉闻言一惊:“范同知,你想把粮食给图奴?”   “不给又能如何?就凭碌州这点兵马,再看余将军手下这点军士,挡得住图努十万大军吗?”   “不可,万万不可……”   “余将军,你才来碌州一天,你可知碌州百姓连日心惊胆战,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可知涌州遍地尸骨成山,血流漂杵,枉死多少黎民?”说话间,范国栋热泪盈眶,“我不计较陛下治我何罪,也不计较身后骂名,今日且当着余将军的面把事情定下,先把一万石粮食送给图努大将军,求他缓和几日,待隋侍郎带来大军,再商议战事!”   余杉一脸焦急,看着吴静春道:“吴知府,你是何意?”   吴静春叹口气道:“本府也是此意。”   余杉慌了,他知道碌州的情势复杂,但没想到,刚到第一天,就遇到了这种难题。   怎么能给敌军送粮食?   圣威长老怎么还不来?   三天时间太急迫,圣威长老若是再不来,局面就没法挽回了。 第218章 再敢多说一句   两天后,梁季雄跌跌撞撞来到了碌州州府。   这一路走的狼狈,先后遇到了十几路刺客。   这些人算准了梁季雄的路线,专挑梁季雄歇脚的时候伏击,每一路刺客都有十几名四五品的高手。   梁季雄真想停下来和他们打一场,他真想抓住几个刺客,带回京城找昭兴帝算账。   可他记得徐志穹的叮嘱,他必须得活着到碌州。   一旦停下来和刺客交战,刺客只会越来越多,耗也把他给耗死。   梁季雄一路奔逃到了碌州,终于甩开了刺客,可到了州府,却没见到知府吴静春,吴静春和余杉等人去了碌州边境。   余杉不同意给图努人送粮草,但他一个人争不过碌州一众官员,无奈之下,只能暂做让步,跟随吴静春到前线观察敌情,再做定夺。   一听说要给图努人送粮食,梁季雄的头发竖了起来,片刻不敢歇息,当天就飞到了碌州边境小叶城。   到了小叶城,梁季雄揪住知府吴静春道:“谁敢?我看谁敢给图奴送一粒粮食!”   “圣威长老,”吴静春落泪了,“若非走投无路,卑职焉敢出此下策!”   梁季雄怒道:“怎就叫走投无路?仗还没打,你便认怂么?你且给我说个明白!”   同知范国栋道:“长老,您且到城头一看,看过便能明白。”   梁季雄跟着大小官员去了城头,余杉正率领武威营日夜守在城头,观望敌军动向。   敌营距离小叶城三十里,貌似威胁不大,可昨夜,图努大将军涅古来给小叶城送了一份大礼,他把两万颗人头,堆在了小叶城下。   范国栋眼含泪水道:“这些都是涌州的百姓,他们与图奴相抗,几日之间被杀了两万余人,长老,您且看一看,这是我大宣的百姓啊!”   梁季雄咬牙道:“图奴就是一帮畜生!你们明知道他们是畜生,还想给他们送粮食?”   范国栋哭道:“碌州每一粒粮食,都是碌州百姓的血汗,我们也不舍得送给图奴,可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碌州只有几千人马,拿什么抵挡图奴十万大军?长老却想看见碌原城下,再堆积几万颗人头吗?”   梁季雄半响无语,吴静春道:“长老,为今之计,且先把粮食送到图奴手上,我与范同知前往敌营,但凭三寸不烂之舌劝服敌将涅古来,尽力拖延些时日,等隋侍郎大军来时,再与图奴交战!”   梁季雄看了看余杉,余杉低头不语。   他不想给图奴送粮食,但六千多人挡不住十万大军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梁季雄本就看不起余杉,看他拿不出个主意,却越发鄙视于他。   “徐志穹哪去了?”   余杉低声道:“徐千户刚出京城便掉了队,未随大军同行,卑职至今仍不知其下落。”   梁季雄叹了口气,徐志穹说他走法阵来碌州,按理说早就应该到了,难道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他转眼看向了乔顺刚:“乔千户,你有何去处?”   乔顺刚摇头道:“我一粗鄙之人,不懂任多讲究,但打仗的时候给敌军送粮食,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范国栋跪在地上道:“长老,您要治罪,将我千刀万剐也行,只求您可怜可怜我碌州百姓!”   梁季雄思量许久,摇头道:“粮食不能送,你先派使者去图奴营盘,与其交涉一番,只说粮草一时难以募集,尽量拖延几日。”   范国栋抬头道:“空口白牙却如何交涉?”   梁季雄皱眉道:“只是让你派一名信使,你却还要推诿?”   范国栋摇头道:“长老此言屈杀我也,不须派遣使者,卑职只身一人前往敌营就是。”   “你一个人去?”梁季雄皱了皱眉头。   “长老担心我一去不返?”   梁季雄还真有些担心。   范国栋放声笑道:“范某一家四十余口性命,都在碌原城中,卑职若有不臣之心,一家老小,任凭长老处置!”   午后,范国栋要去敌营,梁季雄放心不下,让乔顺刚派两名提灯郎跟着范国栋同去。   乔顺刚回了提灯郎驻地,叫来孟世贞和王振南:“粮食的下落查的怎么样了?”   孟世贞道:“除了给图奴准备的一万石,剩下的都不在粮仓里。”   王振南道:“几大粮商的粮仓都满满的,有的粮仓里还有官粮的麻袋。”   孟世贞道:“你该把麻袋拿回来,当做证据。”   王振南摇头:“不能拿回来,留在他们粮仓里才是证据,放心吧,他们粮食堆积太多,几日内也不会把麻袋清理干净。”   乔顺刚嗤笑一声道:“老说这麻袋作甚,你觉得志穹会在乎这麻袋么?”   孟世贞低声道:“志穹来了?”   “不然我为何让你们查粮草?你当我真有那份闲情,”乔顺刚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一会跟范国栋去敌军营地,老王,我记得你懂点图奴话。”   王振南道:“可不止懂一点,家父跟图奴人做不少生意,咱这一口图奴话,说的可地道!”   乔顺刚道:“一会去了图奴大营,你只能听,不能说,还要假装听不懂,千万要小心!”   二人领命,跟着范国栋去了敌营。   虽说是第一次来到图奴营地,但孟世贞和王振南都见过大阵仗,看着张牙舞爪疯狂挑衅的图奴,两人没有丝毫惧色。   一名图努人上前要抓孟世贞的衣领,孟世贞闪身躲过,反抓了那厮手腕,咧嘴笑道:“毛鬼,想要较量较量?”   图努人吃痛,大呼小叫,范国栋回头道:“两位,今日是来与图努人交涉,不是来生事的。”   孟世贞冷笑一声,放开了图努人,跟随范国栋进了大帐。   图奴大将军涅古来张着腿,半躺在座椅上,神情十分傲慢,范国栋先施一礼,随即向涅古来道明来意。   范国栋能说一口流利的图努语,直接和涅古来用图奴语交流,说话时还特地看了看孟世贞和王振南。   孟世贞一脸焦急,王振南一脸雾水。   范国栋心下暗笑:派这两个蠢人来,梁季雄也太看轻我了。   涅古来问范国栋:“粮食备齐了吗?”   范国栋回答:“天佑我图努大帝,天佑我大将军,粮食备齐了,但宣犬的苍龙长老来了,他不允许我们把粮食献给大将军。”   涅古来冷笑道:“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等我打你?等我骂你?还是等我杀了你?”   范国栋解释道:“属下无能,且再给属下五天时间,属下必定把粮食送来。”   涅古来摇头:“我说过明日就要把粮食送来,要是再等五天,却不让你们宣犬看轻了我?”   范国栋道:“大将军,属下对图努大帝忠心耿耿,对大将军忠心耿耿,梁季雄是宣犬皇室的大人物,吴静春也不敢得罪他,属下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别跟我你们宣犬那些歪理,我懒得听,我想要的是粮食,   等我大军攻下碌州,我图努大帝会封你为两州领主,你若不中用,我另找别人就是。”   “大将军息怒,再给属下五天时间,属下一定把粮草送来。”   “五天不能等,两天,我就给你两天时间,倘若两天之内送不来,以后也别再来找我了!等送来粮草之后,别忘了把小叶城的城门打开。”   “天佑我图努大帝,天佑我大将军,大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助大将军杀尽宣犬,振我大图努之威!”   范国栋再度施礼,带着孟世贞和王振南退出了大帐。   一名图奴军官来到涅古来面前,禀报道:“大将军,涌州的宣犬反抗激烈,我们已经两天征不到粮食了。”   “杀,多杀一些,把人头全都送到小叶城下。”   “大将军,我们的士兵也损失了不少。”   涅古来抿了抿嘴唇:“我们的粮食还够吃几天?”   “三天,最多能吃三天!”   “再等两天,看范国栋那条蠢狗能不能粮食送来。”   ……   回到小叶城,范国栋向梁季雄报捷:“长老,卑职倾尽全力劝说敌将涅古来,涅古来愿再宽限两日。”   梁季雄皱眉道:“只有两日?”   范国栋叹道:“长老,能争来这两日,卑职已费尽口舌,若两日后再不发粮草,涅古来便要出兵踏平碌州,碌州百姓要遭灭顶之灾!”   梁季雄沉思片刻道:“范同知辛苦,先去歇息吧。”   范国栋走后,梁季雄叫来了孟世贞和王振南,问起了详情,孟世贞道:“我们跟着范国栋去了图奴营地,图奴人身上很臭,还欠揍,一个图奴人想和我打一架,我想打,范国栋劝我不要打……”   梁季雄摆摆手道:“莫说这些废话,范国栋见了涅古来后,都说了些什么?”   孟世贞挠挠头:“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我也听不懂。”   梁季雄一皱眉,大意了,该叫个懂图奴语的人去。   王振南听懂了范国栋说的每一句话,但他没有急着告诉梁季雄,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图奴的营地不算太大,和我们的营地好像差不太多。”   “和我们的营地差不多?”梁季雄不解。   余杉在旁道:“或许这不是图奴大军,是先锋军。”   梁季雄道:“如此说来,却还不知图奴大军在何处?”   余杉道:“图奴大军是否会突袭小叶城?”   “这却难说!”梁季雄长叹一声,只觉得余杉不中用,“你这两日要在城头小心戒备,等我再休养一日,且到敌营一探究竟。”   ……   翌日天明,余杉正在城头巡视,忽听哨探来报:“一支人马自北正向小叶城靠近,人数在三十上下,着我大宣战袍。”   三十人上下?着我大宣战袍?   这是哪里来的人马?   不多时,一队人马已经来到城下,身上的战衣虽然破烂不堪,但的确是大宣的战袍。   为首一人高声喊道:“我乃车骑将军麾下参将白子鹤,快开城门!”   车骑将军?   楚信不是倒戈了吗?   余杉喝道:“汝来作甚?”   白子鹤道:“我等杀透重围,前来求援,快开城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横竖就三十多人,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还不如放他们进来问个究竟。   余杉刚要下令开门,忽见知府吴静春带领一队士兵急匆匆登上城头,吩咐开弓放箭。   遍体鳞伤的白子鹤毫无防备,肩头中了一箭,摔下了战马。   倒在马下的白子鹤还在呼喊:“我是车骑将军参将,莫再放箭,速速开门!”   余杉问道:“吴知府,不必如此慌急,且待我问个究竟。”   吴静春道:“白子鹤乃楚信同党,幸亏我来的及时,不然余将军定会被这恶贼骗了!”   “敌军只三十余人,吴知府不必担心。”   “你却不知此贼的手段,他若挟持余将军强开城门,图奴大军不时便至。”   乱箭如雨,两名军士抬着白子鹤向后退,白子鹤嘶声呼喊:“我是来求援的,我是大宣的将军!”   吴静春喝道:“逆贼,速速受死,再敢多说一句……”   “我就砍了你脑袋!”   一片桃花坠落,一盏灯笼亮起。   徐志穹站在吴静春背后,轻声说道:“吴知府,快点打开城门,再敢多说一句,我立刻砍了你脑袋。” 第219章 范大领主 ,你知罪?   徐志穹突然出现在了吴静春的背后。   其实他来的也不算特别突然,他碌州已经待了好几天了。   徐志穹和陶花媛只在铁狼关待了一天,第二天便借着绳索,从城墙爬到了关外。   出了铁狼关,不再受到蚩尤兵主印的限制,陶花媛可以自由使用法阵,两人在涌州待了三天,三大险关和各个城池去了一趟,至第四天抵达了碌州。   彼时余杉还没到,徐志穹也没急着亮明身份,且带着陶花媛把碌原城上上下下查了一遍。   这一查,收获颇丰。   徐志穹在知府、同知、通判、经历、知事、照磨……大小官员家里发现了很多好东西,有些地方来不及去查,等乔顺刚来了,再让他们帮忙。   查的差不多了,徐志穹本想再看看吴知府下一步的行动,没想到吴知府一大早上连衣服都没穿好,就火急火燎出门,原来是想杀了赶来求援的白子鹤。   徐志清的灯笼杆横在了吴静春的脖子上,吴静春还在嘴硬,冲着徐志穹喊道:“你是何人?”   “掌灯衙门千户徐志穹!”   “你想做甚?想要放逆贼入城么?莫非你是逆贼同党?”他想先给徐志穹扣个帽子。   徐志穹不吃这一套,不气不恼,心平气和道:“我让你立刻打开城门。”   吴静春哪能打开城门?   如果让白子鹤进城,很多事情都要暴露了。   “吴某身系碌州安慰,身系碌州百姓,绝不能为逆贼开门!”   徐志穹点头道:“有种!你当真不开?”   “为我碌州黎民百姓,我宁死不开!”   吴静春坚信徐志穹不敢对他动手,他是碌州知府,也是碌州的主心骨,如今碌州正在危难之际,就连苍龙长老都不敢动他。   当务之急,是把白子鹤射杀,把他身后的三十多人都射杀,就算杀不干净,也得把他们赶走!   吴静春神情坚毅道:“各位将士,不必管我,速速射杀叛贼,吴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徐志穹敬佩吴知府这份坚毅,他用灯笼杆上的刀子,从吴静春的左肩上割下两片肉来。   吴静春银牙一咬,大喝一声道:“诸位将士,不要冲动,先把城门打开!”   吴静春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徐志穹这厮不守规矩,他特么来真的。   城门一开,余杉率军来到城外,把白子鹤等人接到了城中,赶紧传唤医官为其治伤。   吴静春满脸是汗道:“徐志穹,你好大胆!你放叛贼入城,还重伤本府,且待本府包扎伤口,再到苍龙长老面前与你理论。”   徐志穹道:“我是爽快的人,不用等你包扎伤口,咱们现在就去理论!”   吴静春喊道:“本府血流不止,徐志穹,你要加害本府!”   “别喊了,这两刀片的有分寸,没有多少血,一会咱们支个锅子,边涮边聊。”   这徐志穹为何如此凶恶?   吴静春的语气软了下来:“徐千户,你要带本府去什么地方?”   徐志穹拎着吴静春,边走边道:“咱们去县衙,审案子。”   吴静春赶紧示意随从,让他把州府大小官员全都叫来。   为今之计,只有州府上下一心,才能保住性命。   因战事告急,州府大小官员都在小叶城,一听说知府出事了,赶紧去县衙一看究竟。   粱季雄听说徐志穹回来了,也立刻去了县衙。   县衙里,乔顺刚扣押了知县,布置好公堂,准备好了人证物证,还放进来不少平民到县衙里听审。   等众人来齐,徐志穹先让吴静春站在一边,向粱季雄行了一礼。   “掌灯衙门千户徐志穹,见过圣威长老。”   看到徐志穹,粱季雄心情很是愉悦。   可看到眼前的情况,圣威长老有些紧张。   “志穹,吴知府怎么受伤了?”   吴静春含着眼泪正要控诉,徐志穹一脸淡然道:“长老,这是我砍得,这都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你适当褒奖就好!”   粱季雄不知该说些什么,同知范国栋上前喝一声道:“岂有此理?区区一提灯郎而已,谁给你的胆量,在我碌州重伤知府大人?”   徐志穹转脸问道:“你是什么人?”   范国栋一脸正色:“吾乃碌州同知范国栋!”   “要给图奴送粮食的就是你么?”   范国栋冷笑一声道:“徐千户,你想以此治本官的罪么?本官此举是为我碌州百姓!是为我碌州万千苍生!   本官曾和圣威长老说过,若是要治本官的罪,本官千刀万剐也心甘情愿!本官为我碌州无怨无悔,本官为我碌州……”   徐志穹打断范国栋道:“你碌州?碌州是你的么?”   范国栋冷笑一声道:“本官与知府大人共治一州之地,我将碌州视作我乡土,有何不妥?”   “碌州是你的,那涌州呢?也是你的么?”   范国栋脸色一变,眼神有些游移:“你说涌州作甚?吾乃碌州之官,和涌州有何干系?”   徐志穹诧道:“大人何必自谦,你乃涌州、碌州两州领主,这可是图努国大将军涅古来亲自答应你的!”   一语既出,满堂哗然。   粱季雄惊呆许久,看着范国栋,喝一声道:“狗贼,你通敌!”   范国栋赶紧辩解:“圣威长老,休听此人胡言乱语,卑职只见过涅古来一次,还是奉了圣威长老的命令,至于什么两州领主,卑职连听都未曾听过!”   “提灯郎和你一起听的,你怎说没听过?”   徐志穹叫来王振南,王振南当着众人的面,用图奴语重复了一遍:“等我大军攻下碌州,图努大帝会封你为两州领主,你若不中用,我另找别人就是。”   话音落地,吴静春后退两步,与范国栋拉开了距离。   他听得懂图奴语,王振南的图奴语说的很标准。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从王振南跟着范国栋去到图奴大营那刻起,范国栋已经没命了。   范国栋脸色惨白的看着王振南,这个蠢人当初一脸茫然,谁能想到他真会图奴语?   徐志穹笑道:“范国栋,刚才的话,是你自己翻译一下,还是我替你翻译?”   “休要含血喷人!”范国栋死不认账,“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王振南不急不忙,把范国栋和涅古来之前的对话,分别用图奴语和宣语复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其中几句:   “天佑我图努大帝,天佑我大将军,粮食备齐了,但宣犬的苍龙长老来了。”   粱季雄闻言气得浑身直抖。   “属下对图努大帝忠心耿耿,对大将军忠心耿耿!”   吴静春闻言,继续和范国栋拉开距离。   “天佑我图努大帝,天佑我大将军,大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助大将军杀尽宣犬,振我大图努之威!”   这一句杀伤力最大,谁也没想到范国栋能在涅古来面前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所有官员都盯着范国栋摇头不语。   在院子里听审的百姓破口大骂。   “不要脸的范国栋,你骂我们是宣犬,你是什么东西?”   “还天佑你图努大帝,你特么不看看你是什么种?你特么是毛刹养出来的?”   “肯定是毛刹睡了他娘,睡完了还不给钱,生了他这么个杂种!”   徐志穹问范国栋:“这事是真的么?”   范国栋满身黏汗,高声喊道:“我未曾通敌,这些话我都没说过,你们诬陷我!”   徐志穹道:“没说你通敌的事情,我是说毛刹睡你娘的时候,给钱了没有?”   院子里的百姓放声大笑,范国栋咆孝道:“你们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是我救了碌州百姓,若不是我苦苦哀求图努将军,你们早就死在图努的铁蹄之下,你们一个也活不下来!”   徐志穹笑道:“你是怎么哀求的?站着求,还是跪着求?”   “我没跪,不信问问你两个部下!”   “你受封领主的时候,是跪着的吧?”   “我站着!我一直站……”范国栋吞了口唾沫,赶紧改口道,“我不知道什么是领主!这都是你部下信口胡言,栽赃于我!”   徐志穹叹口气道:“范大领主,你就认了吧,就说毛刹睡了你娘,你本就是毛刹的种,这样还不算太丢人。”   “姓徐的,你逼人太甚,我不跟你计较,我心口痛,要歇息片刻,且等我会驿馆歇息片刻,再与你理论!”   范国栋转身要走,只要吴静春不拦他,他相信在碌州地界就没人敢拦他。   徐志穹回身一脚踹在范国栋的膝弯上,上前两脚踩断了范国栋的小腿。   范国栋嘶声哀嚎:“来人,救我,有人戕害朝廷命官!”   侍卫、随从无一人上前。   但凡是个宣人,都不想离范国栋太近。   徐志穹站在范国栋面前,啐一口道:“你是哪朝的命官?你不是图努大帝的一条忠犬么?”   陶花媛给徐志穹递上了两卷羊皮书。   徐志穹放在范国栋的面前:“这东西你认得么?”   范国栋低头道:“我不认得。”   “这是涅古来给你的书信,这上写着你的名字,写着涅古来给你的承诺,   你给涅古来送去了两千石粮食,涅古来答应攻破碌州之后,保全你一家老小,还封你做个小领主,   你给涅古来送去了五万箭镞和四百套盔甲,涅古来答应封你做大领主,把碌州全境封给你,   你若是再给涅古来送去一万石粮食,等涅古来打来的时候,为涅古来打开城门,涅古来就把涌州和碌州全都封给你,   你们前前后后通了十几封书信,你怕涅古来不认账,把这些书信都藏在了府上,   你以为藏在暗格里我就找不到了?这羊皮的膻味和毛刹身上的臭味一模一样,隔着几道墙,我都闻得见!”   范国栋跪在地上,喃喃低语道:“我都是为了碌州,我都是为了百姓,我都是为了他们……”   徐志穹喝道:“提灯郎,掌灯!”   牛玉贤打开灯盒,二十四盏青灯盘旋在大堂之中。   徐志穹喝道:“范国栋,贪赃资敌,你知罪?”   “我,我都是……”   “通敌卖国,你知罪?”   范国栋回身看着梁季雄道:“圣威长老,我是一时湖涂,我都是为了大宣百姓,我都是为了大宣江山!”   梁季雄冷笑一声道:“你时才说了一句,纵使千刀万剐,你也心甘情愿,听你说了这么多谎话,我就相信这一句是真的。”   徐志穹回身对牛玉贤道:“按圣威长老吩咐,剐这狗贼三千刀!”   牛玉贤叫人绑了范国栋,绑在院子,当众行刑。   吴静春上前施礼道:“圣威长老,卑职治下无妨,范国栋通敌,卑职有失察之罪!”   梁季雄再度冷笑;“跟我说这作甚?你且问徐千户,是不是一句失察就算过去了?”   吴静春转身对徐志穹道:“徐千户,范国栋所作所为,本府概不知情!”   徐志穹笑道:“范国栋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我且问你,碌州苦战多日,你给碌州送去过多少粮草和军械?”   吴静春让主簿拿来了账簿:“请徐千户过目。”   徐志穹翻了翻账簿,笑道:“车骑将军部下参将白子鹤就在城中,你敢拿着这账簿和他当面对质么?”   吴静春义正言辞道:“叛军之言,何足为信,吾乃……”   话没说完,徐志穹一脚踹在了吴静春的脸上,踹断了吴静春两颗门牙。   吴静春捂着嘴,双眼通红,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这一脚,让你长个记性,再敢叫他们一句叛军,我就多剐你一百刀!” 第220章 图奴的滋味   徐志穹叫来了碌州府衙的主簿,拿来了府仓的账册。   “这账册上写着,碌州各仓就剩了一万一千多石粮食,当真么?”   吴静春捂着嘴道:“当真!”   徐志穹又道:“秋收之后,碌州各仓陈粮、新粮加起来有九万多石,剩下八万多石哪去了?”   “我都送往涌州了,有账册为证!”   “涌州收了你的粮食, 可曾留下凭票?”   收了粮食得签收据,这是最起码的规矩。   吴静春道:“涌州战事紧,本府亲自将粮食交付给涌州州府,未曾索要凭票,但粮食是本府亲自押运的,碌州的同僚可以作证!”   徐志穹看着碌州的官员:“你们愿作证么?”   官员们面面相觑,吴静春喝道:“碌州只出了范国栋一个败类, 本府光明磊落,尔等清正廉洁, 有什么好怕!”   官员们纷纷点头道:“粮食是知府大人亲自押运的,我们愿意作证!”   “好,吴知府,他们给你作证!”徐志穹拿出一叠凭票道,“我且问你,这些凭票你认得么?”   这些凭票署着碌州境内各大粮商的名字。   吴静春十分沉着,问道:“这些凭票从何而来?”   徐志穹道:“从主簿那搜来的。”   这些凭票不在吴静春的府邸上,这就给了吴静春狡辩的机会。吴静春看了看凭票,摇头道:“本府没见过这些凭票,你且问问范国栋,看他是否知情!”   反正范国栋就一条命, 把事情全都推给他是最好的选择。   范国栋还在院子里受刑,每一刀下去都是一声哀嚎。   徐志穹笑道:“你自己去问问他,这罪他认还是不认?”   “这狗贼当然不认,且待本府将他递解京城, 交由刑部审问,定能查的水落石出!”   吴静春的想法是能赖一会是一会, 今天先想办法把性命保住。   “还想去京城?还想去刑部?你以为刑部能护得住你?”   吴静春挺直腰身道:“本府不需要谁来袒护,没有真凭实据,你休要栽赃本府!”   徐志穹拿着凭票道:“吴知府,会算数么?把这些凭票加在一起,正好有八万多石,   秋收之后,你州仓里一共有粮九万多石,卖给粮商八万多石,如今还剩下一万多石,送到涌州的粮食从何而来?还说是你亲自送去的,分明是伱编出来的!”   吴静春摇头道:“这些凭票,本府没有见过,这些商人从哪买的粮食,本府一概不知,碌州八万余石官粮全都送往涌州,本府敢以性命担保!”   “你这条贱命值几个钱!”徐志穹神色狰狞,“涌州将士断粮一个月,连口糠皮都吃不上, 你且问问他们, 何时收到过你一粒粮食?”   吴静春冷笑道:“叛军之言,何足……”   徐志穹一刀割断了吴静春的腿筋, 吴静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说了,再叫一句叛军,我多剐你一百刀!”徐志穹一挥手,“把粮商带上来!”   碌州境内,买过官粮的粮商有十几个,徐志穹抓来了其中五人,剩下的,乔顺刚已派提灯郎前去抓捕。   五名粮商看到院子里被活剐的范国栋,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吴静春,当即明白了情势,纷纷跪地,连哭带喊:“我们都是按市价从吴知府手上买的粮食,我们可一点便宜都没占!”   吴静春哀嚎道:“你们是什么人?是徐志穹雇来的么?为何栽赃本府?”   州府主簿跪在地上道:“灯郎爷,我就是个做账的,卖粮的事情都是知府办的,可与我无关呐!”   徐志穹蹲在地上,摸了摸主簿的脑袋,看着吴静春道:“这也是我雇来的么?”   “栽赃,你们栽赃我……”   徐志穹看着碌州一众官员,笑道:“你们还有谁是我雇来的?”   州府官员纷纷撇清干系:   “千户大人,我们只知道吴知府亲自把粮食运走,其他的事情都不知道。”   “千户大人,我们不知道吴知府把粮食送哪去了,我们也不能跟着去看呀!”   “千户大人,我们没去过涌州,不知道涌州收没收到过粮食!”   梁季雄看着一众官员,心下连连慨叹。   本以为碌州官场如同铁板一块,滴水不进。   现在看来,真到见血的时候,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志穹手狠。   但对付这伙奸贼,不狠不行!   徐志穹看着吴静春道:“吴知府,这回你还怎说?”   吴静春还是那句话:“栽赃,都是栽赃……”   徐志穹笑道:“见了棺材你都不落泪,你卖粮赚了多少银子,心里总该有数吧?要不咱们去你府上看看,看看我知不知道你藏银子的地方?”   吴静春不说话了。   银子的事情他解释不清楚。   不只是卖粮的银子解释不清楚,很多银子他都解释不清楚。   徐志穹起身,厉声喝道:“侵吞官粮,谎称支援涌州,借国难中饱私囊,你知罪?”   吴静春不作声。   徐志穹又喝道:“车骑将军,率八千将士抵挡十万图奴,矢尽粮绝,犹自殊死鏖战,汝屡上奏疏,诬车骑将军倒戈,诬涌州将士投敌,颠倒黑白,陷害忠良,你知罪?”   众人闻言,连声惊呼。   听审的百姓低声议论:   “涌州还在打仗?”   “车骑将军没倒戈么?”   “这狗官把粮食都卖了,涌州那群当兵的都没饭吃了,他们还能打?”   梁季雄起身道:“志穹,涌州尚未失守?”   徐志穹道:“铁狼关,双熊关,羊角关均未失守,将士舍命守土,却被吴静春这狗贼说成倒戈投敌!”   梁季雄攥紧拳头,指着吴静春道:“剐了,也剐三千刀!”   牛玉贤操控者灯笼,正在范国栋身上下刀子。   他看了看徐志穹,脸色有些为难。   这边三千刀还没弄完呢,又来一個三千刀。   这是个技术活,很考校手艺,牛玉贤毕竟不是专业的,而且他用的是灯笼,还不是正规刑具。   万一割了两千多刀,他死了,牛玉贤还得承担责任。   吴静春哭喊道:“我冤,我冤枉,此事非我本意,我是奉了,奉了……”   剩下半句他没说,他看向了梁季雄。   梁季雄意识到事情不对,冲着徐志穹眨了眨眼睛。   徐志穹会意,让陶花媛做了个法阵,屏蔽了吴静春周围的声音。   梁季雄走到法阵当中,问吴静春:“你是奉了谁的命令?”   吴静春道:“我是奉了陛下的命令!”   梁季雄揪住吴静春的头发,怒道:“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吴静春道:“卑职所言句句属实,是陛下让卑职不发粮草,是陛下让卑职不送军械,是陛下让卑职诬陷车骑将军倒戈投敌,卑职府上有三道圣旨为证,卑职都是奉旨行事。”   梁季雄面色铁青,他知道昭兴帝能做出这事。   “志穹,你带着他,去他府上拿圣旨,拿到之后不要让别人看到,直接交给我。”   徐志穹就等这句话。   有了这三道圣旨,以后昭兴帝在梁季雄面前要收敛的多。   梁季雄甚至可以利用这三道圣旨逼昭兴帝退位!   陶花媛在吴静春府上留了法阵,徐志穹扛着吴静春,从法阵穿进了他的府邸。   吴静春从书房的暗格里拿出了三道圣旨。   徐志穹看过圣旨,皱眉道:“吴静春,你想死想活?”   吴静春低声道:“我想活。”   “你觉得这几道圣旨,能救你的命吗?”   吴静春拿着三道圣旨,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当即傻了眼。   第一道圣旨的内容,是催促吴静春尽快给涌州送粮食。   第二道圣旨的内容,是催促吴静春尽快给涌州送军械。   第三道圣旨的内容,是让吴静春派兵支援涌州。   这三道圣旨,体现出了皇帝对涌州战事的关注,和对战局的正确部署,根本没让吴静春不发粮食军械,也没有让吴静春诬陷楚信。   合理的解释貌似只有两个,一是吴静春撒谎,二是圣旨被调换了。   看着吴静春绝望的神情,之前应该没有撒谎,撒这样的谎,也没有任何意义。   况且没有昭兴帝的授意,吴静春也没有胆量私吞官粮,更没有胆量诬陷楚信。   难道真有人调换了圣旨?   徐志穹此前一直没有惊动吴静春,也没有走漏半点风声,这人什么时候调换的圣旨?是他早做筹谋,还是未卜先知?   徐志穹把这三份圣旨收了起来,又在暗格周围刮下些木片,随即将吴静春带回了小叶城。   梁季雄看到这三道圣旨,瞪着吴静春道:“狗贼,你敢戏耍于我?”   “我没有,当真没有,我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吴静春哭的说不出话来。   范国栋已经被剐的见了骨头,吴静春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比范国栋好到哪去。   梁季雄剑眉一立,盘蟒之技发动,搅碎了吴静春一截脊骨。   吴静春当即瘫痪,也失去了语言功能。   “志穹,剐了他,多少刀,你做主!”   “按理应该和范国栋一样,都是三千刀,可他接连辱骂忠良,当加两百刀!”   徐志穹把吴静春扛到牛玉贤面前:“这个,三千二百刀。”   牛玉贤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下次我得多收几个弟子,这种力气活我是不想干了!”   徐志穹道:“都是灯笼下刀子,又不用你动手。”   “你且来转转这机关,看累不累人。”   梁季雄环顾众人,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楚信没有投敌,涌州没有失守,我大宣儿郎仍在血战!诸位,愿随老夫一战否?”   碌州通判道:“长老,图奴大军十万,贸然一战,恐怕……”   梁季雄看着徐志穹道:“他说不打。”   徐志穹道:“剐了!”   通判吓得连连求饶:“长老,我绝无此意,我愿随长老鞍前马后,共征图奴。”   一众官员纷纷施礼:“愿随长老共征图奴!”   余杉道:“长老,敌军势大,出征之前当仔细计议。”   梁季雄看着余杉道:“你也不想打?”   徐志穹道:“剐了!”   余杉连忙解释:“属下绝无怯战之意,但十万之敌,却不容小觑。”   徐志穹道:“要不说你糊涂,敌军当真有十万,哪还需要向碌州索要粮草?直接踏平碌州,粮食尽归其所有。”   梁季雄叹道:“不怪余杉,老夫也糊涂了,这次全靠志穹,不然我等却成了罪人。”   余杉皱眉道:“恕我愚钝,敌军到底有多少?”   徐志穹道:“大部分敌军都被三座险关挡住了,险关以南,碌州以北,只有数千敌军,详情可以去问白子鹤。”   余杉喜道:“数千敌军,当可一战,等剿灭这股敌军,即可支援三道险关!”   梁季雄仰天长叹:“那三道关隘断粮多日,他们靠什么为生?”   徐志穹道:“靠吃图奴的肉!”   余杉闻言,险些作呕。   梁季雄笑道:“当年北征之时,适逢粮尽,老夫也吃过图奴的肉,如今却忘了那滋味。”   徐志穹道:“膻味重了些,肉也粗糙,嚼劲倒还不错,不如咱们再去他们大营里尝一尝。”   梁季雄闻言,放声大笑:“我大宣河山犹在,我大宣血性犹在!” 第221章 熊神道三品   白子鹤昏昏沉沉睁开双眼,见一俊美男子坐在床边。   看了一眼身上的绷带,白子鹤赶紧遮住了自己的身体。   余杉笑道:“还捂着作甚,我都看过了。”   “无耻之徒!”白子鹤脸颊瞬间红透,“你怎恁地没规矩!”   “军营之中都是同袍手足,莫说看看,便是睡在一起又何妨?车骑大将军才没规矩, 让你个弱女子随军出征!”   白子鹤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对车骑将军说三道四!我是来要粮食的,你们给就给,不给我就走”   余杉一耸眉毛:“你是车骑将军的小妾么,这么急着为他说话?把小妾带到军中,这可是重罪!”   “还敢造次!”白子鹤飞起一脚,踢向余杉面门。   余杉仰面躲过,愕然道:“好个泼妇, 车骑将军哪只眼睛看得上你!”   白子鹤大怒,起身拔剑, 要和余杉搏命。   余杉安抚一句道:“罢了,是余某莽撞了,车骑将军好眼光,你也不是弱女子,八千壮士,血战十万图奴,但凭这身肝胆,当受余某一拜!”   余杉还真就向白子鹤深深施了一礼。   白子鹤转过身道:“你先出去,待我穿上衣服再说!”   “衣服还不能穿,否则伤口难以愈合,你放心,不该看的地方我不看就是。”   说话间,余杉上上下下扫视着白子鹤。   许是跟徐志穹相处久了, 余杉觉得自己变得下流了许多。   白子鹤钻进被子,又羞又恼。   余杉道:“我今夜率军突袭图奴大营, 图奴兵力如何?战法如何?还请白将军不吝赐教!”   白子鹤惊喜道:“你们终于肯出兵了?”   ……   深夜, 一队马车走出小叶城, 走在山路上。   梁季雄穿了一身灰布粗衣, 上面打了十几道补丁,拿着马鞭,赶着马车,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老翁。   徐志穹也穿一件粗衣,也打了一层补丁,还戴了一顶破皮帽子,和梁季雄同坐一辆马车   看着粱季雄手里的马鞭,徐志穹的手很痒痒,他刚才赶了一小段路,发现赶车是个挺过瘾的事。   “二哥,赶车这种粗活,哪能让你来做,还是交给小弟吧。”   “你刚才把马车赶下了山坡,把我扣在了车底下,我还没找伱算账!”   “二哥说笑了,以你的修为,还应付不了这点意外么?”   “我修为再高, 也没心思陪你作死,你想赶车,且换个时候, 这马车来之不易,你糟蹋一辆还不够么?”   赶车是个技术活,不是轻易能学会的,趁着还没到敌营,梁季雄提起了正经事:“我再三问过白子鹤,涅古来确实熊神道三品,你那阵法若是不灵,咱们的计策也就不灵,还不如不走这歪门邪道,实实在在和他们打一仗。”   徐志穹笑道:“二哥,你在大官家身上吃了那么多亏,怎么就没学来一点本事?现在是咱们做足了准备,毛刹一点防备都没有,肯定要打毛刹一個措手不及,凭什么跟他们实在?”   “我就担心你的阵法不灵,三品对三品,山摇地动!”   “为什么非得山摇地动,为什么不能风平浪静?那法阵是太卜的绝学,怎么可能不灵?不过有件事还得请教二哥,那熊神道到底是什么来历?”   “熊神道是图努国外道,图奴不受四方正道庇佑,熊神是图奴独有的道门,据说道门之中有六名星宿。”   “六名星宿?”徐志穹讶然道,“四方真神手下,也只各有七名星宿,他至少了一个。”   “这事却难说!”粱季雄笑道,“我曾听顿丸星君说过,道门之中只要有两位星宿,就有可能诞生真神,熊神道若是真有六名星宿,早就该有真神了。”   徐志穹一愣:“难不成是图奴吹牛?”   “图奴吹牛的功夫委实了得,号称威震八方,横扫天下,可在我记忆当中,他与周边邻国交战三十余次,胜负各半,遇到弱国,图奴会下死手,恨不得吞尽对方疆土,   但遇到强国,图奴当真没少挨打,尤其与西域梵霄,昔日两国交战,图努王曾号称三月之内攻陷梵霄都城,没想到三个月之内,图奴大军阵亡两万,投降十五万,割地四百八十里,梵霄才肯饶过他。”   “梵霄为什么不让图奴割让五百里,凑个整数?”   “梵霄确实要了五百里,可图奴哭死哭活讨回了二十里,   按照图奴的说法,割地五百里是真的叫割,但割地四百八十里,这个叫让,他们说这是有意把土地让给梵霄的。”   看来图奴皇帝的脸皮也不薄。   这场战争证明了两件事。   图奴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梵霄比想象中的还要强。   那么大宣的战力处在什么位置?   徐志穹道:“我大宣也是强国,为何二十年前的北伐,与图奴打得如此惨烈?”   粱季雄低声道:“二十年前的北伐,与大宣交战的不只有图奴,还有两个凶兽,   我等正道称之为凶兽,实则凶兽就是真神,我大宣能熬过这场浩劫委实不易。”   北伐时,有凶兽参战?   这还是徐志穹第一次听说。   粱季雄没再多说,这件事本来就不该让太多人知道。   马车很快来到图奴大营,门口一名军士呜拉呜拉上前说起了图奴语。   徐志穹表示听不懂,粱季雄一脸憨笑,表示也听不懂。   王振南穿着一身体面衣衫,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用图奴语冲着士兵施礼道:“我们是吴知府派来送粮食的,请允许我见大将军一面。”   负责值夜的百夫长问明情况,跑去大帐通报,涅古来躺在大帐里,正当烦闷,闻听粮食来了,转忧为喜。   “宣犬送来了多少粮食?”   百夫长道:“马车很多,有几百辆,还没来得及清点。”   “把粮食收下,一定要清点仔细。”   “领头的宣犬,想要见您。”   “是范国栋么?”   “不是范国栋,是他的手下。”   涅古来摆摆手道:“不见!”   百夫长得令,来到了门口,吩咐士兵检查车上的粮食。   检查无误后,王振南上前道:“请让我见一面涅古来大将军,我们有要事禀报。”   百夫长摆摆手道:“大将军不……”   “不”字刚一说出口,百夫长说不出话了。   他感觉有人扭住了他的喉咙。   他看到王振南身后,有一个慈祥的老人一直冲着他笑。   百夫长站着不动了,士兵们各行其是。   一名图奴士兵命令宣人立刻卸车。   另一名图奴士兵却示意宣人往营地里面走。   两名士兵争吵了起来。   第一名图奴士兵是按规矩办事,不能让宣人进军营。   另一名图奴士兵考虑到实际情况,想让宣人直接把粮食送进粮仓。   “宣犬不得进大营,这是大将军的规矩!”   “你要守规矩,你就自己把这些粮食搬进粮仓去!”   “我们去叫其他的士兵来一起搬。”   “要叫你去叫,别的士兵来了肯定要抢粮食,出了乱子怎么办?”   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争吵,其他士兵都建议让宣人把粮食直接送进粮仓。   “几个出苦力的宣犬而已,你也用得着害怕成这个样子?”   “你要是害怕了,你就自己搬,不要连累我们。”   想要原地卸货的那名士兵,一脸委屈的看向了百夫长。   却见百夫长举起了手,示意宣人把粮食送进营地。   这手不是百夫长自己想举的。   他的身上的骨头都被粱季雄用盘蟒之技拧碎了,就跟个木偶一样,任凭摆布。   百夫长同意了,其他人自然没话可说,在士兵们的指挥下,几百辆马车陆陆续续进了图奴大营。   看着马车全都进了营盘,粱季雄、徐志穹、女扮男装的陶花媛、韩宸和王振南一共五个人,带着百夫长也进了营盘,来到了大帐门前。   大帐门前站着二十几个侍卫,侍卫长冲着百夫长喝道:“大将军说了不见他们,你怎么还把他们领来?”   百夫长没说话,嘴角上扬,冲着侍卫微笑。   王振南掏出一袋银子,悄悄塞到侍卫长手中:“劳烦您再去通报一声,我们给大将军送来了礼物。”   侍卫长收了银子,转身进了大帐。   涅古来收到了粮草,心里一颗石头放了下来,本想踏踏实实睡个觉,闻听侍卫长通报,立刻恼火起来:“我说不见就是不见,让这些宣犬立刻滚,不然就杀了他们。”   侍卫长赶紧回到大帐门前,一脸怒色,正要赶走王振南,突然嘴角上扬,露出微笑,做了一个往里请的手势。   侍卫长的眼睛里遍布血丝,他的骨头也全都断了,和百夫长一样,他只能看着那个慈祥的老人对他微笑。   一名卫兵察觉有异,他听到了帐篷里的声音,大将军不想见着些宣人。   他刚要开口喝止,嘴角猛然上扬,也露出了笑容。   粱季雄站在帐篷门口,带着慈祥的笑容,看着每一位卫兵。直到每一位卫兵脸上都回以友善的笑容,粱季雄才示意王振南可以进大帐。   左边走着千夫长,右边走着侍卫长,七个人一起走到了涅古来面前。   门口的二十几名卫兵依然站在原地,脸上带着笑容,一动不动。 第222章 犯我疆土,杀我百姓,你知罪?   涅古来坐起身子,看了看侍卫长,又看了看百夫长,再看了看五个宣国人。   告诉过侍卫长和百夫长今晚不见宣人,为什么还让他们进来?   他们两个收了宣人多少贿赂?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涅古来忍着没向侍卫长和百夫长发火,冲着五个宣人笑道:   “宣国的狗,你们当真贱格, 我不想见你们,你们偏要来,你们就那么想死么?”   王振南用图奴语道:“大将军,我们是来给您送礼的!”   话音落地,一阵威压袭来,所有人全都低下了头。   涅古来大惊,他意识到来人之中有高品修者。   能让自己低头,应该是苍龙霸道,他虽没和宣国王室交过手, 但听说过苍龙霸道的技能。   威压转眼散去,涅古来抬起头,又被粱季雄用盘莽之技束缚。   但这招对熊神道修者不太管用。   熊神道修者的七品技叫摧枯之力,虽然同为三品,但涅古来的力量远在粱季雄之上,他凭摧枯之力,轻松挣脱开了粱季雄的盘蟒之技,向后跳出一步,展开胸膛,深深吸气。   别小看这个吸气的动作,在他吸满一口气后,会施展五品技——声震琼宇。   这是一个杀伤范围极广的技能,涅古来想先干掉一部分敌人,一声咆哮过后,像王振南这样的八品修者会当场送命,徐志穹和陶花媛也会身受重伤, 只有梁季雄和韩宸能抵挡得住。   可涅古来只吸了半口气, 使了半天劲,没喊出来。   大意了,忘了苍龙霸道有奸佞无息之技,梁季雄让涅古来当场窒息了。   半口气,憋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涅古来很是痛苦,挣扎了半天才摆脱了奸佞无息之技。   可粱季雄不急于进攻,继续和涅古来周旋。   他和熊神道的修者多次交手,熟悉对方的每一個技能。   但涅古来对苍龙道的了解,仅限于理论知识。   这就是苍龙霸道的种血优势。   两个三品交战,双方不敢有片刻分神,涅古来紧紧注视着梁季雄,却还要防备其他人偷袭。   他想喊人,陶花媛做了一道法阵,隔绝了大帐的声音。   涅古来一皱眉,心下暗道:这是个修阴阳的, 阴阳家手段繁杂,拖延下去, 弄不好要受了他算计。   得想办法速战速决,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近身,收了这个三品!   只要近身作战,涅古来相信自己绝对能一招战胜粱季雄。   周旋了十几回合,粱季雄还真就给了他近身作战的机会,步法交错之间,双方相距不过十几尺。   涅古来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粱季雄。   这是熊神道的四品技——肉泥抱拥,被拥抱之前,对手是个人,被拥抱之后,对手会变成肉泥。   这一招最大的特点是极难挣脱,熊神道的修者在使用四品技时,双臂会像铁锁一样紧紧扣在一起,牢牢束缚住敌人的主要关节,让敌人无法发力。   据说连杀道修者,如果被同品熊神道修者抱住,挣脱的希望也微乎其微。   粱季雄被抱住了,还有脱身的机会么?   他可以用九品技让涅古来低头,可涅古来不会放手。   他也可以用盘蟒技和涅古来对拼,但双方的力量相差悬殊,死的一定是梁季雄。   涅古来刚一发力,粱季雄流下了两行眼泪。   这是被抱哭了?   三品苍龙修者就这么不禁打?   涅古来放声大笑,刚要再度发力,却意识到事情不对。   这眼泪不对,是血红色的。   这不是眼泪。   这是苍龙四品技——泣血龙珠!   一脸血泪突然化作弹珠,飞向了涅古来。   涅古来不怕弹珠,熊神道八品技铜皮铁骨,寻常的兵刃打不穿他的皮肤。   可粱季雄不想打他的皮肤,泣血龙珠,看向哪里,就打到哪里,所有龙珠全都打在了涅古来的眼睛上。   涅古来闭上眼睛,龙珠在眼皮上碎裂,化成腐蚀性极强的血水,渗进了涅古来的眼皮,涅古来的眼睛里,感觉像插进了几百根烧红的钢针。   剧痛之下,涅古来放开了粱季雄,捂着眼睛连连后退。   粱季雄占了先手,还是不急于进攻,继续和涅古来周旋。   周旋之间,粱季雄还不忘跟众人说句话:“记住一件事,下次看到皇室中人流泪,你们可千万别当真。”   涅古来闭着眼睛,全力躲避粱季雄的进攻,三品的恢复能力惊人,不多时,涅古来睁开了眼睛,却发现粱季雄的身影不见了。   不光粱季雄不见了,另外四个宣人也不见了,整个大帐都不见了,他身处在一片浓雾之中。   这是迷魂阵!   粱季雄一直在为韩宸和陶花媛争取时间,就是为了让他们布置一道精密的迷魂阵。   涅古来在迷魂阵里转了几圈,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找到迷魂阵出口。   韩宸是四品阴阳,陶花媛是阵法奇才,他们联手布置的阴阳法阵,哪能轻易找到出口。   找不到出口也无妨,涅古来有自己的方法。   他把双眼一闭,不受视线干扰,凭着熊神道的本能,朝着前方笔直冲了过去。   法阵一阵晃动,他要用蛮力撞开法阵。   这招是可行的,只需要三个条件,一是要力气大,二是要皮糙肉厚,三是能走直线。   这三个条件,熊神道都具备。   韩宸在外面拼命修补法阵,涅古来在法阵之中不停撞击。   陶花媛则在迷魂阵外,布置起了另一道法阵。   这道法阵就是徐志穹所说的太卜绝学。   “只有一吸时间,”陶花媛低声对梁季雄道,“只要涅古来踩中法阵,他的修为就会降低。”   梁季雄本不清楚桃花源的来历,可徐志穹说陶花媛是太卜的爱徒,看她法阵做的如此熟练,梁季雄姑且信了她。   这法阵真有这么强大的功能么?   当然没有,这是陶花媛瞎编的,徐志穹逼着她编的。   这个法阵是徐志穹教她摆的,她也没发现这个法阵到底有什么用处。   陶花媛表面淡然,可心里跳成了一团。   这贼小子到底要作甚?   他想害死梁季雄吗?   梁季雄死了,我们还能活着离开吗?   迷魂阵里不断传来撞击之声,法阵不断出现裂痕,韩宸还在奋力修补。   僵持许久,韩宸力竭,退到了徐志穹身旁。   迷魂阵碎裂,涅古来冲出法阵,直接扑向了梁季雄。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这两个阴阳修者品级都不低,继续缠斗下去,肯定要出闪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梁季雄。   他没注意到徐志穹。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徐志穹。   徐志穹在暗中施展了天公地道之技,把涅古来的修为拉下来了。   涅古来是三品,徐志穹是六品,中间差了三品,技能只能维持一吸。   梁季雄已经做好了准备。   等冲到粱季雄近前,涅古来忽然失去了战力,瘫倒在了地上。   苍龙霸道三品技——唯我独尊。   中了这一技能的人,只要靠近梁季雄就会失去所有战力。   这一技能非常霸道,但有两大缺陷。   针对这两大缺陷,徐志穹制定了一套完美的作战计划。   一是发动时间长,而且准备技能时,必须得原地站定。   梁季雄一开始和涅古来周旋是为了给韩宸和陶花媛争取时间,让他们布置迷魂阵。   布置迷魂阵的作用,是为了给梁季雄争取时间,让他准备三品技。   可三品技还有另外一个缺陷,这技能对高品和同品无效。   梁季雄是三品,只要对方有三品及以上的实力,这一技能就是无效的。   徐志穹骗梁季雄,说太卜有一种绝学,能用法阵把敌人的实力拉低,梁季雄起初表示怀疑。   现在看着倒在地上的涅古来,梁季雄不再怀疑了。   太卜有太多可怕的绝学,以后更要多加防备。   但眼下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已经生擒了图奴大将军!   三品对三品,山摇地动。   涅古来做梦也想不到,本该惊天动地的一场战斗,会以这种方式收场。   梁季雄揪着涅古来的头发,笑了。   志穹说的对,只要准备的充分,可以不用山摇地动,完全可以风平浪静。   就像梁功平和粱世禄,他们不就死的风平浪静么?   我没有皇帝那么聪明,但志穹未必输给他!   梁季雄一发力,用盘蟒之技搅碎了涅古来全身的骨头。   涅古来没有战力,也无法做出任何抵抗。   陶花媛走出大帐,朝着夜空放出一朵焰火。   埋伏在敌营之外的余杉,率领武威军开始进攻。   假扮成车夫的乔顺刚和童青秋等人,与余杉里应外合,带上马车和图奴人开战。   这些马车当中有三十多辆被牛玉贤改良过,车身坚固,可以做盾牌,暗格里还藏着各类兵器,每辆马车配三十名士兵,可以与小武冲扶胥(古代战车)相媲美。   内外受敌的图奴乱作一团,大小军官赶紧跑到中军大帐向大将军报信。   只见梁季雄拖着涅古来走到帐外,带着一脸狞笑,环顾着周围的图奴人。   看着大将军身体绵软,挂在梁季雄手里,也不知是死是活,图奴人吓得魂飞魄散!   徐志穹摘下了帐篷里的灯笼,走出大帐,冲着图奴人道:“毛刹,犯我疆土,杀我百姓,你等知罪?” 第223章 图奴也有判官?   按照白子鹤传授的要领,余杉攻进了图奴大营。   图奴人的体格比宣人强壮,战斗开局阶段比宣人骁勇,但只要战事陷入僵持,图奴人的士气衰落的很快。   尤其是战局出现变化时,图奴人的应对能力很差,一处战局不利, 往往会造成全线溃败,对付图奴的最佳手段,就是在恶战之中打疼他们。   余杉是个军事奇才,当即掌握了战术要领,带领武威军于图奴大营左翼猛攻,不到半个时辰, 左翼图奴军溃败,余杉杀入大营。   与此同时,乔顺刚率众,从粮仓发起突袭,以战车为主力,步兵为辅助,打的图奴措手不及,童青秋则带着阴阳师,在图努营中四处放火,逐一瓦解营盘的布防。   战局到了这个地步,图奴仅存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他们的大将军涅古来身上,是战是退,全都依靠涅古来的决断,可所有前往中军大帐的军官,全都死在了梁季雄和徐志穹的手上。   徐志穹杀的畅快,罪业到两寸的举刀就砍,不到两寸的,交给二哥、韩宸和陶花媛, 王振南且在大帐里看热闹,偶尔捡几个残兵练练手。   等余杉和乔顺刚会和一处,战争基本结束了。   五千图努大军,阵亡一千有余,伤一千有余,其余两千多人尽数投降。   而大宣军队的伤亡人数,没超过一百。   首战大捷,全军雀跃,本以为第一场战斗会来的非常惨烈,没想到徐志穹借着先手的优势,把战局变得如此简单。   梁季雄用苍龙道术法,一点点废去了涅古来的修为,这人先不杀,以后还有用处。   余杉和乔顺刚则忙着审问俘囚,趁机打探出更多军情。   徐志穹对活人没兴趣,他带着一群军士打扫战场。   此役,死在徐志穹手上的有五十多人,大部分图奴死在了乱军之中。   虽说不是直接死在了徐志穹手上,但捡来的罪业, 到了罚恶司也能兑换少许功勋, 六品判官需要的功勋太多, 能捡一点是一点。   徐志穹蹲下身子,假装检查地上的尸体是否死透了,趁机摘下十几根罪业。   回头再从图奴人的衣着上确定他们的官阶,随手再摘十几根罪业。   他这厢摘得正爽,忽见一名士兵举止有异。   这名士兵一直在死人堆里翻找,看似是找军械,可手总在尸体的头顶摸索,用罪业之瞳一看,这厮和徐志穹的目的一样,正在摘犄角。   是个同行!   这人戴着铁盔,把脸捂的严严实实,也看不清個长相。   徐志穹本想给他点教训,可思忖片刻,决定放他一马。   这是个七品判官,徐志穹刚从七品走过来,知道七品的难处。   七品赚功勋的途径太少,他冒险混到军营里,就是为了这个机会。   让他捡点吧,徐志穹且当没看见,可忽听一名军士喊道:“徐千户,抓他,他是个毛刹!”   徐志穹一怔!刚才那个判官竟然是个图奴人!   图奴也有判官!   同道的情谊要讲,但军队里混进了图奴人,这个不能忍。   徐志穹正要上前抓住那图奴判官,图奴判官察觉危险,瞬间消失不见。   以七品判官的速度,其他军士不可能追得上他,徐志穹本想亲自追赶,却被刚才那名军士拦住了:   “徐千户,您别追了,这人背后有帮手。”   这话说得奇怪,貌似是个知情人。   徐志穹一回头,用罪业之瞳看了看那军士。   军士有八品修为,但看不到罪业。   徐志穹问道:“你是什么人?”   军士压低声音道:“徐中郎,我是同道中人。”   叫了徐中郎,证明这也是个判官,徐志穹四下看了看,悄悄将这名军士带到了僻静地方。   确系周围无人,这名军士说了实话:“涌州八品引路主簿周青林,见过徐中郎!”   徐志穹皱眉道:“你怎知道我身份?”   周青林道:“我今夜混进军中,看到您和毛刹厮杀,边杀边摘罪业,便知您是同道,   又看您力大惊人,咱们道门只有到了六品,气力才会猛增,因此猜您是六品中郎,若是在下猜错了,您可千万别介意,只当在下眼拙了。”   徐志穹面带杀气道:“你可知道咱们道门的规矩!”   周青林点点头道:“道门的规矩我懂,我不该在凡尘之中说出您的身份,只是,只是我……”   说到这里,周青林有些哽咽:“只是我被那些毛刹欺侮久了,实在忍不住,想跟您说说心里的委屈。”   “你说的毛刹,是指那毛刹判官?”   周青林点点头道:“这块地界原本是在下的地盘,人虽稀少,可我地盘大,不时也能赚点功勋,   哪曾想毛刹打进来了,毛刹判官也来了,把涌州的地盘都给占了,他们天天在我地盘上抢功勋,我也不敢管,我哪怕偷偷捡一块功勋,都会遭他们殴打,   上次我争辩了一句,我说这是我的地盘,这是大宣的地界,你们得给我留条活路,他们骂我是狗,还往死里打我,要不是道门里不许自相残杀,我就被他们打死了,我真是活不下去了!”   说到此,周青林哭的泣不成声。   徐志穹怒道:“哭甚来?你还有脸哭?判官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在你地盘上抢功勋,还敢打你?你特么就不会打他么?”   周青林抽抽鼻子道:“他们人多,修为还比我高,领头的也是个六品中郎,我打不过他。”   徐志穹道:“涌州的判官都哪去了?你也找个中郎过来帮你,却还怕打不过他们!”   周青林摇头道:“涌州没有中郎,七品倒是有一些,可您知道七品和六品没法打。”   六品在战斗力上和七品有本质上的差别,徐志穹升到六品之后有明显的体会,他不再惧怕同品的宦官,甚至能和同品杀道硬钢,这还是在他不知道六品技的情况下。   可没想到涌州不比京城,判官一脉,人才凋敝,竟然连六品都没有。   徐志穹问道:“纵使没有中郎,罚恶司长使却不管伱们么?”   “长使是想管的,可图奴也有罚恶司,他们的长使兵多将广,我们敌不过他,就连长使也要忍气吞声。”   说到这里,周青林哭的更伤心了。   “不准哭!”徐志穹道,“这几日你先跟着我,打仗的时候多出点力气,仗打完了多收点功勋,要是遇到了图奴判官,只管告诉我,我且得好好给他们些教训!”   ……   乔顺刚在图奴营中搜罗了一些酒菜,摆了一桌庆功宴,众人本想畅畅快快喝两杯,可梁季雄愁容不展。   乔顺刚性情率直,当面问道:“二长老,咱打了大胜仗,你还不高兴了怎地?”   梁季雄叹道:“胜仗是打了,只怕有人不认。”   乔顺刚怒道:“哪个龟儿子不认?”   梁季雄连连苦笑,没有作声,余杉听出了其中的话外之音。   他领教过梁大官家的厉害,这场胜仗,昭兴帝真就未必认账。   就算认账了,这群人也未必有功,甚至有罪。   余杉提醒了梁季雄一句:“圣威长老,碌州知府和同知双双毙命,这件事,恐怕得有个交代。”   乔顺刚怒道:“这两个鸟贼死有余辜,还交代个甚来?”   余杉不便多说。   梁季雄看着余杉道:“这些天来,你就这句话说得有些用处,这事真就得有个交代,还真就耽误不得!”   梁季雄明白一个道理,和昭兴帝交手,最大的忌讳就是给他足够的准备时间。   一旦让昭兴帝准备充分,日后却要处处受制于他。   梁季雄看着陶花媛道:“捷报送出去了吗?”   陶花媛点头道:“已通过法阵交给了师尊。”   “你和太卜商量一声,光有捷报不行,还得把我一并送回去。”   余杉一怔:“长老要连夜回京城?”   梁季雄道:“再迟就来不及了。”   ……   次日天明,昭兴帝收到了太卜送来的捷报。   这一场胜利是昭兴帝意料之外的,对于意料之外的事情,昭兴帝不会急于处置。   他没给太卜任何答复,但太卜察觉到了昭兴帝的愤怒。   昭兴帝的确愤怒。   梁季雄杀了吴静春和范国栋,这件事让让他十分愤怒。   梁季雄还要给楚信一个清白,这件事让他更加愤怒。   吴静春和范国栋是朕的臣子,生杀予夺,岂能由你做主?   至于楚信,朕已认定他倒戈投敌,岂能容你随意翻案?   不急,这事情不急。   今天是昭兴帝恢复五品修为的日子,一切等修为恢复之后再说。   隋智已经做好了准备,血树的树汁也送来了,昭兴帝准备在午时重回五品,可没想到在辰时突然收到消息,圣威长老回来了。   他回来作甚?   想和朕理论一番?   朕不见他就是了。   他没有参与政务的权力,朕没必要见他!   可没想到苍龙长老没有求见昭兴帝,他召昭兴帝去苍龙殿。   他要召见朕?   昭兴帝很恼火,却无可奈何。   梁季雄要在苍龙殿祭祀苍龙真神。   祭品正是图奴大将军涅古来。   昭兴帝不能不去,涉及到神灵的事情,苍龙殿长老有绝对的权威。 第224章 二长老的反击   梁季雄在寅时回到了苍龙殿,调集所有苍龙卫,用一个时辰的时间布置好了祭坛。   卯时前后,梁季雄吩咐苍龙卫将文武百官和所有宗室成员全都召集到了苍龙殿。   不到巳时,昭兴帝也来了。   不想来也得来,这是每一个宗室成员的义务,皇帝也不例外。   祭坛之上, 梁季雄亲自诵念祷词:   “北境图奴,聚集贼众,犯我大宣疆土,杀我大宣百姓,季雄奉诏讨贼,生擒贼将涅古来,今献予苍龙真神,息真神之怒,慰黎民之殇, 平社稷之忧,扬大宣之威!”   寥寥数语,说的群臣热血沸腾,老御史王彦阳喊道:“圣威长老威武,我大宣威武!”   群臣神情激动,高呼大宣威武,平时最容易激动的公孙文,此刻倒是安静了下来。   王彦阳还特地问了一句:“公孙侍郎,我军旗开得胜,你却面带愁容,莫非你心怀不满?”   公孙文敷衍一句道:“我旧疾发作,有些晕眩,喊不出声音来,我大宣受真神庇佑, 今首战告捷,也在情理之中。”   王彦阳笑道:“真神就在天上看着, 公孙侍郎的旧疾来的真不是时候, 莫非是受了真神的责罚?”   公孙文没作声, 此刻不能与王彦阳争辩,争输了争赢了对他都没好处。   涅古来被捆在祭坛上破口大骂:“宣犬,你们都是一群狗!待我大帝踏平此地,且将全城屠尽,为我殉葬!宣犬,你等记住……”   噗!   梁季雄砍了涅古来的脑袋。   一个三品原本不会这么轻易死去,但涅古来的修为已经被废了,和普通人没什么分别。   梁季雄把人头摆在了祭坛上,昭兴帝以为祭祀就这样结束了,打算起身就走,不给梁季雄纠缠的机会。   可祭祀没结束,梁季雄还有两份祭礼奉上。   他把吴静春和范国栋的人头摆上了祭坛。   “罪臣范国栋,通敌卖国,欲以万石粮草资敌,还被图奴封为两州领主,此贼十恶不赦,季雄奉真神之命, 将其正法,将其首级献予真神!”   一语既出, 众人哗然。   碌州同知范国栋竟然通敌?   他还要给图奴粮草?   不是说碌州早就没粮食了吗?粮食不都给涌州了吗?   他还要给图奴当领主?   难怪此前有传闻, 碌州有投敌之意!   “这狗贼当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却也便宜了他,到了阴司应叫他永不超生!”   王彦阳骂道:“有此州官,乃大宣之耻,有此同僚,乃吾辈之耻!”   群臣高声唾骂,王彦阳看着公孙文道:“这厮比你还无耻!”   公孙文咬咬牙,忍了!   在这种场合下,昭兴帝没表态之前,公孙文绝不敢多说一句话。   昭兴帝的表情极为复杂,他本应该和群臣一样,为旗开得胜感到振奋,为范国栋卖国求荣感到愤怒,就算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也能表演的很到位。   可如今有根钉子扎在了他心上,严重影响了他的演技。   这根钉子不是范国栋的种种罪行,而是梁季雄杀范国栋的借口。   他不谈人证,不谈物证,他说他奉了真神的命令。   在场的文武群臣和宗室成员对梁季雄的说法非常认可。   梁季雄堵了昭兴帝的嘴。   昭兴帝以后不能再给范国栋翻案,否则就等于违忤了真神之意。   梁季雄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奸滑?   范国栋不能翻案,吴静春的状况也是如此。   梁季雄指向吴静春的头颅道:“此贼借国难之际,贩卖官粮,中饱私囊,却还欺君罔上,说将官粮全都送往了涌州,   可怜涌州将士,矢尽粮绝,孤军奋战,至今仍以血肉之躯,死守险关!”   群臣瞬间安静了下来,内阁首辅严安清问道:“圣威长老,您所说的是哪座险关?”   “不是哪一座,是三座!”梁季雄道,“自东向西,铁狼、双熊、羊角三座险关均未失守,涌州千余将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仍与图奴血战!誓死捍卫大宣江山!   吴静春颠倒是非,污蔑将士倒戈投敌,我等偏听偏信,却寒了忠良之心!”   说到这里,梁季雄落泪了。   这不是演出来的,这两行眼泪,他憋了太久!   臣子也有不少落泪的。   严安清低头道:“内阁失察,难辞其咎!”   “却不该信这狗贼之言,日后让我等有何颜面去见边关将士!”   “糊涂啊,糊涂!我大宣君臣却都糊涂了!”王彦阳含泪道,“待车骑将军凯旋归来,老夫愿当面请罪,惭愧,当真惭愧,公孙侍郎,你可知惭愧二字怎写?”   公孙文扭过头去,他真想一巴掌拍死王彦阳。   群臣皆道惭愧,昭兴帝咬了咬牙。   这是要作甚?   你们都认错,难道还要逼着朕认错?   逼朕下诏罪己吗?   朕且不言语,且等风波平息,再找你们清算!   梁季雄准备的太充分,今天又是恢复五品修为的日子,无论如何都不能与梁季雄正面冲突。   昭兴帝能忍,一切都等过了今天再说。   梁季雄看出了昭兴帝的态度,既然你能忍,就别怪我不客气!   “今我军大战告捷,理应乘胜追击,收复失地,兵部侍郎隋智,你曾向陛下允诺,在十日内召集十万大军,如今大军在何处?”   隋智神情尴尬道:“仍在筹备当中。”   “却问你筹备到了什么地步?十万大军拿不出来,三五万总归有吧?”   隋智不作声,言官们的情绪又被带动起来。   “隋侍郎,我见你这几日都在京城,没有出去招募兵马!”   “国难当头,伱如此懈怠,却也配得上左侍郎之位?”   “隋侍郎,你且说个数,到底招募了多少人马?若是一兵一卒都没有,此举与通敌无异!”   隋智的确招募了一批兵马,有三万多人,但没有昭兴帝的命令,这件事不准透露出去,因为这三万大军的用途还待定。   隋智遭到围攻,只能沉默不语,梁季雄厉声喝道:“隋侍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十日之后,必须将十万大军带到涌州,否则当以欺君之罪论处!”   长老一言,群臣纷纷响应,梁季雄此刻的威望,让昭兴帝愤恨不已。   事情还没完,梁季雄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太子梁玉阳听令,今奉真神旨意,命你随老夫一并北征,以提振全军士气,你意如何?”   太子赶紧回应道:“愿奉真神之命,愿听长老调遣。”   梁季雄看向了昭兴帝:“陛下之意如何?”   这是要作甚?   为什么要让太子参与北征?   怕太子留在京城有危险?   当然不是,梁季雄的目光没这么短浅。   昭兴帝反应很快,迅速看出了梁季雄的意图。   梁季雄想给太子攒根基。   作为太子,梁玉阳给臣子们的印象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那就是“何德何能”。   梁玉阳是個傻子,是个疯子,是个心智不健全的人,之所以能成为太子,完全是因为他是皇帝的独子,他能成为储君,完全是别无选择之下的结果。   但如果他参与了北征,就大不相同了。   如果在太子的带领下,北征取得了胜利,日后再也没人能轻易撼动太子的地位。   梁季雄早就有带太子出征的想法,可又担心这场战争没有赢的希望,反倒会让太子糟糕的声誉雪上加霜。   但现在他看到了希望,他不想让太子错过这次机会。   同样的道理,皇帝也不想让太子把握住这次机会,否则太子会变得更难控制。   可现在群臣情绪激昂,昭兴帝没法拒绝。   罢了!   忍了!   昭兴帝点头道:“玉阳,你代朕亲征,驱逐外寇,复大宣河山!”   在群臣的赞叹声中,太子随梁季雄共赴北境。   愤怒的昭兴帝回到秘阁,将书案上的解梦之书撕作粉碎。   “噩梦前兆已至,美梦却不见端倪!”   昭兴帝吞下怒火,准备重回五品。   且等朕重回五品,你等奸贼佞臣,一个也别想脱身! 第225章 徐志穹,你把大官家害惨了   秘阁之中,十坛血树汁摆在法阵当中,渐渐消失不见。   法阵将血树汁传送给饕餮外身,饕餮外身吞下树汁,再给昭兴帝排出一粒良药。   你说它是药也行,说是别的也可以,反正昭兴帝得趁热吃了。   整个过程,陈顺才和皇后一直在旁边看着,寸步不离,眼睛不眨,这让隋智十分不满。   他不止一次提醒过昭兴帝,恢复修为时,不要有外人在场,这是对真神不敬。   昭兴帝只回复一句:“朕知道了。”   可他始终都让陈顺才在旁边看着,陈顺才给出的解释是,需要有人在身边保护皇帝。   说的也有道理,隋智有杀道五品的修为,如果隋智有不臣之心,身边没人保护,昭兴帝该如何自保?   但隋智心里清楚,保护皇帝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陈顺才和皇后还在暗中记录着恢复修为的过程。   昭兴帝不可能完全信任隋智,如果有一天和隋智翻脸,他得保证在没有隋智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恢复修为。   陈顺才和皇后记住了每一个流程,也记住了绘制法阵的方法,现在唯一需要留意的是,隋智和饕餮外身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   昭兴帝是饕餮修者,这层联系迟早会被他看破。   等看破了这层联系,隋智的利用价值将所剩无几。   吞下了良药,昭兴帝出了一身黏汗,腥气飘散出来。   皇后赶紧布置法阵,把腥气转化成了阴阳二气。   阴阳二气从皇宫飘散出去,坐在阴阳司里的太卜很快有了感应。   “又想嫁祸我!”太卜冷笑一声,“这一次可没那么容易!”   他去了阡陌楼,感知着气息的变化,准备追寻一个重要目标。   ……   昭兴帝恢复了修为,隋智俯身施礼道:“陛下,多饮食,多歇息,这两日间千万不要动气。”   昭兴帝点头道:“爱卿辛苦,回去歇息吧。”   以前,昭兴帝遇到紧要政务,一般都会和隋智商议。隋智颇有才智,对朝政看的透彻,手段也十分老辣,深得昭兴帝的赏识。   可这段日子,昭兴帝只和隋智探讨修为,很少说起政务。   隋智当前的处境非常不妙,圣威长老逼着他要十万大军,他成了满朝文武围攻的对象。   可昭兴帝此刻却连句话都不给,这是明摆着让他背锅么?   隋智也不多说,当即告退。   昭兴帝只觉饥饿难耐,陈顺才赶紧命人摆膳,一口气吃了十几方盘的羊肉,昭兴帝的脸色红润起来。   陈顺才在旁道:“陛下,今天咱们不见外客,您早些歇息吧。”   昭兴帝摇头道:“歇不得,再歇个一时片刻,大宣的江山却要归了梁季雄了。”   陈顺才慨叹道:“圣威长老今日确实狂妄了些,想是背后受了高人指点。”   “说什么高人?无非徐志穹那个宵小之辈!”说话间,昭兴帝的脸色越发红润,也不知是因为恢复修为后的喜悦,还是出于对徐志穹的愤怒,   “朕对这厮一忍再忍,这厮不知进退,仗着几分小聪明在朕面前一再张狂,而今非要取了他性命不可。”   “陛下,若是杀了徐志穹,只怕会触怒真神。”   昭兴帝摇头道:“武栩之事,已平息多日,真神又岂会一直留意于凡间?况且这次杀他的是图奴,与朕无关!”   昭兴帝一挥手,陈顺才会意,立刻取来纸笔。   “拟旨……”昭兴帝顿了顿,脸色比刚才更加红润,红得有些发紫。   陈顺才拿着纸笔等着,昭兴帝咳嗽一声道:“拟,拟旨……”   他的声音卡住了,脸颊彻底变成了深紫色,好像有人正掐着他的喉咙。   “陛下!”陈顺才意识到事情不对,赶紧扶住了昭兴帝。   皇后一摸昭兴帝的额头,烫的吓人。   昭兴帝扶着书案,几声痛呼过后,呕出一大口血来,当即昏死过去,人事不省。   陈顺才大惊,看着血水的颜色,昭兴帝的修为又有变化,纵使没有全掉,肯定也有损失。   修为还算小事,昭兴帝的生命有危险,陈顺才急忙去找太医。   皇后还算冷静,拦住陈顺才道:“太医没用,赶紧把隋智追回来!”   ……   太卜闻着变化的气息,冷冷一笑:“大官家,你又掉回到了七品修为!   隋侍郎,该轮到到你了!”   ……   隋智还没走出皇宫,忽听得耳边一声闷吼。   “你敢害我!”   这声音来自饕餮外身。   是谁害了饕餮外身?   隋智还没弄清楚情况,只觉头晕目眩,浑身剧痛!   谁害了饕餮外身?   皇帝?   他疯了怎地?   隋智遭到了饕餮外身的反噬,疼的站不稳身子,忽见陈顺才出现面前,咬牙道:“隋侍郎,你好大胆子!”   陈顺才本想用点指穿心制服隋智,手指刚点在胸口,隋智也昏死了过去。   ……   南方玉州,一座土丘震颤,滑落大片泥石,溅起滚滚烟尘。   这座土丘位于深山之中,周围没有人家,出了这么大动静,也没人知晓。   太卜借着阴阳法阵,出现在了深山之中,静静的注视着土丘的变化。   终于让我找到你了——饕餮外身!   太卜很激动!   徐志穹说过,他想对付的不是血树,换做别人只会以为他故弄玄虚,也只有我能猜透他的心思。   他想对付的确实不是血树,他想对付的是梁大官家,和帮梁大官家恢复修为的人。   被随生蛊寄生的血树,本身没有受到任何危害,依旧长得枝繁叶茂。   但是血树汁的性质发生了变化,因蛊虫的寄生,产生出了童青秋特制的毒液。   童青秋的毒液十分精致,每棵树上的毒量又很少,根本无法察觉。   可把十罐树汁的毒液聚集在一起,数量就惊人了。   饕餮外道直接中毒,元气大伤。   皇帝间接中毒,修为从六品掉到了七品。   隋智遭到饕餮外身的反噬,昏迷不醒。   太卜算准了饕餮外身定会报复,趁着饕餮外身反噬隋智,太卜追到了饕餮外身的踪迹!   日后饕餮还会信任皇帝吗?   皇帝还有恢复修为的机会吗?   徐志穹,你可把大官家害惨了!   痛快,这场仇报的痛快!   徐志穹,好你个狂生!你是真的狠!   年纪轻轻,心智远胜我一众弟子,几乎能与我比肩!   能把皇帝算计到这一步,恐怕也只有你了!   你必须要来我阴阳司,我不管你背后是谁,我必须要把你抢过来!   太卜攥了攥拳头,看着饕餮外身翻滚挣扎,他没有急着出手,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他在山林之中摆了一道法阵,法阵在地面上游移,静静依附在土丘之上。   ……   陈顺才扶着隋智进了秘阁,看到昭兴帝和隋智都人事不省,皇后一时也想不出办法:   “此事不能声张,我看陛下脉象尚可,且先让陛下静养几日。”   静养容易,几日却难了。   第二天,群臣纷纷上奏,要求隋智立刻清点兵马,奔赴涌州。   苍龙殿前,圣威长老一番话语犹在耳畔,社稷危难之际,谁也不想当罪人,只要上了奏章,今后就有撇清责任的依据。   奏章摆在司礼监,陈顺才傻眼了,只得再去找皇后商议。   皇后也不懂政务:“陈秉笔,你追随陛下多年,司礼监批过的奏章不计其数,这点小事,你自己处置就是。”   “娘娘,这可不是小事,出兵打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得圣上亲自做主!”   “官家还没醒过来,如何做得了主,”皇后沉思片刻道,“既然图奴打进来了,早打也是打,晚打也是打,要是有兵就派过去吧!”   “娘娘,大军都在隋侍郎手里,隋侍郎人事不省,我上哪找兵去?”   “这是什么话?横竖都是大宣的兵马,没了隋智还动不了怎地?兵部右侍郎不还在么?你去找他,把兵马调来!”   “调来也没用,大军不是想动就能动的,粮草军械全都要置备妥当,这些事必须得圣上操持,”陈顺才压低声音道,“况且出兵与否,还得看圣上的心思。”   皇后道:“你是说官家不想出兵?”   陈顺才叹道:“圣上的心思,老奴哪敢揣度!”   “那就拖着,拖到官家醒来再说。”   “拖不住了,群臣都闹到皇宫门口了!”   “那就交给内阁,让他们先拖着。”   陈顺才急道:“内阁不会拖着,他们肯定要打,等他们把诏书拟好,您让老奴如何回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本宫能有什么办法?”皇后怒道,“我就不信官家没有可用之人,不是有个公孙文挺机敏的么?把他叫来试试!”   公孙文?   倒也是个办法!   陈顺才把公孙文叫来,只说事,不说原因。   他没说昭兴帝陷入了昏迷,只说群臣逼迫朝廷出兵,这事该如何解决。   换做旁人,这事不敢轻易插手,这场仗本来就该打,想顺着皇帝的意思,找个借口不打,那就得帮皇帝背锅,弄不好就要成了千古罪人。   但公孙文还真是机敏,他不从仗该不该打这件事情上入手,他从君臣之间的礼仪和本分上入手。   “身为人臣,当知君恩浩荡,君恩远胜养育之恩,禽兽尚知反哺,人若不知君恩,岂不连禽兽都不如?   这群佞臣以涌州战事为借口,便敢逼迫陛下出兵,在他们眼里到底是涌州那点土地重要,还是陛下的威严重要?   他们目无君王,本官也对他们不再客气,陈秉笔,你只管在皇宫里看着,今天本官就给他们一个教训!”   午后,内阁、六部、五寺、六科、御史台、通政司、翰林院……大小官员,堵在皇宫门口,等着皇帝下诏出兵。   一名御史等的乏困,且绕着皇城走了一圈。从宣德门(前门)绕到拱辰门(后门),突然见到了皇帝的旗帜和龙辇。   皇帝这是要离开皇宫!   御史大惊,撒腿就往宣德门跑,跑到群臣面前,御史脸都绿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诸位,诸位同僚,圣上要出宫了!”   王彦阳皱眉道:“圣上许是躲着不见我们,却还能躲出皇宫不成?”   御史擦擦汗水道:“我还能骗你怎地?我在拱辰门看到了圣上的车仗!”   百官惊呼,皇帝真是要离开皇宫!   这等时候,哪能让他走了!   王彦阳赶紧冲向了后门,不少言官也跟了过去。   内阁首辅严安清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皇帝现在出宫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对他的声誉造成不小影响。   眼见着不少官员跑向了拱辰门,严安清没能拦得住。   王彦阳等人跑到拱辰门,果真看见了皇帝的车仗。   六匹马拉的龙辇刚刚起步,王彦阳立刻追了上去,拦在车仗前喊道:“陛下,涌州战事刻不容缓,社稷存亡,只在朝夕,恳请陛下立刻出兵涌州!”   辇车没停下来,侍卫推开王彦阳,继续行进。   王彦阳带着一群言官,追着辇车跑出两条街,一群男子突然冲上前来,揪住王彦阳等人开始踢打。   王彦阳奋力还击,挥起老拳想和这些人拼命,奈何这些人当中有带着修为的,上前拧断了老御史的胳膊,一脚踢断了老御史的肋骨,把老御史踩在地上,痛加捶楚。   谁这么大胆子?光天化日,敢当街殴打朝廷命官?   天章阁学士崔志明有儒家八品修为,上前打翻了两名暴徒,扶起了王彦阳,看着众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群人都是龙怒社的儒生,以前当街殴打朱雀修者的时候,他们手就很黑,只是没想到徐志穹更黑,把他们杀怂了。   今天当街殴打朝廷命官,又是谁给他们的胆量?   崔志明看了许久,认出了对方的为首之人:“你是周家的小老虎,周海裘,当初你们兄弟为祸京城,你堂兄周念衾被徐千户当场正法,你不知悔改,今日又出来行凶!”   “行凶?”周海裘放声一笑,“杀你的佞臣,是我读书人的本分!来人,将这厮给我乱拳打死!”   周海裘命令儒生上前,围攻崔志明。   崔志明一招巡礼之技,先控制住众人,随即一通拳打脚踢,打得十几个儒生哭爹喊娘。   八品修为,哪是你想打就能打的?   崔志明撸起袖子,走向了周海裘。   周海裘吓得连连后退:“你别,你别过来,你,你知道我爹是谁?你,你知道我师祖是谁?你,别过来,你过来,我让我爹打死你!”   崔志明揪住周海裘道:“我先替你爹好好教训教训你!”   一拳刚要打上去,忽觉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   崔志明一抬头,见周开荣出现在了面前。   “崔志明,你个佞臣贼子,你也就这点本事,敢欺负我孩儿罢了,上为君恩,下为义理,今天我且要替你圣上好好教训你!”   崔志明无惧,上前与周开荣拼命。   可拼命归拼命,周开荣是六品,两人的修为差距太大。   周开荣很快放倒了崔志明,脚踩着崔志明的头,命令龙怒社的儒生们往死里打!   王彦阳冲着龙辇喊道:“陛下,周开荣当街殴打朝廷命官,陛下坐视不理,律法何在?体面何在?”   龙辇走远了,至始至终没有回应,因为里面根本没人。   陈顺才派出龙辇,就是为了分散出一部分官员,先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和公孙文此刻正在皇宫后苑的塔楼上瞭望,周开荣的所作所为,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公孙侍郎,且叫你的徒子徒孙小心些,别真把人给打死了。”   公孙文道:“陈秉笔,这是逆臣贼子本就该杀,若不弄出几条人命,他们不知道收敛!”   陈顺才神色凝重道:“总之还是谨慎些好。”   ……   中郎院里,杨武正在钻研阴阳术,常德才火急火燎走了过来。   “京城出事了,王彦阳被打了。”   杨武点点头道:“不稀奇,这老御史太刚烈,经常挨打。”   “这次可不比往日,他和几个当官的,都被打到奄奄一息,还都被绑在一起示众,不准他们就医,有几个体弱的官员已经死了,还跟他们绑在一块!”   杨武皱眉道:“这就太过分了,这事得告诉志穹。”   常德才要去点双生蜡烛,杨武摆摆手道:“别着急,我新学了一套阴阳术,能给志穹传信。”   “你都没有阳气,哪来的阴阳术?还是用双生蜡烛吧!”   杨武道:“别用那蜡烛了,上次烧坏了志穹的衣裳,气得他都不给咱们买檀香了,你先让我试试!”   杨武把阳明石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布置了一道法阵。   身处涌州的徐志穹,忽觉胸口一阵季动。 第226章 好好做一回提灯郎   一片雪花打在脸上,化成水,凉丝丝的,有那么一丝惬意。   徐志穹把佩刀从一个图奴人脖子上抽了出来,顺便将那图奴人的罪业摘了。   佩刀又该交给牛玉贤打磨一下了,这刀最近杀人有点多。   攻破了图奴大营,大军的下一步作战计划, 是清理掉涌州南部的所有图奴军队,打通三座险关的补给线。   刚被打掉的营盘里有一千多图奴人,也是靠着翻山刚从北边来的,本想去找涅古来会和,可惜他们没机会在阳间碰面了。   太子也是第一次来涌州,涌州的天气让他很不适应,一路之上不停打着喷嚏, 可杀人的时候一点都不手软。   “这把剑不太趁手,你再给我配条长枪!”太子在兵器上还挺挑剔。   “殿下, 您可不能再往前冲了!”吕运喜一个劲的数落,“您刚才可吓死奴婢了,那箭射的漫天都是,您还往前冲,您把自己当成当兵的么?”   太子不耐烦道:“罗唣!罗唣!我说不让你来,你偏要来,明天且让太卜把你送回去!”   吕运喜道:“殿下,你不听我劝也就罢了,我把这事情告诉圣威长老,让你以后上不了战场!”   粱季雄在旁边听着呢。   “玉阳啊,今天你确实有些莽撞,怎地也不该冲在老夫前面,下次你必须跟着老夫走!”   “二哥,我若是跟着你走,人都被你杀光了, 我一个人头也收不到。”   “带你来打仗, 不是让你来杀人的!”   “二哥,可是咱们……”   “别再叫我二哥,我是伱祖宗!”   ……   粱玉阳觉得粱季雄无趣,且凑到徐志穹身边道:“你今天杀了多少人?”   徐志穹想了想:“三十几个吧。”   “三十几个呀?我三十二個,比你多还是比你少?”   徐志穹笑道:“我杀了三十五个,比你多些!”   梁玉明又不痛快了。   “你比我来得早,知道怎么在战场上下手,我要是早来几天,也不会输给你!”   “殿下,上了战场真不为了杀人!”   “我来这就是为了杀毛刹!”太子看着身后被烧毁的一座村庄,“我刚从去那村子里出来,连不会走路的孩子都被毛刹给剁了,   我草略算了算,杀一个毛刹,能赚大宣十条人命,这次必须杀狠一点,把这群畜生养的打疼了,疼到他们这辈子也不敢再碰大宣一下!”   徐志穹看着太子,心里愈发觉得痛快。   别讲什么大局,别讲什么博弈,别讲那些谁也听不懂的道理。   太子说的就是正理!就该打疼这帮畜生养的!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这都是不变的正理!   走着走着, 徐志穹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悸动,他能感觉到有人在呼唤他,他知道这人都是杨武。   杨武什么时候有这种本事了?   太子关切的问道:“你怎地了?尿急了?”   “不是,不是尿急……”撒泡尿的功夫,不够回一趟中郎院,徐志穹得想个更好的借口。   太子看了看徐志穹,脸有点红,还有些汗水,呼吸有些急促。   “兄弟,你是憋急了吧?我知道这军营里不好熬,但二长老有规矩,不让我带女人过来,好在我还有两个小太监,眉清目秀,比女人还俊,人家说圆的比扁的好,你想不想……”   “不想!”徐志穹摆摆手道,“我就是头晕,歇息一会就好,殿下,你前边先走。”   徐志穹找了没人地方,握住议郎印,回了中郎院。   常德才把群臣被打的事情说了一遍,徐志穹双眉紧锁。   “公孙文这条恶狗,得着机会就呲牙!以前还是下黑手,现在竟然敢当街打杀朝廷命官,梁大官家不管么?”   徐志穹仔细想了想,意识到一个问题,梁大官家可能管不了。   他大概率已经中招了!   徐志穹心情大好!手舞足蹈之间,掉进了后院池塘。   常德才赶紧把徐志穹捞了上来,徐志穹怒道:“我不是跟你们说了么?把这池塘给我填上!”   杨武解释道:“填了,可咱们没土,我为了挖土,又挖出个池塘来!”   “你说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徐志穹换了身衣裳,因为心里高兴,也没和杨武计较。   高兴归高兴,可王彦阳等一群官员的事情还得解决。   常德才道:“我可听说了,现在只要有当官的靠近皇宫,铁定挨揍,若是三人集结,被打死都有可能!”   徐志穹道:“这不扯淡么?要是上朝呢?上朝不得一块去么?”   常德才摇头道:“这些日子,奴家,那个……咱家是没见过上朝。”   看来梁大官家是真中招了。   可文武大臣就这么听凭宰割?   王彦阳是清官,他手下没有门客,也没有像样的护卫。   可内阁首辅不应该呀,各部大员不应该呀!   常德才倒是有些经验:“要说一、二品大员,身边或许能有几个六七品的高手,其他的官员,身边能有个八品就算不错了,   哪怕是内阁首辅,家里养一个六品都得小心着用,别轻易拿出来,这京城终究是皇帝的地盘,当官的最好少与高手来往。”   常德才说的是,就算真把六品高手拿出来,也未必挡得住龙怒社,龙怒社人多,而且背后有公孙文,真把公孙文惹毛了,谁拿他都没办法。   等等,有人拿他有办法……   把事情闹大了,自然有人收拾他!   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些官员救下来,这些人是朝廷的脊骨。   可眼前最大的问题是徐志穹不能轻易露面,也没有足够的精力。   现在的主要精力必须放在北方战场上,六千多兵力看着不少,但凡出点闪失,转眼就没了。   三座险关还等着粮食,只要有一座险关失守,图奴大军开过来,战局就万劫不复了。   常德才道:“主子,要是信得过咱家,这事就交给咱家办了。”   “我是信得过你,可也得有人帮你!”徐志穹痛杀儒生的时候,身后有掌灯衙门,单靠常德才一个,斗不过龙怒社。   杨武在旁道:“其实,我们背后也有掌灯衙门,就算没人,可也有灯!”   徐志穹愣了片刻,突然笑了。   杨武生前一直有个遗憾,这一次或许能把遗憾弥补回来。   徐志穹去了正房,把白灯和青灯拿了出来。   “红灯是我的兵刃,不能给你们,这盏青灯和白灯也是我的,送给你们了,你们谁当青灯郎,自己商量着办。”   常德才笑道:“咱家当白灯,让杨武也升一回官。”   杨武摇摇头道:“我就要这支白灯,我白当了一回提灯郎,以前不知道该怎么当,现在该好好当一回!”   徐志穹给他们两个制定了一套计划,随即返回了涌州。   ……   深夜,王彦阳被绑在龙怒社的社馆门前,气息奄奄。   崔志明压低声音道:“老哥哥,你可得挺住,我又攒了点力气,身上的绑绳就快挣开了,等会我带着您一块走!”   王彦阳摇了摇头,之前两个人一起跑过,王彦阳腿慢,没跑掉,倒把崔志明给连累了。   “老弟,你自己跑,你好好活着,千万别管我!”   “崔某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你低声些,这与贪生怕死无干,吾辈脊骨犹在,不能断送在这群猪狗手里,快些去吧!”   正说话间,周海裘走了过来,蹲在两人面前。   这厮虽然穿了长袍,戴了儒冠,但面目还和往昔一样可憎。   他拍了拍崔志明的脸:   “作甚呢?想跑?想往哪跑?你们俩挨得打还少么?怎就那么没记性!”   崔志明啐了周海裘一口。   周海裘起身躲开,狰狞笑道:“你们这些逆臣贼子,一个个装的光明磊落,现在怎么不敢光明正大逃命去?小爷让你们逃,你们逃一个看看!逃啊!”   他对着王彦阳一顿踢打,崔志明喝道:“有本事冲我来,莫再伤了老御史!”   周海裘回身踹了崔志明一脚:“冲你来怎地?你当小爷怕你怎地?”   崔志明冷笑道:“当初在我面前,哭爹喊娘就是你吧?”   周海裘勃然大怒,扯住崔志明的头发奋力踢打:   “你特么才哭爹喊娘,小爷我从来没喊过,你特么跑,你跑一个给小爷看看,你不是能弄断绑绳么?你弄断一下看看!   你要敢弄断绑绳,小爷就砍了你一只手,你要敢跑一步,小爷就砍你一只脚,你还特么骂我,你再骂一句,小爷就割了……”   周海裘突然没了声音,他一直揪着崔志明的头发,可手上突然失去了力道。   崔志明挣脱开了?   没有啊!那只手还在他头发上抓着。   可为什么使不上力气?   看着光秃秃的手腕,周海裘似乎明白了。   手还在头发上,但手不在胳膊上了。   常德才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周海裘身后,一刀砍断了他的右手。   “娘,娘,娘呀!”周海裘嘶声哭喊,声声都是喊娘。   龙怒社一群儒生聚了过来,扶住周海裘,看着常德才,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你想做甚?”   看着周海裘的断臂,这群儒生很是害怕。   可对面就一个女人,他们这么多人,打一个女人,还是可以的。   一名年轻儒生喝道:“不知死的妇人,谁指使你来的!”   一名中年儒生喊道:“你伤了我们周师兄,非要把你千刀万剐不可!”   常德才笑道:“你这把年纪,还叫他师兄?若是他爹官再做大些,你岂不是要叫他师爷爷?”   中年人勃然大怒:“各位同窗,莫与她饶舌,冲上去,活扒了她的皮!”   儒生们正想一拥而上,可没曾想,女人身后跳出来一个男人,男人手里拿着一盏白灯。   看到这盏白灯,儒生们在气势上萎靡了一大半。   杨武举着白灯,来到众人面前道:“拘禁朝廷命官,你等知罪?”   话音落地,儒生们一哄而散,舍却了周海裘。   提起徐志穹名字,儒生不敢夜行!   如今看到了活生生的提灯郎,不管是不是徐志穹,刻在儒生灵魂里的恐惧,瞬间爆发了。   周海裘想跑,杨武飞起一脚,把周海裘踹趴在地上,上前一脚踩住了他后脑勺,喝道:“殴打朝廷命官,伤人至死,你知罪?”   原本哀嚎的周海裘,吓得不敢哭了。   “我,我,我错了,我,我求求你,饶我一命……”   “饶你?”杨武狰狞一笑,“你时才说要砍了崔学士的手,现在我把你手给砍了,你还说要砍了崔学士的脚,我再把脚给你砍了。”   杨武回身砍了周海裘一双脚。   周海裘喊破了喉咙,又开始喊他爹娘。   “我叫我爹弄死你们,我,我爹一会就来,我娘也来,我弄死你们……”   杨武笑道:“你还说要割了什么东西,是舌头吧?让我看看你舌头在哪?”   周海裘死死闭住嘴,杨武拧断了他的颌骨,把舌头扯了出来。   ……   一个时辰过后,周开荣来到了社馆,看到了一具无头尸。   “儿啊,我的儿……”周开荣一眼认出了尸首,当即泪流满面。   旁边一名儒生颤巍巍道:“是,是提灯郎做的。”   “大宣没王法了吗?”周开荣哭道,“掌灯衙门!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第227章 高人的计划   周开荣当晚带着儒生闯进了掌灯衙门,来到史勋面前,先狠狠打了史勋两记耳光。   史勋真是好涵养,一点都没生气!满脸堆笑,给周开荣斟茶。   几名青灯郎在正堂伺候着,听着周开荣破口大骂,看着史勋笑脸相应, 且小声议论道:   “咱们这位史千户真是好脾气,这要是换了武千户,周开荣的脑袋都掉了好几回了。”   “别说武千户,就是陈元仲陈千户在的时候,也轮不到周开荣这厮嚣张。”   “哪怕志穹在也好!”   “志穹要是在的话,周开荣也不敢上门!他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说话间,周开荣又打了史勋两记耳光,史勋还是满脸赔笑。   青灯郎们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怎地了,就由着他这么打?”   “我听说周开荣的儿子死了!”   “那只小老虎?难不成又是志穹干的?”   “别特么瞎说,志穹在北边打仗呢!”   “他认准了是咱们衙门干的!”   “咱们衙门谁敢干这事?有胆子的都被送去北边了。”   有胆子的都走了,剩下了一群废物,让周开荣带着一群儒生,把掌灯衙门闹了个天翻地覆。   史勋一再解释:“周大人,这事和我们掌灯衙门真没关系!”   无论史勋说什么,周开荣都以辱骂回应。   “无耻卑劣之徒,曳尾泥涂之辈!敢做却不敢当么?敢到公孙大人面前与我对质吗?”   史勋苦苦哀求道:“周大人,咱们却得讲理,我一会把今夜当值的提灯郎都叫过来,您一个一个查验,你若是从中查出了凶手,我当场将他正法!”   周开荣怒道:“还有什么可查?今夜当值的提灯郎都该杀!”   史勋赶紧奉茶道:“周大人,您这是气话!”   周开荣把茶杯摔在了地上:“什么叫气话, 连你都该杀!”   史勋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变。   一名青灯郎低声道:“史千户的气量也太大了,这都能忍得住?”   “这不是气量, 这是修为, 这叫厚皮之术!”   “还特么在这扯淡, 我们要被装进去了,周开荣要杀了所有值夜的提灯郎。”   “敢!我就不信他真敢动咱们衙门!”   “志穹在,他不敢,这史勋就是个废物!”   ……   周开荣带着弟子在掌灯衙门打砸了一通,带着龙怒社的儒生走了。   本以为事情就此过去了,没想到史勋还真就把所有提灯郎集中起来审问。   “这事是谁做的?痛快告诉我,我史某人是个爱惜下属的,绝对不让他一人受过,我绝对能保他一条性命,   可如果你们谁都不肯承认,我可就得找個人顶缸了。”   提灯郎面面相觑,没想到史勋会用这种方式处置周海裘的案子。   凭什么就让提灯郎扛下来了?   无凭无据,他们敢诬陷掌灯衙门?   这种荒唐事,在提灯郎脑子里连想都没想过。   众人都不作声,史勋点点头道:“都不认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事发之地,今晚是谁巡夜!”   一名青灯郎满脸悚惧道:“千户, 我们弟兄早早就巡过那地方了,当时可没出事!”   史勋点头笑道:“既然是你们巡夜,出了事就该你们扛着, 你找个人出来顶着吧!”   青灯回头看着手下的白灯郎,白灯郎低头不语,脸上满是恐惧和委屈。   青灯郎还在犹豫,史勋喝一声道:“要是找不出人来,你自己顶着就是!”   青灯郎一咬牙,指着一名白灯郎刚要开口,忽听绿灯郎刘大顺喝道:“滚蛋!掌灯衙门的脸让你丢尽了!滚回队伍里站着!”   刘大顺跟徐志穹的交情很深,也参加了北垣一战,按理说,应该随徐志穹北征。   可北征前夕,刘大顺恰好赶上了晋升,一连昏迷了好几天,因而留在了京城。   整个掌灯衙门里,还有血性的就剩这一个了。   刘大顺看着史勋道:“你不用为难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兵,你要找人顶缸,找我去就是了!”   “行,带种!”史勋看着刘大顺道,“既然刘百户愿意替弟兄们扛着,那史某人就成全你,今晚你踏踏实实睡一觉,明天一早,我把伱捆到周大人府上,你情我愿,咱们谁也别埋怨谁。”   次日天明,史勋提着镣铐,来到了刘大顺的小舍,敲敲门道:“刘百户,上路了,开开门吧!”   屋里没动静。   “大顺,昨天的事情是你自己应许下来的,你是个爷们,说话可得算数!”   屋里还是没动静。   “什么意思?耍赖是怎地?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你昨晚跟我说句软话,我好好求求周大人,让他高抬贵手,放你一马,这事不就完了吗?   你知道周大人是什么人?那是公孙侍郎的嫡传弟子,你知道公孙侍郎是什么人?那是当今朝廷的主心骨!   你充好汉的时候觉得威风,你想过我的难处没有?你当着众人削我的面子,你想过后果没有?   我告诉你,赶紧给我出来,别等我进去捆你,给你自己留点脸!”   屋子里还是没动静。   “非逼我进去锁你是吧!给脸他么不要是吧!”史勋一脚踹开房门,楞在门口,半响无语。   小舍坐着一个人,却不是刘大顺。   那人看着史勋,微微笑道:“镣铐都拿来了,是等我动手,还是你把自己锁了?”   “指,指挥使,我那个……我都是为了掌灯衙门,那,那周大人不好招惹。”   “哪个周大人?周开荣?那特么是你家大人!”钟参垂着眼角道,“掌灯衙门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废物?要不是大官家给你封的千户,我现在就让你滚蛋!愣着干什么?把自己给我锁了,到院子里站着,别等我动手,别特么给脸不要!”   ……   天明时分,周开荣带着一队儒生来到御史王彦阳的府邸,撞开大门,命令见人就抓。   不需要任何理由,光是抓捕佞臣这一条就够了。   抓住王彦阳就能给他儿子报仇,王彦阳肯定知道昨晚那名提灯郎的身份!   王彦阳的府邸很小,前后两座院子,算上婢仆也就十几口人。   可周开荣一个人也没抓到。   院子扫的干干净净,家具上也没有灰尘,灶台没点火,但是有柴火,锅里连米都下好了,证明有人刚刚还在准备饭食。   可人都哪去了?   周开荣在宅院里上上下下搜查一遍,连菜窖都没放过,却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王彦阳跑了!   谁给他送的消息?   他能跑到哪去!   周开荣兵分两路,让一部分继续搜捕王彦阳,自己则带着另一部分人去缉捕天章阁学士崔志明。   这人是王彦阳的同伙,他肯定知道王彦阳的去向,王彦阳甚至可能就在崔志明的家里。   等到了崔志明的府上,依旧空无一人。   缉捕崔志明是周开荣临时做的决定,崔志明为什么也能提前逃走?   难道身边人之中就有内鬼?   可这个内鬼怎么给崔志明送的信?   这次周开荣不说名字,只说缉捕佞臣,随即去了御史邱栋才的府上。   府邸还是空的。   周开荣也不挑拣了,且对着御史台名册逐一走了一遍,一连十几家都是空的,直到走到御史张竹阳家里,终于见到人了。   张竹阳在府上,妻儿老小几十口子人都在府上。   看到周开荣气势汹汹前来,张竹阳笑脸相迎:“周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   话没说完,一名儒生上前推搡一下,推了张竹阳一个趔趄。   张竹阳一愣,收去笑容道,且把后半句话说完:“不知周大人有何指教?”   周开荣道:“向你打听一个人,你可知佞臣王彦阳去了何处?”   张竹阳笑道:“想找王御史,只管去他府邸就是,在我门前吵吵嚷嚷作甚?”   一名儒生喝道:“你分明是有意包庇,王彦阳就在你家里,你若不服,敢让我们搜么?”   “这是要构陷我?你们擅闯御史宅邸,却不问问大宣律法?”张竹阳轻蔑的看着周开荣,说起罗织构陷的手段,这几个儒生在他面前实在不够看。   周开荣喝道:“我等乃天子门生,行事皆奉天子之意,天子之意就是法!张竹阳,把你家眷全都叫出来,让我到你宅子里搜查一遍,今天的事情就此作罢。”   张竹阳阴恻恻笑道:“周开荣,你这鬼话也就偏偏老实人,你当我张某人真怕了你不成!今天我就站在这,看你敢不敢进我宅邸一步!”   张竹阳不能让他进家门,他家里有太多金银细软、房契地契,都解释不清楚来源。   儒生们摩拳擦掌,正想上前抓捕张竹阳。   可周开荣没敢动手,他知道张竹阳这人当真不好惹。   他是六公主的人,六公主手下有红衣使。   而且张竹阳和各部官员都有来往,真招惹这样的人,容易捅了马蜂窝。   周开荣愤恨而去,张竹阳回到府中,擦了擦汗水,叫来管家道:“收拾金银细软,搬家!”   管家慌急道:“咱要搬哪去?我去准备车马!”   “不用准备车马,把东西放在院子里就行,有高人接咱们走!”   那位高人早就劝张竹阳搬过去,可张竹阳不听,他认为这事牵扯不到他。   现在看来不走不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家中细软收拾妥当,张竹阳带着一家老小站在院子中央,点燃了一根蜡烛。   地面腾起一片尘埃,张竹阳喊道:“把眼睛都闭上!”   众人一闭眼,消失在了院子当中。   ……   周开荣走了一天,一无所获,回到社馆,当即下令:“今晚停止讲学,城中各社搜捕凶手,但有可疑之人,一律抓来,严刑拷问,掘地三尺,也得把这凶徒找到!”   ……   中郎院里,杨武拿着灯笼,气势汹汹道:“草菅人命,你知罪?滥杀无辜,你知罪?贪赃枉法,你知罪?吃得太饱,你知罪?”   常德才怒道:“吃得太饱有什么罪?我看你就是吃得太饱了!”   杨武收去灯笼,摇摇头道:“差点气势,还是差了点气势,到底差在哪了呢?”   “就你这德行还想学主子?从头到脚没一点像的地方,今晚那群儒生满城抓人,我要给他们点教训,你跟着我去么?”   “去呀!”杨武赶紧换上了彪魑袍。   “若是去,可不能像昨天那样,吓得半天不敢露面。”   “昨天那是第一回 ,今天再让我好好练练,咱们多给志穹带几颗人头回来!” 第228章 阴师杨武   龙怒社开始了全城搜捕,比当年搜捕朱雀修者更为凶悍。   一队儒生负责搜捕王彦阳,先去找王彦阳的亲戚,无果,亲戚家里人去楼空。   又去找王彦阳的友人,无果,王彦阳确实有不少朋友, 但交情很淡,平时几乎没有来往,无从查起。   再去查王彦阳的门生,王彦阳的门生也不少,可出徒之后,基本也没了往来,王彦阳不会在官场上给门生任何照顾,门生也不想再给恩师添麻烦。   无奈之下,这群儒生进了一座小院, 抓了一个卖酒的老翁,理由是,王彦阳总来这家买酒。   老翁也承认:“王御史常到我这来买杏仁酒,他是爱喝这口。”   “常到你这来,就证明你们俩早有勾结,告诉我那佞臣在何处,我饶你一条性命,你若不肯说,就是佞臣同党,我让你一家下狱!”   老翁道:“大人!我真不知道王御史身在何处,我就是个卖酒的。”   “我让你不知道!”肆师一声令下,“给我砸!”   一群儒生冲进屋里,抡起木棍开砸,坛坛罐罐碎裂满地。   一名儒生一边砸, 一边喊:“人不是好人,这酒肯定也不是好酒!”   老翁哭的凄惨,一家人都跟着嚎哭,一家人的生计全仗这些老酒。   儒生们打砸过后, 又在老翁家里搜查一番,没有发现王彦阳的踪迹,准备把老翁一家全都抓走,带回社馆,再做拷问。   老翁嚎哭哀求,儒生们拿着绳索正要把他一家捆上,忽听肆师喊一声道:“且住,院子外面有动静。”   这名肆师有七品修为,比普通人敏锐的多,他闻到了一股阴气。   “我就说这趟没白来!”肆师面露笑容,扯住老翁的头发道,“佞臣同党来救你了,你还敢说自己清白?”   老翁不知如何辩解,忽见一盏白灯从院子门口走了进来。   “欺压良善,你知罪?”   儒生们一阵哆嗦,这口吻已然成了他们的噩梦。   “残害百姓,你知罪?”   肆师高呼一声道:“区区一白灯郎而, 无须惊慌!”   白灯郎的修为都在九品,肆师有把握对付。   “你是何人?杀害周海裘师弟的人, 就是你吗?”   杨武微微一笑:“我乃掌灯衙门, 徐志穹是也!”   本以为报上徐志穹的名号,能把这群儒生吓个半死。   儒生们的确吓了个半死,可肆师丝毫无惧。   他敢夜里出来抓人,此前也做了不少准备。   他知道徐志穹去北方打仗,就算借阴阳司的法阵偷偷回来,也不敢轻易现身。   而且他听别人描述过徐志穹的长相,徐志穹身长八尺,杨武比徐志穹矮了将近一个头。   “杀人行凶,还要借别人名号,伱连报個名字的胆量都没有么?”   看对方如此淡然,杨武有些慌乱:“那什么,你知罪么?”   肆师笑道:“想定我罪,你且走近些,说个仔细。”   杨武一咬牙,叩动灯笼杆,弹出短刀,冲向了肆师。   对付武夫,最好用的技能就是循礼,肆师喝道:“无知匹夫,焉敢妄动!”   威压袭来,杨武身体一阵滞涩,站在了原地。   常德才一捂脸,这厮还是不中用。   肆师面带笑容,走向了杨武,厉声喝道:“凶徒,还不束手就擒!”   杨武猛然一抬头,朝着肆师打出一股气机。   肆师早有防备,阴阳之术的核心,是将阴阳二气拆分开来,以阴阳失衡之法攻击敌人。   阴阳术最怕无邪之技,无邪之技能以自控之术,弥补失衡之数,将阴阳二气强行混合,重回自然,从而化解技能。   举个例子,假如一种阴阳术有阴气七分,阳气三分,儒家修者只需要无邪之技,将两分阴气转化成阳气,阴阳二气便五五均等,然后再将阴阳二气混合,技能就被化解了。   听起来有些复杂,但实际操作非常简单,儒家修者不需要做任何思考,只需要发动无邪之技,就能自动弥补失衡缺口,完成阴阳调和,儒家正是凭借这一技能,对阴阳家有着天然的克制。   肆师用了无邪之技,本以为能轻松化解杨武这一击,没想到这一下没能完全化解,肆师吃下了一击,打了个冷战,脸上挂了一层寒霜。   趁此机会,杨武也用阴气冲开了循礼之技。   “纯阴之术?”肆师一笑,“你倒挺聪明。”   纯阴之术是阴阳术的一种,技能只含阴气,不含阳气,也能用无邪之技化解,但化解起来有些吃力,需要将五分阴气化解成阳气,再实现调和。   实战之中,儒家修者往往来不及转化阴气,因而要强行抵挡一部分攻击,纯阴之术是阴阳对儒家为数不多的攻击手段之一。   肆师虽然吃了一击,但并不在意,纯阴之术对阴阳修者的消耗也很大,阴气释放,阳气滞留在体内,且看他能支撑多久。   杨武近身,举起灯笼便砍,肆师拔剑招架,试探了一下杨武的武艺。   武艺尚可,应该修过杀道,可看他所用技能,又是出自于阴阳。   修为这么低,却还兼修两家?   杨武再度释放气机,肆师从容抵挡。   杨武修为不高,时才又用了纯阴之术,体内必定有大量阳气亟待释放,他料定杨武这一击肯定是纯阳之术。   阳气对儒者伤害不大,肆师身上挂了一层寒霜,正好借杨武的阳气驱散,纵使化解不掉也无妨。   可他想错了,杨武这一击还是阴气。   肆师又挨了一下,抖战许久,身上寒霜加重一层,须发瞬间全白。   却不能小看了这厮,难不成他偷偷释放过阳气?   肆师不敢大意,小心与杨武交战,斗过几合,杨武再次释放气机。   还是阴气!   这怎么可能!   肆师的牙齿上结了冰,动作迟缓了不少,杨武趁机打出三道气机,一道打左眼,一道打右肩,一道打左膝。   肆师不敢硬钢,想躲闪,却发现这三道气机不可能全躲开。   这是阴阳家的基础秘术,三追夺命。   说是基础,是因为这只是单纯的气机攻击,说是秘术,是因为需要把阴阳二气用的极为纯熟。   按照秘术记载,三道追命气机同时迸发,肩头一气属阳,头脚两气属阴,不留余气,才能达到最大伤害。   可杨武没有阳气,干脆就用三道阴气打了出去。   肆师向右闪身,躲过左眼和左膝的攻击,但原本应该打在右肩的阴气,却因为他的躲闪,直接打中了咽喉。   这一击要命了,肆师捂住脖子,后退几步,倒在了地上。   喉咙结冰了,肆师用气机冲开,奋力喊了一声:“合力诛杀此贼!”   与此同时,他对杨武施展了七品技——怀仁,让杨武立刻失去了战斗意志。   躲在暗处的常德才忍不住赞叹一声,凭杨武那点修为,能和七品儒家缠斗道现在,这一战,让他对杨武刮目相看。   眼看一群儒生冲过来,常德才忽然现身,面带笑容,连剥了十几张人皮。   儒生之中血肉翻飞,肆师惊愕不已,没想到还有一个如此强悍的宦官。   肆师想要逃命,常德才挡在身前,兰花指一点,削去了肆师的膝盖骨,肆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杨武挣脱了怀仁之技,举起灯笼,揪住一名儒生道:“欺压良善,你知……”   话没说完,常德才拧断了那儒生的脖子。   杨武丢了儒生,回身又抓住一人,喝道:“入室行凶,你……”   常德才捏碎了那人的头骨。   杨武又抓一人,也不说罪名了:“你知罪么?”   话说完了,没来得及出手,常德才割断了儒生的喉咙。   杨武大怒道:“一个都不给我留么?”   “省下些口舌,赶紧下刀子吧!”   杨武砍杀了两名儒生,常德才把剩下三十多人全都收了。   还剩下肆师一个,常德才留给了杨武:“去吧,归你了!”   杨武一挥袍袖,提起白灯,站在肆师面前道:“狗贼,你知罪吗?”   肆师低头笑道:“你说谁是贼?你等佞臣同党,当遭千刀万剐!”   杨武喝道:“好!我就喜欢你这刚强的人,提灯郎,掌……”   肆师挥起长剑,想做最后一击,常德才来到身后,点指穿心,点穿了肆师的心脏。   杨武举着灯笼,在寒风中久久不能释怀。   常德才从儒生身上搜出了些碎银子,对老翁道:“这里住不得了,你带上家人,先去李七茶坊寻觅个住处,就说是掌灯衙门让你来的,等事情过去,再回来开你的酒肆。”   老翁接了银子,抹着眼泪走了。   杨武还矗立在风中,提着灯笼,保持原来的姿势站着。   常德才安慰一句道:“今夜还长,咱们先把人头收了,换个地方再来,有你威风的时候。”   ……   涌州铁狼关外,有一座湖,叫做狼耳湖。   湖面瘦长,上尖下圆,形似狼耳,因此得名。   徐志穹站在刚刚结冰的湖面上,冰面不厚实,脚下不时冒出些裂痕。   徐志穹揉了揉左臂上的伤痕,气喘吁吁看着对面的图奴人。   这名图奴人名叫拉古刚,和所有图奴人一样,他们不束发,一头灰白的头发披散着,看着有五十多岁的年纪,身长八尺二三的样子(一米八五左右),高颧骨,厚嘴唇,深眼窝,典型的图奴人长相。   他手里拿着一条铁链,铁链末端拴着一把一尺多长的镰刀。   这条铁链指哪打哪,从不失手,徐志穹在这条铁链上吃了很多亏。   这就是六品判官的技能?   拉古刚用极不标准的宣语,冲着徐志穹喊道:“怎么了?宣国的中郎,认怂了么?认怂了就给爷爷磕个头,从爷爷的地盘上滚出去!”   双方正在进行一场决斗。   大宣判官和图努判官的决斗。   谁赢了,涌州归谁! 第229章 决战狼耳湖   “宣国判官,你服么?服了就认怂么!不服过来打呀!站在那不觉得丢人现眼么?”   徐志穹在狼耳湖上,正和图努国六品判官拉古刚决斗。   对于这场决斗,徐志穹十分抵触。   决斗,是在外部条件基本同等的情况下展开较量,比拼的是双方的实力和经验。   徐志穹和拉古刚都是六品,但徐志穹是六品下, 拉古刚是六品中,拉古刚会六品技,徐志穹不会,徐志穹在实力上处在劣势。   再看战斗经验。   徐志穹来到大宣国还不到一年时间,跟一个在判官道上修行了几十年的人相比,不可能存在任何优势。   这场决斗,徐志穹的胜算很小。   况且涌州和碌州共用一个罚恶司,称之为涌碌罚恶司, 徐志穹不归涌碌罚恶司管理,他不是这一属地的判官,本就不应该参与此事。   可这一次,徐志穹不出手不行,因为图奴人欺负到了家里。   在图奴大军攻入涌州之后,图努南御行省罚恶司宣布,涌州地界归图努国南御行省所有,宣国判官不得在涌州收割罪业,否则属于违反道门规矩,就算被图努判官打死,也不算戕害同门。   这明显是在夺占大宣判官的生计,涌碌罚恶司肯定不会答应,双方为此发生了几次冲突,两位的罚恶司长史还发生过血战。   冲突的过程一直都是涌碌罚恶司吃亏,直到徐志穹出现后, 局面出现了转变。   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里, 徐志穹见到图奴判官就打,打到他们不敢在涌州露面。   南御行省的判官想向徐志穹下黑手,可发现徐志穹身边有三品苍龙修者, 还有四品阴阳师,他们没有下黑手的胆量。   经过一番斟酌,南御行省的判官决定用道门的内部方式,光明正大的解决问题。   他们向涌碌罚恶司提出交涉,要求双方各派一名六品中郎出面决斗,谁赢了,涌州就归谁。   涌碌罚恶司答应了。   可涌碌罚恶司根本没有六品中郎。   没有中郎为什么还要答应决斗?   因为这对涌碌罚恶司而言是最佳选择。   如果他们不选择决斗,那就要面对两大罚恶司火拼。   南御行省因为临近宣国,在图努国属于富庶之地,罚恶司中有四个六品中郎。   涌州、碌州因为临近图努国,在大宣属于穷苦之地,罚恶司中一个六品中郎都没有。   要是选择火拼,涌碌罚恶司铁定完蛋。   选择决斗还有一丝希望,涌州和碌州的判官为此做了周密的部署。   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把罚恶司长史李慕良(五品)乔装打扮一番,让他冒充六品中郎出战。   以李慕良的操守和人品,假扮六品中郎这种事, 他是可以做的,绝对没有任何负罪感。   但现在的主要问题是, 在上个月和南御行省罚恶长史的一场恶战中,李慕良身受重伤,一直没有苏醒。   为了涌碌罚恶司的生计,为了大宣判官的声誉,判官们牙一咬,心一横,做出了一個重大牺牲,他们决定把长史的性命豁出去。   他们把罚恶长史泡进了刚刚冰封的狼耳湖里,希望通过寒冷的刺激,能让长史醒过来。   在动手之前,他们征询了罚恶长史的意见,昏迷中的罚恶长史表示默许。   泡了一天一夜,罚恶长史没有醒过来。   既然罚恶长史没有醒过来,那唯一的希望就剩下徐志穹了。   在涌碌两地判官的苦苦哀求下,徐志穹应下了这场决斗。   涌州是大宣的土地,宣人有在自己土地上生存的权力。   大宣的判官有权力在自己的土地上生存。   决斗开始之后,徐志穹一直吃亏。   他试图寻找对方的破绽,可拉古刚每一次出手都非常诡异,别说破绽,徐志穹连意图判断不出来。   镰刀划过徐志穹的小腿,留下一道血口,徐志穹疼的嘶了一声。   “来呀,宣国的判官,别怂呀,”拉古刚不断挑衅,“过来打我一下,只要让你打中一下,就算你赢了,我可怜你,我让着你,你敢不敢过来打呀。”   这是扯淡的话,徐志穹打中他不止一下,但这与胜负无关,拉古刚只是想分散徐志穹的注意力。   决定胜负的关键要素有两个,一是一方送命,二是一方投降。   拉古刚嘴上碎碎念念说个没完,手上一刻也不闲着,他娴熟的蹬着冰面,迅速滑向了徐志穹,铁链飞向了徐志穹的左腿。   徐志穹不太会滑冰,只能踉踉跄跄躲闪,险些被铁链缠住。   拉古刚手里铁链能长能短,攻击范围大,变化大,他在冰面上非常灵活,还不让徐志穹近身,徐志穹的刀法发挥不出来,天赋技也没有机会使用,八品技比不上拉古刚,七品技天公地道没用处,两人都是六品。   这仗可怎么打?   铁链带着镰刀飞向徐志穹的面门,徐志穹闪过镰刀,被铁链抽了一下,疼的直咬牙。   拉古刚横扫铁链,镰刀准确扑向了徐志穹的后脑,徐志穹俯身躲过,铁链下沉,再次砸中了后背。   这条铁链带导航系统么?   拉古刚随意出手,就能打的这么准?   这肯定是六品技,能让武器自动攻击。   我能不能用意象之力操控兵器?   徐志穹摸出一只梭镖,盯着拉古刚的咽喉打了过去,意念之中想着命中,脑海之中幻想着拉古刚咽喉中镖的样子,甚至想到了拉古刚捂着脖子,鲜血喷涌的表情。   可想象归想象,这一镖打偏了。   拉古刚看了看飞走的梭镖,笑一声道:“你这是逗我笑呢?我孙子扔石头都比你扔的准!   我说乖孙子,你别打了,你跪地上给爷爷磕个头,让那身后那群孙子把涌州让出来,爷爷就饶了你们!   以后别让爷爷看见你们,看见一次,我打死一个,反正爷爷孙子多,打死几个也不心疼!”   说话间,拉古刚看了看徐志穹的脚踝,铁链随即到了徐志穹脚下。   根本不用瞄准,只要看一眼目标,总能精准打击到位。   锁链将要扫在脚踝上,如果徐志穹选择后退,后面有一把锋利的镰刀等着他。   情急之下,徐志穹高高跃起。   这是败招,徐志穹不该跳这么高。   正确的做法是双脚稍微离地,躲过铁锁即可。   看徐志穹离地过高,拉古刚算准了徐志穹落地的位置,在冰面上凿开了一个窟窿。   如果徐志穹掉进冰窟窿里,再想上来可就难了,拉古刚只需要做一件事,站在冰面上打地鼠,露头就打。   涌碌两州的判官都绝望了,等徐志穹落水之后,这场决斗也就到此结束了。   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长史李慕良身上,把他放在湖里多泡两天,或许能醒过来。   徐志穹跳在半空,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拉古刚一愣,喝道:“他是不是逃去中郎院了,若是逃了就算伱们投降!”   涌州判官周青林喊道:“莫要冤枉人,他的议郎印还在我这!”   决斗有规矩,双方事先都得交出中郎印,放在别人手上保管,防止在决斗中有人偷回中郎院。   周青林拿出了议郎印,反倒遭到了拉古刚的嘲笑:“怎么还用议郎印?难不成连中郎印都没拿到?这是刚升六品的雏儿,一次功勋都没领过,也敢来找我决斗?”   笑归笑,拉古刚也有些紧张。   既是没回中郎院,他去哪了?   化身无形?   他不该坚持这么久。   倘若真能坚持这么久,证明他的修为并不低。   拉古刚警觉的看着四周,随时等着徐志穹现身。   涌碌两州的一部分判官悄悄回了罚恶司,准备把罚恶长史抬出来,扔进湖里,再做一次努力。   另一部分判官都埋怨周青林:“看你找了个什么人?打到一半就跑了,把咱们宣人的脸都丢尽了!”   “这样的人也能当中郎,难怪咱们道门败落了!”   周青林咬着牙道:“我信得过徐中郎的人品,你们莫要胡说,人家是来帮咱们的,你们有本事在这嚼舌头,却没本事跟图奴拼命吗?”   一名判官在旁道:“你还说什么人品,我看这厮就是回中郎院了,他还给你个什么议郎印,这分明就是假的!”   不可能!   周青林看着半空,看着徐志穹消失的地方,他不相信徐志穹会逃跑。   徐志穹没回中郎院,他跳进了小黑屋里。   他用最快的速度布置了三道法阵,两道藏在脚下,一道藏在手心。   这场战斗不是没有取胜的希望,取胜的关键在于徐志穹仅有的优势——兼修的道门。   从攻击手段来看,拉古刚一直在用判官手段发动攻击,他应该没有兼修其他道门。   当然他也有可能藏拙,但概率不大,这厮看似漫不经心,每次出手都极为狠辣,如果有其他道门手段,他早就可以结束战斗了,没必要等到现在。   徐志穹有阴阳八品修为,这是一项巨大优势,但如果想使用阴阳术,首先得提前做准备,在判官面前,阴阳术发动的速度太慢。   而且要尽快结束战斗,如果对方有所防备,徐志穹很难再有出手的机会。   布置好法阵,徐志穹立刻离开了小黑屋,在这里多待一刻,都要消耗很多气机。   小黑屋从哪进,从哪出,徐志穹的脚下还是冰窟窿。   拉古刚一愣,这厮怎么还从原地现身?   他是不是真去中郎院了?   正怀疑间,徐志穹启动了第一道法阵,脚下生风,在空中向前跨出几步,躲开了脚下的冰窟窿。   拉古刚一惊,这厮会飞?   六品判官不会飞,难道他的修为在六品之上?   不对!   如果修为在六品之上,他不会让我活到现在。   这是阴阳术!   这厮兼修阴阳!   拉古刚瞬间紧张起来,趁着徐志穹刚刚落地,铁锁再度扫到了膝弯。   徐志穹再度腾跃而起,动用脚下第二道法阵,飞到了拉古刚近前。   好快的阴阳术!   拉古刚还算沉着,从中看出了些端倪。   他应该是用遁形法提前准备了法阵,否则施术的速度绝对没有这么快!   既然是他准备好的法阵,我自然不能硬碰硬,他想近战,我肯定还要在远距离周旋。   拉古刚用了八阶技,化身无形,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志穹心头一凛,这厮太谨慎了。   刚才哪怕和他近战一招,徐志穹也有把握打败他。   他会在哪现身?   徐志穹的速度略逊对方一筹,如果对方偷袭,徐志穹还真未必招架得住。   短短三两吸间,徐志穹感觉过去了几个时辰。   湖面有冰炸裂,岸边有判官惊呼,天上有一只老鸦飞过,任何一点声音,徐志穹都不敢错过。   直到身后风声响起,徐志穹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拉古刚没有急于偷袭,而是在远处现身,继续用铁链牵制。   “乖孙子,你还会阴阳术,你长本事了么,你再多耍几个花样看看,爷爷好好陪你玩玩。”   徐志穹低下头,故作恼火,直接用手抓住了铁链。   拉古刚大喜,真没想到徐志穹会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   图努判官连声欢呼!   涌碌两州的判官惊愕无语,周青林把眼睛都闭上了。   这条铁链绝对不能抓,一旦抓住,就会死死缠在手臂上,到时候就任由拉古刚支配了。   果不其然,铁链迅速旋转,紧紧缠住了徐志穹的手臂。   拉古刚一扯锁链,狞笑一声道:“乖孙子,怎么乱动别人的东西,爷爷可不惯着你了,你过来给爷爷磕头吧!”   徐志穹没有抵抗,运起一股阳气先护住右臂,随即发动掌心法阵,把一道雷电注入到了铁链之中。   这一下,徐志穹拼上了全身气机。   拉古刚忽觉浑身酥麻,一头长发竖了起来,瞬间冒烟了。   他奋力甩脱了铁锁,后退两步,艰难站稳了身子。   这下电击来的太狠,拉古刚的意识有些模糊。   等他恢复了意识,徐志穹已经站在拉古刚背后,单手抓住了他的脖子。   “乖孙子,服了么?”徐志穹微微一笑,瞬间吸干了拉古刚的力气,一脚踹在了拉古刚的膝弯上,拉古刚当即跪在了地上。   徐志穹把拉古刚的头摁在了地上,冲着图努判官喊道:“你们给爷爷记住,涌州是大宣的地界,你们再敢来涌州一步,爷爷见一个杀一个!” 第230章 十方风情挡不住   徐志穹打败了拉古刚。   想要结束这场决斗,必须满足事先定下的规矩,要么一方战死,要么一方投降。   图努人性情如此刚烈,自然是选择投降的。   拉古刚跪在地上给徐志穹磕了头,承诺永远不再踏进涌州一步,其他判官也算讲信用, 当天便离开了涌州。   虽说赢了决斗,但这一战太过侥幸,如果再让徐志穹和拉古刚打一场,拉古刚未必会输。   这段时间,总有琐屑缠身,却让徐志穹忘了一件正经事,他很久没有去过罚恶司了。   六品升的草率, 师父什么都没说就陷入了沉眠。   徐志穹连六品的基础属性都不知道,迄今为止也没能掌握六品技。   去罚恶司,找娘子换功勋,问问六品的技能,再好好抱抱娘子,这么爽快的事情怎么总是给忘了?   功勋都攒了三百多根了,算起来都快到六品中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忘了?   今天不管多大的事情,我都要去一趟罚恶司,我看谁能拦得住我。   徐志穹刚要找个僻静地方动身,却被周青林给拦住了:“徐中郎,罚恶司长史有请。”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我要去罚恶司,罚恶司长史还过来请我?   我连罚恶司长史都没见过,他为什么要请我?   “哪个罚恶司长史?”   周青林道:“我们涌碌罚恶司长史,李慕良,李长史!”   “他不是昏迷不醒么?”   “醒了!刚醒!”周青林一脸喜悦道, “一听说您打败了图奴判官,我们长史当即就醒了。”   怎就这么巧!   徐志穹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拖着不去换功勋,每当他想起换功勋这事, 总有一些琐事将他绊住。   罚恶司长史乃一方长官,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而且机会难得,也的确该去看看别的罚恶司是什么模样。   徐志穹跟着周青林学来了开门之匙,左脚为轴,转五周,右脚为轴,转一周半,随即来到了涌碌罚恶司。   这是徐志穹第一次来到京城之外的罚恶司,他也是第一次发现罚恶司之间的区别。   涌碌罚恶司比京城罚恶司要小,小很多。   京城的罚恶司,规模堪比皇宫,涌碌罚恶司的规模和知府衙门相当。   不仅面积小,建筑也低矮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笼罩在罚恶司当中的浓浓雾气。   周青林带着徐志穹走到了长史府。   长史府的规模比徐志穹中郎院要大,前后五进五出,到了居中的正院,周青林把徐志穹领到了长史的卧房, 不须通传,李慕良直接让徐志穹来到了卧榻旁边。   李慕良带着面具, 身形魁梧,胡须茂盛,几乎把整个下颌盖住,看着轮廓,和徐志穹心目中的张飞有几分相似。   他声音粗犷低沉,但中气有些不足:“徐中郎,谢你保全了涌州一地判官的生计。”   “都是同道中人,长史此言却是见外了。”   李慕良叹道:“今番图奴是走了,只怕几日后又要再来。”   “他们立下了字据,再也不踏进涌州一步,字据上还盖着图奴南御行省罚恶司的大印,这点信誉总是要讲的。”   “字据?”李慕良苦笑一声,“你得闲时,且去书阁看看,那里有图奴留下的上百张字据,   自我担任罚恶司长史,与图奴交战十六次,各有胜负,每次战罢,都要立下字据,字据都要写明两家修好,再无战事,可这有用处么?   当初有张字据,立了不到半个月,图奴就打来了,说到底,还是欺我涌碌两州无人!”   李慕良连声嗟叹,徐志穹听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徐志穹赶紧转移话题:“李长史,您既然醒过来了,我也就放心了,我此行要去铁狼关……”   他本想找個借口告辞,却被李慕良打断了:“实不相瞒,我早就醒过来了。”   这人倒是率直。   徐志穹微微点点头,没有多说,他不想让李慕良尴尬。   可李慕良不怕尴尬,主动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装睡吗?”   徐志穹思量片刻:“长史不想假扮六品,倚强凌弱。”   李慕良摇头笑道;“你也忒看得起我!实话跟你说,我三次假扮六品与图努人决斗,两次杀了他们的中郎,为了守住涌碌两州这一亩三分地,我做过不少龌龊事情,   这次装睡不醒,是因为我旧伤未愈,倘若真去决斗,我可能还真就打不过个六品,我若是输了,涌碌两州的判官也就散了,这块地方也就归了毛刹了,   别笑话我,也别看轻了我,为争寸土不择手段,边关就是如此,但凡有土地落在图奴判官掌中,那一地宣人也就没了活路。”   徐志穹没有看轻李慕良,他知道镇守边关不易,将士不易,判官也不易。   李慕良看着徐志穹:“其实不该叫你徐中郎,道门有道门的规矩,不知在道门之中该如何称呼你?”   该来的终究要来,徐志穹故意把判官之名拆开来说:“道门之中,在下姓马,名尚峰。”   本以为能敷衍过去,没想到李慕良重复了好几遍:“马尚峰,马尚峰……我听说过你,你是京城之中有名的年轻俊杰。”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长史过奖了。”   “这却不是过奖,马兄弟,若是我没记错,你入品不足一年,已经有了六品修为,我在道门之中从未见过这等天资,可惜啊……”   可惜什么?   徐志穹一愣。   李慕良道:“可惜马兄弟在京城不受重用,却还被冯静安之流排挤!”   连这他都知道!   罚恶长史的消息真是灵通。   李慕良从卧榻上坐了起来,看着徐志穹道:“马兄弟,我知涌碌两州远不及京城繁华,可少年英雄也不该受此埋没,   你若不弃,便留在涌碌罚恶司,这厢的中郎院残破了些,不能和京城相比,但少卿府绝不比你中郎院逊色!”   李慕良想要留住徐志穹,让徐志穹在罚恶司做少卿。   徐志穹默不作声。   李慕良道:“兄弟,莫嫌北境穷苦,近日来,战事纷繁,功勋随处可得,此间正是伱用武之地,以你心智和天资,不出一年便可晋升五品,届时我把涌州之地让给你,你且另起门户,再立一座罚恶司,日后前程当不可限量!”   徐志穹没嫌北境穷,李慕良说的没错,北境正在打仗,功勋也确实好拿。   可徐志穹不能轻易舍却京城。   太子在京城,二哥在京城,掌灯衙门在京城。   俏娘子、大师姐、贼婆娘、林倩娘都在京城。   最重要的是梁大官家在京城!   如果放着梁大官家不管,涌碌两州早就落到了图奴人手里,到了那时还说什么自立一座罚恶司,岂不成了痴人说梦?   李慕良道:“马兄弟,却还有什么事情割舍不下么?”   徐志穹笑道:“确实有不少事情割舍不下。”   “我也曾去过几次京城,要说其中繁华,倒也不觉难舍,熙攘喧闹之处,反倒让人厌恶,可有一处地方,当真让人流连忘返,桥头瓦市的勾栏棚子,不知马兄弟去过没有。”   徐志穹摇头道:“那种地方,我是不去的。”   李慕良闻言一笑:“战火未起之时,涌碌两州,勾栏也颇为兴盛,风情不逊于京城。”   “这却怎说……”徐志穹不想削了李慕良的面子,哪里的勾栏敢和京城相媲美?   “马兄弟不信?”李慕良捋了捋胡须笑道,“涌州遭了战火,勾栏都没了,可碌州的勾栏还在,我叫周青林带兄弟去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徐志穹连连摇头道,“我有件事情一直不解,还望李长史不吝赐教。”   李慕良点头道:“马兄弟请讲。”   “我入六品已经有些日子,可还不知六品有何技能?”   李慕良沉吟片刻道:“引你入品之人,却没有告诉你?”   “当时确有急事,没来得及说。”   李慕良沉默了好一会,抬起头道:“兄弟,别怪我这人小气,六品之技和天赋技一样,是咱们判官安身立命的手段,从来不能轻易告诉别人,   你若答应我留在北境,其中详情我自然会告诉你,你若不肯留下,恕为兄不便多言。”   不说就不说,却还拿着个要挟我?   徐志穹起身道:“既如此,马某告辞。”   “且慢,”李慕良起身拦住了徐志穹,“为兄时才说了,碌州勾栏,自有风情,兄弟,来都来了,不妨去看一眼。”   说话间,李慕良叫来了周青林,徐志穹一再推辞,周青林热情相邀,从李慕良手里拿来一块牙牌,带着徐志穹到了一座阁楼。   阁楼共有四层,周青林上了第二层,沿着走廊,走到第五间屋子的门口。   他把牙牌贴在房门上,房门打开了一道缝。   周青林推开房门,伸出手道:“徐中郎,请!”   一片风雪扑面而来,徐志穹打了个寒噤,这天气不适合去勾栏。   况且我还要去找娘子呢!   “周兄弟,好意我心领了,我真有急事,先走一步。”   “别呀,”周青林道,“长史既然有吩咐,我说什么也得带您去看一眼,徐兄,您就别难为我了。”   从徐中郎该叫徐兄,证明身份已经到了凡间,两人摘下面具,在风雪中走过了两条街,两人来到一片瓦房跟前。   瓦房修的齐整,可正是这份齐整,让徐志穹感受不到勾栏独有的个性和雅致。   想想京城的牡丹棚,一色朱红的木楼修的艳丽而大气,一眼看上去,脑海里就能浮现出一株盛开的牡丹,就能感受到瓦市第一棚子的地位和气场!   再想想茉莉棚子,一色雪白的围栏,一色雪白的轻纱,轻纱褪去之后,还是一色雪白,可白了……就算不用闻,茉莉的芳香都直冲脑海。   这瓦房就差了点意思,总觉这地方和普通民宅也没什么区别。   “周兄弟,我真还有事……”   “徐兄,这是碌州第一棚子,名叫十方勾栏,掌柜的绰号蔑十方,意指世间没有一处地方比得上这座勾栏!”   徐志穹笑了!   “世间一共就四面八方,他还说什么十方?”   周青林也笑了:“还得算上天上和地下!”   徐志穹本来不想进去,这一下却被激怒了。   “天上地下都算上,这也太狂忘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个蔑十方!”   伙计推开大门,挑开门脸,一阵暖意袭来。   墙是热的,地是热的,稍微带一点烟火气。   这个徐志穹熟悉,地热和火墙,在京城也是有的,只是勾栏之中不常见。   但最热的地方却在戏台上。   两名俊俏的歌姬,正对唱一首《点绛唇》,喉音澄澈,唱功绝伦,身边二十名舞姬随歌而舞,舞姿不仅与曲调相应,还与词句的意境相符。   一名舞姬端坐于镜台前,两名舞姬在旁,为其画眉涂唇,时而用心梳妆,时而嬉戏笑闹。   一名舞姬手缠绸带,于半空向下泼洒花瓣,取飞花若雪之意,另有几名舞姬团身在镜台周围,取珠光闪烁之境。   好一曲《点绛唇》,却把那句“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诠释的淋漓尽致。   要论雅致,徐志穹坚信这就是真正的阳春白雪,绝对不输给莺歌院。   可歌词平铺直叙,舞姿也清晰直观,哪怕没念过书的,也懂得其中表达的意思,丝毫没有削减勾栏应有的亲切感。   这真是把大俗大雅结合到了极致!   更重要的是,舞姬也好,歌姬也罢,她们脸上看不到为生计所迫的风尘感,她们的脸上写着满满的热情,每一声吟唱,每一个舞姿都要倾尽全力!   周青林笑道:“徐兄,此间风情如何?”   此间风情,挡不住啊!   徐志穹道:“这么好的地方,为何不开在京城?”   “为何要开在京城?京城层层盘剥,规矩又多,纵有风情,也不得施展”,周青林笑道,“为人不知蔑十方,游尽烟花枉神伤,多少英雄豪杰不远万里来到碌州,就为了看一眼十方勾栏!   在这十方勾栏,无论歌舞还是杂艺,但能争得魁首,每年能赚得百余两,在北境轻松能置备一份家业,   姑娘们来去自由,不用写文书,立契据,不用挨鞭子,挨板子,赚得银子,五五分账,台上勤勉,另有奖赏,纵使没甚天资,只要肯出力气,一年二三十两银子也能赚得到,   姑娘们都为家业拼争,自然尽心竭力,蔑十方再请名家指点,便有了今日之兴隆,徐兄,十方勾栏共有七座戏台,这一台以歌舞见长,隔壁一台以戏曲见长,徐兄要不要去听听?”   “不忙,不忙,先看看歌舞!”   《点绛唇》转到了《玉蝴蝶》,戏台上越来越热,歌姬身上的薄纱越来越薄。   “徐兄,还有一座戏台,专演图奴歌舞,十方勾栏不收图奴客,但图奴的艺人收了不少,徐兄想不想去看看?”   “一会,一会再去看!”徐志穹的目光有些呆滞,戏台吹起一阵风来,薄纱飘起来了。   周青林叹道:“徐兄,你若是有要事在身,我也不敢强留你,但若是得闲,且在此间稍作片刻。”   “我,确实有要事在身,”徐志穹坐在戏台下,目不转睛,“然而稍坐片刻,倒也无妨。” 第231章 自创一道   碌州东线,图奴残兵已被剿灭,陶花媛带着一队士兵来到了铁狼关下。   校尉邱雷刚还活着,多亏他还认得陶花媛,否则他绝不会打开铁狼关的大门。   铁闸门打开之后,陶花媛带着粮食、军械和冬衣进了关隘,邱校尉见陶花媛只带来一千多人,问道:“不说有十万大军么?兵呢?”   陶花媛笑道:“邱校尉莫急,我们只是先锋,大军还在后面。”   “徐灯郎呢?没和你一起来么?”   “他,另外有些事情。”   徐志穹说他办私事去了,陶花媛对此很是不满,也不知他在涌州能有什么私事。   邱校尉上下打量着陶花媛,笑道:“我看你略微胖了些,应该是怀上了吧。”   陶花媛脸一沉,这厮太不会说话!   邱校尉没觉察自己说错了话,笑道:“这徐灯郎也真是,怎就舍得让你带着身孕来边关?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成亲了没有,没成亲就得赶紧,等过些日子,肚子大了,且得让人说闲话,当初俺和俺媳妇……”   陶花媛微笑的看着邱校尉,目光之中满是杀气。   邱校尉杀气见多了,却也迟钝了:“你这妮子,瞪俺作甚?俺跟你说的是正经事,你们俩天天这么腻着,怀上了应该,赶紧成亲就是了……”   阴阳二气交叠,陶花媛封住了邱雷刚的嘴:“邱校尉,赶紧清点人马粮草,再带我去城头看看敌情。”   登上城头,陶花媛看到敌军大营离城下近了许多,营中兵马也多了许多,还看到不少攻城的军械。   邱雷刚道:“这几日毛刹打得狠,成千上万往上冲,他们又不是打硬仗的种,挨了打,疼了,掉头就跑,跑回去歇一晚上,第二天再打,就像疯了似的。”   陶花媛道:“疯了也是应该,他们大将军死了。”   邱雷刚大惊:“哪个大将军,你说的莫非是涅古来?”   陶花媛点头道:“被圣威长老亲手杀了。”   “圣威长老是谁?”   “你听说过苍龙殿吧,苍龙殿里有三位长老,圣威长老排行第二。”   “俺听说过!那不就是皇帝的祖宗么?”邱雷刚欢喜道,“好啊,打得好!没想到那啥的长老真来俺们涌州了!他老人家在哪呢?”   “去双熊关,见车骑大将军去了,不光圣威长老来了,太子殿下也来了。”   “太子也来了!”邱雷刚一脸惊喜,“太子在哪呢?”   “太子准备把三个关口各走一遍,他先去了羊角关。”   邱校尉一怔:“去那个地方作甚?”   “你不是说羊角关的弟兄们最苦么?难道不该去看看他们?”   “苦啊,他们最苦,可俺真是担心他们闯祸,”邱雷刚面带忧色道,“俺们若不是事先见过你们,肯定不给你们开门,   羊角关比俺们苦的多,俺怕太子进不去羊角关,更怕他们那群夯货得罪了太子,太子怪罪下来,却要遭殃了。”   ……   双熊关内,楚信把粱季雄接进了城楼,昔日魁梧健壮的车骑将军,眼窝深陷,须发盘结,憔悴的不成样子。   粱季雄把近期战事讲给了楚信,说到诛杀敌将涅古来的时候,楚信放声笑道:“二长老,你何时学的如此阴狠?”   粱季雄苦笑一声道:“你觉得我是那阴狠的人么?都是徐志穹定下的计议!”   “那小子哪去了?我一直喜欢他性情,却还没机会与他喝上一杯。”   “他去了铁狼关。”   “铁狼关!”楚信皱眉道,“铁狼关的军士不认得他,只怕他进不去大门!”   “他进得去,铁狼关的守军见过他一面,之前正是因为他来过涌州,才知道涌州的战局,也为咱们涌州的将士洗清了冤屈,楚将军你受委屈了,老朽此番来,正是为了……”   粱季雄停顿片刻,发现楚信有些出神。   他不时盯着白子鹤看。   白子鹤红着脸,低头不语,不时看一眼余杉。   楚信与粱季雄又叙片刻,找了个由头,把白子鹤叫进了后堂问话。   问过了白子鹤,楚信回到正厅,阴着脸,冲着余杉喝道:“你给我过来!”   余杉早有准备,挺起胸膛跟着楚信去了后堂。   粱季雄费解,问白子鹤道:“白将军,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白子鹤低下头道:“他们的事情,我,我也不知……”   后堂里,楚信问余杉:“你与我部参将白子鹤,可是做了什么事情?”   余杉回答的很坦诚:“事情还没做,但情谊是有的,只盼车骑将军成全!”   楚信哼一声道:“你知道白子鹤是我什么人?”   余杉道:“她是将军爱妾!”   楚信愕然道:“这是她跟你说的?”   “她不肯说,我也猜得出来,”余杉俯身施礼道,“横刀夺爱,非丈夫所为,余某也不愿如此,既是与白将军一见钟情,余某且觍颜恳请将军……”   “说他娘什么横刀夺爱?那是我妹妹!”   余杉看了看楚信,摇摇头道:“将军莫要说笑了。”   “我怎就说笑?”   “你们俩这年纪……”   “父亲十五生的我,五十生的她,有何不妥?”   余杉愣了片刻,再度施礼道:“兄长,小弟冒犯了!”   ……   太子带着一队人马,在羊角关下等了半日。   邱雷光推测的很准,羊角关的将士不给太子开门。   太子亮出了旗仗,亮出了诏书,恨不得把牙牌扔上城头,可关内的将士就是不给开门。   等到了黄昏,吕运喜急了:“他奶奶的,且给这群丘八脸了,待老奴上去教训他们!”   吕运喜仗着一身功夫想爬到关上,刚爬了几步就掉了下来。   车骑将军的蚩尤兵主印不是闹着玩的,所有道门的手段在这都要受到限制。   直到亥时,楚信从阴阳法阵赶到了,站在关下冲着城头喊道:“开门!我回来了!”   楚信就喊了这一声,众人且抬着头,等着城上的动静。   半响不见回应,吕运喜心急,对楚信道:“大将军,你再多喊一声,咱家担心这羊角关的守军是不是造反了!”   “莫要催促!再等片刻!”楚信相信自己的士兵。   又等片刻,城下闸门作响,渐渐升起。   一名兵长,带着二十多名士兵走了出来。   他们浑身都是土,从头发到脚尖,就像被泥土重塑过一样。   他们很瘦,瘦的撑不起一身单衣。   兵长站在楚信面前,半响不说话。   楚信看着兵长,问道:“就剩这几个人了?”   兵长道:“还有十二个,在城头上守着,这里有二十三个,就这么多了。”   楚信略微颤抖了一下。   他给羊角关留了五百军士,就剩这么多了。   吕运喜上前对兵长道:“只认识你们家将军,不认识太子殿下吗?时才为什么不开门?”   兵长不回答。   吕运喜大怒,上前揪住兵长道:“问你话,怎就不说?”   楚信一攥拳头,没作声,转眼看着太子。   太子喝止吕运喜:“不要胡闹!”   吕运喜憋着火,拽了兵长一个趔趄,兵长胸前掉出一个布袋。   兵长俯身去捡,吕运喜一把夺过:“这是什么东西?”   兵长立时红了眼,上前和吕运喜争抢,吕运喜偏不肯给,争抢两下,布袋破碎,洒出一片粉末。   吕运喜大惊,赶紧捂住太子口鼻:“殿下,快屏住呼吸,这狗贼下毒!”   兵长没说话,低下头,将粉末一点点捡进衣襟里。   太子推开吕运喜,低头看着兵长道:“这到底是什么?”   兵长低声道:“这是口粮。”   “口粮?什么口粮?”   “一天的口粮。”   太子仔细看了看。   锯末,草籽,糠皮,加上一点杂面。   这一小袋碎末,是一天的口粮。   两个士兵蹲了下来,和兵长一起捡。   这不是兵长一个人的口粮,是三个人的。   楚信不作声,静静的看着太子。   太子默默看着眼前一众士兵,后退了两步。   楚信冷眼看着。   他为什么后退?   嫌我的士兵脏么?   还是真担心他们下了毒?   像这样的储君,他也配得上……   楚信突然愣住了。   太子跪在了地上。   吕运喜吓坏了,赶紧去拉太子:“殿下,使不得!殿下,这可使不得呀!”   太子推开吕运喜,顿首拜曰:“谢诸公,守大宣江山!   谢诸公,守大宣百姓!   谢诸公,守大宣社稷!”   兵长还在捡地上的碎末,一颗泪珠掉在了衣襟上。   士兵们的眼泪,凝固在脸上,化作两道泥痕。   羊角关上,残破的大宣旗帜迎风招展。   士兵们咬着牙,没有一人哭出声音。   ……   深夜,徐志穹走出十方勾栏,神情凝重。   他无数次提醒自己,要做正经事,不要在流连于此。   可他还是在勾栏里,无耻的待了一天一夜。   周青林追到门外,对徐志穹道:“徐兄,我在这,等你回来。”   徐志穹冷笑一声,没有回应。   你以为我还会来这勾栏?   你以为我是那种没有定力的人么?   徐志穹先回了中郎院,前院堆着一地人头,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腥气。   这些人头都是常德才和杨武这两天杀的,徐志穹吩咐他们一定把人头拿回来,因为人头上面有罪业。   常德才一熘小跑来到徐志穹面前:“主子,你可回来了,可把奴家急坏了,杨武他疯了!”   怎地就疯了?   徐志穹去了后院,但见杨武站在池塘中央的假山上,举着灯笼,高声喝道:“狗官,你知罪?恶徒,你知罪?当街行凶,你知罪?殴打妇孺,你知罪……”   徐志穹跳到杨武身边,问道:“兄弟,你这是怎地了?”   杨武看着徐志穹,反问道:“我是你什么兄弟?书院的同窗,还是掌灯衙门的手足?”   徐志穹道:“都是!”   “我被衙门除名了!”   “我现在是掌灯衙门千户,我把你的名字写回去!”   “好!”杨武笑了,身子一软,差点掉进了池塘。   徐志穹抱着杨武,走下了假山,发现他身子滚烫。   这是发烧了。   鬼魂也会发烧么?   这得问常德才。   常德才摇头道:“我当了这么多年长生魂,从来没听说过发烧的事情,这到底是怎地了?”   看着常德才关切的表情,他是真为杨武担心。   常德才最近总是自称奴家……   他们之间该不会……   徐志穹抱着杨武进了正院卧房,本想交给常德才照料,可刚走到门口,却又折返回来。   会不会有什么东西上了杨武的身?   徐志穹用罪业之童看了一眼,当即瞠目结舌,连退了好几步。   常德才惊曰:“主子,你这是怎地了。”   杨武身上,有雾气缭绕。   他有修为,九品有余,将至八品。   他不是病了,这是要晋升了。   可他修炼的是什么道门?   杀道?   没有那股杀气。   阴阳道?   闻不出半点阳气。   朱雀道?   没有火星气。   冥道?   阴气的味道很重,但绝对不是冥道修者那股味道。   这味道,徐志穹从来没闻过。   那是一股纯正的阴气,比阴司的阴气还要纯正。   难不成他自创了一道? 第232章 娘子,我养你   常德才在里屋照顾杨武,徐志穹在外屋收犄角。   役人,是判官在阴司履行过手续,合法购买的鬼仆,因而无论在罚恶司还是阴司,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役人处决的罪囚,要算在判官身上。   那么问题来了,役人没有罪业之童,看不见罪囚的罪业,如果杀错了人该怎么办?   就像这两天,常德才和杨武一共杀了一百多儒生,这些儒生的罪业都到两寸了吗?   显然不是,有四成的儒生罪业不到两寸。   这笔账该怎么处理?   处理的方法有两个,第一是瞒天过海,不作处理。毕竟是役人杀的,只要没人追究,这事就能瞒过去。   可要有人追究,就麻烦了,鬼仆行凶,账还得算在主人头上。   另一种方法,是找是非议郎做个裁断,指明这些人该杀,如果不杀,会害死更多人。   是非议郎的判决很是关键,大部分判官都不愿意去找是非议郎,一旦被判成枉杀,判官要受到严厉处罚。   徐志穹选了第二种,这群儒生四处行凶作恶,本来就该杀。再说了,曹议郎这人,是能处的,好坏不论,起码讲个公道,找他拿一纸赦书不难,一次就把事情处理到位,也省得日后提心吊胆。   徐志穹摘下了所有儒生的罪业,分装在两个袋子里,又把之前收来的罪业一并拿上。   之前在京城杀了一众儒生,前后一共一百四十三人。   北境几场恶战,又杀了一百七十二个图奴。   常德才和杨武杀了一众儒生,能用的罪业一共七十一个。   从战场上捡来的罪业共有两百一十六根。   长度来不及一一测量,升到六品中,肯定是够了,甚至升到六品上都有希望。   拿到罚恶司给娘子看看去!   等等!   徐志穹看了看一屋子的犄角,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   第一,这么多罪业,他背不动,不止是重量问题,体积也太大。   第二,真把这么多罪业背上去了,肯定会引起冯少卿的注意。   这厮在道门和自己过不去,在凡间他的身份特殊,也是徐志穹的敌人,只要被他发现,他一定会搞事情。   换做以往,徐志穹还真就不怕他搞事情,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常德才和杨武杀了四十多个罪业不到两寸的儒生,如果冯少卿从中作梗,徐志穹大概率会为此受罚。   当然,徐志穹占理,逼急了可以闹到赏善司,甚至闹到冢宰府。   但没必要这么做,最稳妥的做法是带一部分罪业上去,不引起冯静安的注意。   带多少合适呢?   背着麻袋太扎眼了,肯定不合适。   那就得看身上能装多少。   徐志穹找了一件最宽大的棉衣穿在了身上,开始往里塞罪业,塞到实在塞不下了,徐志穹去看了杨武一眼。   杨武睡得正熟,应该没什么大碍,常德才一抬头,惊呼一声道:“主子,你这是怎地了?”   徐志穹摇头道:“没什么,吃胖了些,你们杀了一百多儒生,把他们杀服了吗?”   常德才摇头道:“奴家……咱家没用,杀了这么多人,那群儒生也没收敛,现在事情越闹越大,据说他们还去太师府上闹去了。”   “哪位太师?严安清?”   常德才点点头。   严安清是内阁首辅,他们敢去内阁首辅家里闹?   公孙文也太没分寸了。   他是狂妄了些,可终究不是个莽夫。   这事情不对呀,公孙文到底要作甚?   不行,先不想这事。   徐志穹感觉冥冥中有股力量,总在干扰他的注意力。   什么都别想,先把功勋换了再说。   徐志穹摒除杂念,直接去了罚恶司,刚到判事阁,两个妖艳推官又迎了上来。   这两人真没记性,徐志穹上次当着她们的面,痛打了冯静安,把她们吓得屁滚尿流,怎么这次还敢过来纠缠。   “这位中郎,一路走的辛苦吧,看你头上这汗,快来,我帮你擦擦。”   “中郎大哥,一向还真是少见,先到我阁中喝杯茶吧!”   她们没认出徐志穹。   一是因为徐志穹升了六品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京城罚恶司,单从修为上判断不出徐志穹的身份。   二来徐志穹带着面具,身上又塞满了罪业,显得肥壮了不少,从身形上也辨认不出来。   徐志穹没说话,推开两个推官,直接去了夏琥的判事阁。   “夏推官,夏推官!”   徐志穹叫了两声,夏琥从里屋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问道;“这位中郎,不知您怎么称呼。”   这婆娘,连夫君都认不出来。   “娘子,是我!”徐志穹应了一声,脱去了外衫。   “好你个贼丕,”夏琥终于认出了徐志穹,“你还知道来找我?你一声不响,说走就走,你还有脸叫我娘子?   你脱衣服作甚?你来我这里想做甚?我跟你说,咱们两个清清白白,你别以为我……”   哗啦,犄角掉了一地。   夏琥眨眨眼睛道:“那,那什么,官,官人,你辛苦了,这,这衣服,奴家帮你脱。”   脱了外衫,里面还一件棉袄,夏琥把棉袄脱了下来,二十多根犄角。   棉袄里面还一件短袍,短袍里面还有十几根犄角。   外裤里藏着十几根犄角。   棉裤里还有二十几根。   棉裤里还有一条水裤,也有十几根。   脱了水裤,里面就剩一件贴身的,徐志穹拦住夏琥道:“娘子,不能再脱了,里边没了。”   “没事,咱们之间还怕什么,快给娘子看看。”   “真没了。”   “夫妻两个还怕羞么?你看你累的这身汗,一会我打水,伺候你洗个澡,看看你到底还有多少。”   “一根都没有了!”   “赶紧让我看看!你藏着有什么用处!想留给哪个狐狸精么?”   细细致致搜查一遍,确定没有私藏,夏琥激动的数起了地上的犄角:“官人,这回我也能升七品上了。”   徐志穹穿回衣裳道:“不问我这些犄角从哪来么?”   夏琥笑道:“这还用问,你在京城名声大着呢,儒生管你叫徐灯魔,修朱雀的管你叫徐灯豪,城东的流莺管你叫徐梦郎,还说梦郎去了,姐妹们一起侍奉,一个子也不收。”   “那我真得去看看。”   “去那作甚,不怕染病回来?”   “怕!怎就不怕!就是不心疼我自己,也不能害了娘子啊!”   “你敢害我?你怎会害了我?你,你……扯你个闲淡!”夏琥锤了徐志穹一拳,接着收拾犄角。   徐志穹一共带来一百根罪业,等大致量了犄角的长度,夏琥陷入了沉思。   “官人,这些罪业加起来,应该有三千点功勋,足够你升到六品中,可这些功勋你怎么带回来?”   三千颗金豆子,背都背不动!   “冯少卿最近正在打探你的消息,你要是敢把三千颗功勋一次兑换出来,我保证你走不出罚恶司。”   夏琥心细,想的比徐志穹周全,一百根罪业还是多了。   沉思良久,夏琥想到了一个主意:“你信得过我么?”   “这世上除了娘子,我还能信得过谁?”徐志穹一拍大腿,“娘子,坐!”   夏琥一笑,坐在了徐志穹腿上:“若是真信得过我,且把罪业放在我这,这么多罪业也不是一时半日能判完的,我一边写判词,一边让役人帮我兑功勋,   一次兑个三五根,不让别人生疑,也省得你往赏勋楼跑,别让冯少卿看见你,   等兑的差不多了,我再叫你来拿,你若是信不过我,就多往我这跑几趟,我兑了多少便给你多少,   若还是信不过我,就去阴司查根底,罪业是你摘得,凭票上的名字也是你的,我想赖也赖不掉。”   “这话说的,咱们之间计较任多作甚?等你全兑完了再来找我就是。”   夏琥勾了勾徐志穹的鼻梁:“不怕我把你的功勋给吞了?”   “吞了就吞了,都送给娘子我也心甘情愿,我是个能赚钱的,以后我养着娘子就是。”   “这话说得,好像还真有那么点良心。”   “良心有,大着呢!”徐志穹把手又搭在了夏琥的良心上。   夏琥捏了捏徐志穹的脸蛋,没挣扎:“你呀,也就嘴甜罢了,听说你去北边打仗,我这心天天悬着,可你心里根本没我。”   “你怎知道我心里没你?”徐志穹用力握了握良心。   “打仗的事情怎就没告诉我?连你升六品的事情都没告诉我!”   “说到六品这事,我还正是心烦,娘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六品技是什么。”   夏琥一愣:“你师父却没告诉你么?”   “师父有急事,帮我升到六品便匆匆走了,什么都没交代。”   夏琥也犯难了:“六品技我当真不知,所有六品判官都讳莫如深,六品以上的判官我也没见过,   等钱大哥来的时候,我帮你把他留住,咱们想办法从他嘴里问出来。”   “钱大哥也该常来吧,京城里儒生闹得这么凶,他还不趁机多收些罪业?”   夏琥笑道:“也就你有这胆子,换了别人谁敢?那些背后据说有个三品大儒,咱们这罚恶司里有谁敢招惹三品?   况且冯少卿前几天刚说过,京城判官不准擅杀儒家修者,若是犯禁便要严惩,连我们这些推官判个儒生都得提心吊胆!”   冯静安这鸟厮,明目张胆护着罪囚,脸都不要了。   看来他和公孙文的关系不一般!   公孙文如此张狂,绝对不是为了在昭兴帝面前表现,他另有图谋。   “娘子,等兑了功勋,你先吃,升到六品之后就搬到中郎院去住,别在这做推官了。”   夏琥双手一颤,摸着徐志穹的脸颊道:“这话也是真心么?”   “这还能有假么?你若不信,咱们现在就做一对真夫妻!”   徐志穹抱起夏琥就往里屋走,夏琥拼命挣扎:“不行,使不得,你敢!你找媒人了么?你行纳采了么?怎么也得喝杯合卺酒,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嫁了你!”   徐志穹抱着夏琥进了里屋,忽听外面钟声大作。   这是怎地了?   夏琥拍拍徐志穹道:“快放我下来,冯少卿要集结推官!”   “集结推官作甚?”   “每隔一两天便要集结一次,有时训话,有时盘问,也不知他要作甚,你快些走,别让他看见你!”   徐志穹捏了捏夏琥的脸蛋:“你千万小心些。”   夏琥也是不舍,在徐志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还要去北边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仗还没打完。”   夏琥咬了咬嘴唇:“我等着你回来,好模好样的回来!” 第233章 公孙文要搞大事情   京城寒意还不算浓,可北境的大雪已经铺天盖地。   徐志穹站在城头,看着双熊关的雪景。   双熊关和普通的险关不太一样,普通的险关是在险要之地设置一道关口,双熊关是在两山之间,从北到南,设置了两道关口,在两道关口之间,形成了一座规模中等的城市。   之所以这么设计,是因为双雄关的地理位置太好,地处交通要道,两边峭壁绵延。   面向北方的关隘叫做前关,面向南方的叫后关,前关一旦失守,后关还可以独立作战,继续抵挡敌军,中间夹着一座城市,还可以保证关隘的补给。   可惜的是,涌州知府不懂军事,战争开始之初,觉得双熊关地理位置便捷,就直接把双熊关的粮食补给用光了,又从双熊关征调了大量民夫投入战场,以至双熊关很快成了一座空城。   若是双熊关补给充足,楚信这一仗也不至于打得这么苦。   可即便失去了补给,双熊关的价值也非同寻常。   楚信曾说,单从军事价值来看,双熊关抵得上半个涌州。   可也就是因为双熊关如此特殊,倘若被图奴攻陷,大宣也很难打回来,也就基本失去了收复涌州的可能。   双熊关前驻扎着图奴大军的主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十万大军时,徐志穹还是颇感震撼。   前世的时候,徐志穹见过数万人的样子,在隆重的节日里,在街道,在景区,甚至是在车站,徐志穹体会到过挨肩迭背的压迫感。   但对当时的徐志穹而言,那些人并不危险,可眼前这十万人,他们随时都想要了徐志穹的命,他们想杀人,他们想杀了双熊关里的每一个人。   十万人的杀气集中在一起,让徐志穹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惧。   不光是徐志穹,都说三品能抵千军万马,可粱季雄每次面对敌营,都能感受到震慑。   楚信对梁季雄道:“二长老,我实话对你说,十日之内,图奴必定大举攻城,涅古来活着的时候,图奴还心存幻想,想通过两面围堵困死三座险关,   如今涅古来一死,涌州南部重归我大宣,图奴如果不想此战空手而回,势必要强攻双熊关。”   太子问道:“但凭当前所有兵力,能守住多久?”   楚信道:“那要看怎么守!倘若只为死守这一座险关,当前兵力能支撑一个月,纵使前关丢了,待退守后关,还能再守一个月。”   “可光是守关也不是长久之计!”太子瞭望着敌阵,陷入了沉思。   他说的没错,一味坚守险关,没办法改变战局,只会白白消耗珍贵的兵力。   太子又问:“如果想打赢图奴,需要多少兵力?”   楚信道:“那要看怎么赢,倘若只是挫其锋芒,逼其暂退,再有五千人足矣,然图奴不会离开涌州,   如果想把图奴逐出涌州,至少要三万兵力,待图奴整饬人马,还可能卷土重来,   如果想重创图奴,令其元气大伤,至少要五万兵力,杀其主将,灭其七成之军,可令图奴十年之内,不敢再犯大宣,   如果想让图奴血债血偿,当有十万大军,直接攻占图奴南御行省,逼迫图奴割让土地,令其再不敢直视我大宣。”   一番话,说得粱季雄热血沸腾,他指着地图,问楚信;“这道险关如果攻下,南御行省可得否?”   网   “虽不可得全境,但至少可得其四成之地。”   “四成也好!”难怪粱季雄这么兴奋,大宣开国至今,向图奴陆陆续续割让了将尽两州之地,从来都是大宣吃亏,这次终于有了一次翻身的机会。   众人讨论的兴高采烈,可太子一直默默不语。   粱季雄问道:“玉阳,你有何顾虑?”   看到将士们斗志激昂,太子不好开口,等找个机会把粱季雄带到一旁,小声说道:“二哥,咱们一万大军都凑不齐,还想什么十万大军的事?”   粱季雄道:“此事我自有分晓,明日我便回京城,非得把这十万大军要出来不可。”   “若是要不出来又当如何?”   “若是要不出兵马,我便把皇帝抓来,我和他一起战死在城头,以告慰涌州将士!”   太子眨眨眼睛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没作声。   二哥又冲动了。   你想抓,可你抓得到么?   ……   龙图阁中,公孙文将五道奏章摆在严安清面前,让严安清拟诏。   第一道奏章,是吏部提议任命周开荣为龙图阁学士。   公孙文升任吏部侍郎后,立刻将周开荣官复原职,依旧担任吏部郎中,五品官,龙图阁学士也是五品官,看似不过加了个贴职(虚衔)。   但大宣的内阁设置在龙图阁,做了龙图阁学士,就意味着周开荣进了内阁。   接下来四封奏章内容相同,都是举荐官员担任龙图阁学士。   而这些人都是公孙文的弟子。   内阁阁臣一共只有七个人,公孙文想安插进来五个,内阁首辅严安清自然不会答应。   “这些奏章,圣上看过么?”   公孙文道:“圣上若是没看过奏章,我岂能送到内阁来?”   严安清逐一翻阅着奏章,问道:“奏章向来是由司礼监送来,为何今由公孙侍郎送来?”   公孙文道:“事态紧急,陛下让我亲自送来。”   严安清没再多问,拿起纸笔,当即拟诏,对公孙文提出的所有人选,一律驳回,不予任用。   公孙文看了一眼票拟,叹口气道:“严阁老,何必如此呢?让这五人入阁,其实就是陛下的旨意。”   严安清道:“不知圣旨何在?”   “陛下只传了口谕。”   “既有口谕,还请把司礼监陈秉笔叫来,做个见证。”   公孙文看着严安清,目露寒光。   一股浩然之气突然袭来,撞得严安清后退了好几步。   严安清站稳身子,轻轻咳嗽一声。   两名门生来到背后,一左一右,各用浩然正气和公孙文相抗。   公孙文冷笑一声:“就这两个小厮,也想挡住我么?”   严安清笑道;“公孙侍郎客气了,且问大宣境内,还有谁能挡得住公孙侍郎?”   话里带着讥讽,却也有些无奈。   严安清的两个门生都是儒家六品,刚会使用浩然正气,他们两个青筋暴起,身体抖战,已经到了极限,只要公孙文稍稍发力,就能要了这两个门生的命。   可严安清不慌,因为这里是龙图阁。   龙图阁属于皇宫的一部分,在皇宫里,公孙文不敢做的太过分。   果然,公孙文收手了。   他拿过严安清起草的诏书,当着严安清的面,撕了个粉碎。   “严阁老,你是不是以为没了内阁,大宣的政务便要停滞?我自拟一道诏书,找陈秉笔为我批红,又有何不可?”   严安清道:“你想坏了祖宗的规矩?”   “规矩是该改一改了,内阁权重势大,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已成朝堂积弊,积弊不除,天子威势何在?”   公孙文拿走奏章,转身离去。   严安清咬牙切齿道:“此贼何其猖狂!”   公孙文的确猖狂,可严安清也只敢暗自咬牙。   朝堂之臣人人自危,但凡有丝毫忤逆,当晚儒生就会上门,辱骂、殴打乃至杀人,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   龙图阁已经成了严安清最后的庇护所,他现在连家都不敢回。   公孙文自己拟了一道诏书,来到了司礼监,放在了陈顺才面前,要求陈顺才批红。   陈顺才很是不满,他没想到公孙文竟然越过司礼监,直接流转诏书。   他耐着性子看了诏书,刚看了两句就觉得不对。   这不是内阁的笔记,也没有内阁的印章。   这是什么诏书?   “这是内阁拟的诏书?”   公孙文直接回答:“内阁首辅严安清,妒贤嫉能,打压异己,不肯拟诏。”   陈顺才放下诏书,叹口气道;“无内阁拟诏,却叫咱家如何批红?此事还需与诸位阁臣细细商议。”   公孙文道:“朝政当由天子决断,为何事事都要经过内阁?”   陈顺才笑了:“公孙侍郎,你是第一天做官么?大宣自开国以来便是这般规矩,难道你觉得……”   “这规矩就该改!”公孙文打断了陈顺才。   “怎么改?改由你吏部侍郎拟诏吗?”陈顺才的语气变了。   公孙文神色淡然,似乎不认为他做错了什么:“为朝廷举善荐贤,正是吏部的本分!”   “别跟咱家绕弯子!”陈顺才冷笑一声,“举荐人才归你吏部管,可票拟是内阁的事情,你凭甚插手?”   公孙文道:“陈秉笔,你伴君日久,却不见内阁几度犯上,忤逆圣意?你心里却不为圣上不平?却不想为圣上分忧?”   陈顺才笑道;“公孙侍郎太看得起咱家,咱家只一心侍奉圣上,圣上是何心意,咱家从不妄自揣度,也请公孙侍郎知道些分寸。”   公孙文点头道:“是我不知分寸了,陈秉笔,当初你叫我惩治佞臣贼子,助圣上重整朝纲,公孙文德薄能鲜,不堪重任,请陈秉笔另选贤能!”   公孙文走了,陈顺才长出一口气。   走了好,终于是走了。   公孙文已经失控,他若不走,陈顺才也该赶他走了!   可陈顺才还是把问题想简单了,公孙文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力,怎可能轻易罢手。   次日天明,一群官员坐于皇宫门前,要求废黜内阁,还政于天子!   这些官员哪来的?   一部分是公孙文的门生,自公孙文进了吏部,短短几月时间,已经扶植了一群门生入仕。   另一部分是被公孙文打怕了的官员,威逼之下,也只能跟着公孙文的门生,一起到皇宫门前施压。   出乱子了,这回出大乱子了!   陈顺才无奈,跑去向皇后求助。   皇后正带着宫女打理花园,一脸不耐烦道:“朝廷的大事,你总问我一个妇道人家作甚?   再说了,圣上一直厌恶内阁,趁此机会把内阁废了,不也是件好事?”   “可这事情,总不能让公孙文做主。”   “他不做主谁做主?当初是你找的他!现在若是信不过他,只管把他革职就是了,以后那些官员再来闹你,我看还有谁帮你抵挡!”   皇后力挺公孙文,陈顺才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回了司礼监,陈顺才苦思半日,想找个万全之策把局面稳下来。   办法没想到,却听内侍来报:“周开荣要带领大臣们闯进皇宫,面见圣上!”   陈顺才怒道:“这到底是要作甚!”   他急忙来到宣德门,但见周开荣率领一众官员,已经冲散了门前侍卫。   “杀佞臣,清君侧,还政于天子!”周开荣率众冲进了宫门。   陈顺才傻眼了,这种状况该如何处置?   杀了他们容易,可这些都是朝中大臣,事后却要如何收场?   犹豫之际,忽听一声巨响,地面出现一道陷坑,周开荣连同一群大臣全都掉进了陷坑里。   “你这鸟厮,当初便说你给脸不要,你还敢闹到皇宫里来!” 第234章 恨无由   钟参来了。   自太子北征之后,钟参便闲了下来,从东宫回到了皇城司。   他今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皇宫?   不管是什么原因,钟参的出现可算帮了陈顺才的大忙。   皇城司掌灯衙门是有执法权的,钟参作为皇城司指挥使,可以代表皇城司所有机构行使权力,他可以用掌灯衙门的身份惩处这些大臣。   当然,在不闹出人命的情况下,用平稳的手段解决问题最好不过。   陈顺才上前道:“钟指挥使,这群大臣擅闯皇宫,好在尚未铸成大错,且将他们暂时关押起来,等候圣上发落。”   这是最完美的处理方式,先把他们关起来,把事情平息下来,等皇帝醒过来之后,大臣们没死,事情也好收场,实在要追究责任,就让钟参出来顶缸。   钟参问道:“这是圣上的意思吗?”   陈顺才称是。   他必须称是,皇城司归皇帝直接调遣。   钟参走到陷阱旁,俯视着陷坑里的周开荣。   周开荣还想往上爬,可爬一阵总会滑下去,钟参设计的陷阱哪里那么容易爬的出来。   钟参冷笑一声道:“为了你们这群鸟厮,差点误了正事。”   陈顺才趁机问了一句:“钟指挥使,你到皇宫来作甚?”   “太子临走时吩咐过,让我抽空给他掏掏茅厕。”   “掏,掏,掏茅厕?”陈顺才一惊。   “是呀!”钟参抱怨一声,“太子也真是,这等腌臜事情也叫我来做。”   话音落地,钟参一挥手,黄龙金汁从天而降,落入陷阱。   他真的掏了茅厕,东宫有很多茅厕,掏出来的东西全都送进了陷阱之中。   周开荣沐浴在金汁里,有无数柔嫩的小生灵在身上翻滚蠕动。   “钟参,我套你XX,你不得好……”   噗嗤,一块巨石落下,钟参给陷阱加了个盖子,随手一挥,把陷阱送到了皇宫之外。   陈顺才的表情有些扭曲:“钟指挥使,这么处置,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钟参诧道:“有什么不妥?里边什么都有,吃喝拉撒都很方便,且等圣上处置就是。”   钟参走了,陈顺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禁心生疑问。   他为什么会来到皇宫?   太子虽说有些疯癫,可也不会真让三品大员来掏茅厕。   钟参又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这背后恐怕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可到底是什么人能指使的动他?   不管怎么说,眼前的问题是解决了,可只怕公孙文不会善罢甘休。   这些日子,公孙文一直没见过皇帝,可行事却越发狂妄,难道他知道皇帝昏迷不醒,想借机篡逆?   当初是我引他来对付群臣,倘若这厮真有不臣之心,岂不也要牵连了我?   陈顺才越想越觉得后怕,立刻命令宫中内侍加紧戒备,随时提防公孙文。   ……   公孙文打开了钟参的陷阱,在视觉和嗅觉上都受到了极大震撼。   三品墨家的陷阱不好找,周开荣等人已经在陷阱里泡了两个时辰,有不少可爱的小生灵已经会飞了。   从陷阱里爬出来的周开荣,一把抱住了公孙文的腿,哭诉道:“师尊,为我等做主。”   公孙文后退了一步,甩开周开荣,看了看长袍的下摆。   周开荣向前爬了一步,抱住公孙文的腿道:“师尊,给我们报仇!”   公孙文又往后退了一步。   周开荣再往前爬,死死抱住公孙文道:“师尊,钟参那厮不得……”   公孙文一脚提开了周开荣,慨叹道:“你等受委屈了,快洗干净,换身衣衫,去找他讨个公道。”   ……   等周开荣洗干净了,公孙文召集龙怒社两千儒生,来到了七郎茶坊。   今晚,他并不是想给钟参一个警告,他想要了钟参的命。   他意识到皇城司已经成了他当前最大的障碍。   有儒生送来密报,钟参在午后去了七郎茶坊,一直没出来。   钟参确实没出来,今天诗兴正浓,用过午膳,钟参接连作诗十余首。   七郎茶坊当家娘子潘水寒,被钟参的诗文感动的神魂颠倒,尤其那首分外庸俗的“美人卷珠帘”,让潘水寒恨不得在钟参怀里腻上一辈子。   疾风骤雨过后,钟参继续作诗,十几首诗过后,贤者之愁散尽,继续疾风骤雨。   如此循环,一直到了深夜,七郎茶坊被龙怒社两千多名儒生包围了。   之前周海裘的死,周开荣一直没来皇城司算账,他对钟参有发自内心的恐惧。   今天有公孙文在,还有龙怒社撑腰,周开荣有了胆量,站在茶坊门口喊道;“钟参,滚出来!还我公道!还我孩儿!”   喊了多时,钟参信步走出七郎茶坊,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看着周开荣道:“你这厮,却还是给脸不要。”   看到钟参的一刻,周开荣当即哑火,退到了公孙文身后。   公孙文道:“钟指挥使,你好威风,朝廷命官且容你如此羞辱?”   “好不要脸的鸟厮,你们这些日子羞辱的朝廷命官还少么?”   “我等奉天子之命,惩戒的都是佞臣贼子!”   “擅闯皇宫,意图篡逆,你们却不算佞臣贼子?”   公孙文狰狞一笑:“区区匠人,焉敢猖狂!”   公孙文发动循礼之技,钟参无动于衷。   三品的修者不那么容易控制,况且在钟参心中,匠人从来不是低人一等的存在。   公孙文轻蔑一笑,使出怀仁之技,迫使钟参失去战意,又用浩然正气,施加威压。   钟参随手一挥,七郎茶坊的屋顶,坠落几十片琉璃瓦,瓦片在面前堆叠,融化,凝聚,变成了一面青色瓦盾,挡住了浩然正气。   墨家四品技——寒士取材。   从身边最平庸的事物中选取材料,打造上乘的武器。   钟参用这技能,不是为了震慑公孙文,而是为了有针对性的对付敌人。   七郎茶坊的琉璃瓦非常光洁,很适合抵挡浩然正气。   没有战意无妨,钟参本也没打算进攻,墨家本就不擅长主动进攻,钟参的目的就是专心防守。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今天却打个痛快!”公孙文一笑,加大了浩然正气的力度。   瓦盾上出现了裂痕,钟参再一挥手,又有几十片琉璃瓦坠落,层层加固瓦盾。   公孙文还有很多技能,有三品天明率性之技,可以让自己无视一切攻击。   可钟参专于防守,并不主动进攻,用了技能也是空废气机,   他还有无邪之技和中庸之技,这些技能对不想主动进攻的钟参都没什么作用,这场战斗似乎陷入了僵局。   但公孙文身后还有两千儒生。   在浩然正气的驱使下,这群儒生跟打了鸡血一样,准备上去跟钟参拼命。   钟参没有部下么?   有!   武威营去了北境,但皇城司正堂有侍卫,掌灯衙门有提灯郎,青衣阁还有值守的青衣,只要钟参发个信号,现调集人手也来得及。   可钟参不想这么做。   单挑,杀道最强。   可若是打群架,除了兵家,最强的是儒家。   浩然正气能有效提升己方的战力,怀仁、正身、循礼等技能又能给对方造成极大的削弱。   钟参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属下的无谓伤亡。   他也没想到公孙文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以为公孙文会知难而退,索性用随心取物之技,调来各色陷阱和两千多人硬钢。   “钟指挥使,你好胆色!”公孙文神情兴奋,以浩然正气护体,带领儒生慢慢靠近钟参。   在怀仁之技的压制下,钟参战意全无,但他不停用三品技调来陷阱,让陷阱自动与儒生对战。   一群儒生绕到钟参背后刚要下手,一道陷坑出现在地上,儒生陷落其中,被铰刀铰成肉泥。   几十名儒生偷袭钟参左翼,钟参一挥手,一道墙壁从半空坠下,压死两名儒生,墙壁之上冒出一片箭失,其余儒生遭万箭穿心而死。   公孙文怒喝一声,用浩然正气摧毁了箭墙。   箭墙碎裂,爆出铁水,又烫死了几名儒生。   钟参再一挥手,天空坠下一片箭雨,上百儒生中箭而亡。   公孙文一皱眉头,墨家三品还真是难缠。   他看向了身边一名儒生。   儒生会意,借着浩然正气掩护,来到钟参近前,朝着钟参喷出一口火来。   钟参一怔,本以为这是阴阳术,随手支起一面盾牌,将火焰挡住。   火焰挡住了,一股热浪扑上面门。   一丝热气有什么好怕,可钟参觉得这热气不对!   钟参对那儒生萌生出一股恨意,他想主动出手,杀了那儒生。   奇怪,为什么会这么憎恨这名儒生,此前与他并无瓜葛,为什么非要取他性命不可?   儒生冲着钟参一笑,钟参怒不可遏,从空中取出一根一尺长的铁杵,掷向了儒生。   钟参出手不快,可铁杵飞的却快,这是钟参亲手打造的兵刃,名唤追命钉,能受气机控制,追击敌人。   儒生奋力躲开铁杵,钟参再加气机,还想追击,忽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憎恨这名儒生。   当年北征之时,他见过这技能。   这是梼杌凶道六品技,恨无由!   这一技能会让本无瓜葛的人之间生出强烈的恨意。   儒生怎么会梼杌凶道的技能?   趁着钟参分神,公孙文绕过所有陷阱,来到了钟参近前,撞碎了瓦盾!   琉璃瓦盾专门用来抵挡浩然正气,钟参失去了最大的防守保障。   钟参召唤出一面铁盾抵挡公孙文,可铁盾对浩然正气的防御力不及瓦盾,盾牌之上,很快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与此同时,儒生也从四面八方冲了上来。   公孙文笑得狰狞,威压不断加剧。   钟参境地窘迫,脸上虚汗直流。 第235章 忍不住,就笑出来   秋雨忽至,泪珠打在脸上,盖住了钟参的虚汗。   钟参很后悔。   如果在第五次贤者时,不那么心急,多吟几首诗,如今也不至于虚成这样。   公孙文气势凶猛,层层威压之下,钟参艰难支撑。   身边一群儒生,刀砍斧剁,围住钟参猛攻。   钟参无暇还手,召唤出一身盔甲,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还在脸上盖上了面罩。   三品墨家的盔甲固然坚固,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在公孙文和儒生的围攻之下,钟参迟早要破防,他现在也意识到,公孙文不是来找麻烦,是来要他命。   危急时刻,一道霹雳坠下,钟参身边的儒生尽数倒地。   公孙文闻了闻味道,隐约露出一丝笑容。   他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无形阴风吹动,公孙文的浩然正气瞬间被削弱许多。   公孙文后退几步,不再和钟参缠斗。   有谁能用阴气驱散公孙文的浩然正气?   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太卜。   太卜救了钟参?   这让钟参十分意外。   钟参修的是墨家,崇尚科学。   太卜修的是阴阳,崇尚玄学。   钟参掌管皇城司,直接听命于皇帝。   太卜掌管阴阳司,受皇帝辖制,却与皇帝的关系非常疏远。   同朝为官,点头之交,他们平时少有来往,也不该有来往。   太卜为什么要救我?   救我对他没好处,为此得罪了公孙文就更没好处。   公孙文在京城之中横行霸道,但他从未对阴阳司出手,太卜此举到底为了什么?   更让钟参想不到的是,公孙文竟毫无畏惧。   三品对三品,地动山摇。   公孙文同时面对两名三品,不可能有半分胜算,可他不打算逃跑,居然还想一战。   “八品以下弟子退到一旁,八品以上弟子,于我正气之中,用无邪之技迎敌!”   公孙文后退几步,把八品以上的儒生集结在了一起,依修为不同,从内到外,列成环阵。   修为低者在外,修为高者在内,公孙文在最中央,利用浩然正气,将无邪之技的效果放大,太卜的降下的雷霆在一瞬间被化解。   与此同时,所有六品以上的儒生用浩然正气为公孙文助力,浩然正气越猛,儒生斗志越强,无邪之技越强悍。   好厉害的阵法,太卜的阴阳术被尽数化解,儒家对阴阳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可公孙文不止太卜一个对手。   阵法固然厉害,但列阵的前提,得经过钟参的同意。   这么多人集中在一起,等于在给钟参送大礼,几道陷阱下来,能把他们赶尽杀绝。   果不其然,钟参举起双手,一大片铁水出现在半空。   这是钟参加了秘术的铁水,一旦坠落下来,会粘在身上,直透骨髓。   六品以下修者当即肉脱骨烂,四品以下修者也得身受重伤,能全身而退的儒生寥寥无几,可公孙文依旧带着儒生原地摆阵,没有退却。   钟参目露凶光,看着公孙文。   “不知死活的狗贼,你自己寻死,我也不必对你客气。”   公孙文银牙紧咬,面带笑容。   他疯了吗?   他没疯!   为了这一刻,公孙文等了很久,就算拼上了在场的所有儒生也在所不惜。   眼看铁水将要落下,公孙文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名女子的声音:“向右三步,离开此地。”   公孙文一惊,在脑海中回应道:“为何离去?”   “此非良机,速去!”   “两个三品在此,却还不是良机?”   “此间另有强敌,真神外身尚未完全复原,胜负难料!”   “得此二人,真神当元气大增!”   “快些走!迟则危矣!”   公孙文一咬牙,迅速向右走了三步。   铁水落下,儒生们扛不住悚惧,想要逃走。   公孙文用循礼之技将他们困住,眼看铁水将要沾到发梢,儒生们闭目惨呼,等再睁开眼睛,却发现已经到了城外一片荒郊。   “师祖,”一名儒生问道,“却不是要诛杀钟参那佞臣吗?”   周开荣怒喝:“这事情也是你该问的么?却忘了你刚才被吓成了什么模样?”   儒生不敢多言,可看得出来,在场有不少儒生,都对公孙文的做法有些质疑。   在儒生们看来,他们不中用,是因为修为不济,可师祖不该退缩。   公孙文笑道:“且留钟参多活几日,今日一战,是为考校你等战力和心志,   你等有胆一战,也有力一战,此乃天子之幸也,乃为师之幸也,乃龙怒社之幸也!”   浩然正气袭来,儒生们在公孙文的激励下,很快忘记了恐惧和疑虑,围在公孙文身边,振臂高呼。   ……   太卜现身于七郎茶坊门前,看着地上的法阵印记,赞叹一声道:“好快的手段!”   钟参笑道:“凭公孙文那点本事,也敢在太卜面前施展法阵?我料太卜不想和这鸟厮一般见识,因而故意放他离去。”   太卜抬头看着钟参,表情有些复杂:“我自好心救你,你怎还出言相讥?”   钟参冷笑道:“我又没求你来。”   “你求老夫来,老夫也不来!”太卜看向了远处,“圣威长老,烦请现身一见。”   梁季雄从街角走到两人面前,太卜面带笑容,钟参一脸惊讶。   “北边的仗打完了?”钟参问道。   梁季雄摇摇头:“正是为了北境战士,我才急忙赶回京城,两位若不弃,且随老夫到苍龙殿一叙。”   太卜点头,钟参回头看了看茶坊:“且等钟某把茶钱结了。”   回到茶坊,潘水寒满脸是泪,扑到了钟参怀里:“指挥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却把奴家吓死了。”   钟参摸着潘水寒的脸颊:“我知你对我是真心,却哭出这么多泪来,连衣衫都湿透了。”   相拥片刻,钟参发现不止潘水寒一个人湿透了,从掌柜到伙计,全身都湿透了。   茶坊里在下雨。   潘水寒柔声道:“指挥使,奴家的魂都被你吓掉了!”   伙计在旁轻声道:“指挥使,茶坊的客人都被你吓跑了。”   茶坊掌柜含着眼泪道:“指挥使,我家的瓦片都被你拆光了。”   钟参干笑一声道:“明天我找个人给你上瓦,再多留点银两给你们,今夜只当我包场,就别做生意了。”   ……   三人去了苍龙殿,喝了几杯酒暖身,钟参问道:“圣威长老既是来了,为何还放走了公孙文?这厮近日在京城兴风作浪,生出了不少事端。”   梁季雄默而不语,他的关注点不在公孙文身上。   太卜道:“时才有一股气息迫近,是我提示圣威长老不要轻易出手。”   钟参眨眨眼睛道:“是何气息?”   太卜道:“似杀气,却比杀气腥咸。”   钟参道:“那应是儒家浩然正气的味道,我不觉得腥咸,只觉的那味道刺鼻了些。”   太卜慨叹道:“匠人何其粗鄙?你以为我分辨不出浩然正气么?”   钟参怒道:“匠人怎地?你等妖人又能高明到哪去?”   梁季雄不如太卜那般敏感,但他也闻到了一股诡异气息:“公孙文背后另有来头,无论是那股气息,还是那道法阵,都来的非比寻常,可我担心另一件事情,   公孙文把京城闹得乌烟瘴气,他残害群臣,甚至想胁迫内阁,为何皇帝坐视不理?”   钟参道:“不止要胁迫内阁,周开荣等人今日险些闯进皇宫,被我打退了。”   太卜道:“你去皇宫作甚?”   钟参没有隐瞒:“京城出了乱子,皇城司难辞其咎,我去皇宫一趟,想打探些消息,公孙文若真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我不去理会就是了,可我总觉得圣上做不出这些荒唐事情。”   梁季雄问道:“你看见皇帝了?”   钟参摇头。   “打探到消息了么?”   钟参还是摇头。   梁季雄低下头,默默喝了一杯酒。   太卜道:“据我推测,圣上对此一无所知,我为圣上占了一卦,圣上恐有多日不能临朝。”   梁季雄一惊:“难道皇帝不在京城?”   “非也,”太卜摇头,“从卦象来看,圣上得了一场重病,恐有性命之忧。”   梁季雄攥紧了酒杯,手有些发抖。   钟参表情复杂,脸色由青变白。   梁季雄深吸一口气道:“皇帝逢此厄难,实乃家国不幸。”   钟参深吸两口气道:“只盼圣上早些痊愈,莫再让公孙文那厮胡作非为。”   三人沉默片刻,太卜给两人各斟了杯酒道:“两位若是实在憋不住,不妨笑一声出来。”   钟参哼了一声,假装咳嗽,差点笑了出来。   梁季雄怒道:“皇帝重病在身,我等怎能笑?我等当为社稷担忧!”   “长老所言极是,老夫这几日一直为社稷担忧,以至寝食难安,”太卜举起酒杯,“圣威长老,钟指挥使,二位应知,国不可一日无君?”   梁季雄看着太卜:“太卜何意?”   太卜看着钟参:“不知指挥使何意?”   钟参看着梁季雄:“我觉得,长老说的有道理。”   三人对视片刻,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梁季雄道:“明日我进宫面君。”   太卜道:“我随长老同去。”   钟参道:“我也有要事要向圣上禀报。”   三人举杯,再度同饮。   钟参道:“钟某乃粗鄙之人,皇城司乃粗鄙之所,朝廷大事,只怕插不上嘴。”   梁季雄道:“苍龙长老不该干预政事,太卜也很少过问朝政,有些事情,得借大臣的嘴说出来。”   钟参摇摇头:“有骨气的大臣都被公孙文害了,许多人下落不明。”   太卜笑道:“此事交给老夫处置就是,有骨气的大臣还在,老夫知道他们下落。”   梁季雄闻言举杯,三人再次同饮。   有些事情不用再说,他们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钟参起身告退。   太卜消失在法阵之中。   梁季雄去了后院,驱散了所有苍龙卫,在雨中伫立片刻,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天佑我大宣!”   他憋不住了。   昭兴帝病了,快病死了!   大宣有救了! 第236章 国不可一日无君   清晨,梁季雄穿戴整齐,来到了皇宫,要求面见皇帝。   看见梁季雄回来了,陈顺才大吃一惊,赶紧上前招呼:“圣威长老,您何时回的京城,北境战事如何?”   梁季雄一语不发,陈顺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没敢再多问。   他让一名内侍假装前去通传,不多时,内侍回来,对着陈顺才耳边又假装耳语几句。   陈顺才转身对梁季雄道:“长老,陛下身体不适,今日怕是不能见您。”   梁季雄神情焦急:“军情紧急,还望陈秉笔再予通传。”   陈顺才道:“长老,圣上连日操劳,精气耗损过甚,确需静养几日,长老若是与圣上商议军务,且先去兵部,待定下计议,再上个奏章,等圣上看过,交给内阁,再做去处,不知长老意下如何?”   圣威长老沉默片刻,看着陈顺才道:“陈秉笔,可这军务耽搁不得,我肯等,可图努人不肯等!”   陈顺才道:“长老,军情大事,咱家不懂,但咱家就明白一个理,在咱们大宣,没有什么事比圣上重要,   军情再急就不能多等两天?图努人难道要打到京城了吗?圣上就是咱们大宣的天,圣上有闪失就是天塌地陷的事情!且问军情就是再急,难道还急得过天么!”   话音落地,陈顺才突然低下了头去。   梁季雄用了龙怒之威。   陈顺才也知道梁季雄要发火。   战场上肯定遇到了急事,但不管有多急,陈顺才都不可能让梁季雄看到一个昏迷中的昭兴帝。   在梁季雄面前低下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对陈顺才而言,面对皇室成员,你不让他低头,他自己都难受。   等威压过去,陈顺才笑呵呵的正要把头抬起来,却见梁季雄抬手就是一拳,正打在陈顺才的下巴上。   这一拳力气很大,打的陈顺才颌骨有些错位。   陈顺才不是躲不开,但做为一个合格的宦官,被皇室成员打的时候,不能随意躲避,那是极不恭敬的表现。   “圣威长老,您打我两下无妨,只要您出了气就好。”陈顺才爬起来,面带笑意,又站在了梁季雄面前。   梁季雄没客气,上前又是一脚:“我要见皇帝,你到底让不让我见?”   “长老怎说都行,陛下龙体为重!今天纵使打死老奴……”   “好,我成全你!”梁季雄甩开拳脚,痛殴陈顺才。   陈顺才心想:我不躲避也不还手,就不信你不手软。   梁季雄心想:好奴才,硬骨头,你最好一直不躲。   梁季雄会手软么?   当然不会。   打死陈顺才对他没坏处,打死一个不还手的陈顺才,对他更没有坏处。   换做以往,梁季雄会对陈顺才的身份有所顾虑。   可他今天放下了顾虑,他今天要干大事情!   因一时激愤,失手打死了司礼监秉笔,对苍龙长老来说,完全在可承受的责任范围之内。   挨了几下过后,陈顺才意识到情况不对了,梁季雄这是下了死手。   他不敢还手,但也不能一味挨打,看到梁季雄往要害打来,陈顺才从容闪躲。   以宦官的速度,想躲避苍龙修者的攻击,实在太容易。   可陈顺才的动作突然变迟钝了。   这一脚本来应该踹中胸口,陈顺才奋力躲闪过后,还是踹中了肋骨。   他提鼻子闻了闻,有阴阳术的味道。   太卜在附近!   陈顺才大惊,额头上冷汗直流,皇宫之中,阴阳术受到限制,太卜应该不会轻易出手,至多做两道法阵。   可就是做两道法阵,对陈顺才而言也足够致命了,站在对面的可是苍龙三品。   而这位苍龙三品不讲武德,不仅拳脚并施,还准备用盘蟒之技绞杀陈顺才。   陈顺才艰难躲避着盘蟒之技,宦官的防御力在各道门中最差,真要是被梁季雄绞住了,这条命也基本没了。   然而身处法阵之中的陈顺才,就像泡在一团浆湖里,每动一下,都要承受极大的阻力。   周旋三五吸,陈顺才被梁季雄绞住了。   第一股力气从脖子袭来,梁季雄要把陈顺才的脑袋绞下来。   第一招就是杀招,陈顺才追悔莫及。   宦官没有强悍的防御技,对宦官而言,最有效的防御手段就是进攻。   如果一开始陈顺才就还手,近身交战,梁季雄还真不是他对手。   现在想这些都晚了。   喊人吧,把内侍们都喊来!   “猴崽子们,都给我来!”陈顺才就喊了一声,不少内侍迅速出现在周围。   看到陈顺才面色青紫,他们知道秉笔太监要完蛋。   可看到梁季雄神情凶恶,他们又不敢轻易上前。   陈顺才又喊一声:“这是护王驾,给我上!”   他的意思是梁季雄有行刺之心,让他们赶紧上前制服刺客。   内侍们拔出兵刃,刚往前冲,忽听有人喝道:“圣威长老,陈秉笔,这是出了什么事?这些内侍拿着刀要作甚?”   钟参来了,他召唤出一道环形陷坑,像一枚戒指一样,把梁季雄和陈顺才罩在了中间,把所有试图支援陈顺才的宦官全都收进了陷阱里。   钟参走到近前,看着梁季雄道:“圣威长老,到底出了什么事?”   “北方战事告急,我要面见皇帝!”梁季雄流泪了,两行血泪挂在了脸上。   泣血龙珠,梁季雄出杀招了。   钟参一脸愕然道:“北边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京城也出事了!我也有要事禀报圣上!”   周围一圈陷阱,冒出了熊熊烈焰。   天空之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太卜要降下雷霆。   陈顺才万念俱灰,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三个三品串通好了来杀他!   梁季雄再一发力,陈顺才脖子咯咯作响,就要断了,连喊都喊不出来。   还有两颗龙珠就要打在陈顺才脸上,忽听一女子喊道:“圣威长老,息怒!”   皇后来了。   梁季雄收手了。   不是对陈顺才手软,是他对皇后有所顾忌。   如果当着皇后的面杀了陈顺才,似乎就有了些篡逆的味道。   他解除了盘蟒之技,钟参也收去了陷阱。   半空之中传来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来自太卜。   他恨,恨徐志穹不在这里。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徐至穹在,铁定会要了陈顺才的命。   恨也没用,梁季雄不想下手,钟参也不愿下手,就连太卜自己也顾虑太多。   陈顺才艰难爬起身子,在皇后面前哭道:“娘娘,老奴委屈!”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他们要见皇帝,你赶紧想办法。   皇后倒也坦诚:“老祖宗想见圣上,贱妾带着老祖宗去就是了,钟指挥使,请你在此等候。”   钟参看了看梁季雄。   陈顺才还没死,皇后也不是凡辈,梁季雄一个人跟着他们去,恐怕有危险。   一阵微风袭来,钟参听到了太卜的声音:“无妨,老夫随圣威长老同去,但有闪失,钟指挥使且随时备战。”   三人商定,梁季雄跟着皇后去了昭兴帝的寝殿。   昭兴帝脸色青绿,躺在卧榻之上,气若游丝。   换做普通人早就死了,但皇帝身边有四品朱雀修者山艳。   全仗着山艳用医术维持,昭兴帝才支撑到现在。   看到昭兴帝的凄惨模样,梁季雄神色凄然道:“好!”   皇后和陈顺才都看着梁季雄。   梁季雄站在卧榻旁边,落泪道:“好陛下,我的好陛下,是谁把你害了,好啊,好陛下呀……”   圆的很牵强,但皇后也说不出什么。   哭过一场,皇后对梁季雄道:“陛下已无法临朝,且看老祖宗作何去处!”   “好啊!”梁季雄长叹一声道,“老朽不该干预政事,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待与大臣们商议过后,再做决断!”   陈顺才点点头道:“好,咱家这就去找公孙大人,召集群臣。”   梁季雄皱眉道:“哪个公孙大人?公孙文么?他有何资格召集群臣?”   “这个,”陈顺才干笑一声,“公孙大人在大臣之中威望颇高。”   “有多高?比我皇室还高?比内阁还高?”梁季雄发动龙怒之威,陈顺才和皇后双双低头。   待怒气平息,梁季雄道:“先把严首辅叫到龙图阁,再把一众阁臣都叫来,把各部尚书叫来,把御史们也叫来,我现在就去龙图阁等着。”   陈顺才抿抿嘴唇道:“严首辅好说,内阁阁臣都好说,各部尚书……最近极少出门,总之老奴去请就是了,但御史们……最近都不在京城。”   “混账!”梁季雄怒道,“御史不在京城,却往何处?”   “这其中,有些变故……”   “罢了,不用你!”梁季雄道,“我让苍龙卫去请群臣,你带我去龙图阁就是。”   陈顺才不敢违拗,他心里明白,暗处有个太卜,明处有个钟参,圣威长老只要动动手指,自己随时可能没命。   等到了龙图阁,见到梁季雄,严安清眼泪下来了:“圣威长老,你可算回来了!”   严安清真哭了,这些日子受了太多委屈。   身后的阁臣都跟着哭。   梁季雄赶紧上前安慰:“严首辅,诸位,你们先把眼泪擦擦,有事便说,这成什么样子?”   严安清道:“我等受尽奸贼侮辱,却无处伸冤。”   梁季雄皱眉道:“在我大宣,哪个贼人敢侮辱严首辅?”   严安清闻言,却哭的泣不成声:“奸人当道,禽兽横行,乱我大宣朝纲,毁我大宣社稷,圣威长老,给我等做主!”   内阁众臣齐声喊道:“圣威长老,给我等做主!”   梁季雄很愤怒。   陈顺才很尴尬,他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忽听一名内侍通传:“御史台众御史求见。”   陈顺才傻了眼,御史们怎么回来了?   梁季雄道:“你时才还说御史都不在京城,你这奴才怎么总是诓骗我?赶紧把御史们请到龙图阁来!”   ……   御史们知道该做什么,太卜救了他们,太卜告诉过他们该做什么。   内阁也知道该做什么,这是保住内阁的机会。   各部尚书也知道该做什么,这是他们保全自己的机会。   “国不可一日无君!”老御史王彦阳上奏道,“陛下既不能临朝,当由太子监国!”   一众御史上前道:“臣附议!”   各部尚书上前道:“臣附议!”   内阁首辅严安清道:“群臣所奏之事,关系社稷安危,还请圣威长老裁断!”   梁季雄现在开口,名正言顺。   他只说了一句话:“请内阁拟诏,由太子监国!” 第237章 第一场反击   山坡上,太子趴在积雪之中,默默注视着身下的小路。   在他身边还趴着五百多名军士,他们在雪中趴了整整一天。   内侍吕运喜心疼坏了:“殿下,我跟那个姓陶的阴阳师说过了,她一会布一道法阵,把殿下送到暖和点的地方歇着!”   太子看了吕运喜一眼,压低声音道:“再多说一句,我就割了你舌头。”   吕运喜都快哭出来了,他是真心疼:“奴婢不多说,奴婢一句也不多说,殿下,你说你跟着他们来这作甚?”   这里是涌州之北的一座大山,也是整个大宣国最北的疆界,名叫缓骛山。   缓骛的意思是缓慢的行走,在这座山上,无论车马还是行人,走的都很慢。   因为山势陡峭,山路艰险,再加上雪天湿滑,稍有不慎,就会坠落悬崖。   但这座山是图努进入涌州的必经之路,楚信收到了谍子密报,图努今日将有一批粮草途经此地。   以前这样的密报没有任何价值,图努想送多少粮草,楚信都无可奈何,他不敢离开双熊关,更走不到缓骛山。   可现在不一样,军营里有一百多个阴阳师,只要派出一個在缓骛山上留下记号,阴阳师们就有办法把五百精兵送过来。   各国都有阴阳师,但只有大宣有阴阳司,也只有大宣能把阴阳师集中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战力,不管太卜品行如何,这份功劳不容置疑。   大雪刚停,天气十分寒冷,一名军事打开了酒囊,喝了一口,给了下一名军士。   下一名军士再喝一口,传给下一人。   这是军营里的规矩,同袍就是手足,珍贵的东西要分享。   当酒壶传到太子手上,吕运喜赶紧拦住道;“殿下,别喝这腌臜东西,奴婢给你备了酒。”   吕运喜正要去找酒,太子接过军士的酒囊,喝了一大口,递给了吕运喜。   吕运喜无奈,也喝了一口,递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喝了一口,给了陶花媛,陶花媛不肯喝。   她倒不是嫌脏,女儿家的嘴唇不该沾男人的酒囊。   徐志穹低声道:“要不我再喝一口,嘴对嘴的喂你?”   陶花媛踢了徐志穹一脚,脸颊有些微红。   这地方不合适,换个地方陶花媛真就答应了。   这里实在太冷了,哪怕能沾一下徐志穹的嘴唇,身上也能暖和一些。   余杉喝了一口,给了白子鹤,白子鹤喝了一口,冲着余杉微微笑了笑。   他们俩倒是不太冷,因为他们俩贴的很紧。   白子鹤是楚信的参将,就连徐志穹都不知道她是个女人,看她和余杉终日如此亲密,徐志穹感慨颇多。   自从和韩笛决裂,没想到余杉变了这么多。   当初在苍龙殿前,他肯与我并肩作战,想必也是看中了我的姿色。   我是没有这种嗜好的!   以后我得防备着他些。   白雪覆盖的道路上隐约出现了一队人马。   余杉看向了太子,太子指了指山路,示意余杉随时可以下令出击。   太子懂一些军事,但在余杉面前纯属外行,这次战斗,太子只是名义上的指挥者,他来战场的目的是为了提振士气。   自楚信退守险关后,这是第一场反击战,能把图奴打疼的反击战,这场战斗的胜负非常关键。   一百多名士兵带着十几辆马车走在了山路上。   就这,这就是运送粮食的队伍?   这当然不是。   这些人是负责探路的斥候,一来为了检查山路是否畅通,二来是为了试探路上有没有土匪。   白子鹤看着余杉,她想看看这位武威将军的判断力。   余杉没让她失望,他趴在雪堆里静静看着,完全没有出击的想法。   出身名门,熟读兵书,这点小伎俩骗不了余杉。   十几辆马车走过,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真正的运粮车队来了。   图奴的车队很长,有五百多辆马车,在山路之上排起了长龙。   余杉没有急着出手,他在寻找最合适的进攻时机。   图奴的数量不少,算上赶车的役夫,差不多有两千多人,想一举歼灭他们多少有些难度。   为首的图奴是一名肥壮的偏将,骑着战马,走在车队中央。   他名叫塔录图,有五品熊神道修为,是个难缠的对手,余杉在开战之初,要尽量避免和他正面交手。   等运粮队全部进入了伏击范围,余杉下令击鼓,士兵们从雪堆中推下滚石和圆木,发动了第一轮攻击。   几十辆马车直接被撞到了山崖下面,毫无防备的图奴顿时大乱。   塔录图还算沉着,指挥着图奴士兵全速前进,争取冲过这段山路。   这是个有经验的将领,如果他此刻停下来反击,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山坡,在这种地势下,等待他的只有全军覆没。   但余杉对此早有准备,他举起一面红色战旗,向伍善兴发送信号。   伍善兴埋伏在山路的前方,看到战旗,立刻率领一百多名士兵从山坡上冲了下去。   楚禾提着长刀跟在伍善兴身后,作为提灯郎,他应该跟在徐志穹身边,这几日也不知受了什么蛊惑,他和伍善兴走的更近一些。   “你可跟紧我,这是场硬仗!”   这的确是场硬仗,一百多人想挡住两千人的车队,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战术。   按常理,伍善兴应该直接冲进敌阵,在混战厮杀中拖住敌军。   但他没有这么做,一旦冲进敌阵之中,敌军会凭借数量优势对伍善兴形成局部包围。   当然,拖延敌军的目的是达到了,但伍善兴势必面临严重的战损,这一百多人无疑成了最悲壮的肉盾,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但伍善兴没有冲进敌阵,他命令士兵用盾牌做雪橇,迅速滑下山坡,抢在敌军前面,先在山路上列好阵型。   山路不算太宽,仅能容纳两辆并排马车通过,伍善兴先列盾阵,占据山道,最大程度发挥地形优势,尽量缩小与敌军的接触面积,不给敌人包围的机会。   唯一的问题是,他的军阵要面临马车的冲击。   第一排士兵举盾,第二排士兵抵住第三排士兵的脊背,第三排士兵抵住第二排士兵。   有这三排士兵,伍善兴坚信能挡住马车的冲击,运粮的马车毕竟不是战马,受惊之后大概率会冲下山崖,不会继续向前猛攻。   马车很快撞上了第一排士兵,士兵在雪地之上滑行数尺,有的士兵甚至被撞断了臂骨,但很快站稳了脚步。   伍善兴一声令下,第四排士兵举起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之间刺向马匹。   马匹受伤,嘶鸣踢踏,血流满地,身后的马匹受惊,乱作一团,不少马车当即冲下了悬崖。   战术奏效了,连余杉都觉得惊讶,伍善兴真是个奇才。   前方道路受阻,图努人挤在山道上,密度陡然增大,成了弓箭的活靶子。   余杉下令放箭,只要射程足够,不用瞄准,蒙都能蒙的中。   敌将塔录图也被困在了车马之中,空有一身修为却无处施展。   看情势不妙,塔录图舍却战马,推开众人,步行来到阵前,以熊神之力撞开两名盾兵,带着一队图努人直接杀进了伍善兴的军阵。   这是伍善兴没想到的,图奴军中很少有这么骁勇的将领。   塔录图抓起一名士兵,拧断了脖子,回身一掌拍在一名士兵脸上,顺手一扯,把整张脸皮扯了下来。   好凶悍的怪力!   这力气似乎不逊于同品杀道。   眼看塔录图杀到近前,楚禾举起佩刀上前迎战,伍善兴提着长枪从侧面夹攻。   这两人只有杀道九品修为,在塔录图面前实在不够看。   塔录图也懒得看,举起弯刀,挡住了楚禾的佩刀,兵刃相碰,楚禾的佩刀当即飞了。   伍善兴的长枪刺中了塔录图的左肋,但塔录图盔甲厚,皮也厚,这一枪没伤到他,他抓住枪杆,随手一扭,长枪折断,伍善兴也摔倒在地。   塔录图站在众人当中,深吸一口气,准备发动五品技——声震琼宇。   这一嗓子要是让他吼出来,伍善兴的士兵至少死一半,连他和楚禾都未必能活下来。   塔录图刚刚张嘴,徐志穹忽然出现在身前,一刀砍向了塔录图的喉咙。   这刀砍的太快,塔录图没喊出来,险些岔气。   他来不及躲闪,也没时间招架,索性用八品技铜皮铁骨硬扛,徐志穹集中气机于一点,一招虎杀斩砍了下去。   武栩曾经说过,当徐志穹升到六品之时,气机充盈,凭这一招虎杀斩,足以和高品强敌抗衡。   此言非虚,这一刀砍下去,塔录图只觉脖子一凉,鲜血立刻喷涌出来。   铜皮铁骨被破了!   这厮是什么修为?   楚禾和伍善兴都看傻了,山坡的余杉瞠目结舌,一股妒意涌上心头。   难道徐志穹的修为已在我之上?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徐志穹缠住了塔录图,正是绝佳战机,余杉下令全军冲锋。   宣军居高临下,图努挤作一团,一次冲锋,胜负已分,图努军没形成有效抵抗,直接溃败。   情势如此,塔录图也不恋战,只想带着几名精锐杀出一条生路。   想跑?没那么容易!   桃花雨坠下,陶花媛布好了法阵!   塔录图在法阵之中变得异常迟缓,被徐志穹接连砍了十几刀。   再糙厚的皮肉,也经不起零敲碎割,重伤之下的塔录图气机耗尽,被陶花媛用桃花枝贯穿了心脏,徐志穹再出虎杀斩,割了他的脑袋。   陶花媛来到近前,悄悄勾了勾徐志穹的鼻子,徐志穹趁着没人留意,偷偷捏了捏肥桃。   余杉和白子鹤带着士兵赶杀残敌,仅用了两刻时间(不到半小时)便将图奴杀尽。   一场伏击战,准备充分,战术周密,指挥得当,打得酣畅淋漓。   这一场胜利,不仅对战局重要,对太子本人也非常重要。   梁季雄让太子来涌州,是为了给太子攒根基。   来到涌州这些日子,太子连战连捷,算上这场大胜,根基已然攒够了。   图奴杀光了,还剩下几百车粮食,疼的太子直咬牙。   这些粮食很珍贵,车马也很珍贵,可阴阳师带不回去,法阵的承载力是有限的。   不管多心疼,可这些粮食不能留给图奴,太子无奈,只能下令放火,把粮食和车马一并烧了。   余杉正要带领军士放火,忽见一队人马自山下冲了上来。   为首一名女子,骑着一批白马,沿着山路狂奔而上,高声喝道:“粮食留下,饶伱们不死!”   太子怒喝一声:“来者何人?”   那女子答道:“茉莉寨大当家,刘佳琦!不想死的立刻给老娘滚!”   徐志穹一怔。   茉莉寨?土匪么? 第238章 压寨夫人   涌州匪患,徐志穹也有些耳闻。   两国交界之处,有两国都顾及不到的地方,这些地方就成了山匪的聚集之地。   可在徐志穹的印象之中,山寨总得有个凶悍点的名字,把清香四溢的茉莉放在山寨前面,总感觉少了些杀气。   也罢,一寨一风俗,不能因为名字起的秀气,就低估了山寨的战力。   可战力不好评判,这战术也委实清奇。   这位刘寨主从山下往山上攻,地势实属不利。   倘若悄无声息潜行而至,来一场伏击,或许能有些胜算。   可她一路大张旗鼓,沿着山路直接往上冲,却不伸长了脖子,等着被杀个干净?   再看兵力,兵力委实不少,整条山道,黑压压都是军士。   可仔细看上去又不像是军士,有拿柴刀的,有拿锄头的,有拿扁担的。   那位大姐拿了个棍子,看着粗细长短,好像是根擀面杖。   太子道:“这不是山匪,这是流民!”   他说对了,这的确是一群流民。   可不管山匪还是流民,临战之时,余杉都不会手下留情,这是为将者的本分。   余杉下令开弓,那位债主还在往山上冲,只需要一轮羽箭就能把她射成刺猬。   太子突然喊道:“稍住片刻,容我跟她说句话!”   余杉紧张的看着太子,吕运喜拦住太子道:“殿下,您跟这群山匪有什么好说……”   太子推开吕运喜,站在了军阵前面,大寨主刘佳琦提着长枪来到近前,高呼一声道:“敌将何人,报上名来!”   太子冷笑一声道:“好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掌灯寨大寨主,徐志穹是也!”   等等!你冒充我作甚?   徐志穹一脸懵逼看着太子。   刘佳琦刘大寨主抱拳施礼道:“原来是徐寨主,久仰久仰!”   太子问道:“你当真听过我名声?”   刘佳琦放声笑道:“莫要看我是女流,便小觑了我,涌州九山八十一寨,有谁没听过掌灯寨的名号!”   徐志穹喝道:“你胡说!”   太子喝道:“放肆,我是寨主,你是寨主?”   “我是……”   算了。   等打完了仗,再也不来涌州就是了。   在众人哂笑声中,徐志穹低下了头。   太子对刘佳琦道:“刘寨主,我以前没听过你旗号,可看这阵仗,你茉莉寨在涌州也算有头有脸的寨子!怎么能干出这么不体面的勾当?”   刘佳琦喝道:“怎就说我不体面?”   “伱带这么人马来抢我粮食,这就叫不体面!”   刘佳琦冷笑一声道:“都是啸聚山林的好汉,不抢靠什么为生?敢抢才是咱们好汉的本分!”   “那也得看从谁手里抢,这些粮食是我们从图奴手里抢来的!我们和图奴厮杀一场,用血用命换来的粮食,你在这里吃现成,也配得上好汉二字?”   刘佳琦也自觉理亏,强辩一句道:“我们原本也是要抢图奴的,我们都在山下埋伏好了,是你们抢了我们生意!”   太子道:“既是我们抢先了,那粮食就是我们的!”   “话不是这么说,我带了这多人马前来,岂能空手而回,这粮食我少说得要一半!”   太子点点头道:“若说只要一半粮食,倒还有的商量。”   与其把粮食烧了,他真想把粮食交给这群流民。   刘佳琦闻言面露喜色:“刘某谢过徐寨主了!”   “且慢,”余杉上前阻止道,“此事还需慎重。”   刘佳琦一惊,这男子长得挺俊,为何心思这般歹毒,却要坏我好事?   余杉低声与太子耳语:“殿下,这些人若能把粮食带走倒也好,只怕他们带不走,又被图奴劫了去,还是当场烧了,永绝后患。”   当场烧了?   从军事角度来说,这是正确选择。   可从当前情势来看,这就是逼着流民和他们拼命。   太子低头不语,余杉又道:“这群流民连咱们身上的军服都认不出来,想必从未经历过战事,若是把粮食交给他们,铁定要落到图奴手里,殿下听我一言,这粮食非烧不可。”   太子抬起头,问刘佳琦:“你们茉莉寨在什么地方?”   刘佳琦道:“离此向西五十里,便是我家山寨,徐寨主若是不弃,且随刘某寨中一叙!”   “我就不去了!”太子一挥手,“我徐志穹纵横涌州十几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我今天不是怕了你,我是真心想交你一個朋友!   这些粮食,我全都送给你,但你得让我二当家梁玉阳到你山寨看上一眼!”   太子看向徐志穹道:“玉阳啊,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人,不像我徐志穹,卑鄙阴毒,心狠手辣,无恶不作,这件事你可得慎重处置,别因为这些粮食害了他们!”   徐志穹看着太子道:“志穹啊,我梁玉阳也不是善类,做的坏事不比你少,你放心就是了!”   太子让徐志穹跟着刘佳琦去茉莉寨,目的是让徐志穹帮着刘佳琦押运粮草。   徐志穹的警惕性极高,如果发现有图努军队前来劫夺,他会立刻把粮食烧了。   听起来很残忍,但这是在保护流民,他们根本没有和图奴军队交战的能力。   陶花媛放心不下徐志穹,跟着一起去了,流民赶着马车,下了山,朝东走去,徐志穹看了看这行军的速度,一夜之间恐怕连二十里都走不到。   等到天亮,如果还走不到茉莉寨,徐志穹必须把粮食烧了,让这群人带着这么多粮食,大白天走在路上,图努人只要没瞎,就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   “刘寨主,劳烦让你的人走快些!”   刘佳琦回身吩咐道:“疾行!疾行!”   疾行个甚来,有几个人能听懂这个?   陶花媛看着刘佳琦道:“你落草多少年了?”   “不多不少,整二十载!”   陶花媛笑道:“你有二十岁么?”   刘佳琦冷哼一声:“母亲怀着身孕,便落草了,我出生之时,便在山寨!”   “你山寨之中,有多少兵力?”   刘佳琦指指身后道:“你自己看就是了,我只带了三成兵力,就有这么多!”   陶花媛回身看了一眼:“我看这里有六千多人,若只是三成,难不成你山寨上有两万人?”   刘佳琦嗤笑一声:“两万人怎地?我茉莉寨近些年人少了些,换做我娘在世的时候,五万人都不在话下。”   “你一座山寨能养活五万人?”   刘佳琦慨叹一声道:“回首往事,难免唏嘘!”   陶花媛对徐志穹道:“你把脸转过去!”   徐志穹道:“让我转脸作甚?”   “我要揍她一顿,我怕你心软,看不得血!”   刘佳琦大怒:“你等想怎地?若说要打,我也不怕,且按江湖规矩,咱们一对一单骑决胜!”   徐志穹笑道:“你以为一对一,她就打不死你么?叫你人再走快些!”   徐志穹担心根本没有什么茉莉寨,他怀疑这群流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可到了天明时分,他们还真就来到了茉莉寨。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似乎是一座大山的中央部分被砸出了一个陨石坑,茉莉寨就在陨石坑里,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峭壁,只有一条峡谷与山外相连。   若是隐居之地,这的确是个妙处,但若落草为寇,这地方就有些危险了。   一条峡谷,看似易守难攻,可如果敌人把峡谷堵住,这些人也就没了退路,能轻松把他们困死在这里。   峡谷的防御关系着山寨的存亡,可刘寨主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只在峡谷口放了两个看门的,峡谷两侧连哨垒都没有。   茉莉寨里的确有两万多人,除了跟着刘佳琦出去抢粮食的六千多人,剩下的都是老弱。   刘寨主冲着徐志穹抱拳施礼道:“二当家,我家山寨你也看过了,刘某是个实在人,涌州地界也确实有我茉莉寨一号,这粮食,你就给我留下吧!”   不管怎说,他们好歹有个容身之所,只要不出去招摇,图奴也不会打上门来。   但这位刘寨主确实挺招摇的。   陶花媛看了看山寨里的构造,问刘寨主:“你住在什么地方?”   刘佳琦指着一座破木屋道:“那便是我住处,两位且进去吃杯酒吧!”   陶花媛扯着刘佳琦的手进了小木屋,锁上了房门,不让徐志穹进来。   半个时辰过后,刘佳琦走了出来,跟在陶花媛身后,脸上红扑扑的。   陶花媛指着山谷两翼,叫她在指定的地方布置些暗哨,刘佳琦连连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陶花媛又把木匠和铁匠集中在一起,教他们如何打造兵刃,修建哨垒。   刘佳琦点头道:“我都听姐姐的。”   陶花媛在山寨待了整整一天,还帮着山寨布置了不少法阵。   直到黄昏,两人告辞,刘寨主拉着陶花媛的手,却舍不得她走:“姐姐,你还会来么?”   陶花媛点头道:“只要你在这里,姐姐一定会来,这里若是待不下了,便来投奔姐姐。”   刘寨主含着眼泪道:“投奔姐姐,却要和姐姐一样,做个压寨夫人么?”   陶花媛一笑,站在徐志穹身边,对着刘寨主道:“这么好的汉子,却还委屈你么?”   两人离开了茉莉寨,徐志穹问道:“你跟那位寨主说了些什么,她怎那么听你的话?”   陶花媛笑道:“问这作甚?”   “那女子到底是何来历?”   “本是书香门第出身,因逢战火,逃难之中与家人失散,仗着识文断字还会些武艺,便拉上这群流民在此落草为寇。”   徐志穹笑道:“这也算是落草?”   陶花媛叹道:“她是嫩了些,可到底有这份胆色,有朝一日,我若得了自由,便到这山寨里来投奔她,一起做个山大王!”   徐志穹道:“何必要投奔她,咱们自己另起山头却不更好?”   陶花媛道:“山好找,人却到哪里找?”   “咱们自己生啊!我做山大王,你做压寨夫人,一口气生十几个,全都给咱们当喽啰兵!”   陶花媛嗔怪一句,脸色泛红,正要用法阵将两人送回双熊关,却见徐志穹站在原地没动。   “桃儿,你先回去,我有要事,要去别处一趟!”   陶花媛皱眉道:“要去哪里,却不能跟我说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日后再告诉你!”   陶花媛没再多问,咬着嘴唇,从法阵走了。   徐志穹原地转圈,纵身一跃,去了罚恶司。   他刚刚收到了夏琥的消息。   钱立牧钱大哥到了夏琥的判事阁,夏琥正想尽办法留住他。   ……   回到双熊关,陶花媛回到房中,轻叹一声,自言自语:“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却都瞒着我,你把我当做什么人?还让我给你生孩子,我给你生个甚来……”   门外有人清嗽一声道:“孩子还是要生的!”   陶花媛立刻起身施礼:“见过师尊!”   太卜到了涌州。   他要亲自太子接回京城。 第239章 钱立牧的真面目   太子拾掇好行囊,去找楚信话别:“千万守住双熊关,等我带上大军来找你!”   楚信笑道:“我等着殿下,等着殿下的大军,涌州只要还有一个宣人活着,就在这里等着殿下!”   太子对陶花媛道:“陶姑娘,我本来有些事情要交代给志穹,这厮却又不知跑哪去了,你且告诉他一声,多往羊角关去几趟,那里将士过得太苦,千万把补给送到,   另外,涌州还有不少流民,让他多去查看一下,尽量找个地方把他们安置起来,   还有一点,要是哪个王八羔子说我一去不回,说朝廷不派大军来了,你让志穹给我揍他,这样的人,揍死都不多!”   太子走了,但陶花媛却想到了一件事情。   涌州还有很多流民。   ……   罚恶司,判事阁里,徐志穹给钱立牧倒酒,夏琥给钱立牧沏茶。   夏琥道:“钱大哥,马判官总跟我说,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你!”   徐志穹道:“钱大哥,夏推官也跟我说过,咱们罚恶司的判官里面,品行最高的就是你。”   夏琥道:“上次我和马判官一起吃饭的时候,还说起你,伱是有情有义的好兄长,给我们两個不少照顾。”   徐志穹道:“上次我和夏推官一起睡觉的时候,也说起了你,你是肝胆相照的好哥哥,给我们两个太多帮助。”   夏琥踹了徐志穹一脚。   钱立牧眨眨眼睛道:“马兄弟,不是我不愿帮你,六品技是安身立命的本钱,这事情我不能泄露给你。”   徐志穹连忙道:“钱大哥,小弟不是想要打听你的修为,小弟在六品也有些时日了,可却一直摸不到六品技的道门,只想求大哥给句指点。”   “这就更不能随便指点了,”钱立牧道,“据我所知,你师父是咱道门里的高人,他既然没给你指点,我哪敢轻易开口?”   “我师父是真的遇到事情,顾不上我了,钱大哥,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么?”   钱立牧喝了口酒道:“人品什么的先不说,你这天资可是真气人,前些日子,听说你要升六品,我这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如今你又要升六品中,   我用了将近三十年时间升到了六品上,你这一年不到就要升六品中,你打算把哥哥我气死怎地?   夏推官,我这话说的在理吧?你说你们家夫君是不是太气人了?”   夏琥连声道:“是,是太气人了,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个九品凡尘员吏,现在都爬到我头上来了,我能不生气么?”   徐志穹在旁补充了一句:“我一般都爬她身上,不爬头上。”   夏琥又踹了徐志穹一脚。   钱立牧摇头道:“不行,这气我顺不过来,我当初入了六品,也是用了两年时间才学会六品技,这事我不告诉你,你自己悟去吧!”   钱立牧起身要走,徐志穹赶紧挽留:“钱大哥,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这回我真就小气了。”   “哥哥,我近日赚了不少功勋,分给哥哥一些,你看如何?”   光说情谊没用,咱们可以上点干货。   没想到这下又戳了钱立牧的自尊心。   “马兄弟,你是真得本事了,这是可怜起我来了,我钱立牧再不济,还能管你要功勋么?   好意我心领了,我有事,先走一步!”   钱立牧这就要走,夏琥苦苦挽留:“钱大哥,你再坐一会,他刚才不是那意思。”   徐志穹慨叹一声道:“钱大哥,不如这样,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一切花销都算我的,让钱大哥把这口气顺过来,你看如何?”   钱立牧笑道:“什么叫好玩的地方?好玩的地方多了,非得你陪着我去么?”   钱立牧的火气很大。   人一旦烧起妒火,真是很难控制,钱立牧现在觉得徐志穹说什么都不顺耳。   徐志穹道:“钱大哥,我知道你见多识广,可这地方,你兴许真就没去过。”   他要是去过,估计早就被涌碌罚恶司给留下了。   “那你可要说说看是什么地方,”钱立牧笑道,“皇宫我没去过,可我不想去,我对那地方厌恶的紧,   有几处官府我也没去过,我也不想去,我知道你有门道,那些地方就别带我去了。”   看来钱立牧对徐志穹的凡尘生活非常了解。   而徐志穹也确定了钱立牧在凡间的身份。   “钱大哥,你说这些地方我也不爱去,我说一个咱们都爱去的地方,勾栏,你看怎么样?”   钱立牧闻言,笑了。   夏琥又踹了徐志穹一脚:“你刚认识钱大哥是怎地?京城里有钱大哥没去过的勾栏么?”   徐志穹道:“我所说的这勾栏,不在京城。”   钱立牧道:“滑州的瘦马栏,盐州翠山栏,浮州的天秀栏,渊州西金栏,天南海北,出名些的勾栏,我没去过的真是不多,要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兄弟倒可以推荐几个。”   徐志穹道:“涌州有一处名栏,钱兄去过么?”   钱立牧皱着眉头道:“你说的是十方勾栏?”   徐志穹点了点头。   钱立牧半响不语,徐志穹十分紧张。   莫非他真的去过?   莫非他不喜欢那份风情?   默然许久,钱立牧摇头道:“十方勾栏我没去过,但那地方我不喜欢。”   “既是没去过,钱大哥为何说不喜欢?”   钱立牧道:“且听这掌柜的绰号就太狂妄了,什么叫蔑十方?   勾栏起于京城,兴于京城,各地勾栏许是有些特色,但与京城勾栏不能相提并论,   碌州已接近北境,想必勾栏之中也有一股毛刹风情,正不正宗尚且难论,却还敢妄称什么蔑十方?真为行家所哂笑。”   徐志穹在钱立牧身上,看到了自己昔日的影子。   他有信心把钱立牧拿下,就像周青林当初轻松拿下了徐志穹。   “钱大哥,咱们现在就去十方勾栏看看!”   钱立牧摇头道:“那地方我真是不想去。”   “钱兄,就看一眼,若是不喜欢,咱掉头就走,小弟绝不拦你,若是钱兄喜欢,这口气顺上来了,且指点小弟一句,六品技到底该怎么学!”   “也罢,”钱立牧点点头道,“可此去碌州山高路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到的,咱们另约个时间吧。”   “别呀,就今天最合适,”徐志穹道,“咱们罚恶司不是有个地方么,拿着块牙牌,去一座阁楼,把牌子一贴,就能到一处地方,想去哪就去哪……”   钱立牧听的一头雾水,夏琥和徐志穹相熟久了,想了一会,便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你说的罚恶令和乘风楼吧!”   徐志穹看着夏琥,表示没听过这两个新鲜名词。   钱立牧也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马兄弟,拿了罚恶令,到乘风楼,可以随意去罚恶司属地之中的任何地方,可关键是咱们没有罚恶令,而且碌州也不在咱们罚恶司属地。”   夏琥低声对徐志穹道:“你可千万别打罚恶令的主意,不管有多急的事情,想从冯少卿手里借出罚恶令,却比登天还难。”   “罢了,咱们不用罚恶令,我直接带您去涌碌罚恶司!”   钱立牧一愣,没想到徐志穹竟然还有涌碌罚恶司的开门之匙。   进了罚恶司大门,徐志穹一路询问,很快找到了八品主簿周青林。   涌碌罚恶司虽说规模不大,但对底层判官却给了不小的照顾,像周青林这种八品判官,在罚恶司也有一个住处,规模和判事阁差不太多。   看到徐志穹来了,周青林赶紧热情招呼,看到徐志穹又带来一个六品判官,周青林更热情了。   他让两人少坐,赶紧去通报罚恶长史。   罚恶长史李慕良闻讯,吩咐道:“好好招呼着他们,能留下一个便好!”   周青林赶紧带着两人去了十方勾栏,到了凡间,就得摘下面具,钱立牧有些犹豫,徐志穹笑道:“祁大哥,咱兄弟就别藏着了,我早就知道是你。”   钱立牧一笑,把面具解了下来,徐志穹说的没错,就是那张熟悉的骷髅脸。   钱立牧,就是祁信安。   且想一想祁信安在勾栏之中的那份境界,徐志穹笃定,十方勾栏,绝对能留得住他。   可站在院子门口,钱立牧又不想进去了。   “这哪里有个勾栏的样子,志穹啊,咱们改天再来吧。”   徐志穹一再苦劝,钱立牧终于进了大门。   站在第一座戏台旁边看了片刻,徐志穹道:“祁大哥,你看这地方怎么样?”   钱立牧点评道:“这风情啊,不够含蓄,我再仔细看看。”   又看了一会,徐志穹道:“祁大哥,咱们之前说那事……”   钱立牧品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这事不能着急。”   “我是真着急。”   “再急你也得养好精神!这几天,多吃,多睡,别总和夏推官一起睡,把精气攒足,三天之后,你再来找我!”钱立牧目不转睛看着戏台,这事他答应了。   徐志穹满脸惊喜:“大哥,我三天后就来找你!”   “等等!”钱立牧一皱眉,突然叫住了徐志穹。   怎地?   要反悔?   “三天还是急了些,”钱立牧又喝了一口茶水,“五天,五天之后你再来找我!”   徐志穹没敢多问,赶紧走了。   看这状态,钱立牧能在这住上一个月。   十方勾栏的掌柜,站在二楼雅间里,静静看着这三位判官。   他拿起画笔,在画布上画了一幅画卷。   ……   京城,李七茶坊。   李沙白坐在画布之前,没动笔,一幅画卷自动呈现在了画布上。   “殿下,你心上人又去勾栏了。”   何芳笑道:“去就去吧,人不风流枉少年,李画师,真没想到你在涌州也有暗子。”   李沙白笑道:“若没点手段,怎能辅佐殿下登基九五。” 第240章 公孙侍郎,本殿下回来了   大庆殿,朝会。   龙椅旁边给太子摆了个专座。   因为皇帝还活着,太子没有登基,只是监国,还不能坐龙椅,只能坐在龙椅旁边。   但这并不影响太子理政的权力。   今天朝会,大小官员悉数到齐,前些日子失踪的官员都来了,连太卜都来了。   今天要处置的第一件政务,是关于公孙文的。   “公孙侍郎,”太子敲了敲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问道,“弹劾你的奏章共有一百一十六本,其中八十二本建议将你革职查办,剩下三十四本建议将你收监刑部,你怎么看?”   “臣,问心无愧!”公孙文对此早有准备,他料定太子会革他的职,甚至真把他送进监牢。   他会先在朝堂之上,带领一众弟子,据理力争,抗辩到底。   然后在朝堂之外,发动龙怒社一众儒生,在京城闹事。   太子监国之初,便闹出这么大乱子,他这监国的位子别想坐稳,公孙文甚至有信心把他从储君的位子上扳下来!   所有弟子全都做好了舌战的准备,公孙文神情淡定,且等太子出招。   “好个问心无愧!”太子一锤案几,微笑道,“本宫信你这句话!”   他出招了!   公孙文本以为太子这是在讥讽他,正要反唇相讥,忽听太子道:“公孙侍郎所言非虚,他做事虽说操切了些,但一番心意都是为我大宣社稷,京城之中出了不少暴行,但这都是龙怒社所为,与公孙侍郎无关,   今星文阁刚刚落成,尚未任命学士,且任公孙侍郎为星文阁直学士,以示嘉奖,不知诸公意下如何?”   众臣愣了。   嘉奖?   一开始听太子说嘉奖,众臣还以为是说笑,没想到太子是真心要给公孙文嘉奖。   吏部侍郎是正三品,直学士也是正三品,公孙文这是白捡了一个虚衔。   公孙文也始料未及,他是准备和太子打嘴炮的,这一下,所有的嘴炮都无从施展了。   太子并没有贬公孙文的官,没有给公孙文任何惩罚,公孙文就是想吵,也找不到角度。   可公孙文转念一想,这里可能另有说道。   他这是想用虚职来换我的实权,他下一步肯定要免去我吏部侍郎之职。   就算免职也没脾气,太子只是做了一次正常调动,我要说我就不想调,那反倒成了我不守人臣之道了。   无妨,你来软的,我也来软的,等伱要免我吏部之职时,我且要求暂时保留吏部职务,两個职务同时兼任,看你作何回应。   你肯定不答应,我便据理力争,到时候咱们还来硬的。   太子,我对你太了解了。   装傻充愣这多年,我知道你有点小聪明。   可这点小聪明救不了你。   朝堂之上的进退周旋,不是你一个少年郎能懂得的,你还要多学几年,有些事情你学一辈子,恐怕都学不到精髓。   太子看着公孙文道:“公孙侍郎,你倒是说句话呀?”   公孙文有些出神,刚刚反应过来:“臣,愿听殿下安排!”   “这就完了?”太子不高兴了,“这事情我都和内阁商量好了,你愿听安排就完了?”   和内阁商量好了,证明事情定下来了,公孙文认为自己不需要再做什么多余的表示。   严安清提醒一句:“还没谢恩。”   差点忘了。   公孙文俯身施礼道:“臣,谢殿下厚恩。”   少年,你到这时候还不忘抖一下机灵,我看你这小聪明能刷到何时,等会辩争起来,可别说我不给你留颜面。   太子接着说道:“接下来咱们说说皇城司的事情。”   等等!   公孙文一愣,我的事情这就算完了?   你不是该免我的职么?   准备了那么多嘴炮,太子根本没往下说。   公孙文的事情就这么处置完了,该钟参了。   这不是公孙文设想的套路。   太子到底要做什么?   “钟指挥使,皇城最近出了不少事情,你皇城司难辞其咎,午后且把你部下史勋带来,问问他这掌灯千户还能不能干,若他就是个废人,且告老还乡就是,别再折了皇城司的脸面,   但瑕不掩瑜,过不掩功,你部下徐志穹在北境战士中战功卓著,提灯郎奋勇杀敌,这件事情本宫也是记得的,该赏的时候,本宫绝不吝惜,本宫同样加封你为星文阁直学士,这事情也和内阁商议过了。”   钟参赶紧谢恩。   “阴阳司在战事中同样功不可没,加封太卜星文阁直学士!”   太卜也赶紧谢恩。   一连串操作来的太快,公孙文来不及应对。   貌似也不需要应对,吏部侍郎的职位还在,无非加封了几个直学士的虚职,不予理会就是了。   看来太子学会了识大体,知道什么人不能招惹,知道如何守住自己的位子。   既然他有自知之明,朝堂之上且先放他一马,待散了朝,再向他施压。   太子接下来问了农事,户部尚书禀曰:今年的收成不及往年,但好歹保住了七成。   问了农事再问工事,修河堤、修水渠的钱该出还是得出,其余工事一律减免。   接下来问到了吏治,官员升升降降,太子没有理会,公孙文再出一口气,他提拔的那那些弟子也安全了。   再接下来要问兵务,这就是关键了。   兵部尚书空缺,隋智昏迷不醒,只剩下一个右侍郎,太子却要问个明白。   “兵部右侍郎方世臣,本宫问你,十万大军准备的如何了?”   方世臣慌忙陈奏:“殿下,兵马筹备之事一直由隋侍郎办理,微臣一概不知。”   “隋侍郎病倒了,你现在跟我说一概不知,且问你这些时日都做甚去了?”   方世臣道:“臣负责军中杂务,军库盘点、饷银发放、兵籍造册,都是微臣掌管。”   太子笑道:“这些杂务交给主事去办即可,朝廷又何必养个侍郎?   方世臣,我给你两天时间,把兵马筹备之事弄清楚,否则便将你贬为庶人,届时可别怪律法无情!”   方世臣不敢争辩,朝会就此散了。   公孙文心情大好,且回吏部准备奏章。   太子向他示弱了,之前的事情也不追究了,这就证明太子很爱惜自己的监国之位,不敢找公孙文的麻烦。   正好趁机上书,继续往朝堂安插自己的弟子。   尤其是内阁,这地方不能让严安清一个人说了算,必须安插进自己的人手。   写好了十几封奏章,送去了司礼监,公孙文估算了一下太子的反应。   太子肯定很为难,肯定想把事情拖下来。   不能给他拖延的机会,今夜就向他施压。   公孙文命人将龙怒社成员召集到城南,今晚的目标,是莺歌院。   去莺歌院作甚?   自然是要把莺歌院砸了!   莺歌院有伤风化,也是穷苦儒生可望而不可即的去处,砸了这地方,儒生们肯定拍手称快。   更重要的是,莺歌院是礼部之下的教坊,也是大宣文人的精神寄托。   砸了莺歌院,一来能震慑礼部,二来能震慑文人,让他们共同向太子施压,让太子明白龙怒社的实力。   入夜,公孙文来到城南,看到了十几名肆师。   公孙文皱眉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弟子们还没来?”   肆师们默不作声。   公孙文勃然大怒:“你等聋了怎地?听不到我的话么?”   一名肆师道:“师尊,我知你自有苦衷,可此事来的如此突然,弟子们实在揣度不透师尊的用意。”   公孙文愕然道:“你等所言何事?”   另一名肆师道:“师尊,今日星文阁来人,宣布解散龙怒社,今夜不得讲学,还说这是师尊的命令。”   “一派胡言!”公孙文勃然大怒,却看见肆师递上了星文阁下的文书。   文书明确写着要解散龙怒社,日后龙怒神不得讲学、集会,否则以叛道之罪论处,当即逐出师门。   这是谁写的文书?   看起来好像很明显。   字是公孙文的字迹。   下面还有公孙文的印章。   在所有弟子看来,这就是公孙文亲笔所书!   “你们这群愚人,当真愚不可及!”公孙文把文书扔在了地上,“但凭这封文书就把你们骗了,你们怎么不去当面问我?”   已经肆师道:“周师兄去问了。”   “去哪里问的?我怎么没见到他?”   “他说去星文阁问的,他说见到您了!”   “他见到我了?”公孙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敢相信周开荣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你等信他了?”   肆师一脸委屈道:“难道连周师兄都信不得么?除了周师兄,还有几位师兄也一起去了,他们都说见到了您,他们都说是您亲自吩咐,解散龙怒社!”   “荒唐,何其荒唐!”公孙文咆哮道,“你们为什么要信他们的话,他们为什么要去星文阁找我?为什么不去吏部衙门!”   一名肆师一脸无奈:“师尊,都说您当上了星文阁直学士,难道这件事情也是假的?”   公孙文沉吟半响,道:“是真的又如何?星文阁怎就管得了我龙怒社?我们可是天子门生!”   “师尊,京城之中都贴出了告示,京城之中所有学社,都由星文阁掌管,里面还特地提到了龙怒社。”   公孙文只觉的头皮发麻,所有的思绪乱作一团,他必须好好整理一番。   当上了星文阁直学士,这没关系,一份虚职而已。   星文阁下了一道文书,要解散龙怒社,这不算什么高明的操作,这份文书冒用了自己的字迹而已。   可龙怒社就因为星文阁一纸文书被解散了,公孙文实在想不明白。   周开荣竟然还背叛了自己,这就让公孙文更想不明白。   想了许久,公孙文突然想明白了。   公孙文把文书捡了起来,从头到尾通读一边,他读出了这份文书的分量。   这份文书,说是假的,的确是假的,可要说他是真的,也是真的。   因为这是大宣正统的官方文书,对儒生本就有强大的震慑力,更何况文书上留着公孙文的字迹和印章。   公孙文犯了一个错误,一开始他就错了。   他以为星文阁直学士是个虚职。   实际上星文阁直学士不是虚职,星文阁也不是虚设机构。   太子从没说星文阁是虚的,这是一个被朝廷赋予了实际权力的机构,他对京城的学社有强大的掌控力。   太子用朝廷的实际权力,解散了龙怒社。   公孙文站在社馆之中良久无语。   夜风之中,他好像听到了太子的嘲笑声。 第241章 六姐,我心里只有你   公孙文怒气冲冲来到皇宫,他要去星文阁,他倒要看看是谁用他的笔迹和印章下达了文书,这件事情说什么也要讨个公道。   星文阁直学士,自然有进出星文阁的权力。   但星文阁在皇宫之中,现在是晚上,皇宫各处大门都关了,想去星文阁,按规矩,得等明天。   公孙文不想等明天,潜入皇宫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他想去星文阁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从西华门外跳进皇宫,穿过集英殿,过了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终于来到了新修星文阁。   星文阁是一座三层书阁,规模委实不小,书阁之中漆黑一片,门外也没有侍卫把守。   公孙文没走门,纵深一跃,跳到了二楼的回廊上,从窗户进了一座书库。   走出书库,从楼梯下到一楼,他很快找到了文案房。   大宣的皇家书阁,构造大同小异,文案房是专门起草文书的地方,公孙文来到书案旁边,借着月光,看到了一纸文书。   文书刚刚写好,用的是公孙文的字迹。   上面写着几个人名,是他今晚见过的几名肆师。   这些肆师因拒绝解散龙怒社,被“公孙文”逐出师门。   无耻,当真无耻。   这就是星文阁伪造文书的证据!   公孙文正要把文书收好,准备明天一早进宫,找太子理论,忽见身边亮起一盏灯。   “公孙学士,这么晚了,还在处理政务,勤勉如是,实令我等汗颜。”   是太卜。   公孙文大惊,急切之下甚至有动武的想法。   但太卜没打算动武,他轻呼一声,文案房里,几十盏灯一起亮了。   房门打开,太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钟参,跟着内阁首辅严安清,跟着内阁一众阁臣,还跟着公孙文的几名弟子,周开荣也在其中。   公孙文夜闯皇宫,在场的所有人都成了人证。   他不知该作何辩解,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辩解的机会,夜闯皇宫是不赦之罪。   只剩下一招了,咬住手里的文书不放,就说自己收到消息,有人冒充自己的笔迹,伪造星文阁文书,自己特来查验。   虽说在律法上依旧讲不通,但至少能给自己留一点开脱的余地。   可他又想错了。   太子没打算追究他夜闯皇宫的罪过。   “公孙学士,我说你白天不来星文阁,还以为你看不上直学士的差事,原来是吏部的事物太忙,夜里才有闲暇来处置书阁的事物。”   公孙文楞在原地。   太子替我圆回来了?   他为什么要替我打这個圆场?   太子笑吟吟走上前道:“快让我看看公孙学士起草的文书。”   公孙文看了看手里的文书,他明白了太子的用意。   这份伪造的假文书,现在成真文书了。   他不想给,可现在由不得他不给,太卜和钟参都在这里。   无论出于皇权的威慑,还是出于武力的威慑,公孙文都只能选择屈服。   他把文书交给了太子,太子看了一遍,慨叹曰:“这几人真是可恶,既是公孙学士的弟子,却连师命都敢违忤,公孙学士将其逐出师门,处置得当!”   太卜看着周开荣等人,问道:“你们觉得处置的得当吗?”   “得当,师尊处置的得当!”   周开荣脸色苍白,他和几名同窗已经在星文阁被困了整整一天一夜,分分秒秒时刻挣扎在生死线上,精神早就崩溃了,别说是几个同窗,现在就让他们当场骂公孙文是王八蛋,他们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太子道:“公孙先生的文书,今夜即刻抄录,明日张贴在京城各处,以儆效尤!”   严安清道:“殿下,臣以为,这几人不服星辰阁管束,公然违抗朝廷,理应治罪!”   太子思量片刻道:“甚好,劳烦严首辅拟诏,本宫连夜批红就是。”   严安清道:“殿下可早些歇息,此事明日处置不迟。”   “怎能等到明日!”太子看着公孙文道,“公孙学士勤勉如是,本宫又岂能懈怠,今夜诏书便交给皇城司,明日要将这几人捉拿归案,   钟指挥使,公孙学士的文书你一并收下,明日让提灯郎在京城各处当众宣读,这是铁证,却看这几名奸贼如何狡辩!”   公孙文一语不发。   看着太子的笑容,看着太卜和钟参冷峻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没有说话的机会。   他低估了太子,这不是他第一次轻视太子,只是没想到这次如此致命。   他成了解散龙怒社的主导者,而且手上还沾上了弟子的血。   诏书起草完毕,太子当即批红,钟参拿上诏书,吩咐史勋前去拿人。   这是太子给史勋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今夜有一人漏网,史勋当即革职。   而今夜,公孙文必须住在星文阁,太卜会在这里陪着他,书阁之外有吕运喜带领的一众宦官,和钟参留下的大片陷阱。   ……   星文阁的事情处置妥当,太子去了玉瑶宫,梁玉瑶早已睡下,听说太子来了,匆忙梳洗一番,出来迎驾。   时移世易,太子已经监国,离登基只有一步之遥,现在可不能像往常一样戏谑。   梁玉瑶恭恭敬敬向太子行了礼,太子斥退左右,坐在梁玉瑶近前道:“六姐,我走了这多时日,你是不是想我了?”   梁玉瑶脸色煞白,后退两步道:“太子莫要说笑。”   太子的表情非常认真“谁跟你伱说笑了,你是没上过战场,那里生死只在一瞬,每次刀斧临头,我心里想的都是六姐……”   梁玉瑶上前捂住了太子的嘴:“这话若是让别人听见,圣威长老第一个就得砍了我!”   “怕他作甚,我明天就去苍龙殿说,我对六姐是真心的……”   梁玉瑶再次把嘴捂住:“你说,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让我做?”   太子脸色青紫,示意梁玉瑶,他快憋死了。   梁玉瑶放开手,太子喘息片刻道:“我要兵。”   “你要兵找我作甚?”梁玉瑶怒道,“我这只有红衣阁那几十个女子,你要喜欢就都拿去。”   “几十个不够,我要十万大军。”   “十万大军!太子殿下,你可真看得起我!”梁玉瑶大笑三声,拍着良心道,“你看我这里还有多少人,都拿去就是了,要是还觉得还不够,把我一块送到战场上,我也挺能打的!”   “六姐,你跟兵部右侍郎方世臣有来往吧。”   “扯你闲淡,我一个没出阁的公主,能跟他有什么来往?”   太子上前攥住梁玉瑶的手道:“六姐,我心里就你一个……”   梁玉瑶甩开太子,一脸无奈道:“罢了,你莫说什么来往,我安了个谍子在方世臣身边,那丫头倒是能探出一些消息,但你要说十万大军这事,不是一时片刻就能问出来的。”   太子搂住梁玉瑶道:“六姐,我明天就去苍龙殿,跟圣威长老说清楚,我非你不娶!”   梁玉瑶一把推开太子,喝道:“梁玉阳,算我他么欠了你的,我明天就给你问出来,你现在马上离开玉瑶宫。”   太子后退两步,深施一礼:“那就不打搅六姐休息了。”   次日正午,史勋在闹市口当众处决了十几名龙怒社的肆师。   抓人不难,审问凡人更不难,只要太子和内阁都点头,史勋也不是那么废物。   眼看十几颗人头落地,儒生吓得脸色惨白,偷偷看着公孙文。   公孙文站在刑场中央,左边是钟参,右边是太卜,身后站着吕运喜,身前站着太子。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说一句:“杀得好!”   儒生们绝望了,他们的师尊,他们的精神支柱,此刻和他们的敌人站在一起,麻木的看着地上的尸体。   不可一世的龙怒社,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从太子回来,这好像就是注定的结果。   准确来说,从梁季雄、太卜和钟参站在一起,这就成了注定的结果。   他们三个人为什么会站在一起?   说到底还是因为太子。   ……   深夜,梁玉瑶来到东宫,把消息告诉给了太子。   “京城以北三百里,程家村外,有一座军营。”   太子道:“那是平洲大营,里面有三千多平州守军。”   梁玉瑶摇头道:“平洲大营里可不止三千人,谍子从方世臣嘴里问出了消息,平州大营有三万人,都是隋智从各方募集的。”   “只有三万?”太子有些失望。   “三万不少了,这都是精兵,但他们只听隋智的命令,你想调兵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容易,也得想办法!我猜方世臣会有办法!”   梁玉瑶嗤笑一声:“那个废物能有什么办法?”   “他可不是废物,”太子笑道,“你能从他嘴里把事情问出来,就证明他是个聪明人。”   梁玉瑶皱眉道:“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太子没回答,喃喃低语道:“我先带着这三万精兵守住涌州,看看沿途还能不能招募些人马。”   梁玉瑶道:“你还要去打仗么?咱们大宣这多好儿郎,战场上还就缺了你一个不成?”   太子叹道:“我若不去,军心就散了,你不知道涌州的战事有多艰难。”   “那我随你一起去,”梁玉瑶起身道,“我也是王室子孙,为了祖宗的江山,纵使是个女儿身也不能含糊。”   太子笑道:“姐姐自然不含糊,可你不能去打仗!”   “怎就不能?”梁玉瑶笑道,“怕我立了战功,抢了你的位子?”   太子低下头,缓缓道:“我若是回不来了,你得把社稷守住!” 第242章 欲穷钱立牧   掌灯衙门刑房里,太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方世臣。   一堆刑具带着暗红的锈迹和血迹,摆在了方世臣面前,   太子拿起了一根烙铁,把玩了片刻,插进了炭炉,问道:“方侍郎,你知罪么?”   方世臣低着头,满脸是汗道:“微臣办事不力,愿受殿下责罚!”   太子拨了拨炭火:“就这一句办事不力?”   方世臣接着说道:“属下无能,不堪重任,理应辞官。”   太子把火红的烙铁拿了出来,吹了吹火星:“辞官就完了?”   方世臣跪地哭道:“臣就是个废物,殿下,您饶臣一命吧!臣没有别的罪过了。”   太子冷笑一声,回头道:“史千户,你说说看,方侍郎还有什么罪?”   史勋抿抿嘴唇,神情尴尬。   “殿下,微臣愚钝,一时也说不出来。”   他对掌灯衙门的业务,还不是太熟悉。   太子回过头,看着钟参道:“钟指挥使,掌灯衙门里没有会说话的么?”   钟参看了看一众提灯郎,喝道:“刘大顺,你说,想好了再说!”   不用想,这套业务刘大顺很熟:“兵部右侍郎方世臣,贪赃枉法,克扣军饷,中饱私囊,按律当斩!”   方世臣闻言,差点跳了起来,指着刘大顺道:“你凭甚构陷我?你诬陷上官,该当何罪?”   刘大顺笑道:“方侍郎,你别急呀,是不是构陷,太子殿下自有分辨。”   这真不是构陷,在兵部干到这个位置,克扣军饷的事情肯定做过,贪赃枉法的事情也少不了。   铛!   太子用烙铁磕打了一下炭炉:“方侍郎,伱说冤枉也无妨,你是想让我抄家呢,还是想让我用刑?不怕找不到证据,我就怕你身上不干净,骨头也不够硬!”   方世臣不停磕头:“殿下饶我,殿下饶我!隋侍郎把三万大军藏在什么地方,我是真不知道!”   他的确不傻,他是装怂。   他故意说出一个三万,意在提醒太子,我已经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太子明白他的意思,这次找他来,不是要问有多少兵,也不是要问兵马在哪,而是让他把兵调出来。   “我听说隋侍郎把三万大军放在了平洲,我出一道诏书,你出一道兵符,让他们随我去涌州!”   “殿下,”方世臣哭道,“隋侍郎的兵,只听隋侍郎的话,臣的兵符不管用!”   “那谁的兵符管用?隋智不也就是個兵部侍郎么?”   “他,他是左侍郎,位次在臣之上。”   太子笑了。   这个方世臣,总算把话说明白了。   太子冲着方世臣笑道:“方世臣,我若任命你为左侍郎,这三万兵马,调的出来么?”   方世臣低着头道:“微臣无能,可殿下若是还信得过微臣,微臣自当全力以赴。”   “光有兵马不行,粮草军械,还需多少时日?”   “粮草军械,本就是微臣的分内事,三日间,足矣。”   太子笑了,方世臣的答案让他很满意。   “三万大军少了些,方侍郎,还有别的办法么?”   方世臣低声道:“若是发兵涌州,可以走平洲,过碌州,也可以走元州,过显州,虽然多绕了一些路,但元洲和显州各有三万驻军,一州调来一万,加在一起便是五万大军。”   元洲和显州紧邻西域,也是边疆,太子有些担心,怕西域梵霄趁火打劫。   方世臣道:“臣觉得妖族不会贸然出兵,图奴反复无常,妖族轻易不会与之联手。”   妖族是对梵霄的蔑称。   太子思忖良久道:“若是有利可图,只怕妖族也未必嫌弃图奴。”   方世臣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是臣愚钝了。”   他真的赞同太子的想法么?   当然不赞同。   太子想要兵,有兵的地方都在边疆。   东边太远,南边就更远,北境湍、迅两州的兵马又不敢动,唯一可行的就是从西域调兵。   方世臣的出身不算显赫,官至兵部右侍郎,确有其过人之处,他料定西域此役不会对大宣出兵。   但方世臣从来不与位高者争辩,他只提建议而已。   太子了解方世臣的性情,也了解方世臣的能力,他采纳了方世臣的建议。   “你即刻发一道文书,让人带上兵符,去元、显两州调兵。”   方世臣道:“微臣无能,单凭一道兵符,调不动这两地兵马。”   “本宫再下一道诏书。”   “纵有殿下的诏书,恐怕还是调不动兵马,边疆大吏,脾气委实不小。”   太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方侍郎,你先去调拨平洲大军,待发兵之时,我去送你!”   ……   东宫,太子召来梁季雄、太卜和钟参,说出了计议。   “三天后,方世臣率三万大军前往涌州,圣威长老随大军同行,我自前往元显两州调拨兵马,大军在碌州会和,力争在十日内抵达双熊关,与图奴一决死战。”   梁季雄捏着下巴,连声长叹。   太子道:“圣威长老以为不妥?”   梁季雄道:“且让方世臣独自带兵前去碌州,我到元显两州调拨兵马,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摇头道:“方世臣有些才能,但其性情诡谲难测,若无圣威长老随行,只怕途中又生变数。”   “啧!”梁季雄连连咂唇,还是觉得不妥:“我随方世臣同去就是,但殿下不必去元显两州调拨兵马,可另遣一人前往。”   太子苦恼道:“让谁去合适呢?”   “钟指挥使可担此任。”   钟参还真像试试:“自从进了皇城司,我就没怎么出过京城。”   太卜摇头道:“不是老夫看轻了你,边疆大吏跋扈惯了,钟指挥使去调兵,只怕两州知府,都不肯答应。”   钟参冷笑一声:“他们看不起我,难道就能看得起太卜么?且让太卜去就是了。”   太卜摇头笑道:“老夫声望,与你伯仲之间,你调不来兵马,老夫也没那个本事。”   梁季雄对此并不认可:“既是大宣的地界,也是大宣的兵,有朝廷诏书,再加兵符,怎会调不来兵马?太卜且做个法阵,我现在就去元洲调兵。”   太卜不作声,太子道:“圣威长老,你若去了元洲,谁给方世臣做监军?”   “让太卜去就是,钟指挥使去也好。”   太卜摇摇头道:“却非老夫推诿,我与钟指挥使都不能轻易离开京城,否则公孙文这厮又要兴风作浪。”   梁季雄怒道:“公孙文早就该杀,还留着作甚?”   太子摇头道:“这人不能杀。”   “为何不能杀?”梁季雄不解。   太子道:“这人活着,可以利用他打散龙怒社的儒生,这人若是死了,儒生们同仇敌忾,反倒帮他们凝聚了人心。”   梁季雄摇头道:“公孙文乃龙怒社之首,贼首既死,儒生们无从依附,纵聚集起来,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太子道:“公孙文只是名义上的首领,龙怒社也好,怒夫教也罢,背后定另有主使,   公孙文只要在我们手上活着,儒生们便要听他的号令,儒生便在我们掌控之中,   公孙文若是死了,背后主使之人借着公孙文之仇,另立一个首领,我们反倒不好应付。”   太卜频频点头,太子的眼界和谋略让他非常欣慰。   梁季雄却另有心思;“玉阳,你不该离开京城!你监国短短几日,朝堂政务井井有条,而今正是大展身手之良机!”   太子笑道:“长老过誉了,政务虽有起色,但却是诸位大臣的功劳,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有些棘手的事情,且等我打完了仗,再回来处置不迟。”   “等打完了仗,只怕……”梁季雄话只说了一半。   傻孩子,等你打完了仗,昭兴帝要是醒过来了,这天下还是你的么?   钟参也觉得太子不该走:“殿下,恕我直言,北境你也去过一回了,该攒的根基也攒下了,   这打仗的事情也不是非你不可,殿下且去元显两州把兵调来,剩下的事情交给圣威长老就是。”   梁季雄点头道:“指挥使所言极是!”   太卜摇头道:“非也,殿下此役必须亲临战阵!”   梁季雄怒道:“太卜,你且给我说出些道理,若是说不出道理,莫怪老夫翻脸!”   二长老是真急了,太卜不帮着劝说太子,却还在这添乱,真不知他是何用心。   太卜道:“圣威长老,楚信于绝境之中苦战,又被诬陷倒戈投敌,这份冤屈,换做你我,却能承受得住么?   在涌州临行之时,殿下曾答应楚信,要亲率大军前来,若是殿下一去不返,却问朝廷信用何在?边关将士为何而战?   若不待大军抵达,涌州已然失守,疆土沦丧,苍生涂炭,我等于此筹谋,又有何用处?”   太卜一番话,说的梁季雄满心窝火。   他说不过太卜,但太卜为何就不明白他的心思。   他想让太子留在京城,坐稳朝堂。   哪怕昭兴帝醒了,梁季雄再设法逼昭兴帝退位,让他做个太上皇,让太子正式登基大宝。   如果太子和梁季雄都不在京城,等昭兴帝醒来,会立刻夺回皇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太卜这么聪明的人,这点道理想不明白?   梁季雄恨道:“竖子不足与谋!”   太卜一笑,没有作声。   他当然明白梁季雄的心思。   可惜我知你心思,你不知我用意。   想让昭兴帝退位,让他做太上皇?   你也太小看昭兴帝了。   你没那本事,就算另外两位长老活着,你们三个加在一起都没这本事。   太卜看了看太子,随即闭上了眼睛,眼前呈现出了皇宫的模样。   太子监国这几日,已经收拢了群臣之心,监国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让他离开正是时候。   有些事,必须等太子和圣威长老都不在京城的时候,才能动手。   圣威长老不在,没人掣肘!   太子不在,可以洗清嫌疑!   只有昭兴帝驾崩了,太子才能坐稳江山!   ……   三日后,徐志穹在十方勾栏找到了钱立牧。   钱立牧面色蜡黄,形容憔悴,这几日,精气消耗颇多。   钱立牧依旧看的专注,徐志穹不敢轻易打扰,等到台上舞姬换场,徐志穹坐在钱立牧身边,轻声问道:“钱大哥,十方勾栏可好?”   “好,好是好,”钱立牧的表情有些麻木,“可好又能如何?台上姝丽,来了又走,亦如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美景虽美,奈何转瞬即逝,难得天长地久。”   好诗意!   徐志穹赞叹一声道:“钱大哥,你欲穷了?” 第243章 六品技 中郎无畏   “志穹,人这一生苦短,行乐却要趁早,我就是参悟的太晚了,当年却为修行蹉跎了多少岁月,   我等修行为的是天理,为的是人间正道,可真正的天理和正道,就在这方天地之间,   志穹啊,我一直以为京城的勾栏独占鳌头,现在为兄知道错了,为兄真的错了!   十方勾栏,乃勾栏之首,天地至理,都在此间!”   “钱兄,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徐志穹警觉起来,钱立牧的贤者境界要过去了。   “志穹,我还想再坐一会,我感觉我对修行又有了新的参悟。”   徐志穹看了一眼戏台,又有一批新的舞姬要上台了。   徐志穹拉起钱立牧道:“钱兄,咱们稍作休息,修行不能一蹴而就。”   “志穹,我是真的悟了,我还不想走,你先等等,等我看完这一曲……”   徐志穹赶紧把钱立牧从勾栏里拽了出来。   等贤者境界消散了,再想让钱大哥出来只怕难比登天。   “钱大哥,此前说定的事情……”   钱立牧慨叹一声:“志穹,学不学技能,为兄都觉得无妨,这都是些虚无缥缈的手段,这都不是修行的根本,修行的根本在于意境,意境就在十方勾栏……”   “大哥,我的意境还不到,先学一点虚无缥缈的手段,咱们去什么地方合适?”   看徐志穹如此坚持,钱立牧叹道:“有心带你去中郎馆,那里药材多些,可又怕你学会了六品技,招来冯少卿的嫉恨,这事还是隐秘些好,且就近选个去处吧,别离勾栏太远。”   不想离勾栏太远,这才是最重要的。   钱立牧的心,还在勾栏。   按照钱立牧的要求,徐志穹先租了一座宅院。   碌州的宅院要比京城的便宜的多,京城一宅值千贯,这还只是一座小院而已。   在碌州一座前后两院的宅子,只要一百多贯,再加上涌州打仗,对碌州也造成了不小影响,空宅子特别多,能租也能买,一找一大片。   钱立牧回了一趟罚恶司,带回了一麻袋伤药,进了宅院看了看,又测算了一下这里到十方勾栏的距离,连声赞叹道:“这个地方却好,这宅院作价多少?”   徐志穹一笑:“莫问价钱,哥哥若是喜欢,我就把他买来送给哥哥。”   徐志穹是从五品官,每月的本俸(工资)有三十二两,添支(额外补助)有五十两,再加上茶酒厨料、薪炭、盐、随从、马匹、公使钱(招待费)等一系列补助,每月轻轻松松一百多两。   这座宅子不过一個月俸禄,正好买下来,做个人情送给钱大哥。   徐志穹找来房东,当即给了现银,房东欢喜,当场交了房契和地契,把宅院里的家具也都送给了徐志穹。   钱立牧喜欢这宅院,可对家具很不满意,他到家具行买来一张大床,又买了一套上等的绸缎铺盖,这一折腾,转眼已经到了黄昏。   徐志穹道:“哥哥,过日子的家当以后再说,咱先做正经事情!”   “这就是正经事情!”钱立牧把药袋子放在一边,徐志穹以为他要熬药,赶紧过去烧火。   钱立牧摆摆手道:“不用烧火,这是成药,你先陪我喝几杯。”   备好酒菜,两人吃饱喝足,钱立牧道:“你到床铺上躺着,调匀气息。”   原来这张床和这床铺盖是专门为徐志穹准备的。   可躺在床上作甚?   不用进大锅里煮么?   钱立牧还真就没带大锅,他烧上一颗安神香,对徐志穹道:“兄弟,咱们道门六品技,称之为中郎无畏,   到了六品,咱们战力大增,惩恶扬善,不能怯懦,当无惧无畏,因而有此技能!”   徐志穹道:“哥哥的意思是说,这技能是长胆色的?”   钱立牧摇头道:“技能不是用来长胆色的,而是用胆色去换技能,胆子越大,技能越精深!   至于你的技能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每个索命中郎都有自己的六品技。”   徐志穹一愣:“难道六品技也是天赋技?”   钱立牧还是摇头:“六品技不是天赋技,里边有伱的天赋,也有你的修为,有咱们道门的根基,也有你自己的偏好,一半手段是积累的,另一半手段是自创的,最终练成什么技能,且看你悟性如何!”   徐志穹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六品技来的如此复杂。   这是在先天条件、后天修行和自身习性综合之下的自创技。   既然是自创技,是不是该准备的更充分一点?   是不是应该针对我自身的特点,制定一个完整的计划?   我有什么特点?   先想想在判官道中的特点:速度快,力量稍差,天赋技特别,能吸取别人的气机,和一些重量和体积不太大的物品。   再想想判官道之外的特点:我修了阴阳,有八品修为,还修了名家,暂时没品。   在这样的条件下,我能够自创什么样的技能?   这件事情还真就得好好想想。   “钱大哥,我确实觉得有些仓促了,要不你再去勾栏坐坐,容小弟好好筹划一番!”   钱立牧摇摇头,他理解徐志穹的想法:“筹划也是枉然,技能虽有一半是自创,但这自创不是来自你本意,而是来自你心境深处,不可触及之地。”   这也太抽象了。   徐志穹道:“钱大哥,能说的简单些么?”   钱立牧道:“你学习六品技时,要入心境最深之处,在心境最深之处连闯三关,   闯过第一关,你就能修炼六品技,好坏不论,比没有技能的六品中郎要强上一大截。”   徐志穹诧道:“还有没有技能的六品中郎?”   钱立牧笑道:“不是哥哥吓唬你,在咱们道门之中,有技能的索命中郎只有三成,剩下七成中郎都是没技能的,   这些人连第一关都没闯过去,自然也就没学成技能,没有六品技就不能升五品,这些判官一辈子到头也就是个六品。”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闯关失败,却不能再闯一次?”   “不能!就这一次机会!试过一次,经脉改道,修为至此定型了!”   徐志穹吞了口唾沫,心情陡然紧张起来:“钱大哥,这到底什么关,这么难闯?”   钱立牧神色严肃道:“第一关,先是遇到一个让你非常畏惧的人,这个人会带来一件非常棘手的事,不仅棘手,而且还没有化解的办法,具体什么人和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因为这人来自于你的心境不可触及之处,因此你准备了也没用。   第二关,你遇到了一个让你极为畏惧的人,你无法推测那是什么人,你得拼尽全力和这个人打一场,在和这人打斗的过程中,你会悟出六品技,   如果打输了,六品技就此定型,如果平手,六品技精进到百里挑一,如果赢了,不光百里挑一,还能再闯一关!”   徐志穹道:“第三关是什么样子?”   “不知!据说过了第三关的人,咱们道门里不超过三个,我没那个福气,”钱立牧道,   “我在第二关苦战三天三夜,和那人打平了,六品技也就此定型,虽说只是百里挑一,可六品判官一共才有几个?我在同品判官之中从来没遇到过对手,就连冯静安都惧我三分,兄弟,你可得争口气,好歹也要赚个百里挑一!”   徐志穹犹豫了片刻。   钱立牧笑道:“怎么了兄弟?怕了?若是连闯关的胆量都没有,那我劝你还是多历练两年,但这人呐,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不如趁着年轻胆色足,拼上一回!”   徐志穹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往床上一躺道:“拼了!”   “好!”钱立牧赞叹一声,“兄弟,咱们可说好,你是在心境里闯关,你遇到的人和事,都来自于你心中的畏惧,战胜畏惧,才能修成无畏中郎,   但你挨打,甚至是挨刀子,可都是实打实的,你要是扛不住,只需要松动一下意念,就能活着出来!”   徐志穹愕然道:“在我心境闯关,还能死在里边不成?”   钱立牧打开麻袋道:“要不然我为什么准备这么多伤药?为了学习六品技而死的中郎屡见不鲜,兄弟,你可千万量力而行!”   徐志穹一咬牙:“我记下了!”   凭我这等好天资,过第一关,怎么也不成问题。   钱立牧点点头道:“具无底深渊之相,意走督脉,走任脉,过冲脉,入带脉,入阳维脉,回督脉,再入阴维脉……”   徐志穹想着无底深渊的形象,意念在八脉之中游走。   无底深渊越来越清晰,徐志穹站在峭壁旁边,看向了深渊的底部。   先是脚下清晰的尘土和岩石,接下来是岩石构成的斑驳峭壁,峭壁不断向下延伸,灰白的岩石上带着某种的诡异的纹路,一直延伸到深渊底部的浓雾之中。   浓雾之中能看到一部分岩石的轮廓,轮廓之下是无法探究的黑暗。   这就是我内心的恐惧?   好像没什么大不了。   我又没有恐高症。   黑暗之中,有一个身影似乎在穿梭,雾气随着他的身影有一丝波动。   有人从深渊之中,贴着峭壁爬了上来。   徐志穹后退两步,做好了战斗准备。   这个人会让我非常畏惧。   这个人会带来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不仅棘手,而且还无解!   到底什么人能让我如此畏惧?   自从来到大宣,让我真正畏惧的人并不多。   咱和星君干过一仗,还对皇帝下过黑手。   咱亲手砍死一个世子,还和苍龙殿的二长老拜了把兄弟!   咱砍死的恶人数以百计!   你就说咱有什么好怕的?   思索间徐志穹脚下一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个西瓜。   不止一个西瓜,满地都是西瓜。   怎么冒出这么多西瓜?   深渊下爬上来一个人,身形健壮,留着寸头,高颧骨,小眼睛,大鼻子,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这瓜,保熟么?”   这就是我内心的恐惧?   这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难道上辈子的恐惧也算?   徐志穹没有多想,他笑了。   就这?这就是第一关?   就这点难度?   不管来自于哪个时代,在徐志穹眼里,这个平头男子实在不值一提。   不就一个痞子么?有什么难对付的?   就这还至于难倒了七成判官?   徐志穹晃了晃手臂,以他今天的战力,这样的痞子打个百八十个都不成问题。   等等,手晃不动。   两只手失去了知觉,一动也动不了。   眼看寸头男慢慢靠近,徐志穹想后退一步,可腿也动不了。   先用阴阳二气困住他!   不行,连阴阳二气都调动不了。   全身都动不了,唯一能动的只有嘴。   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出现了,徐志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个寸头男,会拿起西瓜刀,狠狠捅徐志穹一刀。   如果只是一刀还好,可这个平头男来自于徐志穹的内心,倘若他不按固定套路出手,很可能会一刀接一刀捅下去,把徐志穹捅死为止。   “那,那什么,这位大哥,你买瓜么?”徐志穹流汗了。   “我就问你这瓜保熟么?”平头男垂着眼角看着徐志穹。   “我这瓜,挺好的!”   “我就问你这瓜保熟么?”他反复重复这一句话。   “你自己挑挑看!”   “我就问你这瓜保熟么?”   平头男站在了徐志穹面前。   徐志穹睁大了双眼看着他。   除了看着他,还能作甚?   在不能动,只能说的情况下,用哪句话能说服他?   这题好像无解。   貌似只能等死了!   难道真的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等等,别慌,能说话就够了。   徐志穹看着平头男子,微笑道:“我没有刀。”   男子还是重复着同一句话:“我问你这瓜保熟么?”   徐志穹缓缓道:   “我卖西瓜,应该有西瓜刀。”   合理立论。   “你用我的西瓜刀,能捅我。”   合理推论。   “我没有刀,你就不能捅我。”   不合理推论。   寸头男愣住了,表情一阵阵扭曲。   徐志穹放声大笑,平头男上前一拳把徐志穹打翻在地。   “不能捅你,还不能打你么?” 第244章 第二关 ,她长得俊么?   钱立牧坐在床边守着徐志穹,看到他脸上出现了一些淤青。   “兄弟,咬牙扛着,六品中郎迟早要过这一关!”   他拿出一些伤药敷在徐志穹的脸上,默坐一会,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他有心事。   十方勾栏里,今夜的压轴大戏要上演了。   有大宣的歌姬,有图努的歌姬,还有十二个来自梵霄的舞姬。   她们今夜要共唱十八曲。   整整十八曲。   唱到第九曲时,还会现场售卖一对瓷娃娃,是工匠大师李伏生亲手做的一对舞姬。   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可志穹眼下也在关键时刻。   钱立牧抓耳挠腮,心神不宁。   在卧室里来回走了几圈,他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过是勾栏夜场,今天错过了,明天还能再去。   可志穹只有这一次机会。   钱立牧静静坐在徐志穹身边。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钱立牧起身道:“志穹,我去把瓷娃娃给你买来,为你助威!”   ……   徐志穹遍体鳞伤站在寸头男面前。   他在等待一个答案。   在没法还手的情况下,一个痞子会不会活活打死他。   答案是肯定的。   这个寸头男就是奔着打死他来的。   他出手一次比一次狠,徐志穹却像木桩似的站着,只能任凭他打。   打了半个时辰,寸头男满手是血,拳头在徐志穹脸上打滑,这厮晃了个趔趄。   一个趔趄过后,他踩烂了一个西瓜。   这是个好西瓜,鲜红的瓜瓤,又脆又沙。   寸头男站稳身子,看着徐志穹道:“你挺抗揍啊!我看你能扛到什么时候?”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肿胀的脸颊,神色狰狞道:“你踩我的瓜!”   寸头男笑道:“踩了又怎样?”   徐志穹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你打我,是觉得我的瓜不熟。”   合理立论。   “我的瓜熟了,你就不该打我。”   合理推论。   “我的瓜熟了,该我打你了!”   不合理推论,成立!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脖子,能动了。   又活动了一下手脚,都能动了。   他的身体上像脱掉了一层枷锁,活动自如。   寸头男笑呵呵的后退了几步:“大哥,我就是想看看你这瓜熟不熟。”   徐志穹笑道:“我这瓜保熟,你这脑袋保熟么?”   寸头男转身要跑,徐志穹一把揪住那点短短的头发,当即摁在了西瓜地上,开始爆锤。   “我看看熟没熟,到底熟没熟!”   一拳下去,寸头男鼻梁塌陷。   两拳下去,五官变形。   三拳下去,颅骨碎裂。   一连打了十几拳,寸头男的脑袋早就没了,变成了地上一团烂泥。   徐志穹甩了甩手上的血肉,起身一脚把寸头男的尸体踢进了深渊,啐口唾沫道:“特么踩我瓜,还特么敢说我瓜没熟?”   一股诡异的力量袭来,徐志穹感觉自己气息发生了变化。   他过了第一关,可以创造六品技了。   这关过的凶险,要不是有名家修为,他被寸头男活活打死也过不去第一关。   可徐志穹不以为意!   他走在西瓜地里,挨个西瓜敲了一遍。   “都是熟的,我的西瓜个个都是熟的!”   他有点入戏了,真把自己当个卖瓜的了。   这些西瓜还在,证明第二关还和西瓜有关。   “有关就有关,我怕怎地!”徐志穹往西瓜地里一坐,“我卖的都是好瓜,我看谁还敢来闹事!”   我就不信还有更残暴的买家!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拣一个保熟的瓜来,细细切作臊子,不许见半点生的在上面。”   还真有!   徐志穹回过头去,但见一个壮汉站在了身后。   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貉臊胡须,身长八尺,腰阔十围,正是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鲁提辖。   单纯从残暴的程度来讲,刚才那个寸头男还远远算不上最恶劣的买家。   这才是真正的狠人。   这才是世界上最残暴的买家。   鲁提辖盯着徐志穹看了片刻,怒道:“愣着作甚!洒家让你拣个瓜来,赶紧切作臊子。”   徐志穹舔舔嘴唇道:“提辖,咱们有事好商量,为什么要把西瓜切作臊子?”   鲁提辖怒道:“洒家让你切,你切来就是,哪有任多话?”   “我,没有刀!”徐志穹故技重施。   “呸!”鲁提辖啐一口道,“卖瓜不带刀,也敢叫镇瓜西!”   “我……镇西瓜!”   鲁提辖大怒:“直娘贼,还敢应口!”   第二关的对手是鲁提辖。   鲁提辖很难对付么?   徐志穹怒喝道:“应口怎地?西瓜保熟,要买自己挑,我没刀,就不给你切!”   身子能动了,徐志穹也不用怕他,看着鲁提辖冲过来,徐志穹挥拳迎了上去。   鲁提辖突然收手,站在原地,让徐志穹打了一拳。   判官六品的力道接近六品杀道,可这一拳打下去,鲁提辖竟然没受伤。   什么状况?   难道又是心境深处的规则?   我在这里难道用不出力道?   还是鲁提辖升级了?   鲁达回手还了一拳,徐志穹堪堪闪过,正要拉开距离,忽见鲁达突然近身,一拳打在了徐志穹的肚子上。   他这力道倒是大,而且速度奇快!一拳下去,徐志穹直接吐出了黄胆水。   眼看又一拳打过来,徐志穹拼命躲闪。   得赶紧想办法创造六品技,估计我也挨不过他三拳。   可什么样的六品技能打败他?   徐志穹堪堪躲过一拳,回身还了一脚,踢中了鲁达的左肋。   鲁达面无表情,丝毫不受影响,回头又打了徐志穹一拳。   徐志穹再躲一拳,趁此机会在地上布置了一道法阵。   手法是陶花媛手把手教的。   口诀是陶花媛嘴对嘴传的。   这套法阵操演过无数次,徐志穹无比熟悉。   法阵的威力没得说,鲁达在法阵之中,行动迟缓了不少。   徐志穹狰狞一笑,活动了一下手腕:“我本本分分卖瓜,你到此无事生非,特地来消遣我?”   “洒家就是来消遣你!”鲁达捡起两个西瓜,扔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躲过西瓜,对着鲁达一通暴打。   鲁达动作迟缓,躲闪不得,也招架不及,可打了一会,徐志穹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这厮不破防。   挨了几十拳,鲁达只瞪着眼睛看着,几乎毫发无伤。   我打不动他!   这可如何是好?   思索之间,徐志穹出手迟疑,被鲁达抓住手臂,狠狠打了一拳。   徐志穹调集气机抵挡,但全没作用,一拳打在胸口上,徐志穹只觉口中一阵腥咸,貌似呕血了。   我打他,物攻全免。   他打我,无视防御。   这特么还怎么打?   徐志穹仰面倒地,鲁达冲了上来,上前摁住徐志穹,提起了醋钵大小的拳头:“洒家做到五车西瓜廉访使,也不枉叫了镇瓜西,你一个在西瓜地里卖西瓜的,也敢叫镇瓜西?”   徐志穹道:“我这地里的西瓜可不止五车……”   砰!   鲁达一拳打了下来。   徐志穹被这一拳捶出了幻觉。   他听到了美妙的乐曲。   他看到了妩媚的舞姿。   他感觉他离极乐世界很近,很近。   杀道的力量,判官的速度,熊神道的防御力。   在徐志穹的认知范围内,最恐怖的对手不过如此。   这应该就是我内心之中最大的恐惧。   难道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对手?   第三关的对手长什么样子?   难道比他还要强大?   鲁达又打来一拳。   徐志穹感觉将要失去意识。   可惜,第三关,我好像看不到了。   ……   “兄弟,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咱可说好,你看看就行,不能上手摸,这东西可来之不易……”   钱立牧抱着一对瓷娃娃,欢欢喜喜走进了卧室,却见徐志穹满身是血,躺在床上不停抽搐。   他赶紧放下瓷娃娃,给徐志穹敷药,却见徐志穹抽搐的越发厉害。   他试了试徐志穹的气息,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变化。   他过了第一关!   这才一个时辰多些,便过了第一关,天资果真不比寻常。   可眼下徐志穹气息微弱,情况似乎不妙。   钱立牧小心帮他敷药,在耳畔喃喃叮嘱:“志穹,千万记得,量力而行,有了六品技就够了,撑不住就赶紧回来!”   ……   徐志穹躺在地上,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半天不动。   鲁达喝一声道:“你这厮诈死,洒家再打!”   徐志穹突然睁开眼睛道:“你觉得金翠莲长得俊么?”   鲁达瞋目切齿道:“贼丕,你说甚?”   “拳打镇关西,不就是为了救她么!”   鲁达笑道:“洒家见到不平事,却不能坐视不理,从没想过那女子俊不俊!”   这话说的没错,鲁提辖是真英雄。   可就算是块铁板,徐志穹也得找到些缝隙。   他又问:“这世上有你喜欢的好女子么?”   鲁达勃然大怒:“你这厮好多话,洒家这便打死你!”   “提辖,你为什么发火呢?”徐志穹笑了:“你要当和尚了,你知道么?”   “当什么和尚?”   “既是叫做花和尚,酒戒、杀戒,你都破了,只怕那香软的一戒,你也躲不过去!”   话音落地,徐志穹的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鲁达一惊,怒喝道:“贼丕,休要诈死,洒家与你绝无甘休!”   半空中回荡着一个声音:“金翠莲俊么?”   鲁达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失神。   这个问题,他真的从来没想过。   可她的长相,鲁提辖记得很真切。   她俊不俊,与洒家何干?   一个女子突然迎面走来。   鬅松云髻,插一枝青玉簪儿;   鸟娜纤腰,系六幅红罗裙子。   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   蛾眉紧蹙,汪汪泪眼落珍珠;   粉面低垂,细细香肌消玉雪。   这不是正是在酒肆里遇到的金翠莲么?   这不是就是被镇关西骗了的金翠莲么?   金翠莲泪光盈盈道:“谢提辖恩情。”   鲁达一愣,喝一声道:“你从哪里来,不是跟你爹逃命去了么?”   金翠莲哭道:“奴愿以身相许,报提辖厚恩。”   “走远些,莫再聒噪,哪个要你报恩!”鲁达没再多看她一眼。   可金翠莲突然近身,抬起三寸金莲,狠狠踹了鲁达一脚。   鲁达痛呼一声,捂着小腹后退两步。   徐志穹狞笑一声:“谁说这厮破不了防!”   鲁提辖站直了身子,挨了一脚,似乎并无大碍。   光这一下还不够,光是一个金翠莲也不够。   提辖好定力,咱们慢慢周旋! 第245章 第三关,几世修为,换得一时畅快   一夜过后,遍体鳞伤的徐志穹敲开了一个西瓜,递给了鲁提辖。   “吃吧,保熟的。”   鲁达吃着西瓜,慨叹一声道:“真没想到,洒家会败于你手。”   徐志穹冷哼一声:“不服怎地?败了就是败了!吃完瓜赶紧走吧。”   “瓜却不忙吃,”鲁提辖放下了西瓜,“你且把刚才那个手段,再给洒家看上一次,洒家便心满意足了。”   他说的是徐志穹的六品技。   “提辖既然开口了,兄弟我还能不答应么?”   徐志穹站起身来,突然身形消失不见。   鲁达坐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很快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笑过之后,徐志穹现身,鲁达点点头道:“洒家知足了,洒家去也!”   鲁达起身,徐志穹冲着鲁达喊一声道:“提辖,你是英雄,可英雄也喜欢好姑娘,这不是丢人的事情。”   “洒家不觉得丢人,若是你以后还来,记得找洒家吃酒。”   “不光要吃酒,咱们一起去勾栏。”   “你倒是个爽利的人!”鲁达放声大笑,“洒家喜欢那等境界。”   话音落地,鲁达起身,跳进了深渊。   看着满地碎烂的西瓜,徐志穹真不知道这一关是怎么熬过来的。   杀道的气力,判官的速度,熊神道的体魄。   升级版的鲁提辖无懈可击。   在徐志穹的内心世界里,怎么也想象不到比这更恐怖的对手。   鲁达唯一的弱点,是当他的注意力有所松动时,会露出破绽。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一样,在战斗过程中,只要不够专注,都会出现破绽。   而每一处破绽都有可能遭到致命一击。   逼迫对手出现破绽,就是六品技的核心。   为了和鲁达战斗,徐志穹创造了六品技!   击败了这个看似不可能击败的对手,徐志穹把六品技磨练到了百里挑一。   等吃下功勋,升到六品中,徐志穹的实力至少不比钱立牧逊色。   该第三关了。   徐志穹坐在西瓜地里,静静的等待着下一个对手。   伤势很重,骨头断了不少,很多关节也错位了,都是实打实的硬伤。   体力所剩无几,眼皮很沉重,哪怕稍微闭上一会眼睛都能睡着。   遇到第三个对手,还能打么?   只怕那厮吹口气,自己就倒了。   要不干脆到此为止?   百里挑一,还不满足么?   深渊里涌上来一股冷风,吹在伤痕累累的脸颊上,倒有几分惬意。   徐志穹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睡去了。   睡了片刻,一阵冰冷的杀气突然吹在了脸上。   “志穹,别睡,把第三关的王八蛋打败了再睡!”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杀气,会让徐志穹觉得亲切。   他也在,在这不可触及的心境之中。   是啊,不能睡!   徐志穹睁开了眼睛。   过了三关的判官不超过三人。   如今又要多出一人,这个人就是我!   连升级版的鲁提辖都打败了,我就不信还有谁能阻止我!   好像有人过来了,徐志穹攥紧了拳头。   攥了一会,他又把拳头放开了。   他突然觉得脸上有点痒,用手抓了抓,摸到了一些毛。   毛?   我脸上怎么长毛了?   不止脸上长毛了,身上也长毛了。   这是怎地了?   难道第三关是某种奇异的病毒?   病毒怎么打?   不对,不是病毒。   徐志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有几分熟悉。   ……   钱立牧在徐志穹身边守了整整一夜,本以为徐志穹熬不过去了,没想到在天明时分,他的气息再次出现了变化。   这厮过了第二关!   是打平了还是打赢了?   看他还没有醒过来,貌似是打赢了!   难道说,他闯进了第三关?   一股妒意涌上心头,钱立牧起身道:“兄弟,你好造化,也不用哥哥管你了,哥哥去勾栏里透透气,你自求多福吧!”   钱立牧转身离开了卧室,不多时又走了回来,坐在了床边。   “幸亏你在心境之中,看不到哥哥,不然却让你看了笑话,   为兄这是怎地了?这妒火烧起来,却连自己都觉得丢人,   兄弟,你好天资,终将成为咱们道门的英豪,能在此地助你一臂之力,也算为兄的福分。”   钱立牧继续为徐志穹敷药,突然发现徐志穹的身体出了变化。   他没看见徐志穹长毛。   他只看见徐志穹的额头上多了一道印子。   这印子怎么还越来越深?   ……   一名僧人盘膝坐在徐志穹面前,双掌合十道:“悟空,你不随为师取经,为何在这卖西瓜?”   徐志穹抓了抓脸颊道:“卖西瓜,挺好的。”   “悟空,你忘了五指山下的誓言吗?你忘了和为师的约定吗?”   徐志穹点头道:“师父,我觉得取经路上不需要我,你既然把我赶走了,就让我本本分分做个生意人吧。”   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徐志穹在观察着这位僧人的特点。   既然在第三关,他肯定比升级版的鲁达难对付。   可他到底怎么个难对付?   “善哉善哉,”僧人长叹一声,“悟空,既然你执迷不悟,也休怪为师无情。”   他要念紧箍咒了。   “师父,有些事不能勉强!”徐志穹悄悄朝着僧人靠近,他准备一击杀之。   虽然长了一身猴毛,但他对唐僧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就算把唐僧打死在这,他心里也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唐僧准备开口,徐志穹准备下手,但唐僧快了一步。   金箍突然收紧,剧痛瞬间袭来,徐志穹感觉脑袋变形了,脑浆翻滚,头皮炸裂,眼珠快要飞出了眼眶。   上辈子无论看书还是看剧,都没有如此真切的体会,谁能想到这紧箍咒如此狠毒。   念了一刻,徐志穹趴在地上,翻滚挣扎,不停呕吐。   僧人停了下来,本想劝慰徐志穹两句,徐志穹忽然起身,看着唐僧道:   “你念咒,我头疼!”   合理立论。   “你不念咒,我不头疼!”   合理推论。   “你……”   最关键的不合理推论,徐志穹没说出来。   他感觉嘴唇被人缝起来了。   这僧人难道会法术?   可徐志穹没闻到任何法术的气息。   他没有施法的动作,也没有施法的痕迹。   难道他的速度比鲁提辖还快?   徐志穹放弃名家手段,想用阴阳术。   他分离了阴气和阳气,可气息自动绕开了唐僧。   他好像什么都没做,但气息自动绕着走了。   他有这么高深的法力?   思忖之际,僧人已经开始念紧箍咒了。   剧痛袭来,徐志穹抱头打滚。   紧箍咒的杀伤力太大,每次都能让徐志穹瞬间丧失行动能力。   念了一刻钟,唐僧停了下来,蹲在徐志穹身边道:“悟空,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是为师赶走了你,可为师取经路上还用得着你,你就跟着为师走吧。”   徐志穹笑道:“你用得着,我便跟你走,等你用不着的时候,再把我一脚踢开?”   唐僧叹道:“这是你的宿命,金箍在你头上,你就注定要追随为师,时时刻刻离不开为师。”   徐志穹费解道:“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唐僧笑道:“想随为师取经的人千千万万,可为师看中了你,为师给了你机会,自然是你离不开为师。”   徐志穹笑道:“既然是我离不开你,你又何必来找我?等我找你去吧!”   唐僧摇头叹道:“悟空,你为何执迷不悟,为师知道你心里委屈,你若真想打为师两下,你便打吧,为师坐在这里让你打。”   说完,唐僧坐在了徐志穹身边。   徐志穹看着僧人,微笑道:“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打你的时候,你可不许念咒。”   僧人思忖片刻道:“师父不念咒,你打吧,千万记得,就两下。”   师父,你放心。   不用两下,一下我就能打死你!   徐志穹突然隐匿了身形,寻找最合适的下手机会。   说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可他若是食言了呢?他念咒该怎么办?   徐志穹尽量拉近和僧人的距离,直到他把手放在了僧人的脖子上。   只要一下,一下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哪怕他突然念咒,忍着疼,也能拧断他的脖子。   徐志穹把手放在了僧人的颈椎上,僧人没有抵抗,也没有念咒。   这么轻松就得手了?   徐志穹收拢五指,正要拧断僧人的脖子,手腕却使不出力气。   就跟第一次遇到平头男子一样,徐志穹的手腕好像被束缚了。   没错,就是被束缚了,被金箍束缚了。   金箍不止在头上,手腕上也看得到。   这一刻,徐志穹终于明白了僧人的手段。   他没有强大的法术,也没有强大的力量。   但他有某种规则,刻在孙悟空灵魂里的规则,无法打破的规则。   孙悟空不能出手伤害唐僧。   难怪通过第三关的人凤毛麟角!   第三关,有着难以逾越的规则!   一如这金箍,不止在头上。   它束缚着徐志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   中郎无畏,不光要无畏于强敌,比强敌更可怕的,是无形的规则!   鲁提辖再怎么强大,与他交手之时,双方是在公平作战。   可在规则的束缚下,徐志穹等于被捆住了手脚挨打!   如果不能打破束缚,徐志穹根本没办法击败眼前这名僧人。   唐僧回过头,看着徐志穹,微笑道:“悟空,你打过我一下了。”   “是啊!”徐志穹答应一声。   唐僧微笑道:“还有一下,你快些打完,为师有话要对你说。”   徐志穹道:“有什么话,不妨现在就说。”   唐僧道:“若是你不想打了,就跟为师取经去。”   我若是答应他取经了,这一关也就失败了。   不止这一关失败了,这一生也就失败了。   “师父,我若执意不肯取经呢?”   “那为师也不为难你,”僧人笑道,“我念咒念到你心甘情愿跟我去为止。”   徐志穹笑道:“师父,你人真好,一点都不为难。”   “那我念了?”   “等等!还得再打一下!”   僧人摇头叹道:“何必计较于此,你没机会,你不能伤了为师,这是你的宿命!”   徐志穹微微一笑:“那要看伤在何处,有些伤,抹不平,也愈合不了。”   僧人笑道:“悟空,我再说一次,你永远伤不了为师。”   徐志穹揉了揉额头,把金箍勒到变形的额头。   这可是高僧,高僧中的高僧。   想要征服他,可得费一番心机。   ……   入夜时分,徐志穹身上的猴毛褪去,坐在了僧人旁边。   僧人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腰下,神色凄然道:“悟空,我几世修为,竟然毁在了幻境之中?”   徐志穹笑道:“一生元阳未泄,这回你畅快了吧?看你弄碎了多少西瓜?”   僧人咬牙道:“是为师对你心慈手软,你施展幻术时,为师若是用了紧箍咒,能念到你魂飞魄散!”   “那可不是幻术,比幻术要高深的多!”   “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为师都能念杀你!都怪为师心慈手软……”   徐志穹摇头叹道:“出家人,不妄语,你可别破了戒!”   僧人不服气道:“我怎就妄语了?”   徐志穹笑道:“你对很多人心慈过,但对孙悟空从不手软。”   僧人怒道:“休得胡言!”   徐志穹看着僧人道:“你那紧箍咒,除了对孙悟空有用,还对谁有过用处?   蝎子精面前有用吗?玉兔精面前有用么?蜘蛛精面前有用么?   见了妖怪,你那紧箍咒从来没用。   见了魔头,你那紧箍咒也是没用。   走到狮驼岭,拼到绝境之时,猪八戒要扔下你,就连沙和尚都要分行李,你那紧箍咒有过用处吗?   你那念咒的功夫,就是用来羞辱孙悟空的,那个真心实意守着你,护着你,陪着你取经的盖世英雄!”   僧人咬牙道:“金箍在你头上,就是用来治你的!”   徐志穹笑道:“元阳散尽,修为已经废了,你还跟我说这些作甚?”   说完,徐志穹摘下了头上的金箍。   僧人怒喝道:“你,你怎么敢,你知道这金箍的来历吗?你以为你真能摘得掉么?”   徐志穹把金箍捏成一团,扔到了山崖下面。   他又把手伸进自己胸膛,从胸膛里又掏出一条带着血金箍,同样捏成一团,扔在了山崖下。   “头上的金箍没了,心里的金箍也没了,你还能奈我何?”   僧人失魂落魄,缓缓起身,走到了深渊旁边,回头对徐志穹道:“悟空,待你了却凡尘杂念,再随为师取经去吧。”   徐志穹一笑:“长老,等你修为再有些精进,我带你去勾栏!”   僧人叹道:“悟空,你离不开为师……”   徐志穹上前一脚,把僧人踹进了深渊。   ……   钱立牧满头大汗,不停往徐志穹身上用着各色药材,眼见他气息越发微弱,却束手无策。   “兄弟,扛不住便舍却了,赢了第二关,已然比为兄强,却让多少人艳羡!”   钱立牧一直在耳边呼唤,只盼着徐志穹能听见。   徐志穹突然睁开了满布血丝的眼睛,看着钱立牧道:“钱大哥,这是什么时辰了?”   钱立牧惊喜交叠:“兄弟,你过了第三关?”   徐志穹点点头。   钱立牧笑道:“万里无一的天资,今天却让为兄见识了。”   徐志穹神色平静,看到了桌上的瓷娃娃,且看那两个娇美的舞姬,徐志穹的眼睛亮了:“这是什么?”   钱立牧一脸惭愧道:“为兄对不住你,昨夜为兄实在耐不住,去了趟勾栏,就为了买这东西,为兄我……”   “岂有此理!”徐志穹咬着牙看着钱立牧。   钱立牧低头不语。   徐志穹怒道:“你只买了一对?”   “呃,他,他就卖了一对。”   “今夜还卖么?”   “这,为兄也说不好!”   徐志穹起身道:“走,赶紧去看看,就算没有瓷娃娃,也不可错过了正戏!”   钱立牧一脸雾水:“兄弟,不急此一时,且等你伤好再说!”   “这却等不及了!”徐志穹脱去血衣,换了身新衣,洗了把脸道,“技能尚不纯熟,须好生修炼,一刻也耽搁不得!” 第246章 我家娘子是大佬   双熊关上,余杉正在塔楼上瞭望。   图奴大营之中,车马进进出出,一日不曾间断,余杉皱眉道:“这是要运些什么东西,一刻也不闲着?”   白子鹤道:“自然是运送军械,十万大军,耗费惊人,一人一支箭失便要十万支,大战在即,肯定要加紧运送。”   余杉摇摇头道:“既是运送军械,用寻常马车即可,为什么还用了这么多厢车!”   厢车,就是有车厢的马车,这种车一般是用来运人的。   白子鹤道:“想必图奴又派来不少援兵。”   余杉皱眉道:“十万大军还觉不够?”   白子鹤叹道:“图奴下了血本,这一仗只怕相当惨烈。”   “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力?”余杉伸长脖子,恨不得把脑袋伸进图奴大营。   “怎地?你怕了!”白子鹤一笑,“等大战开打,你且跟紧我,我照应着你就是。”   余杉嗤笑一声道:“神气什么?你也是第一次出征,不过是跟着车骑将军多打了几仗。”   白子鹤哼了一声:“终究比你多些见识。”   “要是徐志穹在这就好了,这厮机敏,能混进敌营看个究竟。”   “徐志穹不在,且找他家娘子去,那个满身桃花的女子,本事也不小。”   余杉笑道:“那人未必是他娘子。”   “不是娘子还任地黏腻?”白子鹤诧道,“那日在缓骛山上,我看他俩亲亲我我,那桃花女的身上,就没有徐志穹没碰过的地方。”   “和徐志穹黏腻的女子多了,那厮不是好人,你以后千万离他远些。”   这话带些醋意,白子鹤笑道:“怎地?怕我跟他跑了?”   余杉正色道:“我是好心劝你,他真不是好人!”   白子鹤冷笑道:“你就是好人么?我可是听说过,你在京城的时候,是娶过夫人的,据说那女子有倾国之姿。”   余杉怒道:“这是谣传,我只是定过亲事而已,没过门便退婚了。”   白子鹤俏皮笑道:“这算不算始乱终弃?”   “开始没乱过,没乱怎就算弃了,罢了,莫再提起那妇人,提起她,便觉得满心愤恨!”   白子鹤一撇嘴道:“恨她便是想她,说到底你心里还是有她。”   余杉一脸正色看着白子鹤:“我且当你面立个誓,我若是心里有她,便叫我……”   白子鹤轻轻堵住了余杉的嘴:“做甚呢?这是战场,可不敢胡言乱语!”   说话间,一队车马离开了图奴大营,余杉神情越发凝重。   白子鹤道:“莫慌,我听说圣威长老已经从平洲调来了三万大军,太子殿下也去元洲调兵去了。”   “总觉得有不对的地方!”余杉连连摇头,“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   梁季雄率领大军尚未走出平洲,一场风雪挡住了行程。   这是平洲第一场雪,这雪来的猛,细碎的雪花夹着水点,顷刻便将衣衫打透,迫使大军半途扎营。   当初五千多人行军时,有阴阳师布置法阵,一夜之间,能带着营盘走出七八十里。   如今军中仍有一百多名阴阳师,可这是三万大军,法阵全力运转,一夜之间也只走了二十里。   翌日,风雪未停,梁季雄下令行军,方世臣道:“长老,这等天气行军,只怕军士染了风寒,风寒若在军营蔓延,却得不偿失。”   梁季雄心急如焚,到了午后,风雪小了些,梁季雄再度下令行军,走了一天,地面结冰,湿滑难行,一路行进缓慢,军士却疲惫不堪。   ……   太子在元洲说了两天两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说动了元洲知府陈云瑞,要了一万兵马,天明即刻动身。   陈云瑞出城相送:“殿下,莫怪微臣悭吝,微臣驻守边关,自有说不出的苦衷。”   太子笑道:“哪个怪罪你了,我知你难处,能抽出一万兵马,委实不易。”   陈云瑞点头道:“殿下体恤微臣之苦,微臣感激涕零,微臣长子陈北玄便托付给殿下了!”   陈知府不是不想派兵,边军确实不能轻易调动,但见太子亲自挂帅,与图奴一决死战,陈知府没有含湖,命长子陈北玄随军出征。   陈北玄满身戎装,拜别其父:“父亲,且待孩儿凯旋!”   陈云瑞点头道:“军中但有一兵一卒,切不可在图奴面前退却半步,勿辱元洲之名,不负大宣之威!”   离开元洲,太子先让陈北玄带兵开赴碌州,他从法阵到显州再来借兵。   有陈云瑞做表率,显州知府也不含湖,当即派兵一万,由名将纪骐亲自领兵。   纪骐身份却不简单,他有兵家四品修为,在西域一带极具声名。   太子在显州待上两日,待纪骐备好粮草军械,大军即刻开拔。   有了五万大军,按照楚信的分析,可重创图奴,令其十年之内不敢进犯大宣。   不能打到图奴本土,虽说有些不甘心,但在倾覆之际,能把这一仗打到绝境重生,也算一场力挽狂澜的大胜!   行军途中,太子把楚信对战局的分析告诉给了纪骐,本以为能激起名将的斗志,可没想到纪骐说话非常慎重。   “殿下,末将在西域待久了,终日与妖族周旋,妖族用兵诡谲,末将吃过亏,也变得谨慎了些,   车骑将军身经百战,末将不敢指手画脚,末将听闻车骑将军在涌州屡屡以少胜多,只盼车骑将军不要因此看轻了图奴。”   太子一愣,楚信有可能犯下轻敌的错误吗?   应该不会,那可是声名显赫的车骑将军!   可楚信确实看不起图奴。   ……   一片桃花雨坠下,陶花媛现身于茉莉寨中。   刘佳琦一脸欢喜迎上前去:“姐姐,你终于来了!”   陶花媛捏了捏刘佳琦的脸蛋:“哪个人要来占你山寨?”   刘佳琦道:“一个叫藏刀举子张燊,另一个叫笑吃八方袁魏羁,听说他们都是涌州有名的山大王!”   “藏刀举子?”陶花媛皱眉道,“这个叫张燊的人是儒家修者?”   刘佳琦思量片刻道:“看着样子,说话文绉绉的,应该是儒家吧!”   “那个袁魏羁又是什么来头?”   “不知是什么来头,就知道这人爱笑,总是笑吟吟的,还特别爱吃鸡,他来我山寨的时候,手里一直抱着烤鸡。”   “他们两个是要联手占你山寨么?”   刘佳琦想了想道:“他们同一天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联手。”   “就这?”陶花媛皱眉道。   刘佳琦点点头道:“就和他们见了一面,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陶花媛道:“拿板子来,让我揍你一顿,揍你个桃子开花!”   刘佳琦诧道:“为什么要打我?”   “两个强人要抢你山寨,你对他们一无所知,却和引颈受戮有什么分别?”   刘佳琦不服气道:“我是打算好了的,我这里易守难攻,也按姐姐说的,布置了弓楼哨垒,反正我人多,和他们打一场就是了。”   “怎么打?让这些老弱妇孺带着擀面杖去打?亏你想得出!”   “打不得,那就和他们商量着,我请他们来山寨见上一面,就在明天,我怕我不懂道上的规矩,说错了话,故而请姐姐过来指点我。”   “他们两个一起来么?”   刘佳琦点头道:“说好了,都是晚上来!”   “果真事先有串通,也罢,且让我见一见这两位大寨主。”   ……   次日入夜,藏刀举子张燊和笑吃八方袁魏羁如约而至。   张燊头戴儒冠,身穿儒袍,三十许人,文质彬彬,怎么看也不像个草莽中人。   笑吃八方袁魏羁倒是和他的绰号一样,脸上总带着一抹笑意,却分不清这笑容是真是假。   陶花媛用药粉藏住了身上的阴阳气息,和刘佳琦一起将张燊和袁魏羁请进了山寨。   两人各带了十几名随从进了山寨,他们敢进来,证明他们完全没把茉莉寨放在眼里。   刘佳琦选了一间还算宽敞的木屋招待了两人,宾主叙礼落座,张燊看到陶花媛坐在了刘佳琦身边,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刘佳琦道:“这是我姐姐!名震江湖的豪侠,是我茉莉寨的真当家!”   陶花媛摇头道:“休要听她戏谑,在下名叫陶琼期,刘寨主是我义妹,涌州战火不断,我一弱女子无处谋生,听闻义妹落草,便来投奔她了。”   袁魏羁笑道:“义姐也好义妹也罢,且说你们两个谁主事?”   陶花媛道:“主事的自然是我妹子。”   “姑且就算她当家,我们连夜赶来,饭都没吃,也就不和你饶舌了,我们看上了你这块地方,今天若是说的拢,就把事情定下,此地今后算我袁某人手下一座分寨,若是说不拢,明天咱们开兵见仗!”   陶花媛看向张燊,问道:“张寨主也是此意?”   天寒地冻,张燊打开折扇,扇了两下。   这可不是热,这是儒者的风度。   “刘寨主,陶姑娘,张某此次前来,不是为了占你山寨,我是为了茉莉寨里的百姓,   恕我直言,刘寨主不懂兵事,茉莉寨脆弱不堪,倘若落到贼人之手,此间百姓却要陷于水火。”   陶花媛道:“若是茉莉寨落在张举人手里,却能保全百姓的性命?”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张某既是答允了,此间百姓在张某名下,自当安居无忧!”   袁魏羁闻言嗤笑一声:“说什么君子,难不成你不是贼?”   张燊冷冷道:“终究与你等草寇有些分别!”   陶花媛道:“这却叫我们姐妹为难了,我们这茉莉寨到底该追随哪位寨主?”   袁魏羁笑道:“小泵娘,别使这离间计!我和张寨主之间自有分晓,今天只问你一句,愿不愿投奔我们?若是不愿,明天开战,我这还空着肚子,咱们也别在这浪费口舌!”   陶花媛笑道:“却怪我们姐妹招呼不周了,妹子,咱们不是备好酒菜了么?”   刘佳琦吩咐上菜,山寨里食材不多,简单准备了几样菜肴,陶花媛举杯道:“小妹先敬两位寨主一杯!”   张燊端起酒杯,闻了闻,随即一饮而尽,久经江湖,寻常的毒药骗不过他鼻子。   袁魏羁更加谨慎,吩咐手下人拿来了酒囊:“酒我带着,就不占你们便宜了!”   喝完了一杯酒,袁魏羁又叫人拿来了一只鸡,抱在怀里,大啃大嚼,刘佳琦备下的酒菜,他一口都不动。   这是个真正的江湖人。   他这人是真爱吃鸡,每扯下一片鸡肉,放在嘴里,都嚼的畅快,吃完一块,还不忘吮吸一下手指,彷佛这其中有享受不尽的滋味。   陶花媛看的出神,袁魏羁笑道:“小泵娘,馋了怎地?你要不嫌弃,我分你些?”   说完,他把烤鸡递给了陶花媛。   陶花媛笑了笑:“小妹还真有点馋了。”   说完,她扯下一条鸡腿,尝了一口,赞叹道:“这味道果真不寻常!”   袁魏羁笑道:“肉也吃了,酒也喝了,两位姑娘若是想明白了,就给回个话吧!”   陶花媛慨叹道:“茉莉寨是我义妹亲手攒下的家业,自然不愿拱手让人。”   张燊皱眉道:“姑娘,三思!”   “还三思个甚来?”袁魏羁吞了一口鸡肉,擦擦嘴道,“既是不答应,且等着明天一战!”   说完,袁魏羁起身要走。   陶花媛道:“两位寨主,且少待片刻,我义妹于此根基未稳,手下缺兵少将,若是与两位寨主鏖战,只怕胜算渺茫。”   袁魏羁笑着点头;“知道自己不济,就别强充好汉,还说什么渺茫,你哪有半分胜算?”   张燊收了折扇道:“张某不愿倚强凌弱,两位姑娘且从山寨之中选出一员猛将,张某与之单打独斗,以此见个分晓,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话音落地,一股浩然正气袭来。   这是张燊在展示实力,他的确是儒家修者,有六品的修为,他在告戒陶花媛,纵使单打独斗,茉莉寨上也没人是他对手。   陶花媛叹道:“张举人好气度,茉莉寨今后愿听张举人调遣!”   “且慢!”袁魏羁皱眉道,“就你能打,难不成袁某人是吃素的?”   一阵杀气袭来,袁魏羁有杀道修为,看着气场,似乎与张燊在伯仲之间。   张燊点点头道:“也罢,今晚咱们两个在此决个雌雄,也省的日后再生罗乱。”   袁魏羁摇头道:“张兄,要决胜负可以,但不在此地,咱们另找时间,另找地方,能商量,咱们都别动手,免得旁人坐收渔利。”   这真是个绿林中人,行事却比张燊谨慎太多。   张燊点点头道:“也好,茉莉寨的事情既是说定了,剩下就是你我的事情了,袁寨主,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请!”   “张寨主,你先请!”袁魏羁担心张燊从背后偷袭。   张燊一笑,带着部下先走一步,走到门口,忽觉脚下一沉,几片桃花瓣从眼前缓缓坠落。   有阴阳法阵!   陶花媛早就准备好了阴阳法阵,费了这多周折,就是为了试探两人修为。   张燊大意了,一脚踩中了法阵,但他并不慌张,同品儒家克阴阳,他还有无邪之技。   可没想到他的无邪之技化解不了陶花媛的法阵,他们不是同品。   陶花媛的修为在他之上,而且专以法阵见长。   没道理,这女子修为这么高,怎么会出现在茉莉寨这种地方?   花瓣飞舞,扑向口鼻,张燊双眼一翻,昏倒过去。   手下十几名随从上前搭救,全都陷进了桃花阵,跟着张燊一起倒下。   袁魏羁在旁看的真切,冷笑一声道:“好歹毒的妇人,看你这手段,修为不低!”   他一挥手,手下人拔刀备战。   陶花媛叹道:“袁寨主,省点力气,你中毒了。”   袁魏羁笑道:“小泵娘,我一直加着小心,你准备的酒菜,我一口没吃。”   “你吃了也无妨,酒菜里没毒,我扯鸡腿的时候,把毒药抹在了那只鸡上。”   袁魏羁把手里的烤鸡放在一旁:“小泵娘,你以为两句谎话就能骗的了我?”   陶花媛笑道:“就当是我骗你,袁寨主,请!”   袁魏羁收去笑容,喝一声道:“我这就要走,且看你们谁能拦得住我。”   他朝门口走去,陶花媛也不拦他。   离门口还差两步,袁魏羁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陶花媛剑眉一立,喝一声道:“来我山寨,想走就走?给我捆了!” 第247章 舞姬是不会喝酒的   张燊和袁魏羁被捆在了木屋里,陶花媛用桃花瓣在左脸上印了三个桃花印,好像在脸上刺了花绣一般,狰狞又有杀气。   “认得你家桃花三娘么!”陶花媛恶狠狠的看着二人。   张燊摇头道:“我在涌州地界也待了些年月,从没听过桃花三娘的名号。”   袁魏羁看了张燊一眼,叹口气道:“你这人,不长命,桃花三娘的名号谁不知道?就算之前不知道,咱现在不也知道了吗?”   陶花媛喝道:“今夜你们落到我手上了,还有什么话说?”   张燊神色平静道:“士可杀,不可辱,看在绿林道的规矩上,你们别辱我名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陶花媛赞叹一声:“好刚强!”   袁魏羁一脸狂傲,放声大笑:“大丈夫,能屈能伸,看在绿林道的规矩上,你们留我一条性命,当牛做马,不在话下!”   陶花媛赞叹一声:“好襟怀!”   二人阐明态度,等着陶花媛发落,陶花媛反问一句:“若是有人打到你们山寨上,伱们当如何处置?”   张燊道:“若是有人犯我寨上,我当让其片甲不留!”   袁魏羁咳嗽一声道:“我这人没那么重的戾气,凡是都有商量。”   陶花媛道:“今夜二位落在我手上,本应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但我有一事相求,二位若是愿意答应,日后咱们三家山寨,仍可和睦相处。”   张燊一皱眉,他认定这不是什么好事:“要杀便杀,何来恁多罗唣!”   袁魏羁一笑,他不在乎是什么事:“有事便说,反正你说什么事我都答应!”   陶花媛一笑,在众人面前展开了一幅涌州地图。   看到地图第一眼,张燊愕然道:“这是官图!”   官府的地图和市面上常见的舆图有些区别,陶花媛道:“张寨主,你能一眼认出官图,看来你的举人不是假的。”   张燊笑叹一声:“昭兴二十一年中举。”   陶花媛诧道:“真是举人?那你为何落草?”   张燊低下头,没有回答。   陶花媛没再追问,在地图上指着缓骛山南边一座村寨道:“两位可知此乃何处?”   张燊道:“黄家堡,你要到这地方作甚?”   陶花媛道:“我想到这地方做一场生意,我听说这里有几万石粮食,还有够几万人的军械。”   袁魏羁不笑了:“桃三娘,你疯了怎地?你知道黄家堡是什么地方?”   陶花媛道:“我见识浅薄,还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袁魏羁道:“那是图奴的粮草和械库,少说也有上万士兵把守,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敢去那地方做生意,我劝你趁早收了这心思。”   “这主意我打定了。”陶花媛正色道。   袁魏羁紧锁双眉,和之前什么都肯答应的态度大不相同,他对此事又慎重了起来。   “桃三娘,要说做生意,袁某倒也知道些门路,咱不用去打图奴的粮仓……”   陶花媛道:“我不去别的地方,就去这!   这不是图奴的粮仓,这是大宣的黄家堡,图奴在大宣杀人、放火、糟蹋姑娘,我是宣人的种,他们的粮食和军械,我抢定了。”   袁魏羁苦笑一声:“我敬你是个豪杰,可你拿什么抢?你知道图奴……”   张燊道:“这生意,我做了!我山寨上有两千多人,都听陶姑娘调遣。”   袁魏羁看着张燊道:“装什么英雄,你那两千多人好作甚?你真当你的喽啰兵,能当正经兵马用?”   张燊道:“陶姑娘说的对,黄家堡是宣人的地界,这生意若是不敢做,张某却配不上这宣人的种!”   “扯你娘淡,老子是换了种怎地?”袁魏羁沉默半响道,“我人手比你多些,三千上下。”   看到两人的态度,陶花媛笑了。   她给两人松了绑。   难道不怕这两人只是逢场作戏么?   怕!   但陶花媛有后手。   这两人身上带着她的法阵,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   袁魏羁忧心忡忡,默坐片刻,问道:“有鸡吃么?”   陶花媛笑道:“不怕我下毒么?”   “毒死倒好,不连累我弟兄!”袁魏羁抱着一只鸡,撕下一片肉,塞进嘴里,指着地图道,“有两条大路通往黄家堡,但这两条大路恐怕有重兵把守。”   张燊皱起眉头:“袁寨主,这是官图,你先把手上的油污擦擦。”   张燊舔了舔手指,指着地图,接着说道:“这处,有一条小路,估计图奴不会留意,但就算混进黄家堡也没用,这条小路通不了车马,咱们带不走太多粮食!”   张燊道:“带不走就烧了!”   陶花媛摇摇头道:“烧了太可惜了,还有哪位绿林道上的好汉与你们相熟?”   袁魏羁摇头道:“相熟也没用,他们不敢打图奴!”   陶花媛笑道:“不敢打是因为没打过,打图奴是个很痛快的事情,打过一次,就打上瘾了。”   ……   十方勾栏,徐志穹就着黄酒,吃了两盘酱肉,在躺椅上蹭痒痒。   “钱大哥,你先在这看影戏,我去洗個澡就来。”   午后第一场是皮影戏,徐志穹对皮影戏向来没什么兴趣,正逢身上奇痒,想趁此机会洗个澡。   钱立牧拉住徐志穹道:“兄弟,现在还洗不得,你身上全是血痂,正是长肉的时候,这一洗若是生了疮,这辈子都是病根。”   徐志穹觉得六品的体魄,这点伤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钱立牧笑道:“这还不快么?你知不知道自己伤得多重?听哥哥一句,踏踏实实在这看戏,心只要静下来,身上就不痒了。”   徐志穹道:“光是看这皮影戏,这心怎么能静的下来?”   钱立牧笑道:“所以说,你这修行还是不够。”   钱立牧招呼一声,两名舞姬进了雅间。   他准备提高修行强度了。   一名金发碧眼的西域舞姬,先帮徐志穹揉揉按按,身上果真没那么痒了。   钱立牧觉得酒里少了些滋味,让一名舞姬过来嚼酒。   这名舞姬是图奴人,名叫莎玉娃,图奴男子毛发旺盛,相貌丑陋,但女子长得十分标志,莎玉娃刚来大宣不久,大宣话还说的不是很清楚,磕磕巴巴道:“我是不晓得喝酒的!”   钱立牧笑道:“不是让你喝,是你嚼了,吐出来给我喝。”   莎玉娃一脸为难道:“我是真不晓得喝酒的。”   她好像听不明白钱立牧的话。   钱立牧一皱眉,想吩咐伙计换个舞姬,莎玉娃赶紧赔礼,她不想错过这桩生意:“客官,是我错了,我陪你喝酒!”   莎玉娃一杯酒喝了下去,脸色微红,轻掩朱唇,好像要吐:“我确是,不晓得喝酒的。”   钱立牧一笑,拿过酒杯道:“不会喝就算了,我自己喝就是。”   他自斟自饮一杯,莎玉娃见状,赶紧拿起酒壶,坐在钱立牧的膝盖上,陪着钱立牧喝了一杯。   喝完这一杯,莎玉娃呛得直咳嗽,钱立牧摇头叹道:“别再喝了,你且陪我说说话。”   莎玉娃摇摇头:“掌柜说过的,客官喝,我就要喝的。”   钱立牧笑道:“在我这没这多规矩,你给我倒酒就好,真不用喝。”   “不行的,客官喝一杯,我必须要喝一杯的,不然掌柜要骂我的。”   ……   一个时辰过后,钱立牧拉着莎玉娃的手,眼含热泪道:“兄弟,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就喜欢你这样爽快的人,兄弟,咱们相见恨晚,咱们有缘分,咱们是知己,对,就是知己!”   莎玉娃还是听不太懂钱立牧的话,她拿起酒杯道:“客官,喝酒吧,你喝一杯,我喝一杯。”   钱立牧干了一杯道:“兄弟,你慢点喝,你看你,都醉了,我跟你说,咱们哥俩,不用这么见外,虽然你是图努人,但我不在意,我就认你这个兄弟,我欣赏你,我叫你一声哥!   我平时,不喝这么多酒,我,我,我见到你,我是真心高兴,来,咱们接,接着喝,你一杯,我一杯……”   说完,钱立牧抱着酒壶,滑到了椅子下面。   莎玉娃把钱立牧扶回到躺椅上,看着徐志穹,一脸羞涩道:“我是真不晓得喝酒的,客官,我给你倒酒,你喝一杯,我喝一杯。”   “不喝!”徐志穹赶紧把酒杯收了起来。   我最讨厌不诚实的人!   影戏结束了,歌姬上来献唱,唱了一曲《声声慢》。   在勾栏里,很少能听到《声声慢》,因为《声声慢》的曲调缓慢,其声如同哽咽,多写愁苦忧思。   要是放在醉心阁和玉安馆这种地方,《声声慢》是上等曲子,因为阁和馆最讲究情调。   勾栏是普通人解压的地方,大部分人不愿听这么悲凉的曲子,但这位歌姬唱功实在深厚,刚唱了两句,原本喧闹的勾栏之中鸦雀无声,唱完了半阙,有不少听者已经落泪了。   等唱到动情处时,莎玉娃哭得梨花带雨。   徐志穹诧道:“你当真听得懂吗?”   莎玉娃摇头道:“听不懂的,但就是想哭!”   是呀,哪怕听不懂歌词也想哭,但凭着曲调就能把眼泪催下来,这歌姬太强大了。   她蒙着脸,穿着厚重的长衫,容貌和身材都看不清楚。   一曲唱罢,歌姬离去,徐志穹还在回味之中,却听有人推门进了雅室。   “徐兄,刚才那一曲,可觉得动听?”是周青林。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歌姬叫什么名字,可否请过来一叙?”   周青林摇头道:“小弟可没这个本事,这是大宣第一歌姬,林若雪!”   徐志穹一惊,他听过林若雪的名号。   林若雪在大宣的名声太响亮了,无数王公显贵,甘愿一掷千金,只为听她一曲,她的歌声对大多数人而言,只存在于幻想之中。   真没想到今天能在勾栏里听到她的声音。   “林若雪怎么会到了勾栏?”   周青林道:“听蔑十方说,这是林姑娘专门给他的面子,在十方勾栏唱上一个月,每天只唱一曲,唱完了就走,什么时辰唱还不一定,您今天赶上了,就算福气!”   徐志穹点头赞叹:“是有几分福气,可惜钱大哥喝醉了!”   周青林支走了舞姬,对徐志穹道:“徐兄,小弟今天是来送信的,双熊关开战了!”   徐志穹闻言,起身整饬了一下衣衫。   他该走了。   周青林叹道:“徐兄,我道修为到七品,按理说就该舍却凡尘俗世了,可徐兄你都到了六品,在凡尘之间的纠葛却还是这么深。”   徐志穹明白他的意思:“咱们各有各路,各有各的修行,我就算去了你们罚恶司,心思也在凡尘间,帮不了你们太多,你们还不如多花点心思,想办法留住钱大哥。”   周青林道:“钱大哥已经留住了,他说他这辈子都不走了。”   徐志穹笑道:“这是好事呀!”   “好归好!只是钱大哥日夜都在勾栏里,他这名声……”   徐志穹皱眉道:“钱大哥有六品上的修为,你们还恁多挑拣?我走了,钱大哥醉了,你却要好生照顾!”   周青林把舞姬招呼进来,让他们准备些醒酒汤药。   莎玉娃煮了一壶酒,周青林给徐志穹倒了一杯:“徐兄,战场凶险,你可千万小心,兄弟等你凯旋归来!”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莎玉娃在旁边也把酒给喝了,呛得直咳嗽。   周青林笑道:“我给徐兄践行,你怎么也跟着喝了?”   莎玉娃道:“客官喝一杯,我喝一杯,掌柜的是这么说的!”   “你会喝酒么?”   “不会!”莎玉娃摇头道,“一点都不会的。”   周青林打量了莎玉娃一番,笑道:“我偏要你跟我喝几杯。”   徐志穹劝了周青林一句:“她真的一点不会喝,你可千万别为难她。”   周青林点点头道:“徐兄放心,我自有分寸!”   徐志穹走出勾栏,从衣襟里拿出几瓣桃花,借着桃儿当初留下的桃花阵,到了双熊关。   刚出了法阵,一块巨石朝着面门呼啸而至,徐志穹赶紧躲闪。   巨石不断落下,徐志穹在石雨之中左右横跳。   这什么地方?   怎么离敌军这么近?   连敌军的投石车都看的这么清楚?   他离敌军确实很近。   他不在双熊关城里,他在双熊关墙外。   他在两军的战场中央。   双熊关里有蚩尤兵主印,关内技能受限。   徐志穹不能直接飞进双熊关,落地时必须提前加以控制,先飞到双熊关南边。   徐志穹没加控制,直接飞到了双熊关北边,落在了图奴和双熊关的中间。   这就意味着他一个人直接面对了图奴的十万大军。   等等,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在乱石之中横跳。   那人身上受了伤,眼看要被飞石砸中,徐志穹赶紧冲上前去,把他救了下来。   “兄弟,你终于来了,我以为这条命真就保不住了!”   “现在也难说就能保得住!”徐志穹拉起太子重做法阵,“先想办法离开这地方!” 第248章 涌州的软肋   徐志穹在双熊关下布置法阵,他不是陶花媛,没有陶花媛那么精湛的技艺,再加上乱石翻飞,徐志穹站不定身子,布置一道法阵,用了将近一顿饭的时间。   余杉在城头上看的清楚,他看到了徐志穹也看到了太子,他想把这两人救上来。   开城门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扔绳索,可爬绳索的危险性太大,万一爬到一半遇到石头,躲都没处躲。   好在徐志穹最终把法阵做好了,带着太子穿到了双熊关南边。   两人坐在地上喘息半响,徐志穹问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你这话问的,打仗了,我能不来么?”   太子率领两万大军,将要走到碌州,阴阳师送来消息,双熊关开战了。   太子立刻把军队交给了纪骐和陈北玄,跟着阴阳师来到了双熊关。   双熊关一战,事关生死,太子必须亲自到场,可没想到,送他前来的这位阴阳师没上过战场,快到双熊关时,受到杀气震慑,乱了手脚,一时控制不了落地的方位。   控制不了倒也无妨,他用了一招舍命对换,他想把自己送到双熊关以北,确保太子能落到双熊关以南,这有些类似于反冲原理。   他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临行之时,对太子说:“殿下,请替我转达师尊,弟子为阴阳司尽忠了,为大宣尽忠了。”   阴阳师悲壮话别,可实际情况是这样的,生死关头,阴阳师再次慌了手脚,等落地之后,他到了双熊关以南的安全地带,太子被送到了双熊关以北,战场中间。   好在太子命大,遇到了同样没能控制好落地的徐志穹。   太子擦去额头汗水道:“你怎不把娘子带上?你那法阵做的也太慢了。”   “是啊,法阵做的慢!”连徐志穹自己都觉得慢,“可敌人为什么没冲上来?既是看到太子殿下了,难道不该冲过来么?”   太子道:“可能没认出来是我吧!”   徐志穹看了看太子,太子身上穿的蟒袍。   如此扎眼的服饰,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刚才图奴如果大举冲锋,有很大概率能生擒太子。   一旦生擒太子,双熊关士气必遭重挫,整个战局都有可能倾覆。   可他们为什么不冲锋?   横竖要攻城,他们到底在顾虑什么?   关前激战还在继续,双方用投石车对射,楚信站在城头不语,战斗基本交给了余杉指挥。   图奴投石车的数量是大宣的几倍,对射期间,大宣明显吃亏。   余杉倒也沉着,用投石车还击的同时还架好了床弩。   床弩是大宣特有的利器,比长矛还粗壮的弩箭能直接打到敌营,唯一的弱点就是绞弦的时间太长。   余杉的时机掌控的好,总能赶在敌军装填石块的时机出手,士兵利用望山充分瞄准(望山,弩弓的瞄准设备),接连用床弩摧毁了敌军十几架投石机。   白子鹤不住赞叹,时不时偷看一眼楚信,也想博得兄长几句赞赏。   可楚信始终不说话,他的心思好像不在战场上。   从午后打到黄昏,图奴攻势停息,退兵而去。   敌人既是退兵了,这仗算是打胜了。   这场万众期待的双熊关之战,就这么结束了?   城头欢呼雀跃,太子宣布摆宴庆功。   庆功宴上,楚信陪太子喝了几杯,得知太子一共募集了五万大军,大军已经抵达碌州,楚信甚是欣慰。   乔顺刚道:“按车骑将军此前所言,有五万大军,便能重创图奴,让其十年之内不敢进犯大宣!”   孟世贞笑道:“若是这仗都像今日这么好打,咱们干脆打到图奴老巢,灭了他那鸟国就是!”   楚信一边笑,一边喝酒,没怎么说话。   白子鹤一直看着兄长,等着他给余杉请功,可楚信依旧心不在焉。   余杉喝了两杯酒,默不作声,白子鹤看着心疼,低声劝慰:“莫急,兄长忘不了你的功劳,殿下也忘不了。”   余杉笑道:“你却看轻我了,这点功劳却有什么好计较?我只是觉得这场仗打的奇怪,图奴的飞石打的这么猛,为什么一次冲锋都没有?”   白子鹤道:“飞石占不到便宜,再若冲锋岂不白送性命?”   “没占到便宜,可也没吃多少亏,敌军的投石车比我军多出几倍,一度打的城头透不过气来,若真有决战之意,却有不少冲锋攻城的良机。”   余杉深知兵法,经他这么一说,白子鹤也觉得奇怪了:“既是不想决战,又何必做出这么大声势?”   懂得军事的人,都对今天这场战斗感到费解,太子也觉得图奴表现的非常怪异,可他担心挫了将士锐气,没有直说。   席间,徐志穹走到太子身后,低声道:“殿下,我往敌营走一趟。”   “疯了怎地!那是十万大军的营盘。”   “我带上个阴阳师随我同去。”   “伱家娘子好像不在关上。”   “韩宸的法阵也颇为精湛。”   徐志穹找来了韩宸,韩宸当即答允,童青秋道:“我有纸人,探查的事情比你们更拿手些。”   三人顺着绳索,悄悄来到关外,韩宸布起法阵,将三人送到敌营附近。   徐志穹手快,杀了三名巡哨的士兵,三人换上图奴军服,悄悄混进了敌营。   今日战败,貌似图奴有些沮丧,敌营冷清了一些,三人在假装巡哨,在敌营走了多时,只看到零星几名军士。   徐志穹一路数着灶坑,越数越觉得费解。   走了小半个敌营,徐志穹只看到了百十来個灶坑。   一个灶坑能供得上二三十人的伙食,且往大了算,算上三十人,百十来个灶坑也就够三千人吃饭。   余下大半个营盘还能有多少灶坑?   就算还有两百个,也最多供得上六千人。   三千加六千,这还不到一万。   其余敌军吃什么?   打了败仗,难道连饭都不吃了?   正思索间,一名图奴军官骑着战马走了过来,冲着徐志穹呜拉呜拉说起了图奴语。   这三人都不懂图奴语,韩宸眉毛一挑,掏出三根银针,射进了图努人的咽喉。   图奴军官悄无声息倒地,他是没出动静,可战马受惊,大声嘶鸣。   几名图奴士兵闻声往这边走来,徐志穹来不及收拾尸体,急切之下,且带着两人进了一座军帐。   这是一座大帐,按理说能睡四五十人,没想到帐篷里就一个人,鼾声如雷,睡得正熟。   军帐之外一阵喧闹,图努人发现了军官的尸体。   三人赶紧离去,想换一座人多的帐篷,试图蒙混过去。   等进了下一座军帐,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再换一座军帐,里面有两个人。   再换一座,帐篷里没人!   一连走了十几座军帐,一共遇到了不到二十名图奴士兵。   士兵都去哪了?   韩宸布置起法阵,带着徐志穹和童青秋在营帐之间快速穿行,等到了敌营末尾,三人看到一队马车。   马车有三四百辆,图奴士兵列队往车厢里走。   他们要去哪?   童青秋从怀里抽出一张一寸多高的纸人,纸人随风而动,飘到了车下,牢牢贴住了车底。   童青秋冲着韩宸点点头,韩宸赶紧布置法阵,带着两人回到了双熊关附近。   等进了双熊关,见了太子和楚信,徐志穹直接说道:“殿下,车骑将军,关外是一座空营,营中兵马不超过一万!”   楚信大惊:“敌军往哪里去了?”   童青秋捻着胡须,默默计算。   俄顷,童青秋抬起头道:“他们往西去了。”   “羊角关!”楚信的眼睛里暴起了血丝。   他轻敌了,他没想到图奴真的能抓到他的软肋。   一连几日,图奴车马不断,看似实在运送粮草军械,实际是在往羊角关运兵!   余杉老早发现情况不对,可惜他没能查出缘由!   图奴在双熊关外气势汹汹,貌似要在此决战。   实际上这都是障眼法,包括今天的这场战斗都是佯攻而已。   楚信把所有注意力都留在了双熊关,可实际上,双熊关外,图奴兵力所剩无几,甚至看到了太子,都不敢发起冲锋。   他们的目标是羊角关!   羊角关是涌州的软肋!   太子想了片刻有些费解:“羊角关也是险关,易守难攻,况且关前道路崎岖,是三座险关之中,最不合适大举进攻的关口,图奴怎么会去了那里?”   楚信低声道:“羊角关有伤,城墙上有致命伤!”   韩宸愕然道:“城墙有伤,怎不早点修补?”   楚信道:“若是修补了,就被图奴知道了!”   徐志穹咬咬牙道:“看来图奴早就知道了。” 第249章 潜龙岗   楚信率先用阴阳法阵来到了羊角关,解除了蚩尤兵主印,阴阳师全力施法,相继把太子、徐志穹、余杉等人送到了关上。   羊角关的城墙,高有九十六尺,比双雄关的城墙还要略高些,关口修在两山之间,宽不过七十于尺,敌军作战空间不够,难以形成大规模冲锋,是三座险关之中最好防守的一座。   按理说,这座险关是攻城方的下下之选,图奴也没有大举进攻羊角关的道理,楚信也正是利用了图奴这一想法,掩盖了羊角关上的致命伤。   楚信带着徐志穹和太子,坐着吊篮来到了六十多尺高的一处城墙,轻轻刮去城墙外皮,隐约看到了几道裂缝。   太子道:“这看起来伤得不算太重,把钟参叫来或许还有办法。”   楚信摇头道:“这是伤了筋骨,两个月前,我在羊角关上发现了这座伤痕,便觉得情势不妙,找来一个墨家修者看过,这处伤损难以修补,除非把城墙摧毁重建,就是钟参来了,一时之间,也难以修复。”   太子埋怨道:“你若早些说,我且把苦修工坊都搬来,就不信修不好!”   楚信没有辩解,这其中确实有他的责任。   但徐志穹能理解他的苦衷,隐瞒不说,是他能做出的最佳选择。   两个月前,正是涌州战局最艰难的时刻,三座险关没有军械,没有粮草,士兵食不果腹,哪有精力修补城墙?   等太子带来援兵,加在一起不过五千余人,分给羊角关只有一千余人,此时修补城墙,等于提醒图奴猛攻羊角关,在十万大军面前,又能支撑几时?   楚信犯下的唯一错误,就是轻敌。   如果能早一点发现图奴往羊角关调兵,让阴阳师利用法阵从中牵制袭扰,至少能多拖延一点时间,大军已经抵达碌州,只要能多拖延两三天,就能把大军拖来。   现在能还能拖住几天?   深夜,斥候来报,在羊角关以北三十余里看见了敌军营盘,敌营在深山之中,行迹非常隐蔽。   三十里!   这就意味着一天也拖不住了。   敌军可以在几個时辰之内抵达羊角关。   摆在楚信面前,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继续坚守羊角关。   羊角关的北墙,应该还能抵挡一两百块飞石,等北墙被打塌了,敌人冲进关口,还可以和敌人打巷战,巷战打不动了,还可以再守南墙。   按照楚信的推断,按照这样的打法,把五千多人全都叫过来,差不多能支撑两天。   可问题是,两天之内,大军能赶到羊角关么?   太子利用阴阳师和粱季雄通信,粱季雄的回复是不能。   大军哪怕把腿跑断,还得拼上军中所有阴阳师,最少也得三天。   三天时间,死守羊角关,能拖得住么?   大概率拖不住。   拖不住的概念是五千军队全部阵亡,更糟糕的是,羊角关的南墙没坏,如果被敌人占领了,这道绝世险关,反倒成了大宣军队的噩梦。   第二个选择,死守关外山道。   通往羊角关必须要经过一条山道。   山道长有七八里,一侧是悬崖,另一侧是山坡,这种地形最适合伏击。   但伏击的收益是有限的,楚信为此做了精密的推算。   假如在敌军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五千人在山坡上伏击,最多能歼灭一万敌军,因为这条山道的只能容纳一万敌军。   接下来是山道上的肉搏战,五千大军能坚守多久?   别抱有太多幻想,最多坚守一天。   这还是最乐观的估计,因为图奴不可能不知情。   这条路上肯定会有埋伏,图奴的将领但凡有些军事常识,也会事先派出斥候部队清除埋伏。   假如图奴派出一万大军,先行攻上山头,清除埋伏,这五千人马又能坚持多久?   貌似最合理的战术,就是坚守羊角关。   太子传讯给粱季雄,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向羊角关派兵。   原本想打一场准备充分的大战,现在变成了一场疲于奔命的苦战。   楚信把所有士兵和军械调集到羊角关,集中人手加固城墙。   羊角关上下忙作一团,徐志穹从城墙上刮下来几片墙皮,对楚信道:“分五百兵给我,我去守山头。”   太子诧道:“守什么山头,不是说好守城关么?”   徐志穹看着楚信道:“你懂!”   楚信确实懂。   在山坡上拖住敌人一天。   在城关里拖住敌人两天。   这是唯一有希望能拖到大军赶来的战术。   楚信本打算亲自去的,没想到徐志穹率先请缨。   太子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连连摇头道:“志穹,去不得,你不能去!”   徐志穹叹道:“我不去,还能谁去?”   “徐千户,你可想好了。”楚信看着徐志穹。   这一去,没有活着回来的可能。   徐志穹点头道:“我不去,还能让谁去?”   无论如何,得让楚信活下来,后边还有仗要打。   太子也得活下来,士兵看得到他,就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余杉出身名门,长得这么英俊,很适合到山头上送死。   可余杉一直低着头。   这不怪他,余杉不是孬种,九死一生都敢去拼一场,但这一次是十死无生。   楚信问徐志穹:“除了五百士兵,你还想要什么?”   徐志穹提了三个条件。   “第一,所有跟我上山的军士,得以实情相告,此役凶多吉少,并且要出重金犒赏!”   楚信道:“重金犒赏确是应当,但若是以实情相告,只怕凑不够五百人,按照军营的规矩……”   徐志穹道:“我不管你什么规矩,既是我领兵,就要听我的规矩,壮士愿为国舍生,却不能骗他们赴死!谁敢骗了他们,徐某便将他碎尸万段!”   剩下半句没说。   若是真有人欺骗士兵跟着徐志穹上山,徐志穹还会让他永不超生。   楚信闻言,点了点头。   “第二,叫两个阴阳师随我上山,布置一道法阵,重伤不能再战者,我得把他们送走!”   楚信答应了。   “第三,给我旌旗五百面。”   “五百面?”楚信诧道,“伱要旌旗作甚?”   去山上,是打伏击,用旌旗没有任何意义。   徐志穹笑道:“五百面旗子而已,这能有什么难处?”   楚信还真有些为难,羊角关没这么多旗子。   徐志穹道:“快些置备去吧,天亮时,估计敌军也该进兵了,我先去山上等着!还有一件事要说清楚,我既是上山去拼命,提灯郎就不能再去了。”   楚信再度点头。   徐志穹出了羊角关,只身一人来到山上。   这座山叫潜龙岗,一条山道如潜龙蜿蜒在山腰。   山道不算太窄,三四丈宽,山坡也不算陡峭,沿着山坡走了七十多步,到了第一处伏击地点。   这个地方叫箭风林,顾名思义,这里适合箭战。   箭风林树木十分茂盛,士兵可以躲在树后或是树上向敌军放箭。   好处是,因为树木茂密,敌军就算遭遇伏击,也很难发起反攻。   坏处是,除了放箭,没有别的手段,能对敌军造成的杀伤有限,让五百士兵蹲在树林里放箭,敌军可以不做理会,举着盾牌强行冲过山道。   走出箭风林,横着走出一百多步,到了第二个适合伏兵的地点,埋牛坪。   这是一块开阔的空地,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当地人会在这块地上耕种。   自山下有一条小路通向埋牛坪,小路颇为陡峭,人上来有些艰难,牛是绝对上不来的,但耕种的时候还需要牛,因此要趁着小时候把牛犊背到坪上。   牛上了坪,这辈子也就不下来了,直到老死,就埋在坪上,因此这里叫埋牛坪。   这里地势开阔,没有树木遮挡,可以布置滚石圆木,但准备滚石和圆木需要时间。   而且正因为没有树木抵挡,敌军能冲上埋牛坪,虽然小路难走,但只要有路就能冲上来。   过了埋牛坪,是一片荆棘从,干枯的荆棘像铁丝网一样盘踞在山坡上。   敌人没法从荆棘从杀上来,士兵也没法在荆棘从里埋伏,荆棘太茂密了,就算钻进去也没用,连箭都射不出来。   徐志穹正在思量着埋伏的地点,忽听有人道:“还是选箭风林吧,敌军就快来了,现置备滚石圆木也来不及。”   是伍善兴。   徐志穹笑道:“兄弟,你不好好守城,怎跑来此地送死?”   伍善兴笑道:“到了战场上,兄弟我命硬的很,肯定死不了,趁着敌军没来,快去箭风林吧,千万别弄出动静。”   “埋牛坪也是能守住的,”牛玉贤推过来一根圆木,“石头不好找,但这里木头不少。”   楚禾扛过来两根圆木道:“确实有不少木头,一会人多了,天亮之前,咱们能准备不少圆木。”   徐志穹皱眉道:“楚信让你们来了?我跟他说好了不让提灯郎来!”   楚禾哼一声道:“什么都不带着我,还拿我当兄弟么?你都千户了,我特么还白灯郎呢!”   牛玉贤道:“我们偷着出来的,我们找人算了一卦,在城墙里死得快,跟你在这,兴许还能活着。”   徐志穹诧道:“你们找谁算的卦!”   “找我们算的,”童青秋和韩宸走了过来,“你要两个阴阳师,都在这了。” 第250章 娘子,等我   城头的武威军忙着布防,阴阳师不停通过法阵送来各色军械。   床弩、石车、木鸢等大型军械都被放在了南墙,他们知道,北墙坚持不了多久。   余杉站在城头上,看着远方的潜龙岗,不时的发呆。   白子鹤知道他的心事,知道他不愿意输给徐志穹。   可他没选择去潜龙岗,白子鹤有些窃喜。   打了这么久的仗,她知道人命在战场多么脆弱,她知道上了潜龙岗,活着回来的几率有多低。   趁着余杉坐在城头上发呆,白子鹤凑了过去:“余将军,大战在即,你在这里想你家师妹么?”   “师妹,哪个师妹?”余杉半响才回过神来,“你怎又提起她来,战场上说起她,却有多晦气。”   白子鹤道:“潜龙岗固然凶险,羊角关也不是个安逸所在,北墙塌了,咱们要一路血战到南墙,上了南墙,咱们再没有退路,余将军,这是场恶战,却不容懈怠!”   “没懈怠,”余杉叹口气道,“徐志穹那厢凑够了多少人马?”   白子鹤道:“不到三百人,这厮太固执了,非要对军士实情相告,肯去潜龙岗的军士太少了。”   余杉叹了口气。   北墙简单部署了些军械,军士都去南墙布防了,城头上清静不少。   趁此机会,余杉忽然坐的和白子鹤近了些,脸上带着些坏笑:“白将军,倘若我死了,你愿意给我收尸么?”   白子鹤怒道:“临阵之时,怎能说这种晦气话?”   “我就是随口一说,倘若你给我收了尸,也不用运回京城,且在附近埋了,就是不知道墓碑上怎么写,   叫亡夫,名不正言不顺,叫情郎,只怕又让人家笑话。”   白子鹤红着脸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腔调,说话却像那个徐志穹似的。”   “我像他作甚?我是跟伱说正经事,这场仗凶险的紧,我要是熬不下来,你真得给我收尸。”   白子鹤咬咬嘴唇道:“要是我死了呢,你给我收尸吗?”   “那是自然!”   “你在墓碑上怎么写?”   余杉道:“我这人脸皮厚些,我就写发妻!”   白子鹤瞪圆了眼睛,愣了好久:“这话……当真?”   “当真!”余杉点点头,“若是都能活着回去,咱们到了京城就成亲,若是有一個回不去了,这夫妻的名分也得坐实。”   白子鹤低着头,红着脸道:“就坐实个名分么?”   城头有一座军械库,里面挺宽敞的。   白子鹤朝着军械库看了一眼。   余杉自然懂得其中的意思。   两人来到军械库,支走了守门的军士,点上一根蜡烛,默默对视。   白子鹤的脸上滚烫,低着头不敢看余杉。   余杉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吓得白子鹤推了余杉一把。   “恁地心急!”   余杉笑道:“是我心急了,咱们这也是大喜的日子,怎么也得先喝杯合卺酒!等我弄些酒来。”   白子鹤点点头。   余杉走到军械库门口,又回过头,看了白子鹤一眼,微笑道:“娘子,等我!”   这一声娘子,叫的白子鹤浑身发抖。   余杉关上了军械库的门,白子鹤这口气终于喘上来了。   大宣风气开化,两人门户当对,情投意合,就算私定终身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情。   白子鹤此前想过很多次,可事到临头,却被吓得气都喘不上来。   趁着他拿酒去了,不如我逃跑吧!   白子鹤要逃,可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   这事是我提出来的……   战书是我下的,临阵怯敌,岂是为将者所为?   可这仗……我没打过呀!   余杉是刑部尚书的公子,想必他是打过这种仗的。   用什么阵法,用什么谋略,他应该都是知道的。   关键是兵刃该怎么用,他肯定是知道的。   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都听他的就是。   不行,不能都听他的,我也得做点准备。   我这样子好看么?   是不是得梳洗一下?   这身战袍是不是穿的太紧了?   是不是得先选个好战场……   洗漱过了,战袍也调整好了,战场也选好了,等了许久,余杉却没来。   白子鹤推开军械库的大门,叫来一名武威营的军士,问道:“余将军呢?”   军士答道:“余将军刚出城了,带上一百多名弟兄,去了潜龙岗。”   白子鹤站在城头瞭望,她有兵家七品修为,兵家视力异于常人,她能看见一队军士的神影。   风雪中,余杉咬着牙,在心里默默低语:“好娘子,等我回来。”   城头上,白子鹤泪落连珠:“没良心的!以后跟着徐志穹过吧!”   军士们在旁议论纷纷:   “余将军喜新厌旧了?”   “哪能呢,余将军和徐灯郎是老相好,在京城的时候就好上了!”   “那这两天,余将军为什么又和白将军在一块?”   “这就是吃个新鲜,余将军的心思还在徐灯郎那里!”   “余将军长得恁地英俊,为何有这等癖好?”   “你且小心些,你也长得眉清目秀的,留神余将军对你下手!”   ……   余杉一路悄无声息来到潜龙岗,生怕引来敌军察觉,可到了山道却大吃一惊,只见一面山坡旌旗招展,军士矗立风雪之中,整装待战,似乎无意隐蔽。   余杉走到山坡上,问徐志穹:“你这是要伏击?”   “伏击作甚?”徐志穹笑道,“我要和图奴光明正大打一场!”   “就凭这几百兵?”   徐志穹没回答,扯过一名军士道:“咱们有这么多人马,还用得着伏击么,你说的对不对?”   军士哭的满脸是泪:“千户,你说什么都对,我都听您的!”   这名军士,是唯一一个被徐志穹强行带到前龙岗上的。   他是兵部衙门的军士,跟着徐志穹一起来的涌州。   杀了涅古来,打通涌州南部,他跟着太子来到了羊角关。   这厮是个墨家八品,他看到了城墙上的裂痕,是他把消息告诉给了图奴。   这个王八蛋,是图奴的谍子!   ……   天色微明,图奴大帅罗车沙,带领三万先头部队,开赴潜龙岗。   行军途中,主帅车罗沙一脸颓废,好像没睡醒的样子。   上将科古蝉道:“大帅,昨夜睡得不好?”   车罗沙一笑,拿出了一面铜镜,打理了一下头发。   图奴人大多性情粗糙,此人是个另类,车罗沙和注重外表,穿衣打扮却比女子还精致。   “这场仗,一枝一节,全在我指掌之中,都在指掌之中的事情,却让我提不起兴致。”   “大帅,敌手可是宣犬的车骑大将军,您就恁地看不起他?”   “车骑大将军,好大名声,”车罗沙笑一声道,“昨日我料定潜龙岗上定有埋伏,你偏不信,今天咱们不妨打一个赌。”   科古蝉道:“不知大帅想赌什么?”   车罗沙道:“你有什么值钱东西,尽管拿来下注就是,我两倍赔给你。”   科古蝉放声大笑:“属下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听说宣犬军中有一名女巫,长得分外俊美,大帅,咱们谁若是赌赢了,这女巫就归谁。”   “你说得是阴阳师,一个姓陶的女子,在宣犬国中,是为绝色,”车罗沙点点头,“也好,这女子今夜便归我了,你且派一队斥候到潜龙岗上打探一番,看看我说错了没有?”   斥候稍去即回,禀报曰:“潜龙岗上确有敌军,但不是伏兵!”   车罗沙皱眉道:“把话说清楚些!”   斥候道:“宣犬公然在潜龙岗上迎战,旌旗插满了山岗!”   车罗沙一惊,率军来到潜龙岗附近,果真看到漫山遍野都是旌旗。   科古蝉在旁道:“大帅,宣犬一面旗下,当有五十到一百人,这山上少说也有两三万人。”   “走,随我前去瞭阵!”   “大帅小心,瞭阵之事交给属下就好。”   “无妨!”车罗沙轻蔑笑道,“宣犬虽然人多,但就像山林中的野兽,再多,也都是猎物罢了。”   一队人马来到山下,仰面看着山坡上的徐志穹。   徐志穹站在山坡上,俯视着车罗沙。   在大宣军中,有一名军士伸出五指,放在了胸前。   车罗沙不动声色,他已经知道了山岗上的兵力。   五根手指代表“五”,放在胸前代表“万”,大宣在山岗上有五万大军。   车罗沙的心脏一阵阵收紧,大宣什么时候调拨来了五万兵马?   好在有个谍子,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却没想到,这个谍子,如今在童青秋的掌控之下,童青秋用纸人附身之术,彻底掌控着谍子的每一个动作。   车罗沙神色平和道:“羊角关守不住了,你们却把大军搬到了潜龙岗上,难道以为这里守得住么?   宣犬何其愚也,险关尚不可守,一座荒山又能支撑几合?尔等犬首无意求生,莫要连累部下受死,今愿降于本帅者,本帅愿给他一条生路,且留在我军中充当杂役,日后攻城拔寨,也能分得一份功勋!”   车罗沙的大宣话说的字正腔圆,徐志穹闻言笑道:“我以为图奴人只会乌拉乌拉瞎叫唤,没想到你们当中也有会说人话的,   今天算你们好运气,本帅诗兴大发,既是听得懂人话,我且吟一首给你们听,你们可听仔细了,   天渐寒,图奴窜,   虾兵蟹将十几万!   我自引得神军来,   套你先祖一百遍!   套完你爹套你娘,   套过你娘不给钱!   套到地狱十八层,   叫你皮脱骨肉烂!”   车罗沙咬牙切齿,可终究是一军主帅,很快就平复下来。   科古蝉听不太懂大宣话,问一句道:“大帅,他是不是骂你?”   车罗沙轻蔑一笑:“莫要中了激将法,大军暂退,待商议过后,再行出战。” 第251章 潜龙岗,夜半无声   图奴原主帅是大将军涅古来。   涅古来被梁季雄杀了,车罗沙才有机会当上主帅。   他很珍惜这次机会,行事自然要慎重一些。   只是徐志穹没想到他会如此慎重,他令大军暂退十里,集中全军将领商议对策。   将领们七嘴八舌,有的建议改换进攻地点,仍回双熊关。   有人甚至抱怨,羊角关地势复杂,当初不该轻易来到此地。   还有人建议先在附近驻扎几日,与宣军周旋几合,逼迫他们下山之后再战。   所有的建议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要与宣军在山道上开战。   宣军兵力有五万,虽然不及图努,但地势上太占便宜,真要在山道上打起来,双方胜负难料,图奴纵使得胜,损失也相当惨重,再无余力南下作战。   突然出现的宣国大军,严重撼动了图努军心,可车罗沙渐渐平静了下来,没有急着做出决断。   他是兵家四品兼熊神道五品,沙场征战三十余载,清晰的头脑和丰富的经验让他发现了两处破绽。   第一处破绽,领兵的人不对。   五万大军,应该由楚信亲自指挥,就算楚信有特殊情况,不能来到潜龙岗,也绝不可能让一个少年人领兵。   第二处破绽,战术不对。   大宣就算真有五万兵力,与图努相比,依然吃亏,既然已经提前占据了潜龙岗,理应采取伏击战术,在任何情况下,伏击都是占便宜的,没必要大张旗鼓,与图努硬钢。   车罗沙对谍子的消息有些怀疑,他怀疑潜龙岗上到底有多少兵马。   他派出三百斥候,夜袭潜龙岗。   斥候本打算从山道强攻埋牛坪,但车罗沙要求他们从荆棘丛潜入。   这一战,车罗沙不要求斥候取得战果,只要求他们打探出敌营的虚实。   深夜,三百斥候潜入荆棘丛。   密集的荆棘让斥候吃了不少苦头,虽说身上穿了厚甲,可但凡有暴露在外的皮肤,碰到荆棘便是一道血口,斥候们在荆棘丛中跋涉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埋牛坪边缘。   图努斥候都是军中精锐,单兵作战能力强,应变能力也强,作战经验丰富,而且有一部分人带着修为。   他们看了看营盘布置,当即分成三队,两百斥候兵分两路,探查营盘,剩下一百斥候留守荆棘丛,以防不测。   两队斥候先后进了营盘,看着军帐数量不少,修的漫山遍野,但斥候们很快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这座营盘人气不旺,和他们在双熊关前留下的空营有些相似。   两百斥候再次分兵,分成二十個小队,十人一小队,加快了探查的速度。   一个斥候小队走进了一座营帐,果如所料,这座营帐是空的。   看过一座营帐就够了,一座营帐空的,证明这座营盘大概率也是空的。   宣军在虚张声势,其余的营盘让其他的斥候继续打探,这十名斥候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什长一挥手,示意众人立刻离开营盘。   刚走出军帐,楚禾一刀挥下,当即斩落一名斥候的首级。   什长大惊,宣军有防备!   他想要发信号提示其他斥候,可这信号若是发出去,其他斥候会暴露行踪。   犹豫之际,躲在暗处的伍善兴一箭射穿了他的脑袋。   几十名士兵从暗处现身,各执刀斧,悄无声息冲向了斥候。   徐志穹算准了车罗沙会派斥候探查营盘,所有军士伏守在营帐附近,专杀进营的斥候。   手段不论,策略明晰,不留一个活口。   斥候遭到暗算,又折了什长,阵脚大乱,很快被宣军杀尽,楚禾擦了擦佩刀上的血迹,将敌军尸首拖进营帐之中,等待片刻,看到一个一寸多高的纸人走进了营帐。   纸人摇摇晃晃走到楚禾面前,原地一转,指向了东南。   楚禾率人往东南去,那里还有一队斥候。   ……   童青秋坐在中军大帐之中,汗流浃背。   两百多个纸人潜伏在营盘之中,观望敌军动静。宣军进退,全靠童青秋指挥。   一队斥候来到中军附近,什长眼尖,发现帐篷之外没人把守,阴阳二气不时从营帐之中飘出。   他让军士潜伏不动,独自一人朝大帐靠近。   什长有熊神道九品上的修为,嗅觉很是灵敏,距离大帐一百多尺,他清晰的感受到帐篷里只有一个人。   也许还有高品修者超出了他的感知能力,但这不重要了,眼下基本可以断定宣军营盘就是空的,连中军大帐也是空的。   什长没再往中军大帐靠近,他断定其中必有陷阱,他回过身,想给军士做一个撤退的手势,没想到余杉突然出现在身后,单臂锁住了什长的喉咙。   熊神道力量惊人,什长奋力挣扎,可惜他的对手是余杉,杀道七品修者,无论力量还是手段,都远远在他之上。   余杉小臂发力,拧断了什长的脖子,几十名武威军围定图奴斥候,迅速将之斩杀。   恶战无声无息,营盘之中偶尔传来几声兵刃碰撞,大部分时间一片寂静。   一队斥候本打算寻觅宣军粮仓,走到后营,突然发现满地鲜血。   斥候什长久经战阵,发现此地不宜久留,立刻带兵撤退。   他没有原路返回,他担心宣军在身后埋伏。   他率人一直往山坡下走,准备从埋牛坪冲下去。   这真是个聪明人,在营盘之中一路绕行,居然避开了所有埋伏。   直至来到埋牛坪边缘,宣军营帐变得密集起来,什长避开所有营帐,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冲下了埋牛坪。   冲到山道上,什长大喜,准备回营报信,忽觉脚下一软,十名斥候全都掉进了陷坑。   陷坑之中,铰刀翻滚,溅起一片肉泥,牛玉贤吩咐士兵转动绞盘,将陷阱恢复如初,又命人把血迹打扫干净。   ……   等在荆棘丛的斥候久久不见回音。   临行之时,三位百夫长有过商定,若是两个时辰没有回音,留在荆棘丛的斥候要立刻回营送信。   百夫长正准备撤退,徐志穹忽然现身在百夫长身后,一刀劈向了天灵盖。   百夫长有八品熊神道修为,自恃能闪过这一刀。   可他根本想象不到六品判官的速度,刚有躲闪的念头,已经被徐志穹削掉了半个脑袋。   余下的斥候不敢恋战,立刻离去。   虽有百人之众,但他们断定此间不止徐志穹一人,周围必有埋伏。   徐志穹追到荆棘丛里,不管他们逃往何处,见人就杀,一连杀了三十多人。   剩下六十多名图奴甩脱了徐志穹,却在荆棘丛中陷入困境,一名士兵走不多远,忽觉晕眩,到底不起。   又有一名伍长,被荆棘刺伤,伤口血流如注,三十步内倒地身亡。   来的时候,士兵经常被荆棘划伤,也不过是一道血口。   如今再被荆棘划伤,却要掉下一大片皮肉。   荆棘上的尖刺,比来时锋利了许多。   他们判断的没错,此间不止有徐志穹一人,还有一个人。   将近五百名军士都在守营盘,只有两个人在守荆棘丛,一个是徐志穹,另一个是韩宸。   韩宸擅长医术,可并不意味着他不擅长杀敌。   韩宸擅长用针,可不只是用银针而已。   荆条上的尖刺,同样能为其所用。   得知有斥候前来,韩宸在整个荆棘丛布置了阴阳术,有的尖刺上带毒,有的尖刺长了一寸,还有的尖刺上带着倒钩,六十多名斥候,跑到荆棘从外,只剩下十余人。   这十余人也算命大,三百名斥候,只有他们死里逃生。   他们满心窃喜,回营报信,可又担心无信可报,他们只看到了宣军大营,只知道营盘有些冷清,除此之外,他们没有收集到更多消息。   就这么回去,大帅会不会怪罪?   这是件很让人为难的事情,好在有人帮了他们一把。   在山道上走了几十步,十几名斥候眼前突然一黑。   等睁眼再看,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宣军大营附近。   他们中了阴阳法阵。   韩宸没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现在他们不用为难了,韩宸帮了他们一把。   他们不用再担心回营报信的事情,因为他们不需要回营了,徐志穹就在他们眼前。   徐志穹擦了擦刀上的血迹,一脸关切道:“你们又回来了?别千万再往荆棘丛里跑了,那里危险,快!到我这里来!” 第252章 图奴主帅,你心疼么?   三百名斥候,无一人生还,图努军中一片哗然。   将领们议论纷纷:   “却不知大帅如何想的,三百名斥候去打五万宣犬,明摆着是让他们送死!”   “可惜了三百好军士,都是百战老卒!白白送了性命,连宣犬的毛都没伤着!”   “要是大将军涅古来还在,岂能做出这等荒唐事来!”   “赶紧撤军回双熊关,羊角关打不下来!”   诸将指指点点,上将科古蝉一语不发。   车罗沙看着沙盘思量一夜,天明时分,突然笑了。   科古蝉诧道:“大帅何故发笑?”   车罗沙道:“潜龙岗上没多少人马,敌军不过虚张声势。”   科古蝉费解:“三百精锐一去不返,敌军兵力定有数万。”   “你错了!”车罗沙摇头,“斥候临行之时,我还特意叮嘱,不要与敌军死战,只管探出虚实就好,   斥候皆身经百战,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撤,他们自有分晓,敌军倘若真有数万之众,斥候会立刻回营报信,不会无谓送命。”   科古蝉道:“依大帅之意,斥候发现敌营空虚,深入敌营探查,以至全军覆没?”   车罗沙点头道:“敌军怕消息走漏,故而全力拦杀斥候,以至斥候无一人生还,倘若真有数万大军,调动兵马,反而不会如此缜密。”   科古蝉觉得这都是车罗沙随意推测,可又不好明说,且问道:“为今之计,当如何破敌?”   “无须破敌,明日你先带上五万大军走山道,且他们有没有胆量阻拦你!”   “五万大军?”科古蝉有些不情愿,“大帅,五万大军与潜龙岗上的宣犬兵力相当,敌军占地势之利……”   车罗沙怒视科古蝉:“我时才说了,敌军乃虚张声势,莫说五万,就连五千人都未必能有,汝身为上将,畏首畏尾,何以担当重任!”   科古蝉不敢抗令,当即点兵五万,清晨开赴潜龙岗。   不得不承认车罗沙的智慧,他准确的判断出了徐志穹的真实实力。   徐志穹原本有四百三十多人,昨夜与图奴斥候恶战,虽说大获全胜,可也有伤亡,五十八人战死,一百余人受伤,其中重伤二十六人,被韩宸用传送法阵分两次送回了羊角关。   韩宸的传送法阵有上限,一次传送不超过二十人,虽然有特殊的法器能够存储法阵,但依旧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全员撤退。   除了伤亡,还有其他问题。   士兵鏖战一夜,基本没合眼,体力消耗非常严重。   尤其是童青秋,昨晚一战,全靠他控制两百多个纸人,时刻掌握着敌军的动向。   可控制两百个纸人已经到了童青秋的极限,战斗结束后,童青秋当场昏迷,直到天亮才苏醒。   情势严峻,好在徐志穹已经完成任务,他只需要拖住敌军一天,剩下的事情,能做多少算多少。   天明时分,科古蝉带着五万大军浩浩荡荡来到了潜龙岗,真就被车罗沙说中了,徐志穹不敢打。   军士手里有弓箭,每人三十支,就算全射中了能射杀多少图奴?   为什么不多带些羽箭?   带多了没用,开弓需要体力。   一名军士连续开弓十次,手臂已经开始酸麻,三十支羽箭是极限,再多了都射不到山下去。   除了弓箭,还有牛玉贤准备的一百根圆木,全都推下去,又能杀敌几何?   等把家当都打光了,还能作甚?   下山?冲锋?搏命?   三百多人冲到五万大军里,连个浪花都溅不起来。   既然不敢打,还留在这作甚?   徐志穹似乎另有打算,非但不退兵,还命军士在山间擂鼓摇旗,甚有声势。   图奴将领看着奇怪:“战又不战,却还击鼓作甚?”   车罗沙笑道:“他哪有胆量一战?跳梁之辈,犹不知耻,死到临头,犹自叫嚣献丑,倘若早些离去,这些宣犬尚可苟延残喘,而今进退无路,一如瓮中之鳖。”   众人闻言,交口称赞。   昨夜却还抱怨车罗沙不懂战术,今日见宣军不敢抵抗,方知车罗沙料敌如神。   一名图奴将领上前道:“我愿带领一万精兵,斩下这些瓮中鳖的首级,献予大帅!”   “一万大军?”车罗沙放声大笑,“潜龙岗上之宣犬,其数不过千人,你若带上一万大军与其缠斗,却正合他意,   无须发一兵一卒,且把他们困在山上,等攻下羊角关,再把他们捉回来,煮成肉羹下酒!”   将领们对车罗沙佩服的五体投地,转眼间,五万大军几乎全部通过了山道,队伍末尾,是五十辆巨大的投石车。   图努国没有苦修工坊这样的机构,他们的军械在质量上不能和大宣相提并论,唯独投石车是個特例。   图奴的投石车威力惊人,远胜过大宣,一次能抛射上千斤的石块,五十多架投石车各打两三发,就能把羊角关的北墙打塌。   投石车威力巨大,体积也十分庞大,吊杆长达七八丈,一辆投石车就能横跨整条山道,前边有四头牛拉车,后边还得有十多人推车。   待五十辆投石车走到埋牛坪时,徐志穹笑了。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那一百多根滚木是留给投石车的。   人的事情,交给楚信去处置,徐志穹无能为力。   车骑将军占据险关,顶住图奴大军还是有把握的。   徐志穹留守于此,目的就是等待投石车。   摧毁一辆投石车,就能让北墙的寿命多延长一刻,就能为羊角关多争取一点时间。   粗壮的圆木早就排在了山坡上,十名士兵推动一根圆木,先投下了三十根。   车罗沙还在和将领们谈笑,忽听连声巨响,两辆投石车轰然倒塌。   车罗沙大惊,赶紧传令,让投石车尽快冲过山道。   可这不是你想快就能快的。   投石车过于沉重,全速行进,也比不上一个普通人步行的速度。   更致命的是,巨大的投石车一旦倒塌,会阻塞道路,后面的投石车只能拥堵在山道之上。   徐志穹下令再投下一波圆木。   三十根粗重的圆木滚落,撞在巨大的投石车上,车轮碎裂,车轴断折,又有三架投石车倒塌。   再投三十根圆木,又撞塌了两架投石车,图奴的投石车实在坚固,有的投石车被滚木撞击了三次,仍未倒塌。   貌似图奴损失不大,五十架投石车,只损失了七架,但圆木只剩下了十根。   眼看珍贵的投石车倒塌在山道之上,图奴将领万分恼火,纷纷上前请战:   “大帅,容某率军五千,杀尽这般宣犬。”   “大帅,不须五千兵马,末将带三千兵足矣!”   “大帅,我军宜尽早动手,不可再让宣犬肆意妄为!”   “不必惊慌!”车罗沙咬咬牙道,“敌军的圆木用尽了!”   五品兵家的视力极好,他看到埋牛坪上的圆木已所剩无几。   徐志穹命令牛玉贤带领军士,将最后十根圆木推下山坡。   这十根圆木非常关键!   圆木撞上投石车,当即碎裂,这些圆木是空心的。   空心圆木里装满了火油,油水溅射在了投石车之上。   士兵开弓,向投石车射出火矢。   火油见火即燃,五辆投石车相继起火。   加上之前倒塌的七辆,一共摧毁了十二辆,图奴有五十辆投石车,损失还是不够大。   韩宸和徐志穹于上风口一起聚集阴阳二气,以天候之术,在山道上唤来一阵狂风。   狂风呼啸,连同火焰加油脂全都吹向了下风口,火势在山道上瞬间蔓延,三十几辆投石车相继起火。   俄顷,狂风停息,徐志穹对韩宸道:“布置法阵,能带走多少人,便带走多少人!”   徐志穹超额完成任务,现在必须撤退了。   图奴奋力救火,但牛玉贤特制的火油不那么容易熄灭。   原本有五十辆投石车,如今只剩下不到十辆,车罗沙眼睛当即红了。   “点兵三千,我自上前杀光这群宣犬!”车罗沙要自己上。   将领劝道:“主帅息怒,且让我等……”   “住口!”车罗沙喝道,“再敢多言,便斩你头!”   ……   潜龙岗上,韩宸先拿出五枚玉石,这是太卜送他的玉石,专门用来存储法阵的,每颗玉石里都存着一道传送法阵,韩宸用这五道法阵先送走了一百人,而后又布置一道法阵,送走了二十人。   正在施法间,车罗沙已经冲到山下,一声咆哮,用了五品技——声震琼宇。   距离虽远,但还是有十几名军士倒地而亡,车罗沙带着满腔怒火冲上了山坡。   剩下这两百多人,还能活下来多少?   牛玉贤被振伤了内脏,呕了一口血出来,回身对徐志穹道:“伱们先走,我还能抵挡一阵!” 第253章 图努国的后宫   与大宣交战,墨家和阴阳家是无法回避的两场噩梦。   并不是说只有大宣拥有阴阳和墨家修者,而是只有大宣拥有阴阳司和苦修工坊,只有大宣才有成建制的阴阳家和墨家的战力。   尤其在准备充分的攻防战之中,遭遇墨家就要做好掉层皮的准备,哪怕牛玉贤只是一个墨家八品。   双方相距不过几十步,牛玉贤接连启动了十几个陷坑,仓卒之际,除了陷坑之外,他也准备不出更复杂的机关,可就这十几個陷坑,眨眼之间让百余敌军毙命。   但墨家也有自身的缺陷,他们对物攻的防御力极好,对术法的防御力极差。   车罗沙直奔牛玉贤而来,只需要再吼一声,牛玉贤必死无疑。   以墨家的身手和速度,牛玉贤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车罗沙快速跃过陷阱,距离牛玉贤只有十余尺。   他开始吸气了。   徐志穹冲了上去,绝对不能让车罗沙再吼出一声。   六品和四品的差距大的惊人,徐志穹毫不犹豫,一出手就用了七品技天公地道。   气吸到一半,车罗沙被徐志穹拉低了修为,吼不出去,哽住了,憋的满脸通红。   徐志穹先迎面砍了车罗沙一刀,车罗沙弯刀招架,徐志穹的佩刀在空中变向,转为横扫咽喉。   速度极快,刀法诡谲,车罗沙一时难以应对,又因为修为降低,无从躲闪,只能用铜皮铁骨硬扛。   刀锋碰到脖子,徐志穹集中气机于一点,用了虎杀斩,车罗沙的脖子当即见血。   车罗沙吃痛,震惊的看着徐志穹,一时间推测不出对方的修为。   看着力道是个杀道修者,能轻松破了我的铜皮铁骨,还有这么快速度,难道是个三品。   车罗沙无暇思量,徐志穹第二刀又来,还是砍脖子。   这一次,车罗沙不敢硬扛,后退两步试图躲闪。   刀锋再次变向,转横扫为直刺,追着车罗沙的胸口,又刺了一刀。   这一刀刺的不算太深,只伤到皮肉,但车罗沙被打怕了,不敢靠近徐志穹。   他修为胜过徐志穹两品,七品技能维持十吸,借着这十吸的时间,徐志穹追着车罗沙连劈带砍,接连砍中了十几刀。   车罗沙伤的不轻,可战场经验终究丰富,始终没让徐志穹砍中要害。   十吸过了八吸,焦急之间,徐志穹想一刀毙敌,忽觉脊背一凉,一股热流涌出。   他中刀了。   车罗沙带了三千兵,牛玉贤用尽手段,也只能阻挡一时,十吸之间,已经有不少敌军冲上了埋牛坪。   徐志穹被包围了,再若恋战,必死无疑。   他用八品技化身无形跳到远处,车罗沙没有追击徐志穹,他的修为回来了,准备再用五品技——声震琼宇。   余杉命令士兵拼命朝着车罗沙射箭,箭矢射在身上,如同射在石像上,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趁着车罗沙没吼出来,余杉提起长枪冲了上去,用出了七品獠牙之技。   七品技獠牙,一次攻击爆发出正常攻击的数倍威力,枪尖裹着杀气,刺向了车罗沙的咽喉,车罗沙后退几步,这一击硬是扛下来了,脖子上只留了一道印子,连血都没流。   余杉如果能发动一次獠牙技,或许能伤了车罗沙,可以余杉当前的修为,七品技獠牙,每天至多能发动一次。   他不能后退,一旦后退,身后所有将士全都会陷入绝境。   他挺起长枪冲了上去,一枪刺中车罗沙前胸,车罗沙毫发无损,一脚踢翻了余杉,提起长刀刺向了余杉的咽喉。   余杉肋骨断折,无力招架,徐志穹来到身边,一刀砍上来车罗沙的手腕。   车罗沙手腕流血,回头一拳打翻了徐志穹。   这厮的刀法真是厉害,出招诡异,且又快又狠。   但他也是真不抗打,挨了一拳,飞出老远,看样子不像是杀道,难不成是个宦官?   车罗沙举刀去砍徐志穹,余杉自身后抱住了车罗沙的腿,车罗沙回身砍余杉,楚禾一刀砍了上来。   车罗沙躲过楚禾的佩刀,回手刺向楚禾的前胸,牛玉贤拦在楚禾身前,替他挨下了这一刀。   牛玉贤身上穿着他父亲送给他的重甲,刀锋刺进身体,穿透重甲,刺进身体,两寸有余。   车罗沙拔出弯刀,牛玉贤倒地,胸口喷血。   楚禾爬起来挥刀砍向车罗沙,余杉在旁挺枪来刺,车罗沙左手夺下了楚禾的佩刀,右手折断了余杉的长枪,准备砍下两人的首级,忽觉两人变了模样。   楚禾变成了车罗沙的发妻,端庄秀美。   余杉变成了车罗沙梦寐以求的女人,图努国的王后。   幻术?   他们当中有修阴阳的?   雕虫小技。   车罗沙不予理会,举刀接着砍。   忽觉一股威严让他下不去手,这股威严来自王后。   “车罗沙,你焉敢无礼!”   没道理,这只是幻术而已。   可这股刻在灵魂深处的威严却是真的,让车罗沙在本能之中产生了畏惧。   只这片刻畏惧,车罗沙的“发妻”一刀刺向了车罗沙的胸膛,划出了一道血口。   车罗沙大怒,举刀砍向“发妻”,刀锋将要落下,又觉于心不忍。   为何不忍?幻术而已!   车罗沙费解,“王后”刺出一剑,伤了车罗沙的左臂。   车罗沙回身看向“王后”,但见“王后”身边站着几十名妃嫔。   图努国的后宫被搬来了!   这不可能,敌军之中就算会用阴阳术,也不可能见过图努大帝的后宫。   但他去过后宫,他见过很多妃嫔,这些妃嫔都是真的。   为何?这些妃嫔为何如此真切!   这是徐志穹的六品技,中郎无畏。   这不是单纯的幻术,眼前的所有幻像都来自车罗沙的内心,他内心最渴求也是最畏惧的一幕。   他渴望图努大帝的后宫,哪怕能拥有一夜也好,但他又畏惧图努大帝的威严。   妃嫔们各举刀剑,砍杀过来,每一刀,每一剑都砍得真切,这些攻击都来自徐志穹。   过了三关的六品技,就是这么可怕,车罗沙身披十余创,当即发了狂,举起刀开始胡乱劈砍。   他砍不到徐志穹,却把冲上来支援他的图努士兵砍杀了一大片。   这些图努士兵看到主帅发狂,并没有丝毫畏惧,继续向前猛冲。   这是因为车罗沙有兵家修为,持续发动着励军之技,让士兵在短时间内忘记了畏惧。   车罗沙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倘若徐志穹能同时使用七品技和六品技,把车罗沙的修为拉低,车罗沙早就被砍死了。   可惜徐志穹修为不够,两项技能不能同时使用。   六品技经过最严苛的打磨,能持续一百吸的时间,如果能让徐志穹把技能施展完,车罗沙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可徐志穹没有时间,三千图奴如同潮水一般,占据了埋牛坪。   两百多宣军阵亡一半,余下一半在伍善兴的带领下,退进了箭风林。   徐志穹被迫中断了技能,扶起重伤的牛玉贤,带上楚禾和余杉准备逃走。   余杉突然推开徐志穹和牛玉贤,拔刀冲向了身后的车罗沙。   刚刚从幻境之中挣脱的车罗沙,立刻施展了四品技——肉泥抱拥。   这就是四品修者的实力,只要摆脱制约,就能立刻恢复战力。   余杉的佩刀折断,被车罗沙抱住了。   一个七品的修者被抱住了,绝对没有挣脱的可能,品阶之间有碾压般的差距。   就算徐志穹上前救他也无济于事,车罗沙只要双臂一发力,余杉就会立刻变成肉泥。   余杉知道自己要死了,他瞪圆了双眼,紧紧盯着车罗沙。   宣人的膝盖是直的,脖子也是直的,只要一口气在,就不能向图奴低头。   余杉本想着此役凯旋而归,让父亲和兄长刮目相看,可惜他回不去京城了。   本想带个好媳妇回家给爹娘看看,可惜他见不到娘子了。   哪怕还有一只手能动,余杉也会去抠车罗沙的眼睛,可他的手臂被车罗沙抱住了,一动也动不了。   眼看车罗沙双臂收紧,余杉不眨眼睛的看着车罗沙。   没想到车罗沙双臂突然泄力,肩头多出两根银针。   一道烟尘扬起,又一根银针刺进了车罗沙头顶。   车罗沙头晕目眩,连连后退,韩宸甩手一枚银针刺进了车罗沙的眉心。   四品对四品,车罗沙遭遇了真正的劲敌。   车罗沙倒地痛呼,兵家励军之技中断,图奴士兵心生畏惧,不敢靠近韩宸。   韩宸一挥手,银针如雨而下,上百图奴倒地不起。   趁着图奴士兵悚惧,徐志穹和韩宸带着众人退进了箭风林。   “韩大哥,军士送走了多少?”   韩宸道:“还有六十多人。”   徐志穹道:“你无须理会敌军,且专心布阵就是。”   韩宸摇头道:“我若不出手,光是图奴主帅一人,你们就抵挡不住,我已经布下了阵法,让童师弟帮我运转,再支撑一百吸,就能把军士全都送走。”   一百吸!   强悍的车罗沙已经基本复原,带着大军冲向了箭风林。   三千军士折损数百,但这对车罗沙不构成影响,山下有的是兵马,正在源源不断冲上埋牛坪。   能支撑一百吸吗?   楚禾擦去血迹,攥紧了佩刀。   余杉捂着伤口,从军士手里拿过了一把长枪。   牛玉贤拿出了提灯郎的灯盒,这是他最后的武器。   徐志穹举着彪魑刃,咬牙看着冲来的图奴。 第254章 最后一枚银针   箭风林深处,童青秋正在运转韩宸留下的法阵。   今天运气不错,两次传送,上限都有溢出,三十三吸间送走了二十一人,三十五吸间又送走了二十二人,还剩最后二十二人,童青秋想着一次法阵把他们全送走。   但这不光要看童青秋的技法,还要看韩宸的气机储备。   这是韩宸的阴阳法阵,消耗的是韩宸的阴阳二气,但韩宸的气机已经不多了。   箭风林边缘,韩宸、徐志穹、余杉、楚禾、牛玉贤、伍善兴与两千多图奴殊死搏杀。   银针飞舞,水火风雷,韩宸把术法用到了极限,气机消耗的非常严重。   车罗沙盯紧了韩宸,只要杀了韩宸,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这场战斗早就该结束了,为了这几个守在潜龙岗上的宣人,他耽误了一天多的攻城时间,损毁了七成多的投石车,现在又折损了上千士兵。   如果能有一个近身的机会,车罗沙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韩宸,然后再将徐志穹等人生吞活剥。   可近身的机会不好找,一旦近身就要面对徐志穹,这個看不出修为也看不出道门的少年太凶悍了,稍有不慎就会着了他算计。   吃了这么多次亏,车罗沙不敢轻易冒险,他把冒险的事情留给了身后的士兵。   不需要多余的技能,一项兵家八品技,箭矢无虚,足矣。   余杉、楚禾、伍善兴都被射的跟刺猬一样,好在他们穿了重甲,受伤不中。   徐志穹没穿重甲,只在战袍下穿了一身薄甲,这下可是吃了大亏,如雨般的箭矢精准无比,徐志穹先后中了四箭,虽不在要害,可也受伤不轻。   唯一不怕箭矢的只有牛玉贤,他的重甲虽然被车罗沙刺了一个洞,但依然有无视箭矢的本钱。   他挡在众人身前,释放了二十四盏青灯,把彪螭铁壁挡在了众人面前。   彪螭铁壁挡住了箭矢,众人终于获得了片刻喘息,徐志穹转脸看了下韩宸的状况,却见韩宸手臂抖战,缩在了衣袖里。   袖口在滴血。   韩宸受了伤,他中箭了,还不止一箭,衣服上有箭镞留下的破损,只是他不想让别人看见,立刻把羽箭拔了下来。   按常理,只要他用阴阳二气护体,箭矢没有可能伤得到他。   但他现在气机不足,连护体的阴阳二气都不够了。   他捻了捻手指,还有三根银针,身上藏着万千银针,如今就只剩下了这三根。   面前有千军万马,还有一个四品熊神兼五品兵家的主帅。   车罗沙一掌拍碎了第一道彪螭铁壁,第二道铁壁也支撑不了多久。   汗水不停从额头坠落,韩宸感觉当前的局面连十吸都支撑不去。   第二道彪螭铁壁刚出现裂痕,童青秋带来了好消息。   法阵成了,立刻就能出发。   徐志穹让伍善兴带着所有军士去法阵,但牛玉贤不肯走。   “总得有个人断后,你们先走吧!”他想用彪螭铁壁拦住敌军,可第二道彪螭铁壁已经千疮百孔。   韩宸看了徐志穹一眼,徐志穹扛起牛玉贤跑向了法阵。   彪螭铁壁解除,童青秋摆出一道迷魂阵,暂时拖住了敌军。   敌军数量太多,迷魂阵太仓促,只能拖住五吸时间。   众人一起跑向法阵,童青秋跟韩宸说了一句:“二十二。”   不需要多说,韩宸明白童青秋的意思。   眼下还剩下二十二个人,童青秋想赌一下法阵上限,但不知道韩宸的状况怎么样。   韩宸的状况很不好。   余下的阴阳二气,只能保证让法阵生效,超过上限很可能导致法阵失败。   徐志穹看着韩宸道:“你们走,我留下殿后,我有脱身的办法。”   二十一个人,把握能不能大一点?   韩宸还是不作声,他没有把握。   童青秋看了韩宸一眼,指了指自己。   童青秋要和徐志穹一起留下。   生死关头,童青秋不可能把徐志穹单独留下。   韩宸带着其他人离开,正好二十人,不超上限,也能确保法阵成功。   韩宸点点头,他答应了。   众人跑到法阵附近,韩宸对童青秋道:“去法阵左沿,再帮我修补一下。”   法阵左沿的确有点松动,但只要韩宸在法阵之中,应该不会影响法阵的行动。   算了,韩师兄是个谨慎的人,谨慎一点终究没错。   童青秋站在法阵左沿加了三分阴气修补法阵。   韩宸站在法阵中央,启动了传送。   积雪、沙尘一并升腾,众人转眼消失,包括在法阵边沿的童青秋。   置身于法阵中的童青秋没明白!   自己怎么也会跟着法阵一起走?   韩宸还想挑战法阵上限?   童青秋想看一眼韩宸的状况,可他在法阵中央没看到韩宸。   难道说……   韩宸没走,他留在了原地。   徐志穹看着韩宸,愕然道:“韩大哥,你为何……”   韩宸面带愧色:“兄弟,对不住你,我想把你送走,我想把你们都送走,可我没这个力气了,   青秋的身手不如你,我让他先走,你别怪我,我帮你杀一条血路,你一定能逃得掉!”   徐志穹不担心逃跑的事情,他想逃随时可以逃。   可他没想到,韩宸也没想过逃跑的事情。   他把所有人送走,他把自己留下来了。   送走了法阵,韩宸还剩最后一点气机。   看着车罗沙带着图奴冲到近前,韩宸做了最后一次反击。   车罗沙不只韩宸有什么举动,只听到远处的荆棘从一阵阵风响。   转头望去,但见荆棘从上飘来一阵黑烟。   这是什么烟?   这修银阳的用毒么?   用毒为什么从荆棘下手?   这么远的距离却不怕被风吹散?   车罗沙下令:“全军屏息!”   等烟雾靠的再近一些,车罗沙赶紧改变了命令:“举盾!举盾!护脸!”   这不是烟雾。   是密密麻麻的尖刺。   韩宸用最后一点气机,把荆棘从所有的尖刺召唤了过来。   这是他能为徐志穹做的最后一次掩护。   尖刺飞速落下,打在图奴身上,溅起点点血花,下起了血雨。   “逃!志穹!”气机耗尽的韩宸催促徐志穹快逃。   徐志穹的身形消失了。   韩宸拿出了最后三根银针,悄悄攥在了手里。   尖刺全部落光,密集的图奴死伤惨重,车罗沙并无大碍,拔掉脸上的一片尖刺,看着韩宸,垂着眼角道:“宣犬,有何话可说?”   韩宸身陷重围,神色淡然的看着车罗沙。   车罗沙微微笑道:“我性情宽宏,自从来了涌州,便立下一条规矩,但凡遇到宣犬,只要肯在我面前磕个头,学两声狗叫,我就留他一条性命,   你现在跪下,学两声狗叫,我就饶了你这条命。”   韩宸微微笑了笑,朝着车罗沙啐了口唾沫:“狗养的毛刹,你认错祖宗了!”   车罗沙大怒,冲上前去,一脚踢向了韩宸的腿骨。   韩宸无力躲闪,左腿被踢断了。   他极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没有栽倒,一枚银针钉在了车罗沙的太阳穴上,痛的车罗沙连声哀嚎。   车罗沙后退两步,韩宸甩手一枚银针掷向了车罗沙的咽喉,银针刺中了。   这枚银针很特别,与刺进车罗沙太阳穴那枚银针是双生银针,只要刺进咽喉,两根银针互相感应,能重创车罗沙。   车罗沙的表情一阵扭曲,忽而笑了。   银针没刺透皮肉,耗尽气机的韩宸力道不足,被车罗沙用铜皮铁骨挡下了。   看到银针掉在地上,车罗沙放声大笑:“宣犬,卑贱的宣犬,死到临头还是这般卑贱。”   车罗沙整饬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用弯刀指着韩宸道:“本帅今日要砍一万刀,你现在跪下给我磕头,每磕一个头,我就少砍你一刀。”   右腿断了,韩宸艰难用左腿撑着身体。   左腿也受了伤,疼的打颤,可宣人的膝盖还是直的。   韩宸笑道:“狗养的毛刹,说了却还不信,你真认错祖宗了,且找你那四条腿的祖宗给你下跪去!”   一世修为,四品的人中之杰,今日将陨落于此。   后悔吗?   或许有那么一点。   只恨没和太卜一争高下。   只恨没把张九姑那群放蛊的恶徒铲除干净。   只恨漂泊半生,依旧孤身一人。   最恨的就是这群毛刹!   占我疆土,杀我同族!   只恨没能杀光这群畜生!   “韩某大好儿郎!苦修岐黄,悬壶行医,走南闯北,治病救人,留得一世美名,焉能死在你们这般禽兽手里!”   韩宸一笑,拿起最后一根银针,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车罗沙大怒:“想自尽!”   他冲到近前,想把银针夺下来,忽见半空中落下两个身影。   一个身影先一步拦住了韩宸,是徐志穹。   另一个身影来到车罗沙近前,对着车罗沙的胸口连点了三下,车罗沙当即呕血。   常德才来了。   他先在车罗沙脸上撕下半张脸皮,随即俯身,切掉了车罗沙半块膝盖骨。   一切来得太快,车罗沙毫无防备,丢了半张脸,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常德才想直接要了车罗沙的命,突然发现他的皮肉坚硬了起来。   车罗沙终于进入了作战状态,高声喊道:“乱箭射死这三人!”   常德才回过身,抓住了韩宸。   徐志穹一握议郎印,两人带着韩宸回了中郎院。   车罗沙四下环视,找不到三人的身影,刚想动怒,又呕出一口血来。   这回伤的太重了,点指穿心在他心脏上留下了四个血窟窿,就算有四品修为,也没那么容易恢复。   膝盖骨还丢了一块,军士都在看着,得赶紧站起来。   车罗沙拄着弯刀,艰难站了起来,又在晕眩之间,险些摔倒。   太阳穴里还有一枚银针,还得想办法取出来。   他举起长刀,咆哮道:“给我找!必须给我找到这几只宣犬,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一名将领劝道:“大帅,大军已至羊角关下,咱们该攻城了。”   ……   韩宸不知这座宅院是何处,只觉的宅院之间阴气甚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中郎院在阴阳交界之地,换做普通人,早就因为阴气侵蚀而死。   韩宸有四品修为,而且还是修阴阳的,他有化解阴气的方法。因此能支撑片刻。   但支撑这片刻,后患无穷,阴阳交界之地的阴气和凡间阴气不同,这股阴气能沿着人的经脉落地生根,有朝一日爆发,势必造成重创。   除非有冥道或是的修为,否则残留在经脉中的阴气无从化解,这就是正常人不能进阴间,也不能进判官地界的原因。   韩宸的面色越发惨白,脸上也开始挂霜,抬头看着徐志穹道:“徐兄弟,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徐志穹道:“韩兄稍待片刻,片刻就好。”   过了片刻,一个面色比韩宸还要惨白的男人出现在了韩宸面前。   韩宸惊呼一声道:“哪来的恶鬼!”   杨武跳到韩宸身边道:“不是恶鬼,是好鬼,我这手段也是第一次用,灵与不灵,看你造化了。” 第255章 兵败如山倒   杨武准备好了法阵,让韩宸屏住呼吸,站在法阵中央。   韩宸修了一辈子阴阳术,从没见过这样的法阵,阵型奇特,阴阳二气流转的方向也奇特。   不对,根本没有阳气,只有阴气。   这是个什么阵法?   三十吸过后,韩宸憋得脸发紫,经脉之中的阴气,顺着毛孔之中涌出,化作一片冰晶挂满了全身。   徐志穹回到中郎院,耽误了片刻时间,就是为了让杨武准备这道法阵。   杨武跳到法阵中央,深吸一口气,将他全身冰晶吸到了口中,立刻把韩宸送回了京城。   一刻也不能耽搁,多耽搁一刻,还会沾上阴气。   中郎院,从哪进,从哪出。   徐志穹和常德才都是从潜龙岗进来的,只有杨武能把韩宸送回去。   京城梦华客栈,施双六等在上房之中。   杨武把韩宸交给了施双六照看,转身又回了中郎院。   韩宸躺在客栈里,在施双六身上隐约闻到一股血腥气。   “妮子,你升品了?”   施双六点点头道:“吸了几个恶人的血,现在已经有八品下了,我身上的血颚蚰蜒也听话了许多。”   “造孽!”韩宸咬了咬嘴唇,总觉得当初的做法有些草率,“妮子,以后莫再修行蛊术,我教你学阴阳。”   “韩大哥,我杀的都是恶人,没一個好人,你还信不过我怎地?”   韩宸摇头道:“蛊术终究是邪术,这邪术……”   说到邪术,韩宸沉默了很久。   他开始怀疑徐志穹的道门。   ……   徐志穹也受了伤,常德才小心翼翼给他上药。   “主子,打仗这事情,您以后就别去了,奴家看着真是心疼,您要非去不可,就带上奴家一起去,奴家得在身边守着你。”   徐志穹笑道:“我把你带在身边,却怎么和别人说,你算是我什么人?”   “怕什么,就说身边多了个使唤丫头。”   “有你这么俊的使唤丫头?”   “真的俊么?”   常德才随口问了一句,麻得徐志穹一哆嗦。   这声音有点勾人。   难得杨武这么多天和常德才朝夕相伴,两个人竟然没发生什么。   他们……真的没发生什么?   “最近京城太平么?”   “太平!”常德才包扎好了刀伤,又给徐志穹处理箭伤,细腻的小手,温柔的擦拭着伤口,“公孙文不闹了,儒生们也不闹了,好歹是消停了,   前两天听说来了一群采生折割的人牙子,刑部抓不到,交给了掌灯衙门,史勋也抓不到,又叫给了青衣阁,青衣阁不知抓没抓到。”   “采生折割?”徐志穹的眉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所有罪囚之中,最不能原谅的就是人牙子!   人牙子之中,最可恨的就是这群采生折割的畜生!   采生折割是把偷来的孩子锯割成残废,又用特殊手段改造成怪物,搭个草台班子赚钱。   这种畜生不能留。   说话间,杨武回来了,徐志穹吩咐道:“你们两个最近在京城里,留意一下采生折割的人牙子,打探到线索立刻动手,不用担心杀错,杀干净就是!要是对付不了他们,且给我送个信。”   杨武搓搓手道:“怎么处置都行么?施双六那丫头最近爱喝血。”   “怎么狠怎么处置!能剐一千刀,就别剐九百!”   徐志穹真想留在京城,把这群人牙子办了,可他还得回北境打仗。   ……   羊角关里,童青秋正在哀求楚信:“大将军,你给我条绳子让我出去,我兄弟还在潜龙岗上,我师兄也在那,你们让我出去,我一个人都不带,我什么都不带,我自己去,是死是活,我跟他们一块!”   楚信不作声。   图奴大军已经到了城下,因山道阻塞,投石车没有就位,迟迟没有发动进攻。   城头之上,木鸢和床弩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图奴来到合适的距离。   余杉带着重伤站在城头,眼睛不时看着潜龙岗。   白子鹤道:“怎地,又想徐志穹了?”   “想他作甚,他已经死了。”   白子鹤叹道:“他是个英雄,等打完了这一仗,在潜龙岗给他修个坟。”   “他有坟,在京城,白虎山上,等回了京城,咱们再去拜祭。”   不知为什么,余杉总有一种感觉,徐志穹好像没死。   忽听太子喝一声道:“莫再胡说,徐志穹还活着。”   余杉诧道:“殿下何以得知?”   太子双眼化作血红色:“我就是知道,还能骗你们不成?”   车罗沙在城下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有一架投石车来到阵前,等回头望去,余下的十余架投石车还困在潜龙岗上。   车罗沙扯过科古蝉道:“余下的投石车何时能来?”   科古蝉慌道;“天黑以前,天黑以前一定能到。”   一名图奴将领道:“将军,若是到了天黑,却不好再攻城。”   “天黑也要打!一刻也耽搁不得!”车罗沙终究是图奴名将,他闻到了特殊的味道,“宣犬的援军要来了,两日内必须攻下羊角关。”   入夜时分,敌军的十几架投石车来到城下,楚信也做好了应战准备。   一名军士来报,徐志穹从南门入关。   童青秋大喜,赶紧冲下城头:“志穹,你可吓死哥哥了,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有阴阳八品的修为,靠着韩大哥指点,做了一道法阵,逃出来了!”   “韩师兄也活着?”   “韩师兄去养伤了,不必担心。”   徐志穹先去十方勾栏歇息了半日,一来为了修行,二来他不想回来的太早,惹人怀疑。   到了城头上,见了太子,太子瞪着一双血眼,盯着徐志穹道:“下一次,你去什么地方,我便去什么地方,省得在此担惊受怕!”   楚信在旁道:“徐志穹,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现在说人情还早,先说能不能挡住图奴?”   楚信笑道:“我若说守不住,却不让你看轻了我,这车骑将军却该换你做了。”   太子道:“话别说的太早,显州名将纪骐刚刚送来消息,说他不来羊角关了。”   徐志穹皱眉道:“这是想怎地?造反不成?我去会会他!”   楚信拦住徐志穹道:“纪骐是个会打仗的,不来便不来,他自有去处。”   申时,车罗沙下令开战,十二架投石车来到阵前,开始攻打城墙。   与此同时,楚信命令士兵架好木鸢,专打敌军投石车。   木鸢,也是大宣一种独有的武器,长五尺,宽一丈八,形状像一只大鸟,在徐志穹看来更像一架滑翔机。   木鸢靠弓弦弹射,两翼装有锋利的刀刃,鸟头里装着火油,优点是射程很远,从三百步到一千步不等。   缺点是精度几乎为零,有可能飞不到敌阵就落下了,也有可能飞过了头,直接让敌军看了一次飞机。   楚信取来短刀,割破手心,洒下一片鲜血在木鸢上。   他要把箭矢无虚之技用在木鸢上。   只有兵家三品修为能做到这一点,而且付出的代价极大。   楚信一日只能使用六次,不是气机问题,主要血不够用。   军士转动绞盘,弓弦张紧,第一架木鸢飞了出去。   图奴正在装填石块,见大鸟从天而降,赶紧趴在地上躲避。   车罗沙怒喝道:“木鸢而已,这东西打不到人,立刻装填飞石,怯战者斩无赦!”   话音落地,木鸢直奔投石车而来,一双锋利的翅膀像收割机一样割下一片人头,随即撞上了投石车。   火油流出,投石车当即起火,为数不多的投石车又少了一架。   悚惧之间,城头之上又有木鸢飞来。   科古蝉看着车罗沙。   车罗沙喝一声道:“不必事事让莪开口,让军士立刻装填石块,今夜势必打塌城墙。”   一枚飞石打在了羊角关的北墙之上,这一下打的很准,正打在城墙伤处,负责监视城墙的士兵,看到裂缝之中冒出一阵烟尘。   一夜过去,图奴没有打塌北墙,投石车却只剩下四架。   车罗沙喝道:“命令匠人全力赶制,今日至少赶制出十架投石车。”   这是一句气话。   诸国之中最优良的图奴投石车,哪有那么好赶制,一日之间只赶制出来两架,还是从山岗上被烧毁的投石车之中拼凑出来的。   一天过去了,楚信继续操控木鸢还击,投石车只剩下两架,北墙仍未打穿。   第三天,匠人们修修补补,重新攒了五架投石车,打了一天,北墙摇摇欲坠,裂缝在关外都清晰可见,可城墙还是没塌。   车罗沙咬碎了银牙,如果不是被徐志穹烧掉了三十多架投石车,第一天就能打塌北墙,如今磨耗到现在,北墙没塌,墙上不停反击,军士反倒折损了几千。   到了第四天,一颗飞石坠落,羊角关北墙一声巨响,终于塌了。   车罗沙率军攻进了羊角关,他算准了楚信的意图,肯定会在先打巷战,然后再死守南墙。   不能再有丝毫拖延,今日之内必须攻下羊角关!   大军直冲南墙,却没有在关内遭遇巷战。   楚信放弃巷战了?   也有道理,巷战也占不到多少便宜,他兵力不济,直接守南墙更稳妥些。   冲到南墙之下,车罗沙揉了揉眼睛。   南墙共分五层,五层城墙之上,密密麻麻都是宣军。   之前谍子报过,羊角关至多五千人,这好像不是五千人的阵仗。   一股威压袭来,车罗沙被迫低头。   梁季雄神色狰狞,站在城头之上。   三万精兵到了!   一万元洲军也到了!   楚信一声令下,城头矢石如雨,大片图奴倒地。   “强攻南墙!不得退缩!”车罗沙下了命令,鼓舞图奴奋勇冲杀。   楚信一笑,释放衰靡之气,很快挫败了图奴的士气。   十万对四万,兵力虽然占优,但战局和图奴的预期大相径庭。   地势不利,士气不振,主帅差距明显,图奴阵型很快出现溃散。   恶战一日,图奴大败。   车罗沙率军慌急逃去,楚信率军穷追不舍,杀得血流成河。   一直逃到潜龙岗,车罗沙下令舍却车马辎重,堵塞道路,争得片刻喘息。   距离羊角关九十里,车罗沙下令扎营,清点军士,还剩不到五万人。   一万被杀,两万被俘,剩下两万多人逃散了。   车罗沙恼恨交加,下令歇息一晚,明日继续向北撤退,补充军械粮草,休养一月再战。   行军一日,比及黄昏,图奴断粮,杀了几十匹战马,勉强充饥。   营盘扎下,乏困不堪的军士到底便睡,午夜,大将纪骐率军一万前来劫营。   车罗沙这次算是领略到了什么叫兵败如山倒,四万多疲困之师,面对一万宣军竟然无力抵挡,激战片刻,图奴再败,一夜之间,折军过半,就剩了两万多人。   科古蝉劝道:“大帅,宣犬气势正盛,莫再与之缠斗,且退守黄家堡,守住粮草军械,向大帝传书,等候支援!”   把战局告诉大帝?   大帝会放过他么?   车罗沙面若死灰,却也别无选择。   大军连夜北撤,这次连扎营都不敢,狂奔两天两夜,直接到了黄家堡,却见黄家堡一片狼藉。   驻守黄家堡的将领跪地哭道:“大帅,粮草军械,被山匪劫了!” 第256章 佳人正梳妆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桃儿送我情!”   陶花媛皱眉道:“这诗句是什么意思?”   徐志穹道:“主要是说桃花潭很深,水也很多。”   陶花媛狠狠锤了徐志穹一拳,笑道:“贼小子,且说你这些日子都去哪了?”   徐志穹编了些无关紧要的借口,重点说了潜龙岗一战。   陶花媛惊曰:“这仗打的这么凶险?早知道我该留在你身边。”   “你不在我身边,却干了一番大事,涌州十二路山匪,竟然全都落在了你手中。”   陶花媛叹道:“虽说落草为寇,但宣人的血性不减,我只说要打图奴,各个山寨没半点含糊!”   徐志穹一怔:“当真都没半点含糊。”   陶花媛拍着良心道:“含糊的都被我杀了,剩下的都不含糊。”   徐志穹小心翼翼摸了摸陶花媛的脸蛋。   要是把她娶回家去,日后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家官人最体贴了,但凡有半点不体贴,我就把他杀了。   ……   三万精锐,两万援军,再加上陶花媛四处募集的两万山匪,整整七万大军围住了黄家堡。   得知黄家堡无粮,楚信不急着出兵,且让大军趁机休整。   黄家堡内,车罗沙昏昏欲睡,太阳穴里的银针一直取不出来,车罗沙时常头疼欲裂。   战事打成这样,车罗沙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他只求能活着离开涌州,至于大帝如何处置,只能听天由命。   正午,车罗沙喝了一碗马肉汤,昏昏沉沉正要睡去,军士来报,上将科古蝉求见。   车罗沙本不想见他,可黄家堡没粮食,士兵饿了几天,军心不稳,却须和科古蝉商议一下对策。   科古蝉也正是为此事而来:“大帅,战马也杀光了,黄家堡的干草都快被吃光了,再若找不到粮食,军士恐怕要哗变。”   “莫说这些无用之言,且说说你的对策。”车罗沙拿出铜镜,打理了一下头发。   科古蝉道:“对策是有,属下能觅得一批粮食,只怕大帅不肯答应。”   车罗沙闭上眼睛,揉着额头道:“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不能答应?黄家堡里有不少宣人杂役,你是惦记他们的肉了吧?”   科古蝉低下头道:“吃人肉,这事情,恐怕有辱斯文。”   车罗沙笑道:“你说甚来,我却没听清?什么叫斯文?这一路你吃过的人肉还少么?几时顾忌起斯文来?”   科古蝉叹道:“以前却是少了些顾忌,如今若再不顾忌,却怕宣人不饶我。”   “宣人?你是说宣犬?他们怎会饶你?你说什么昏话?”车罗沙察觉情势不对,睁开双眼注视着科古蝉。   科古蝉抬起头,直视车罗沙道:“所以说,这件事得大帅答应。”   车罗沙冷笑一声:“科古蝉,你想作甚?”   “不是我想,军中将士饿了几天,都想吃一口饱饭。”   几名将领来到了车罗沙眼前,车罗沙环顾众人,哂笑一声:“难怪我军连战连负,只因你等并无求战之心。”   科古蝉摇头道:“我等愿与宣人一决生死,奈何落在你手里,一错再错,落到食不果腹的境地。”   车罗沙笑道:“还说恁多作甚?你等送上门来了,我正好和大帅有个交代。”   科古蝉长叹一声:“纵使没有这桩事,纵使能活着回到都城,你也会把过错全都推卸到我们身上,与其等死,还不如我们自己找一条生路。”   “来呀,让我看看你们本事。”   说话间,车罗沙站了起来。   这些将领当中,修为最高的当属科古蝉,也不过是熊神五品,车罗沙有把握对付他。   可车罗沙刚刚站定,又觉目眩,身子颤抖,坐回了卧榻上。   不应该呀!   虽说太阳穴里有根银针,但车罗沙还不至于虚弱到这种地步。   科古蝉笑道:“还记得我们说过的那位女巫么?你说他姓陶,是個阴阳师,是大宣的绝色美女,   我见到她了,真是美,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图奴女子都要美,   可惜我不敢碰她,碰了她就会死,她是宣人的高贵女子,我都不敢多看一眼,   她给了我一包药粉,说这包药粉,加上你太阳穴里的银针,能让你变成废人。”   “诓我,用这痴蠢手段诓莪,你们什么时候下的毒?”车罗沙不信!   科古蝉看着案几上的汤碗:“连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你还有肉汤喝,你不觉得奇怪么?战马早吃光了,你的这碗肉从哪里来?”   车罗沙咆哮一声,抱住了科古蝉。   科古蝉揪着车罗沙的头发,把他摁在了地上。   “你这把头发梳的可真整齐!大宣女巫说了,活的最好,死的也可以,别逼我杀了你。”   ……   黄昏,科古蝉把车罗沙交给了楚信,两万图奴大军当晚投降。   涌州境内,所有图奴被清理干净,接下来有两个件事情,需要太子做个决断。   一件事情不是那么紧要,这两万图奴该如何处置?   楚信的建议是杀了,这样可以节约军粮。   但太子不想杀了他们,眼下军粮十分充足,留下他们另有用处。   还有一件事情十分紧要,这场战争是到此为止,还是继续攻打图奴本土?   这件事情有些难办,首先楚信手中并没有十万大军,正规军不过五万,剩下两万山匪,战斗力不能和正规军相提并论。   但在涌州中的战事之中,宣军战损极小,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此刻的状况正处在想打很勉强,不打很可惜的境地。   太子决定要打,梁季雄很是激动!   但楚信必须把战局讲明:“率领七万多人长驱直入,与图奴平地一战,则胜券在握,倘若攻城拔寨,难说鹿死谁手。”   攻城,意味着巨大的伤亡,一旦惨败,再难翻身,纵使惨胜,倘若伤亡过甚,非但不能占领城池,还有可能遭遇反扑,以至涌州得而复失。   梁季雄叹道:“攻城拔寨,战损是多了些,可却不该错过如此良机。”   太子一笑,这却回到了第一个问题:“纵有伤亡,也不该是我大宣之军,留下那两万图奴,正好派上用场。”   楚信愕然道:“殿下想让图奴俘囚做先锋?这恐怕不妥,这些图努人一旦重回故土,必定不服管束,阵前只怕要倒戈。”   太子看了看徐志穹,徐志穹看了看童青秋。   童青秋思量许久道:“十天时间,可令图奴百依百顺。”   “十天等不得,”太子摇头,“兵贵神速,最多五天!”   童青秋叹道:“罢了,五天就五天!”   ……   涌州收复,消息传到了京城。   全城欢庆,张灯结彩,伶人现写本子,戏名《破毛刹》,各处勾栏,连开大戏三天三夜,座无虚席。   御史台里,王彦阳已拟好奏折,请昭兴帝让位于太子,数十御史纷纷响应。   张竹阳有些犹豫:“这事情,先得与内阁商议,还得问过宗室诸王。”   王彦阳道:“张御史人脉甚广,此事还仗足下出力,张御史千万不要推脱。”   张竹阳干笑道:“老御史却看得起我,张某人微言轻,社稷承嗣之事,岂敢轻易妄言?”   邱栋才冷笑一声:“求他作甚?我等为家国社稷,直言进谏,何须与此宵小白费口舌?王彦阳,你若是怕了,这奏章我写便是!”   王彦阳皱眉道:“邱御史小觑吾也,王某已经将奏章写好,今日便要送到皇宫!”   ……   阴阳司里,太卜坐在青灯前,一遍一遍打磨着下一步的计划。   他信手一挥,在半空之中绘出一副书卷,自太子出征以来,京城各处的消息都在书卷之上。   有北境的消息,有皇宫的消息,有内阁消息,有六部的消息。   把所有消息梳理一遍,确系无一遗漏,太卜得到一个结论。   除了司礼监的内侍和被困在星文阁的公孙文,没有人想再见到昭兴帝。   时机成熟了。   弦月求见,给太卜献上了一个梳妆盒。   她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太卜也绝对不会告诉她。   支走弦月,太卜再一挥手,眼前出现了一面铜镜。   太卜打开梳妆盒,拿出一包胭脂,在脸上擦了少许,埋怨一句道:“艳俗!”   ……   李七茶坊之中,李沙白画了一幅新作,铜镜之前,一女子正在梳妆打扮。   何芳赞叹一声道:“这是哪里的女子,怎会如此俊美?”   “殿下不认得此人?”李沙白笑道,“这可是殿下的恩师!” 第257章 太卜的良心,昭兴帝的嘴   皇宫后苑有一座小园,名叫乐仙园,原本是皇帝听曲的地方,昭兴帝不喜欢听曲,小园也就废弃了。   园子不大,有一座阁楼,两座小轩,和一座荷花池。   山艳就住在乐仙园里,每天午后,盯着荷花池看一眼,算是这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光。   时值初冬,荷花早就没了,池水也结了薄冰,但山艳还是喜欢坐在阁楼里盯着看。   “在我家里,这个时候,树还是绿的,荷塘里就算没有荷花,荷叶也是绿的。”   婢女送来一壶茶水,山艳想和婢女说几句话。   婢女麻木的放下了茶壶,一声不出下了阁楼。   皇后有过吩咐,不要和山艳说话。   山艳痴痴的盯着荷塘,忽听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一名俊俏的宫娥走到身后,神情冰冷道:“该去侍奉圣上了。”   山艳回过头道:“今天?按日子不该是明天么?”   宫娥神色冰冷道:“这是你该问的吗?”   山艳低下头,打理了一下衣衫,跟着宫娥下了阁楼。   让她去侍奉皇帝,并不是让她侍寝,是让她用万物生之术给皇帝治病。   她每三天给皇帝治一次,如果皇帝身体状况恶劣,也会去的频繁些,皇后每次都叫不同的宫女来找她,就是担心她和某个宫女混熟了,找机会逃出皇宫。   出了后苑,宫娥没带山艳去福宁宫,而是朝着崇政殿走去。   山艳一愣,小心问道:“姐姐,不是让我服侍圣上么?”   “问什么?跟着走就是了?”   山艳警惕的看着宫娥,来到皇宫这么久,除了后苑和福宁宫,她从未去过别的地方。   今天皇宫里非常清净,一路上连個内侍都没遇到,绕过崇政殿,宫娥带着山艳到了一座破败的小园,山艳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这园子破败的不像样子,连平头百姓都未必肯住在这里,更不要说皇帝。   山艳问道:“姐姐,你带我来此地,到底是要作甚?”   宫娥冷笑一声:“你今天话怎恁多?”   “难道我不该问么?”   “有什么是你该问的?”   山艳换了脸色,剑眉一立道:“这位姐姐,我处处让着你,你一再咄咄逼人,你到底想要作甚?若是不说个明白,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宫娥笑道:“你不客气又能怎地?”   “不怎地,不过让你化成灰罢了!”山艳凝视宫娥,两团火焰围住了宫娥,随时可以烧死她。   宫娥惊呼一声道:“你,你敢,我是皇后娘娘的人!”   “皇后娘娘让你来作甚?”山艳恶狠狠问道。   火苗一窜,差点烧到宫娥的脸,宫娥一脸惊慌道:“皇后娘娘让我问你几句话。”   “什么话?”   “她想问你用什么手段给圣上治病。”   “我每次治病,她都在旁边看着,这事情还用问我么?”   “皇后娘娘说看是看了,但看不明白。”   山艳大怒:“看不明白,便当面来问我,叫你来想要作甚?”   宫娥看着火球,含着眼泪道;“娘娘说了,要是你不老实回答,她就让我杀了你!”   “你想杀我?”山艳狰狞一笑,“你有这个本事吗?”   她是朱雀四品修者,虽然只是四品下,但整个京城都没几个人有本事杀她。   火球扑上了宫娥的脸颊,她要烧烂这宫娥的半张脸,一来算是给她个教训,二来想探一探这女子的底细。   真是皇后派她来的么?   皇后没有这么做的道理。   不是皇后,又能是谁?   火球扑到了宫娥的脸上,宫娥放声哀嚎。   山艳狞笑道:“不是想杀我么?让我看看,看你怎么杀我,无知恶妇,谁给你的胆量跟我撒野?   你且给我说个明白,到底是不是皇后让你来的?你要不说我便把你的脸烧成炭,让你人不人鬼不鬼过下半,辈子……”   山艳声音越来越小,但见那宫娥在脸上揉搓片刻,火团不见了。   “别说,这一下真挺烫的。”宫娥轻轻摸了摸自己脸蛋,“我这脸好像更细嫩了一些。”   山艳大惊,知道这宫娥不是凡辈,当即用出了朱雀四品技,重明之火。   烈焰呼啸而至,宫女一甩衣袖,火焰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么轻易就化解了四品技?   宫娥吹灭了衣袖上的余火,一脸戏谑道:“你问我有没有本事杀了你,你不妨试试看。”   山艳转身要逃,忽觉脚下一阵极寒,两股寒冰自脚下蔓延到膝盖,将她双腿牢牢冻住了。   宫娥走到近前,托着山艳的下巴道:“若不是看你对圣上还有用,我就把你冻成个雪人,让你在这站一冬,等明年雪化了,且看你能不能活下来。”   看到这宫娥不会杀她,山艳心下稍安。   宫娥笑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皇后娘娘说了,冻上一冬不妥,但冻上一日倒也无妨,明日我再来找你,等把这一身冰皮剥开,只怕你这一身皮肉也要剥下来一层。”   她真是皇后的人?   “这位姐姐,莪与你并无冤仇,你为何……”   宫娥厉声问道:“你到底用什么手段给圣上治病?”   连冻带吓,山艳浑身发抖:“我没什么手段,只是用万物生之术让圣上强健身体,抵御邪术。”   “当真么?”寒冰从膝盖蔓延到了腰际。   半身冰冷,已经失去了知觉,山艳急忙喊道:“当真,绝无半句欺瞒!”   宫娥又问:“你用什么方法施展万物生之术?”   山艳低下头,小声把治疗的流程说了一遍。   宫娥眉头紧锁,这套流程不太适合他。   没错,是他。   这个宫娥是太卜假扮的。   山艳所说的方法,是从良心里,挤出些汁液,洒在皇帝身上。   太卜的良心是硬的,不具备这个功能。   “当真没有欺瞒我?”寒冰从腰际蔓延到了胸口。   山艳哭道:“我绝无半句欺瞒,每次皇后都在旁边看着,你若不信,去问她便知。”   这套流程,她应该是真是没撒谎。   太卜摸了摸山艳的脸颊,摸的非常仔细,没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又在身上摸索了片刻,哪里宽,哪里窄,哪里圆,把所有的身形特征一丝不差的记了下来。   山艳苦苦哀求:“我不知你是什么人,若真是皇后让你来的,且告诉娘娘一声,我对圣上忠心耿耿,娘娘不要疑我,不要杀我,圣上还指望着我……”   话没说完,太卜把山艳彻底冻成了一座冰雕。   冻是冻住了,但山艳不会死,她有四品修为,冻几天,至多受点冻伤。   太卜悄然离去,等走出秘园,他已经变成了山艳的模样,眨眼之间回到了后苑,站在阁楼上,静静的看着荷花塘。   ……   次日正午,皇后派来一个宫娥来找“山艳”。   皇后身边的宫娥都很俊俏,这个也不例外,和以往一样,宫娥不敢和山艳说话,低着头把“山艳”领进了福宁宫。   到了内殿,假扮“山艳”的太卜,再一次看到了昭兴帝。   自昭兴帝病倒之后,这是太卜第二次看见他,他脸色蜡黄,面容枯瘦,比上一次的气色又差了许多。   皇后站在一旁,面色冰冷,不作声。   太卜也不多说,按照山艳教给他的方法,先打开了皇帝的被子。   皇帝身上不着寸缕,太卜见到了一幅奇景。   这也就是太卜,换做普通人,第一眼看到这场面,肯定要露出破绽。   在大宣国,凡人之中,没有谁的见识能超过太卜。   饶是如此,太卜的心脏也一阵阵收紧。   皇帝身上有两种东西,数量都不少。   他身上有上百条虫子,每条虫子和小拇指差不多大,中间粗,两头尖,没有腿,没有花纹,一色纯白。   这些虫子的脑袋都扎在皇帝的肉里,身体有节奏的蠕动,仿佛正在吞咽。   这虫子太卜认识,这是徐志穹养出来的蛊种,对血树无害,但对人的害处就大了,不仅不易祛除,而且还有童青秋的独门毒性。   这虫子千万不能拔,拔下来任何一只都会血流不止,皇帝会有生命危险。   这些虫子,还不是最麻人的东西。   皇帝身上还长着几十张嘴。   这些嘴和人的嘴很相似,有嘴唇,嘴唇开在皮肉上,嘴唇一开一合,能看见里面的牙齿和舌头。   有一张嘴长在了胳膊弯上,里面伸出一条舌头,不时舔舐嘴边的蠕虫,每舔舐一下,蠕虫就要激烈的挣扎一番。   锁骨处,就是脖子下边,也开了一张嘴,这张嘴很大,比正常人的嘴长了一寸,嘴里长了满口尖牙,尖牙不时开合,想要咬住嘴边的蠕虫。   这些嘴是什么来历,连太卜都不清楚。   太卜看了片刻,皇后在旁道:“愣着作甚?”   太卜不敢耽搁,解开衣襟,手捧着硕大的良心,挤出了一些汁液,洒在了锁骨的那张嘴上。   汁液大部分流进了嘴里,剩下一部分流在了虫子身上。   那张嘴开始剧烈开合,蠕虫连连抽搐,皇后一惊:“怎么和以往不一样?”   太卜捧着良心道:“娘娘,稍待片刻。”   皇后盯着“山艳”看了一会,她觉得今天的山艳不太一样。   长相没变,身形没变,良心没变,声音语气都没变,可就是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最主要是今天的疗效不一样,换做往常,这些嘴和虫子不会有任何变化,但昭兴帝应该恢复些气色,可今天昭兴帝却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山艳又在挤良心,皇后正要阻止她,却见那张嘴不动了,边上的蠕虫也不动了。   皇后喜上眉梢,今天的疗效果真不一样。   “你用了什么手段?”   太卜小心回答道:“这两天休养的好,多攒了些法力。”   “再多弄一些!”   “山艳”良心不小,挤了不少汁液,涂在皇帝身上,不多时,所有的嘴和蠕虫都不动了。   皇后正当惊喜,却发现皇帝的气息有异。   皇帝的喘息突然变得剧烈,本以为这是康复的迹象,可喘息过后,皇帝的气息消失了。   皇后愕然的看着“山艳”,“山艳”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颗良心,是太卜精心准备的。   里面放着太卜亲手配置的毒药,这毒药只要沾在身上,就能要了昭兴帝的命!   皇后试了试昭兴帝的鼻息,昭兴帝没气了。   皇后大怒,一把扯住“山艳”的头发:“贱婢,你想作甚?”   太卜一碰皇后的手腕,皇后一阵酥麻,放开了太卜。   太卜脚尖点地,准备用法阵逃走。   皇后一挥衣袖,颠倒了阴阳二气,太卜的法阵没能奏效。   不愧是混沌无常道五品修者,看来得和她缠斗几合。   太卜不慌,朝着皇后喷出一口火来,继续伪装“山艳”,干扰皇后的判断。   皇后猜不出“山艳”的身份,且与“山艳”小心周旋。   两人打斗几合,忽听昭兴帝又开始喘息!   太卜一惊,他怎么又活了?   但见皇帝满身的嘴都开始开合,每张嘴里的舌头都长了几寸,一条舌头把蠕虫卷进嘴里,不停咀嚼,其他舌头也在不停舔吃,转眼之间把蠕虫舔食的干干净净。   这是什么状况?   眼前的一幕让太卜无法理解,也让皇后无法理解。   两人都楞在当场。   昭兴帝慢慢睁开了眼睛。 第258章 太卜错在哪了?   昭兴帝活过来了。   太卜的毒药没能毒死他。   昭兴帝支撑着身子,看着太卜,脸上露出了笑容。   身上所有的嘴,大大小小几十张,嘴角一起上翘,都露出了笑容。   这些嘴竟然受他操控!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不管是什么怪物,必须要了他的命!   太卜挥舞衣袖,阴气一分八,阳气八分二,阴阳二气变作一把利刃,飞向了昭兴帝的咽喉。   昭兴帝依旧虚弱,这一招他无法躲闪,可他身边有皇后。   皇后施展技能,把阴气变成了四分七,阳气变成了五分三,两气杂乱无章,化作一阵凉风,吹过了昭兴帝的脸颊。   好难缠的混沌修者,好在太卜早有准备,从袍袖之中取出一块璞玉。   阴气三分三,阳气六分七,阴阳二气注入璞玉,璞玉外边的石壁脱落,露出晶莹翠绿的玉石,绿光闪烁,化作锁链,困住了皇后。   太卜转身看向昭兴帝,一片雷霆坠落,要将他噼死。   一个身影突然突然破窗而入,赶在雷霆坠落之前,抱着昭兴帝,从卧榻之上跳到了书案旁边。   谁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不用看,是陈顺才。   陈顺才突然现身,但太卜并不惊慌,他筹划了这么多天,把陈顺才也算在了其中。   太卜咬破指尖,把血抹在玉石上,红光绿光交错,形成一道法阵,把昭兴帝和陈顺才一并困在了书案上。   雷霆翻滚,两人避无可避,陈顺才全力护住昭兴帝,大呼一声道:“你是太卜!”   他认出我了。   认出我又能怎样?   此刻不能有半分迟疑,太卜先在昭兴帝头上降下万道雷霆。   陈顺才护着也无济于事,也就多个陪葬的。   岂料万道雷霆落在昭兴帝身上变成一道柔光,阴阳二气又变成了一团杂乱无章的气机。   皇后挣脱了绿光的束缚。   不可能!   这块玉石是太卜最强大的法器之一,玉石留下的法阵哪有那么容易挣脱?   太卜定睛一看,不是法阵被挣脱了,而是法阵的法力被吞噬了。   有谁能吞噬太卜的法力?   昭兴帝?   他是饕餮修者,的确有吞噬的手段。   可他只有七品修为,七品的修为怎么能吞的下我的法力?   个中原因放在一旁,眼下太卜陷入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想要杀昭兴帝,必须先困住皇后,否则皇后会化解太卜的技能。   困住皇后,却给了陈顺才机会。   面对三品宦官,哪怕是一瞬的机会都会要了太卜的命。   趁着陈顺才还没出手,太卜倒转经脉,朝着玉石喷出一口血!   红光乍现,夹着绿芒,瞬间布满了整个寝殿。   寝殿之内,法阵遍布。   昭兴帝、皇后、陈顺才全都被法阵困住。   太卜强忍胸口剧痛,为了施展这一手段,他拼上了半条性命。   他举起右手,阴阳二气翻滚,万千利刃集中在掌心,他要将昭兴帝剁成肉泥。   利刃离手,太卜神色狰狞看着昭兴帝。   自今日起,世间再无此昏君!   陈顺才挡在昭兴帝身前,转眼被利刃割的遍体鳞伤,以宦官的防御力,他支撑不了太久。   熟料,陈顺才突然起身,抱着昭兴帝躲开了利刃。   他也破解了法阵?   宦官怎会有这样的本事?   不是陈顺才,是有人再次吞噬了法阵的法力。   真是昭兴帝么?   他真的恢复了三品修为?   太卜小心翼翼后退,无论他做了多么充分的准备,都无法同时对抗两个三品加一个皇后。   他试图用法阵逃走,阴阳二气在脚下运转,却始终形不成法阵。   皇后也挣脱了玉石法阵,她用混沌之术不断破坏太卜的阴阳术。   太卜想专心对付皇后,可陈顺才不给他机会。   电光火石之间,陈顺才已经到了太卜近前,一指点中了太卜的胸口。   太卜后退一步,陈顺才追上去,又点了第二指。   等点到第三指,太卜开始吐血。   点到第五指,太卜护体的阴阳二气破了。   点到第八指,太卜的意识有些恍忽。   他已经退到了墙边,身后退无可退。   如果让陈顺才点中第九指,太卜势必送命。   可明知如此,又能如何?   被三品宦官近身,以太卜当前的状况根本无力招架。   陈顺才第九指点来,太卜没做出任何反应。   可这一指没点中太卜的胸口,却点在了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寸许深浅的窟窿。   太卜逃了?   他怎么逃得?   陈顺才看了看皇后,皇后不住摇头。   陈顺才看了看墙壁,墙壁上只挂着一幅山水画,山水画也被戳了个窟窿,没有其他物件。   难道太卜提前留了法阵?   陈顺才正在追索法阵的痕迹,只听身后有人道:“不必浪费心思,他逃不掉,他终究不会舍却阴阳司。”   陈顺才回身施礼,眼含热泪道:“陛下,您终于醒了,恭贺陛下,龙体安康!”   昭兴帝披上一件衣衫,高声喊道:“隋爱卿,进来吧!”   隋智走进内殿,深施一礼:“陛下,臣来迟了。”   “不迟,”昭兴帝笑道,“你来的正是时候。”   陈顺才道:“陛下,隋侍郎今晨刚刚苏醒,便来面见陛下,我与他走到了福宁宫,听里面有打斗之声,多亏有隋侍郎相助,否则……”   说话间,陈顺才泣不成声。   昭兴帝皱起眉头,坐在卧榻上静静思索:“我真不明白太卜那老贼的用意,他为何如此?他为何要救我?救我之后,为何又要杀我?”   昭兴帝看向隋智道:“隋爱卿可知其中用意?”   隋智摇头道:“太卜心思,无从揣摩。”   昭兴帝又看了看墙壁上的山水画,问皇后:“年深日久,我却把这幅画忘了,应该是出自前朝画师李思训之手。”   太后上前扯着昭兴帝的手:“贱妾不懂画,贱妾只盼陛下无恙。”   昭兴帝笑了笑,对隋智道:“隋爱卿,这场风波,因何而起,却要查个仔细。”   隋智道:“陛下,风波要查,但当务之急,陛下应尽快重掌朝纲,这些日子,臣听闻有不少别有用心之人,正在图谋大逆不道之事。”   昭兴帝冷笑一声:“玉阳吾儿,你猖狂了。”   ……   太卜在黑暗中穿梭多时,也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   待循着一丝光亮走到尽头,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茶室之中。   茶室无窗,木墙,木地,寂静无声。   一排灯烛之下,一名男子正在提笔作画。   太卜走上前去,抱拳施礼道:“李画师,久违,谢你救命之恩。”   李沙白一笑,取过一蒲团,招呼太卜坐下,给太卜沏了一壶茶:“听说皇宫之中有前朝大家李思训的真迹,在下痴迷于丹青,本想暗自到皇宫赏画,正巧遇到太卜,便以微薄之力相助。”   太卜叹道:“此番恩情,却不知何以为报。”   李沙白笑道:“李某微末之人,但行微末之事,岂敢求太卜报答。”   太卜连连摇头道:“李画师如此自谦,真真折煞老朽,老朽虽不知李画师道门,但知画师修为,画师与武栩一样,距星官,只一步之遥。”   李沙白长叹一声,没有否认:“李某空有一身修为,却无这份肝胆,李某真想同太卜一样,为大宣苍生,手刃这无耻昏君。”   没想到李沙白知道太卜是去行刺皇帝。   既然知道了,太卜也不再隐瞒:“可惜老朽思虑不周,终究功亏一篑。”   李沙白点好一杯茶,茶汤翻滚,呈现一幅画面,却似一人昂首而立,独自面对千军万马。   “太卜,昏君受苍龙真神庇佑,身体之中还有饕餮残魂,非一人之力所能图之。”   “饕餮残魂?”太卜一惊,想起了昭兴帝满身的嘴,“饕餮残魂从何而来?”   李沙白没有回答,反问一句道:“太卜为何不寻觅个帮手?据李某所知,京城之中,憎恨昏君之人无数,皇城司指挥使钟参亦在其中,如有其相助,此番必定功成。”   太卜摇头道:“钟参性情迂腐,他怕连累皇城司,势必畏首畏尾,届时非但不能成事,反倒可能走漏了风声。”   “也是,”李沙白点点头,“太卜虑事周全,若非疏忽于毫厘之间,那昏君早已命丧泉下。”   疏忽于毫厘。   太卜重新复盘了这次刺杀行动,从头到尾,都没想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昭兴帝明明中了毒,为何死而复生?   太卜实在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难道李沙白知道?   “老朽到底疏忽在何处?还望画师指点。”   “岂敢岂敢,”李画师又点了一杯茶,茶汤之中浮现出一名女子的身影,“太卜唯一的疏忽,就在这女子身上。”   太卜盯着茶杯看了片刻,愕然道:“山艳?”   李沙白道:“太卜可知此人身份?”   “朱雀宫一叛臣而。”   她就是一个叛变了朱雀宫的小宗伯,太卜实在想不出她还有什么身份。   李沙白又问:“太卜可知,山艳如何进得皇宫?”   “她先投靠怀王梁贤康,意图篡逆,梁贤康事败被杀,她被昏君生擒,转而又投靠了昏君。”   这件事情的始末,太卜非常清楚,而且不止他一个人知道。   李沙白又问:“山艳在朱雀宫当了多年的小宗伯,暗地里又和怀王勾结多年,为何朱雀宫一无所知?”   “难道不是她行事机密?”太卜想了想,忽觉此事蹊跷,山艳不仅是怀王的部下,还和怀王有私情,来往了这么多年,朱雀宫上下当真没人察觉?   “如此说来,莫非是有人替她遮掩?难道是大宗伯炎焕?”   “非也!”李沙白摇头,“替她遮掩的人不是炎焕,是郁显皇,山艳是郁显皇的暗子,   她进皇宫,不是为了救昭兴帝,如果没有她昭兴帝早就醒了,太卜,你却低估了这女子,反倒错手救了那昏君一命。” 第259章 贤侄梁显弘孝传   山艳是郁显皇谍子?   她不想救昭兴帝?   “难道不是她用万物生之术,为昏君强行续命?”   李沙白先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这让太卜更加费解。   “太卜,山艳的确在为昏君续命,但同时也在为蛊虫续命,至于昏君身上的蛊虫是何来历,李某委实不知。”   太卜面不改色:“老朽也不知这蛊虫是何来历,但李画师说,山艳既为昏君续命,也为蛊虫续命,是何道理?”   李沙白道:“为了让昏君一直昏睡下去,太卜在昏君身上,可曾看到口唇之类的事物?”   “看到不少。”   “李某若是没猜错,那些像口唇的东西,就是饕餮的残魂,这些东西在昏君身上,想帮昏君清除蛊虫,   但山艳一直用万物生之术让蛊虫不断繁衍,饕餮残魂不停吞吃,但蛊虫数量并未减少,所以昭兴一直昏睡。”   太卜思考了片刻,摇摇头道:“山艳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让昏君一直昏睡?”   李沙白道:“太卜且想一想,山艳为何要与怀王来往?怀王纵使给山艳一座金山,山艳也不得受用,她是朱雀宫的小宗伯,衣食都在朱雀宫里,难道她敢把金山搬回去不成?”   太卜思忖片刻道:“若是不图怀王富贵,那便是图怀王的血树汁?以此提升修为?”   李沙白喝了口茶水,拿起纸笔,开始作画,他画了山艳和怀王,两人正在月下对酌,怀王目光炯炯,山艳两颊红晕,两人情谊甚浓。   “山艳来大宣京城时,已经有了五品上的修为,十多年间,不过升到四品下,   这期间,许是跟着怀王喝过几次血树汁,或是为了疗伤,或是为了增进些修为,   但她始终在炎焕的眼皮底下,炎焕对血树如此痛恨,她若频繁饮用血树汁液,炎焕又岂能不知?”   “不是为了血树……”太卜沉思良久,“那还是为了铲除昏君!”   李沙白接着作画,画出了昭兴帝的画像。   “昏君与否,对山艳来说并不重要,对郁显皇也不重要,因为这是我大宣的君,   但郁显皇需要一个对郁显有利的大宣皇帝,但昭兴心中只有他自己的利益,为他自己的利益,他随时可以将大宣推进火海,更不要说盟国郁显,   昭兴在位二十八年,从未给郁显任何帮助,这样的皇帝,显然不是郁显皇想要的。”   太卜皱眉道:“难道怀王会比他好些?”   李沙白又画了一幅怀王的画像,身后跟着一群部下,气势汹汹冲向皇宫,这是当初他要起兵造反的画面。   “怀王是恶人,十恶不赦之人,但终究比昭兴强些,况且怀王与郁显皇私交颇深,助他取代昭兴,对郁显皇有利无害。”   太卜又想了想后续的事情:“待山艳被俘,进了皇宫,帮皇帝杀了圣慈长老粱功平,是为了获得昭兴的信任,从而得到刺杀昭兴帝的良机?”   李沙白继续研磨,画了一幅山艳在昭兴帝身边的画像:“自从昭兴帝中了蛊术,山艳就有刺杀昭兴的机会,她只须要给蛊虫续命,但不给昭兴续命,昭兴肯定活不到今日。”   太卜道:“那他为何让昭兴活到今日?”   李沙白道:“因为昭兴若是死了,太子就要继位。”   “难道太子还不如昭兴?难道郁显皇不想让太子继位?”   李沙白道:“对我大宣而言,太子继位,是社稷和苍生之福,他曾试图为郁显募集军械,想必郁显皇也曾想让太子取代昭兴,可经过北境一战,只怕郁显皇改了主意。”   太卜皱眉道:“此话怎讲?”   李沙白画了太子率军在冰天雪地征战的画像:“太子北征,已收复涌州全境,击毙图奴十万有余,太卜若是郁显之君,却不为之胆寒?”   太卜摇头道:“太子殿下对图奴是狠了些,但那是对外敌,不是对友邦。”   李沙白拿着砚台,细细研墨,边研边笑:“太卜健忘了,却忘了十年前的《沃云和书》,图奴也是大宣友邦,还是咱们大宣的长辈,咱们梁大官家是叫过叔父的,涌州为此丢了一半土地,任大明公还在公爵府里住着。”   太卜陷入了沉默。   这事太卜确实是给忘了。   是个宣人都不愿提起这事,都不愿提起《沃云和书》。   这份和书还有个名字,叫《贤侄显弘孝传》。   二十前,图奴南下,大宣北伐,一场恶战,打了整整十年。   临近战争末尾,大宣凭借强盛的国力,逐渐扭转战局,在大小战役中占尽上风,接连攻占图努六座行省。   见此大好局面,昭兴帝决定亲征,以天子之威,夺取战争的最后胜利。   当时,圣威长老粱季雄在战场上,他觉得皇帝亲征,能提振士气,同时也是给宗室树立威信的好机会,于是就答应了下来,还和另外长老共同做好了天子亲征的准备。   只是粱季雄做梦都想不到,这是他犯下的一个致命错误。   昭兴帝抵达北境之后,要求全军打一场大胜仗,以展现天子亲征的气势。   可当时不具备大战的条件,这让昭兴帝很是恼火。   在昭兴帝的命令下,时任太傅、内阁首辅的任颂德,逼迫楚信强行攻打沃云城,在付出极大的代价之后,楚信攻下了沃云城。   昭兴帝不在意这场战斗付出了多大代价,他只在意一件事,天子亲征,必须要以一场胜利开始,这是天子最起码的威严。   他用最高规格礼仪进入了沃云城,本打算先论功行赏,然后继续率兵攻城拔寨,却没想到因为后续战线没有跟上,沃云城反倒被图奴包围。   这就是昭兴帝逼迫楚信攻城的后果   好在这一后果并非无法挽回。   楚信粮草充足,可以在城池中坚守数月。   可昭兴帝要求离开沃云城,一刻也不肯多留。   皇帝若是临阵脱逃,军心势必大乱,粱季雄大怒,要动家法,逼迫昭兴帝在沃云城坚守两个月,   粱季雄也承诺,只要在沃云城待上两个月,肯定能找到破敌良策,等两个月后击溃图奴,这场战斗必将成为大宣宗室的一段佳话。   昭兴帝答应了,可粱季雄没想到,他高估了昭兴帝的勇气,也低估了昭兴帝的心机。   昭兴帝在城中待了五天,相安无事。   到了第六天,图奴得知昭兴帝在城中,开始全力攻城。   昭兴帝亲自登上城头指挥作战,这是打他从娘胎里出来,第一次真切的感受了生命的威胁。   指挥了不到半天,昭兴帝受到了惊吓,病了。   当天晚上,趁着粱季雄出外作战,昭兴帝派内阁首辅任颂德出城与图奴讲和。   任颂德在图奴营中谈了三天三夜,求来了一纸和书,这就是着名的《沃云和书》,这份和书让大宣儿郎落泪,让图努国王震惊。   图努王真受惊了,没想到,这么苛刻的条件,昭兴帝都能答应。   在《沃云和书》中,昭兴帝答应了三件事:   一是给钱,数目不定,且看图努大帝要多少,大宣就是这么康慨!   二是给粮食,边境三洲当年所产的粮食,全都给图努大帝,一粒不留,大宣就是这么大气!   三是给地,攻占图努的土地,一点不留,全都还给图努,涌州割出去一半,献给图努大帝,只为两家修好,大宣就是这么实在!   最难能可贵的是,昭兴帝比图努王大了五岁,在书信中,他自称侄儿,管图努王叫叔父。   这得有多大的勇气!   这得有多宽的襟怀!   图奴也是明事理的,看到大宣皇帝有这么足的诚意,等收到了银子、粮食和土地,这场战争也就到此结束了。   持续了十年的恶战,就以这种荒唐的方式,结束了!   这就是粱季雄不愿提起北伐之战的原因。   这就是但凡参加了北伐之战的人,都不愿提起那场战争的原因。   但昭兴帝对结果很满意,因为他活着回到了京城。   至于回来之后怎么交代,这很简单,向全国上下发布诏书,宣布打了大胜仗。   该封赏就封赏,该欢庆就欢庆,只要诏书写的够多,这事情就能跟真的一样!   那个时候写诏书很容易,任颂德对昭兴帝百依百顺,昭兴帝从没受过内阁任何制约。   这场战争就要被昭兴帝成功敷衍过去了,可图奴做了一件让昭兴帝无法忍受的事情。   他们把《沃云和书》刊印成册,在图努国大肆售卖,并且把和书改了个名字,叫做《贤侄显弘孝传》。   粱显弘是昭兴帝的名字,作为侄儿,他非常孝顺,图努大帝专门让人为他立传。   这本书在图奴家喻户晓,更让昭兴帝无法忍受的是,这本书还流进了大宣。   这是对皇室威严的严重亵渎,昭兴帝一怒之下,下了诏书,所有持有《贤侄显弘孝传》的人,一律杀之!   持有《贤侄显弘孝传》的宣人,基本都被杀了,可这没有太大用处。   图奴人手里还有这本书,昭兴帝又不敢杀图奴,过不了多久,《贤侄显弘孝传》又传进了大宣。   宣人愤怒了,宣人的膝盖是直的,受不了这份屈辱!   举国上下,骂声一片,言官谏臣,奏疏如雪。   宗室之中,甚至出现了让昭兴帝退位的声音。   昭兴帝也很愤怒,又下了一道诏书,愤怒的揭穿了内阁首辅任颂德的阴谋,说这些事情都是任颂德逼迫皇帝做的。   昭兴帝本想把任颂德处死,以平息风波。   没想到图奴很喜欢任颂德,他们警告昭兴帝,不准杀任颂德,非但不能杀,还得封任颂德为公爵,否则再度开战。   昭兴帝再也不想上战场了,他立刻封任颂德为护国公,此人现在还活着,依旧是公爵。   李沙白把当年签订《沃云和书》的前因后果全都画在了画卷上。   接连画了十几幅,李沙白叹道:“自我大宣开国以来,若论周旋权术,把持臣民,没有任何一任国君比的过昭兴!   但若论开疆拓土,攘斥外敌,昭兴却比任何一任国君都要懦弱愚蠢!   此人真是无从捉摸!”   太卜道:“昭兴对郁显皇倒也有几分强横。”   “那是因为郁显皇势微,昭兴自然强横,待郁显皇势强时,昭兴自然会低头。”   李沙白画了一幅画,画面上,郁显皇帝正在和蛊士作战。   “蛊门星官陨落,郁显皇正在吞并蛊门势力,如今连战连捷,这件事,太卜应该是知道的。”   李沙白又画了一幅画卷,画面上,郁显皇率领大军北征大宣。   “郁显皇此时肯定为此犹豫,若是他能统一郁显,留着昭兴自然有利,   若是他无力统一郁显,太子继位对他有利,   因而他让山艳一直拖延,让昭兴一直处在昏迷之中。”   太卜明白了山艳为什么不杀昭兴帝,但有件事情,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杀不了昭兴?没有一个凡人能逃过我的毒药。”   其实这个问题,太卜应该能想清楚,然而行刺失败,太卜受了严重打击,思绪乱作了一团,什么都想不明白。   李沙白能理解太卜的境况,他继续作画,画出了一个昭兴帝,画出了他满身的嘴和蛊虫。   李沙白一挥手,画面出现了变化。   昭兴帝身上蛊虫没了,他面带笑容坐在画卷中央。   太卜按住眉心,阵阵剧痛袭来,这回他的思路清晰了,该想明白的,也全想明白了。   李沙白道:“昭兴身上有饕餮残魂,饕餮能吞噬万物,也能消化万物,   他那满身的嘴把昭兴身体里的毒都给消化了,毒药不能繁衍,化了就没了,所以太卜的毒药,毒不死昭兴,反倒把满身能繁衍的蛊虫都给毒死了,因而说,太卜救了那昏君。”   向来觉得自己算无遗策的太卜,揉着额头喃喃低语:“怎会如此?这可怎地是好?”   徐志穹怒道:“还能怎地?事情都被你搅和了!你说你吧,行刺就行刺,一刀砍了他就是,又扮女人,又挤良心,弄那么多花活作甚?”   太卜抬起头,看见徐志穹坐在了身边。   他是何时来的?从哪里来的?   这是李沙白的手段?   太卜惊曰:“狂生,你何时回到了京城?”   徐志穹道:“这哪里是京城,这是图奴的南御行省!”   这是图努国南御行省的蓝索城,图努南方最大的城市。   在这座城市里,也有一座李七茶坊,和京城的李七茶坊几乎一模一样。   徐志穹看着满屋子的画卷,只觉得十年前的《沃云和书》又要上演了。   “怎么办?这仗白打了么!” 第260章 此举只为大宣   “你说,你为何不用刀砍?”徐志穹看着太卜行刺的画面,急得直咬牙,“你说,这一刀砍下去,他脑袋就掉了,他还能活?”   换做是徐志穹行刺,有这么好的机会,他肯定会选择砍了昭兴帝的脑袋。   砍完再和皇后打一场,以太卜的修为,对付皇后肯定没问题,放倒皇后,再从容脱身,这结局不就完美了么?   太卜一声不吭,眼下做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   他之所以选择用毒药杀死昭兴帝,不是为了炫示手段,而是为了长远着想。   无论出于任何原因,弑君,都要留下恶名,这恶名不仅要太卜背负,还要整个阴阳司背负,待日后清算之时,弄不好整个阴阳司都会被皇室铲除。   用毒就要稳妥的多,在顺利的情况下,昭兴帝会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反正他已经病重,就这么顺理成章的驾崩,也不会有人怀疑。   太卜做了那么多准备,就想换一个稳妥的结果,可没想到过于求稳,竟然落到了这步田地。   昭兴帝没杀成,自己的身份也暴露了!   恼恨交叠之际,李沙白在旁提醒一句:“我料昏君定然不会放过阴阳司,太卜还应早做打算。”   太卜摆摆手道:“不必担心阴阳司,我已经处置好了。”   他做了最完备的计划,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把阴阳司整个搬走了。   太卜对徐志穹道:“狂生,告诉我徒弟陶花媛,等此间战事了却,让她去滑州州府丝锦城,那里有人会告诉她阴阳司的所在,   让童青秋和你一起回京城,他是你义兄,你应该能保他平安,若是他还在乎这一场师徒情分,让他在京城等我,   也转告韩辰一声,他不是我弟子,今后若是愿意留在阴阳司自然是好,若是不肯留,我也不勉强他。”   徐志穹皱眉道:“这些话,你怎么不亲自对他们说?”   “亲自说?”太卜连声苦笑,笑得老泪纵横,“我自恃算尽凡尘俗世,如今却输得如此狼狈,还有何颜面去见他们?”   太卜从怀里拿出一枚令牌,交给徐志穹道:“这是阴阳太卜令,交给陶花媛吧,以后阴阳司由她掌管,   狂生,你始终不肯归我门下,可我徒儿一颗真心对你,我还是那句话,妻也好,妾也罢,你好好待她,帮她一把。”   徐志穹接过太卜令,收到怀中:“这些事都好说,只是眼下可如何是好?”   徐志穹看着李沙白的画,十年前的《云沃和书》历历在目。   昭兴帝活了,肯定又要和图奴讲和。   这仗真就白打了?   还得再向图奴叫一声叔父?   “万千将士把性命留在了此地,总得有个交代吧!”   太卜叹道:“此乃吾之过也,老朽愿倾尽全力,助大军攻下此城。”   徐志穹离开了李七茶坊,去了一家客栈,一名图奴士兵正在二楼一间上房里盘问。   “你们这几条宣犬从哪来?”士兵扯着孟世贞的衣领喝骂,“谁让你们进城的?”   孟世贞低着头不说话,他也没办法说话,他不懂图奴话。   王振南在旁用图奴语答道:“军官老爷,我们是来城里做生意的,就住一晚,明天就走。”   “做什么生意的?”   “瓷器生意的!”   图奴士兵喝道:“我看你们不是商人,你们是宣犬派来的谍子,跟我走,去见藩主大人,快些走,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们!”   他说话的时候,手里一直揪着孟世贞的衣领,孟世贞的火都烧到喉咙了。   王振南掏出了十几颗图奴银币,塞进了士兵的手里:“军官老爷,我们明天一早就把货物交给客人,交完货我们就走。”   士兵看了看手里的银币,冲着王振南道:“明天我还来,别再让我看见你们这几条狗!”   士兵走了,孟世贞整理了一下衣领,朝着门口啐了口唾沫。   马广利松开了怀里的匕首,愤愤道:“我去趟茅厕!”   李普安笑道:“怎地,你吓拉了?”   “扯你娘的淡,老子撒撒气去!”   徐志穹从暗处现身,拦住了马广利:“马大哥,一会再去茅厕。”   他用一道法阵隔绝了整个房间,来到王振南身边道:“王大哥,多亏你机敏。”   王振南笑道:“这算什么机敏?无非是受点气罢了,这帮狗日的毛刹,日后落到我手里,我却得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难受。”   “不用改日,今夜正是时候。”   众人欢喜道:“大军到了?”   徐志穹点点头:“大军距离蓝索城,不到一百里,有阴阳师助力,今夜就能杀道城下。”   孟世贞道:“不应该呀,这城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咱们提灯郎是干什么的?”徐志穹一脸得意道,“乔千户打了个头阵,沿着各路要道先扫了一圈,遇到哨探就杀,遇到斥候也杀,遇到送信的也杀,没让半点消息走漏出去!”   李普安赶紧赞叹:“乔千户好本事呀!”   “这他娘算什么本事,不就是杀几个暗子么,在京城的时候都是做惯了的买卖!”孟世贞笑道,“老乔倒他娘杀得痛快,等到了今晚,咱们兄弟也杀!”   徐志穹摇头道:“今夜的紧要事不是杀敌,路都摸熟了吧?”   马广利道:“早就摸熟了,今夜我们哥几个到城墙边上守着,一人领一路,指定错不了。”   这几名提灯郎混进蓝索城,目的是为了给大军带路,直捣藩主的城堡。   图努国的城市构造,和大宣大不相同。   蓝索城是图努国南部最大的城市,也是典型的图努城市,城市分内城和外城。   由城墙到藩主城堡,叫做外城,外城之中居住着大量平民,道路狭窄,错综复杂,大军若是在外城之中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和图奴打起巷战,损失可就大了。   王振南等人的任务,是摸清城中的道路,带领大军兵分四路,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内城,也就是藩主的城堡。   王振南道:“我们在内城附近走过几趟,图奴人的城堡可不好打,志穹,要不咱们多派几个人手,先混进城堡里,把那个鸟藩主杀了再说!”   孟世贞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藩主,是一地的大领主,蓝索城的藩主是蓝索城的主人,同时也是南御行省的掌控者,在图努国的地位很高,是二等爵,换算到大宣的爵位里,算得上侯爵。   徐志穹连连摆手:“藩主的事情不用我们操心,城堡的事情也不用我们管,有人动手。”   太卜答应出手了,杀不了皇帝,杀一个藩主应该绰绰有余。   徐志穹看着一众好兄弟,笑道:“都想家了吧,等打完了这一仗,就该回京城了。”   王振南的笑容凝固了:“回京城作甚?”   徐志穹道:“凯旋而归啊,回去该加官进爵了。”   孟世贞笑道:“吓死老子了,我还以为这仗不打了!加官进爵急什么?等打完了蓝什么城,接着往北打,老子还没打够呢!”   李普安道:“就是,等我们多砍几颗脑袋,带回去也好领功啊!”   马广利咬咬牙道:“一口气打到毛刹都城,把这群狗日的毛刹打绝了种!”   “好,好啊!”徐志穹笑得这叫一个尴尬!   要是这仗真白打了,可怎么跟他们说?   出了客栈,徐志穹去了一家酒馆,点了一杯葡萄酒。   别说,图奴的葡萄酒滋味倒还不错。   刚喝了两口,一名图奴流莺过来招揽生意。   这女子金发碧眼长的挺俊,周围有不少客人掏钱袋,可她就是看上了徐志穹。   她站在徐志穹身边拉着徐志穹的衣襟,徐志穹拿出两个银币,在手里晃了晃。   流莺的笑容凝固了片刻,却还是含羞点了点头。   酒馆二楼有客房,徐志穹带着姑娘上了楼,进了房间。   姑娘立刻布下了法阵,冲着徐志穹喝道:“老娘就值两个银币?”   “图奴这边就这个行情。”   陶花媛装成了图奴女子,别说还真是像,无论身材还是长相都看不出分别。   徐志穹贴了贴陶花媛的脸蛋:“我钱都给了,咱们是不是该做生意了?”   陶花媛轻轻推了徐志穹一下,就一下。   徐志穹把手伸进了衣襟,好像要脱衣服。   陶花媛的心,剧烈的跳了起来。   真就跟他……   这地方是不是有点……   倒也不用挑什么地方,只要是他就好。   徐志穹没脱衣服,他拿出了阴阳太卜令。   陶花媛的心跳的更剧烈了。   “师尊……他,怎么了?”   徐志穹把事情经过讲给了陶花媛。   陶花媛如泥塑般坐在床边,半响不语。   “莫要责怪太卜,”徐志穹安慰了一句,“他下了一盘好棋,就走错了这一步而已。”   陶花媛摇头道:“我不怪师尊,可我就是不明白,李沙白既然知道真相,为什么不提醒师尊一句?”   “太卜要杀皇帝,也没事先告知李画师,李画师为什么要帮他?”   “他不想让那昏君死么?”   “他是什么心意,我真的不清楚,但他救了你师尊,这终究是份恩情。”   “他来蓝索城作甚?既是不想帮我们,他又来这作甚?”   徐志穹没回答,且抱着陶花媛,让她在怀里落泪。   太卜,阴阳司。   在她心中最神圣的所在,崩塌了。   ……   深夜,一队图奴骑兵来到蓝索城下,为首的正是上将科古蝉。   科古蝉对着城头喊道:“我乃大将科古蝉,速开城门。”   城头军士拒绝开门。   虽然没有受到切实消息,但蓝索藩主莫佳来也听到了些风闻。   更何况派出的斥候和哨探有去无回,莫佳来不可能不生疑。   他给城头的士兵下达了命令,不准放军人进城,无论是哪国的军人。   科古蝉见城门不开,即刻下令攻城。   一名将领有些犹豫:“将军,这是蓝索城,咱们的蓝索城!”   科古蝉看着将领道:“咱们中了毒,宣人的巫师不给解药,你就那么想死么?”   将领无奈,带领士兵撞击城门。   城头的守军看傻了:“这不是咱们的大军么?”   另一名军士道:“我认得,那是科古蝉将军,他这是怎么了?”   城头的千夫长喊道:“还击,迅速还击!”   城头之上,失石如雨,两军激烈交战。   城墙一隅,李沙白拿起砚台,随手将墨汁泼洒在城墙上,墨汁自动游走,在城墙上画出了两扇城门。   俄顷,城墙上升腾起一片烟尘,这两扇画出来的城门,开了。   李沙白带着何芳跃上城头,一挥画笔。   几名惊呆的军士,脸上沾了墨迹。   墨迹不断扩散,几名士兵彻底变黑,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远方扬起一片尘土,大宣大军如同潮水般涌进了蓝索城。   何芳在旁道:“你愿意帮助宣军,为何不帮太卜杀掉皇帝?”   李沙白默默注视着城下,微笑道:“我是宣人,此举只为大宣。” 第261章 大官家,咱们钢到底   不到一个时辰,大宣军队包围了蓝索城的藩主城堡。   蓝索城没有做好战备,城堡中守军不多,只有一千多人,但   楚信本想一鼓作气拿下城堡,没想到蓝索藩主自己走出了城堡,带领士兵,向宣军投降。   十年前,昭兴帝签下了《云沃和书》,大宣为此忍受了十年屈辱。   到如今,大宣儿郎,再次攻下了图奴的城池。   梁季雄站在藩主城堡上,一杯接一杯往城下倒酒,两行老泪,随着酒水往下流。   “大宣的好儿郎,你们当年白流了一腔鲜血,今天我来看你们了,我带着大宣的战旗来看你们了!”   城堡换上了大宣的旗帜,将士们欢声不断。   太子扛着酒坛,逐一为将士们敬酒,徐志穹喝了两杯,笑容依旧尴尬。   陶花媛在城堡之中四处寻觅,没有发现太卜身影,看到徐志穹站在回廊之上神情落寞,且陪在徐志穹身边一起看着雪景。   她知道徐志穹为何事伤身:“不如现在就说出实情,也免得他们这里白白欢喜一场。”   徐志穹叹道:“他们吃了那么多苦,欢喜一场,总是福气的。”   陶花媛道:“有这一夜福气又如何,终究还是一场空!”   “不是一场空,”徐志穹摇头道,“这场仗,绝不能白打!”   当晚,太子吃的泥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正午。   到了午后,徐志穹去找太子,还没说上两句话,梁季雄和楚信急匆匆进了房间。   “我就说太卜这老贼要坏事!”梁季雄用力捶打着桌子,“我不让太子离开京城,他偏偏不听,这老贼自作聪明,竟敢行刺,而今激怒了皇帝,让我等立刻班师,这可如何是好?”   梁季雄收到了官方消息,和真实情况稍微有些出入。   按照官方消息描述,皇帝早就醒了,且在宫中暗中观察,看何人有不臣之心。   这既体现了皇帝的智慧,也敲打了京城中的臣子。   皇帝要让众人明白,他知道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但凡有不臣之心者,都逃不出他的指掌。   消息中还说,皇帝早就察觉太卜有不臣之心,故而做了防备,没让太卜得逞,如今太卜在逃,皇帝正在搜罗其余党,命令太子抓捕所有阴阳修者,一并押送回京。   说法虽有出入,但结果是一样的。   太子问道:“阴阳司里的阴阳修者都被抓了么?”   梁季雄道:“我派苍龙卫去打探,太卜提前做了准备,等禁军赶到之时,阴阳司只剩下一座空楼。”   太子点点头道:“这便好,这便好。”   梁季雄咬牙道:“只恨太卜那无耻老儿,坏了大事!”   太子摇头道:“这不怪太卜,父皇既是醒了,大宣的江山终究是他的,我还是要听父皇的调遣!”   梁季雄怒道:“万千将士鲜血,却又白流不成!”   “不能!”太子对楚信道,“车骑将军,你率将士再次驻守,我今日便动身回京,将战局告知父皇,告知满朝文武,这场胜仗绝不能白打,打来的疆土绝不能拱手让人!”   梁季雄叹口气道:“也罢,老夫随你一同回去,拼上这条老命也得把这道理讲明白!”   楚信道:“军中的阴阳修者,还要抓起来么?”   太子摇头道:“不抓,好生看管着就是,他们是有功之人,这事不该牵连到他们,不管想什么办法,都要免除他们的罪责!”   梁季雄起身道:“想回京城,却还得靠着阴阳法阵,可怜这般阴阳修者,都被太卜牵连了,罢了,不多说了,现在即刻动身,只盼能保住他们一条性命!”   两人正要动身,忽听徐志穹道:“且慢!”   徐志穹对楚信道:“楚将军,这件事情先不要告知将士们!”   楚信一愣,转眼看了看太子和梁季雄。   梁季雄摇头道:“你能瞒得几时?早告诉他们也好!”   徐志穹对楚信道:“车骑将军,且信我一回,这件事情绝不能对将士们提起,且容我与太子和圣威长老单独说句话。”   看着徐志穹的神情,楚信觉得这事貌似有转机。   他转身离去,房间里只剩下三人。   徐志穹对太子道:“殿下,你不能回京,仗还没打完!”   梁季雄苦笑道:“志穹,我知你不甘心,可现在不是想着打仗的时候!”   徐志穹道:“现在连战连捷士气正盛,正是一举攻占南御行省的绝佳良机!”   梁季雄道:“皇帝让我等班师回京,我等若是抗旨,便成了罪臣!”   “回去了,就不是罪臣么?”   梁季雄诧道:“我等何罪之有?”   “行刺谋逆,这罪名够重么?”   梁季雄怒道:“行刺之事,与我等何干?”   徐志穹道:“太卜行刺,是为助太子继位,稍加罗织,就能把罪名安在太子头上,这背后主谋的罪名逃得掉么?   圣威长老与太子来往甚密,又对皇帝心怀不满,同谋的罪名逃得掉么?”   梁季雄咬牙道:“他想空口白牙诬陷我等?梁氏族规犹在,我却不信说不清这道理!”   徐志穹皱眉道:“二哥,你是有些时日没吃过亏,却又忘了疼,皇帝做了完全准备等你们回去,你又想自投罗网么?你又想和他斗心机么?你还想回去讲道理?你几时见皇帝讲过道理?”   粱季雄道:“朝中尚有文武群臣!他不讲道理,却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   粱季雄的情绪有些激动,这段时间,他得到内阁和群臣的不少支持,这让他产生了些错觉,彷佛内阁和群臣会一直无条件的支持他。   “二哥,你且说说看,内阁为何要帮你说理?”   粱季雄情绪有些激动:“太子不在京城,在北境打仗,阴阳司太卜刺杀皇帝,与太子何干?凭甚诬陷在太子身上?”   徐志穹道:“这道理在哪里讲?站在朝堂上讲么?”   “当然是在朝堂上讲!”   徐志穹笑了:“二哥,皇帝凭什么在朝堂上见你?”   一句话,噎的粱季雄哑口无言。   徐志清接着说道:“却说你许久不吃亏,却又忘了疼,皇帝若不见你,让你回苍龙殿,让太子回东宫,这没什么不对吧?   太子回了东宫,皇帝要叫他去问话,不管是问战事还是问刺客的事情,太子都该去回话吧?   到了秘阁里,随便抓住太子一句话柄,就说太子是刺客同党,被陈顺才给抓了,这没什么不妥吧?”   苍龙长老喝道:“这定然不妥!这就是讲理的时候,老夫就要去找皇帝讲理,带上文武群臣一起去讲理!”   “给谁讲理?给个阶下囚讲理么?太子殿下已然成了阶下囚了。”   “他敢!”梁季雄暴跳如雷,“无凭无据,他敢……”   “他怎就不敢?证据这东西在皇帝眼里算个鸟蛋!”   梁季雄不说话了,徐志穹说的没错,别说在皇帝眼里,就是在宗室成员眼里,证据这东西连鸟蛋都算不上。   徐志穹接着说道:“皇宫里有的是能人,伪造两封书信算不算证据?等罪证坐实了,你让大臣们如何为太子辩解?”   梁季雄哼一声道:“老夫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保全太子。”   “保全?拼上这条命,只为了个保全?收复涌州全境,打下了图奴的蓝索城,就为了一个保全?   满盘都是好棋子,你偏偏送一颗孤子到皇帝手里,为的就是一个保全?   你保全了太子,出生入死的将士谁来保全?大宣的疆土谁来保全?《云沃和书》在图努国遍地都是,你还再签个《蓝索和书》?再管毛刹皇帝叫一声叔父?再等他们写一本《贤侄孝传》?”   梁季雄眼泪都快下来了,这是他心里最不想被揭开的伤疤,这是他最不想看见的事,可这些事几乎成了定局。   太子叹口气道:“志穹,兄弟,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这事好办!”徐志穹昨晚想了一夜,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了,“仗还要接着打,打下了蓝索城,周边几座城镇也得打下来,把整个南御行省都打下来!”   梁季雄道:“可是这抗旨的事情……”   徐志穹道:“这时候就得用到群臣了,谏诤!为了一个谋逆行刺的太子,大臣们未必肯谏言,为了大宣的江山社稷,他们一定会开口,   仗还没打完,太子不能回去,要让太子回去他就是个昏君,他就不配坐在皇位上!”   梁季雄道:“万一皇帝动起雷霆之怒……”   “他跟谁动怒?”徐志穹冷笑一声,“咱们这位皇帝,不怕聪明人,他自己就是个聪明人,他更不怕好人,他能把好人活活玩死,   他唯一怕的就是狠人,图奴够狠,所以他要管图奴叫叔父,算上图奴俘囚,太子手里有九万多兵马,皇帝敢对谁动怒?”   梁季雄愣住了。   他起初并不认可徐志穹的思路,他认为抗旨,是最不可取的想法。   但不得不承认,按照徐志穹的思路,能换来最完美的结果,他对皇帝的性情非常了解,每一下都打在了皇帝的软肋上。   徐志穹道:“这场仗必须打下去,大宣儿郎用血肉换来的土地,一寸都不能让出去!大宣儿郎用血肉换来的功业,一寸都不容抹杀!”   太子点点头道:“那我就留在这打下去,只是军械粮饷恐怕难以为继。”   梁季雄叹道:“只怕皇帝会立刻断了大军的粮道。”   徐志穹展开地图道:“碌州知府若是活着,这事情还真就难办,但他死了,请太子殿下立刻任命一人,暂代知府之位,碌州之官粮,可为大军所用,   涌州百废待兴,暂且指望不上,但也要任命一位知府,为日后做长远打算,   南御行省有九座城池,每攻陷一座城池便任用一城官员,把这三州之地经营起来!”   梁季雄道:“图奴贫苦,恐存粮无多,只怕日后供给不上。”   “咱们回去要,找皇帝要粮食,”徐志穹看着梁季雄,“太子回不去,咱们兄弟俩得回去,一粒一粒从他手里要出来!”   梁季雄一咬牙:“好!这是正道!咱们即刻动身!”   “别急,”徐志穹摆摆手,“两日后再动身,今日我写戏本子,明日你背词!”   梁季雄一愣:“写戏本子作甚?”   徐志穹神情严峻道:“皇帝先写好了本子,一上来就想咱们逼到悬崖边,咱们也写个本子,看看悬崖边上站着的到底是谁!”   ……   两日后,昭兴帝正在天章阁读解梦之书,闻听陈顺才来报:“圣威长老回京了。”   昭兴帝摆摆手道:“朕不想见他。”   “这个……”陈顺才的表情有些难看。   昭兴帝冷笑一声:“这老东西,肯定心急火燎想来见朕,然后跟我说北境战事如何,又说得了多少战果,打下了多少疆土,又想说太子有多少功劳,又想为太子辩护,说他不可能行刺,   这老东西想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朕的预料之中。   打了胜仗又能如何?有功便能掩过谋逆之罪么?打下疆土又能如何?他心中想过朕的安危吗?没有朕,大宣有再多疆土又能如何?   朕不想听他磨口,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叫玉阳过来见我!”   陈顺才道:“陛下,太子没有回京。”   “什么?”昭兴帝勃然大怒,“逆子,竟敢抗旨,叫梁季雄立刻来见朕!”   陈顺才的表情更加难看了:“陛下,圣威长老说他无暇面君。”   昭兴帝愕然道:“你说甚来?说清楚些!”   陈顺才尽量说的直白一些:“圣威长老说他不想见您。” 第262章 三条毒计   梁季雄不想见皇帝,皇帝大怒。   “他不来见朕,朕去见他!”   昭兴帝当即摆驾,去了苍龙殿。   一路之上,昭兴面色铁青,口中低语不断:   “抗旨!谋逆!欺君!他们眼中到底有没有朕!”   龙辇来到苍龙殿门前,苍龙殿大门紧闭。   陈顺才敲开大门,一名苍龙卫出门道:“圣威长老今日不见客。”   陈顺才怒道:“却不看来人是谁?”   苍龙卫神色平静:“不管来人是谁,长老全都不见。”   “圣上来了,也敢不见?”   苍龙卫道:“长老有过吩咐,若是圣上来了,且告知圣上,明日卯时再来。”   “你说甚?”   陈顺才恼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哪是对皇帝说话的态度?   可苍龙卫并无畏惧:“长老正在忙着操持祭礼,明日要祭祀真神,陈秉笔,请您转告圣上,明日千万别来迟了。”   苍龙卫关上了大门,陈顺才也不敢在苍龙殿撒野,无奈之下,只得原话转告皇帝。   昭兴帝真想上前把苍龙殿大门踹开,可他不能这么做。   未经苍龙长老允准,任何人不得擅闯苍龙殿,皇帝也不例外。   除非打破大宣七百多年的祖制,否则他必须把这口气咽回去。   他本想给梁季雄一个闭门羹,没想到这口闭门羹,他自己吃下去了。   梁季雄变了,变得如此狡诈。   明早又要祭祀,他肯定又从战场上抓来了图奴的大将,又在文武群臣面前彰显一番功劳。   也罢,由他彰显就是。   老东西,你却看轻了朕,朕且让你知道什么是天子手段!   回到秘阁,昭兴帝彻夜未眠,定下了三条计策。   第一条计策,在祭祀过后,就太子不回京之事,直接质问梁季雄,不管他如何应答,先治太子抗旨之罪,叫刑部把太子直接缉拿回京!   第二条计策,在京中散播流言,说太子出征期间,暗中勾结太卜,几番行刺,意图篡逆,但流言散播开来,再让御史闻风奏事,将谋逆之罪坐实。   第三条计策,如果太子执意不肯回京,先断其粮草供给,再令湍、迅两州出兵,以叛国之罪,联手图努,攻打蓝索城,直接将太子杀于阵前。   定下三条计策,昭兴帝神情冰冷道:“玉阳,吾儿,这是朕给你最后的机会,倘若你一意孤行,却也怨不得朕对你无情!”   ……   次日卯时,苍龙殿内祭祀开始。   祭品是宣国主帅车罗沙,这点,昭兴帝早有准备。   “北地图奴,犯我大宣疆土,此贼引图奴贼众,一路烧杀,吃我百姓之肉,吸我百姓之髓,所经之处,白骨累累,涌州一地,血流成河,我大宣百姓,死于此贼之手者,不下十万之众,当真十恶不赦,禽兽不如!”   梁季雄揪着车罗沙的头发,细数图奴犯下的罪行。   群臣激愤,不是很愤的,也装的很愤。   老御史王彦阳是真愤,上前狠狠踹了车罗沙几脚,苍龙卫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老御史拦住。   邱栋才也不客气,上前扯住车罗沙,喝道:“我必生啖此贼之肉。”   他咬人!   虽说牙口不好,他还真从车罗沙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梁季雄揪着车罗沙,站在苍龙神像之下,高呼曰:“今将此贼之首,献予真神!”   车罗沙被废了修为,无力抵抗。   圣威长老真是狠,他没用刀,直接把车罗沙的脑袋给拧了下来,把人头放在了祭台之上。   群臣欢呼,昭兴帝默而不语。   这都是固定套路,他心里有准备。   接下来,梁季雄开始讲述太子的功劳。   说到太子率兵收复了涌州全境,群臣的情绪到达了顶点。   “太子殿下,真乃吾大宣之柱石。”   “天佑我大宣,得此贤良储君!”   等说到太子攻下了蓝索城,苍龙殿内一片寂静。   大多数没有收到塘报,皇帝不想让这一消息扩散出去。   可等圣威长老亲口说出此事,大臣们眼圈红了。   十年前一场北伐,一番屈辱历历在目。   而今大宣再次痛击图奴,但凡经历过那场屈辱的臣子,心都在颤抖。   王彦阳哆嗦成一团,眼泪流了下来,说不出话。   邱栋才攥着拳头,想要呼喊,却不知该喊些什么。   昭兴帝冷眼相视。   就这么安静下去吧,这场祭祀也该结束了。   忽听刑部尚书余光远振臂高呼:“大宣威武!”   这一声发自肺腑。   为大宣之气节,为大宣之威严,也为他在军中的儿子。   “大宣威武!”   “大宣威武!”   群臣随之高呼,声音让苍龙殿为之震动。   王彦阳含泪道:“沃云之耻,终得一雪!十年之仇,终得报也!”   在群臣的呼喊声中,昭兴帝差点破防了。   饶是准备的再怎么充分,他也没想到会有人当众揭开这道伤疤。   和昭兴帝同样恼火的,还有护国公任颂德。   当年他与图奴谈了三天三夜,换来这纸《沃云和书》,事后昭兴帝把所有罪名全都推在了他身上,若不是图奴护着他,他早就死了。   他是大宣的罪人,时才就有不少臣在暗自朝他啐口水。   好在他这人脸皮够厚,还能若无其事,振臂高呼:“大宣威武。”   祭祀终于结束了,该说正题了。   昭兴帝自然不用亲自开口,公孙文已经做好了准备。   “苍龙长老,卑职有一事不明,圣上既已下诏,命太子班师回京,太子为何迟迟未归?”   群臣面带愠色看着公孙文。   公孙文神色如常,他问的问题没毛病。   皇帝下旨让太子回来,太子不回,就是有错。   梁季雄没理会公孙文,直接问昭兴帝:“不知陛下召太子回京,所为何事?”   老东西,直接冲着朕来?   你以为朕会直接扯出谋逆之事,激怒群臣?   你以为朕有这么愚蠢?   昭兴帝早有准备,他的惯用套路是不正面回答问题:“朕有要事,与太子相商。”   老东西,你要是问什么要事,朕就要警告你,苍龙长老不能干预政事。   你若是不让太子回来,肯定要找借口。   你能找到的借口,无非就是边疆未定,战事未完,太子离去,于军心不利。   你一言一行都在朕的掌控之内。   朕无须与你争执。   不管你找什么借口,朕当即就定下太子抗旨之罪!   朕却看你怎说!   梁季雄看着昭兴帝道:“显弘,我知你心意,此事不必心急。”   这什么套路?   昭兴帝一皱眉。   他为什么直呼朕的名字?   在苍龙殿内,长老确实有这样的权力,但当着文武群臣之面,此举却是何意?   他还说知道朕的心意,还说不必心急?   这老东西打仗打湖涂了么?   但见梁季雄看着苍龙神像,似乎在和皇帝说话,也似乎在向真神陈述:   “大宣开国至今,七百余载,宗室才俊,无计其数,然似玉阳这等天资卓越之人,实难得一见,   显弘为社稷着想,其心可嘉,然退位让贤之事,不可操之过急!”   退位?   “你……”   昭兴帝身躯摇晃片刻,险些栽倒在地。   谁说要退位了?   好个老贼,这是公然谋逆!   昭兴帝忍无可忍,正要发作,却发现群臣寂静无声,对梁季雄的这番言论,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非但不意外,他们还在等待昭兴帝的回应。   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要逼朕退位么?   太子监国期间,以内阁为首的大部分臣子,都尝到过甜头。   他们真有让昭兴帝退位的想法。   昭兴帝捂住额头,轻声道:“朕累了,先回宫歇息。”   说完,昭兴帝缓缓走出了苍龙殿。   群臣在身后相送,似乎还在等待昭兴帝的答复。   登上龙辇的一刻,昭兴帝一步没站稳,险些摔倒。   陈顺才在背后扶住了昭兴帝,待回到寝宫,昭兴帝躺在卧榻之上,半响不语。   陈顺才上前帮皇帝揉胸口:“陛下,保重龙体!”   “逆臣,都是逆臣!”昭兴帝咳嗽两声,起身道,“立刻在京中散步消息,太子勾结太卜行刺,意图篡逆!”   陈顺才答应道:“奴婢这就吩咐人去办!”   昭兴帝摇头道:“别人不妥,你亲自去办,十日之内,要让消息传遍京城。”   不需要十日,三日就够了。   陈顺才在京中有不少部下,三日之内,消息已经传到大街小巷。   酒肆里,两名客人正在闲谈:“听说了吗,阴阳司被大官家给端了。”   “早就听说了,阴阳太卜想刺杀大官家,这不自己作死么?”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行刺?”   “这还真不知道,难道他想要当大官家?”   “他凭什么当大官家?他是想给太子铺路!”   “太子不是在北边打仗么?”   “你知道什么?太子人在北边,这心可在京城呢!”   徐志穹坐在酒肆角落,将杯中酒喝光,悄然离去。   提着灯笼走在街上,太子行刺的传言,不绝于耳。   走到北垣一条深巷,一个老货郎推着货车上前,笑呵呵招呼道:“这位客官,单皮鼓,泥黄胖,小龙船,耍三郎,犀皮动使做的巧啊,杖头傀儡有模样,客官您且细细瞧,有买有扑好商量!”   这是个卖戏具(玩具)的。   徐志穹咂咂嘴唇道:“二哥,你怎么又出来卖了?”   梁季雄哼一声道:“这都是好东西!”   “东西虽好,可我买来没用啊!”   梁季雄左右看看没人,压低声音道:“听到风声了吧,这事,你那戏本子里可没写。”   “我也没想到啊,大官家还有这一手。”   “有辙么?”   “有辙,但得看你有没有人脉,能不能把流言散出去。”   梁季雄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吩咐人去办了,我叫他们在坊间辟谣,就说这传言都是假的。”   “这不扯淡么?流言就没有辟谣的功能!”   “那你说如何是好?”   徐志穹道:“咱们得替大官家说点好话!” 第263章 雪夜刺客   胡家楼,望安京的大酒楼之一。   胡家楼在规模上和丰乐楼不相上下,三层的酒楼也能容纳千人。   但档次上不能比,胡家楼是面向平民的酒楼,无论菜品还是环境,都比丰乐楼差了太多。   到了晚上的饭口,一楼大厅里,桌子密,人也挤,一桌酒菜,有鱼有肉,四五个人吃饱喝好,也就百十来文。   今天在大厅里,坐着几个特别的客人,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一个是陈顺才,另一个是昭兴帝,身边同行的还有几名内侍。   听说太子谋逆行刺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昭兴帝要出来看看。   陈顺才不想让他来:“陛下,京城今日不太平,咱们还是等些日子……”   “等到什么时候?却等那逆子多立下些战功,接着耀武扬威么?”   陈顺才不敢阻拦,且按照吩咐,带着昭兴帝穿便装来到了胡家楼,还点了一桌酒菜。   胡家楼的饭菜非常可口,但昭兴帝一快子没动。   每道菜,内侍都尝过了,不用担心有毒,但昭兴帝嫌食材糙劣,就是不动。   在酒楼里坐着,一口都不动,这样很容易惹人怀疑,陈顺才担心有人会认出皇帝的身份,更担心皇帝听到这些平民的谈话。   流言散出去了。   但不知道怎么就变味了。   隔壁桌几个匠人正在谈论此事。   “听说了么,太子在北边打了大胜仗,把图奴的一个什么省,都给打下来了。”   “我听说了,那叫图奴的南省,比咱们一个州还大,前些日子,梁家二长老,又带回来一个图奴大将军,把脑袋揪下来,献给了苍龙爷,咱们大宣的爷们可是争了一回气!”   “你也得看看是谁争的气,太子爷是真有本事,这要换成咱们大官家去了,指不定又得叫叔父,弄不好还得叫爷爷!”   众人说笑一团,且说这平民百姓就这么妄议皇帝,没人管么?这不是大不敬么?   大宣就是这个传统,包括前朝大乾也是这个传统,只要不当着皇帝的面开骂,私底下怎么说都行。   当然,像王彦阳那样当面开骂的,也不少。   昭兴帝曾经多次提出过,要把这传统改一改,当众议论天子,必须治罪,治重罪,公孙文也为此多次上奏,可都被内阁挡了下来。   看着这几个拿大官家说笑的百姓,昭兴帝真恨不得判他们个千刀万剐,好在这几个人很快说到了昭兴帝感兴趣的话题。   “你们听说了吗?太子爷一边在北边打仗,一边还惦记着皇位。”   “我也听说了,太卜杀大官家那事,和太子也有干系!”   “你可别瞎说,太子爷能干出那种事?”   “这也不稀奇,你说谁不想当大官家?”   “那可是他亲老子!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昭兴帝表情有几分满意,破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把太子刺君弑父的罪名坐实。   陈顺才一直盯着昭兴帝。   倘若隔壁桌的谈话就此打住,又或者昭兴帝心满意足就此离开,这个结果得有多么美好。   可昭兴帝没走,隔壁桌的谈话也没有停下来。   “其实太子爷要真能做出这事来,也挺好,我挺盼着太子爷当皇帝的,肯定比现在的大官家强得多。”   “你这话说的,跟没说一样,是个人就比现在这个强!”   昭兴帝差点把酒杯捏碎!   “你们这么说,也不对,咱们大官家也是个好人,也做了些好事。”   昭兴帝的表情稍微平和了一些。   “你且说说他做了什么好事?”   “就说太子这事,大官家知道了,一点没怪罪太子,还说要把皇位让出来,还在苍龙殿和二长老商量了一番,要不是二长老拉着,大官家真就把皇位让了!”   “有这等事!他真舍得?”   “人家大官家说了,他累了,想过两年清静日子,等太子出征回来,就把皇位让出来,这事都定下了!”   砰!   昭兴帝一拍桌子,离开了胡家楼,陈顺才赶紧追了出去。   临上马车前,昭兴帝突然揪住了陈顺才的头发,打了他一记耳光。   陈顺才一脸委屈,昭兴帝恶狠狠放下了车帘子。   昭兴帝接连去了几家酒楼和茶坊,听到的都是类似的传言,都说他要主动让位于太子。   回到福宁宫,昭兴帝躺在卧榻上,眼神空洞。   陈顺才在旁道:“陛下,凭您怎么打,怎么罚,终究都是奴婢的不是。”   昭兴帝木然问道:“我听说,东海之外有个很大的国家,叫做万胜之国,在万胜之国中,莫说议论天子,便是议论一个县令,也要受律法惩戒。”   陈顺才道:“这是公孙先生说的,他还说他去过万胜之国。”   “朕只恨命运不公,为何不在万胜之国为君!”   “臣闻言,万胜之国十分穷苦,百姓劳作一年,只能勉强争得温饱,不似我大宣……”   昭兴帝怒道:“温饱还不知足?平头百姓,能活着便是,还想要甚来?只因大宣之民活的太过富足,才会如此恶毒!”   陈顺才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昭兴帝。   昭兴帝起身道:“让公孙文把万胜之国的律法写下来,拿给朕看,唯有万胜国之律法,能慑服民之恶也,民之恶,恶贯满盈!”   昭兴帝越说越气愤,陈顺才又是推拿,又是揉捏,想方设法让皇帝把气顺过来。   等怒火渐渐平息了,陈顺才小心问道:“几位御史已经准备好了奏疏,后天便是朝会,还让他们奏事么?”   昭兴帝摆摆手道:“还奏什么事,且引得那群逆臣,借题发挥,再来逼朕退位?此事暂且作罢!”   陈顺才道:“湍、迅两州出兵之事……”   昭兴帝道:“太子罪名没有坐实,却拿什么下诏?没有诏书,湍迅两州又岂肯出兵?逆臣,都是逆臣!”   昭兴帝的火气又上来了:“朕定太子抗旨之罪,他逼朕退位,朕定其谋逆之罪,他逼朕退位,朕……”   话说一半,昭兴帝突然愣住了:“打他一拳,不躲不闪,却要狠狠还回来一拳,捅他一刀,不逃不藏,非要还回来一刀,这人是谁?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梁季雄?   他没这份心机!   徐志穹回来了?”   昭兴帝看着陈顺才。   陈顺才点点头道;“徐志穹跟圣威长老一起回来的,当天便回了掌灯衙门。”   “你怎么不告诉我?”   陈顺才道:“一个小小从五品的千户,这点事不须让陛下劳神。”   “劳神?他已成我心头之刃!他往我心口里捅刀子!”昭兴帝起身,砸烂了案几上的瓷瓶,“我一猜就是这厮,这个佞臣中的佞臣,这个逆贼中的逆贼!”   昭兴帝又开始咳嗽,陈顺才慌急道:“陛下,您息怒,为这个小贼,不值得您动怒。”   昭兴帝喘息良久,突然笑了:“年纪大了,顾虑多了,一直心软,却让这贼子猖狂至今,你带两个部下,把这小贼除掉,千万做的干净些。”   陈顺才慌道;“陛下,徐志穹受白虎真神庇佑,若杀之,恐为大宣招来灾祸。”   “为大宣招来灾祸?招来又何妨?”昭兴帝轻蔑一笑,“没有朕的大宣,留之何用?”   “只是……”   “奉旨行事便可,难不成你也想做佞臣?”   陈顺才不敢违忤,赶紧领命。   “佞臣暴民,你们合该有此一劫!朕为大宣劳心劳力,你们何曾真心念朕的一句好?你们逼朕退位,朕也不须再有顾忌!”   昭兴帝狰狞一笑:“湍迅两州之事,不可操切,你传话给吏部,查一查两州知府贪赃的把柄。”   陈顺才一怔:“若是让吏部来查,只怕会惊动两位知府,边疆大吏,在六部都有些人脉。”   “惊动他们?”昭兴帝冷笑道,“我却要吓得他们魂飞魄散,知天子之怒,这群佞臣方能遵天子号令。”   ……   冬月十三,天降大雪,徐志穹在中郎院里吃金豆子。   冯少卿最近脾气越发暴躁,夏琥怕徐志穹到罚恶司惹事,干脆把功勋给徐志穹送到了中郎院。   徐志穹就着一口香醪,吞下了几颗金豆,眼看眼前还一大盆,皱着眉头:“这要吃到什么时候?”   夏琥哼一声道:“当了这多年判官,还头一次听说有人嫌功勋多,你要不吃,我自己留下便是。”   “留下便留下,我不是说了么,有功勋你先吃,升了六品再说。”   “你说的轻巧,我熬得过去那一关么?”   无论对哪个道门,晋升都是生死考验,徐志穹有道长护着,却也昏迷了许久,夏琥没有高人照应,不敢轻易冒险。   “当年升七品的时候,我就差点丢了命,我可听说了,有不少同道就死在了六品上。”   徐志穹笑道:“你听错了,那些人不是因为晋升六品而死,而是死在六品技上,学六品技确实有些凶险。”   夏琥还是摇头;“我没你那天分,还是多等些时日,把七品上的修为巩固的扎实些。”   “也罢,来日我让钱大哥帮你一把,他肯定有些诀窍。”   吃了一盆金豆子,撑的徐志穹直翻白眼。   夏琥上来帮他揉揉胸口,徐志穹一把将夏琥搂在了怀里:“娘子,今夜不要走了。”   “那可不行,”夏琥推开徐志穹,“冯少卿每隔两个时辰,便要点人数,上次有个推官去晚了,差点被冯少卿打死。”   “这厮真是疯了!”徐志穹紧锁双眉,“娘子,不能再等了,明日我便带你去见钱大哥。”   “还是等等吧,我刚升了七品上,怎么也得等到修为稳固一些,”夏琥真心害怕,“我得回去了,过几日再给你送功勋来。”   夏琥走了,徐志穹心里很不踏实,很多人都知道徐志穹和夏琥的关系不一般,冯静安痛恨徐志穹,迟早要对夏琥下毒手。   当推官,终究要受制于罚恶司,还是得尽早升中郎。   不过夏琥的修为确实不稳,通过罪业之童能看出来,她身上的雾气有些飘忽不定。   等上十天半月,再看情形,只要夏琥根基稳了,就算把她绑走,也得逼着她升六品。   徐志穹提上灯笼去巡夜,从西集走到南门,从南门走到了莺歌院,本想去莺歌院里享受一下风雅,刚要进门,忽听一阵脚步声传到了耳畔。   莺歌院门前,人来人往,有脚步声再也正常不过。   但这个脚步声非常特殊,和徐志穹的脚步几乎完全一致。   有人跟踪我。   这就不能去莺歌院了。   在这种场所,徐志穹会一心一意投入修行之中,很容易遭人暗算。   徐志穹绕过莺歌院,想找个僻静地方,看看到底是谁跟踪。   等走到一条深巷,忽听身后脚步声急速迫近。   是宦官,修为应该有五品。   果真不是跟踪这么简单。   徐志穹猛然回身,提着灯笼,一刀砍向了身后的宦官。   宦官侧身躲过灯笼,身形一分为二,左右夹攻徐志穹。   幻术?   不对,一招一式,出手都是真的,这就是两个宦官。   他们两个刚在一直叠在一起,脚步和动作完全一样,徐志穹一时没能区分。   怎么还有这样的怪物?   徐志穹的六品技对宦官没用,单凭刀法,能勉强对付一个五品宦官,但同时对付两个基本没有胜算,更何况这两个宦官如此默契,攻势不断,且没有破绽。   徐志穹没有恋战,一手握住议郎印,要回中郎院,一名宦官突然绕到身后准备突袭。   也不知巷子里何时多了一辆货车,宦官没注意,一下撞翻了货车,一对瓷娃娃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看到这辆货车,徐志穹不打算回中郎院了。   老货郎低着头,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可怜巴巴道:“你们得赔我钱。”   一名宦官冷笑道:“老东西,算你不走运。”   他伸出手指来点老货郎的胸口,忽觉一阵威压袭来,两个宦官立刻低下了头,徐志穹也跟着低下了头。   老货郎拿着摔碎的瓷娃娃,颤抖着声音道:“这都是有本钱的,你们不赔钱,就得赔命!” 第264章 老夫是没有去过莺歌院的   梁季雄在城中安插了不少苍龙卫,今夜有急事要找徐志穹,得知徐志穹在城南闲逛,急忙推着货车赶了过来,正好遇到两名宦官,夹攻徐志穹。   一招龙怒之威,迫使两个宦官低下了头,这两个宦官立刻放弃了反击的念头,准备逃跑。   他们不认识梁季雄,也不知道梁季雄的修为,但他们知道什么是苍龙霸道,霸道修者意味着宗室成员,宦官对宗室成员有着本能的畏惧。   他们想等龙怒之威消失后,立刻逃走,梁季雄没给他们逃走的机会,一招盘蟒之技,直接掰断了两人的腿骨,把两人变作傀儡,乖乖站在了徐志穹身边。   梁季雄道:“这两人必定来自司礼监,找个地方好好审问一番。”   “二哥,”徐志穹指着不远处的莺歌院,“我觉得那地方就不错。”   梁季雄连连摇头道:“我一生清心寡欲,若是去了那种地方,岂不坏了我名声?”   徐志穹惊讶道:“二哥从来没去过?那这些年二哥都是怎么过来的?那二哥的这双手上岂不是沾满了……”   “莫要闲扯,快些走吧!”梁季雄是个正直的人,不想跟徐志穹开这种下作玩笑:“赶紧找个僻静地方。”   徐志穹道:“这是城南,京城繁华所在,哪有什么僻静地方?干脆就去莺歌院,咱们找个小轩慢慢审问。”   梁季雄面露难色,他是真不想去。   徐志穹催促道:“怕什么,你既是没来过,还穿着一身货郎的衣裳,肯定不会有人认出你!”   到了莺歌院门前,管家正在招呼生意,远远看见徐志穹的红灯,且上前招呼道:“徐千户,里边请,您去哪座院子……”   到了莺歌院,得先说清楚自己去哪座院子,这是规矩。   徐志穹道:“且在前院找个小轩先坐坐,一会再去别的院子。”   二哥没来过莺歌院,徐志穹赶紧给介绍着:“莺歌院有乐院、诗院、书院、弈院,这些院子都有角色姝丽,普通的叫小鬟,再好些的叫乐师、琴师、棋师之类,再往上就了不得了,那些都是阁主,睡一次阁主,可真不容易,因为进这些院子都是要考试的。   二哥,您可千万别惊讶,莺歌院就是这规矩,来这不是有银子就行,得像举子会试差不太多,咱们今晚不急着去赶考,前院有小轩,咱们先去坐坐,办些正经事。”   梁季雄不愿意说话,似乎一刻都不想在此地多留。   管家正在前边带路,忽然转过身子,盯着梁季雄看了片刻。   梁季雄低着头,极力躲避管家的目光。   管家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您,您,您这是?”   徐志穹一怔,这什么情况?   梁季雄满是厌恶的转过脸去,不想看那管家。   管家贴在身后,低声耳语道:“您还是去老地方么?”   老地方?   徐志穹又是一惊。   梁季雄怒道:“你说甚来?我哪知道什么老地方?且找个清静地方就是。”   管家赶紧答应,带着四人往院子深处走去。   徐志穹皱眉道:“小轩不都在前院么?”   管家不言语,把徐志穹的话当了耳边风。   先后穿过乐院、诗院、书院、弈院,管家带着四人进了弈院后面的一座小院,领着两人进了正房。   院子很清静,就他们这两位客人。   正房十分宽敞,陈设甚是奢华,却比阁主的卧房要奢华的多。   这是VIP专用候鸡大厅?   徐志穹来过几次莺歌院,却还不知道这样一座小院。   管家命人煮酒烹茶,站在梁季雄身边,低声耳语道:“还是叫那几位相熟的阁主过来么?”   梁季雄怒道:“老夫哪有什么相熟的阁主?”   管家把声音压得更低些:“玉竹阁的含珠阁主大病初愈,今夜也是能迎客的。”   梁季雄一锤案几:“你这人任地聒噪!老夫是第一次来!”   管家恍然大悟,赶紧带着众人退下。   梁季雄喝了一盏茶道:“这人真是罗唣,老夫明明是第一次来。”   徐志穹盯着梁季雄道:“二哥,你好大面子,在莺歌院,不用赶考,就能睡阁主?还能在这么精致的院子里候鸡?”   “什么阁主?”梁季雄摇摇头,“老夫没来过这里。”   “好,没来过。”   梁季雄放下茶盏道:“赶紧审一审这两个阉竖。”   徐志穹点头道:“二哥,今晚要是你请,这事就算过去了。”   梁季雄面红耳赤道:“我请你作甚?老夫都不知道这地方是做什么的。”   “这地方是做大事的,二哥,一看你就是个做大事的人,你若是不请,我明天就全都说出去。”   “我懒得听你罗唣!都有人要杀你了,你还有心在这耍口!”梁季雄解开两名宦官的绑缚,手脚的骨头都断了,两名宦官立刻瘫软在了地上。   “说,谁派你们来的?”   两个宦官低头不语,最起码的忠诚还是有的。   梁季雄一笑,用了一招奸佞无息,两名宦官在窒息之中挣扎了许久。   等梁季雄解除技能,两名宦官趴在地上奋力喘息,刚刚喘了两口,梁季雄又用盘蟒之技掐住了他们的脖子。   看似手段无奇,来来回回几次,两名宦官崩溃了。   让他们崩溃的不只有身体上的痛苦,还有来自宗室的威严。   在精神和身体双重压迫之下,两名宦官知无不言。   他们两个是陈顺才的孙子,不是亲孙子,是干孙子,这种关系在内侍之中很是常见。   他们两个一起跟着陈顺才的义子鹿安明学艺,一起入的品,一起长修为,历经三十载,如同亲兄弟一般练成了这身默契手段。   像他们这样的宦官还不止一对,鹿安明一共训练了十二人,两两一对,都有这样的默契。   此次,他们奉了鹿安明的命令,来刺杀徐志穹。   梁季雄一愣:“是刺杀?不是生擒?”   宦官摇头道:“爹说的清楚,就是要杀,不要活的!”   梁玉明诧道:“却没说为何要杀徐志穹?”   “爹的吩咐,我们兄弟不敢多问。”   梁季雄问徐志穹:“你认得鹿安明吗?”   徐志穹摇了摇头。   既是不认得,就证明两人并无私怨,很显然,鹿安明也是奉了陈顺才的命令。   可陈顺才为什么敢刺杀徐志穹?   这就不是这两个宦官能回答的问题了。   梁季雄一挥手,再用盘蟒之技,两名宦官颈骨折断,当场殒命。   “陈顺才要杀你,肯定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梁季雄皱眉道,“我真没想到,皇帝竟然不担心白虎真神降下灾祸。”   徐志穹道:“大官家从一开始就不畏惧灾祸,他畏惧的是顿顽星君和三位长老逼他退位,如今他的皇位已经受到威胁,自然不会再顾忌灾祸。”   “是,他什么都不顾忌!连大宣的江山都不在意!”梁季雄给了徐志穹一封书信,是太子写来的。   湍迅两州知府,各率军一万,抵达涌州边境。   “他们想在太子的背后用兵?”   梁季雄点点头。   徐志穹问道:“皇帝下诏书了吗?”   梁季雄摇头道:“没有诏书,内阁也并不知晓此事。”   “没有诏书,两州知府敢私自出兵?”   梁季雄往炭炉里加了些木炭:“我听到了吏部的消息,吏部抓到了两州知府贪赃的证据,   如今吏部已经上了奏章,内阁也拟了诏书,就等着皇帝批红,   皇帝现在攥住了他们的乌纱帽,他们如果不出兵,皇帝便要治他们的罪,将他们革职查办。”   “好计谋!”徐志穹惊呆了,真没想到大官家会有这一手。   难怪这些日子这么清静,原来是大官家改了策略,他不再针对太子,而是专心致志控制湍迅两州。   这一招走的光明正大,绝对不会有人反对皇帝,惩戒贪官污吏,是正事,是好事,是大快人心的事,没有一个官员会为两个贪官辩护。   “二哥有什么打算?”   梁季雄道:“我打算亲自前往湍迅两州,安抚两州知府,劝他们尽快退兵。”   徐志穹摇头道:“罪证已经坐实,乌纱帽攥在大官家手里,只怕二哥你劝不住。”   梁季雄咬咬牙道:“劝不住我便杀了他们,另换两个知府就是,否则等到他们出兵,太子连同北境的将士,将陷入绝境!”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大官家会任命更听话的知府。”   梁季雄道:“我们也可以联手吏部,推举听太子话的人。”   这倒是个办法,二长老这是用心思量了。   “可湍迅两州地处边境,倘若朝堂争执不下,知府空缺太久,恐怕会让图奴趁虚而入。”   梁季雄连连摇头道:“你有何计策?”   徐志穹拿着茶杯,静静思索了许久,抬起头道:“劝是一定要劝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两州随时出兵攻打涌州,十万火急,却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两天!”徐志穹道,“至少要等两天,明天一早我去找王御史,让他上一道奏章。”   梁季雄道:“还等什么明天,今夜便去!”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去人家府上打搅?”   “且看我薄面,王彦阳那老儿应该不会计较。”   “二哥,咱来都来了,你让我看看那位含珠阁主长什么样?”   “老夫不认识含珠阁主,老夫第一次来!”   “二哥,你这就不厚道了!”   “罢了,快些走,等事情办妥,阁主要多少都有。”   梁季雄吩咐管家处置好尸体,带着徐志穹到了王彦阳的家里。   徐志穹直接道明来意:“老御史,我们想让你为湍迅两州知府,上一道奏章。”   王彦阳皱眉道:“徐千户,是要为这两个贪官求情么?”   徐志穹摇头道:“非也,是检举这两人谋逆之罪!”   王彦阳讶然道:“这却有何根据?”   徐志穹笑道:“皇帝查出他们贪赃的证据,他们畏罪怀恨,便有谋逆之心,如今率兵至涌州边境,有动机,有手段,这根据还不够么?”   王彦阳连连点头:“老夫这就写奏章!”   梁季雄皱眉道:“如此一来,却不是要激怒了这两位知府?”   徐志穹道:“怒了又怎地?”   “他们若怒了,定然要出兵攻打涌州!”   徐志穹笑道:“他若攻打涌州,谋逆之罪便要坐实,届时不是乌纱落地,而是要抄家灭门!圣威长老好生劝慰,他们应该能明白其中得失!” 第265章 大官家,你倒是定罪呀?   湍州知府宋声振,站在军营之中的塔楼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涌州边境。   昨日,他收到了来自京城的消息,弹劾其通敌谋逆的奏章如雪片翻飞。   他无法为自己辩解,他的军队就在涌州边界,这几乎成了他谋逆的铁证。   可这是皇帝的命令,如果他不出兵涌州,皇帝就要治他贪赃之罪。   贪赃也好,谋逆也罢,都是宋声振承担不起的罪名。   而如今,所有的奏章都在皇帝手里,皇帝一旦批红,宋声振人头势必落地,宋氏一族恐怕都难保全。   远处一骑缓缓而来,营前军士引弓以待。   是西域名将纪骐。   他来作甚?   他不是投奔太子了吗?来给太子做说客?   他来当说客也正合适,纪骐和宋声振是故交,平素以兄弟相称。   纪骐来到营前,表示其并无敌意。   宋声振吩咐打开营门,放纪骐进营。   两人见面,先叙旧情,吃吃喝喝,东拉西扯,说了一个时辰,纪骐才把话头引到正题:“大哥,你带兵来用涌州,真是为了打太子?”   宋声振苦笑一声:“你这话却是怎说的?不是我想打太子,这是大官家的吩咐。”   纪骐笑道:“人家老子和儿子的事情,大哥,你觉得应该掺和进来么?”   宋声振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兄弟,这事我有的选么?难不成让我和大官家翻脸?”   纪骐放下酒杯道:“太子打的可是图奴,你也打了一辈子图奴,难道你想帮着图奴打太子?”   宋声振啪一声把酒杯摔在了地上:“老弟,你这话可就扎人了!我宋某不敢说自己是个好官,可咱是大宣的种!   我在湍州十来年,为了打图奴,这条命一直在鬼门关寄放着,我在鬼门关走过几回,你心里清楚,说出这话来,你却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纪骐冷笑一声道:“我把你当作何人能怎地?且问在大宣的爷们把你当成什么人?太子在阵前杀敌,你在背后捅刀子,兄弟我想替你说句好话,都特么张不开嘴。”   宋声振逡着眼睛道:“既然张不开嘴,你还说这些作甚?既然看不起我,你还来找我作甚?”   “宋大哥,我来找你是为你告诉你一件事,兄弟我带了一万大军来涌州,就是为了挡住你。”   宋声振苦笑一声道:“这是来喝绝交酒了?兄弟,战场上咱们各为其主,这算身不由己,这和咱们兄弟的交情无关吧?”   纪骐神色严肃:“大哥,真就认我这个兄弟么?”   “认!哪怕沙场上到了你死我活那天,我也认你这个兄弟!”   纪骐看了看军帐里的军士:“既是认我这个兄弟,能让兄弟说几句心窝里的话么?”   宋声振一挥手,所有军士全都离开了大帐。   纪骐压低声音道:“涌州被图奴糟蹋一回,咱们自己人不能再糟蹋一回,我在战场上杀过图奴,杀过妖族,可从来不对自己人动手,   大哥,我知道你有苦衷,既然来了涌州,你且装装样子,就在这待着,我也装装样子,就在这陪你耗着,咱们不伤兵马,不伤和气,等日后大官家和太子决出个高低,咱们再做去处,你看如何?”   宋声振思量许久,重新拿起一只酒杯,添满酒道:“有你这句话,哥哥我心里这块石头就算放下了,咱们一言为定。”   当天下午,两人你一杯,我一盏,一直喝到深夜。   纪骐有四品修为,酒量自然不俗,可比宋声振还是差了一点,亥时前后,纪骐大醉,宋声振将他扶上了卧榻,让他在大帐歇息。   坐在火堆旁,宋声振又喝了两杯,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匕首,回身看着纪骐。   想杀一个四品修者不容易,但宋声振自己也有杀道六品修为,只要刀下的够快,够准,杀了醉酒的纪骐,也没有那么难。   “兄弟,我是武人,武人当上知府,当真不容易,这苦衷,你懂!”宋声振坐在纪骐身边,喃喃低语,   “在湍州这些年,我手上说不上干净,贪了不少,可我对图奴从来没怂过,咱们的大宣的膝盖在我这没软过,湍州的土地,在我手里没丢过,   兄弟,我不是那不知羞臊的人,可我这次真的没路走了,你来了我大营,我若是放你回去,大官家肯定不饶我,我……”   宋声振举起匕首,对准了纪骐的脖子。   杀气弥漫,宋声振用了獠牙之技,高高举起了匕首。   俄顷,匕首放下了。   宋声振低下了头,擦了擦眼泪。   “兄弟,我特么是个没种的,你说咱们哥俩都是习武的,你说咱们哥俩能换换该多好,我去打仗,我特么也想跟着太子打仗,我也不想给图奴当狗!   兄弟,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以后的事情,等咱们明天再说!”   宋声振走出了大帐,到外面吹吹冷风。   纪骐睁开眼睛,朝帐篷外面看了一眼,把袖口的一把短刀收了起来。   ……   在营地里闲逛多时,宋声振在粮仓找了块青石坐了下来。   粮仓里有个老卒正在拾掇粮食,好像没看见知府大人,只顾着低头干活。   宋声振也没作理会,坐了一会,正要起身,忽觉有人在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   宋声振一摸脖子,根本没有绑绳。   这是技能!   不远处就有哨塔,他想喊一声,忽觉“绑绳”收紧,整个气息都中断了。   “别出声,一点声音都别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出现在背后,“想活,就跟着我走。”   雪夜,宋声振带着一名老卒走出了军营,门口的军士也不敢过问。   他看到宋声振的神情有些怪异,脸色红中带紫,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常。   走出十几里,到了一座松林之中,老者松开了宋声振脖子。   “宋声振,你真想通敌谋逆?”   宋声振回头看着梁季雄,他没在京城当过官,只在选士当天见过一次苍龙长老,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可看着老者身上独有的威严,再想想这老者的修为,再想想刚才勒他脖子的技能,再想想几十年前的模湖记忆,宋声振接连后退几步道:“卑职宋声振,拜见圣威长老!”   “宋知府,老朽受不起,咱们已经是两军阵前的死敌,你还给我行礼作甚?”   宋声振连连摇头道;“长老,卑职冤屈,卑职有苦衷!”   梁季雄道:“你运气倒也不错,若是时才动了纪骐将军,你早就没命了,有什么苦衷且换个人说,我没心情跟你磨口。”   梁季雄走到一旁,徐志穹从身后走了过来,微笑道:“宋知府,有什么委屈只管说来。”   宋声振看了看梁季雄,他不认识徐志穹。   梁季雄喝道:“想活命,便说的痛快些!”   宋声振犹豫片刻,把实情说了出来:“宋某带兵来涌州,是奉了圣上的旨意。”   “圣旨何在?”   “没有圣旨,只收到了司礼监传来的口谕。”   “有兵符么?”   宋声振摇了摇头。   徐志穹笑道:“一没旨意,二没兵符,私自出兵,却还不是谋逆?”   宋声振道:“司礼监送来口谕时,有我部下在旁作证。”   “作证?真要查你谋逆之罪,你部下还开得了口么?”   宋声振低头道:“宋某既为人臣,对圣上的吩咐,自当言听计从。”   “荒唐!”徐志穹早就料到了这番说辞,“司礼监随便叫个太监过来,说句话,就能让你言听计从,倘若明天再叫个太监过来,让你带着湍州投靠图奴,你也听他的不成?”   宋声振转脸看着梁季雄道:“卑职,实属无奈!”   梁季雄没理会他,徐志穹道:“宋知府,我知你有苦衷,有人参你贪赃枉法,内阁已经给你定了罪,票拟已经送到了大官家手上,   你为自保,只能听大官家吩咐,可你若真出兵攻打涌州,非但贪赃之罪免不掉,谋逆知罪也彻底坐实了!”   宋声振道:“圣上既是下了口谕,定有办法保全于我。”   “保全你作甚?”徐志穹笑道,“等战事了却,大官家正好缺个替罪羊,以通敌谋逆之罪杀你全族,再把骂名往你身上一扣,岂不皆大欢喜?”   宋声振看着梁季雄,紧咬银牙道:“宋某绝无谋逆之心!圣威长老,请为卑职做个见证!”   梁季雄叹道:“如何见证?且看你带兵攻打涌州,我能给你做个什么见证?”   “卑职实在无路可走!”   徐志穹道:“路是有的,你不就是想要个见证么?通敌谋逆之罪,你可自证清白。”   宋声振诧道:“如何自证?”   徐志穹反问:“你带兵马,来涌州作甚?”   “我是奉了……”   徐志穹打断宋声振:“你再仔细想想!”   宋声振踟蹰片刻,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谋逆之罪可自证,然贪赃之罪,又当如何?圣上已有罪证,自然不会饶我!”   徐志穹笑道:“大官家不饶你,有人肯饶你,且看这路你怎么走?”   ……   次日天明,纪骐酒醒,向宋声振告辞。   宋声振将军中名册交给了纪骐。   纪骐愕然道:“此乃何意?”   宋声振道:“兄弟,我自率军来涌州,是为支援太子,抗击图奴,今湍州情势严峻,宋某不敢擅离职守,只能将一万将士,托付给你了。”   纪骐一愣,随即一笑:“有此一举,谁敢说你通敌谋逆?”   ……   三天之后,京城收到消息,湍迅两州各支援一万精兵,助太子抗击图奴。   两州出兵助战,通敌谋逆之罪不攻自破。   京中群臣,皆赞颂两州知府深明大义,御史们将之前所上奏疏纷纷撤回,就连贪赃之事,也不再提起。   昭兴帝急火攻心,当即病倒,躺在卧榻之上,吩咐陈顺才立刻批红,以贪赃之罪,将湍迅两州知府革职查办!   陈顺才回司礼监刚刚批红,诏书正要发出去,又被昭兴帝叫了回来。   昭兴帝拿过诏书,看了一遍,当即撕个粉碎。   陈顺才不解其意。   昭兴帝躺在卧榻之上,忽而放声大笑:“险些中计,好个奸贼,朕险些中了那奸贼的诡计!”   “陛下,奴婢驽钝,到底是中了什么计?”   昭兴帝道:“倘若你是湍迅两州知府,我若是要治你的罪,你当如何?”   陈顺才思量许久,一脸愕然:“难道说……”   昭兴帝点点头:“逼迫太甚,这两人却要投奔太子,北境四州,险些尽归太子!” 第266章 护国公任颂德   昭兴帝不能给湍迅两州知府定罪,如果定了罪,正好中了徐志穹的计。   徐志穹已经算好了这一点,倘若昭兴帝以贪赃之罪将两州知府革职,两州知府收到消息,会立刻投奔太子,有了湍、迅、涌、碌四州,太子等于拿下了整个大宣的北境,再加上图奴的南御行省,太子建国都够了。   昭兴帝还是够沉稳,三条计策被徐志穹一一化解,他却没有让损失继续扩大,湍迅两州知府贪赃之事不再追究,先把这两州稳住,然后再想办法,让太子尽快回京。   单凭内部手段,想让太子回京的难度太大,梁季雄不会答应,群臣也会从中阻挠。   那就只能从外部着手了。   只要能结束这场战争,太子就没有继续在外征战的理由。   昭兴帝原本不想采取这样的手段,他不想再次遭到群臣的指责。   可事到如今,没有比这更为有效的方法。   “去把任颂德叫来,朕要给他一份差事。”   “任颂德?”陈顺才面露难色道,“这人,恐怕不能再用了。”   任颂德是《沃云和书》的主导者之一,宣人对其恨之入骨,当初在图奴的逼迫之下,昭兴帝给他封了个公爵,已经犯了众怒,如今若要重新启用此人,势必要引来一片骂声。   但昭兴帝对此早有准备:“战事劳民伤财,若任颂德有止战之功,也可弥补其昔日之过。”   ……   正午时分,陈顺才到了护国公任颂德的府上。   国公的府邸很大,宅邸规模仅次于宗室,但任颂德的宅邸很冷清,除了一群婢仆之外,大部分院子都空着,尤其到了冬日,一片荒凉萧索之景。   之所以如此冷清,原因有两点,一是大宣的封爵制度和前朝不同,公爵有地位,但没有实权,公爵的身份相当于超越品级的存在,但却不能在朝堂之中担任任何官职。   二是任颂德本身比较特殊,他没有任何战功,连封侯的资格都没有,之所以当上公爵,完全都是图奴逼出来的。   他是大宣的罪人,是大宣的耻辱,平时就极少有人愿意登门,而今又在和图奴打仗,且连战连捷,任颂德随时可能成为被清算的对象。朝中群臣对其避之不及,谁也不想与他产生任何瓜葛。   闻听陈顺才前来,年逾花甲的任颂德盛情相迎,看了看府邸之中简朴的陈设,陈顺才感叹道:“国公的日子,过得清苦了些。”   苦么?   分跟谁比。   公爵的待遇相当于正一品大吏,但正一品都是虚职,实际俸禄并不高,每月本俸一百二十两,茶酒厨料、添支、薪炭、公使钱等一系列补助二百多两。   俸禄只是收入的一部分,公爵的主要收入来自于田产,封爵之后,朝廷会分拨大量田地,每年收租就有几千两。   但任颂德非但没有田产,连补助都没有,只因他这公爵名不正,言不顺,朝中众臣处处找他麻烦,能削的都给削了,只留下了一百多两的本俸。   一个月一百多两,也是平民百姓不敢想象的数字,但对于护国公的身份而言,这份收入也只够他过上勉强体面的生活。   任颂德苦笑一声道:“老朽为朝廷所弃,今能于此安享残生,已属幸甚之至!”   他对自己的处境看的倒是很清。   闲谈几句,陈顺才道明来由:“圣上今有重任托付于国公。”   任颂德一惊:“不知圣上有何驱遣?”   陈顺才只说了两个字:“止战!”   任颂德闻言,激动的老泪纵横。   这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请陈秉笔转奏陛下,老臣定不辱使命!”   ……   时近腊月,京城渐渐有了些年味,集市上卖桃符(门神)、春联、年画的摊子多了起来。   徐志穹在夜市里闲逛,正琢磨着这年怎么过。   这是他来到大宣第一个新年,自然不想过的太冷清。   可童大哥不在,武千户不在,衙门里一群好兄弟都在北边打仗,这年到底该跟谁过呢?   去苍龙殿找二哥过年?   别了。   新年是苍龙殿最忙碌的时候,二长老得操办各种祭祀。   更何况大过年的非得守着一个糟老头子,徐志穹心有不甘。   去莺歌院过年?   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二哥答应了,阁主随便选,在花林粉阵之中过个年,倒也不错。   可万一欲穷了怎么办?莺歌院自与真爱无缘,一旦在大年夜入了贤者境,那份空虚委实难熬。   最佳选择,是和夏琥一起过年。   把夏琥请到中郎院,叫上杨武和常德才,然夏琥也把役人带来,凑够一桌子,美美吃一顿年夜饭。   吃饭的时候趁机把娘子灌醉,然后摁住,然后……   然后肯定是帮她晋升六品,咱是正人君子,哪能趁人酒醉,行苟且之事!   可就怕冯静安捣乱,年也不让过的消停。   徐志穹刚走出西集夜市,一辆马车停在了面前:“志穹,可是让我好找!”   那人挑起了门帘,徐志穹的眉毛不自觉的动了一下。   是隋智。   看到他,徐志穹瞬间将警惕拉满,但脸上笑容如常。   “见过隋侍郎。”   隋智走下马车道:“志穹,你都当了千户,不在衙门坐堂,怎还出来巡夜?”   徐志穹道:“衙门里有史千户,我一个晚辈,多干点跑腿的事情也是应该。”   隋智赞赏的点点头:“你有这份心思,日后必成大器,今晚且随我去趟丰乐楼,有一位贵人想见你。”   贵人?   你引荐的贵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坏人倒也无妨,正好顺手做趟生意,可徐志穹对隋智有几分忌惮。   一是这人身份不明,他肯定是皇帝身边的人,但具体担任什么角色,徐志穹尚且不知。   二是这人修为不明,他对外宣称是兵道五品,兼修杀道六品,可徐志穹看不清他的修为,这也就证明他的修为绝对超过了五品。   对于隋智,徐志穹了解的太少,能躲尽量还是躲远些。   “隋侍郎,新年将至,公务繁忙,今夜实在脱不开身,要不再等两日……”   “怎么,连叔父的面子都不给?”   隋智执意相请,徐志穹推脱不过,只好跟着他一起去了丰乐楼。   到了雅间,一名耄耋老者起身,笑吟吟的看着徐志穹。   这位老者就是贵人?   徐志穹看着此人觉得十分面熟。   应该是见过,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   隋智赶紧引荐道:“志穹,这位乃是任国公!”   任国公?   任颂德?   徐志穹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   在李沙白的画里。   不得不说李沙白的画技真是精湛,寥寥数笔,一幅画卷顷刻而成,画中的任颂德,竟然与真人一样。   任颂德微笑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木然的看着任颂德。   徐志穹看了看他头上的罪业,一寸七八的样子。   这厮的罪业不到两寸?   这不科学!   再看看他修为,身上没有雾气,是个没修为的普通人。   隋智在旁又提醒了一句:“志穹,这位是国公大人。”   他在提醒徐志穹行礼。   不管任颂德名声如何,公爵就是公爵,除了宗室成员,任何人见了公爵都要行礼,连内阁首辅都不例外。   “哦!”徐志穹随便支应了一声,好像是没反应过来。   他不可能给任颂德行礼。   隋智见徐志穹站着不动,只得招呼两人落座,任颂德也不介意,脸上始终带着亲切的笑容。   趁着上菜,隋智问道;“志穹啊,你去了战场,听说还立下不少战功,不知有何感触?”   他等着徐志穹炫耀战绩,然后再加以敲打。   没想到徐志穹没有炫耀,只说一句道:“打仗,委实不易。”   隋智点头:“我听说羊角关一战,打的非常惨烈。”   “惨烈!”徐志穹表示赞同,“大战过后,尸骨如山,好在死的都是图奴。”   隋智慨叹道:“何止图奴,我军将士也阵亡不少,都是大好年华,都是大好儿郎。”   “是啊,他们都是大宣的好儿郎。”   隋智又道:“我自戎马半生,却对战事极为痛心,军士死伤倒是本分,可怜平民百姓,无辜受累。”   “是啊,”徐志穹点头,“百姓真是可怜。”   任颂德开口了:“徐千户年纪轻轻,能有此见地,实属不易,战火始于人祸,然战火之苦,远胜于天灾。”   徐志穹点头道:“国公说的是,都是人祸。”   任颂德感叹道:“战火如能早日平息,乃我大宣之福,亦是万万苍生之福!”   “能不打仗,自然最好。”   徐志穹听出了些味道,他这是又要和谈了。   这套业务可真是熟练,可他找我来作甚?   任颂德道:“老夫愿凭微末之才,止熄战火,还望徐千户不吝相助。”   他求我帮忙?   这可是找对了人。   隋智在旁继续劝说徐志穹:“志穹,平息战火,乃社稷之幸,乃苍生之福,你可千万不要推脱。”   徐志穹点点头,问道:“不知徐某有何处能为国公效劳?”   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任颂德喜出望外:“我想请徐千户给太子殿下送一封书信,请太子殿下暂且停战,我再去面见图努国君,劝其收兵。”   隋智以为徐志穹会想尽一切办法拒绝,没想到徐志穹痛快答应下来:“这事好说,待我修书一封,给太子殿下送去,不知国公意下如何?”   徐志穹没打算给太子写信,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和任颂德这种货色,徐志穹不打算多说一句话,多说一句话都让徐志穹作呕。   而隋智又在这里,徐志穹更不打算久留,索性全顺着他们,赶紧脱身就是。   “壮哉!”任颂德大喜,给徐志穹添了一杯酒,“有君一言,战火之苦终矣!请徐千户满饮此杯!”   徐志穹把酒喝了,心里阵阵起疑。   这老东西怎么这么激动?   我随便说一句,难道他真就信了?   难道想让我当场给太子写信?   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强逼于我,大不了跑回中郎院就是了,只是徐志穹不想在隋智面前暴露身份,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轻易使用判官的能力。   可任颂德没再提出任何要求,接下来说的全是酒桌上的客气话。   客气几句,徐志穹起身告辞,任颂德也没拦着,起身把徐志穹送到了丰乐楼外。   隋智多送了几步,叮嘱徐志穹道:“侄儿,答应国公的事情一定要做,否则会招来祸端。”   徐志穹一愣:“所谓祸端,所指何事?”   隋智压低声音道:“你既是答应国公写信,就一定写信,我知道你故意不说什么时候写信,也没说写什么样的信,但答应就是答应了,老老实实按国公说的做,   一天不写,你会丢了气机,   两天不写,你会丢了修为,   三天不写,你会丢了性命,   千万记得,书信要劝太子停战,否则一律不作数!” 第267章 这位高人深不可测   丰乐楼里,隋智和任颂德接着吃酒。   “国公,你觉徐志穹其人如何?”   任颂德喝杯酒,笑道:“一寻常少年而已,没甚特别之处。”   隋智诧道:“此人才学,在同辈之中堪称翘楚。”   “才学,有甚才学?”任颂德哂笑道,“言行粗鄙,举止猖狂,不知深浅,不晓进退,心中没有敬畏,也没有规矩,只有些投机取巧的小聪明,这也能叫才学?才学这两个字怎就这么轻贱?”   隋智笑道:“国公不可小觑了此人,在他手上吃过亏的人可不少。”   任颂德放下酒杯,轻叹一声道:“早年南征的时候,在郁显国看见过一种猴子,这种猴子名叫虎猴,   虎猴平时躲在树上,寻常人看不见他,扯开嗓子一吼,声音和虎啸一模一样,   当时军中没有人见过这种猴子,都以为山林里真有老虎,可等在当地找个猎户,把这猴子从树上打下来,却比个狸猫还大不了多少,   徐志穹就和这虎猴一模一样,动静大,能唬人,被他唬住了,也就怕了他,且等他在树上扔个石头,丢个树枝,被他砸了脑袋,就算吃亏了,   吃过亏了,还心有余季,真以为自己被老虎咬了,这把戏,骗骗那蠢人还行,却还骗得过我么?   隋侍郎,这猴子早就该杀了,圣上对他恨之入骨,还能由着他上蹿下跳,兴风作浪?”   隋智摇头道:“此人杀不得,他受白虎真神庇佑,杀了他却要招来灾祸。”   任颂德闻言放声大笑:“隋侍郎,我刚才的话却白说了,这猴子叫了两声,你还真就当他是老虎?徐志穹根本不是白虎修者,白虎真神怎么可能庇佑他?”   隋智皱眉道:“国公知道这徐志穹的道门么?”   任颂德点头道:“我知道,隋侍郎也知道,只是这人的道门不能说出来。”   隋智摇摇头道:“国公高看我了,我是真不知道。”   任颂德笑道:“隋侍郎,你先别说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且看我怎么把他那身虎皮扒下来。”   隋智道:“国公让徐志穹给太子写信,我看他也只是随意敷衍而已,   莫非国公是想先礼后兵,先好言相劝,若是他不明事理,再予以严惩?”   “先礼后兵?”任颂德笑得直摇头,“隋侍郎,你可真会说笑,我跟一个狂妄无知的蠢人,还讲什么礼数?   徐志穹若是趁早给太子写信,能劝服太子停战,我且让他多活几日,再把他这身虎皮剥得干干净净,   他若是不从,我且把他首级挂在城门上,以解陛下之恨!”   隋智提醒一句:“徐志穹身边可有不少帮手,国公这几日最好小心一些。”   任颂德道:“这些年,老夫虽说不出来走动,但京城里的事情却也瞒不过老夫的眼睛,徐志穹仗着一身虎皮,且靠着那吹嘘的本事,攀上了苍龙殿和阴阳司这两根高枝,   如今阴阳司已经不在,除了圣威长老,还有皇城司的钟参能护着他,   钟参之流就不必说了,至于圣威长老,说句不恭敬的话,这么高的修为给了他,真是天道不公,造化弄人!   隋侍郎不必为老夫担心,雪藏十年,老夫这口刀,或许有些钝了,但对付这两人,却还绰绰有余。”   好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惹得隋智非常厌恶。   看的出来,任颂德在极力克制自己,可他天性如此,这份小人性情刻在他骨子里,想藏却也藏不住。   ……   黎明时分,徐志穹跌跌撞撞进了苍龙殿。   见他面色惨白,气息虚弱,梁季雄赶紧把他带到了后院,叫医官前来诊治。   徐志穹摆摆手道:“莫叫什么医官,不济事!”   梁季雄道:“这是中毒了,还是受了伤?为何气机不停外散?”   徐志穹道:“我中了技法,不知是几品修为,也不知对方是何道门。”   粱季雄道:“何人用的技法?”   “护国公。”   “哪个护国公?”   徐志穹苦笑道:“大宣还有几个护国公?”   “莫非是任颂德那个狗贼?”梁季雄勃然大怒,“我这便去将他捉来,让他解了这技法,他若敢说半个不字,我便把这厮零切碎割,剐成肉泥!”   梁季雄转身要走,徐志穹拦住他道:“二哥,不必去了,只怕你抓不到他。”   “怎就抓不到,我现在就去掀了他的公爵府!”   “他既设局害我,怎可能留在公爵府束手待毙?”   梁季雄一想也是,且让苍龙卫先去探查任颂德的下落。   这是正道,可徐志穹等不了太久,他把今晚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梁季雄闻言,深感困惑:“据我所知,任颂德根本没有修为,只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宵小之徒,他怎会有如此狠毒的技法?”   徐志穹道:“就是因为看轻了此人,我才吃了这亏。”   粱季雄道:“他说让你写封信给太子,你写一封就是,先把这事情扛过去再说。”   徐志穹摇头道:“若是不劝太子停战,这书信肯定不能作数。”   粱季雄道:“那便胡乱劝两句,太子也未必会听你的。”   “二哥,写这信没用,只要太子不停战,任颂德就不可能放过我,他是什么种,你应该最清楚。”   粱季雄思量片刻,又道:“且让太子停上几天,也让士兵好好休整。”   “一天也不能停!”徐志穹断然拒绝,“二哥,你应该知道任颂德那狗贼的性情,就算停战了,他也绝不会会放过我,   战事要看天时地利,一旦开战,便是万千性命,岂能随意止息?   这一次若是被任颂德得手,下次且到战事焦灼时再逼太子停战,我大宣儿郎用血肉换来的战果,岂能被这个杂种养的拿捏?”   志穹好固执,可他说的也的确是正理。   任颂德就特么是个杂种养的,这小人什么都干得出来!这一点粱季雄非常清楚。   可眼下的问题怎么解决?   粱季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徐志穹就这么死了!   “答应他的事情,就必须得做?任颂德从哪学来的这技法?”粱季雄捏了捏下巴,“这技法怎么这么熟悉?”   徐志穹道:“二哥,你可记得太卜手上有一件法器?”   “《铁言簿》!”粱季雄一脸惊喜道,“这技法和《铁言簿》的手段非常相似,能破解《铁言簿》,或许就能破解这技法。”   徐志穹叹道:“若是太卜还在阴阳司就好了。”   徐志穹一开始就发现这技能和《铁言簿》相似,便想方设法寻找太卜。   他先去找了童青秋,童青秋按照太卜的嘱托和徐志穹一起回了京城,两天前还和太卜在京城见了一面,可如今他不知太卜的下落,也没有联系太卜的方法。   他又去找了李沙白,李沙白不知太卜下落,他从任颂德的技能里发现了些玄机,可如果要彻底化解,得给他一些时间。   他想去滑州找陶花媛,可惜阴阳司只剩下了两层小楼,里边空无一物,没有了阡陌楼,凭徐志穹当前的阴阳修为和身体状况,根本去不了南方的滑州。   他又去找韩辰,韩辰用针石暂时减缓了气机外泄,他想通过韩辰的法阵去滑州找陶花媛,可转念一想,如果连韩辰都没办法,陶花媛又能有什么办法?   万一去了滑州,陶花媛也束手无策,一来一回,全耽误在了路上。   韩辰让徐志穹在京城等候,他独自去滑州寻觅陶花媛。   徐志穹无奈,只剩下最后一条出路——苍龙殿。   他想找二哥帮忙,二哥见多识广,或许能找到化解的方法。   就算无法帮徐志穹化解技能,至少也能保证徐志穹这两天的安全。   有这两天的时间,或许李沙白和陶花媛就能想到办法。   可没想到,徐志穹还真就来对了地方。   二哥不仅能保证他的安全,还有化解《铁言簿》的办法。   他让苍龙卫准备马车,带着徐志穹当即出发。   徐志穹诧道:“这是要去哪?”   粱季雄道:“带你去找一个人,据我说知,除了太卜,只有这个人能化解《铁言簿》!”   徐志穹愕然道:“此人修为如此高深?”   粱季雄道:“深,深不可测!”   徐志穹心生疑虑,到底是哪位高人,修为能和太卜不相上下?   粱季雄慨叹道:“当初我和太卜那老东西有了些争执,太卜用《铁言簿》算计我,我着道了,答应了他一件我做不到的事情,   做不到的事情自然不能做,他却用铁言簿来报复我,我却为此受尽折磨和屈辱!”   徐志穹颇为好奇:“他是怎么折磨你的?”   粱季雄连连摆手:“此事不说也罢,我被折磨了数月,最终遇到了这位高人,为我破解了《铁言簿》,终于让我摆脱了那场厄难。”   徐志穹道:“这位高人现在何处?”   粱季雄沉吟良久:“此事要先行说明,那个地方我之前没怎么去过,若不是为了破解《铁言簿》,我断然是不会去的!”   徐志穹一惊:“难道你说的是她?” 第268章 她在太卜之上   到了莺歌院,徐志穹见到了那位深不可测的高人。   数术阁阁主——静涵姑娘!   她的修为的确和太卜不相上下。   徐志穹还记得太卜的习惯,在大多数情况下,静涵姑娘是在太卜之上的。   寻常人想进静涵姑娘的闺房,得等到晚上数术阁开业,连续答几轮题,答对了还得看阁主心情,看是否有入帏的机会。   但苍龙长老的排面不一样,粱季雄就坐在贵宾专属的候机大厅里,静涵得洗漱干净,一路小跑赶过来。   见了徐志穹,静涵立刻名表了苍龙长老的意图,她朝粱季雄施礼道:“长老,贱妾属实无能为力。”   粱季雄紧锁双眉道:“你是不打算帮我?”   静涵连连摇头:“长老,静涵确有苦衷,您若是不信,且到我房中一看!”   粱季雄背着徐志穹走向静涵的房间,管家见状吓坏了,赶紧叫人过来帮忙。   粱季雄不让别人碰徐志穹,他亲自背着徐志穹的目的,就是让静涵明白一件事,这个人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进了房间,静涵从暗格之中拿出了一株含包待放的莲花。   这不是真莲花,而是用极为精密的工法打造的铜莲花。   “这莲花,你是见过的,”静涵把铜莲花交给了粱季雄,“当初帮你破解《铁言簿》时,莲花是盛开的,如今莲花不开,我也没有办法。”   粱季雄结果铜莲花,看了许久,花瓣紧闭,却把莲心藏得严严实实。   他想用力扯开花瓣,却又担心弄坏了这法器,转脸问静涵:“这莲花为何打不开?”   “这莲花有时开,有时合,贱妾当真不知其中缘故。”   粱季雄目露凶光道:“静涵,你当真没有骗我?”   静涵一脸委屈:“季雄,我怎忍心骗你?”   季雄?   徐志穹愣了。   连他都要叫二哥的。   为什么静涵可以叫季雄?   静涵不是太卜的女人么?为什么和季雄的关系还这么特别?   “静涵,此事干系重大,你当真不要骗我。”   “季雄,你若是这般说,却要屈煞我了。”   “静涵!”   “季雄!”   “咳咳咳咳!”徐志穹在旁咳嗽了几声。   粱季雄拿着铜莲花道:“志穹,你先在数术阁歇息片刻,我去找钟参一趟,这东西终究是工法打造的,只要有工法,钟参就一定能化解。”   粱季雄走了,静涵且把徐志穹安置在床上,好好照料着。   这女子看着还不到三十,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能同时征服二哥和太卜。   静涵拿起绢帕,轻轻为徐志穹拭去汗水。   徐志穹转过脸去,尽量不看这女子。   二哥和太卜还是有交情的,“并蒂莲”的交情。   若是连徐志穹都被静涵征服了,就不是“并蒂莲”那么简单了。   天已大亮,按照徐志穹的生物钟,这个时候他该睡觉了。   看徐志穹满脸倦意,静涵把窗帘挡紧,让徐志穹睡得踏实些,将入梦乡之际,徐志穹突然听到了太卜的声音。   “狂生,你也有受人算计的时候?”   徐志穹在脑海中回应:“这次无话可讲,是我大意了。”   “你可知任颂德是何道门?”   徐志穹摇头道:“晚辈委实不知,也不明白任颂德手里为什么也会有《铁言簿》?”   “他手里没有《铁言簿》,这是他六品技。”   “六品技……”   “我能帮你化解他技法,但这个人,只能你自己处置,我无法插手,你也最好别叫旁人插手。”   太卜声音渐渐远去,不多时,只听粱季雄走了回来。   “我还没到皇城司,这花就开了!”   铜莲花开了,静涵姑娘用纤纤细指拨弄莲心,接连剥下来三颗莲子。   徐志穹先吃了一颗。   身上的气机不再外散,但仍然觉得四肢乏力。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静涵又给徐志穹喂了第二颗。   这一颗莲子下去,徐志穹的身上恢复了气力,基本行动自如,只是经脉之中有一块气机凝结,化不掉,也出不去。   再等一盏茶,静涵给徐志穹吃了第三颗莲子,这股气机突然涌上了咽喉。   徐志穹要吐。   静涵赶紧把莲花放在徐志穹的嘴边,莲心似有一股引力,把气机从徐志穹的嘴里引了出来,气机撞向莲心,化作三颗莲子,进了莲蓬。   吃了三颗莲子,还了三颗莲子,任颂德的技能就这样解除了。   这术法的原理是什么?   徐志穹也是学阴阳的,他非常好奇。   粱季雄还是有些不放心:“静涵,这技法当真化解了么?”   静涵道:“我当初也为你化解过一次《铁言簿》,不就是这样的手段么?”   粱季雄摇摇头:“当初我吃了九颗莲子才能复原,志穹刚吃了三颗,能成事么?”   静涵拿着莲花给粱季雄看:“当初救你时,莲蓬里有九颗莲子,太卜叮嘱过我,有多少颗就吃多少颗,如今莲蓬里就三颗莲子,多一颗都没有了。”   徐志穹知道了这多莲花的秘密。   这看似是静涵破解《铁言簿》的手段,可实际上,和静涵没有太大关系。   真正化解《铁言簿》的还是太卜,太卜让莲花开,莲花就能开,太卜说几颗莲子,就有几颗莲子。   《铁言簿》的控制手段,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比喻成一种“毒药”,“毒药”的传播媒介是诺言。   当着太卜的面,许下一句诺言,被他记在《铁言簿》上,就相当于吃了太卜的“毒药”。   兑现诺言是一个“解毒”方法,另一个“解毒”的方法就是来静涵这里吃莲子。   这株铜莲花,和太卜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和阴阳牌之类的法器一样,能和太卜却得联络,而太卜也能在远程操控这株莲花。   莲花开与不开,取决于太卜想不想给对方“解毒”。   莲心上有几颗莲子,取决于对方中毒有多深。   当年粱季雄得罪了太卜,需要吃掉九颗莲子,证明他中毒很深,太卜对他下手很重。   可太卜为什么要把铜莲花交给静涵,费这么大周折,远程操控呢?   从二哥身上也能找到原因。   太卜利用《铁言簿》可以威胁到对方的生命,但总有一些硬骨头不吃威胁。   二哥就是其中之一,既不肯兑现诺言,也不肯低头认输。   换做别人,太卜会让对方在痛苦中死去。   但对方是苍龙殿的圣威长老,无论碍于身份,还是碍于在博弈中的价值,太卜都不能让他死,可二哥性情强势,不肯低头,太卜也不能落下身价主动为他“解毒”,因而静涵就成了中间的媒介。   静涵帮粱季雄“解毒”,保住了二哥的性命,也保住了双方的面子。   这个问题好想,可接下来的问题,就不那么好想了。   任颂德的六品技和太卜的《铁言簿》工作原理完全一致,那么任颂德到底是什么道门?   ……   睡了两个时辰,徐志穹恢复了些气力,先去了一趟涌碌罚恶司。   进了罚恶司,空空荡荡,罚恶长史不在,大多数判官也不在。   问了一名女判官,女判官没好气道:“李长史带着钱中郎去十方勾栏了,一群人在勾栏里待了一天一夜,现在还没回来!”   罚恶司集体去勾栏!   徐志穹气得脸色煞白。   “无耻!堕落!罚恶长史带着六品中郎去勾栏!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事情么?   去就去了,也不说告诉我一声,没有我,他们怎么可能结识钱立牧?没有我,他们地盘都没被图奴判官抢光了!   他们昨天要带我去勾栏的话,我也不会被隋智撞见,没被隋智撞见,我也不用受苦!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们等我以后……”   女判官看着徐志穹道:“这位中郎,你若是想说理,就找他们说去吧,他们还在十方勾栏。”   “我去不了,我从京城来的。”罚恶司从哪进,从哪出。   女判官道:“我带你去就是了。”   徐志穹不明白:“他们到底去勾栏作甚?”   千万别说这是一月一次的集体活动!   “庆功!”女判官道,“大宣的军队把整个南御行省都打下来了,李长史也把南御行省的地盘都抢下来了,钱中郎立了大功,前后打败了三个图奴中郎!都把图奴判官打怕了!”   徐志穹大喜,赶紧让女判官带着他去了十方勾栏。   勾栏里,李慕良拉着钱立牧道:“兄弟,我欣赏你,虽然咱们相识不久,但我就是认你这个兄弟,咱们再喝一杯,必须得喝个尽兴!”   钱立牧拉着舞姬莎玉娃的手,喊道:“大哥,我也欣赏你,虽然你是个女人,但我也认你这个兄弟,你再给倒一杯,我干了!你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莎玉娃红着脸道:“我是不会喝酒的!”   徐志穹上前对李慕良道:“恭喜李长史!”   “好,好,喜,喜!”李慕良打了个酒嗝,盯着徐志穹看了一会,“看这姑娘长得多俊!过来,先在爷腿上跳个舞!”   “跳舞先不忙,”徐志穹笑道,“李长史,借罚恶令一用,我要去趟乘风楼。”   ……   乘风楼,罚恶司的特殊机构,只要带上罚恶长史的罚恶令,就能前往罚恶司领地之下的任何地点。   上一次去乘风楼,由周青林负责操作,这次徐志穹自己操作,好在旁边有位女判官帮忙指点。   徐志穹要去战场,女判官把他送到了离战场最近的地方,因为现在的战场,已经不在郁南行省。   阵前,太子一身戎装,此刻正和楚信一起指挥攻城。   这是图努国的白原行省,他们攻打的这座城市叫做青格城,是白原行省的省府。   这仗打的不算顺利,攻城战持续了十天,一直没有进展。   青格城,城墙高大坚固,强攻要折损太多兵马。   城内粮草充足,包围又起不到效果。   楚信且采取了诱敌的战术,时不时换一换营地,打一打袭扰,偶尔假装兵败,想吸引敌军出击。   敌军就是不出击,图奴是真的被打怕了,死活不肯出来。   楚信拿出了三套方案:   一是强攻,打下青格城,至少要损失两万人。   二是绕过青格城,攻打其他城市,但青格城是白原行省的中枢,攻不下青格城,别的城市也不好打。   三是干脆收兵,回去好好经营南御行省,等开春之后再打。   现在不好打,开春之后也不可能好打。   太子手里就这么多士兵,图奴可以趁此机会继续招募士兵,拖得越久,情况越不利。   为难之际,徐志穹出了个主意:“殿下,先歇息几日,我等闭门不战,或许敌军就出来了。”   楚信嗤笑一声:“你想甚来,哪有那等好事?咱们不打,他更不敢出来,图奴都快被吓死了,难道还有劫营的胆量?”   “他们没胆量,咱们就借他一个胆子。”徐志穹拉着楚信和太子耳语了几句。   听了一半,楚信勃然大怒:“任颂德这个狗贼,他要敢来,我特么把他剁成肉酱!”   “急甚来!”徐志穹微微笑道,“咱们就让他来,他来了,图奴也就该出来了。” 第269章 护国公,快去议和吧!   黄昏时分,徐志穹坐在卧榻之上,童青秋递来一碗汤药。   徐志穹闻了闻药味,皱皱眉头道:“能灵么?”   “灵是灵的,可药效至多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足矣!”   徐志穹喝下了汤药,借童青秋的法阵到了衙门口。   他是走着出的衙门,如今爬回了衙门,一群提灯郎都吓坏了,赶紧把徐志穹扶进了明灯轩,史勋还特地来探望了一眼:“徐千户,你这是出了什么事?”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是我不谙世事,得罪了高人,此番吃了大亏。”   史勋叹道:“志穹,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你就不该得此高位,得了便得了,你又不知谦逊,心无敬畏,不知天高地厚,   远的不说,且说这掌灯衙门,当家千户是我,你何时把我放在过眼里?今天吃了亏真是你自找,有这一回教训,你才知道什么是收敛……”   史勋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点,口若悬河,飞星喷吐,说个没完。   别特么比比了,就两个时辰!   “史千户,劳烦你叫人去兵部一趟,找隋侍郎,告诉他一声,他让我做的事,我都做了。”   史勋一怔,没再多说。   这厮是兵部侍郎的干侄子,隋侍郎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涉及到隋侍郎的事情,最好不要多问。   史勋赶紧找人给隋智送信,隋智急匆匆赶到掌灯衙门,看徐志穹气息奄奄躺在床上,长叹一声道:“志穹,你怎不听我话?”   徐志穹一挥手,示意提灯郎离开,明灯轩里只剩下他和隋智两个人。   “叔父,我听了你的话,已经给太子送去了送信,劝太子停战,可我身上的气机还是在不停消散,我真不知其中原因。”   隋智神情严肃道:“志穹,事关性命,你可不能骗我。”   “我绝无半句虚言!您若是不信,可等北境的消息,只怕我是等不到了。”   隋智点点头道:“我信得过你,我这就去求国公,且看在我面上,让他饶你这一回,今夜再见到国公,万不可失了礼数。”   隋智走了,徐志穹且在卧榻上静静等待,漏刻中的水滴不断坠落,徐志穹小心盘算着时辰。   ……   北门之外,一座民宅里,隋智见到了任颂德。   任颂德备了几道菜肴,开了一坛黄封酒,请隋智喝了几杯。   黄封酒有叫宫酒,是皇帝赏赐的酒,任颂德打开这坛宫酒,是为了向隋智展示其非同一般的身份。   隋智赞叹了一句:“御赐宫酒,真乃绝世佳酿!”   任颂德笑道:“昔日担任内阁首辅时,圣上赐过的御酒不下百坛,不瞒隋侍郎,这黄封酒我真是喝厌了,   这酒封存了十年,一如任某被雪藏了十年,如今喝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隋智道:“徐志穹已经向北境修书,劝太子停战,然其身上气机已所剩无几,整个人虚弱不堪。”   任颂德笑道:“送去书信又有何用?我还没收到北境停战的消息,且等过个三两日再说。”   隋智道:“若是再等三两日,徐志穹不光要丢了修为,只怕性命也难保。”   任颂德轻蔑一笑:“那又如何?区区一小贼,死何足惜?”   隋智默而不语,任颂德诧道:“我听说隋侍郎和这小贼关系非同一般,彼此常以叔侄相称,如此看来,隋侍郎是当真怜惜于他!”   隋侍郎摇头笑道:“国公,不必试探于我,徐志穹之父是我同袍,平素对他是有些照顾,但其屡屡忤逆犯上,我对他避之犹孔不及,还扯得上什么关系?   我只是觉得此人还有用处,因此赶来提醒国公一声,国公要留他一命便留,不想留他,只管让他等死便是,昨夜不是还说要把他的首级挂在城门之上吗?”   说完,隋智起身告辞,忽闻任颂德道;“隋侍郎且慢。”   他从怀里拿出一粒丹药,交给了隋智:“诚如隋侍郎所言,这小厮的确还有些用处,你且将这粒丹药给他吃下。”   隋智接过丹药问道:“吃了这枚丹药,徐志穹即可痊愈?”   任颂德笑道:“让你给他,给他就是,又何必问难么多?”   隋智沉下脸道:“我不问你,徐志穹问我时又该如何作答?你若不肯说,且自己把这丹药送去就是。”   任颂德半响不语,区区一个三品侍郎,说话竟敢如此放肆。   这十年之间不受中用,这群鸟厮却都看轻了我!   也罢,且等我重掌朝纲,再与尔等慢慢清算。   任颂德挤出一丝笑容道:“隋侍郎,我有要事在身,不便前往,你且告诉那小厮,吃下这枚丹药,可保他一时无忧,倘若太子不肯停战,他且为自己料理后事!”   隋智一笑,转身离去。   说什么有要事在身,他分明是不敢去。   他担心徐志穹叫来梁季雄和钟参埋伏他,以至于连公爵府都不敢回。   ……   到了掌灯衙门,隋智把丹药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把丹药服下,苦痛的神情舒缓了不少。   隋智叮嘱道:“贤侄,太子若是不肯停战,只怕你性命还是难保,且多写几封书信,劝太子早日收兵。”   徐志穹没有说话,隋智皱眉道:“贤侄,你还有何心思?”   徐志穹始终不言语,万一任颂德突然冒出来,再施展一次技能,徐志穹等于又答应了一件事情。   隋智很是不满,目露凶光道:“贤侄,叔父此举却是为了你好!”   情势有些紧张,忽听门外有人道:“隋侍郎,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找我喝一杯?”   隋智赶紧起身,笑一声道:“钟指挥使,久违了。”   钟参笑道:“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病的昏睡不醒,而今可是痊愈了?”   “偶感风寒而已,本早已痊愈,贪得一时清闲,便在家中多歇息了几日。”   钟参叹道:“隋侍郎说的是,咱们平时确实难得清闲,我听闻志穹突然病倒,特来探望。”   隋智看看徐志穹道:“我也是挂念这位侄儿,时才给他带了些丹药,吃下之后,好像有些好转。”   钟参讶然:“这么好的丹药,可否给钟某一粒?”   隋智摇头道:“指挥使问的不巧,丹药只此一粒,已经给了我侄儿。”   钟参耸耸眉毛:“那只能怪钟某无福了。”   闲聊几句,隋智告辞。   钟参上前问道:“志穹,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志穹道:“我被任颂德给算计了。”   “狗贼!”钟参一咬牙,“动到我头上来了,这仇非报不可!”   “指挥使息怒”徐志穹坐起身子道,“我没什么大碍。”   钟参诧道:“时才史勋还说你连路都走不了,这么快便痊愈了?隋智的丹药真有这么灵?”   “是呀,好灵的丹药!”徐志穹攥了攥袖口里的丹药。   这东西的功能,应该和铜莲花的莲子差不多。   ……   次日正午,皇帝收到了北境的消息,太子率兵后撤十里,青格城之困稍有缓解。   昭兴帝大喜,当即把任颂德召进皇宫。   “任爱卿,当真宝刀未老!”   任颂德低头道:“虽为陛下见弃,但微臣未敢有半分懈怠。”   昭兴帝眉头微皱,转而笑道:“任爱卿,却还记恨于朕么?”   任颂德赶忙施礼道:“微臣不敢,微臣今欲动身前往北境,一来看看阵前到底是何情势,二来也与青格城主先行接洽,商讨议和之事。”   昭兴帝点头道:“此去路远,我派阴阳修者随你同行。”   任颂德摇头道:“陛下不必担忧,微臣自有手段,然微臣有些顾虑,还须陛下明示。”   “爱卿请讲。”   “太子连战连捷,气焰正盛,如不挫其锋芒,议和之事恐难达成,我欲助图努胜他几阵,还请陛下恕臣之罪。”   昭兴帝笑道:“爱卿只管放手施为,此事无须顾忌。”   任颂德又道:“两军交兵,难免有所死伤。”   昭兴帝道:“叛贼之军,死则死而!”   “太子殿下于军中,难免受到牵连,倘若有些闪失……”   昭兴帝神色淡然道:“但为大宣社稷,玉阳战死于阵前,也算死得其所!”   任颂德俯身再拜:“陛下有此一言,臣再无后顾之忧。”   ……   当晚,任颂德来到了青格城,进了城楼,见到了白原行省藩主、青格城主穆叔简,穆叔简和任颂德是旧相识,当初签订《云沃和书》时,穆叔简也曾在场。   故交重逢,本以为穆叔简会盛情相迎,没想到其对任颂德极为冷淡。   “护国公,你是来劝降我么?”穆叔简垂着眼角看着任颂德,“若是来劝降,你且趁早滚蛋,我有兵,也有粮,绝不向你们宣犬低头!”   城楼里的将士左一句宣犬,又一句宣犬,叫骂不停。   任颂德不恼火,脸上一直带着谦卑的笑容:“大藩主,稍安勿躁,在下此次前来,是向大藩主议和来了。”   “议和?”穆叔简冷笑一声,“你觉得我那么好骗?你们宣人在战场上占尽了便宜,现在却肯和我们议和?”   任颂德笑道:“十年前那场恶战,便终于任某之手,大藩主还信不过我么?”   是啊,说的没错!   十年前,大宣也是占尽了上风,且在任颂德的斡旋之下,反倒让图努占了大便宜。   这个人可能真是来议和的!   穆叔简的态度有所转变,先请任颂德坐下,而后问道:“若真是来议和,不知护国公能不能拿出些诚意?”   任颂德笑道:“宣军多久没有攻城了?”   穆叔简道:“有两日了。”   任颂德道:“大藩主何不领兵连夜劫营,且看宣军敢不敢出兵?”   穆叔简连连摆手道:“这是你们宣军的诱兵之计,我自戎马一生,这点手段,我岂能不知?”   任颂德道:“大藩主若是信不过我,可派出一队士兵稍作试探,且看宣军有无还手之力,若此战获胜,足见任某诚意,若此战失利,任某愿受大藩主惩处。” 第270章 还是娘子心疼我   任颂德让穆叔简派出一队士兵试探宣军,穆叔简答应了。   当晚他派出了三百骑兵,绕到宣军大营侧翼,打了一场突袭。   从开战至今,穆叔简一场也没赢过,如果此战获胜,则证明大宣当真有意求和,穆叔简不仅保住了领地,还为图努国立下了一件大功。   输了也无妨,也就损失了三百骑兵,等战斗结束后,杀了任颂德就是。   任颂德的想法,是通过这场战斗检验一下徐志穹的能力,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办法让太子停战。   虽说任颂德一直看不起徐志穹,但他心里清楚,在这场战争的背后,徐志穹起了很大的作用。   徐志穹在太子心中有着与众不同的地位,这也是他把第一步棋走在徐志穹身上的原因。   如果他真能让太子停战,议和之事水到渠成。   如果太子不肯停战,任颂德也有脱身的办法。   收到突袭的消息,休整了许久的宣军迫不及待一战。   但楚信却下令退兵,把侧翼的一大片营盘让了出来。   这却让将士大为光火,让出营盘不只是让出几座营帐那么简单,营盘中的防御工事也全被图奴烧毁了。   更重要的是这一仗折了脸面,三百图奴,杀到大军营中,如入无人之境,这对宣军来说无疑是严重的耻辱。   好在楚信威望极高,苦劝一番,平息了将士们的怒火。   图奴骑兵回城告捷,藩主穆叔简大喜,连夜设宴款待任颂德:   “任国公,经此一役,足见你国求和之心,然有一事,我却想不明白,十年之前,你军求和,是因为你们的皇帝受困于云沃城,而今你军处处尽在上风,再度求和,却为何故?”   任颂德笑道:“我昭兴皇帝不喜战事,图努与大宣本为盟国,此战起因本就是一场误会,战事至此,误会已然澄清,何必纠结于寸土之争,坏了两家盟好。”   穆叔简还是有些疑虑,任颂德的理由不够充分。   任颂德示意穆叔简屏退左右,说出了另一段实情:“攻打贵国的,不是皇帝的军队,是太子的军队,皇帝不想让太子再打下去了。”   穆叔简还是不放心:“既然这不是皇帝的军队,想必皇帝也不会怜惜,我若出兵歼灭宣军,想必你们皇帝也不会在意。”   任颂德点头道:“大藩主若要出兵,却要果断些,万不可再做试探,否则等太子有了防备,贵国再想取胜可就不易了。”   穆叔简点点头道:“兵法上的道理我自然明白,但你没带和书过来,这议和的事情……”   任颂德道:“陛下不在阵前,我也不敢擅自定下和书,宣国诚意就在眼前,若是大藩主愿意派出使团,前往我宣国京城共同议和,待和书定下,太子会立刻撤兵,贵国绝不会丢失一寸土地。”   “我派使团?”穆叔简摇摇头道,“这却不妥,此事还须禀明大帝!”   任颂德叹道:“迟则生变,还望大藩主早作决断!”   当晚,穆叔简给图努王送去了书信,图奴没有阴阳司,但有阴阳修者,青格城离图奴都城也近,次日便把书信送到。   图努王倒是比穆叔简果断,有了十年前那场和议,再加上谍子搜罗的消息,他对大宣求和的念头深信不疑。   他派出储君安洛枫,带三十人使者团来到青格城,随任颂德前往望安京议和。   任颂德感激涕零:“殿下既肯亲自前往,势必马到功成!”   十万大军在城外,储君安洛枫满心悚惧。   临行之时,他特地叮嘱穆叔简:“我抵达京城之后,便与宣犬皇帝商议和书,待商议妥当,你立刻出兵歼灭宣军。”   穆叔简道:“殿下还在宣国京城,我若贸然出兵,殿下恐遭不测。”   “我收到了谍子的密报,宣犬的皇帝和太子已经反目,宣犬的皇帝不敢杀我,但宣犬的太子是个硬骨头,他未必肯议和,太子现在处在两难境地,此时正是杀敌良机。”   当日,安洛枫随任颂德启程前往望安京。   路上,任颂德草拟一份和书,交给了安洛枫,和书大意是:宣国放弃攻占的所有领土,立刻撤兵,只求两国停战。   把南御行省无条件还给图努国,考虑到图努穷苦,和书中还写明,可以赠送图努一些钱粮。   条件如此优握,可图奴储君不领情。   安洛枫没看和书,随手丢给了部下:“等到了京城再说。”   任颂德神情尴尬道:“殿下觉得有何不妥,还请示下,但凡能答应的,我大宣皇帝都可以……”   安洛枫嗤笑一声道:“走快些,我是与你皇帝议和,没心思听你罗唣!”   ……   徐志穹带着夏琥来到碌州,住进了他给钱立牧买的小院。   加上最近吃的一盆功勋,徐志穹前后吃了两千九百九十九颗金豆子,他要晋升六品中了。   下升中,脱胎换骨,是个非常凶险的过程,徐志穹必须依靠钱立牧才能平安度过晋升。   可钱立牧不肯离开北境,徐志穹无奈,只得和娘子一起,来碌州完成晋升。   钱立牧把那口大锅拿了出来,涌碌罚恶司长使李慕良也来相助,给徐志穹带来了几十味药材。   火生好,水煮开,徐志穹该下锅了。   徐志穹解开衣衫道:“娘子,我脱了!”   夏琥转过身去:“谁愿意看你是怎地?”   徐志穹脱剥干净,进了汤锅,钱立牧拿来一颗金豆,递给了徐志穹:“好兄弟,看你造化了。”   吃下这颗功勋,刚好凑够三千,徐志穹只觉胃里一阵痉挛,有种想呕吐的冲动。   可金豆子哦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徐志穹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夏琥上前扶住徐志穹,生怕他滑倒在汤水里:“钱大哥,他怎么晕了?”   钱立牧起身拍拍手道:“晕了,证明造化极好,且让他好好睡下,我等不便打扰。”   说完,钱立牧和李慕良就要离去,夏琥喊道:“柴怎么添?水怎么加?你们都走了,却把我们扔在这么?”   钱立牧道:“每隔一个时辰添一根柴火,加两瓢水,弟妹千万别记错了时辰,我等出去再帮他搜罗些药材。”   夏琥怒道:“我们两个不远千里来找你,你就这般敷衍我们?”   钱立牧也恼了:“锅子和药材都给你们了,还想怎地?下升中,半条命,他起码得熬个几天,我还一直在这守着不成?   你是他媳妇,你在这里照料他,若是出了事情,再去找我就是!”   夏琥道:“我上哪找你?你说去买药材,我是去勾栏还是去药铺?”   钱立牧抿抿嘴道:“勾栏里,也有卖药材的。”   李慕良在旁作证:“好药,都是上好的药材!一吃就灵,能顶两个时辰!”   钱立牧和李慕良走了,夏琥扶住徐志穹,寸步不离守在铁锅旁。   傻小子,你可熬住了。   你还要养我的,你答应过的。   ……   五天后,借助阴阳法阵,图奴储君安洛枫带领一队使者,随任颂德来到了京城。   进城之前,任颂德再次核实了圣威长老的去向。   听闻太子打了第一场败仗,梁季雄火急火燎赶往了前线,已经走了三天,估计短期内不会回来。   任颂德害怕,他是真的怕,他知道梁季雄的实力,也知道梁季雄的脾气。   若是梁季雄知道他把图努王子带到了大宣,会立刻把任颂德剁成肉泥。   确定梁季雄不在,任颂德带着图努使团自北门进城,一路骑马走向皇宫。   大宣和图奴正在打仗,看到金发碧眼的图努人,百姓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且在道路两旁围观。   “图奴怎么来了?”   “太子不是打了胜仗么?不是都打下来他们什么省么?”   “他们这是打到京城了么?”   “赶紧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别让图奴抢了。”   “把闺女送到乡下去,图奴都是畜生做的,在北边糟蹋了不知多少姑娘!”   百姓们指指点点,安洛枫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提起马鞭,对准一个挑着橘子筐的男子,一鞭子抽了下去。   男子当场倒地,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橘子洒落了一地。   百姓连声惊呼,急忙散去。   男子的妻子抱着丈夫,放声哭嚎。   一名老者上前喊道:“这是我们大宣的地界,你们凭什么在大宣的地界打人?打我们宣人!”   “挡路的宣犬!”安洛枫啐了一口唾沫,扬起马蹄,溅了老者一脸积雪。   任颂德见状,吩咐手下人:“鸣锣,驱散闲杂人等!给大图努使团让路!” 第271章 昭兴帝受辱   昭兴帝在集英殿排宴款待图努储君安洛枫。   集英殿代表着大宣宫宴的最高标准,今天,昭兴帝还做了特别的准备,用一张大桌准备了风声的菜肴。   按照大宣传统,皇家宴会一律实行分餐制。   但图奴的传统不一样,他们习惯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   大桌合餐,在大宣也不少见,准确来说,除了皇家宴会,无论官民,平时吃饭都是大桌合餐。   为了表示对大图努王子的尊重,昭兴帝特地准备了大桌合餐,还叫来了图奴的名厨,做了几道图努的特色菜肴,和大宣各地的名菜搭配在一起。   无论图奴使团想吃故土风味,还是想吃大宣美食,不管有什么需求都能满足,这活干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任颂德带着洛安枫来到集英殿,向昭兴帝引荐:“这位是出生在暴雪之中,以鹿皮为襁褓的王子,大冰原的主人,十一座城市的城主,大图努帝国的储君——安洛枫。”   昭兴帝向着安洛枫点点头,他是皇帝,对方只是皇子,颔首足矣。   安洛枫也只是向昭兴帝点点头,这礼数就不对了。   但昭兴帝襟怀宽广,没有计较。   现在还没介绍到昭兴帝,等介绍到昭兴帝的时候,再让安洛枫行礼也不迟。   任颂德赶紧又介绍昭兴帝:“这是我大宣之国主,威德四方之真龙天子,万载难逢之明君,创亘古未有之盛世,受万民敬仰之……”   任颂德话没说完,被一阵啃食声打断了。   安洛枫饿了。   他直接坐在了一个他认为最合适的位置上,抱起一只烤鸡大啃大嚼。   整个餐桌上最合适的位置在哪?   自然是昭兴帝的位置。   一旁的内侍认为不合适,想提醒安洛枫一句,被安洛枫的部下一把推开。   三十个图奴人各找地方坐下,开始吃喝,完全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昭兴帝。   任颂德很是尴尬,皇帝的全称还没说完:“受万民敬仰之大宣昭兴皇帝……”   噗!   安洛枫吐了一块鸡骨头在地上,拿起羊肉接着啃。   昭兴帝还是不介意,选在西南角一个位子坐了下来。   这明显不是主宾的位置,这是上菜的通道。   但昭兴帝身后的仪仗还在,任颂德认为昭兴帝处置的非常有智慧,赶紧把这件事情记了下来:   皇帝在集英殿会见图努使者,图努无礼,先占主宾之席,皇帝机智,将主宾之席改在西南,先行夺之,未失两家和气,又显大宣威严。   图奴人把主宾的位置占了,这没有关系,咱们再新定一个主宾的位置不就可以了吗?以后这件事情传扬出去,肯定是一段佳话!   至于现场的真实状况有多么不堪,反正那些平头百姓也看不到。   昭兴帝落座之后,先敬了安洛枫一杯酒:“王子远道而来,这一路走的辛苦,且满饮此杯,祝两国永世修好!”   安洛枫只顾吃肉,无动于衷。   昭兴帝举着酒杯,也不知该喝下去,还是该放下。   任颂德在旁圆场:“王子殿下听不懂咱们大宣官话,容我给王子转述一下。”   任颂德正想用图奴语翻译一遍,忽听安洛枫抬起头道:“我听得懂你们的话,只是不想喝你们的酒,比尿还难喝!   我是来议和的,不想听你们说这些没用的话,直说,你们想怎么议和?”   昭兴帝放下酒杯,面带笑容看着安洛枫:“王子性情,真是直率。”   安洛枫又吐出一块骨头,落在了昭兴帝面前:“大宣的皇帝,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昭兴帝半响不语,他有点忍不住了。   可安洛枫还是在不停挑衅。   这位王子是嫌命长吗?   当然不是。   他是拿捏住了昭兴帝的性情。   他的父亲图奴王曾经告诉过他,宣国的皇帝不在乎忠诚的人,也有不在乎善良的人,他唯一在乎的,是把他打疼过的人。   在邻国之中,把大宣皇帝打的最疼的就是图努,可大宣皇帝最尊敬的也是图努。   安洛枫牢记父亲的教训,他在用另一种方式痛打昭兴帝,打碎昭兴帝的尊严。   昭兴帝看了看任颂德,任颂德提出议和的条件,和他此前草拟的方案基本一致,宣国立刻撤兵,把土地全都还给图努。   这一方案显然不能让安洛枫满意:“你们宣人,占了我们南御行省,杀了我们很多士兵,这笔账,怎么算?”   任颂德看了看昭兴帝,对方还想让他割让领土。   昭兴帝没言语,割让领土的话,群臣的反应必定十分激烈,他的处境会极为难堪。   赔偿些钱粮,倒是不在话下。   安洛枫笑了笑提出了他的想法。   钱,他要,他要湍、迅、碌三州的全部官银。   粮,他也要,他要湍、迅、碌三州的全部官粮。   地,他也要,涌州全境必须给图努,碌州还要割让一半。   昭兴帝没作回应,任颂德赔笑道:“王子,这件事情,我们陛下还得和大臣们作些商议,今陛下有一份礼物,赠送给诸位使者,还请笑纳。”   内侍把礼物呈了上来,是用大宣最名贵的滑州锦缎,为三十名图努使者赶制的衣衫。   为表明昭兴帝的一片心意,衣衫特地用了黄色,表示这三十名使者和大宣皇室有相同的地位。   安洛枫看了看这三十件锦衣,笑了。   “滑州锦,很值钱,比黄金还要贵几倍。”安洛枫赞赏了一句。   任颂德连连附和道:“王子当真识货,滑州锦乃我大宣之名产。”   “这颜色,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   “王子好眼力,在我大宣,只有王室才能穿黄色。”   安洛枫笑道:“宣国皇帝,可真是孝顺!”   这句话刺痛了昭兴帝的神经。   昭兴帝怒目相视,安洛枫不以为意,放下了手里的羊肉,拿起锦衣,先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丢在了一旁:“宣国皇帝,既然你不愿答应议和,我们走就是了,没用客套话不必多说。”   昭兴帝不语,任颂德道:“王子稍安勿躁,且容我等商议几日,几日便可。”   “也好,”安洛枫点点头,“都说宣国的京城繁华无比,我们还真想见识一下。”   任颂德笑道:“好说,我派人陪王子在京中好好游玩几天。”   昭兴帝紧锁眉头。   由着这群图努人在京中招摇,他却又要承受来自群臣的压力。   “游玩?”王子摇摇头道,“那倒不必,我听说京城有几座皇家书院颇具盛名,我想趁此机会,见识一下贵国的上邦之学。”   贵国!   上邦!   听到这两个词,昭兴帝露出了笑容,这位年轻的图努王子终于展现出了应有的尊重。   任颂德一脸欢喜:“王子想要求学?不知王子看中了哪家书院?”   “儒学乃宣国独有,我便去浩然书院求学吧。”   浩然书院,是大宣的皇家书院,儒学正统。   昭兴帝当即叫来院长左楚贤,将安洛枫引荐给他。   安洛枫看了看左楚贤,看起来有三十多岁,长得清瘦而单薄。   实际上左楚贤已经五十多岁了,因为修为在身,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安洛枫道:“你便是院长,且说说你们儒学到底是什么门道?”   左楚贤道:“儒学乃圣贤之道,修德、修艺、修心智,修品行。”   安洛枫嗤笑一声;“学了这些,便能成圣贤?”   左楚贤摇头道:“圣贤之境界非常人可及,修行之路能走多远,要看悟性,我悟性不济,离圣人之境界相差甚远。”   安洛枫走到近前道:“你看我悟性如何?”   左楚贤还是摇头:“世人悟性深浅不一,你等于我儒门,实无半点悟性。”   安洛枫皱眉道:“我等为什么没有悟性?”   左楚贤笑道:“圣贤之学可传于世人,却不可传于畜生!”   安洛枫勃然大怒,挥拳要打左楚贤。   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安洛枫后退几步险些栽倒。   左楚贤有四品的儒家修为,安洛枫是八品熊神修者,若不是左楚贤手下留情,这一下能要了安洛枫的命。   任颂德厉声喝道:“左楚贤,你敢在皇宫之中行凶,意欲何为?”   昭兴帝神色平静,但内心十分惊讶。   各大书院的院长,性情都有些孤傲,满身高超的修为,却不愿担任要职,足见他们对利禄看的很淡。   但左楚贤是个特例,他在各院院长之中性情最为温和,对昭兴帝向来顺从,从未有过任何顶撞,没想到今天竟如此反常。   从他身上,可以看出群臣对图努的抵触程度。   议和这件事,得用些特殊手段,否则阻力重重。   安洛枫站稳身子,冲着安洛枫笑道:“你还有点本事,我就去你书院了。”   左楚贤正色道:“时才我且说过,圣贤之学不传畜生!”   昭兴帝喝道:“左爱卿,不得无礼!即刻带王子去浩然书院。”   左楚贤摇头道:“此事恕难从命!”   昭兴帝怒道:“左楚贤,你抗旨?既是不从,便要革去你院长之职。”   说是革职,其实没那么容易,左楚贤是四品官,革职得走流程,得经过内阁。   昭兴帝只想吓唬左楚贤一下,没想到左楚贤双手捧下了乌纱帽,献予了昭兴帝:“左某无能,不堪重任,今愿解佩投冠,致仕告归!”   左楚贤辞官了!   昭兴帝身子一颤,咬咬牙道:“好!朕准了!”   左楚贤当场交出印绶和官帽,以布衣之身离开了皇宫。   “去叫万秋生来!”   昭兴帝把浩然书院的二号人物叫了过来。   万秋生也是一名大儒,年纪比左楚贤大了十岁,已年过花甲,但有五品修为在身,看起来也不苍老。   他一直觊觎院长之位,还曾为此投靠过公孙文,加入了龙怒社。   可惜左楚贤一直没犯过大错,没给万秋生机会。   如今机会来了,万秋生满脸赔笑,请安洛枫到浩然书院。   安洛枫道:“你也是有本事的人么?”   安洛枫笑道:“老朽不才,苦修儒道五十载,愿与殿下探讨一二。”   “好,我便跟你去。”   安洛枫走了,昭兴帝长出一口气。   大宣不缺人,左楚贤不明事理,让他滚蛋就是。   当务之急是如何掌控内阁,尽快定下议和之事。   哪怕丢了涌州和碌州和在所不惜,必须得把太子召回来。   ……   安洛枫带人去了浩然书院,万秋生把自己的宅邸腾了出来,安顿图努使团住下。   拾掇行囊时,安洛枫叮嘱一名修阴阳的部下:“立刻给青格城穆叔简送信,让他尽快出兵攻打宣军,力争全歼贼寇,生擒太子。”   “殿下,咱们还在宣国,此时出兵,殿下恐有危险。”   安洛枫笑道:“若是示弱,我等才有危险,宣犬皇帝一心求和,但宣犬嵴梁没断,只因他们太子是个硬骨头,却把他们的嵴骨撑了起来,   今天那个姓左的男子何其猖狂,宣犬的臣子若都这么强硬,我们在议和上却占不到半点便宜!此番必须打断他们的嵴梁!”   部下会意,立刻送信去了。   安洛枫率领众人来到学堂,万秋生正要讲学,却听安洛枫道;“在我大图努,读书之时要有侍女陪伴,你们书院不也有女弟子么?把她们都叫来。”   万秋生一愣:“这个……”   “你叫是不叫?”安洛枫目露凶光,“若是不叫,我现在就去找你宣国的皇帝!”   万秋生无奈,叫来了几十名女弟子。   女弟子缩在学堂一隅,瑟瑟发抖。   “坐那么远作甚?”安洛枫指了指身边的蒲团,“过来,坐到这里,陪我听学!”   女弟子们不愿过来,安洛枫笑道:“只是一并听学,我不会碰你们。”   女弟子们还是不肯来,安洛枫皱起眉头道:“来是不来?不来便掀翻了你们书院!”   书院之中,一片哭喊。   书院之外,陶花媛截获了一条消息。   安洛枫发给青格城的消息。   图奴要出兵了。   陶花媛赶紧把消息转送给了太子。   她从滑州赶来,本是为了救徐志穹。   没找到徐志穹,只看到了徐志穹留给她的一封书信。   徐志穹让她在京城等着。   书院之中哭声不断,陶花媛咬牙道:“狗贼,且看你们还能活几天!” 第272章 任颂德,原来你是老熟人   深夜,浩然书院,哭声一片。   三十名图奴在浩然书院待了半日,数十名弟子遭到侮辱。   万秋生带领书院师生极力阻止,可安洛枫身边有五名熊神五品修者,十名六品修者,余下十五人也各有修为在身。   两下撕打起来,万秋生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图努人毫无顾忌,痛下杀手,十余名儒生被当场打死,伤者难记其数。   当晚,万秋生当着全体弟子离开书院,来到皇宫门前,恳请面君。   陈顺才率领内侍挡在皇宫门前,不让万秋生进宫:“万院长,回去吧,圣上不想见你。”   万秋生含泪道:“陈秉笔,我还能往哪回?书院都被那群畜生霸占了!”   陈顺才叹道:“且找个客栈,先安顿众人住下,别在皇宫门前哄闹。”   “哄闹?图奴伤我书院一十三条人命!我书院弟子还受了侮辱?我来讨个公道,却说我哄闹?”   陈顺才叹道:“万院长,你明早再来,圣上已然歇息了,   这事情是你书院的耻辱,还在这里大肆张扬,你真不知羞臊么?快些去吧!”   万秋生不知所措,忽听身后女弟子放声哭嚎:“院长,院长你可算来了,给我等做主啊,院长!”   万秋生回过头去,见左楚贤身着布衣,站在弟子当中。   “出了什么事?”左楚贤眼睛红了!   一名女子哭着说了前因后果,左楚贤银牙一咬;“这群畜生!”   他转身要去书院,陈顺才赶紧将他拦住:“左先生,你已不是书院的院长,不该管的事情,你最好别管。”   左楚贤推开陈顺才道:“我既不是官身,你也休来管我!”   陈顺才道:“不是官身,你也是宣人,但凡是个宣人,就得听圣上的命令!”   左楚贤冷笑道:“宣人,你也配!”   一股浩然正气逼退了陈顺才,陈顺才恼火,兰花指一挑,要来削左楚贤的骨头,左楚贤怒喝一声:“阉竖焉敢无礼!”   循礼之技,陈顺才行动滞涩。   左楚贤若用浩然正气乘胜追击,本有机会放倒陈顺才。   可关键时刻,左楚贤竟然出了败招,他挥起一拳打向了陈顺才。   就凭他这一拳,怎么可能打中陈顺才?   陈顺才闪身躲过,左楚贤挥拳再打。   这是最愚蠢的战斗方式,儒家不应该和宦官肉搏。   左楚贤之所以用这么愚蠢的方式战斗,是因为陈顺才用了九品技——服侍周全。   在九品技之下,左楚贤会不自觉陷入陈顺才的战斗节奏,本来品级就有差距,在陈顺才最擅长的战斗方式下,左楚贤很快被打倒在地。   陈顺才留情了,无论点指穿心、谈笑剥皮和兰花削骨,任何一招都能重伤左楚贤。   但他不想再把事情闹大,且对左楚贤道:“国家的大事,你管不了,也不该管,听咱家一句劝,你快些走吧!”   左楚贤挣扎起身道:“今天就是豁上这条命,这事情我也管定了!”   陈顺才一咬牙:“敬酒不吃吃罚酒,左楚贤,枉你讲学一辈子,却还如此不明事理,今日且让咱家好好教教你!”   陈顺才一身手,来点左楚贤的前胸,这是要用杀招了。   一股杀气扑面而来,陈顺才一惊,后退了一步。   “陈秉笔,你要教左院长些什么?也让老夫长长见识。”   武彻书院林天正,带着满身杀气,慢慢走向了陈顺才。   陈顺才笑道:“林院长,深更半夜,您来皇宫作甚?也是要面君么?”   “是要来面君,可我猜圣上不愿见我!”   林天正上前扶住了左楚贤,左楚贤低头咬牙:“林院长,我真是没脸见你!”   杀道和儒道素来不对付,林天正和左楚贤也不是太和睦,陈顺才想着林天正未必会管这闲事。   “林院长,外邦使臣去浩然书院求学,与书院弟子有了些摩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林天正点头道:“这事情我听说了,不就是那几个图奴么,既是来求学,为何不来我武彻书院?让我好好教教他们!”   这倔老头子还真要管这闲事,陈顺才有些招架不住了。   林天正也不和陈顺才纠缠,带上左楚贤直奔浩然书院。   秘阁之中,昭兴帝揉着眉心连声长叹,对任颂德道:“任爱卿,你有何良策?”   任颂德道:“为今之计,只能尽快答应图努的议和条件,赶紧把这位储君送走。”   “我愿答应他们的条件,可内阁那厢该如何处置?”   任颂德道:“陛下对内阁过于纵容,以至尾大不掉,此事且交给微臣处置,定能教会内阁为臣之道!”   昭兴帝点点头:“我信得过任爱卿,可眼下林天正和左楚贤要去浩然书院,倘若再生争斗,只恐图努王子会有闪失。”   任颂德道:“陛下且让陈秉笔和公孙侍郎出手,阻止二人就是!二人若执迷不悟,且当即杀之!”   让陈顺才和公孙文一起出手,或许真能杀了林天正和左楚贤。   可事情该如何收场?却等群臣闹翻天么?   昭兴帝叹道:“任爱卿,若真为和议大局着想,先去浩然书院,让图努使团暂避!”   任颂德无奈,赶紧去了浩然书院,安洛枫正带着图努使者野炊。   他们在书院附近打了些野鸡,且把书卷当木柴,生火烤肉。   任颂德叹道:“王子,您既是来求学,何故生出这多事端?”   安洛枫皱眉道:“我生了什么事端?你们宣国女子不知羞臊,来勾引我,我成全了她们反倒是我的错么?且看她们那模样和身段,和山中野妇何异?你当我还真看的入眼?”   任颂德道:“罢了,既是起了争执,请殿下移驾驿馆歇息吧!”   安洛枫道:“我哪也不去,这里风光不错,还有些书墨气,我甚是喜欢,便住在这里了,你们若想让我走,赶紧备好和书,让我签了带回王都!”   “和书这几日便能签下,殿下还是跟我走吧!”   任颂德苦劝,安洛枫不走,任颂德急道:“一名四品杀道修者和一名四品大儒就要杀上门来,殿下不可在此久留!”   一名图努使者笑道:“怕他怎地?你们宣犬再来一百人,也无非留下一百具尸首!”   安洛枫还算清醒,两名四品,还有四品,还有一名是杀道,真打起来,他们未必占得了便宜。   他带领众人和任颂德去了驿馆。   等任颂德离去,安洛枫叫来阴阳修者,问道;“青格城还没有消息吗?”   “藩主穆叔简说要等到三日后,攻打宣军。”   “三日,非要等这三日!”安洛枫咬咬嘴唇,“宣犬的嵴骨还没断,让他尽早动手!”   驿馆外面,陶花媛再次截获消息。   三天之后!   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   一片桃花瓣坠落,花瓣上写着陶花媛送来的消息。   徐志穹睁开双眼,悄悄从铁锅里爬了出来,走到夏琥身边。   夏琥闭着眼睛,正在打盹,从手肘到臂弯,满是燎泡。   整整六天时间,夏琥一直守在徐志穹身边,添柴加水,喂吃喂喝,手上的燎泡都是在铁锅上烫的。   “六天六夜,不眠不休,你可真是娶了个好娘子。”钱立牧走进院子,熄灭了灶火。   他并非一直待在勾栏,也不时回来看看。   徐志穹道:“钱大哥,别急着灭火,还有有用处。”   钱立牧诧道:“还能有什么用处?”   徐志穹不答,轻轻抱起夏琥,亲了亲脸颊。   夏琥醒了过来,看着徐志穹的脸,喜极而泣;“你醒了,可算是醒了!”   “傻妮子,这些天来,辛苦你了!”   “说这作甚?”夏琥锤了徐志穹一拳,满身汤水滑腻腻的,这才想起徐志穹还光着,“赶紧穿件衣裳,丑死人了!”   “怕什么,还有哪里你没看过的么?”   夏琥脸颊红透:“你怎任地没羞臊!”   徐志穹就不穿:“你这六天一直守着我,冯少卿却没找你麻烦?他不是每天都要召集推官么?”   夏琥摇头:“冯少卿不知做什么去了,罚恶司那边一直没动静。”   徐志穹一笑:“冯少卿忙啊,忙的脱不开身!”   夏琥诧道:“你怎知道他忙?”   钱立牧道:“涌碌罚恶司的李长史送来了消息,有一名五品判官去过白原行省。”   “五品判官?”夏琥愕然,“那人就是冯少卿么?”   钱立牧点头道:“就是他!这是李慕良亲眼所见,他和冯静安争斗多年,受了冯静安排挤,才来的北境,虽说对方用了易容术,但李慕良绝不会认错。”   夏琥大惊:“他去图奴的地方作甚?”   徐志穹一点都不惊讶,他对冯少卿的身份早就有了推测!   徐志穹道:“他去给毛刹当孙子,舔燕子!”   夏琥瞪圆了双眼:“我听说护国公去跟图奴议和了,难道说……”   钱立牧道:“你想想,为什么任颂德走路那么快?从大宣京城,转眼就能到白原行省?因为他知走的是图奴的罚恶司!”   徐志穹笑道:“手段龌龊,妒心极重,尤其痛恨年轻人,这都是冯少卿的招牌,   最重要的是他掩盖不住自己的猖狂,当了个少卿,却比长使的架子还大,一旦得志,那小人嘴脸根本藏不住!这和任颂德的性情一模一样!”   夏琥惊呼一声:“难道冯少卿就是护国公?我见过护国公的,他没有修为,而且头上有罪业,冯少卿有五品修为,他的罪业看不见的!”   钱立牧道:“他对罪业之童太熟悉,罪业是假的,修为也是假的,就连他在凡间的容貌都是假的!”   不管容貌怎么变,性情不会改变。   任颂德就是冯少卿!   其实徐志穹早就该看出来,只是他实在想不到堂堂罚恶司少卿,竟是个无耻到完全没有底线的人!   两人身形一样,性情也一样!   任颂德年逾花甲,冯少卿年纪也不小。   钱立牧曾经说过,冯少卿的年纪很大了,只是因为他有五品修为,寿命是正常人的四倍,所以冯少卿看起来年轻。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修为,他故意用易容术遮掩真实容貌,让自己看起来逐年衰老。   冯少卿一直厌恶徐志穹,但也只是厌恶而已,平时在罚恶司找点麻烦,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毕竟他被柴火棍揍过,他也畏惧徐志穹背后的高人。   但昭兴帝对徐志穹起了杀心之后,冯少卿的态度明显变了,他要对徐志穹下狠手了。   为了调查徐志穹的行踪,他每天都要集结推官,他知道徐志穹一定会来兑换功勋,吓得夏琥都不敢让徐志穹去罚恶司。   等昭兴帝给了他些许实权,冯少卿更加狂妄起来,直接用凡间身份算计徐志穹。   不了解徐志穹的道门,想算计徐志穹很难。   但任颂德对徐志穹的道门一清二楚,第一次见面,就让徐志穹中了他的六品技。   何止是徐志穹,怀王也中了他的算计。   怀王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下,这是因为冯少卿以门客的身份假意投靠怀王,做了皇帝的眼睛。   怀王被一个判官杀死在皇宫门前,这是昭兴帝给冯少卿的命令,让怀王彻底失去了翻身的机会!   徐志穹对夏琥道:“你不能再回罚恶司了,来,听话,先把衣裳脱了。”   他去扒夏琥的衣裳,夏琥奋力挣扎,却没有徐志穹的力气大:“作甚来?你疯了怎地?不行!你,   你敢!你敢!在这不行!你先进屋去!你,你,你进了屋再说,你也不看看地方,这还有别人呢!”   钱立牧皱眉道:“兄弟,你要和弟妹等不及,我就先躲出去!你这体魄可真是好,刚升了六品中,就惦记这种事?天这么冷,你也不怕冻着弟妹?”   “我惦记的是正事,钱大哥,我娘子要升六品,你把火再升起来,让我娘子在锅里泡泡!”   钱立牧摇头道:“弟妹身子骨不济,得多吃些汤药补补,这事交给我,药我配好了,一个月后再升不迟!兄弟,咱们该回京城了!我听京城的同道说,图奴骑在咱们宣人的脖子上无恶不作,这笔债,该讨回来了!”   徐志穹笑道:“是该回京城了,我好好送他们一程!”   ……   青格城里,穆叔简点齐大军五万。   出城之前,穆叔简再次向哨探确认:“宣军当真没有防备?”   “藩主,宣军连营前的哨垒都撤了,看样子是真不想打了,我料明天一早就要撤军。”   “还想撤军?晚了!”穆叔简一笑,随即吩咐各营将领,“到了宣军营盘,见人就杀,不受降,不纳俘囚!”   一名副将道:“王子殿下有过吩咐,要生擒太子!”   穆叔简摇头道:“别管什么太子,别有任何顾忌,只管杀敌就是!杀个片甲不留!”   ……   五万大军,人衔枚,马裹蹄,来到宣军大营附近。   穆叔简一声令下,大军发起冲锋。   这场冲锋来的异常顺利,营前没有遭遇任何抵抗,进入营盘之后,也没有看到宣军。   穆叔简愕然。   这是一座空营?   难道宣军已经撤兵了?   思忖间,忽闻军士来报:“藩主,宣军大营起火了!”   “哪里起的火?”   “四处都是火,不知是何缘故!”   不好!中计了!   穆叔简大惊,急忙下令撤退。   营盘之外,楚信狰狞一笑:“狗养的毛刹,我看你们往哪逃!” 第273章 这是利器   “藩主,左军起火了!”   “藩主,我们将军被烧死了,士兵也被烧死大半!”   “藩主右军也起火了,快突围!”   穆叔简高声喊道:“前军为何不动,没有收到突围的命令吗!”   “藩主,突不出去,宣军堵在门口,出去多少死多少!”   “分散!分散突围!敌军营盘大,肯定有疏漏之处!”   “将军,只能走营门,别的地方火势太猛了!”   “让有修为的走前面!铜皮铁骨能挡住大火!”   “修为用不出来,这营盘里好像有蚩尤兵主印!”   “强突,快,强突!”   穆叔简放声嘶喊,浓烟熏呛之下,忽觉一阵晕眩,身躯摇晃从战马上坠落下来。   几名士兵上前搀扶,穆叔简双手撑地站了起来,忽觉手心一片湿黏。   这什么东西?   油!   地上有油!   一簇火苗随风而至,视线被一片火海淹没。   五万大军被活活烧死了!   没被杀死的,被宣军砍成了肉泥!   这不是真的,肯定不是真的!   安洛枫睁开双眼,天色微明。   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他从没有过如此真实的梦境。   他走进另一间馆舍,叫醒了熟睡中的阴阳修者。   “青格城有消息了吗?”   阴阳修者起身看了看法阵,摇摇头道:“没收到消息。”   安洛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低语道:“一场梦而已,一场梦而已,时刻盯着法阵,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藏在暗处的陶花媛微微一笑。   这可不是梦。   这是阵前阴阳师送来的影像。   ……   安洛枫在驿馆住了三天,这三天时间里,他带着使团杀了十九个宣人,糟蹋了三十多名女子,烧了三家铺子。   他在向昭兴帝施压,他要让昭兴帝尽快签订和书。   任颂德来找过他两次,都被安洛枫赶了回去。   “要么把和书带来,要么你就滚蛋,让你的皇帝过来见我!”   安洛枫心情非常烦躁,昨夜青格城出兵,一直到今日黄昏依然没有收到战报,难道是穆书简出了意外?   他此前不是打了胜仗吗?   他此前还送来书信,说太子已经无心恋战了。   太子没有皇帝的支持,怎么还可能有战斗下去的意志?   还得继续给宣国皇帝施压!   入夜,安洛枫带着使团,离开了驿馆。   走在街上,但凡见到满脸毛发的图奴人,宣人都会躲出老远。   他们随意殴打过往的行人,无论男女老幼,打到他们尽兴为止。   他们看到女子,上前便撕扯衣衫,肆意凌辱。   他们随意在商铺里拿些吃喝,拿完之后再掀了摊子。   最可耻的是,还有一群宣人跟着这群图奴的身后捡便宜。   这些人都是些无业的捣子,有的本就没家事,有些有家事的也被他们自己卖给了人牙子。   平时靠小偷小摸,敲诈勒索的手段为生,但凡有几个散钱就赶紧送到赌坊里去。   这几日,这群捣子跟着图奴可没少吃甜头。   图奴打人,他们上去偷抢财物。   图奴掀摊子,他们在后边捡吃喝。   图奴糟蹋姑娘,他们在旁边看戏,还能上去过过手瘾。   这群捣子见了图奴,就像见了失散多年的父亲,恭敬而又亲切。   “图努爷,您这边请!”   “图努爷,这家东西好吃!”   “图努爷,您看那姑娘多俊!”   安洛枫看了看这群捣子,回身对部下道:“多像我在庄园里养的猎狗!”   一群图奴放声大笑。   走在望安河边,安洛枫看到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他这一生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他走上前去拦住了女子的去路,上前摸女子的脸。   女子躲过了安洛枫的手,冲着安洛枫一笑,突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安洛枫的表情有些恍忽,刚才彷佛出现了幻觉。   一定是幻觉,世间不可能有那么美的女子。   安洛枫的衣领上挂着一片桃花瓣,他全然无知,继续带着人在河边闲逛。   ……   龙图阁里,内阁首辅严安清,满身是血,举着毛笔,迟迟不动。   任颂德擦了擦手里的短刀,压低声音道:“严首辅,快写吧,你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   一个时辰之前,严安清收到皇帝口谕,让他到龙图阁,等候议事。   他以为皇帝要和他商量议和的事情,于是便独自一人等在书阁二楼,静静思考对策。   对策有很多,原则不会变,严安清绝不同意议和,他不可能和昭兴帝一起背负千古骂名。   可他万没想到的是,来龙图阁议事的,不是皇帝,是任颂德。   任颂德悄无声息来到书阁之中,他身手非常轻盈,没有惊动外面的守卫。   他不知用什么手段堵住了严安清的喉咙,严安清发不出半点声音。   任颂德用短刀在严安清身上割了几道伤口,这些伤口不会立刻致命,但会让严安清不停流血。   严安清做梦也想不到,任颂德会用这种手段来算计他。   哪怕是公孙文,也不敢在皇宫里对严安清下手,任颂德的恶毒与无耻完全超出了严安清的想象。   “写吧,严首辅,写完了诏书,用了内阁印,我立刻找医官给你疗伤,你不用担心你的名声,你可以立刻向皇帝告发我,就说这是我逼你写的!   你也可以向群臣自称清白,把你身上的伤口给众臣看看,这都是我逼迫你的证据,你写这封诏书全都是迫于无奈!”   严安清满头是汗,他的血一直在流,虽说流的不快,但他撑不住了。   就像任颂德说的,先写了,然后再去告他?   荒唐,还有比这更荒唐的想法么?   内阁首辅在威逼之下,屈从于奸人,草拟了同意与图奴议和的诏书。   这个奸人还是人人唾骂的任颂德。   严安清还有脸面去告发?还有脸面在群臣面前自证清白?   真要逼他说出这种话,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一滴墨汁落下,严安清把笔丢在了一旁。   他抬起头看着任颂德,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   任颂德皱眉道:“严首辅,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可扛不了多久。”   严安清不能说话,但脸上的笑容不变。   任颂德拿起短刀对准了严安清的喉咙。   轻蔑的笑容让任颂德发疯。   ……   安洛枫带人走到了桥头瓦市,一名叫田二的捣子在旁道:“图努爷,这地方好玩,这是大宣最好玩的地方。”   另一名袁三的捣子道:“瞎说,最好玩的是莺歌院!”   田二瞪了袁三一眼:“莺歌院在这么?就你特么话多,现在咱们都到了瓦市了!”   袁三赶紧闭上了嘴,安洛枫对田二道:“你们,带我去最好玩的地方。”   田二挺直身板在前边带路,见到人便大声吆喝:“滚远些,都给我滚远些!没见图努爷来了吗?”   他带着图努一路走到了牡丹棚子,这是瓦市第一勾栏,平时他们舍不得来,今天正好借着图努人沾点便宜。   牡丹棚有那么多漂亮姑娘,图努人怎么也能给他们留两个。   刚到棚子门口,伙计见情况不对,赶紧进门告诉老板贺四郎。   贺四郎满脸带笑走了出来,冲着众人抱拳施礼道:“诸位,来我小店有何指教?”   像田二这种捣子,平时见了贺四郎,连头都不敢抬,今天有图奴撑腰,指着贺四郎道:“指你娘的教!我们图奴爷是来玩的!把其他人都给我撵走,把地方都给我们图努爷腾出来,把酒水果子给我们备上,把最好的姑娘都给我叫来!”   贺四郎笑道:“对不住列位,今天小店不做生意。”   “你放屁!”田二刚要叫骂,但见贺四郎面带杀气,田二舌头一软,没敢开口,回头对安洛枫道:“图努爷,他们说不做生意。”   安洛枫垂着眼角,抬头看着贺四郎:“为什么说不做生意?你门口明明有不少人进出。”   田二喝道:“就是,明明就有人进出,你当我们眼瞎了?”   贺四郎看着安洛枫道:“我们做宣人的生意,不做图奴的生意!”   安洛枫一笑:“我们图努人怎么了?”   贺四郎道:“倒也不怎么,小店就是这个规矩,诸位,再去别处看看吧!”   田二在旁道:“贺四郎,你特么真狂啊,你不做图努爷的生意,总该做我的生意吧?我是宣人,我带图努爷进去。”   贺四郎摇摇头道:“图努人都不让进,更别说图努人牵的狗了,你见我这店里什么时候养过狗!”   “贺四郎,你特么别欺人太甚!”田二冲上去要和贺四郎撕打。   贺四郎身后站出来一名壮汉,一拳打在田二脸上。   瓦市第一棚子,自然少不了护卫,贺四郎身边有两个九品杀道,平时不轻易出手,今天要动真格的了。   这一拳打的结实,鼻子打歪了,门牙也打掉了,田二含着眼泪,蹲在地上,看着安洛枫不住哀嚎。   安洛枫没理会田二,看着贺四郎道:“你们店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矩?为什么不接待我们图努人?”   贺四郎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缘故,嫌你们身上毛太长,味太重,怕熏着别的客人!”   安洛枫脸颊一阵抽动,转而笑了笑,回身看向了一名叫乌鲁部下。   乌鲁是五品熊神修者,把弯刀插进腰里,摸了摸络腮胡子,笑呵呵走向了贺四郎。   一名壮汉拦在身前,一拳打在了乌鲁身上。   九品杀道对五品熊神,这一拳直接把乌鲁打笑了。   他觉得痒,真心的痒。   他抓住壮汉的手腕,将腕骨和臂骨一并折断。   壮汉咬着牙,挥起短刀来看乌鲁。   乌鲁让他砍了一刀,豪发无伤,抬起一脚,踢倒了壮汉。   乌鲁看着贺四郎,微笑道:“做我们生意么?若是愿意做我们生意,给我们跪下来,磕个头!”   贺四郎拔出一把长剑,身后一名护卫也拔刀了。   瓦市里不少人围了过来,贺四郎高声喊道:“桥头瓦市的客官们,掌柜们,伙计们,贺某跟你们辞行了,   桥头瓦市,贺某占了最好的地方,占了最大的便宜,这些年赚了不少银子,贺某在此谢过诸位了,   钱赚够了,福也享够了,今天贺某这条命,和这群狗养的毛刹拼在这了,日后贺某家小还得在京城过活,还仗着诸位照顾着!”   牡丹棚子里的伙计们拿着大小家伙全都冲了出来,要和图奴拼命!   金凤棚子掌柜仇金凤带着店里的伙计赶了过来,仇金凤手执一对钢叉,喝道:“贺老四,你特娘说什么混账话?老娘和你擂台还没打完,你特娘就想走?   今天老娘也把性命拼在这,弟兄们给我听着,砍毛刹一刀,赏银五两,砍死一个毛刹,赏银五十两!”   “贺老板,别怕,老哥几个都在!”   “老四,要上路咱们一块!不能让毛刹骑着咱们脖子拉屎!”   桥头几十家勾栏的掌柜都来了,拿着家伙都要和图奴拼命!   乌鲁看了看安洛枫。   安洛枫笑了笑,用图奴语对乌鲁道:“都杀了,一个宣犬都别留下。”   乌鲁抬起一脚,踩碎了地上一块石板。   碎石翻飞,众人惊呼一声,有些胆怯,这个毛刹修为太高。   乌鲁放声大笑:“哪个宣犬不怕死,只管上来!”   一枚碎石飞到了远处,落在了一名男子脚边。   那男子穿着一身红衣,提着一盏红灯。   男子把碎石捡了起来,仔细看了看。   碎石很锋利,形状像箭镞。   “利器!”男子笑了。   围观者看向了男子,众人的神情瞬间激动了起来。   安洛枫看向了男子,问道:“你是什么人?”   捣子田二哆哆嗦嗦道:“徐,徐,徐灯郎!”   徐志穹举着碎石,冲着安洛枫道:“以利器袭击提灯郎,你知罪?” 第274章 安洛枫,你知罪?   徐志穹站在安洛枫面前,举着红灯照着他的脸。   安洛枫被灯光刺的睁不开眼睛,喝道:“你就是徐志穹?我听过你的名字,嚣张的宣犬,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宣犬,我就喜欢驯养脾气暴躁的……”   呵~忒!   徐志穹一口唾沫吐在了安洛枫的脸上:“狗养的毛刹,我问你知罪么?你说任多话作甚?”   安洛枫擦了擦脸上的唾沫,青筋立刻爆了起来。   好狂妄的宣犬。   他敢羞辱我?   宣犬竟敢羞辱我!   徐志穹刚回京城,怎么会这么巧在瓦市勾栏遇到图奴使团?   这不是巧了,这是陶花媛留下的记号。   陶花媛在望安河边发现了洛安枫,故意在他身上留下一片桃花瓣,以此锁定了这群图奴。   在贺四郎与图奴对峙的同时,徐志穹也叫了帮手,在暗中做好了战斗准备。   安洛枫冲乌鲁喝道:“杀了这恶犬!”   乌鲁朝徐志穹走来。   贺四郎喊道:“徐灯郎小心,这毛刹力气大得很!”   徐志穹站在原地,只盯着安洛枫,似乎没看到乌鲁。   时才乌鲁徒手与壮汉一战,把弯刀插在了腰间。   眼前这个徐志穹看起来不是凡辈,乌鲁要拔刀。   刀拔出了一半,乌鲁肩膀一阵麻痒,手臂突然泄力。   一支银针不知在何时插中了肩头,乌鲁大惊失色,徐志穹飞起一脚,正踹在乌鲁的刀背上,刀刃顺势顶住了乌鲁的肚子。   锋利的刀刃透过衣衫,割开了乌鲁的肚皮。   乌鲁赶紧用铜皮铁骨抵抗,后脑勺又挨了一枚银针,全身开始泄力。   不止身体在泄力,徐志穹还在吸取乌鲁的气机。   不断失去气机的乌鲁,铜皮铁骨出现松动,刀刃渐渐割进皮肉,血流了出来。   安洛枫后退了两步,躲在了部下身后。   自从来到大宣,他第一次感到恐惧。   徐志穹就这么踢了一脚,就让熊神五品的乌鲁破防?   他到底是什么修为?   他不知道有两个顶级阴阳师在暗中相助,可惜陶花媛和韩辰不能现身,昭兴帝已经下了诏书,阴阳司为邪派,阴阳道为邪道,他们两个露面,事情反倒不好收场。   受伤的乌鲁暴怒,深吸一口气,要用五品技——声震琼宇。   旁边一名图奴喝道:“不可!”   他这一嗓子吼出来,徐志穹可能会受伤,但安洛枫必死无疑,他只有八品修为。   一群图奴上前围攻徐志穹,陶花媛启动法阵,图奴攻击纷纷落空,伤不到徐志穹分毫。   徐志穹游走到乌鲁身边,趁着乌鲁气机大损,用灯笼前的弯刀,刺进了乌鲁的左眼,刀锋在乌鲁的脑壳里一搅,乌鲁当即瘫倒,失去了战力。   乌鲁倒下了?   他死了吗?   安洛枫惊愕的看着徐志穹。   区区一个宣人竟然杀了大图努的使臣?   “宣犬,你敢杀我大图努使臣,我定要把你碎尸万……”   话音未落,徐志穹又砍倒了一名图奴。   一阵恶寒从嵴背上涌,安洛枫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好狠的一个人。   比我杀宣犬的时候狠得多。   他为何如此平静?   他好像不是在杀人。   就像只是从荒原上拔下了一株牧草。   必须把这个人杀了。   杀光这种人才能打断宣犬的嵴骨!   一名五品熊神修者从背后偷袭,韩辰再打一枚银针,银针射进后脑,图奴捂着脑袋,疼得倒地打滚。   徐志穹到底是个心软的人,想帮他把银针取出来,上前一刀噼开了他脑壳,让他自己慢慢找。   一个八品图奴从背后偷袭,贺四郎见状,和仇金凤一起冲上去与图奴搏命。   图奴一脚踢翻仇金凤,转身要杀贺四郎,徐志穹一刀砍掉了图奴的脑袋,叩动灯杆,从灯笼里放出一团焰火。   这团焰火分散了图奴的注意力,徐志穹趁机用出了六品技——中郎无畏!   六品技共分三层。   第一层,幻境。   所有图奴眼前都出现了一名绝色佳人,在眼前搔首弄姿,尽显媚态。   这是六品技的基础境界,但凡有战斗经验的人都能看出眼前是幻术。   技能的核心在于敌人看不见徐志穹,所有敌人都在对着眼前的幻景奋力砍杀,徐志穹则趁机绕到背后,连杀了五名低品图奴。   七品及以上的图奴不会上当,虽然视觉受到干扰,但熊神道听觉敏锐,他们还能通过声音判断徐志穹的位置。   徐志穹也没有冒进,立刻启动了六品技的第二层境界——心境。   心境的要义,是把敌人心中最渴望之事物展现在眼前。   一个图努人眼前的美女消失不见,变成了一个臃肿的中年妇人。   这能有什么吸引力?   这还真就有吸引力。   这个图奴就喜欢这个!   明知是幻境,出手还是有片刻迟疑,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佳人。   趁着这片刻迟疑,徐志穹自身后砍断了他双腿。   另一名图奴眼前冒出了成山的金币,这是个爱财如命的人,眼前金光闪烁,徐志穹趁机点瞎他双眼,砍断他一双手臂。   还有一名图奴在女子消失一瞬间,看到了徐志穹的身影,他正要冲向徐志穹,眼前出现了一名俊美的男子。   图奴愣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出现……   那俊美男子猛然转身,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是他,这就是他……   图奴面带红晕倒在了地上。   徐志穹连杀数人,剩下的图奴至少有六品修为。   他们全都发动了铜皮铁骨技,把安洛枫围在了中央。   安洛枫眼前只有一件事物,图努国的王位。   假的,这是假的,都是幻觉……   可安洛枫还是忍不住想去触碰一下。   “王子不要乱动!”一名五品修者喊道。   所有图奴屏息凝神,把安洛枫挡在身后,靠声音判断着徐志穹的位置。   可惜他们判断不出来。   整个瓦市,声如山呼海啸,所有人都在高呼一个名字:   “徐灯郎!徐灯郎!徐灯郎!”   声浪之中,徐志穹发动了六品技第三层境界。   这层境界与前两层境界有质的不同。   因为这层境界跳出了幻术本身。   安洛枫看见了自己的登基大典,皇宫是真的,地上的红毯是真的,他能清晰听到大臣们高呼大帝的声音,他们摸到王座冰冷而独特的质感。   所有人都进入了他们梦想之中最美好的世界,无论相不相信,这世界都是真的。   一名图奴被百余姝丽包围,眼前的花林粉阵是真的,耳畔嘤嘤细语是真的,手里的柔软是真的,嘴里的娇嫩也是真的。   徐志穹用三层境界的六品技打败了高僧,他将修为的奥义倾尽于这一境界之中,取名为——大勾栏境!   图奴短时间内无法突破大勾栏境,只能全力防守,韩辰趁机洒下银针雨,不断削弱图奴的防御,陶花媛不断加大法阵的力度,破坏图奴的心智。   徐志穹挥起灯笼和佩刀,边吸气机边噼砍,六品熊神纷纷倒下,一名五品熊神靠着气机判断出了徐志穹的位置,带领另一名五品熊神上前夹攻徐志穹。   徐志穹艰难周旋,眼看逼到无路可退,一股浩然正气袭来,两名图奴后退几步,两把短刀夹着杀气飞来,割断了两名图奴的脚筋。   帮手可不止韩辰和陶花媛,林天正和左楚贤也在人群当中。   左楚贤攥紧拳头想要上前,却被林天正拦住了。   “别给志穹添罗乱,我等在暗中相助就好。”   这是徐志穹的嘱托,他们千万别在明面出手,别给昭兴帝留下任何把柄。   徐志穹还有帮手,他敢独战三十个有修为的图奴,是因为他做了足够的准备。   一百吸过后,六品技解除,幻境消失,安洛枫看到了一场惨剧。   满地残肢断臂,还有满地挣扎呻吟的图奴。   其实死的图奴并不多,还不到十人,只是剩下的大部分图奴都不太完整。   能战斗的图奴还有两名五品,两名六品和一个阴阳修者。   “杀了这宣犬!”安洛枫失去了理智,“杀了他,把他的头给我,我要生吃他的脑髓!”   一名五品图奴带着两名六名冲向了徐志穹。   这三人的战力堪忧,他们身上插满了银针,在法阵之中行走,如同在泥浆之中挣扎,好不容易来到徐志穹近前,脚下突然踩空,掉到了陷坑里。   陷坑之中翻起一阵血浪,图奴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钟参站在人群之中,喃喃低语道:“这不怪我,我留下个陷阱是为了防止有人生事,谁让你们自己踩进去了。”   剩下一名五品修者在深吸气。   安洛枫大惊:“你要作甚?”   他要用五品技——声震琼宇。   这一声会震死王子,但也能震退徐志穹。   还能震死不少宣人,或许能给他争取一个逃跑的机会。   什么都不重要了,能活着最重要。   一口气刚吸满,他却没吼出来。   强大的杀气和浩然正气把他的喉咙堵住了。   林天正和左楚贤在这里,怎么可能让他吼的出来?   五品熊神修者彻底绝望,举着弯刀不顾一切冲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闪身躲过。   这厮用力过猛,直接撞进了林天正的怀里。   林天正扶住了这个图奴,面带笑容,拍了拍他肩膀,拍碎了他两边的肩胛骨。   修阴阳的图奴跪地求饶,不求饶也没办法,安洛枫身边只剩下他了。   在陶花媛的法阵和韩辰的银针之下,他根本施展不出术法。   “英雄!好,好汉,饶,饶我!”   他的宣语说的很差,但感情很真挚,鼻涕眼泪流的到处都是。   徐志穹上前安慰道:“莫哭,莫怕,我问你,这些天,你杀过多少宣人?”   “我,我没杀过!”   徐志穹点点头,又问:“你糟蹋过多少姑娘?”   “我一个姑娘都没碰过!”   徐志穹拍了拍他的脸:“你没撒谎吧?”   “我,我没,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做过坏事。”   “我信你!”徐志穹摸了摸图奴的头,“别哭了,没事了,事情都过去了,找你的族人去吧!”   “谢谢英雄,我,我这就走。”阴阳修者小心翼翼站了起来。   徐志穹回身一脚,把这图奴踢进了陷阱。   去哪呀?你族人不就在坑里么?   头顶罪业五寸三,还说自己没做过坏事?   在血浪与哀嚎声中,这名图奴和他的族人团聚了。   眼前只剩下安洛枫,徐志穹举起红灯,再次照向了他的脸。   安洛枫眯着眼睛,拿着弯刀道:“你,你不敢杀我,我,我是大图努的使者,我是大图努的王子!”   “杀我大宣百姓,你知罪!”徐志穹一挥灯笼,剜掉了安洛枫的左膝。   安洛枫哀嚎跪地,放声痛哭道:“你敢杀了我?你们宣国皇帝不会饶你!”   “抢我百姓财物,你知罪!”徐志穹再挥灯笼,剜掉了安洛枫的右膝。   安洛枫趴在地上,哭喊道:“宣犬,宣犬,你敢动我,我让父王踏平你们宣国,踩死你们这群宣犬!”   “辱我大宣女子,你知罪?”灯笼插在两腿中间,直接烧焦。   安洛枫翻了白眼。   医者仁心,韩辰赶紧补上一根银针,生怕安洛枫昏死过去。   徐志穹抓起安洛枫的头发,举起了灯笼。   人群之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喊:“住手!”   陈顺才跳到人群中间,高声喊道:“徐志穹,你敢杀友邦使者,你造反了怎地?”   就知道他会来!   林天正和左楚贤站了出来,挡在了陈顺才身前。   陈顺才目露凶光:“怎地,你二人也想造反?”   两人攥紧拳头,默不作声,要与陈顺才死战。   徐志穹挡在了两人身前。   冲动,就知道他们两人会冲动。   好在他们还没和陈顺才动手。   最后一名帮手该出场了。   “陈秉笔,谁造反了,谁杀了友邦使臣,哪里来的什么友邦?”   一阵威压袭来。   众人全部低头。   梁季雄来到人群中央,陈顺才急忙道:“圣威长老,这些人是图努派来议和的使者,徐志穹无缘无故……”   “议和?你说什么梦话?”梁季雄冷笑一声,身后十几名苍龙卫迅速布置好了一座简易的祭坛。   “徐千户是奉了我的命令,来此诛杀贼寇,祭祀真神,哪里来的什么使者?哪里有什么友邦!”   陈顺才不敢再说,却听安洛枫放声吼道:“你们敢杀我?只管杀了我试试,我图努大军已经活捉了你们的太子,歼灭了你们的军队,很快就要踩死你们这群宣犬!杀我?我借你们个胆子!”   梁季雄叹道;“你也喜欢说梦话,一颗人头,不够当祭品。”   苍龙卫把地上还没死的图奴全都揪了起来,让他们跪在了围观的百姓的面前。   图奴们大声哭嚎:   “我都是听王子的命令!”   “我再也不来大宣,饶了我!”   一个图奴只会说几个字:“我是狗,我是狗,饶了我。”   梁季雄摇头道:“还是不够!”   勾栏的掌柜们,把那几十个捣子揪了过来:“这些人给毛刹当狗,也该斩了!”   捣子田二哭道:“我,我们是宣人,我们不认得这些外邦人!”   袁三喊道:“图努爷,救救我们!”   贺四郎恨道;“今天就是你图努祖宗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徐志穹摇摇头道:“这点人头还是不够!”   躲在暗中的陶花媛,自然明白官人的意思,她打开法阵,烧焦的人头如雨而下。   青格城五万大军全被歼灭,楚信没留俘囚。   法阵承载有限,只带来一千多颗人头,其中包括白原行省大藩主穆叔简。   梁季雄高声喊道:“太子已攻占青格城,不日将攻下整个白原行省,今将贼寇首级,献予真神。”   “徐灯郎!”   “杀毛刹!”   “大宣威武!”   瓦市的呼啸声惊天动地,徐志穹看着安洛枫,笑道:“毛刹大军都在这里,看看有没有熟人?”   安洛枫不住的摇头,眼泪从眼角滑落。   不是为这些图努人流泪,是为他自己流泪。   穆叔简战败了,他想不到让徐志穹放过他的理由。   徐志穹举起灯笼道:“后悔么?缩在你的狗窝里多好,为什么来大宣讨死?”   “你,你不能杀我。”   徐志穹笑道:“如果你还有下辈子,千万记住一件事,永远别再踏进大宣一步!”   安洛枫万念俱灰的看着满地人头,喃喃低语道:“我不能死,我会成为大图努的皇帝,我不要你们土地,我把两个行省送给你们,我给你钱,我给你牛羊和粮食,我什么都给你,我跟你们求和,我求你……”   手起灯笼落,安洛枫的人头,滚进了一堆图奴的人头之中。 第275章 皇帝心头两根刺   龙图阁里,内阁首辅严安清将要失去意识,任颂德先替他止了血。   任颂德长叹道:“这内阁,我待的时间比你长,这官场,我待的时间也比你长,你说你这人,这么固执,怎么还能坐到内阁首辅的位子?”   严安清不能说话,任颂德稍微放开了他的喉咙。   “我是让你喘口气,你可别乱喊。”   严安清看着任颂德,声音很虚弱,但脸上依然带着轻蔑的笑容:“护国公,且说你当官为的是什么?”   “别问我呀,现在是我问你,”任颂德笑道,“先说你当官是为了什么?为国?为民?为天子?”   严安清微笑道:“若是在朝堂之上,话只能这么说。”   任颂德点头道:“但此间不是朝堂,咱们不妨说句实话,为国,为民,为天子,都是扯淡的事情,为名,为利,为私欲,这才是正经。”   严安清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任颂德十分欣赏严安清的态度:“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你这一身名利是谁给的?国给的?民给的?还不都是皇帝给你的!   说的好听些,这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说的难听些,这叫给饭吃的就是娘!   你端着谁家的碗,就得给谁家办事,这点规矩不明白?   皇帝就想和图奴议和,你别管割出去多少地,送出去多少钱,那都是皇帝自己的,与你何干?   你是个给皇帝做下人的,处处跟皇帝作对,你为的到底是什么?”   严安清思忖片刻道:“如你所说,我或许也是为了名利,可我衣食无忧,田产万顷,宅邸无数,妻妾成群,我不缺利。”   任颂德笑道:“难道你缺名声?你是太师,是内阁首辅,这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活在世上的人,除了天潢贵胃,还有谁比你的名声大?   谁给你的名?是皇帝!谁能夺走你的名?还是皇帝!皇帝能叫你名流千古,也能让你身败名裂,你若真爱惜名声,就该对他百依百顺。”   严安清道:“名流千古,是美名还是骂名?”   “谁敢骂你?除了皇帝,谁敢?当面骂你的,你弄死他,背后骂你,你也听不见,怕什么?”   严安清道:“那我身后之名呢?等我死后,却不怕骂名滔天?”   任颂德放声笑道:“你死后,天塌地陷都与你无关,骂名又能怎地?   你知道人死了之后要去什么地方?美名还是骂名在阴曹地府一文钱不值!”   严安清想想又道:“可我后人该如何?为我一世骂名,世代受辱?”   “这辈子是你后人,下辈子就是路人,”任颂德叹道,“你若有这般顾虑,就该学我,不留后代,心中有皇帝就够了。”   严安清想了许久,又问道:“心中若只有皇帝,倘若皇帝先走一步,你又该依靠谁?”   任颂德笑道:“换个皇帝接着伺候啊!我为官四十载,也是从先帝那过来的,换个皇帝咱照样尽忠!”   无忠、无义、无情、无耻!   任颂德的嘴脸让严安清无言以对。   他无法理解任颂德,但任颂德自己能理解。   以任颂德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对的。   任颂德没后人,无儿无女,府邸之中有不少女人,可他一直没娶妻生子。   因为他是判官,他知道人死后要经历什么,他不想被今世的亲情绊住。   哪怕修炼到了星官,此世得永生,也得脱离凡尘,因此人世的亲情对他来说一文不值。   连亲情都一文不值,还有什么东西能值得他看中?   茫茫尘世,除了获取利益,其他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获取利益最快的途径是什么?   当然是攀附拥有最多资源的人。   皇帝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源的人,只要能让皇帝满意,他根本不在乎任何手段,也没有任何底线。   “严首辅,道理都跟你讲明了,赶紧把诏书拟了,我好拿去给圣上。”   严安清摇头道:“我跟你不一样,这诏书我绝不会写!”   任颂德皱眉道:“怎就不一样?你说来听听!”   严安清道:“我爱名,但不只是名声,还有名节,名声是皇帝给的,但名节是我用这身硬骨头换的。”   任颂德笑道:“你这身骨头值几个钱?”   严安清摇头道:“或许一钱不值,但有骨头的才叫人,没骨头的,是茅厕里的蛆虫!”   “好!我看你骨头有多硬!”任颂德堵住严安清的嘴,接着放血。   严安清面带笑容,闭目等死。   年过半百,严安清不知道自己算好人还是坏人。   要真是一个好人,他坐不到内阁首辅的位子!   但他很庆幸,他和任颂德不是同样的人。   任颂德静静等着严安清死。   他死了也好,死了可以换个听话的人。   等议和的事情办成了,把几个亲信安排进内阁,再和陈顺才打点好关系,票拟批红一支笔,大宣就在我指掌间!   “护国公,你在这作甚?”   任颂德一激灵,回头一看,陈顺才突然出现在了身后。   这人还真不禁念叨,怎么说来就来!   “原来是陈秉笔,我奉圣上的命令,来龙图阁办差。”   陈顺才皱眉道:“三更半夜办什么差?”   听这语气,陈顺才好像没什么善意,任颂德笑道:“什么差事你就别问了。”   陈顺才道:“你夜闯皇宫,我怎能不问?”   任颂德收起了笑容,脸沉了下来:“陈秉笔,我正在和严首辅商量议和的事情,你觉得这事你该过问么?”   这太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现在什么事情能比议和大计重要?   陈顺才看了看严安清,严安清已经陷入了昏迷。   “严首辅怎么受伤了?”   任颂德道:“流点血而已,没什么大碍,等我们把事情商量妥了,再给严首辅治伤。”   陈顺才上下打量着任颂德:“这么说来,是你伤了严首辅?”   任颂德皱眉道:“陈秉笔,你问的太多了,这是为了议和大计,这是圣上心里最牵挂的事情。”   陈顺才点点头:“圣上的确牵挂着,不止牵挂,还着急。”   “知道着急,就别在这添乱!”任颂德失去了耐心,他忍受不了一个太监接连不断的责问,“有劳陈秉笔转奏陛下,我明天一早就把诏书送去!”   “等不到明天一早了,”陈顺才眼神中带着异样的光,“陛下就给你十吸时间。”   “十吸就想拿诏书?”任颂德看着陈顺才,冷笑一声道,“别说是让严安清写,就是让我写,时间都不够。”   “不是让你写诏书,十吸时间,是给你逃命用的!”陈顺才面带杀气。   任颂德后退两步道:“这是何故?”   陈顺才神情愈发狰狞:“还有五吸。”   双方相距不足三步,陈顺才要是真动手,任颂德走不过五招。   他到底是要作甚?   任颂德不敢多想,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跑了几步,想回头看看动静,忽见陈顺才已经追到了身后。   “十吸过了!”   陈顺才抓住任颂德的小臂,从手肘,到手腕,剥下一层皮来。   任颂德咬着牙,没叫出声音,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陈顺才把人皮丢在地上,回了龙图阁,把严安清抱了出来。   ……   秘阁之中,昭兴帝默坐无语。   桥头瓦市,人头滚滚,图努储君被杀了,使团被杀光了,就连一群跟着图努胡作非为的流痞都被杀了。   青格城外,五万图努大军被太子杀的干干净净。   议和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任颂德昨天写好了一封和书,还放在桌子上,昭兴帝拿了起来,借着烛火,烧成了灰尽。   陈顺才在旁道:“陛下,夜深了,您早些歇息,明天还要去苍龙殿。”   “早些歇息?”昭兴帝苦笑一声,“歇息好了,便不用去苍龙殿么?”   陈顺才道:“只怕圣威长老,来者不善。”   “他什么时候对朕有过善意?”昭兴帝长叹一声,“龙图阁的事情办好了吗?”   陈顺才道:“按陛下吩咐,放了任颂德,救了严安清,可奴婢觉得,任颂德这人,该杀!”   “是该杀,可不能这么悄无声息的杀了他,否则会有人说朕杀人灭口!”   昭兴帝起身,在秘阁之中来回踱步:“恨他的人,比恨朕的人更多,让他出来跳,让他接着招人恨,然后再把他杀了,等众人的怒火平息了,事情也就平息了。”   这是要把所有仇恨全拉在任颂德身上。   十年前,这个套路就用过一次。   陈顺才明白昭兴帝的意思:“可奴婢担心,任颂德会隐姓埋名,藏匿不出,届时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他会隐姓埋名?”昭兴帝闻言大笑,“过不了几个月,这厮又会跳出来,不敢在大宣跳出来,也得在图努跳出来!   若在图努跳出来更好,恨而杀之不得,众人会恨之更甚!”   陈顺才深深叹服于昭兴帝的智慧,但还有件事情让他担忧:“陛下,严安清失血过多,这一次未必能熬得过来。”   “救活他,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   “陛下,严安清屡屡违忤圣意,倒不如趁此机会……”   “湖涂!”昭兴帝斥道,“你以为换个人来,会更听朕的话?”   十年前,昭兴帝与图努议和,激怒了苍龙三长老和群臣,内阁首辅由任颂德变成了不那么听话的严安清。   眼下昭兴帝又要与图努议和,虽然失败了,但如果严安清死了,只怕会出现一个更不听话的首辅。   昭兴帝坐回到书案旁,觉得胸口阵阵作痛:“为何会如此,朕算无遗策,为何局面会变成这样?”   他提起笔,写下了两个名字。   粱玉阳。   徐志穹。   “这是朕心头的两根刺,不除掉这两根刺,朕寝食难安!” 第276章 别走,我好害怕   牡丹棚子后院,贺四郎给徐志穹打了一大盆清水,让侍女伺候徐志穹洗洗身上的血迹。   徐志穹支走了侍女,有些东西他不想让别人看见。   他受伤了。   一个人独战三十人,五人修为在他之上,十人修为与他相当,就算有众多帮手,受伤也是难免的。   徐志穹脱光了衣衫,用水擦拭胸前的伤口。   身上带着童青秋配制的药粉,徐志穹洒了些在伤口上,疼的龇牙咧嘴。   怎么这么疼?   莫非用错药了?   “药用多了。”   一片桃花雨落下,陶花媛出现徐志穹身边。   徐志穹捂住要害,面带羞涩道:“桃儿,你来的不是时候。”   “怎就不是时候?”   陶花媛拿出一把小刀,在烛火上反复烧灼,先把伤口上的药粉刮下来一些,又把些许碎肉剃了下来。   经过正统训练的阴阳师都懂医术,陶花媛的医术虽不及韩辰,手法却比徐志穹专业的多,待把伤口处置干净,陶花媛拿出了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排银针。   伤口缝合术。   大宣就有伤口缝合术?   其实这没什么稀奇,在大宣的前朝——大乾,已经有了非常完善的伤口缝合术,针对不同的伤口还有不同的缝合技术。   “忍着点疼!”   银针穿过肌肤,徐志穹脸颊抽动了一下,陶花媛穿针引线迅速缝好了伤口,脸颊贴着徐志穹的胸膛,轻轻将丝线咬断。   察!   丝线断了。   一双柔软的红唇碰到了徐志穹的肌肤,阴阳二气随之注入。   止血、生肌、杀菌、宁神,就这一下,让徐志穹瞬间忘记了痛楚。   背上还有一处伤口,待缝好了,又是察的一声,徐志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陶花媛视线向下游移:“还有一处伤口,你捂着作甚?”   徐志穹笑道:“伤在大腿上,我自己处置就好!”   “你自己如何处置?”陶花媛轻轻握住了徐志穹的双手,“现在知道怕丑了,当初在浑天荡的时候怎么不知羞,还非要让我看?”   “当初不是怕我变了女人么?”   “快把手拿开,我这是给你治伤,你不要往歪处,想……”   手被拨开了,看见伤口了。   刚才察了两声。   所以伤口上面……就站起来了。   好,家伙!   站起来的可真是……   多好的家伙!   “我是医者,这没什么大不了!”   陶花媛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蹲下身子,埋头处理伤口。   徐志穹挺直腰身站着。   治伤么,这是正经事,有什么难为情的。   待缝合完毕,陶花媛刚咬住丝线,忽然吸了吸鼻子:“奇怪,有脂粉味。”   “不可能,这里怎会有脂粉味?”徐志穹正要辩解,忽然愣住,空气中确实有些许脂粉味。   很特别的脂粉。   很名贵的脂粉。   房门被推开了。   梁玉瑶带着两名红衣使走进了房间。   “没羞臊的汉子,无廉耻的妇人!”   陶花媛一笑,没作理会,咬断丝线,依然用双唇碰了一下肌肤。   梁玉瑶冷笑一声道:“没想到你这手段倒是纯熟,是从教坊司学来的吧?”   陶花媛起身道:“公主殿下说笑了,我几时去过教坊司?这手段不是跟你学的么?”   梁玉瑶啐了一口道:“任地不要脸,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个?”   陶花媛放下银针道:“宫中有不少医书,都是六公主给我看的,还特地让御医教导我医术,公主这么快就忘了?”   梁玉瑶恶狠狠笑道:“枉我把你视作心腹,叛逃之时,走的倒是干脆!”   陶花媛冷笑道:“公主莫要说笑了,我算什么心腹,公主要把我送到司礼监时,眼睛可都没眨!”   提起旧日恩怨,双方剑拔弩张,徐志穹趁机穿衣服,陶花媛喝一声道:“急什么?还没包扎呢!”   花瓣翻飞,先遮住要害,不能让六公主占了便宜。   再于伤口之上聚集,似纱布一样包扎妥当。   徐志穹穿好了衣服,笑着对六公主施礼:“殿下,来牡丹棚是为赏舞么?”   “我来这艳俗之地赏舞?你可真会说话!”六公主指着陶花媛道,“我是来抓这叛徒的,给我拿下!”   两名六品红衣使庞佳芬和石艳茹走了上来,陶花媛无惧,花瓣飞舞之间就要厮杀,徐志穹抢先一步,挡在了陶花媛身前。   “公主,赏我一分薄面,莫再为难于她。”   徐志穹越护着陶花媛,六公主越是恼火:“我偏为难又怎地?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我的面子不值钱,今且厚着脸皮向公主讨个饶!”   陶花媛抢到徐志穹身前:“向她讨什么饶,此事与你无干,你快些走!”   徐志穹在陶花媛的肥桃上狠狠拧了一把,疼的陶花媛一哆嗦。   “胡闹甚来?我还管不了你么!”徐志穹瞪着陶花媛,捏着传音牌暗自传音:   “别把动静闹大,还不知六公主的来意!”   “怕她作甚?她又抓不住我。”   “她抓不住你,皇帝未必抓不住你!快些走!”   贼小子说得对,事情没这么简单。   陶花媛没再和六公主争执,悄悄退到了徐志穹身后。   六公主看着徐志穹道:“你就任地稀罕她?这样的女人我有的是,送你两个又何妨?”   徐志穹笑道:“公主这话当真么?”   “红衣阁里的红衣使随你挑选!”   “那我现在就想去选一选!”   “好啊!”梁玉瑶答应的非常痛快,“我今天就赏你个面子,你现在跟我去玉瑶宫,我就放过陶花媛,我让红衣使洗干净,站齐了,等着你挑!”   “谢公主赏赐!”徐志穹这就要跟公主走,陶花媛在身后拉了徐志穹一把。   不能跟她走。   六公主看着陶花媛道:“怎么?醋坛子翻了?要么他跟我走,要么你跟我走,选一样吧!”   “要她去能有什么用?磨豆腐么?还是我中用些,我有好家伙!殿下,咱们动身吧!”徐志穹一边笑,一边推了推身后的陶花媛,示意她赶紧离开此地。   陶花媛悄悄把一片花瓣放在了徐志穹手里,随即在一片桃花雨中消失不见。   徐志穹悄悄把花瓣收进怀里,跟着梁玉瑶走出了牡丹棚。   贺四郎知道这些女子身份非同一般,又看徐志穹和梁玉瑶有说有笑,自然不敢多问。   刚走出桥头瓦市,梁玉瑶正要登上马车,梁季雄突然出现在面前。   祭礼刚刚结束,苍龙卫还在收拾祭坛,梁季雄一直在瓦市闲逛,没有走远。   “玉瑶,你来此地作甚?”   梁玉瑶一怔,立刻低下头,向梁季雄施礼:“老祖宗,玉瑶有些事情,想找徐灯郎商议。”   “什么事情?”   梁玉瑶双颊红透,略有些口吃道:“玉瑶,玉瑶新得了一卷李沙白的真迹,知道徐灯郎喜欢丹青,想和徐灯郎一起,一起赏画。”   自打见过梁玉瑶,徐志穹从没听过如此乖巧的声音。   “赏画,一起赏李沙白的画?”梁季雄放声大笑,“老夫也喜欢李沙白的画,且拿来我先看看!”   梁玉瑶连连跺脚道:“老祖宗取笑我!”   蛮横凶悍的六公主突然娇羞起来,吓得徐志穹直起鸡皮疙瘩。   梁季雄笑道:“罢了,你和志穹去赏画,我另有事情,就不送你们了。”   玉瑶对志穹动了心!   这是好事,真是好事!   太子做皇帝,志穹做驸马,此真宗室之福,天赐宗室之福!   而且志穹做了驸马,就得和玉瑶一起叫我老祖宗,再也不敢叫我二哥了!   六公主坐车,徐志穹跟着马车缓缓走,他偷瞄了梁季雄一眼,看到二哥笑得如此荡漾,徐志穹基本推测出了梁玉瑶的来由。   梁玉瑶不是来找陶花媛的。   陶花媛素来谨慎,不会轻易留下手尾,梁玉瑶根本不知道陶花媛在瓦市。   六公主来瓦市,就是来找我的。   她来找我作甚?   当真怀春了么?   显然不是。   不是她想来找我,是有人派她来找我。   谁能派的动六公主?   自然是梁大官家。   梁大官家找我,为什么不让陈顺才来?   因为陈顺才过不了梁季雄这一关。   陈顺才只要敢出现,梁季雄势必提起戒备,届时非但带不走徐志穹,还极有可能被梁季雄痛打一顿。   可梁玉瑶来了,情况就大不相同,只要撒个娇,她就能骗得过梁季雄。   梁大官家让我进皇宫做什么?   加小心,要加一万个小心,随时做好逃命的准备。   一路走到街口,转过弯就是宣德门(皇宫前门),梁玉瑶突然吩咐停下马车。   “徐志穹,你上车来!”   徐志穹一愣:“殿下,这不合礼数。”   “让你上来便上来。”   徐志穹进了马车,却见梁玉瑶两眼通红,貌似已经哭了一路。   “你走吧!快些走!”   徐志穹诧道:“公主何意?不是让我去选红衣使吗?”   梁玉瑶含着泪珠道:“陈顺才就在玉瑶宫,他要杀你,你去了玉瑶宫肯定没命。”   徐志穹道:“是大官家逼你来的?”   梁玉瑶咬咬嘴唇道:“快走!趁我还没变卦,你快些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   “用不着你管我,你快走!再不走,我就说你对我无礼!我就说你轻薄于我!快走!”   梁玉瑶把徐志穹推下了马车,吩咐车夫立刻进宫。   徐志穹驻足看了一会,随即消失不见。   揭开帘幕,梁玉瑶回头看了一眼,看着徐志穹消失的身影,梁玉瑶坐回了马车。   她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快走,快些走,跟着玉阳去打仗,别再回来,别……”   梁玉瑶哽住了。   别,别走,我,害怕,好害怕……”   ……   玉瑶宫里,昭兴帝神色狰狞看着梁玉瑶。   “徐志穹呢?他在哪呢?”   梁玉瑶没回答。   昭兴帝起身扯住了梁玉瑶的头发:“朕问你,他在哪呢?” 第277章 慢一点,疼   “朕让你把徐志穹带来,为什么到了皇宫门口,你却让他走了!”   昭兴帝一脚踢倒了梁玉瑶。   梁玉瑶捂着胸口,艰难喘息道:“父,父皇,女儿,没,没想让他走,是,是他自己逃走的。”   “他为什么要逃走,你说与朕听?”昭兴帝又踢了梁玉瑶一脚。   一声脆响,梁玉瑶肋骨断了。   昭兴帝揪着梁玉瑶的头发道:“朕不想这么对你,可朕心头这根刺不能不拔,你为什么放他走?你看上了那小贼?”   梁玉瑶不作声。   昭兴帝挥起了拳头,忽见陈顺才慌慌张张走了进来:“陛下,圣威长老请您去苍龙殿。”   昭兴帝把梁玉瑶丢在一旁,整饬下衣衫,正要出门,陈顺才又道;“陛下,苍龙长老让玉瑶公主一起去。”   昭兴帝皱眉道:“让她去作甚?”   “苍龙卫没说。”   昭兴帝转眼看着梁玉瑶道:“拾掇下衣衫,跟我走!”   ……   到了苍龙殿,梁玉瑶泪痕未干,梁季雄问道:“玉瑶,你怎哭了?”   梁玉瑶赶紧擦去眼泪:“没甚,被风吹了眼睛。”   昭兴帝笑道:“她私自出宫,被我训斥了几句,觉得委屈了。”   梁季雄点头道:“训斥的是,玉瑶,你身为公主,岂能如此顽劣,在桥头瓦市与徐志穹嬉闹无度,成何体统?”   梁玉瑶一愣,没想到圣威长老会提起此事。   她低下头道:“玉瑶知错了。”   “一句知错就够了么?”梁季雄怒道,“罚你在苍龙殿思过半年,不得出门半步!”   梁玉瑶一惊,昭兴帝心头一凛。   梁季雄喝道:“还愣着作甚?苍龙卫!把玉瑶公主关起来!”   两名苍龙女卫把梁玉瑶带到了后园,梁季雄叹道:“显弘,玉瑶被你宠坏了,如此放纵下去,日后若出了丑事,不光玉瑶要受惩戒,你也逃不开罪责!”   这是一句警告,他看穿了昭兴帝的手段。   昭兴帝揣着明白装湖涂:“自家儿女,自然疼惜些,玉阳在外征战,朕这心里也一直挂念着。”   “挂念?”梁季雄笑道,“你是该挂念,玉阳开疆拓土,连战连捷,把你当初丢尽的脸面全都争了回来,等他凯旋归来,朝中群臣,且得好好为他庆贺一番!”   这又是一句警告,等太子得胜归来时,退位让贤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昭兴帝连声干笑,一腔怒火烧到了喉咙。   这老贼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几次三番公然逼朕退位。   闲叙几句,梁季雄问道:“任颂德那狗贼去了什么地方?”   这件事昭兴帝倒有准备:“那恶贼昨夜前往龙图阁,打伤了严安清,朕已派皇城司捉拿此贼,料不日便要落网。”   梁季雄点头道:“这狗贼该杀,这狗贼竟然还想跟图奴议和,显弘,我大宣受图奴欺侮多年,而今血仇得报,重振国威,你且给我记住,谁再敢提议和之事,便是国贼,便要将之千刀万剐!”   昭兴帝面色惨白,一句不敢多说。   梁季雄挥挥手道:“你去吧。”   昭兴帝缓缓走出苍龙殿,回到秘阁,躺在卧榻之上,对陈顺才道:“去,把隋智给朕叫来,让他带兵,给朕包围苍龙殿!给朕杀了梁季雄!给朕杀了徐志穹!给朕杀光这些逆贼!”   陈顺才走出福宁宫,连声长叹。   昭兴帝失去理智了。   ……   苍龙殿后园,一间破旧的小院,梁玉瑶拖着一张木床,往屋里走。   梁季雄让她在苍龙殿思过,是为了保护她,但苍龙卫不知其中缘故,却把梁玉瑶安置在了这座小院里,宗室成员在苍龙殿思过,都是这个待遇。   梁玉瑶没干过粗活,再加上身上有伤,实在拖不动木床,且坐在床边叹气。   徐志穹走到身边,笑吟吟道:“殿下,我帮你吧。”   梁玉瑶扭过头去:“哪个要你帮?谁让你进来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赶紧给本宫出去!”   徐志穹耸耸肩道:“公主既是嫌弃我,那我可真就走了。”   “你等一下!”梁玉瑶叫住徐志穹道,“来都来了,先帮本宫把这床抬进去。”   徐志穹梁玉瑶一起抬床,怀里的桃花瓣悄悄滑到了传音牌上。   自徐志穹走后,陶花媛的心一直悬着,她想听听徐志穹的境况。   苍龙殿里有特殊的法器,对阴阳术有些干扰,陶花媛断断续续只听到几句话:   “你别去后边,你别用这么大力气,轻一点,疼死我了!”   后边?   疼?   你们俩这是作甚?   “那好,我去前边!”   “你慢一点,我这还是疼!”   前边也疼?   不光有个好家伙,徐志穹还挺卖力!   “这有什么疼的,我先把两条腿抬起来。”   还把腿抬起来!   “你别抬那么高,轻一点,我撑不住,没看我出血了吗?”   出血了!   陶花媛丢了传音牌,锤碎了案几。   我说梁玉瑶找你做什么去了!   好个没良心的贼丕!   ……   徐志穹放下了两条床腿,走到梁玉瑶身边,看到衣襟上面血红一片。   “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看甚来!轮得到你看么?苍龙殿又不是没有医官!”   “你来这思过的,和罪囚没分别,我问过二长老了,这的医官不管罪囚,除了我,还有谁心疼你?快让我看看!”   “就不给你看,你敢动我!你动我试试,本宫把你送进大牢,明天就让你……你慢一点,衣服扯坏了。”   挣扎一番,最终还是让徐志穹看了。   肋骨断了,好在不算严重,不需要接骨,徐志穹给粱玉瑶抹了些伤药,粱玉瑶使劲捂着良心,可惜她手太小,徐志穹的手又有点大,该看的看了,该揉的也揉了。   除了肋骨,别处也有些伤,肩膀被踢伤了,膝盖扭伤了,肥桃也摔伤了。   其他地方好说,肥桃是绝对不肯的,别说让他抹药,看一下都不行!   “那里不行,我看你敢,反了你了,我跟你拼了!”   可徐志穹力气太大,六公主拗不过,而且这药也确实止疼,抹过之后,苦楚也少了一大半。   上好了药,徐志穹把床扛进了小屋,又帮粱玉瑶把被子铺好,还搬进来些日常所用的桌椅盆罐。   粱玉瑶冷哼一声道:“你对我这么好作甚?想当驸马么?当我真看上你了么?”   徐志穹搬了一个木箱放进了屋子里,擦擦汗水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粱玉瑶转过脸道:“谁救你了?我是想害你,只不过下不去手罢了!”   “为何下不去手?”   “我,我跟你无冤无仇的,再说以前也是和你见过几面的,咱们也算相识一场,再说你对太子挺好的,太子是我弟弟,我肯定是向着我弟弟,我,我都是为了太子着想,我是不会看上你的……”   徐志穹帮粱玉瑶整理一下散乱的云鬓。   粱玉瑶羞涩的低下了头:“你,你若是再碰我,我就告诉老祖宗,我让老祖宗把你给……”   “我走了。”徐志穹站了起来。   粱玉瑶一怔:“你要去哪?”   “做正经事去呀,难不成跟你一起在这思过?”   徐志穹真走了。   有他这样的么?   就这么走了?   粱玉瑶独自一人坐在小院里,喃喃自语道:“走啊,谁留你了?稀罕你怎地?   我什么男人没见过?就你这样的也我都懒得看一眼!   你有什么好?我想要什么男人没有?你个没良心的……”   说着说着,粱玉瑶抹了抹眼泪,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粱玉瑶忍不住哭了出来:“你怎又舍得回来了?”   “什么舍得?什么回来了?”梁玉茹带着药箱和食盒走了进来,“小贱蹄子,你跟谁说话?”   粱玉瑶一惊:“五姐,你怎么来了?”   梁玉茹,昭兴帝第五女,和徐志穹一起参加的选士,进入苍龙殿,成了一名苍龙卫。   “我怎么就不能来!我不来还能谁来?等着那姓徐的汉子么?你个没羞臊的贱蹄子,快把衣裳脱了,让我看看伤势。”   “谁稀罕用你看!”粱玉瑶躲到一旁。   “我是医官,我不看谁看?”梁玉茹兼修阴阳,进了苍龙殿后做了医官。   粱玉瑶诧道:“你来给我治伤,这是为公还是为私?”   “当然是为公!若是为私,我才懒得管你。”   粱玉瑶皱眉道:“不是说思过的人如同罪囚,医官才不会管罪囚么?”   梁玉茹笑道:“你听谁说的?来这思过的都是宗室,怎么可能是罪囚?”   粱玉瑶瞠目结舌:“这一身便宜,全都被那鸟厮白捡了!”   ……   徐志穹来到正殿,向二长老告辞。   粱季雄叹道:“多亏你机敏,知道来找我,否则玉瑶会被那畜生活活打死,   他如今已经发了疯,亲生骨肉也毫不怜惜,志穹啊,你在京城怕是待不下去了,还是去北边跟着太子打仗吧。”   徐志穹摇摇头道:“太子身边有楚信,有我没我都无妨,我得在京城待几天,有些事情要处置。”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叫苍龙卫帮你处置!”   徐志穹摇头道:“这事不能让苍龙卫插手,只能我自己处置。”   粱季雄诧道:“难不成是衙门的内事?”   徐志穹道:“是内事,我要清理门户。”   杀光了毛刹,该杀毛刹养的的狗了!   那几个跟着毛刹胡作非为的捣子,只能算是小狗。   还有一条老狗不知跑哪去了。   徐志穹摧毁了这条老狗翻身的梦想。   无论在道门还是凡尘,这条老狗和徐志穹都没有共存的可能。   任颂德,咱们必须得拼个你死我活了。   你的修为比我高,在道门里的地位也比我高。   更难办的是,我不能找道门之外的人对付你,那样会泄露了道门的机密。   我如何才能打败你呢?   ……   子时,徐志穹提着灯笼,独自巡夜。   路过乞儿寨,任颂德从一座残破的花子房里缓缓走了出来。   “徐志穹,好胆色,明知道我在找你,你还敢走到这么僻静的地方?”   “这地方好啊!”徐志穹道,“也难说咱们谁找谁,或许是我在找你呢?”   徐志穹确实没有刻意躲着任颂德。   躲着也没用,任颂德在罚恶司有不少部下,只要徐志穹还在京城,肯定会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而任颂德有罚恶令,随时可以出现在京城中的任何地方。   与其一味躲避,还不如找个最合适的地方,把任颂德引出来。   “嘿嘿嘿嘿!”任颂德阴森的笑了笑,“你说,我要是把你这颗头砍下来,挂在北城门上,京城的老百姓,会不会特别恨我?”   徐志穹摇头道:“老百姓恨你又能怎地?老百姓在你眼里不过尘埃而已,就算他们天天套你娘,套你祖宗,把你娘和你祖宗绑在一块套,又能怎么样,反正也套不疼你!   只要皇帝疼你就够了,你把我这颗头砍下来,献给皇帝,皇帝肯定高兴,之前的事情或许就不再追究了!”   “岂止不再追究!”任颂德双眼一亮,“没有你,议和的事情还大有希望。”   徐志穹连连点头:“万一议和谈成了,还能给你加官进爵!”   “爵位不能再升了,公爵已经最大了!”   “格局小了不是,还能封王啊!”徐志穹提醒一句,“咱们大宣可是封过异姓王的!以后就让皇帝封你当个王吧!”   “还是你想的周全!等我封王之后,给你修个好坟冢!”任颂德笑道,“快来,把脖子伸过来,先让本王砍一刀!”   徐志穹指着脖子道:“脖子在这,不知道你这刀够不够快?”   任颂德笑一声道:“徐志穹,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能杀得了你?”   徐志穹讶然道:“我还真就是这么想的!要不你过来杀个试试?” 第278章 任颂德,你觉得我这人厚道吗?   任颂德从怀里掏出一对一尺多长的短刀,眨眼之间便来到了徐志穹面前。   小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道门?   你以为道门诡异,就能算计到我?   这是你爷爷用烂的把戏。   我入判官道的时候,你爹都没出娘胎!   今天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五品判官。   按照道门的规矩,我本来不该在尘世之中和你翻脸。   但现在我要借你这颗人头翻身,也不能有那么多顾及了。   无论拼速度还是拼技能,任颂德都有碾压徐志穹的优势。   也就天赋技上,徐志穹勉强有的一拼,但自从上次交手,任颂德已经看穿了徐志清的天赋技。   他能吸气机。   这技能确实罕见,但并非没有克制他的方法。   除此之外还要小心七品技,万一一招天公地道拉平了两人的修为,战局何去何从可就难说了。   不要与他缠斗,尽量不给他接触的机会,一招之内杀了他,是最好的选择。   两把短刀带着一股精纯而炽热的阳气刺向了徐志穹的胸膛。   纯阳缠刃,陶花媛曾经向徐志穹演示过这一招,卷着阳气的兵刃会出现可怕的杀伤力。   阳气并不会让刀刃变得更加锋利,也不会让施术者有更大的力量。   但纯阳之气的温度极高,一旦砍中对方的躯体,阳气会随之进入经脉,炽热的阳气会让对方的经脉受到严重损伤。   陶花媛是阴阳五品修者,可徐志穹能真切的感受到,陶花媛分解出来的阳气没有任颂德精纯。   任颂德兼修阴阳道?   兼修的道门,品秩竟然在陶花媛之上?   四品?   要是这种情况的话,就该反过来说了,任颂德是阴阳修者,兼修判官道。   真是这种情况吗?   大概率不是。   任颂德性情张扬跋扈,如果有四品的阴阳修为,再加上五品的判官修为,他早就把阴阳司从太卜手里抢了过来。   这应该是任颂德的天赋技。   他的六品技和《铁言簿》类似,以此可以推断出,他有阴阳天赋。   他的天赋技很可能就是某种强悍的阴阳术。   可让任颂德没想到的是,徐志穹没有和他正面交手。   在刀锋接触到身体之前,徐志穹突然消失不见了。   八品技,化身无形?   奇怪了,这小子经常靠着道门诡异,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不光是徐志穹,很多判官都这么做。   判官道太罕见,凭着技能诡异,后手出招,再出奇制胜是最常用的选择。   但在判官内战中,这招不太灵。   任颂德一笑,低估这小贼了,他知道我是判官。   知道也晚了,你逃不掉!   他没有贸然追击,提着短刀,身形也随之消失。   这是最稳妥的战术,他比徐志穹高了一品修为,八品技的维持时间比徐志穹长。   他可以等到徐志穹现身之后再出手,到时徐志穹必死无疑。   等了十几吸,徐志穹没有现身。   徐志穹没有用八品技,他直接逃跑了!   任颂德收了短刀,又笑了笑。   难怪能躲过我的刀,这小贼根本没想打。   这厮是跑惯腿了,以为没人抓得住他,只要一跑了之,便有恃无恐。   小贼,你能跑到哪去?   罚恶司?   中郎院?   也就这两个去处。   这两个去处你都跑不掉。   凡尘之间你躲不掉,道门之中你更躲不掉!   你还不知道谁是京城判官的主子!   任颂德推测徐志穹会去中郎院   他掌管京城罚恶司,自然知道中郎院的开门之匙,随后便追了过去。   待落地到了前院,任颂德先喊了一声:“马尚峰,马判官,我是路过的同道,来你这里求宿一晚。”   任颂德的声音变了,由老年男子的声音,变成了年轻女子的声音。   声音又甜又糯。   难怪冯静安和任颂德的声音判若两人,任颂德的变声能力还真是强大。   这也是阴阳术么?   徐志穹躲在荷塘的假山之中一动不动。   任颂德从前院走到了正院,接着用女子的声音说道:“这位中郎,你这院子可真大,收留同道都是咱们道门的本分,你该不会拒人于门外吧?   中郎,快些出来吧,人家乏累的紧,就想找个地方歇歇,你出来,跟人家说句话!”   任颂德知道徐志穹不会上当,他也不需要徐志穹上当,凭他五品判官的感知力,他早就确定了徐志穹的位置,他是想借此机会分散徐志穹的注意力。   “马判官,你若不说话,人家就当你答应了,人家先去西跨院找间房子歇息。”   任颂德还真就去了西跨院,按理说,徐志穹应该松一口气,他至少多了一次逃跑的机会。   但徐志穹的神情反倒严峻了起来,因为有人快要撑不住了,需要换口气。   现在不能换,再多撑一会,这老银币肯定回来!   果如徐志穹所料,任颂德立刻回来了。   去西跨院是假的,他想利用的就是徐志穹这片刻的松懈。   任颂德刚进了院子,又从院墙跳了进来,直接绕到了荷塘边缘,朝着徐志穹跳了过来。   徐志穹依旧躲在假山里不动。   任颂德笑了。   这小贼想做甚?   他是想利用假山之中狭窄的地势偷袭我。   年轻的判官就这点能耐,除了偷袭,什么本事都没有。   判官不到五十岁,就特么是废物!   你根本不知道你爷爷有什么手段,爷爷只用阳气就能活活烤死你!   任颂德刚要踏上假山,忽听荷塘之中浪花翻滚,荷池中央形成一道旋涡,把任颂德给吸了进去。   荷塘里为什么有旋涡?   这旋涡不吸徐志穹,为什么只吸任颂德?   因为这是钱立牧的六品技。   钱立牧一直躲在荷塘里,好久没换气,就快撑不住了。   他能操控周围一定范围内的液体,让液体具备很强的灵性,和钱立牧一起作战。   虽然严重缺氧,但钱立牧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看到旋涡的时候,任颂德心头一阵悚惧。   这是钱立牧的手段,任颂德非常清楚。   这小贼有准备,还找了帮手!不好对付的帮手!   在京城的六品判官之中,钱立牧无疑是最强的,但他对罚恶少卿一直不友好,也是任颂德唯一忌惮的一名六品判官。   钱立牧的六品技实在太强大了,不能用蛮力挣脱,任颂德选择了用阳气驱散。   如熔岩般滚烫的阳气,很快让水变成了蒸汽,他试图要蒸干荷塘,钱立牧赶紧发动了第二层六品技,他把水变成了酒。   这可就遭殃了。   阳气性如烈火,遇到酒水势必会烧起来。   任颂德用阳气抵挡酒水,很可能把自己给烧死。   可如果不抵挡,这一池烈酒会迅速让他进入酒醉的状态。   一旦醉了,他会丧失过半的战力,根本无法和钱立牧战斗。   最终任颂德还是选择了用阳气抵挡酒水,荷花池瞬间变成火海。   任颂德用化身无形之技跳出荷塘,身上、脸上、手臂上,焦湖一片,满是烧伤!   奇怪了,他刚才为什么要用阳气来阻挡酒水?   他不知道酒水遇到阳气会起火?   既然是个阴阳强者,他为什么不用阴气?   用极寒之阴气,直接把酒水冻成冰,这才是最好的脱身方法!   难道说,他不会用阴气?   摆脱了火海,任颂德用瞬身之术突然出现在了徐志穹身边。   徐志穹还蜷缩在假山的缝隙之中,仰面看着任颂德,似乎要反击。   任颂德直接一刀,自头顶刺穿了徐志穹的脑壳。   要么不出手,出手必须致命,这就是任颂德的战术,否则多缠斗两合,就有可能被徐志穹吸走气机,也可能被拉低修为。   徐志穹躲闪不及,也没能招架,就这么被刀子刺穿了天灵盖。   中刀之后,徐志穹在假山之中抽搐了许久,鲜血和脑浆喷的任颂德满身都是。   任颂德瞬间注入大量阳气,徐志穹脑浆焦湖,全身经脉被烧焦,身上都冒烟了。   小贼,从你与我为敌那天起,就应该想到有今天的下场,你就应该……   任颂德皱了皱眉头。   他没看到徐志穹的罪业。   这难道不是……   一片烈焰翻滚,钱立牧的酒水包围了假山。   酒水裹挟着烈焰包裹住任颂德,任颂德想用八品技逃走,可隐身之后,依然被火焰追逐。   钱立牧还能看到我?   这是什么道理?   血,他身上有“徐志穹”的血!   这血液像记号一样,留在任颂德身上,时刻标记着任颂德的位置。   任颂德费尽力气摆脱了火焰,没想到徐志穹突然在面前现身,一刀噼向了任颂德的天灵盖。   徐志穹怎么又现身了?   不是被任颂德爆头了吗?   在短刀插进天灵盖之前,蜷缩在假山里的,的确是徐志穹。   在短刀插进天灵盖之后,假山里的,变成了徐志穹的血肉傀儡。   制作血肉傀儡的手段是根屈金山学的,屈金山一生钻研傀儡术,把自己所着的《傀儡经》交给了徐志穹,还传授给了徐志穹很多技巧。   徐志穹做出来的血肉傀儡,还真就骗过了任颂德。   虽然只骗过了一瞬,这也足够了。   眼看徐志穹的佩刀噼下来,任颂德不慌不忙,后撤躲闪,他的速度比徐志穹快了太多。   没想到徐志穹刀锋忽变,改噼砍为直刺,追着任颂德胸口刺了过来。   好诡异的刀法!   任颂德凭着速度优势,侧过身子,躲过了刀尖。   没想到刀锋再变向,从直刺变成了横扫!   好不讲理的刀法。   任颂德避无可避,刀锋砍中了胸口。   与此同时,钱立牧闪现在身后,用一双长剑刺进了任颂德后心。   恶贼!两个恶贼!   你们好狠!   任颂德一口血喷了出来!   要么不出手。   出手就要你命。   这一点,徐志穹和任颂德战术是一样的!   任颂德含着血道:“徐志穹,你坏了道门的规矩!”   徐志穹手上加了力气,刀刃又砍进去几分:“任国公,你说说看,我坏了什么规矩?”   “你带外人和我内斗,这就是坏了规矩!”   徐志穹诧道:“我们三个都是判官,哪有什么外人?”   任颂德道:“钱立牧已经不是京城的判官了,他就是外人!”   “还有这样的规矩?这就是我的不对了,”徐志穹皱眉道,“要不这样,等我带你去阴司的时候,和典狱好好商量一下,让你少下两次油锅,就算扯平了,你看我这人厚道吧!”   “带我去阴司?”任颂德咬牙道,“你们两个还差的远!” 第279章 判官五品技 罚恶无赦   任颂德胸前中了一刀,背后中了两剑,命在旦夕。   他还有逃跑的机会。   他可以用八品技化身无形,暂时摆脱钱立牧和徐志穹的夹击。   但他身上带着血肉的傀儡的血,纵使隐身,徐志穹和钱立牧也能立刻锁定他的位置。   他也可以离开中郎院,但这用到开门之匙,也就是原地转圈。   很显然,徐志穹和钱立牧不会给他转圈的机会。   最为稳妥的方法是回罚恶司。   他带着罚恶令,只要攥住罚恶令,集中意念,就能立刻回到罚恶司。   徐志穹也盼着他回罚恶司,可任颂德就是不回。   非但不回,他还不跑,就站在原地硬扛。   判官的防御力很差,身上中了一刀两剑,他还在这硬扛。   任颂德什么时候变这么刚猛了?   不是刚猛,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大战之前,钱立牧曾叮嘱过徐志穹,五品判官在濒死之际,会发起极度凶狠的反击。   现在必须立刻结果任颂德,可任颂德在用阳气拼死抵抗,炽热的阳气让刀锋和剑刃变软了稍许。   徐志穹和钱立牧同时发力,任颂德咬紧牙关,支撑了三吸。   三吸过后,他突然一甩手腕,把手里的短刀掷向了钱立牧。   钱立牧立刻闪身,刀子躲过去,但刀锋上带着纯阳之气,在钱立牧的左腕上擦了一道口子。   口子不长,也不深,就像一道被A4纸划出来的小口子,出了点血,或许有那么点疼,但对六品中郎应该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可看到伤口的颜色,钱立牧大惊失色。   除了红色的血,钱立牧还看到了黑色的意念。   裁决判官道五品技——罚恶无赦,打在了钱立牧的左腕上。   钱立牧丢了长剑,以极快的速度后退,尽量和任颂德拉开距离。   徐志穹用佩刀死死顶住任颂德的胸口,任颂德阴森一笑,用八品技摆脱了徐志穹的佩刀。   假山附近闪现出一片血迹,徐志穹提刀便砍,任颂德借着假山挡下一刀,嘴里喝一声道:“无赦!”   钱立牧的伤口血流如注。   徐志穹挥刀再砍,刀锋上加了虎杀斩,把假山砍断半截,任颂德趁此机会,又喊一声:“无赦!”   鲜血似开闸放水一般,喷涌而出,钱立牧栽倒在地。   徐志穹提着刀一路猛砍,任颂德突然喝一声道:“且住!再不停手,我就杀了钱立牧!”   徐志穹停手了。   一招半式之内,他看不倒任颂德,而任颂德只需要再说一次无赦,钱立牧必死无疑。   说出两个字对任颂德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徐志穹不能拿钱立牧的性命去赌,而且还是一场胜算微乎其微的赌局。   “任国公,冯少卿,我已经看穿了你的身份,你是判官道的败类,为天理,为道门,我今天绝没有放过你的道理,为边关将士,为了大宣百姓……”   徐志穹大义凛然,说个没完,目的是为了把任颂德的五品技给拖过去。   任颂德看出了徐志穹的心思,喝道:“住口!否则我立刻要了他的命!徐志穹,马尚峰,废话不用多说,今天你答应我一件事,我绕你们两个不死!”   糟糕,他要用六品技。   徐志穹舔舔嘴唇道:“你且说,是什么事!”   任颂德道:“自今日起,你们两个必须对我忠心耿耿,我要你们生便生,我要你们死便死!”   这和杀了徐志穹没有任何分别,徐志穹要是答应下来,他和钱立牧都得死在任颂德的手上。   “你答不答应?”任颂德又问了一边,一丝纯阳之气吹过了徐志穹的脸颊。   这股纯阳之气不算太猛,但徐志穹能真切的感受到那股炽热。   难道他的六品技和纯阳之气有关?   任颂德喝道:“我再问你一次,答不答应!”   如果徐志穹还不说话,任颂德就压再念出一句无赦。   他的策略是,如果徐志穹答应他的条件,他就借着六品技,把徐志穹和钱立牧一起杀了。   如果徐志穹不肯答应,那就先杀了钱立牧再说。   “好,你不说话!”任颂德深吸一口气,刚要说出无赦,忽见徐志穹从腰间取出一件东西。   任颂德一哆嗦,徐志穹手里拿着柴火棍。   当初,徐志穹用一根柴火棍把他打到半死,每下都打头,直到把棍子打断。   他怎么还有这东西?   这根棍子代表着任颂德无法抵抗的恐惧和力量,徐志穹恶狠狠道:“看在同门份上,我本打算饶你不死,但今天若是钱中郎有何闪失,我今天要敲开你的脑壳,掏了你的脑髓!”   五品技的时效就快过了,任颂德盯着柴火棍看了片刻,一摸怀里的罚恶令,瞬间离开了中郎院。   徐志穹擦了一把汗,把柴火棍随手丢在了一旁。   这么珍贵的“法器”,他就随手丢了?   要真有这么珍贵的“法器”,他早就拿出来了。   这根柴火棍是假的。   师父一共给过徐志穹两根柴火棍,一根在钱立牧的脑袋上打断了,另一根在师父失踪之后,也不知去向,徐志穹且找了一根相似的柴火棍虚张声势,不到关键时刻,自然不敢轻拿出来。   钱立牧的血止住了,整个人脸色煞白。   徐志穹道:“钱大哥,我带你去凡间治伤,我有个朋友医术非常高明!”   钱立牧摇摇头道:“先别管我,去罚恶司,找冯静安这个王八羔子,必须把这败类除掉!否则你活不过三天,京城罚恶司也迟早毁在这败类手里!”   徐志穹明白钱立牧的意思,孤注一掷的任颂德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可徐志穹不能放着钱立牧不管,他背起钱立牧去了凡间,在一家客栈找到了韩辰。   “韩大哥,我一位兄弟受了伤!”   韩辰看了看钱立牧,惊曰:“怎么失了这么多血?”   徐志穹道:“个中详情容日后详叙,我兄弟就托付给韩大哥了。”   ……   任颂德回了罚恶司,先去长史府歇息了片刻,吃了些镇痛止血的药物,渐渐平复了下来。   低估了徐志穹,低估了他的心计,低估了他的帮手,也低估了他手里的法宝。   一想起那根柴火棍,任颂德还觉得害怕,不止害怕棍子本身,更害怕徐志穹背后的高人。   奇怪了,那高人为何没有现身?   难道那高人看不起我?   那他得有什么样的修为和身份?   就算他不肯轻易出手,可徐志穹为何不早点把那法宝拿出来?   当初他修为还在九品,这根木棍就差点要了我的命,为什么这次非要等到生死关头,才肯把这法宝亮出来?   难道其中有诈?   任颂德站起身来,正打算再去中郎院看个究竟,胸前后背,伤痛袭来,任颂德又坐了回去。   不能再去中郎院冒险了。   钱立牧被打废了,可徐志穹基本没受伤,再吃他一回算计,这条老命恐怕保不住。   任颂德思量片刻,想出两条计策。   一是直接出动罚恶令。   罚恶令可以作为出入乘风楼的通行证,可以让罚恶长史瞬间回到罚恶司,除此之外,它还有一个重要功能,可以下达罚恶悬赏令。   罚恶长史一旦下达罚恶悬赏令,罚恶司上下所有判官都有诛杀恶徒的义务,并且还能赢得一大笔功勋。   这就是钱立牧对担心的地方,如果任颂德孤注一掷,使用了罚恶悬赏令,在京城所有判官的围攻之下,徐志穹的处境非常危险。   更糟糕的是,徐志穹一旦被罚恶令通缉,将不再受到道门保护,任颂德可以把他的身份泄露给凡尘。   裁决判官道在大宣是邪道,徐志穹还将受到朝廷通缉,这种情况下,还真就活不过三天。   但任颂德不能轻易对徐志穹使用罚恶悬赏令,他有顾虑。   一旦对同门使用罚恶悬赏令,势必会引起赏善大夫的注意,甚至会引起冢宰府的注意。   徐志穹在道门之中的口碑很好,如果拿不出徐志穹作恶的证据,任颂德会为此受到严惩。   不能使用罚恶令,但还有其他的方法可用,虽然这方法也要担一定风险。   方法就是抓住夏琥,逼徐志穹出来!   这个方法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一旦把徐志穹逼急了,事情闹大了,也有可能会惊动赏善大夫,但这一风险比使用罚恶悬赏令要小得多。   首先,徐志穹大概率不敢闹,他和夏琥情同夫妻,就不信他真能豁上夏琥一条命。   其次,就算他闹到赏善大夫那里,任颂德也能做出合理的解释,惩治部下推官,是罚恶长史的权力,虽然他还不是罚恶长史,但赏善大夫知道他一直暂代长史之职,把一名推官拘禁起来,道理上说的通,大不了再把夏琥放了就是。   仔细权衡一番,任颂德离开了长史府,去了判事阁。   推官们一见冯少卿来了,所有判官全都回了自己判事阁,就连那两个妖艳判官,都多出老远,不敢上前。   任颂德最近很暴躁,尤其在议和失败之后,他变得异常暴躁。   他进了夏琥的判事阁,夏琥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任颂德怒喝一声道:“夏推官,你好大架子,加了本少卿,连礼都不行么?”   就她这份桀骜的态度,足够作为拘禁她的理由!   夏琥坐在椅子上还是不懂,任颂德冷笑道:“好,夏推官,你有胆量,也够狂妄,你既藐视于我,我自不能轻饶你,我将你拘捕至长史府,关押一月,你服是不服?”   夏琥还是不说话。   “一月短了,该关你一年,每日鞭笞五百,且看你懂不懂规矩!”任颂德上前来抓夏琥,速度之快,让人完全看不见身形。   可没想到夏琥的速度比他还快,这一下不仅抓空了,还被夏琥踹了一脚。   七品推官,怎么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任颂德惊曰:“你,你是谁?”   “夏琥”抬起头道:“不要脸的老狗,还想打我们家夫人的主意?”   话音落地,“夏琥”伸出右手,在任颂德胸口连点四下。   任颂德当即呕血,倒地不起。 第280章 真长史回来了   徐志穹就盼着任颂德去罚恶司。   在乞儿寨,徐志穹突然消失,任颂德肯定要追赶,要么追向中郎院,要么追到罚恶司。   如果追到罚恶司,没找到徐志穹,任颂德肯定会去找夏琥。   因此,徐志穹让常德才戴上面具,穿上夏琥的衣服,等在了夏琥的判事阁里。   四下点指穿心,每一下都很瓷实。   再加上任颂德胸口有伤,这四下太致命了,任颂德挣扎半天爬不起来。   点指穿心?   宦官?   这明明是个女子,怎么会是宦官?   常德才上前踢了任颂德一脚:“不要脸的老狗,知道疼么?”、   这一脚踢在脸上,把任颂德踢到了门口,任颂德想往门外爬,被徐志穹一脚给踢了回来。   任颂德撞翻了书案,扶着书案旁边的孽镜台,艰难站起身子,拔出短刀冲向了徐志穹,常德才从任颂德背后扯下了一大片皮肉。   任颂德痛呼一声,再度倒地,徐志穹上前一刀砍向面门,任颂德艰难躲闪,面具被刀锋刮碎,脸上的妆容也掉了。   常德才看了看任颂德,笑道:“原来不是老狗,是条小狗,长得还挺俊俏。”   这是任颂德的真容。   任颂德十五岁加入判官道,四十六岁修到五品,此后修为再无进展,但五品修为,寿命是常人的四倍,他的模样看着年轻,还不到三十的样子。   为了掩饰修为,他苦学易容之术,每年往脸上添几道皱纹,看起来在逐年衰老。   他起身还想逃,常德才上前削掉了他的踝骨。   任颂德再也站不起来了,徐志穹举刀上前要砍他的脑袋,任颂德从怀里拿出罚恶令,高声喊道:“且慢!徐志穹,今天我折在你手里,算是认命了,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也放你一条生路,你看如何?”   徐志穹笑道:“你放我生路?你怎就任看得起你自己?”   任颂德晃了晃手里的罚恶令道:“认得这东西吧,你若敢杀我,我立刻发出罚恶悬赏令,今后京城的判官都将与你为敌,道门你是待不下去了,   届时会有人说出你的身份,咱们判官道在大宣是邪道,到时候大宣你也待不下去了,你还有活路吗?   我不求你答应我别的,我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是罚恶司少卿,暂代长史之职,这面子还不够么?”   徐志穹笑道:“莫说是个暂代,就是真正的长史在这,有罪也得杀!”   “我有什么罪?议和有错么?不打仗就能少死人,非但没错,我还有功!”   “你有功?”徐志穹放声笑道,“北边被图奴残害了数万百姓,这账怎么算?”   “图奴杀得人,凭什么算在我头上?”任颂德很会利用规则。   “你把图奴人引到京城,杀了多少人?糟蹋多少姑娘?这账怎么算?”   “我说了,这些坏事都是图奴干的,不能算在我头上!”   徐志穹狞笑道:“今天就算在你头上了。”   任颂德挪着身子往后退:“不能算我头上!你要错杀了同门,却要把修为丢的干干净净!”   “错不了!”徐志穹举起佩刀,“且把你这颗头斩下来看看,我跟你赌一回,杀你绝对没错!”   “慢着!”任颂德高高举起罚恶令道,“徐志穹,咱们没必要拼个两败俱伤,我要是真放出悬赏令,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何必呢?咱们就不能好好商量商量?”   “行,好好商量!你把罚恶令放下,我留你一具全尸!”   “姓徐的!你别逼人太甚!你说我有罪过,你罪过就小么?你勾结外人戕害同门,光是这一条罪过,就够你下油锅!”   徐志穹笑道:“你真是老湖涂了,寻常的判官能进罚恶司么?不怕阴气蚀体吗?”   任颂德看了看常德才道:“这,这是你的……”   “这是我的役人,有役鬼玉为证!”   役人?   不可能!   徐志穹一个六品判官,怎么可能会用四品的役人?   他凭什么能驾驭如此强大的役人?   他不知道常德才的来历,但他知道对付役人的方法。   他转脸对徐志穹道:“役人也是外人,这是咱们道门的规矩!”   徐志穹皱眉道:“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役人杀的罪囚都算在主人身上,怎么到你这就成了外人?”   “这是京城罚恶司,京城的判官得听我的,我说的规矩就是规矩!”   一阵阳气袭来,常德才打了个哆嗦。   徐志穹冷笑道:“你一个罚恶司少卿,竟然定起道门的规矩?你且撒溺自照,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任颂德笑道:“你不信?”   又一阵阳气袭来,常德才又打了一个哆嗦。   徐志穹皱眉道:“你这说的明显是歪理,我为什么要信?”   任颂德看着徐志穹,颇感惊讶。   他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   难道我的手段在他身上没用?   徐志穹不信,但常德才信了:“主子,他说的也有一些道理,奴家和主子终究不一样,要不咱就饶他一命吧。”   徐志穹皱眉道:“我凭什么饶他?”   常德才这是怎地了?怎会信他这歪理!   徐志穹懒得饶舌,刀锋指着任颂德道:“且为大宣万千苍生问你一句,勾结外敌,残害百姓,任颂德,你知罪?”   任颂德摇头道:“我没罪!”   徐志穹又道:“再为判官道门问你一句,谋害同门,欺压良善,冯静安,你知罪?”   任颂德还是摇头:“我无罪!”   “你不认罪也好,我且多赚些功勋!”徐志穹举起了佩刀。   杀段士云的时候,道长曾告诉徐志穹一件事,判官作恶,死不认罪,诛之可得两倍功勋。   眼看徐志穹没有放过自己的可能,任颂德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他指甲在罚恶令上迅速移动,他要写下徐志穹的名字。   这三个字若是写下去了,罚恶令就等于发出去了,徐志穹就成了整个京城判官的公敌。   常德才发现任颂德手在动,上前削掉了任颂德的腕骨。   任颂德刚写出一个徐字,志字还没动笔,被常德才削掉了右腕,罚恶令当即落地。   任颂德忍着疼,左手把罚恶令捡了起来,转过脸,冲着常德才吐了一口阳气。   这就是他对付役人的方法。   役人是鬼魂,鬼魂最怕阳气,这一口纯阳之气喷吐过去,就算常德才修为极高,也得受重伤。   可纯阳之气刚一出口,忽见杨武跳了出来,对着任颂德喷出一口阴气。   任颂德一怔,这是个修阴阳的?   真是个不知死的。   阴阳修者阴气都不纯,用不纯的气机和纯阳之气相抗,会混合出成分不明的阴阳二气,导致引发术法变化,很可能直接要了施术者的命。   而且阴阳修者不能连续输出阴气,否则会因为阳气积聚,造成经脉炸裂。   任颂德神色狰狞,想看着杨武怎么死。   横竖今天逃不掉了,多个垫背的也好!   可奇怪的是,杨武的术法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阴气是纯的。   任颂德大惊,对方修为不低,他加了一股阳气:“小贼,我看你怎么死!”   杨武嘿嘿笑道:“老贼,你爷爷我偏不死!”   杨武一直在输出阴气,非常稳定。   任颂德慌了!   这怎么可能!   这是徐志穹布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杨武只有八品修为,和任颂德正面交手等于白送。   但他道门特殊,只有阴,潜伏在暗中,应该能给常德才提供些照应。   没想到是这么大一份照应,纯阴之气不断中和纯阳之气,杨武帮常德才挡下了致命一击。   但凭杨武的气机储备,肯定不能任颂德长时间僵持。   但他也不需要僵持太久,徐志穹在身后一刀斩下了任颂德右腕,回手又是一刀,砍下了任颂德脑袋。   护国公,任颂德。   罚恶司少卿,冯静安。   死在了徐志穹的刀下。   头顶罪业浮现出来,两尺六寸多,徐志穹没杀错他!   常德才在旁边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奴家这是怎地了?怎还信了他这歪理?奴家为主子办事,怎们还能成了外人?”   她刚才应该是被任颂德的技能控制了,任颂德死后,常德才明显清醒了许多。   她越想越懊恼,又打了自己几个耳光,杨武上前拦住道:“别打了,我都心疼了,这厮可能对你用了术法!”   常德才怒道:“离我远些,不要摸我脸,再改在奴家身上找便宜,奴家便打断你胳膊!”   徐志穹把犄角拧下来,提在手里,感觉不到半点动静。   这和段士云的情况一样,判官死后,魂魄会留在犄角里,无法轻易召唤出来。   是非议郎能召唤判官的亡魂,可徐志穹当议郎的时间太短,这个手段还没学过。   无妨,且送到曹议郎那里,趁此机会,也跟他好好学学。   徐志穹正要离开判事阁,忽见一个矮胖男子推门走了进来:“夏推官,我这有生意……”   老熟人,朱骷髅茶坊掌柜的,陆延友。   陆延友看看徐志穹道:“马兄弟,你这是……”   “没什么大事,”徐志穹提着犄角道,“刚杀了个恶贼。”   “这是罪业?人还能长出这么长的罪业?”陆延友先看看犄角,又看看地上的尸首,差点坐在了地上。   “马兄弟,你好大口气,这还不是大事?你把冯少卿给杀了!”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呀,没杀错,这罪业就是他的!”   陆延友连连摇头道:“这可怎么是好!”   徐志穹笑道:“陆兄,你怕什么?这事和你无关,我正要去找曹议郎,把这厮的亡魂召出来,届时带去阴司领赏。”   “找曹议郎有什么用!”陆延友摇头道,“兄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说笑话逗我?七品议郎,能审五品判官么?”   徐志穹皱眉道:“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陆延友连连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先拿着罪业去长史府吧,把这件事跟罚恶司长史说清楚。”   徐志穹摇头道:“咱们长史也不在罚恶司,我去长史府也没用。”   “去碰碰运气吧,把罪业放在长史书案上,看长史能不能现身,兄弟,这事我当没看见,我可不敢在这久留,   兄弟,你闯祸了,能不能度过这一关,看你造化了!”   陆延友慌急离去。   徐志穹拿着任颂德的罪业,陷入了沉思。   陆延友说的有道理,曹议郎恐怕真没有给任颂德定罪的资格。   且按陆延友说的,去长史府碰碰运气。   徐志穹提着罪业到了长史府,府中有不少役人,一听说徐志穹杀了冯静安,全都多出老远。   徐志穹把任颂德的罪业摆在大堂的书案上,等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书案上身影闪现,一名判官坐在了长史的专座上。   这就是罚恶司长史?   徐志穹没想到会在今天见到他。   长史拿起了任颂德的罪业,摩挲两下道:“静安,是我,现身吧。”   声音好低沉,低沉到难以分辨,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   一阵黑烟从犄角里冒了出来,穿戴整齐的任颂德,站在了徐志穹身边。   他能召唤出任颂德的魂魄。   这是罚恶司长史,他回来了。 第281章 谁能给任颂德定罪?   罚恶司长史,端坐在正堂之上。   所有在罚恶司的判官都戴着面具,长史也不例外,但他的面具有些特别。   判官的面具都只遮住半张脸,鼻尖以下是露出来的。   他的面具把整张脸遮盖的严严实实,面具上黑白相间,勾出一张狰狞的脸谱,很像傩戏中的恶煞。   这是罚恶长史的面具?   怎么看着像从集市上刚买回来的?   “静安,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长史的语气难以捉摸,徐志穹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他一口一个“静安”称呼的亲热,这让徐志穹心头一凛,两人关系似乎非比寻常。   他该不会徇情枉法吧?   任颂德的魂魄直接坐在了地上,神情阴冷的看着长史,似乎没有对长史抱有太多希望。   “静安,你还有何话说?”长史又问了一句。   任颂德冷笑一声:“命数,这就是命数!也不知是我命里有此一劫,还是咱们道门有此一劫,我为咱们道门兢兢业业一辈子,竟死在了一个无耻小贼的手里。”   长史道:“如此说来,却是冤屈了你,马尚峰,这事你怎么说?”   徐志穹道:“不须我说,两尺六的罪业在这里。”   长史点点头:“静安,罪业两尺六,难不成还能不认?”   “罪业怎地?谁没罪业?谁头上没根犄角?”任颂德嗤笑一声,罪业在他眼里貌似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长史道:“犄角都有,但也得分个长短吧?”   任颂德道:“我这罪业从哪来的,你当真不明白?我帮你打理偌大一座罚恶司,这里边有多少难处,难道你自己不清楚?   我不像你,把罪过全推给部下,把功劳都留给自己,为了咱们道门的本分,有多少罪过都是我自己扛下了?我计较过么?你现在拿罪业来责难我?你良心何在?”   说话间,任颂德在眼睛上不停擦泪,还抽泣了两声,好像真受了莫大的委屈。   这种鬼话,徐志穹自然不信,但不知罚恶长史信是不信。   罚恶长史道:“你且说,你扛下了什么罪过?”   任颂德道:“别的不说,就说这议和的事情,这件事你也清楚,这应该是我最大的罪过吧?   都说我让宣国受了委屈,是!宣国是受了那么一点委屈!可咱们做判官的只为宣国着想么?图努就不是人?   两国打仗,每天有多少人死在战场上?我议和止战有什么错?我用宣国一点土地,一点银子和粮食,换来了两国几万性命我有什么错?凭什么算我的罪业!”   一阵阳气袭来,任颂德好像用了某种技能。   判官的魂魄在被彻底废掉修为之前,依然能使用技能。   任颂德这技能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徐志穹完全感受不到技能的效果?   罚恶长史拿起了任颂德的罪业,摸索着犄角上的每一道纹路。   他好像有一种能力,好像随身携带着一架孽镜台,能通过摸索直接看到罪业背后的罪行。   “议和之事,算了你一尺三的罪业。”罚恶长史给出了结果。   “听听,听听!”任颂德放声笑道,“一尺三!整整一尺三的罪业算在了我头上!你摸着良心说,这事情我做错了吗?”   罚恶长史缓缓说道:“算了你一尺三的罪业,是因为你割了半个涌州给图努人。”   任颂德道:“土地怎么了?土地难道比人命金贵?土地到了图努人手里,难道就不是土地了吗?”   长史道:“那半个涌州之间,有十几万宣人不肯迁走,你知道图努人的天性,他们一个活口都没留,十几万宣人都被他们杀了,这笔债,难道不该算在你头上?”   任颂德哼一声道:“人是图奴杀得,凭什么算在我头上?再说了,我提前十天发过告示,告诉那些宣人立刻迁走,他们不走,难道怪我?”   徐志穹笑了,这老狗真能狡辩,但狡辩的手法并不高明。   不止不高明,还非常令人作呕。   罚恶长史道:“图努人是你引进来的,你就给了十天时间让宣人迁走,那些没迁走的都是农人,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在十天之内走出故土,土地是农人的命根,你让他们十天之内舍却命根,这和杀了他们有什么分别?”   任颂德冷笑道:“这也能怨到我头上?我想救他们,他们不听劝又能怪谁?   再说了,我还保住了万千将士的性命,我没去赏善司讨赏,这份功劳就不作数了吗?”   长史看着徐志穹道:“这事,你觉得该怎说?”   徐志穹道:“守土卫国,是将士本分,将士于沙场厮杀流血,正是为保一方苍生无忧,   你一纸和书,不光葬送了十几万百姓,却还葬送了无数将士的鲜血,你还厚颜无耻在此喊冤?”   任颂德怒道:“黄口竖子,几时轮到你来教训我?我见过多少血?我经过多少事?你打过仗么,就在这大放厥词?”   徐志穹笑道:“仗打过,血流过,但有一件事,我还真没做过?”   任颂德冷笑道:“你没做过的事情多了!”   “别的事情不值一提,这件事情非同一般,我听说你在图奴面前,有一招尻高首低摇尾巴,尻子撅的比脑袋还高,摇的比图奴的猎犬还像样,京城当年流传一段歌谣,专门称赞你的,   说颂德好争气,割银又赔地,尻子翘的高高滴,跪迎图奴帝!   这说的是你吧?你在长史府再给我们摇一次尾巴,让我看看尻高首低到底什么样子?”   “你,休要胡言!”   徐志穹笑道:“我知道,你肯定说这都是为了止战,这都是为了救人,这都是你受过的委屈,你好好摇一下再让我们看看,我怕长史不信你!”   任颂德怒不可遏,冲上来想和徐志穹撕打。   徐志穹正等着他来打,本来就觉得之前打他打轻了!   可任颂德想想自己的处境,终究没动手。   他打不赢,打赢了也没用处,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如何削减自己的罪业,让自己尽量少受苦。   任颂德道:“莫说这些琐碎,我保住了万千将士的性命,这就是我的功劳!”   长史道:“这份功劳,也没亏待你,你没去赏善司讨赏,但赏善大夫给你记下了,他削减了一尺的罪业,你的罪业只增加了三寸而已,赏善大夫对你算是宽容了。”   徐志穹非常惊讶,赏善大夫竟然给赏赐了!   是白悦山做的么?   这种事情都能给赏赐?这赏善大夫也太湖涂了!   任颂德比徐志穹更惊讶!   一尺三的罪业免掉了一尺,还剩三寸。   那剩下的罪业从哪来?   任颂德觉得自己没做过那么多坏事!   “三寸,也是不应该的……”任颂德稍微有些慌乱,“除了这议和的事情,我也没有别的罪过了。”   “当真没有?”长史继续摸索着犄角,“你在内阁任首辅时,晴州河堤出现伤损,知府上书请求重修河堤,户部拨了十万银子,被你挪用给皇帝修了两座行宫,此事却没冤枉你吧?”   “那是皇帝想要行宫,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也是按他的意思行事!身为臣子,忠心君王总没错吧?”   “次年多雨,晴州决堤,百姓死伤三万,这罪过你也不认?”   任颂德喊道:“这是天灾,凭什么算在我头上?”   “决堤之后,你隐瞒不报,灾民饿死五万有余,因疫病而死将近十万,这罪过你也不认?”   “这都是天灾所致……”   “次年,你在晴州加税三成,又饿死了两万百姓,这也是天灾?”   任颂德道:“国库缺银,这是无奈之举。”   “你为排除异己,罗织罪名,数年之间害死近百名官员,这也是天灾?”   “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再说了,下旨杀他们的是皇帝,这事不能算在我头上。”   长史把罪业扔在了书案上,摇摇头道:“冯静安,诸多罪业算下来,只算了你两尺六,真是便宜了你!   若不是当时的赏善大夫湖涂,给你多算了些功勋,你头上的罪业,却比你身子还长!”   当时的赏善大夫?   徐志穹皱皱眉头。   难道当时的赏善大夫不是白悦山?   看来赏善大夫的权力,远比徐志穹想象的要大,他能让罪孽深重的人减免罪责,甚至逍遥法外!   任颂德笑道:“好大胆子?你敢说赏善大夫湖涂?谁都能说这种话,就你没这资格!”   为什么长史没有资格?   任颂德接着说道:“我为罚恶司立下的这些功劳都实实在在,你不服也没用!我还告诉你,凡间的事情我自有苦衷,我为道门立下的功劳,足够抵消这些罪业。”   “你为道门立了什么功劳?”   徐志穹第一次从罚恶长史的语气中听出了些情绪。   他很愤怒。   长史道:“你趁我不在之时,收了多少贿赂?打压过多少判官?京城的判官就快绝种了,你还敢说功劳?”   任颂德喝道:“咱们道门选人理应严守规矩,什么人都能当判官么?   那些行止不规矩的判官就该受到惩戒,凭什么说我打压他们?”   徐志穹道:“那你收了任多贿赂又怎说?我听钱立牧说过,每次引荐新人入品,都要给你不少银子。”   任颂德哼一声道:“这都是污蔑我。”   “我听说不少女判官为了受你照顾,身子都献给你了!”   任颂德怒道:“这都是无稽之谈!”   徐志穹道:“要不咱们上孽镜台照照?”   任颂德老羞成怒:“说这作甚?你们没收过钱么?你们没睡过女人?莫再跟我在此饶舌,你们没资格给我定罪!咱们去赏善司,咱们去冢宰府,今天说什么也得讨个公道!”   “好,我且带你去赏善司!”长史站起身来,提着罪业,走到了任颂德身边。   长史的身材好壮硕,比徐志穹还要高些,比徐志穹要粗壮的多。   只是他走路的姿势很怪,好像脚上有伤。   任颂德的戒心很重,看到长史来了,赶紧起身,做好了战斗准备。   “我怕你算计我,要走你先走!”   长史点点头道:“路你认得,咱们现在就去找赏善大夫。”   徐志穹以为罚恶长史在诓骗任颂德,没想到两人真要去赏善司。   “马中郎,”长史回头对徐志穹道,“这事和你也有些相关,你跟着一并去吧。”   我也去?   去见白悦山那个怪胎?   他会怎么处置任颂德?   如果他认为任颂德没错,而我又杀了任颂德,这罪过岂不是要落在我头上?   偌大一个判官道,层层关系竟如此复杂。   师父在这道门里到底是什么角色?   如果他们知道我师父的身份,应该不敢为难我。   可这个时候,我应不应该透露师父的身份?毕竟我对师父的身份知道的也不多。   一路忐忑,走到赏善司。   山下河边,小亭之中,白悦山正在弹奏古筝。   罚恶长史不敢打扰,三人且在小亭旁边等了两刻(二十多分钟),白悦山终于弹完了这一曲。   他转过脸来,问道:“你们听出曲牌了么?”   他又开始考试了。   长史摇头。   任颂德摇头。   徐志穹也跟着摇头。   白悦山看着徐志穹,颇为不满道:“他们都是俗人,难道连你也听不出曲牌?”   我也不算雅人吧?   徐志穹摇头道:“晚辈驽钝,当真听不出来。”   白悦山问道:“且说你为什么听不出来?”   徐志穹道:“晚辈见识浅薄,当真没听过这首曲子。”   白悦山叹道:“谬矣!听不出来,是因为你戾气太重,心神不静!”   徐志穹一愣,难道这曲子别有玄机?   “恳请大夫再弹奏一次,容晚辈细细品鉴。”   白悦山喝口茶摇摇头道:“再弹一次却是不能,你已经错过了这段机缘。”   徐志穹一咬嘴唇,心里有些遗憾。   罢了,我确实听不出来,错过就错过了。   白悦山放下茶杯道:“况且,这曲子是我现编的,我也忘了刚才弹了什么。”   一阵寒风吹过小亭,众人默默无语。   徐志穹微笑的看着白悦山,心中一片叹服。   我套你,特么套死你!   你特么现编的曲子,还问什么曲牌?   白悦山看了看任颂德道:“静安,你怎么变成了魂魄,是谁害了你?”   任颂德流泪道:“大夫,求您为我做主,我惨死于部下同门,马尚峰之手!”   他强调了两个词,一是部下,二是同门。   这就指出来两条罪过,一是残害上司,二是残害同门。   白悦山一拉古筝琴弦,怒喝一声道:“岂有此理!”   徐志穹攥紧了议郎印,做好了逃命的准备。   忽闻琴弦绷断,白悦山的指甲套飞了出来,正插中任颂德眉心。   任颂德瘫软下去,满身衣衫脱落,些许金豆落地。   白悦山走到近前,俯视着任颂德道:“让你个败类活了这么久,真是岂有此理!” 第282章 老贼,我亲自给你梳洗!   白悦山废了任颂德的修为。   任颂德身上的衣服消失不见了,落下了几百颗金豆子。   只有几百颗?   任颂德从入品到今天,应该有上万颗金豆,别的不说,就六升五这一下,就得九千颗金豆子。   这怎么才落下来这么点。   白悦山也嫌少:“这厮好修为,功勋都炼化的差不多了。”   炼化?   这又是啥意思?   不懂咱就问。   徐志穹道:“敢问大夫,什么是炼化?”   白悦山道:“你已修到了六品,还不知何为炼化?炼化就是到了五品之后,身上的功勋要和身体合二为一,日后再也不会被分开,只有把功勋彻底炼化,你才能够晋升四品。”   他把地上散落的功勋全都收了起来,在徐志穹的注视之下,直接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徐志穹盯着口袋又看了许久。   白悦山皱眉道:“看甚来?就这点功勋,你还想分一成么?”   徐志穹处置了任颂德,诛杀道门败类,他至少应该分到一成。   而且任颂德到死都不认罪,按理说是应该分到两成的。   但白悦山好像一颗也不打算给:“前任赏善大夫做了不少湖涂事,这些功勋都是赏善司错送的,现在却连一半都没收回来。”   果真是前任大夫,这白悦山不是个湖涂的人,更不是个心软的人。   罚恶长史道:“若是细算一下,赏善司当年送出去的功勋一共有……”   白悦山盯着罚恶司长史看了片刻:“算什么算?你想跟我算什么?”   罚恶长史没敢作声。   白悦山又道:“你自己的罪业还没洗清,以后要更勤奋些!”   长史连连点头。   他的罪业没洗清?   徐志穹看了看长史的头顶。   看了也白看,判官的罪业是不可见的。   他到底有什么罪业?   这和他受制于任颂德是否有什么关联?   “我冤,冤枉!你们怎么敢对我下毒手!”   徐志穹的思绪,被任颂德打乱了。   刚被废掉修为的任颂德放声哭嚎道:“白大夫,你不公!你凭甚废我修为,我要找冢宰讲理去!”   白悦山看着任颂德道:“你不服么?”   任颂德喊道:“不服!我要找冢宰!”   白悦山静默片刻,一阵气机荡开,吓得徐志穹和罚恶长史一并后退。   白悦山貌似生气了,他走在任颂德近前道:“我跳上一曲,你若说出曲牌,我便饶你一命。”   等一下!   这是怎地了?   徐志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要说出曲牌,就饶他一命?   白悦山做事如此草率吗?   冷静,冷静。   他是个怪人,但绝不是蠢人。   他或许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任颂德死心。   他应该只是想编一段舞蹈,根本没有曲名,故意为难任颂德。   就算不是现编的舞蹈,任颂德也猜不出曲名。   单从舞蹈动作来判断曲名,连个伴奏都没有,这得多大的难度?   多虑了,多虑了,白悦山肯定不是想要放过任颂德。   白悦山起舞了。   罚恶长史把脸扭到了一旁,相识日久,貌似他依然无法理解白悦山的一些行为。   比如说突然在众人面前跳舞,这很让人费解!   但徐志穹看的很认真,因为白悦山的舞姿刚猛有力,确实好看,一板一眼,都表现的极具张力,让人彷佛听到了无声的乐曲为他伴奏。   不光听出了乐曲,还听出了曲牌。   徐志穹流汗了。   这是《浪淘沙》!   徐志穹从板眼(节奏)之中判断了出来,这就是《浪淘沙》!   任颂德也看了出来,赶紧喊道:“白大夫,这是《浪淘沙》!”   白悦山收了舞姿,长叹一声道:“冯静安,我对你这种人恨之入骨,奈何知音难觅,我也有言在先,只能放过你了。”   任颂德大喜过望,徐志穹错愕无语。   罚恶长史摇头道:“白大夫,断不可如此……”   白悦山打断了罚恶长史:“你先去写一封判书,把静安的各项罪过都写全了,千万别落下!”   任颂德一愣:“这是要作甚?”   白悦山没理会他,转脸又对徐志穹道:“你带上静安去阴司,找个相熟的典狱,让他好好照顾静安,千万别手软!”   别手软?   徐志穹也彻底蒙圈了。   任颂德喊道:“白大夫,你不是要放过我么?”   白悦山问道:“你把半个涌州割让给图努人,害死了十几万百姓,这笔账当年你就不肯认,如今你认了吗?”   任颂德喝道:“我不认!人是图奴杀的,不关我事!”   白悦山点头笑道:“写判书的是你们长史,把你送到阴司的是马尚峰,这也不关我的事!”   “你……”任颂德被噎的说不出话。   长史写好判书,给白悦山过目。   白悦山摆摆手道:“我就不看了,这本就不关我事。”   徐志穹拿着判书刚要走,忽听白悦山喊道:“我就是提个醒,拔舌刑不能少了,静安这舌头长,不拔太可惜!”   长史拿回判书,赶紧补上一句,又交给了徐志穹。   白悦山又道:“我不想干预你们,我本来是想放过静安的,我就是提个醒,剥皮刑不能少了,静安这皮太厚!”   长史又把判书拿来,补上剥皮刑。   白悦山又道:“剖心挖肝,每天得一次,都说静安狼心狗肺,这得给他们挖出来看看,咱们静安的心肝到底长什么样,   还有,这剔骨刑,每天不能少于两次,都说静安骨头软,得给别人看看,静安这骨头硬着呢!”   ……   左一条,右一条,前后补了几十条刑罚,判书基本等于重写了。   白悦山摸摸任颂德脑袋,长叹一声道:“静安,我是真想放过你呀!”   任颂德指着白悦山破口大骂,白悦山一挥手,断了的古筝弦飞到了手里,白悦山直接用断弦缝上了任颂德的嘴。   拍打了一下双手,白悦山回头看了看罚恶长史:“我一会写一封赏善书给你,铲除这个道门败类,也有你一份功劳,但功劳主要在尚峰,你的罪过还抵不掉。”   这位罚恶长史到底有什么罪过?   长史道:“我没想过抵罪,如果冢宰追查下来,恐怕还要多加我一道罪名。”   白悦山摇头道:“若是冢宰当真要追查,你把一切都归咎于我就是。”   长史道:“白大夫,这事若是推给你,你也违背了道门规矩,何必多一个人受牵累呢?”   白悦山叹道:“我就是太在意规矩,却让冯静安这厮一直在罚恶司张狂这么多年,   说到底,还是尚峰有血性,后生可畏,却让我等汗颜。”   徐志穹赶紧说道:“前辈过奖,此事非晚辈一人所为,乃我与六品中郎钱立牧共同诛杀此贼。”   白悦山惊呼一声:“钱立牧也出手了!”   徐志穹点头道:“正是!”   得给钱大哥也争取一份功勋!   “好!甚好!”白悦山赞叹两声,抱拳道,“后会有期。”   我套死你!   你特么给我等着!   等我能打败你那天,我绝对让你领略一下我的恶毒!   徐志穹带上任颂德罪业和魂魄离开了赏善司,长史随之同行。   看着长史奇怪的走路姿势,徐志穹问道:“长史受伤了?”   长史点点头道:“来的急促了些,伤了脚踝。”   卡哒!卡哒!卡哒!   走在石板路上,长史的脚步声非常清脆,他这鞋好像也很特殊。   徐志穹没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转而问了另一件事:“长史时才说,白大夫犯了道门规矩,敢问他是犯了哪条规矩?”   长史道:“赏善大夫不能轻易罚恶,他直接废了冯静安的道行,这就等于犯了规矩。”   “赏善大夫不能罚恶?还有这种规矩?”   “也不是完全不能,但罚恶之前,应得到冢宰的允准。”   “冢宰是谁?”这是徐志穹非常好奇的一件事。   长史道:“判官道门,三品境界,被称为独断冢宰,独断冢宰,也是大宣境内,地位最高的判官。”   三品!   徐志穹终于听到了三品的名字!   凡间所有判官的称呼终于捋齐了。   九品凡尘员吏,八品引路主簿,七品是非议郎,六品索命中郎,五品罚恶长史,四品赏善大夫,三品独断冢宰。   徐志穹终于对判官道有了一次系统的认识。   他还想有些更深入的了解,比如说五品技罚恶无赦的细节到底是什么样子,四品赏善大夫如果触犯了道门规矩,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判官道到底有没有真神,有多少星宿。   可罚恶长史不想回答了,他深一脚浅一脚直接走回了罚恶司:“你快些去阴司,把他送走,然后立刻到长史府来找我,我有紧要之事和你商议。”   好久没去阴司了。   路还是那条路,雾气茫茫,看不出五尺远。   耳边总有声音,试图往岔路上勾引徐志穹。   “大爷,奴家裙子摔破了,您能不能借奴家一件衣服,给奴家遮遮羞。”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恶鬼,用这么下作的手段骗人?   日后非得找个机会看看。   到了酆都城门,城门吏认得徐志穹,赶紧上前招呼道:“马判官,您这些日子可来的少!您这回带来多少罪囚,怎么就一个呀,这可不像您,让我看看……”   城门吏愣住了。   他认得任颂德。   “马判官,问您一句,这罪囚是不是姓任,还姓冯?”   徐志穹点了点头。   城门吏不想再问了,有些事他不需要知道太多:“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话我信了,终于是有了这一天!”   任颂德的恶名怎么会传到了阴司?   想想也不奇怪,来往的判官,肯定有不少人骂他,来往的冤魂,骂他的人也不会少。   到了阎罗殿,聂贵安迎到了门前,笑道:“马判官,久违了,您就带了这一个罪囚?一个人哪还用得着您亲自来,您叫役人来就是了,您这役人可没少照顾我生意,前后给我送来了一百多个……”   看到任颂德,聂贵安也愣住了:“马判官,这人姓任么?”   徐志穹递上判书道:“还姓冯。”   聂贵安又问:“这是您亲自动的手?”   徐志穹点头道:“为大宣杀一恶贼,为道门杀一败类。”   聂贵安后退两步,冲着徐志穹深施一礼。   徐志穹一愣:“聂兄,这是何故?”   聂贵安眼睛有点红:“马兄,别问,这份情谊,聂某记下了,您在这等着,我给您拿凭票去。”   不多时,凭票拿了过来,上面写着三行字:   索命中郎马尚峰,亲手诛杀罪囚。   罚恶司长史判定。   阴司典狱聂贵安复核。   奇怪了。   “凭票上怎么不写罚恶长史的名字?”   聂贵安笑道:“判书末尾没署名,自然就是不愿留名,我在凭票上也不好留名,您回罚恶司问一下就知道了,有谁不知道长史的名字!”   聂贵安这话的意思就是别问他,他不想说。   徐志穹自然能听懂这话外之音,叮嘱一句道:“聂典狱,有人嘱咐过,不能怠慢了这位罪囚。”   “您放心吧!”聂贵安笑道,“无论任国公还是冯少卿,我们都怠慢不了。”   徐志穹施礼告辞,聂贵安扯下了任颂德嘴上的断弦。   任颂德对阎罗殿并不陌生,对阴差也不陌生,虽说不认得聂贵安,但也能从容淡定的搭话:“小兄弟,我看你面善。”   聂贵安笑道:“真的么?任国公见过我?”   任颂德摇摇头:“若是凡尘身份,恐怕未必见过你,若是道门身份,我经常进出阴司,必然与你见过,你天资非比寻常,我早就留心与你,你在此做个小小典狱,委实受了埋没。”   聂贵安挠挠头,红着脸笑道:“冯少卿,您这是抬举我了。”   任颂德道:“我说的是实话,我有此劫难,确是命里注定,但我与你们阎君相熟,劳烦你通禀一声,就说老朋友冯静安,来见他了,等我向阎君举荐一声,保你日后平步青云。”   “好!”聂贵安赶紧答应下来,“冯少卿,你里边请!”   聂贵安把任颂德请进了一间单间,让任颂德先坐一会:“冯少卿,您先等着,我这就给您通传去。”   聂贵安稍去即回,身后还跟着不少阴差。   任颂德问道:“阎君来了吗?”   “来了呀,您往我们身后看!”   任颂德伸着脖子,到处寻觅阎君的身影,聂贵安上前一捏腮帮子,把一把钳子塞进了任颂德的嘴里,把他舌头拔了出来!   任颂德哼哼唧唧,试图挣扎,却被其他鬼差摁住了。   聂贵安笑道:“老贼,当真认得我么?”   任颂德摇了摇头,他真不认得聂贵安。   聂贵安笑道:“认得晴州玉怀县的聂家村吗?”   聂家村是不认得的。   但是晴州他知道。   晴州决堤,是他一手造成的。   聂贵安咬牙道:“晴州决堤,聂家村四百多口人死了将尽一半,剩下一半逃过一劫,你个王八蛋为了隐瞒实情,不让灾民走动,二百多口人,泡在泥浆里,整整五天,没吃没喝,就这么活活困死,就活了我一个!”   呜呜!呜唧!   任颂德还想抵赖。   聂贵安一脚踹在任颂德的脸上,把舌头又拉出来一寸。   “我们一村老小就在泥浆里泡着,想上山找点吃的,官兵在山上守着,见了我们就往死里打!还骗我们说明天就有粥吃了,整整五天,一村子的人都死光了,我也没看到一粒粥饭!   我在这暗无天日的阴司里待着,就想有一天能等到你这条老狗,弟兄们,先把这老狗的皮给我剥了,再拿一把剔骨刀来,我亲自给任国公梳洗一番!” 第283章 分宝贝   京城在下雪,阴司也在下雪。   徐志穹觉得阴司和京城就在同一个地方,只是这两个地方的人,看不见彼此。   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个阴司?有多少座酆都城?   这世界到底是什么形状的?   和前辈子一样,也是个星球么?   又或是天圆地方才是真理?   带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徐志穹走向了勾栏。   来了阴司这么多次,从来没在勾栏坐过,实在太遗憾了。   可到了勾栏门口,徐志穹刚准备掏钱,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得赶紧回长史府,罚恶长史还有紧要事和他商议。   勾栏可以日后再来,但想见长史一面实在太难。   长史就像罚恶司的头牌,勾栏常有,头牌不常有。   想约头牌一次,得看机缘,错过了,就没机会了。   不过这事也真是巧了,我杀了任颂德,把任颂德的罪业放在长史府,长史就立刻出现了。   只是巧合?还是长史与长史府之间有什么特殊感应?   这个问题一会当面问他。   到了长史府,长史依旧带着面具,正襟危坐。   徐志穹有好多问题要问,关于道门,关于品级,关于罚恶司的运作机制。   可长史一个问题也不想回答,他叫徐志穹前来,只有一个目的——分东西。   有好东西。   “冯静安在罚恶司留下了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三件最为珍贵,一是老饕葫芦。”   长史拿出一只一尺多高的鲜红葫芦,摆在书案上:“老饕葫芦能储存气机,装满之后,和一个五品杀道全身的气机大体相当,咱们判官气机少,背上这葫芦,提前把气机存满,在你升到四品之前,基本不用再担心气机会耗尽。”   这是所有判官都渴望的装备,等于拥有了一个大容量、便携式油箱。   好东西,果真好东西。   这东西我要了!   长史又拿出来一对短刀:“这是含气鸳鸯刃,苦极寒星亲手打造的兵刃,放在冯静安手里算是糟蹋了,你想要么?”   这对短刀徐志穹见过,没觉得有什么稀奇。   “这鸳鸯刃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有灵性!”长史拿起一把短刀,随手掷向了徐志穹。   短刀的速度不快,徐志穹轻松躲过,没想到短刀绕个弯回来,继续追击徐志穹。   徐志穹俯身再闪,短刀再度落空,在空中盘旋片刻,又刺向了徐志穹。   来来回回刺了七八次,长史一伸手,把短刀接住了。   这短刀能自动导航?   这简直和图奴判官拉古刚的六品技一样。   徐志穹愕然道:“冯静安用这对短刀的时候,可没见有这种手段!”   “他不想用,”长史道,“含气鸳鸯刃能含住主人的一种气机,展现不同灵性,   我刚才用的是意象之力,短刀含着意象之力,能根据主人的心思追击敌人,但杀伤力有限,尤其对手是判官或是宦官,对方速度太快,意象之力追不上对方的身形,   冯静安擅长用纯阳之气,含气鸳鸯刃含住一口纯阳之气,能直接把纯阳之气打入敌人经脉,让敌人经脉炸裂而亡,杀伤力巨大,因此与你交手时,他把纯阳之气注入鸳鸯刃,力求一招致胜,   倘若注入纯阴之气,对方全身经脉都会被阴气侵蚀,阴气蚀体是什么结果,我就不用多说了,   倘若注入阴阳二气,会因术法不同产生变化,具体是什么变化我也说不清,   倘若注入苦寒之气,这把刀却和墨家的指甲一样,能变成万能械具,帮你完成各类工艺,   倘若注入杀气,刀锋距敌十余尺远,都有可能让敌人毙命,这就是苦极寒星打造出来的宝贝!   唯一的缺点是,有灵性的兵刃,会自作主张做些事情,有时候会惹乱子。”   徐志穹两眼放光!   我会用意象之力,还会阴阳二气,这两把短刀在我手里变化无穷。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这个我也要了!   长史又拿出了第三样东西,一个布袋子。   这布袋子有什么功能?   想必是能装很多东西,不占空间,而且没有重量!   长史拿着布袋道:“这是一把长戟。”   徐志穹盯着布袋看了许久,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对兵器的认知。   这个布袋子,无论从形状上还是材质上,好像都和长戟没什么关联。   长史向布袋注入些许气机,袋口展开,出现了一把戟。   一把三寸多长的戟。   长史把戟放在徐志穹面前展示了一番,这是一把单刃青龙戟,所谓单刃就是有一个月牙刃,也是最常见的戟,倘若有两个月牙刃,那个叫方天戟。   戟是徐志穹最想要的兵刃,薛运传授他的那套刀法其实是戟法,叫做荷月八戟。   这把青龙戟的做工非常精致,只是这个尺寸……   大宣一寸约合二点三公分,三寸长,差不多七公分。   这东西给杨武的磨喝乐(高级手办)当武器倒是正合适。   长史把戟放在一旁道:“一看你就不想要,这东西就留给我吧!”   “等等!”   既然是这把戟能和另外两件宝物相提并论,肯定不是一件玩具那么简单。   “这把长戟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长史不太想把这支戟给徐志穹,他也想要这支戟。   戟本身对长史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支戟的材质。   可徐志穹既然问起了,长史很不情愿的展示给了徐志穹。   他向长戟注入一股气机,戟变成了一尺长短。   又注入一股气机,戟变成了三尺长短。   三尺长短,七十公分,做一把步战用的手戟足够了。   长史又注入一股气机,长戟变成了六尺长短。   六尺接近一米四,马战差了些,但也算得上一把长兵刃。   长史把长戟往地上一戳,地上砖石碎裂一片。   能自由变换大小,这不赶得上如意金箍棒了么?   光是这一点,就让徐志穹无法拒绝!   长史道:“此戟名唤星铁戟,是我道门星辰陨落之后,留下的陨铁,打造的一支戟,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之处。”   说完,长史就要把长戟收回布袋,他生怕徐志穹会看上这支戟。   “等等!”徐志穹拔出佩刀道,“让我试试这戟的刃口!”   长史长叹一声,这厮还挺难打发。   他真不想让出这支戟,可谁让徐志穹有功在身!   长史也不想欺骗徐志穹,举起铁戟和徐志穹的佩刀对碰了一下。   卡察!   长史尽量收着力气,就这么轻轻碰了一下。   苦修工坊精工细作的彪魑刃,当即断成了两截。   徐志穹看着断刀,又看了看长戟,嘴角露出兴奋的笑容。   长史道:“没见过好兵刃么?苦修工坊之中,有比这还锋利的兵刃,你还是从那两件东西中,挑选一件吧。”   徐志穹摇头道:“不挑了。”   长史叹口气,看来徐志穹还是看上了这条长戟。   戟是最复杂的兵器,没有之一,长史想要的是星铁。   他本想把铁戟熔了,另外打造一件兵器,可没想到徐志穹真就选中了这支戟。   “老饕葫芦和含气鸳鸯刃都是当世难得的宝贝,你当真不挑了?”罚恶长史再和徐志穹确认一次,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不挑了,”徐志穹笑道,“我都要了。”   长史愣了半响道:“我,我是说,让你从这三件里挑一件……”   “不用客气了,我真不挑!”徐志穹憨憨笑道,“我都要!都给我就行!”   长史大怒:“凭甚你就都要!”   徐志穹也怒了:“冯静安是我杀的,他的宝贝本就应该归我!”   长史道:“这宝贝还是我找来的,我要不告诉你,你也不可能知道。”   “你就拿出了这三件!还有多少宝贝,我也不知道!”   长史怒道:“好你个小人!枉我一片诚意待你,你居然恶语相向!就一件,你爱挑不挑,不挑没有!”   徐志穹喝道:“我杀了冯静安,你捡现成,还想占大头,你有良心么?”   长史思量许久道:“要不这样,鸳鸯刃一人一支,剩下两件宝贝一人一个,咱们平分!”   徐志穹举起半截断刀道:“我这可是苦修工坊精心打造的绝世神兵,被你给砍断了,你不赔么?”   “贼丕,是你说要试试长戟的!”   “试试便试试,谁让你给砍断了!”   ……   两人争执许久,最终还是徐志穹占了便宜,三件宝贝,让他选两件。   徐志穹选了星铁长戟和含气鸳鸯刃。   老饕葫芦也是好东西,但徐志穹有替代品。   他的天赋技能从敌人身上为他补充气机,相比较而言,葫芦的吸引力就没那么大了。   罚恶长史收起了葫芦,又对徐志穹道:“还有一件宝物,你就别再和我争了。”   “什么宝物?”徐志穹搓了搓手。   “你之前都占了便宜,现在还想争?”   “之前是之前,你先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宝贝?”   争与不争,得看徐志穹需不需要。   “最后一件宝贝,是冯静安的是尸首。”   徐志穹一撇嘴:“这能有什么用?”   长史道:“冯静安能自如运用纯阳之气,这份天赋在我道门属实罕见。”   徐志穹笑道:“不就是阴阳术的天赋么?我在凡间见过,秦长茂就有这份天赋。”   长史摇头道:“这可不是阴阳术的天赋,你且把太卜叫来,也不可能像冯静安这般自如使用纯阳之气,他的体魄肯定和寻常人不同,我想留下来细细研究,纵使研究不透,也可炼成丹药。”   徐志穹道:“你还会炼丹?”   长史点头道:“略知一二,怎样,你不和我抢吧?”   “身子就不抢了,头能留给我么?”   长史怒道:“这点便宜你也占,你留颗头有什么用?”   “你知道冯静安的凡间身份,我得给梁大官家一个交代。” 第284章 史千户,你要立功了   分完了宝贝,徐志穹准备离开罚恶司,罚恶长史也要走。   他也走?   “你走了,罚恶司谁管?”   长史长叹一声:“有人管,未必是好事,冯静安在罚恶司主事这么多年,大小事务,件件都要插手,可京城的判官道没落成了什么样子?   这罚恶司长史,就跟大官家一样,平时少管点事情,没坏处,等有大事的时候,再来管不迟,马兄弟,你先走吧,我在长史府里再转转,好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徐志穹准备去赏勋楼兑换功勋,刚走出罚恶司,才知道长史为什么让徐志穹先走一步。   十几名判官各执兵刃堵在了门口,为首一名女子气势汹汹喝道:“就是这厮杀了冯少卿,咱们把这厮千刀万剐给冯少卿报仇!”   那两个妖艳推官之一,是那个喜欢煮茶的。   另一个喜欢煮酒的也在,拿着武器朝前迈了一步,看没人响应,又退了回来。   这群人都是七品推官,平时都住在罚恶司里,和冯少卿相处的时间最多,被称之为少卿帮。   少卿帮,貌似都是冯少卿死忠,可他们真有那么忠诚?忠诚到和徐志穹以命相抵?   想多了,就凭任颂德的人品,绝不可能有人对他如此忠心,这些人来围堵徐志穹是为了保全自己。   他们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保全性命,他们担心徐志穹清算冯少卿余党,于是抱成一团,表示他们不好招惹。   二是要保住他们的地位,冯少卿虽然死了,但他们还想证明少卿帮在罚恶司的地位不可撼动。   两个目的都能实现最好,如果保不住地位,至少要保住性命。   这点小伎俩,徐志穹怎会看不穿。   “过来吧!给那老狗报仇吧!”徐志穹狰狞一笑,环顾众人,“哪个先上?”   众人面面相觑,一名男推官拔出长剑,闪现在徐志穹身后,刺向了徐志穹后心。   徐志穹侧身躲过,一拳打在推官的肚子上,锤出了一口黄胆水,接着又是一脚,踢断了推官的腿骨。   推官跪在地上哀嚎,徐志穹笑道:“下一个!”   有一名推官喊道:“咱们一起……”   话没说完,徐志穹一脚踹在那推官脸上,面具踹碎了,几块碎片扎在脸上,推官捂着脸,不停哭喊。   七品和六品在战力上的差距本来就非常大,这群乌合之众在罚恶司待久了,平日只知道向冯少卿谄媚,多判点案子,多换些功勋,很少与人交战,如今挨打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还手。   一名年老的推官上前道:“年轻人,我在道门里待的年月,比你岁数都长,我能说句话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说快些。”   老推官道:“咱们道门里的规矩,不能残害同门,你杀了冯少卿,这,这终究,终究不妥……”   “说完了没有?”徐志穹看着老推官道,“莫再说什么同门,那老贼配不上判官的道门,看你活这么大把年纪,也算活够本了,你若是想随那老贼而去,我这就送你一程!”   老推官不敢说话,徐志穹看着一群推官道:“惩恶扬善不见你们有什么本事,拉帮结派,仗势欺人的手段倒是学的挺像样,   忘了道门本分了么?既是忘了本分还留你们在此有何用?还不如拿你们头上的犄角换功勋!”   一群推官战战兢兢,不敢作声。   徐志穹喝道:“想随那老贼去的,只管来找我!不想随那老贼去的,以后把尾巴夹紧些!”   徐志穹拔出半截残刀,拍了拍一名男推官的脸颊:“夹紧些,知道吗?”   男推官把脸颊收紧了。   徐志穹又拍了拍那位煮酒的女推官:“知道尾巴长在哪么?”   女推官把肥桃夹紧了。   “都听明白了就给我滚远些!”   推官们一哄而散,老推官边跑边喘息道:“进了道门几十载,就没见过这样的恶人!”   女推官颤抖着声音道:“快些走吧,别等他翻脸了,再追上来!”   另一名女推官喊道:“你一路夹这么紧,能跑得快么?”   长史看着徐志穹的背影,连连摇头:“这罚恶司若是落在他手上,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   徐志穹回到了凡间,到客栈里找到了韩辰和钱立牧。   韩辰凭着高超的医术,再加上童青秋的妙药,好歹保住了钱立牧的性命,但钱立牧失血过多,身子依旧虚弱。   韩辰去集市置备药材,趁他不在,钱立牧低声问道:“兄弟,冯静安那狗贼死了吗?”   徐志穹点点头,拿出一袋金豆子:“这是杀他的功勋,赏善大夫废了他修为,罚恶长史写的判书。”   钱立牧点头笑道:“我还担心赏善司会为难你,我还怕他会闹到冢宰那里去,现在看到功勋我也放心了,兄弟,这是你赚的,不用和哥哥分了。”   徐志穹摇头道:“钱大哥,我不缺功勋,这些都给你。”   “我哪能占你的便宜……”   “钱大哥,你收下就是,等伤养好了,咱们兄弟再出去收罪业。”   钱立牧摇头道:“京城的事情我不再管了,收拾冯静安也是为了昔日的旧账,丈夫一诺千金,我既是答应李慕良留在北境,自然不会食言。”   ……   皇宫秘阁,昭兴帝神情冰冷看着隋智:“隋爱卿,我让你派兵包围苍龙殿,带人缉拿徐志穹,你为何抗旨?”   “陛下,微臣绝无抗旨之意,但微臣也不能因陛下一时之怒,毁却大好情势。”   “大好情势?”昭兴帝目露寒锋,他觉得隋智是在嘲弄他,“你且与朕说,情势好在何处?”   “自陛下龙体康复,日夜都想着调回太子,却没想过太子若是回京,苍龙长老也要随其回京,反倒耽误了陛下晋升的良机,   如今圣威长老心念北境战事,陛下且让其去北境随太子征战便是,待陛下重回三品,试问京城之中有几人能与陛下争锋?待陛下荣登星宿,凡尘俗世又何足挂齿?情势却非一片大好?   由着太子立下些战功又如何?届时无论圣威长老还是太子,性命都在陛下股掌之间,若贸然出兵包围苍龙殿,激怒圣威长老,局面反倒难以收拾!”   昭兴帝怒道:“还说什么晋升?上一次却险些让朕送命!”   隋智道:“陛下,那是因为血树汁液里出现了蛊毒。”   “毒从何来?”   “毒物应该附着于血树之上,待微臣查过血树,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昭兴帝一声冷笑:“你想知道血树在哪?”   隋智静默片刻道:“陛下,若是处处防备于微臣,微臣却也无计可施。”   秘阁之中,良久无声。   陈顺才连连注视隋智。   隋智说了不该说的话,却还不低头认错。   昭兴帝露出一丝笑容。   衣衫里,还有几张嘴在跟着一起笑。   “隋爱卿言之有理,朕手上有十二棵血树,爱卿且逐一查验,尽快解除蛊毒。”   隋智深施一礼:“微臣遵旨。”   昭兴帝手上远不止十二棵血树,这一点,隋智非常清楚。   昭兴帝永远不会对任何人放下戒备,这一点,隋智也非常清楚。   昭兴帝又道:“徐志穹如果还留在世上,朕寝食难安。”   隋智道:“徐志穹颇得人心,陛下若亲自将他铲除,却给苍龙殿和群臣留下话柄,臣已有良策借刀杀之,此前在京中所布之局,今已成形。”   “孽星?”昭兴帝紧锁双眉道,“此事当慎重处置,万不可牵连到朕!”   隋智道:“陛下放心,臣已有万全之计,所有恶果,当由护国公任颂德承担!”   昭兴帝点点头道:“这蠢人也只剩下这一点用处了,先告知掌灯衙门,全力缉拿此贼!要让群臣看到,朕明辨忠奸,嫉恶如仇!”   隋智面带忧色:“陛下,若是任颂德被掌灯衙门捕获,其后的事情却不好处置。”   “隋爱卿,你又在说笑话,”昭兴帝笑道,“任颂德是蠢人,史勋是头蠢猪,史勋怎么可能抓的住任颂德?你让孽星专心对付徐志穹就是。”   ……   掌灯衙门里,史勋呆坐正堂之上,一筹莫展。   宫中传来口谕,让他十天之内抓捕护国公任颂德。   任颂德不在公爵府,府上家丁婢仆全都抓到衙门,拷问了整整一日,打的半死不活,却也没问出任颂德的下落。   任颂德没有妻儿,在京城之中没有亲人,甚至连个朋友都没有,茫茫人海,却能上哪里找他?   十天之内若是抓不住他,钟参又要将他革职。   在武威营,因办事不利,被革职过一次。   如今在掌灯衙门,又因办事不力被革职,我史勋岂不成了皇城司的笑柄!   绿灯郎刘大顺来正堂禀报:“千户,城西各条街道已搜寻过了,未发现任颂德的踪迹。”   史勋拿起茶杯,忍不住笑了一声:“任颂德是在逃的要犯,闲来无事还敢在街上闲逛么?你在街上能找到个甚来?”   刘大顺试探着问了一句:“千户的意思是……”   史勋强压着怒火道:“先去找客栈,再去找民宅,青楼酒肆也别落下,凡是能住人的地方都找找!这些事情还用我嘱咐么?”   刘大顺退出了正堂,当了二十多年的提灯郎,刘大顺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找人。   他就是不想给史勋卖力气,找借口敷衍了事。   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衙门上下都这么想,接连几名绿灯郎来报,都说找不到。   史勋气得太阳穴发炸,他把正堂大门关上,警告所有提灯郎,没找到任颂德,不准来见他。   可刚关了没一会,大门又被推开了。   史勋勃然大怒,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触霉头,我特么正好一肚子邪火没处撒!   推门进来的是徐志穹。   史勋又把邪火吞了下去。   首先,徐志穹和他官职相同,都是千户,对徐志穹撒火,肯定不合礼数。   其次,对徐志穹撒火,徐志穹会动手,最重要的是,这厮杀人不眨眼。   “志穹,我这厢公务繁忙,若是没什么事情,你且回去歇息吧。”   徐志穹叹口气,坐在史勋身边,新拿了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默而不语。   史勋皱眉道:“志穹,我真有要事,没心思与你闲扯,且回你明灯轩里待着吧!”   徐志穹长叹一声道:“千户,我惹祸了。”   史勋冷笑一声道:“徐志穹,你哪天不惹祸,你惹过多少祸,你自己数的清么?   况且你跟我说作甚?你惹了祸和我有什么相干?谁不知道我史某人根本管不住你,我不能替你担着,我也但不住,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跟我,跟我,跟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徐志穹把任颂德的人头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他又把护国公的丹书铁券拿了出来,放在了旁边。   史勋眨眨眼睛道:“这,这,这是护国,任颂德!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志穹慨叹一声道:“罢了,这事也和史千户没什么相干,我自己去找钟指挥使吧。”   说完,徐志穹就往门外走,史勋在背后紧追。   “志穹啊,志穹,你先等一会,你先坐下,兄弟,我的好兄弟,你是掌灯衙门的人,你的事就是哥哥的事,你的事哥哥不能不管!”   徐志穹回头道:“史千户不是公务繁忙么?”   史勋面部改色道:“公务能怎地?就是天大的事情,为了兄弟你,我也得放下,兄弟,你先坐着,我给你泡茶去!” 第285章 天理不容   “兄弟,你先跟哥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史勋给徐志穹沏了壶茶,又端来几盘点心,问起了事情的始末。   徐志穹喝下一杯茶水道:“今晚我去城北巡夜,你也知道,我总爱往北垣跑。”   史勋点头道:“我听说过,你喜欢那边的桃花棚。”   “倒也不光是桃花棚,有几个茶摊子也不错,老板娘长得水灵,人也大方,你只要多叫两碗茶汤……”   史勋急得满脸是汗:“兄弟,咱一会再说茶汤……”   “好!”徐志穹点点头到,“咱先说老板娘,有一个老板娘,桃子特别大,还有良心……”   “兄弟!老板娘也等一会再说,你先把眼前这事说清楚,只要你跟哥哥说清楚了,除了莺歌院那样的地方我够不上,京城各馆各楼的姑娘,你随便挑!”   徐志穹点点头道:“我看好了七郎茶坊的潘水寒!”   “那个不行!”史勋摆摆手道,“兄弟,咱先别说姑娘,先说这护国公的事。”   徐志穹道:“我今晚出去巡夜,北垣这地方,人少事也少,我本想着转一圈就回来了,哪成想路过乞儿寨的时候,突然看到有火光,   那地方多少年来都不见个人影,今晚怎么会有人生火?我就想进去看看,结果还真就遇见了一群人,一个是护国公,还有他一群部下!你说他们藏在北垣作甚?那么多好地方不去,为什么非去乞儿寨?”   史勋一拍大腿,乞儿寨还真让他给忽略了。   那地方没人去,最适合藏身。   徐志穹道:“你说他们为什么还不出城?”   史勋道:“他们出不去!圣上下令通缉,哪能让他们出城!”   徐志穹长叹一声,看着史勋道:“史千户,说实话,这事我不想管,钟指挥使把命令压在了你身上,这事本来和我没什么相干。”   史勋摇头道:“老弟,这话你可就说的不对了,咱们掌灯衙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吃了亏,咱们兄弟都没好日子过。”   徐志穹一撇嘴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任颂德手下十几个人,我就想找个地方先躲躲,没想到任颂德不饶我!”   史勋笑道:“志穹,你觉得护国公会饶你吗?他走到今天这步,原本就是你害的!”   徐志穹闻言,怒视史勋:“史千户,这话可得说明白,什么叫我害了他?他招来图奴在京城胡作非为,我为民除害,这有错吗?   你若是说我做的不对,咱们可得好好理论一番!”   史勋赶紧劝道:“兄弟,哥哥说错话了,你可千万别跟哥哥计较,咱们接着说护国公的事。”   徐志穹道:“他不饶我,我只能和他拼命,护国公这些手下修为不高,可他们人多,一直打下去,我肯定吃亏,情急之下,我先抓了护国公,要挟他们。”   史勋道:“任颂德的部下不怕你?”   “怕!他们不敢动手了,可任颂德还跟我撕打,他把丹书铁券亮出来了,这么重的东西,他居然带在身上!史千户,你知道,有这东西,我不能杀他!”   丹书铁券确实有免死的功能,任颂德的丹书铁券上刻有,“免卿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这句话的意思是,任颂德如果犯了死罪,可以免除九次,他的子孙如果犯了死罪,可以免除三次。   那么拥有了丹书铁券,是不是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作死了呢?   当然不是。   说明书是一回事,解释权是另外一回事,真能有九条命,任颂德也不至于四处逃亡。   皇帝如果想杀了任颂德,只要内阁同意,群臣不反对,别管什么券,都保不住任颂德这条性命,只要一句情节极其恶劣,就能让丹书铁券作废。   内阁会反对吗?   群臣会反对吗?   就凭任颂德的品行,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反对!   史勋非常清楚这一点,但他得让徐志穹心存恐惧,他得把功劳抢过来!   徐志穹也很清楚这一点,他就等着史勋抢功劳!   看着桌上的人头,又看了看丹书铁券,史勋极力克制着内心的喜悦,且把满满的愁容,挂在了脸上。   “志穹,你既然抓住了护国公,为什么还要杀了他?是出于私怨么?”   先给徐志穹扣个帽子。   “怎么能是出于私怨!”徐志穹故作慌急,“他一直和我撕打,手底下还有那么多人,我要是不杀了他,今天还能活着走回衙门吗?”   史勋咂咂嘴唇道:“可这事也没人看见,哥哥我是信你,可圣上未必信你!”   徐志穹喝了口茶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把他人头砍了,把丹书铁券也带回来了,史千户,你看这事怎么办?你要是帮不了我,我这就去找指挥使请罪!”   “兄弟!你可千万不能去!”史勋拉住徐志穹的手道,“志穹,你确实惹祸了,你太年轻,不知道护国公的根基,也不知道这丹书铁券的分量!”   徐志穹高声道:“可抓捕任颂德,是圣上下的旨意!”   史勋压低声音道:“你喊什么?不要命了怎地?圣上是让抓捕,不是让你杀人!   这丹书铁券能免死,圣上都不能杀了护国公,你就敢下手?   你在圣上眼中是个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没数么?这是实打实的重罪,让圣上知道了,你还活的了么?”   徐志穹一咬牙道:“横竖都是一死,我干脆……”   “别说那气话!”史勋又给徐志穹倒了一杯茶,“兄弟,你和我之间一直有些过节,哥哥我一直想把这过节化开,   你是不了解我的为人,我和武千户的性情一模一样,无论到哪,我都护着自己的兄弟,哪怕我保不住自己这颗人头,也得先护住兄弟你的性命!”   徐志穹喝了一大口茶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眼中含着虚伪的泪光,凝望着史勋。   史勋一脸刚毅道:“兄弟,今晚的事情,别和任何人提起,护国公不是你杀的,是我杀的,这件事情,哥哥我替你扛下来了!”   徐志穹咬咬嘴唇,握住史勋的手道:“哥哥,我,我一向误解了你,我,我这……”   史勋摇头道:“什么也别说了,兄弟,你先去巡夜,只当今晚什么都发生过,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置。”   徐志穹点点头,提着灯笼离开了衙门。   史勋把他弟弟史川叫了过来。   史川看到任颂德的人头,激动的喊道:“恭喜兄长,这可是立了大功!”   史勋瞪了史川一眼:“嚷嚷什么?你知道这事情是谁做的?”   他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史川闻言,紧锁双眉:“要是别人也就罢了,他的功劳不好抢。”   史勋看着人头道:“功劳能抢,就怕这小子不说实话,你先去北垣看一眼,看清楚了状况再来告诉我。”   史川一熘小跑去了北垣,徐志穹坐在茶摊上,看着他一路跑向了乞儿寨,史川这傻子却没看见徐志穹。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筋骨,捏着老板娘的脸蛋亲了一口,提着灯笼去了桃花棚子。   好久没去桃花棚了,这是启蒙修行之地。   来到北垣瓦市,今晚还挺热闹,瓦市里人头攒动,少说也有一百多客人。   北垣瓦市热闹……   这不合情理。   现在已经是丑时了,平时到这个时候,门口能有十来个客人也算生意兴隆。   开新棚子了?   这穷地方连三座棚子都养不活,谁还跑这来做生意?   徐志穹进了瓦市,看见桃花棚掌柜站在门口,正往瓦市深处张望。   “老掌柜,这是看甚呢?”   “徐灯郎!您来了,您里边请!”   “今晚怎么这么热闹?开新棚子了?”   老掌柜搓搓手道:“这可怎么说,是有个新棚子,要不您去看看?”   老掌柜的表情很复杂,眼神之中有几分难掩的恨意。   “怎么了,”徐志穹笑道,“你这是怕人抢了你生意?”   “小本生意,来的都是主顾,倒也不怕他抢,只是这群人呐……”   掌柜的吞吞吐吐不愿说,徐志穹皱眉道:“他们是做什么营生的?跳舞?唱曲?说书?傀儡戏?”   掌柜的摇头道:“他们是做杂耍的,老朽若是没看错,他们是……”   掌柜对着徐志穹耳语几句,徐志穹目露寒光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灯郎爷,我也是今晚才知道。”   徐志穹脱了彪魑服,吹熄了灯笼,连同佩刀一起交给了老掌柜,问他借了一身直裰,带上几个散钱,去了瓦市深处。   里面果真有一座新开的棚子,上面挂着块布叫神算斋。   神算斋?   算卦的?   棚子门口有个伙计收门券,一张门券八十文。   “八十文?”徐志穹一撇嘴,“小哥,桥头瓦市牡丹棚子,一张门券才六十,北垣这破地方,你要八十?”   伙计一呲牙道:“牡丹棚子看的那是什么?无非看几个婆娘打相扑呗?客爷,您上我们棚子看点新鲜的,保证是您没看过的。”   “没看过的?”徐志穹挖了挖鼻子,一副市井痞子的模样,“行,我给你八十文,咱可说好了,里面这东西要是不新鲜,这钱你还得还我!”   伙计笑道:“客爷您里边请,一看就知道。”   徐志穹进了棚子,这棚子比桃花棚还要简陋,没有像样的座椅,只有几十条板凳,一条板凳上挤着四五人,小小一间棚子里,挤着一百多号。   男女老少都有,还有满身绫罗绸缎的有钱人。   有钱人来北垣,就很不正常,大半夜来北垣的勾栏看戏,就更不正常。   戏台子很小,也很简陋,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子站在戏台中央,一边作揖,一边问好。   “诸位客爷,谢您捧场,老朽这厢给您道喜了!”   看台地下有个托儿(假装客人,配合表演的),喊一嗓子道:“喜从何来呀?”   老头子笑道:“来了我神算斋,我给诸位先算了一卦,诸位客爷身体康健,百事顺遂,财源滚滚来!”   托儿喊道:“你说发财就发财?这财从哪来呀!”   老头子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我们家宝贝说的!”   “你们家宝贝在哪呢?”   老头子往后台招呼一声,“宝贝,出来见客了。”   一只两尺多长的小黑狗爬了出来,绕着老头子打了个滚儿。   老头扔了个球,狗儿一口接住。   老头又扔了个铁圈,狗儿顺着铁圈钻了过去。   训狗。   这在桥头瓦市很常见。   这些客人花了七十文钱,肯定不是来看训狗的。   跳木桩,翻栅栏,走钢丝,踩滚球……狗儿表演了一番,坐在台上,向客人作揖讨赏,客人不买账,纷纷起哄。   “就这,就这也值七十文。”   “谁没见过训狗呀,来点真格的!”   老头冲着狗儿道:“客爷不高兴了,赶紧给客爷赔个礼。”   那狗儿一边作揖,一边喊道:“给客爷赔礼了!”   狗说话了!   一字一句,口齿清晰!   客人们看的目瞪口呆,老头又问那狗儿:“今天来的客人能发财么?”   “能!”狗儿回答道,“都能发大财!”   客人们连声叫好。   老头又问:“发多大的财呀?”   狗儿道:“每人一千!”   老头又问:“一千两银子还是一千两金子?”   狗儿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得问咱家那朵花!”   “是么!”老头喊一声道,“把花搬上来!”   一匹小马走上了戏台。   这是个什么马?   二尺多高,满身红毛,还长了个人脑袋。   没错,就是人脑袋,一头长发,带着簪花,还是个姑娘!   客人看的惊奇,但见这匹马的背上驮着一个三尺多高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株牡丹,牡丹下面还有一张人脸。   老头问那花:“宝贝呀,今天来这的客爷,能发多大的财?”   牡丹下边的人脸开口了:“前排的客人过两年就能得一千两金子,后边的客人过了年能赚一千两银子!”   “好!”   “好!”   客人们连声叫好,还有不少人往看台上扔赏钱。   好,好啊!   徐志穹面带笑容,攥紧了拳头。   采生折割!   好你个老畜生! 第286章 专杀畜生   八条腿的人脸蜘蛛,没有手脚的人脸蛇,有手没脚的人脸鱼……   这一晚上,一屋子的客人算是开了眼。   天快亮的时候,神算斋散了场子,伙计数了一下门券和赏钱,冲着老头子喊道:“爹,今晚赚了二十多吊,这京城的生意真是好做。”   “瞎嚷嚷甚来,没见过钱么?”老头子冷哼一声,拿来一个狗食盆,倒了些泔水,掺了些杂面,送到了那“黑狗”旁边。   “狗儿”趴在地上,在食盆子里狼吞虎咽吃着泔水。   老头又舀了几碗泔水,给“蜘蛛”、“蛇”、“鱼”全都喂上了,长着人头的那匹马,不肯吃东西,一直在流泪。   “养你这废物有什么用?”老头扯着姑娘的头发一通踢打,拿出刀子来,对着姑娘道:“吃不吃?不吃我把你鼻子割了!”   姑娘含着眼泪吃泔水,老头拿着泔水桶,走到了花瓶旁边。   “就他娘你有福,还得老子伺候你!”   花瓶里的人没有手,没有脚,只能在瓶子里待着,老头喂了他几口吃的,把泔水桶丢在一旁,打了个地铺,和几个伙计一块睡了。   睡到午后,老头起来吃了些羊肉,喝了一壶酒,叮嘱那伙计道:“好好看着家当,机灵点,看见官兵来了,赶紧走!”   伙计连声答应,老头出了瓦市,从北门出了城,走了十几里,蹲在路边等人。   等了小半个时辰,两辆马车停在了面前。   车上走下来一个老妪,身后还跟着一对夫妻,夫妻带着大大小小六个孩子,一并下了车。   老头给了车钱,带着众人走了几里路,进了一座村子。   这村子叫半坡寨,城北穷,城北之外的村子也穷,半坡寨里七零八落,没几户人家。   老头催着众人快走,有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脚有点跛,走的慢,老头皱眉道:“这女娃脚怎么了?”   老妪小声道:“这贱蹄子不老实,总想着跑,我给她上了夹棍,把她左脚夹断了。”   老头子皱眉道:“这妮子这么俊俏,废了一只脚倒是可惜了。”   老妪啐一口道:“怎地?你心疼了?我今晚便割了她鼻子,我看她还俊不俊俏!”   老头子瞪一眼道:“小点声,一会见了人,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老头子带着众人进了一间院子,院子里有两间平房,房子里积了一层灰尘,许久没人住了。   他先安顿众人住下,独自一人去了村子西头,来到一户人家门口。   他是来租房子的。   别看刚才那座老房子没人住,可并不是没主的,老头子事先来踩过盘子,知道这家房主就住在村口。   敲了几下门,屋里走出一个壮硕身影,身长八尺三寸,肩宽腰窄,轩昂魁伟,大步流星,来到面前。   “你找哪位?”   老头吓了一哆嗦,仔细一看,是个姑娘。   没错,是个姑娘,是徐志穹大师姐,尉迟兰。   尉迟兰怎么到了半坡寨?   她是来走亲戚的。   临近新年,趁着休沐,尉迟兰跟着父亲到半坡寨探望叔父,那座院子的主人正是她二叔。   老头笑吟吟道:“这位姑娘,我是来租房子的,就租两三天,昨天来这跟主人家说好的。”   在乡下,过路的租房子住上两三天,就跟住店一样,不是什么新鲜事,尉迟兰回身喊了一声:“二叔,有人来租房子。”   二叔正在置备晚饭,擦擦手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老头道:“昨天说好的,房钱你看着给,大兰,去看看他们安顿好了没,还缺些什么。”   尉迟兰答应一声,带着老头进了院子,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尉迟兰皱了皱眉头:“这都是你家的?”   老头笑道:“家里人多,叨扰了!不过您放心,我们带了干粮,不用您家伙食。”   在乡下投宿,按理说,主人家应该管饭,尉迟兰笑一声道:“人多倒也不怕,晚上到家里吃就是了。”   “那怎么行,穷苦人家,没多有少,这点房钱,您别嫌弃。”   老头拿出了五十文钱,交给了尉迟兰,在乡下投宿,住个三天两夜,这就不算少了。   尉迟兰收了钱,刚要走,忽见一个小姑娘跛着脚,提着水桶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积雪颇深,小姑娘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旁边那对夫妻没作理会,老妪瞪一眼道:“趴那作甚,还不起来!”   小姑娘爬不起来,尉迟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见那姑娘细皮嫩肉,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且问一声道:“小妹,你脚怎么了?”   姑娘低着头,不敢说话。   年轻的妇人上前道:“这是我闺女,平时娇惯的紧,没走过远路,脚底磨了几个水泡,不打紧。”   这可不像是水泡,尉迟兰见那姑娘脚使不上劲,应该是伤了骨头。   “让姐姐看看行么?”   女孩没作声,那妇人在旁道:“这可看不得,我们闺女刚裹了脚。”   大宣也有缠足的风俗,但不算盛行,尉迟兰没裹过脚,却知道裹脚的痛楚,也知道这里的规矩,姑娘家裹的小脚万不可被外人见到。   老妪喊了一嗓子:“罢了,不用她打水了,赶紧回去吧!”   年轻的妇人催促着小姑娘往屋里走,那女孩却拉着尉迟兰不松手,尉迟兰觉得她有话要说,刚想问一句,却被那妇人生生把女孩拉开了。   “死贱蹄子,任地没规矩,我看你就是短打!”妇人拉着姑娘走了,另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我们家娃娃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   老头子上前道:“姑娘,我们这什么都不缺,您请回吧!”   尉迟兰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忽见一个刚会走路的男娃,晃晃悠悠走到院子里,指着房顶,伊伊呀呀叫个不停。   “哒哒!哒哒!哒哒!”。   尉迟兰诧道:“这孩子说的是什么呢?”   老妪赶紧把孩子挡在身后,笑道:“他能说什么,牙还没长齐整!姑娘,天不早了,我们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你快些回吧!”   送走了尉迟兰,老头子关上了房门,拿出了各式各样的家伙。   锯子,斧子,刀子,钳子,两袋子药粉,一张黑狗皮。   炉子上捎着一锅水,年轻妇人不停往炉灶里添柴,少顷,水烧得滚开。   年轻男子道:“爹,我看刚才那个女子不是善类,要不今晚先别动手了。”   老者道:“今晚不动手,却要等到何时?多耽搁几日,且等着他们报官么?”   二儿子道:“我是怕那女子坏了事。”   老者冷笑道:“长了副好身板,就把你给吓住了?她要是不来生事便好,她要是敢来,我让她一家今晚灭在这里。”   老妪招呼一声,一群娃娃站成了一排,老头子指着一个女孩道:“这娃娃生的粗笨,卖了也就当个下人,割了手脚,放瓶子里养着。”   他又指着一个女孩道:“这娃娃长得标致,莫伤了她,直接作价卖了。”   他又指着跛脚的女孩道:“这娃娃生得也不赖,就是心眼太多,把她舌头割了,卖少点无妨,千万别让她跑了。”   年轻妇人道:“爹,这脚都废了,再割了舌头,还能卖的上价么?”   老头笑道:“卖到深山里,不能说话日后也清静,这些事不劳我们操心,买家自有分寸。”   妇人回身去磨小刀,女孩吓得直哭,老太太恶狠狠道:“再敢出一声,我先剜了你眼睛,再割了你鼻子!”   老头又指着两个男孩道:“这两个娃娃太蠢,废了手脚,做蛇人。”   大儿子闻言也去磨刀,眼前还剩下一个刚会走路的男孩。   年轻妇人道:“这小娃娃还不记事,也直接作价卖了吧。”   老头想了想:“难说他不记事,这娃娃太聪明,干脆做个犬人算了。”   年轻男子道:“做犬人,十个九不活,爹,要是做不成,这趟买卖却可惜了。”   老头道:“你去烧烙铁,我先去祭神,有真神庇佑,今晚一定能成!”   老头子从背囊里拿出一座神像,摆上了香烛,简单布置了一张供桌。   尉迟兰悄悄趴在窗外,借着破损的窗纸,看着那神像的模样。   这是个什么神?   没有四肢,只有模湖的躯干。   躯干上面生着几十条残缺不全的手臂。   脸上没有鼻子,两只眼睛长在左腮,一只眼睛长在右腮。   额头上长着一张嘴,下巴上也长着一嘴,两张嘴都伸着舌头,舌头上面长着密密麻麻的眼睛。   老头跪在地上,对着神像磕了九个头。   刀磨好了,烙铁也烧红了,一群孩子哭的哭,喊的喊。   他们要糟蹋这群孩子。   尉迟兰怒不可遏,正要冲进屋里,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口鼻,悄悄将她从窗边将她拖走。   老妪摁住一个男娃,冲着她儿子喊道:“先把他手脚砍了!”   儿子刚要动手,却听老头子道:“这却不忙,先做犬人!   那刚会走路的男娃很是机灵,见老头拿着烙铁走了过来,一路摇摇晃晃朝门口跑去。   年轻男子见状两步赶上,一把将那娃娃抓住。   “哒哒!哒哒!”娃娃奋力嘶喊,老头子拿着烧红的烙铁,走了过来。   做犬人,就是把人身上的皮肉烧焦,然后披上一身狗皮。   带皮肉愈合时,人和狗皮长在一起,成了人不人狗不狗的怪物。   “真神庇佑,弟子给您献礼了!”老头子揪住孩子,举起了烙铁。   年轻男子捂住了孩子的嘴。   嗤啦一声!   白烟升起。   一声哀嚎!   年轻的男子叫破了喉咙。   徐志穹掰着老头子的手腕,把烙铁戳在了他儿子的脸上。   老头子惊呼一声:“你是什么人?”   徐志穹笑道:“好人,专杀你们这群畜生的好人!”   一盏红灯立在面前,照的这老狗睁不开眼睛! 第287章 这罐子能装得下么?   世间所有行当之中,人牙子绝对是最恶毒的一个,按照大宣律法,贩卖人口,一律处斩,绝不容情。   而在人牙子当中,最丧心病狂的,当属采生折割。   他们把拐来的孩子,锯割成废人,变成怪物,通过表演来赚钱。   可凡是采生折割的人牙子,在大宣都不会被处斩。   因为按大宣律,他们会被凌迟处死。   任何一个王朝,都不会对这种畜生留情。   这群畜生从哪来的?   谁给他们的胆量,敢来京城露头?   来得好啊,省得我四处找你们。   成神也好,凡尘也罢,我徐志穹活在这世上一天,就得把这帮畜生赶尽杀绝,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   徐志穹扭着老头子的手腕,让他拿着烙铁,狠狠烫他自己儿子的脸。   “你个杂种,敢动我儿子!”老太太眼睛红了,拿刀来砍徐志穹。   徐志穹回身一脚,踹在年轻男子身上,年轻男子一个趔趄,正撞上了他亲娘的刀尖。   噗嗤一声,年轻男子倒地翻滚,肚子被刀尖捅了个窟窿。   老妪心疼的直哭,赶紧把儿子扶了起来。   老头子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朝着徐志穹捅了过来。   徐志穹先把老头子右手的腕骨折断,再抢下短刀,砍了老头子的左手。   右手断了,左手被砍,按理说,这老头子算废了,没想到,他胸口突然长出一只手,抓住了徐志穹的衣服。   他有修为。   徐志穹在屋顶上时就看出他有修为,修为在八品。   尉迟兰只有九品修为,贸然闯进来肯定会吃亏,因此徐志穹把她从窗边拖走了。   这老头是个什么道门?   怎么还满身都是手?   这和他拜祭的那座神像有些相似。   老头子死死扯住徐志穹,回身冲着妻儿喊道:“你们先走,快!”   年轻妇人率先冲到门口,刚一开门,被尉迟兰一脚踹在脸上,仰面倒地。   老太太举着刀道:“黄毛丫头,你特么给我躲远点,要是当真惹毛了我……”   尉迟兰上前又是一脚,正踹在老太太脸上。   老太太飞出几颗黄牙,倒在地上哭喊道:“你打我一个老婆子,我都快七十了,你打我,你丧天良不得好死……”   尉迟兰看这老太太起不来了,转身去对付她儿子。   在青衣阁待了一年,尉迟兰有些毛病还是改不了,她总以为放倒了就是打赢了。   徐志穹又砍断老头子一只手。老头子的肚皮蠕动,裂开一道五寸多长的血口,伤口里面长出两只手,抓住了徐志穹。   徐志穹把这两只手砍断,还是没能脱身。   老头左肋又开了一道血口,长出两只手,扯住了徐志穹的手臂。   徐志穹奋力挣脱,老头子脑门开裂,依稀能看到他跳动的大脑。   从他的大脑里长出一只手,来抠徐志穹的眼睛。   徐志穹躲开了这只带着脑浆的手,老头子下巴上起了个水泡,水泡破裂,黏液之中长出两只手,来抓徐志穹的喉咙。   这老头身上有长不完的手,抓着徐志穹,不停撕扯。   徐志穹不想与这老头子缠斗,这老头子的打法太恶心,而且让徐志穹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危险。   可这老头子的手越来越多,几十条手臂一起扯着徐志穹,急切之间,还真就无法脱身。   带他去中郎院,用阴气杀了他?   不行!   现在还不能杀了他。   徐志穹之所以等到现在,是因为还有一些事情要从这老猪狗嘴里问出来。   这老头拜了个邪神,背后肯定有组织,得杀个干干净净!   况且现在尉迟兰的处境非常不妙,徐志穹不能离开。   尉迟兰打倒了年轻男子,忙着去救孩子,完全没有理会身后。   那老妪一边哀嚎,一边从怀里掏出了匕首。   年轻男子则从怀里悄悄拿出了一袋石灰粉。   年轻女子盯着炉子上一锅开水。   徐志穹能够想象接下来的情况,尉迟兰被撒一脸石灰,睁不开眼睛,挨了一刀,再被浇一身开水。   这个老妪和那对年轻夫妇虽然没修为,但也是跌爬多年的老江湖,徐志穹若是走了,尉迟兰九死一生。   徐志穹被老头子的手臂缠住,得想个办法先废了这老猪狗。   有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把这些手全都斩断?   徐志穹猛然后退两步,扯了这老猪狗一个趔趄。   趁着肩膀上略有松动,徐志穹的右手摸到了腰间。   意象之力注入,含气鸳鸯刃突然飞出了刀鞘,在密密麻麻的手臂之中来回穿梭。   先砍断手指,让徐志穹脱身。   再砍手腕,一片断手落地。   最后砍断残肢,砍得老头子哀嚎不断。   年轻妇人扯出怀中布袋,冲着尉迟兰丢了过去。   一袋石灰泼洒过来,徐志穹闪现身形,抱住师姐,躲在了一旁。   师姐样样都好,就是太大了,骨架大,良心也大,这下抱的挺吃力。   刚放下师姐,年轻男子提刀冲到了近前,徐志穹躲过短刀,招来一只鸳鸯刃,自身后砍断了男子的腿筋。   男子跪倒在地,老妪端起一锅开水,正要泼过来,尉迟兰一脚踢中锅底,一锅开水全扣在老妪身上,烫得她像杀猪似的叫喊。   年轻妇人起身要逃,尉迟兰上前一脚,踢断了她腿骨,踩着嵴背,将她摁在了地上。   鸳鸯刃把老头子的手臂砍光了,老头子气机耗尽,靠着墙角坐着,动弹不得。   徐志穹收了气机,一对鸳鸯刃回到刀鞘之中,在徐志穹身上亲昵的蹭了蹭。   这是作甚?   撒娇?   请功?   这兵刃真有灵性!   看着屋子里四个畜生,徐志穹喝一声道:“提灯郎,掌灯!”   灯笼就在旁边戳着,尉迟兰木然的看着。   宝贝师姐,你说你多没眼力见?   “哒哒!”那个话还说不利索的男娃,貌似听懂了徐志穹的话,晃晃悠悠走上前来,抱住了灯笼杆。   行!这娃娃有前途!   徐志穹看着老头子道:“老猪狗,你现在到了提灯郎的公堂,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错了,答慢了,你可要受苦。”   老头子倒是强横,冷笑一声道:“要杀只管杀,哪来任多话?”   徐志穹转脸问那老太太:“老猪婆,你怎说?”   “呸!不要脸!你欺负我个老太太,你丧天良!”   徐志穹笑了:“别说天良,千万别说,再说一次,我先剜了你眼睛,再割了你鼻子!”   年轻男子喊道:“这位老爷,你抓错人了,我们是良善人家,这都是我们自己家的孩子。”   尉迟兰喝道:“放你娘的屁,狗娘养的人牙子,你问问这些孩子,哪个是你的!”   “都是我们家的孩子!”老妪喊道,“不信你问问,妮子,你是不是我们孙女!”   三个女孩低着头不敢作声,老妪又冲着两个男娃喊道:“你们是不是我孙子?”   两个男孩也不敢作声。   “哒哒!哒哒呀呀呀!”小男娃不认,冲着老妪喊个不停!   年轻妇人道:“老爷,您真是抓错人了,我们真是良善人家!”   尉迟兰喝道:“良善人家,拿刀斧作甚?”   妇人哭道:“我们拿斧头,是想噼些柴火,烧了一锅水,是想煮些粥饭,磨刀是为了切点肉吃。”   徐志穹笑道:“拿烙铁是为了烫烫衣服!”   妇人连连点头道:“就是为了烫衣服。”   这就是人牙子,就这么不要脸。   尉迟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徐志穹道:“姐姐,你把孩子先带回家去,给他们吃点东西,再好好洗洗,哄着他们睡了。”   尉迟兰道:“那你呢?”   “我陪这户良善人家好好聊聊,这户人家好呀,我得多聊一会!”   尉迟兰带着孩子们走了,那小男娃临走之时,还对着男子的脑袋踩了一脚。   徐志穹关上房门,笑呵呵对众人道:“我是个实在人,就喜欢说实在话,老猪狗,先告诉你叫什么名字?”   老头子甩过脸去,冷哼了一声。   啧!   徐志穹咂了咂嘴唇:“你还是觉得我这人不实在。”   话音落地,徐志穹拿起灯笼,叩动灯杆,亮出了短刀,一刀砍了年轻男子的左手。   年轻男子捂着断腕,满地打滚,叫的撕心裂肺。   老妪哭喊道:“儿啊,我的儿啊,我的心头肉啊!”   徐志穹皱眉道:“你有心么?你们糟蹋过多少娃娃?哪个娃娃不是娘亲的心头肉?”   卡察!   徐志穹一挥刀,又砍了那男子的右手。   “娘啊,疼啊,疼死我了!”男子哀嚎道,“老爷,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徐志穹一脚踩着那男子的脑袋:“你们糟蹋那群孩子的时候,他们可曾向你求饶?你饶了他们吗?”   手起灯笼落,徐志穹割了那男子的耳朵。   老妪哭道:“莫再伤我儿子,我说,我都说!”   老头怒道:“横竖都是个死,不能跟他说!”   老妪不理会老头子,嘶声喊道:“我叫卢何氏,我老头子叫卢存义,我儿子叫卢信忠,儿媳妇叫卢王氏,我说了,都说了!”   王氏喊道:“我不是她儿媳妇,我也是被拐来的,老爷,您开恩,他们做那些丧尽天良的勾当,和我没干系!”   徐志穹又问:“你们做这行当多少年了?”   老妪道:“以前没做过,这是第一次。”   徐志穹回身又割了卢信忠一只耳朵。   老妪哀嚎道:“我说,我全说,我们做了二十多年,到底多少年也记不清了。”   徐志穹又问:“糟蹋了多少孩子,总得有个数吧?”   老妪哭道:“许是,许是有一百多……”   徐志穹指着那神像道:“这是个什么神?”   老妪没等开口,老头子先说话了:“这是一个算命先生给我的神像,我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我不知道是什么神,那算命先生让我每天拜一拜,就有好运道。”   “你不知道是什么神!”徐志穹点点头道,“说的好,说的真好!你就是看我这人不实在!”   徐志穹从屋角提过来一只三尺多高的大陶罐,放在了老头子身前:“老猪狗,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怎么还非得背着这么大个罐子?”   老头子低头不语,老太太脸色煞白。   徐志穹转过头看着卢信忠道:“这罐子是干什么用的?”   卢信忠连连摇头:“老,老爷,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让我猜猜?”徐志穹在卢信忠的身上比划了一下尺寸,“这罐子是不是小了点,能把你装进去吗?”   “老爷,饶命啊,饶了我吧!”   “儿啊,我的儿啊!”   ……   半个时辰过后,徐志穹把卢信忠装进去了。   看卢信忠一直哭,徐志穹心软了,安慰了几句:“罐子太小,我多砍了两刀,别难过哈,一会让你多吃点肉,别哭,也别怕,你死不了,我这有药,能止血!”   老头子瘫坐在地上,面无血色道:“别再糟蹋我儿子,我说,我全都说,等我说完了,你给我们一家个痛快。”   徐志穹指着神像道:“先说这是什么神?”   “这是血生孽星!”   徐志穹一愣,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星君。   “血生孽星有道门吗?”   “有!”老头子点头道,“在朱雀生道。” 第288章 恭喜史千户   朱雀生道?   怎么又在朱雀生道?   虿元厄星就在朱雀生道,现在又冒出一个血生孽星?   朱雀生道乃四方正道,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多邪星?   这老头子说谎!   徐志穹提着烙铁走了过来。   老头子瞪圆了双眼道:“你想作甚?能说的我都说了,你答应给我们个痛快!”   “痛快,我觉得挺痛快的!”徐志穹吹了吹烙铁上的火星,“你刚说,做犬人是大活,我想试一试。”   ……   做犬人,确实是个大活,全身上下,皮肉脱尽,得把握火候,还不能让人死了。   等处置妥当,再把狗皮披上。   披上了狗皮,这老猪狗问什么说什么。   卢存义在娶妻之前就开始做人牙子,这一生糟蹋孩童无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   四十多岁做起了采生折割的生意,赚了上百两银子,认识了另一个人牙子,名叫郭景福。   这个叫郭景福的人专干采生折割的生意,看卢存义手艺不错,领他入了血孽门。   血孽门靠功勋修行,把一个人糟蹋成怪物,便能赚取些功勋,但前提条件是,必须得按郭景福的命令去做。   郭景福这次给他的命令是,带上折割的怪物,去京城表演,赚足一百两后,找他晋升七品,并且带他一家人入道门。   难怪这老猪狗敢来京城露头,原来是为了功勋,才敢铤而走险。   徐志穹道:“这六个孩子,是你们从哪抓来的?”   卢存义道:“是郭景福抓来的,他说后天还有几个娃娃送来,让我们到黄家村去等他。”   “哪个黄家村?”   “从京城,往南走三十里,便是黄家村。”   “他既是在南边,你们为什么住在了京城北边?”   “这也是郭景福的吩咐,什么缘由倒也没说。”   这里的缘由倒也好想。   这个郭景福想在黄家村下手,他想拐带孩子,然后送到北边,这样孩子家人不好寻找。   可为什么一定要在京城附近?   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徐志穹又问:“北垣瓦市里的神算斋,是你自己修的?”   卢存义摇摇头道:“我没那本事,是郭景福找人修的。”   “找的什么人?”   卢存义还是摇头:“我不知道,郭景福说他在京城有朋友,那个朋友姓任,所有事情都替他操办好了。”   姓任?   怎么又是一个姓任的?   这个郭景福才是关键,的抓住他,还得抓住他这位姓任的朋友。   徐志穹道:“郭景福平时找你的时候,身边有多少人手?”   卢存义道:“都是一个人,他习惯独来独往。”   “他有几品修为?”   “这个委实不知,反正修为在我之上。”   他领卢存义入道,修为必定在卢存义之上,关键比卢存义高了多少。   七品?六品?抑或是更高?   徐志穹思忖片刻,又问:“神算斋里那个看门的伙计,是你什么人?”   卢存义低着头道:“不是我什么人,就是一个雇来的伙计。”   “随便雇来的?”   “随便雇来的。”   “随便雇来,还管你叫爹?”   “京城不都这样么,下人管老爷都叫爹。”   京城里有些人家,确实有这样的风气,仆人管主人家叫爹。   当真就是个普通仆人吗?   徐志穹摸了摸卢存义身上的狗毛:“我一会把他抓来,好好问问,他要是不说实话,我就让他跟你作伴。”   老妪放声哭嚎道:“老爷,你饶了我儿!”   徐志穹微微笑道:“饶不了,一个都饶不了。”   真奇怪了。   这四个人头上为什么都看不到罪业?   这老猪狗修为不高,剩下三个没有修为。   他们不是苍龙霸道,也不可能受苍龙真神庇佑,不可能是判官同门,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   他所修炼的道门,是师父所说的奇门异术,有遮掩罪业的手段。   这就证明卢存义说了实话,郭景福的确答应让他一家入道,并且为此做好了准备。   能同时篡改这么多人的罪业,这个郭景福不是凡辈,对付他,得有周全的准备。   尉迟兰推门走了进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她知道这些人罪有应得,可强大的视觉冲击力,还是超出了她的承受极限。   徐志穹伸了个懒腰:“姐姐,一会咱们把这户良善人家送回掌灯衙门,那条老狗牵着就好,那两个女子得用锁链捆着,这个瓶中人么?麻烦些,他有福了,咱们两个抬着吧!”   尉迟兰抿抿嘴唇道:“那个,志穹,我,我给你带了些吃的,你,要不,换个地方吃,我在这守着。”   “别呀,这挺好!”徐志穹接过了食盒,看着那四个畜生,“你们也饿了吧,要不一起吃点?”   ……   秘阁之中,昭兴帝看着御史王彦阳上来的奏章。   京中出现了一个恶徒,以采生折割之邪术,在北垣一带敛财,此举丧尽天良,人神共愤,当以极刑严惩。   类似的奏章还有十几本,昭兴帝颇为满意。   “隋爱卿,朕准备下旨,着掌灯衙门徐志穹查办此事,个中枝节,爱卿可是处置妥当了?”   隋智施礼道:“陛下放心,徐志穹很快会查到些线索,线索指向,皆在任颂德身上,待其触怒生血孽星,星君定叫其有去无回。”   昭兴帝还有一丝担忧:“倘若徐志穹推诿懈怠,又当如何?”   隋智摇头道:“依徐志穹性情,此事绝不会推诿,况且他时常在北垣出没,想必已经收到了些风讯。”   “甚好!”昭兴帝一笑,正要拟旨,忽听陈顺才来报:“掌灯衙门千户,史勋求见。”   昭兴帝皱眉道:“他来作甚?”   陈顺才一脸尴尬道:“陛下,史千户他,杀了任颂德。”   “你说什么?”昭兴帝手一抖,毛笔掉在了纸上。   ……   史勋穿着新定制的彪魑服,腰挎佩刀,左手提着红灯,右手提着任颂德首级,昂然站在宣德门外。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史勋让史川在乞儿寨仔细查验过,地上有血迹,还有打斗的痕迹,有十几个人的足迹,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和徐志穹的描述完全一致。   徐志穹当真杀了任颂德。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任颂德的首级在史勋手上,作为掌灯衙门千户,他诛杀朝廷的佞臣,诛杀了大宣的败类,他立下了足以载入史籍的功勋!   这份功勋和武栩比起来,孰高孰低?   史勋觉得两者不相上下。   武栩诛杀了邪星,品级虽高,但我诛杀了国贼,为朝堂除去了一大祸害!为圣上出去了心头之患!   仔细算来,还是我的功勋更大一些!   要知道,京城上下,无人不对任颂德恨之入骨。   自今日起,他们将记住一个名字,是掌灯衙门的史千户,亲手砍下了这恶贼的首级!   自今日,史千户将成为掌灯衙门真正的传奇,远远胜过武栩的传奇!   徐志穹肯定很后悔,他肯定很想把功劳抢回去。   可惜他没机会了,圣上不会给他说话的机会,我也不会给他机会!   陈顺才来到宣德门前,对史勋道:“史千户,圣上宣你进谏。”   史勋单手捧着任颂德首级,神色庄严,走进了皇宫。   清晨的皇宫有些冷清,但史勋的耳畔已经响起了礼乐之声。   圣上今日定要召集群臣,在大庆殿为我庆功,我得早做些准备,在群臣面前,既不能表现的过于张扬,也不能表现的过于惶恐,要拿出真英雄的襟怀和气度。   踏着礼乐之声的板眼,迎着初升的红日,史勋走进了秘阁。   等见了昭兴帝,史勋双手将任颂德的人头捧上,经陈顺才之手,献给了皇帝。   “陛下,微臣不辱使命,今已亲手诛杀恶贼任颂德!”   昭兴帝看了看任颂德人头,耸了耸眉毛。   隋智在旁低头咬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提醒过你,要千万小心,别让史勋真把任颂德给抓住。   这下倒好,他直接把任颂德给杀了。   现在让谁背锅呢?   史勋低着头,等待皇帝的褒奖,昭兴帝却问了一句:“这真是任颂德吗?”   这还能有假?   皇帝还不信我?   难不成我还能伪造首级冒功?   史勋拿出丹书铁券,交给了陈顺才。   沉重的丹书铁券摆在了书案上,昭兴帝眨眨眼睛,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史勋,你这头蠢猪,你是一点余地都不给朕留!   “史爱卿,辛苦你了,且先回去歇息吧。”   呃?   就这?   史勋一愣,心里十分不满。   一句辛苦就把我打发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史勋还在思索,昭兴帝皱眉道:“朕让你回去歇息,你却没听清楚么?”   史勋赶紧离开了秘阁,一路忐忑回了掌灯衙门。   昭兴帝一挥手,把任颂德脑袋丢在了地上,让陈顺才重新备好纸笔,继续拟旨。   隋智道:“任颂德既是死了,臣在另外寻觅一人,承担恶果。”   昭兴帝摇头道:“且先不要宣布任颂德的死讯,这事情还得落在他身上。”   陈顺才道:“史勋该如何处置?若不给些赏赐,只怕堵不住他的嘴。”   “赏!”昭兴帝点点头道,“朕要升他的职!升迁之后,保证能堵住他的嘴。”   陈顺才咂咂嘴唇:“此事恐怕不易,史勋平素声名不好,若是给他升职,却怕内阁不答应。”   昭兴帝头也不抬道:“这事轮不到内阁管,他们也不会不答应。”   ……   史勋在衙门公堂惴惴不安。   回想起面君的过程,应该没有失态之处,为何皇帝对我如此冷淡?   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不能啊!   都是按照皇帝的吩咐做的?   不给封赏也就罢了,连句褒奖都没有?   不急,不要着急。   或许皇帝当时别有要务,还没顾上此事,且等上几天再说。   不用等几天,还没到正午,陈顺才就来了。   白天,掌灯衙门非常冷清,史勋本想把所有在值的提灯郎集合起来,迎接陈秉笔,可陈顺才却告诉史勋:“圣上下了密旨,史千户,且选个合适的地方接旨。”   史勋把陈顺才带到了自己的书房,待屏退旁人,陈顺才带着两名内侍,笑道:“恭贺史千户,升迁之喜。”   升官了!   史勋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虽说和他的期望值差了不少,可升迁是实实在在的赏赐,比那些虚名重要的多。   “陈秉笔,不知圣旨何在?”   “圣旨随后就到,我先替圣上传个口谕。”   史勋赶紧施礼道:“有劳陈秉笔,不知史某官秩几品,在哪部供职。”   能去兵部最好,史勋毕竟是武人出身。   去刑部也行,户部也不错!   在史勋看来,去哪都比皇城司强,他受够了钟参的白眼。   当然,如果升到皇城司正堂,也不是不能接受,当个副指挥使,也是极好的。   陈顺才沉吟许久道:“史千户,陛下让你去司礼监供职。”   “去,去哪?”史勋瞠目结舌。   “陛下让咱家帮你准备一下,今天就去上任!”陈顺才看了看两名内侍。   准备一下?   怎么准备?   站在陈顺才身边的两名内侍,都有四品修为,没等史勋回过神来,两人先用点指穿心之技,封住了史勋的心脉,让史勋用不出气机。   史勋试图逃跑,可他跑不过宦官,又被捉了回来,且跪在陈顺才面前求饶道:“陈秉笔,史某并无过错,圣上为何如此对我!”   陈顺才皱眉道:“怎么对你了?司礼监还配不上你怎地?去司礼监挺好,以后少了不少烦心事!你们两个,伺候史千户更衣,准备上任。”   更衣,是一个隐晦的说法。   更衣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更衣。   两名内侍摁住史勋,扯下了裤子。   陈顺才拿出了一把小刀,在火上烧灼了一番:“史千户,忍着点,一咬牙就过去了,以后你就跟着咱家了!”   卡擦一刀!   史勋卸下了负担。   在眼泪与痛呼声中,迎来了新的人生。   陈顺才帮他止了血,处置好了伤口,安慰一句道:“莫哭莫哭,这是好事,我听说,白灯郎史川,也知晓此事?”   “不知!”史勋拼命摇头,“史川一无所知!”   陈顺才叹口气道:“史千户,再给你道一次喜,你弟弟也要高升了,今后都跟着咱家!” 第289章 青衣阁 徐少史   徐志穹回了掌灯衙门,先把这四个人牙子关进了大牢。   这事得跟史勋知会一声,可徐志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史勋在哪,只在书房的地上发现了一滩血迹。   史勋被人害了?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掌灯衙门动手?   徐志穹从书房里拿了一本书,拿了一只花瓶和一根蜡烛,进了小黑屋,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反复观察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史千户原来是升官了。   以后要叫史公公了。   徐志穹知道,杀了任颂德这件事情,在皇帝那里肯定不算什么功劳,因此才故意把任颂德的人头让给了史勋。   可没想到皇帝下手这么狠。   本以为至多是个革职查办,他竟然把史勋给阉了!   而且连史川都没放过。   这是和史勋有多大的仇?   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的事情。   对于史千户的遭遇,徐志穹表示同情,期待他身体和心灵上的创伤都能早日愈合。   替史千户难过一分钟,徐志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明天是卢存义和郭景福见面的日子,是徐志穹抓捕郭景福的最佳时机,也可能是唯一的时机。   想要抓住这样的角色,必须要做充分的准备。   徐志穹对血孽道一无所知,首先要通过卢存义对血孽道做一个基本的了解。   他来到了地牢,摸着卢存义满身的狗毛问道:“郭景福给你的功勋,是什么样的东西?”   卢存义趴在地上回答道:“珠子,不知道是珍珠还别的什么珠,血红色的,必须得在神像面前吃下去。”   “你在勾栏里表演的时候,也得带着神像?”   “郭景福交代过,我们这个道门,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把神像带在身边。”   “你的九品技是什么?”   “断肢重续,我刚入品的时候,还不信这有这样的技法,郭景福当面砍了我的手,第二天又长出来了。   后来我出去做生意的时候,也被人砍过手脚,第二天都能长出来。”   这点说的没错,他的左手被徐志穹砍了,现在已经长出来了,而且不是从身上各处冒出来那种奇形怪状的手臂,是真正的手臂,和他原本的手臂几乎没有差别。   只是长出来的手臂很小,长短不到十公分,但手肘、手腕、手指都能活动,按照卢存义所说,这只手长得很快,一个月后就能完好如初。   “你的八品技呢?”   “八品技叫百肢丛生,说身上能长出一百只手,我没数过到底有多少,反正我想用的时候,这些手就能从身上钻出来。”   这两项技能,让徐志穹眉头紧锁。   徐志穹能轻松打败卢存义,是因为卢存义品级不够,绝对实力和徐志穹有严重差距。   可如果郭景福的品级和徐志穹相当呢?   断肢重续,代表着顶级的防御力。   百肢丛生,代表着顶级的攻击力。   从老头子的战力来看,血孽这个道门的基础属性不强,速度和力量都很一般。   可等品级提升之后,基础属性会不会有明显提升?   后续还会有什么样的技能?   正在思考之间,忽听狱吏前来传讯:司礼监陈顺才传徐志穹接旨。   又要接旨?   他要做甚?   想把我也给阉了?   徐志穹吩咐狱卒好生看管这四个人牙子,他攥着中郎印,去了衙门正堂。   这一次,陈顺才带的不是口谕,是货真价实的圣旨。   但因事关机密,陈顺才还是让徐志穹找个合适的地方接旨。   徐志穹很紧张,看了看陈顺才身后两个内侍,徐志穹的脑海里,一直重复着同一个画面。   那是史勋作为一个男人,最后时刻的挣扎。   他把陈顺才带到了明灯轩。   徐志穹站在书案旁边,等着领旨。   陈顺才和另外两名内侍站在书案对面,他们的脚下有陷阱。   这些陷阱,很难重创三品和四品的宦官,但只要能阻止他们片刻,徐志穹就有机会跑回中郎院。   陈顺才没想阉了徐志穹,他真是来传旨的。   圣旨的大意是,着掌灯衙门千户徐志穹,率青衣阁部众,将采生折割的恶徒一网打尽,严惩不贷!   等等!   让我去抓人牙子,这点可以理解。   昭兴帝从不在意平民的死活,但采生折割触犯了众怒,如不处置妥当,他又将面临群臣的围攻。   可青衣阁是什么操作?   “陈秉笔,我是掌灯衙门千户,为什么要带着青衣阁查案?”   陈顺才笑道:“徐千户,这是圣上的吩咐,咱家哪敢过问,采生折割,天良丧尽,你可得把这群畜生都抓住。”   老陈走了,徐志穹想不明白里边的缘由,正思索间,钟参来了,他也收到了圣旨。   “志穹啊,你现在就去青衣阁。”   “去青衣阁作甚?”   “你说作甚?”钟参皱眉道,“圣旨上写明,让你带着青衣阁去抓人牙子!”   徐志穹一脸难色道:“指挥使,我是掌灯衙门千户,为什么要带青衣阁的人?这事让我带两个提灯郎,就能处置了。”   “不行,提灯郎不准带,只能带青衣使。”   “我带青衣使,这合适么?就算我觉得合适,姜少史觉得合适吗?”   钟参坐在案几旁,喝了口茶,神色略显凄然:“再过些时日,只怕姜飞莉就要离开青衣阁了。”   徐志穹一怔:“为何?”   钟参连连摇头道:“说不清,委实说不清,倘若姜飞莉走了,青衣阁便交给你了。”   “交给我作甚!”徐志穹大惊失色。   钟参起身道:“当千户是从五品,当少史是正五品,有什么不妥?”   有什么不妥?   真当了徐少史,徐志穹可就成了大宣国的传奇了。   徐志穹实在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皇帝这么做就是为了羞臊我?   应该不止吧?   钟参终于说出了关键问题:“志穹,掌灯衙门里,和你要好的兄弟都去北边打仗了,青衣阁的人可都没动。”   徐志穹恍然大悟。   这是要对青衣阁进行一次清洗。   昭兴帝知道这些人牙子的来历。   这次行动非常危险,会有很多人为此送命。   和徐志穹一起行动的青衣使,恐怕九死一生。   钟参起身道:“志穹,你得想办法让她们活着,让她们帮你做事,让皇帝看见她们做事,做她们能做的事。”   徐志穹道:“那些她们做不了的事,该怎么办?”   钟参道:“找我,我替她们做。”   钟参转身走了。   徐志穹在衙门里小坐片刻,去了青衣阁。   姜飞莉知道徐志穹会来,她也收到了圣旨。   不用说,姜少史的心情肯定不好,她在书房接待了徐志穹,一直对着铜镜梳头发,都懒得看徐志穹一眼。   “徐千户,看中了我哪个丫头,直接带走就是了,反正以后都是你的人。”   她的声音好奇怪,没有了往日的英气,倒多了几分柔媚。   再看她梳头的姿势,嘴里咬着簪花,衣襟挂在肩头,一梳一捋,每个动作都带着甜腻腻的气息。   这哪像青衣阁少史?   这分明是莺歌院的阁主!   到底是怎地了?   “姜少史,这是大官家的吩咐,并非志穹本意,少史且给我调拨些人手便好。”   姜飞莉笑道:“不都说了么,让你随便挑,要不我把她们都叫来,就像你们喝花酒那样,站成一排给你点选!”   这绝不是姜飞莉该说出来的话。   韩辰之前帮她除过一次蛊毒。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蛊毒又复发了。   怎么办?   再把韩辰和童青秋叫来,制服她?   在青衣阁,把姜少史直接制服,然后拔草?   真要这么做,姜飞莉一辈子就毁了!   不用等钟参免职,姜飞莉自己都在青衣阁待不下去。   看着徐志穹坐在书房里没动,姜飞莉道:“怎地?还不去选人,在这等着作甚?”   徐志穹道:“姜少史,徐某先选一人,这人非跟我去不可。”   姜飞莉笑道:“是尉迟兰吧,你去叫她就是。”   “我选的第一个人,就是姜少史。”   姜飞莉一愣,转而笑道:“难得啊,徐千户却还看得上我!”   徐志穹笑道:“姜少史这份姿色,到了哪家院子,都得是魁首!”   话音未落,姜飞莉突然把梳子丢在了背后。   徐志穹闪身躲过,梳子钉在了墙壁上。   姜飞莉回过头,一脸凶恶道:“敢打我的主意,信不信你家千户剥了你的皮!”   徐志穹哼一声道:“你这副模样,被千户看见了,还不知道咱俩是谁皮痒。”   姜飞莉的眼神立刻变了,变得急躁而慌乱:“你们千户看得见么?”   “看得见,他一直在天上看着。”   姜飞莉赶紧把徐志穹赶出了书房。   俄顷,姜飞莉换上戎装,穿戴整齐,走到徐志穹面前:“徐千户,青衣阁上下,愿听你调遣。”   这就是钟参说不清楚的原因。   姜飞莉在蛊毒的摧残下,处在了半疯的状态。   好在提起武栩,姜飞莉能清醒过来,这证明她还有救。   “姜少史,请你点选二十名青衣随我去北垣。”   “要去抓捕那群人牙子么,我听说他们在北垣瓦市的一座勾栏棚子里。”   徐志穹摇头道:“不是抓捕,是安抚。”   “安抚他们?”姜飞莉明眸闪烁,无法理解徐志穹的想法。   徐志穹点头确认:“是的,要让他们今晚再演一场。”   ……   入夜时分,北垣瓦市神算斋里,卢存义的次子卢信仁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张。   门口已经有不少客人在等候,可卢存义还没回来。   爹爹说好今天回来的,还要带回两个新货,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   他要是不来,就没有神像。   爹爹嘱咐过,没有神像,就不能开张!   一个老太太,在一名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勾栏棚子,卢信仁一愣:“娘,你怎么来了?”   卢何氏来了,身边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在旁搀扶着。   “儿呀,你爹今晚要做大活,来不了,让我告诉你一声,今晚照常开张!”   说着,他把神像交给了卢信仁。   卢信仁笑道:“就这点事,你让我大哥来就行了,你老还亲自跑一趟,这丫头谁呀?”   卢何氏笑道:“这是你爹新收来的丫头,乖巧,懂事,会伺候人,我先留在身边使唤两天。”   “新收来的就让她伺候娘?爹这心可真大!”卢信仁上下打量着那丫头。   丫头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卢信仁冷笑道:“还特么害臊,别说,长得挺俊的,娘,天亮散了场,这丫头交给我,我帮你管教管教!”   卢何氏抿抿嘴唇,颤抖着声音道:“儿啊,你,你今晚,你要不,就那个……”   那丫头一直扶着卢何氏,卢何氏欲言又止。   “娘,你先歇着,我开张去了。”   卢信仁忙活着招呼客人,丫头看了卢何氏一眼,吓得卢何氏直发抖。   这丫头是青衣阁的青衣使,乔红柳,有儒家九品的修为,也是青衣阁唯一一名儒家修者。   卢何氏是罪囚,她是官差,罪囚与官差之间,有着天然的身份差距。   乔红柳用循礼之技,迫使卢何氏听从她的命令。   瓦市口的桃花棚子里,徐志穹和姜飞莉正在雅间里赏舞,苏秀娟悄悄走进雅间,对姜飞莉道:“神算斋开张了。”   姜飞莉点点头道:“知道了,去守着吧。”   苏秀娟退出了雅间,姜飞莉对徐志穹道:“这一晚上就这么干等?”   徐志穹指着戏台上的舞娘道:“不干,一点都不干!”   姜飞莉一脸厌恶:“这有什么好看?”   徐志穹笑道:“不光我爱看,我们千户也爱看这个!”   姜飞莉啐一口道:“恶心!你自己在这等着吧!”   徐志穹道:“少史,你要去哪?”   姜飞莉怒道:“去茅厕,你也跟着来看看?”   脾气虽说暴躁了些,可这才是姜少史该有的样子。   徐志穹啃着果子,正在赏舞,忽听掌柜的火急火燎冲了上来:“不好了,灯郎爷,您带来那位姑娘,要跳舞!”   “我带来的姑娘……”   姜少史!   “要去哪跳舞?”   “她要上戏台子!”   徐志穹放下了手里的果子,跟着掌柜的去了后台。   得把姜少史送走,否则她会坏事。   有人注视着北垣瓦市,这人不是凡辈,徐志穹能感受到他的注视。   得用最温和的方式把姜少史送走,千万不能闹出动静! 第290章 判官之战   徐志穹来到后台,所有人都被吓跑了,后台里只剩下一个舞娘。   姜飞莉掐着那舞娘的脸蛋,笑吟吟道:“跳了一晚上,你也累了,换我吧,我帮你跳。”   徐志穹走到姜少史身边,压低声音道:“少史,跟我到楼上赏舞吧。”   “不!”姜飞莉摇头道,“光看有什么意思?我要跳舞,我要跳给他看,你不是说他喜欢么?你不是说他就在天上看着么?”   这个他,指的是武栩。   徐志穹真是服了。   她说发疯就发疯,一点前兆都没有。   “少史,咱们上楼吧。”   “不上,我偏要跳舞!”   “少史,别再闹了!”   “谁闹了,我就要跳舞!”   姜飞莉声音越来越大,吓得舞娘直发抖。   再劝下去也没用,弄不好姜飞莉还要动武。   五品杀道动起武来,能把整个北垣瓦市给掀了。   徐志穹无奈道:“好,跳舞,让你跳!”   他指着那名舞娘道:“你得穿她那身衣服跳。”   舞娘就穿了一身薄纱,姜飞莉上下大量一番,红着脸道:“这,这个我是不能穿的,我,我就穿我的这身衣服跳。”   疯归疯了,基本的羞耻心还在。   徐志穹对舞娘道:“有穿她这样的衣服跳舞的吗?”   舞娘躲到徐志穹身后,哆哆嗦嗦道:“在勾栏棚子,就得穿我这个,除了这个什么都不能穿!”   姜飞莉咬咬牙道:“好,就穿这个!”   舞娘喊道:“你先把里面的衣服都脱了!”   姜飞莉当真去解衣裳,徐志穹急忙喝止道:“且慢!先找件薄纱试试,合不合身!”   舞娘找了件薄纱过来,姜飞莉喊道:“都给我出去!”   舞娘讥讽道:“怕看怎地?你不是要跳舞么?一会得给客官们看个够!”   徐志穹道:“出去,咱们先出去!”   两人离开了后台,老掌柜焦急道:“这可怎么是好,您带来这位姑娘是喝多了吧!”   “对!就是喝多了!”徐志穹且等在门外,等了片刻,听到后台里噗通一声响。   徐志穹独自进了后台,见姜飞莉抱着薄纱晕倒在了地上。   薄纱上有药粉,她晕了过去。   徐志穹给姜飞莉穿好衣衫,扶着姜飞莉离开后台,叫来了尉迟兰,叮嘱道:“把姜少史送到友来客栈,找一位姓韩的客人,就说是我送来的,若是有别的青衣问起,只说少史喝多了,其他的一个字也别说。”   尉迟兰带着姜飞莉走了,徐志穹回到二楼雅间,叫来了老青衣戚水云。   说是老青衣,戚水云才二十八岁,按照青衣阁的规矩,青衣使一旦出嫁,就要离开青衣阁,因此戚水云在青衣阁算是资历老的。   “明天入夜,神算斋开张,把所有人都给我抓了,当众定罪!”   戚水云道:“徐千户,我们不是掌灯衙门,没有定罪的权力。”   徐志穹道:“报我的名号,做一回衙门,指挥使追查下来,我担着就是。”   明天郭景福就该落网了,北垣瓦市这边也该收网了。   得让皇帝看见,让群臣看见,让大宣的百姓看见,青衣阁在做事,她们在抓人牙子,这就够了。   至于真正难办的事,徐志穹自己去办。   青衣阁里最能打的姜少史成了这副模样,其他人也出不了太多力。带着她们去黄家村,指不定得死多少人。   得让她们活着,梁大官家想血洗青衣阁,徐志穹必须得让她们活着。   等到天明,勾栏散场,徐志穹雇了辆马车,去了城南。   城南之外三十里,到了黄家村,徐志穹用藏形镜隐匿身形,悄悄进了村子。   开启罪业之童,徐志穹很快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一个男子正推着小货车在村子里卖戏具(玩具),身边围着一大群孩子。   “琉璃瓶里的鱼儿活,飞花走马的千千车,配着鞭子的打娇惜哟,小哥你要哪一个?”   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伸着手道:“我要糖娃娃!”   “这个糖娃娃可是好啊,上等的饴糖,捏搓的活,你若想要得拿钱买,铜钱三十不算多。”   这货郎要收三十个铜钱。   小娃子吸吸鼻涕道:“我,我没有钱。”   货郎笑道:“没钱你来买什么东西?”   “村头的来旺哥说了,没钱你也给的。”   货郎点点头:“行,我给,可你得告诉我,你今年多少岁!”   “过了年是九岁。”   “家里有兄弟几个?”   “有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哥哥。”   “加在一起是几个?”   “三个。”   “少了一个是几个?”   “两个!”   货郎笑道:“这孩子可真伶俐,糖娃娃送你了。”   他把糖娃娃摘了下来,塞到了孩子手上。   孩子抱着糖娃娃,边玩边舔。   一群孩子们看着眼热,纷纷喊道:   “我也要糖娃娃!”   “我要千千车!”   “我要小鱼!”   货郎笑道:“别急,都有,这个丫头,告诉我你几岁了?”   这就是徐志穹要找的人。   郭景福。   头上看不到罪业,六品修为,他正准备对这群孩子下手。   想要把这群人牙子一网打尽,必须得悄无声息,生擒这厮。   人越少越好,动静越小越好。   按照徐志穹此前的计划,郭景福的修为如果在六品以下,徐志穹直接把他抓了就是。   如果在六品以上,带来常德才把他抓了。   如果修为在常德才之上,就得找钟参了。   如果修为在钟参之上呢?   开什么玩笑,钟参是三品,凡人的修为不可能在他之上。   这人的修为正好六品,多少让徐志穹有些为难。   单凭自己抓住他也不是不行,但得选取合适的时机,徐志穹正躲在暗中观察,忽觉耳畔一阵锐鸣!   什么声音?这么刺耳!耳膜都快穿破了!   这是郭景福的技能?   不对,他还没发现自己,他还在和那群孩子嬉闹。   郭景福还有帮手?   又或者这人不是郭景福,真正的郭景福还躲在暗处。   等了好一会,锐鸣声消失了。   徐志穹仔细的感受着周围的气息,不敢贸然出手。   一股熟悉的气息循着冷风飘了过来,是意象之力。   这附近有同道,还不止一个。   循着气息望过去,徐志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走了过来,穿着一身红袄,挎着一只竹篮子,柳叶眉,杏核眼,高鼻梁,二十出头的模样。   这模样倒是不认识,但徐志穹认得她这张嘴。   嘴很大,嘴唇很厚,右边嘴角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这是喜欢煮酒的妖艳女推官。   前两天在罚恶司找了徐志穹的麻烦,徐志穹问她尾巴长在哪,她吓得夹着肥桃跑了一路。   七品修为,没有罪业。   没错,就是她!   夏琥曾经说过,她的判官之名叫王嫣儿。   她来抢生意?   好啊!   徐志穹不在乎这点功勋,有个帮手,对付郭景福十拿九稳。   等等,还不止一个帮手。   那个喜欢烹茶的女推官也在,躲在墙角,默默注视着货郎。   她叫赵百娇,平时和王嫣儿一起在判事阁等生意,而今一起出来干私活。   王嫣儿一步一摇,腰枝轻摆,来到了货郎面前,柔声细语道:“小哥,我想买个黄胖(泥娃娃)给我儿子。”   说话之间,眼睛冲着货郎一个劲的瞟。   货郎红着脸,从货架上拿下来一对黄泥娃娃道:“姐姐,您看看这对。”   一男一女两个泥娃娃,男娃拿着一片荷叶,女娃举着一株荷花,栩栩如生,俊俏可爱。   王嫣儿掩口笑道:“小哥,我家里是两个男娃。”   货郎赶紧又拿下来一对泥娃娃,这对泥娃娃是两个女子,做工更加精细,一个提着木桶,像是打水归来,另一个背着竹筐,轻轻拭去额头的汗水。   这所有平民出身的男孩,梦里才有的邻家姐姐。   王嫣儿看着这对泥娃娃,笑道:“要是我家两个小子见了,只怕连魂魄都被这对娃娃勾走!”   货郎低下头,憨憨道:“姐姐,我就这两对黄胖。”   王嫣儿嗔道:“那就不买黄胖了,且看看你这还有什么好东西。”   “姐姐你慢慢挑。”   货郎看着周围那几个吃糖的孩子,有两个孩子已经耐不住乏困,睡着了。   肯定耐不住,那糖里有药。   王嫣儿好像没留意到这些孩子,挑拣了一会,对货郎道:“你这东西还真不少,我挑花眼了,眼下正是口干,且等我吃口水再来。”   货郎好像怕丢了生意,急忙拿起个葫芦瓢道:“姐姐,我这有饮子,若是不嫌弃,你先吃一口尝尝。”   王嫣儿捧起葫芦瓢,抿了一口道:“这是什么水?怎么这么甜?”   货郎笑道:“这是我到山上采的蜂蜜,配上自家种的杏子,做成的饮子。”   王嫣儿连吃几口道:“这也太好喝了。”   喝过了饮子,王嫣儿挑了几样戏具,给了钱,正要走,忽然扶着额头道:“哎哟,这是怎地了,怎么头昏沉沉的。”   货郎道:“姐姐,想是吹了凉风吧,来,到这边稍稍坐会。”   货郎扶着王嫣儿到了树下一颗青石,坐了片刻,便一头倒在了货郎的怀里。   那蜜水里也有药,可王嫣儿真的喝了吗?   当然没喝,她这是将计就计,故意把货郎引到了树下。   赵百娇悄无声息来到树后,抽出一尺长的短剑。   货郎抱着王嫣儿,摸了摸她脸颊。   王嫣儿不动神色,也从袖子里拔出了一把短剑。   赵百娇一剑刺向了货郎的后心。   货郎从容转身,躲过短剑,一把抓住了赵百娇的手腕。   王嫣儿同时出剑,刺向了货郎的前胸。   她们俩不是七品判官么?   七品判官不能杀人!   她们打算破戒吗?   货郎的前胸突然长出一只手臂,把王嫣儿的短剑也攥住了。   两人表情错愕,似乎完全没想到货郎会多长出一只手。   她们两个完全不了解郭景福的技能,就敢贸然出手?   这两个妖艳推官什么时候这么莽撞了?   货郎左手拿着短刀来割王嫣儿的脖子,右边肋下生出一只手臂来,拿着短刀刺向赵百娇的心口。   他的速度不快,但手劲不小,王嫣儿和赵百娇被他抓住了手腕,一时难以挣脱。   徐志穹正要上前帮忙,忽见树上跳下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曹议郎?   这老鬼也出来做私活?   他蹲在议郎院,除了“来了”、“坐”,平时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他手里拿着议郎印,直接盖在了郭景福的头上。   这是作甚?   议郎印能废人修为,但必须在六品之下。   郭景福的修为正好六品,他这议郎印不灵啊! 第291章 他到底是几品   判官大多数时间独来独往,徐志穹很少看到判官团队作战。   今天有幸看到三个判官联手作战,看过之后,徐志穹满心感慨。   拉胯。   不是小拉,是大拉!   拉到惨不忍睹。   王嫣儿用魅术引郭景福上钩,让赵百娇出手偷袭,这一选择是完全正确的。   虽然郭景福是个老江湖,最终识破了王嫣儿的伎俩,提前做了防备。   但王嫣儿成功把郭景福引到了树下,给赵百娇创造了出手的机会。   战术走到这一步,没出现太大纰漏,但接下来两人的配合实在辣眼睛。   赵百娇用短剑,王嫣儿也用短剑。   这姐俩就没别的手段了吗?   哪怕有一个人改扔石灰粉,哪怕扔一把沙子,都比同时用短剑要强。   她们战斗准备不足,她们根本不知道郭景福有几只手。   无论王嫣儿还是赵百娇,都对郭景福了解的不多,以至于连对手的看家本领都不知道。   最滑稽的莫过于老议郎,他连对手的品级都不知道,拿着议郎印,往六品修者头上盖。   盖是盖中了,可这下就像挠痒痒一样,对郭景福没造成任何伤害。   郭景福的脖子突然拉长,一记头槌撞在了老议郎的脸上。   老议郎摇摇晃晃,摔倒在地。   从这几合交手来看,郭景福的速度比卢存义快了很多,这应该是六品和八品的正常差距。   但他的速度明显不如七品判官,能够挡住王嫣儿和赵百娇的偷袭,靠的是经验预判。   徐志穹不会给他预判的机会,他准备在隐身的情况下,来到郭景福身边,然后一击制服他。   他刚要用八品技,却见有几把暗器飞向了郭景福。   郭景福躲不开,干脆用手挡,六把暗器,插在了六只手上。   郭景福看了看手掌,喝一声道:“谁扔的刷牙子!”   刷牙子?   秦长茂?   他个八品判官,也敢过来凑热闹。   秦长茂胆子还真大,拿着长剑上去跟郭景福硬钢,郭景福耳朵后面长出两只手,拿起秦长茂的牙刷子,直接钉在了秦长茂的手腕上。   曹议郎爬起身来,再次冲到郭景福近前,又用议郎印盖脑袋。   盖下去之后,郭景福脑袋上又多了一道红印子,他双肩长出两只手,掐住了秦长茂的脖子。   曹议郎这是怎地了?   在徐志穹的印象中,他只是有些懒散,可还没到老湖涂的地步。   不能这么瞎鸡儿打了,郭景福身上的手臂越来越多,这样打下去该出人命了。   一股淡淡的甜香飘进了鼻孔,这味道徐志穹无比熟悉,是娘子的。   夏琥也来了,手里攥着一把匕首,正跃跃欲试,准备一战。   徐志穹上前先把夏琥拦住:“你来作甚?”   “原来你早就来了!”夏琥在徐志穹的肩头上拧了一下,“亏我还跑到中郎院里找你,你收到消息,怎么不去告诉我?”   “收到什么消息?”徐志穹诧道。   “悬赏罚恶令啊!”夏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悬赏罚恶令,难怪徐志穹听到了那段刺耳的锐鸣。   徐志穹确实对罚恶令一无所知,夏琥解释道:“这个人牙子罪大恶极,长史下了罚恶令,不管几品判官,都可将之手刃,   长史好大方,悬赏不薄,亲手诛杀此人,可得功勋二百,来此与之一战,可得功勋五十。”   也就是只要出手就有份。   看着郭景福正和四品判官缠斗在一起,夏琥也想插一手,徐志穹拦住道:“别莽撞!你不知这人手段!”   夏琥点点头道:“我也是从来没见过这种技法,这是哪个道门的,一个七品修者就这么强悍。”   “七品?”徐志穹愕然看着夏琥,“娘子,你看他是七品修为?”   夏琥诧道:“瞧你这话说的,这还能看错了不成?”   夏琥看他是七品修为。   夏琥当了这么多年判官,通过罪业之童看修为,这种基本操作绝对不会出错。   就算夏琥错了,这么多判官也不可能都错了!   徐志穹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曹议郎一直想往郭景福头上盖印章。   曹议郎也是七品修为,他看到的郭景福也是七品修为,用议郎印对付他正合适。   这还解释了另一件事,为什么王嫣儿和赵百娇配合的不默契。   在她们眼中,郭景福也是七品修为,两个七品打一个七品,貌似也不需要太多配合,也不需要花太多心思。   秦长茂只有八品,他的罪业之童看不出对方的修为,他肯定是听了曹议郎的话,以为对方只有七品,所以拿着两把牙刷子,也敢跟着曹议郎一起厮杀。   但有一件事情解释不清楚了。   郭景福到底是几品修为?   徐志穹看他是六品,他真就是六品么?   徐志穹看他是六品,应该是因为徐志穹自己是六品。   自己的修为是几品,看郭景福的修为就是几品,徐志穹第一次领略到如此神奇的操作。   一个矮胖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当中,陆延友也来了。   陆延友在远处看着,朝着徐志穹递了个眼神。   他是个八品判官,估计也是来碰运气的,但他没有急着出手。   看到三个七品加一个八品都被缠住了,陆延友应该明白郭景福绝对不是七品。   这厮的修为甚至在六品之上,可能是五品,甚至会更高。   怎么办?   去找常德才和他打?   来不及了。   王嫣儿和赵百娇被几十只手撕扯,快要扛不住了。   曹议郎被打傻了,只顾往前冲,很快也被一片手臂缠住。   秦长茂的牙刷用光了,被缠住了双腿,想跑也跑不了。   好在他还会阴阳术。   秦长茂有阴阳术天赋,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葫芦,冲着郭景福摇晃两下,打开了葫芦嘴,一团烈焰喷涌而出。   郭景福身上起了火,可他手臂多,从地上捡起积雪,怕打在身上,顷刻把火灭了,其余的手臂继续缠着秦长茂。   这四名判官命在旦夕。   除了曹议郎,徐志穹对剩下三个人没什么好印象。   但他们不该死在郭景福这个人渣的手里。   徐志穹戴上了面具,用藏形之术,先绕到了郭景福的背后,距离郭景福将尽十尺,郭景福背上已经有手长了出来。   他的反应这么快?   他怎么看到自己的?   徐志穹没有贸然上前,仔细看着郭景福的嵴背。   此刻的郭景福满身是手,就像一个人形盆栽,身上长满了枝杈。   徐志穹发现在他嵴椎的位置上,生出了三只眼睛。   一只眼睛如何核桃大小,一直注视着徐志穹。   另外两只眼睛如瓜子大小,扫视着左右两侧。   徐志穹再次靠近,郭景福的背后的几条手臂全都伸了出来。   这不需要郭景福用意识来控制,这些手臂和眼睛组成了一道简单回路,做出了本能的应对反应。   这个反应速度比卢存义快了太多,贸然使用含气鸳鸯刃,会被这群手臂把鸳鸯刃抓住。   得用另一件兵器。   徐志穹一拍腰间口袋,拿出了一把三尺多长的手戟。   好重!   徐志穹刚从长史手上拿到星铁长戟时,也曾试过几次,三尺多长的手戟差不多有四十斤重。   六品判官气力大,当时拿在手里并不觉得沉重,但到临战之时,重量的体验感就非常明显了。   难怪任颂德很少把星铁戟带在身上,这把戟拖住了徐志穹的速度,他行动明显比以前慢了。   三尺长的手戟还是短了些,郭景福的手臂还在生长,稍有不慎又会被他缠住。   徐志穹再注入些气机,手戟变成五尺多长,超过了一米二,重量到了八十斤。   徐志穹抡圆了长戟,用月牙刃对着郭景福噼了下去。   郭景福果真只能做本能应对,用手臂来抵挡。   这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星铁长戟的月牙刃削铁如泥,用来砍手,和切菜没有分别。   长戟瞬间砍穿了一大片手臂,直接砍中了郭景福的后脑勺。   锋利的月牙刃钩进了头骨,头骨开裂,脑浆流出,郭景福没了声息。   秦长茂和曹议郎从一片手臂之中挣脱了出来,把赵百娇和王嫣儿救了下来。   曹议郎和秦长茂受了点轻伤,但王嫣儿和赵百娇吃了大亏,衣服早被扯碎了,身上也被撕的血肉模湖。   看到徐志穹砍穿了郭景福的脑壳,王嫣儿啐一口道:“这永不超生的人牙子,长得恶心,手还毒,该把他剁成肉酱!”   她正要上前补两刀,却被徐志穹喝止:“别靠过来,他还没死!”   赵百娇一愣:“脑浆都流出来了,人还没死?”   王嫣儿冷笑一声道:“马尚峰,马中郎,你放心,我就是上前打两下出出气,不跟你抢罪业!”   夏琥来到徐志穹身边,怒斥了王嫣儿一句:“你们特么心窍开在桃子上了吗?仔细看看那人,那人头上的罪业还没出来!”   心窍开在桃子上了。   娘子骂人的功夫了得啊!   王嫣儿仔细看了一眼,郭景福那光秃秃的脑袋上没有犄角。   没有犄角,证明他还没死。   王嫣儿这下知道害怕了,和赵百娇一起急速后退。   徐志穹提起长戟,准备再砍,忽见郭景福带着满身手臂,站了起来。   脖子上的脑袋还留着脑浆,脑浆从后脑勺落在了背上。   郭景福转过身子背对着徐志穹,在嵴背上长出了一张嘴,对徐志穹道:“你们是判官?”   徐志穹没有回答,秦长茂在旁喊道:“是又怎地?”   郭景福又问一句:“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曹议郎道:“你是人牙子,人牙子根本算不得人。”   郭景福一笑,身体开始扭转,像麻花一样,把躯干和满身的手臂全都扭在了一起,扭的完全不成轮廓,直至扭成了一团肉酱。   从这团肉酱上也分辨不出哪是头尾,徐志穹一戟砍下,肉酱化成两团,还在翻滚蠕动。   徐志穹对着其中一团再砍一戟,肉酱变成了三团,却还在蠕动。   徐志穹不敢再砍了,且释放阴阳二气,放出一片火焰。   三团肉酱在火焰中翻滚,被烤焦了,冒烟了,变成了三块焦炭。   徐志穹提着铁戟再度靠近,但见地上的三块焦炭忽然破皮。   就像破壳而出的三个雏鸟一样,三个男子从蛋壳里站了出来。   同样的长相,身材略有差异,一个大,两个小。   徐志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群判官。   判官们主动后退,拉远了距离。 第292章 血肉鏖战   砍了三戟,砍出三个郭景福。   徐志穹很想再砍一戟,看能不能砍出来第四个,可远处一棵杨树上,蹲着一名女子,一直朝着徐志穹摇头。   这女子带着面具,有六品修为。   她也是个索命中郎,夏琥认得她。   “这是卓灵儿,她是个会杀敌的。”   卓灵儿。   肖三娘。   桥头瓦市牡丹棚子的当家女相扑。   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原来她从七品升到了六品。   会杀敌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判官哪个不会杀敌?   夏琥道:“她有天赋,她知道敌人的要害在哪。”   能看出对方的要害?   这天赋应该属于杀道。   卓灵儿不让徐志穹贸然出手,就是担心徐志穹找不到要害,倘若再多出个郭景福,事情会更加难办。   徐志穹看看三个郭景福,抬头向卓灵儿眨了眨眼睛。   你看出要害了吗?   卓灵儿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肚脐。   要害在肚脐?   卓灵儿指了指手里的长剑,用手捂住了肚脐。   徐志穹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想偷袭,但对方手太多,会把长剑拦下来。   他需要徐志穹为她分散注意力。   在徐志穹和卓灵儿交流眼神这段时间里,三个郭景福都在疯狂的长身体,每个郭景福都长出满身手臂,像三棵枯树一样站在徐志穹面前。   徐志穹提起长戟,对着中间的郭景福,斩向了他的脑袋。   郭景福连躲都不躲,任凭戟锋砍向脑壳,从胸前伸出一大片手臂冲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在半空掉转长戟,从竖斩,改为横噼,砍掉了郭景福胸前一大片手臂。   这一招变化突然,郭景福颇为震惊。   与此同时,卓灵儿身形闪现,来到郭景福身前,一剑刺中了肚脐。   郭景福瘫软在地,似乎没了生命迹象,身上的修为不见了,但头上的罪业依旧没有浮现。   还没死透。   另外两个郭景福一左一右冲了上来。   徐志穹有了经验,抡起铁戟对准了左边的郭景福,专砍他的手,很快把胸前的手臂砍光。   卓灵儿学着徐志穹的战法,也去砍郭景福的手,她可没那么顺利,郭景福的手砍不断。   他的手臂非常强韧,徐志穹的星铁长戟锋利异常,因此砍得轻松。   卓灵儿的长剑却差得远,砍在手臂上,只留下一道血口,其余手臂不停撕扯,把卓灵儿连人带剑包裹了起来。   徐志穹没理会卓灵儿,六品判官,好歹也能坚持一会。   他接着对付左边郭景福,回身一出戟,戟锋刺向了肚脐。   郭景福肚脐之中伸出两只手,想要攥住戟锋,徐志穹掉转长戟,改直刺为上挑,削掉了一只手,再从上挑转下噼,再削掉一只手,从下噼转横扫,月牙刃正好钩住了郭靖锋的肚脐。   戟,真是个好用的兵器,和薛运传授给徐志穹的武艺,配合的天衣无缝。   可唯一的问题是,这兵器太重了,每一次在空中变向,徐志穹都有吐血的冲动。   被钩住了肚脐,郭景福倒在地上不动。   徐志穹的体力也快耗尽,把长戟变成三尺长的短戟,对着最后一个郭景福一通噼砍,断臂纷纷落地。   救下了卓灵儿,两人对准郭景福的肚脐,正要结果了这厮,出招一半,却双双把手收了回来。   这不是变招,是因为一名七品判官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这名七品判官名叫于作庆,原本也是少卿帮的一员,在长史府门前,被徐志穹教训了一顿,徐志穹对他还有些印象。   他也收到了悬赏罚恶令,可一直躲在暗处没出手。   现在看战事快结束了,赶紧冲出来补一刀。   要是这一刀把郭景福彻底补死,就算大赚,补不死,也能赚个参战的赏金。   于作庆提起单刀,在郭景福身上捅了一刀,这一刀毫无用处,却还挡住了徐志穹和卓灵儿的视线。   徐志穹一脚将于作庆踹开:“你来添什么乱!”   于作庆笑道:“好歹也算帮点忙!”   夏琥恨道:“这时候用他帮什么忙?”   王嫣儿道:“罚恶令上说的明明白白,参战者得五十功勋,他这是来蹭功勋的,你要蹭,得趁早,一会等这人牙子死了,你想蹭也蹭不着了!”   夏琥道:“我才不在乎这几个功勋。”   赵百娇笑道:“是呀,你不在乎,你也用不着在乎,你有本事,嫁了个好男人,不想我们姐妹,什么都得靠自己,五十功勋,够咱们赚一年的!”   说话间,徐志穹已经把郭景福的手臂砍掉了一大半,卓灵儿看准机会,一剑刺穿了郭景福的肚脐。   这一次,郭景福没倒下。   卓灵儿一惊,拔出长剑道:“不好,要害换位置了。”   要害还能换位置?   血孽门的修者,也太诡异了。   无妨!不管换到哪,砍就是了!   “先告诉我要害在什么地方?”   卓灵儿摇头道:“动的太快,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也无妨,先砍手。   徐志穹举起手戟刚要砍,忽见三个郭景福碎成了一地脓血。   这是作甚?   怎还原地爆炸了?   满地脓血四下流淌,徐志穹突然意识到不妙,喊一声道:“救孩子!”   小货车旁边,还睡着十几个孩子,他们吃了郭景福的饴糖,根本醒不过来。   血水流到货车旁边,一个七八岁大的丫头,当即被血水包裹,血水之中生出手臂,把这妮子拎了起来。   夏琥冲上前去,一把夺下孩子,扔给了身后的陆延友。   陆延友晃着矮胖的身躯,冲上前来,先抢下这丫头,交给了王嫣儿,回身冲向货车和夏琥一起救孩子。   徐志穹和卓灵儿也要冲过去,地上的血肉聚在一起,变成一个直径一丈多大肉团子,肉团子上面生出千百条手臂。   徐志穹挥起长戟奋力噼砍,手臂砍去一条,又来一条。   不砍手臂,直接砍肉团子。   卓灵儿用剑刺,徐志穹用戟砍,砍了几十次,招招见血,可毫无用处!   徐志穹眼看力竭,卓灵儿又被手臂困住,上下撕扯。   货车这厢,满地脓血翻滚,两个娃娃被脓血卷了起来,脓血之中浮现出无数手掌,眼看要把两个娃娃撕碎。   曹议郎赶上前去,抢下两个娃娃,扔给秦长茂。   秦长茂抱起两个娃娃,刚走两步,不慎踩中了脚下一滩脓血。   脓血之中伸出两只手,突然抓住了秦长茂的脚踝。   秦长茂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奋力把两个娃娃丢给了赵百娇。   赵百娇见秦长茂被几十条手臂裹缠,她先把娃娃交给了于作庆,上前去救秦长茂。   万没想到!   于作庆见脓血围了上来,把两个娃娃丢在一旁,原地打转,跑回罚恶司了。   “你个杂种!”赵百娇破口大骂,奈何她也被手臂困住,挥舞短剑,勉强自保。   两个娃娃睡在地上,眼看被脓血中的手臂撕碎,王嫣儿冲上前来,抱住两个娃娃,奋力丢到远处,脓血之中涌现出一大片手臂,缠住了王嫣儿。   手臂交错,眼看王嫣儿要被撕碎。   陆延友突然冲向了肉团子。   徐志穹喊一声道:“别来!”   这个肉团子,不是一个八品判官能顶得住的。   可陆延友还是冲了上来。   他从腰间拔出一口单刀,噗嗤一声刺中了肉团子。   这能有什么用?   什么用都没有!   这肉团根本不知道疼!   肉团上的手臂瞬间缠住陆延友,上下一撕扯,陆延友的皮肉当场裂开了。   再一撕扯,骨骼断裂之声连绵不断,陆延友呕血了。   第三次撕扯,陆延友那矮胖的身躯被拉长了一截,露出了骨头。   只要再撕扯一次,陆延友必死无疑。   徐志穹救不了他,能自保就不错了。   其他判官更救不了他。   可不知为什么,肉团子突然停了下来,身上的手臂都消失了。   脓血里的手臂也消失了。   卓灵儿从手臂之中挣脱出来,虽说满身是伤,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夏琥、曹议郎、秦长茂、王嫣儿、赵百娇纷纷脱身,上前护住孩子们。   徐志穹提着铁戟,从地上抱起了奄奄一息的陆延友:“老哥,你怎地了?你说句话,说句话先……”   陆延友低着头,嘴唇翕动,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肉团子一颤,一股鲜血喷了出来。   他又颤抖了一下,渐渐恢复了人形。   卓灵儿惊呼一声:“这厮变成常人了!”   徐志穹喊道:“砍了他!”   话音未落,于作庆突然现身,举起单刀,一刀砍下了郭景福的脑袋。   人头落地,一尺多长的罪业展现了出来。   于作庆放声大笑,上前摘了犄角。   这下他赚大了。   他击杀了郭景福,能得到两百功勋。   这根罪业归他,还有一百多功勋。   一众判官看着于作庆,都不作声。   于作庆还抱了抱拳头:“辛苦诸位,多谢诸位,小弟运气好,捡了个便宜。”   众人还是不作声,于作庆提着犄角,抿抿嘴唇道:“刚才呀,我是回罚恶司搬救兵去了,我都走到判事阁了,可怕你们顶不住,这不就又回来了么……”   “放屁!”王嫣儿喝一声道,“你特么算是个人么?”   赵百娇怒道:“杀了你个杂种我都不解恨!”   秦长茂叹道:“罢了,好歹同道一场,我真不想与你计较,道门的脸被你丢尽了。”   于作庆恼了:“你们特么装什么清高?不就是没拿到功勋,看着我眼红么?   我还告诉你们,我是按规矩办事,罚恶令上写的清楚,谁杀了这人牙子,两百功勋就归谁,你们要是不服气,去找罚恶长史理论去。”   徐志穹抱着陆延友,抬起头看着于作庆:“你先把这人牙子的魂灵放出来,我有些事要问他。”   “对不住了,马判官,这魂灵现在不能放,我不是信不过你们,但咱们道门有规矩,等到咱们判罪的时候再把这魂灵放出来不迟!”   徐志穹道:“我不是要抢你功勋,我是要知道这厮还有多少同伙,得把他们一网打尽。”   于作庆笑道:“这我可就帮不上忙了,罚恶令上说的明白,就抓这一个人牙子,其他的事情,我也管不了,   等到了罚恶司,我再帮你们问问,但可说明白了,不能对这魂灵用刑,这是我的罪囚,若是坏了规矩,冥界的人可不认账,这功勋也就没处拿了!”   夏琥喝道:“杂种!你赶紧把魂灵放出来,你若是不放,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秦长茂道:“赶紧放出来吧,这事耽搁不得,问出了同伙,咱们现在就去拿人,这罪业是你摘得,谁也抢不走!”   于作庆恼火道:“怎地呀?想跟我翻脸是怎地?我按规矩办事错了吗?哪怕长史就在面前,我也敢跟他理论一番!”   曹议郎笑笑道:“作庆说得有理,按规矩办事终究没错,来作庆,咱们一块走,我跟你一起回罚恶司!”   说话间,老议郎把议郎印攥在了手里。   杂种,你倒是过来呀! 第293章 血生孽星   曹议郎要废了于作庆的修为。   秦长茂的是非观有严重问题,这点,曹议郎非常清楚。   王嫣儿和赵百娇为了赚功勋不择手段,欺压同道,这点,秦长茂也清楚。   但于作庆今日所作所为,彻底突破了判官的底线。   是非议郎主是非,曹议郎无论如何都不能容他。   于作庆不傻,他看出了曹议郎的意图。   “你想作甚?你手里是不是捏着议郎印?你是不是以为我怕你了?别以为你老了,我就真把你当回事!   你他么当了几十年的七品议郎,你说你是不是个废物?你特么一辈子也就是个七品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你特么过来动我一下试试?看我不特么要了你这条老命!”   于作庆越骂越难听,众人怒不可遏。   夏琥喝道:“姓于的,你好本事,别只跟老议郎耍威风,来呀,跟我较量较量!”   于作庆喝道:“别以为于某人真就怕了你,有本事别叫你男人帮你!”   赵百娇道:“你不是男人吗?怎就那么害怕马中郎?”   王嫣儿笑道:“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他连人都不算,还算什么男人?还敢和马中郎这样的好儿郎相比!”   于作庆怒道:“你们这两个泼贱,别不识好歹,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们的模样,你们就是解了裙子撅上去,马尚峰也看不上你们!”   秦长茂叹道:“都是同门,莫再争吵了。”   于作庆指着秦长茂的鼻子;“你特么算什么东西?到了这把年纪还在八品,这特么哪有你说话的份!你特么比老曹那个废物还不如!”   曹议郎也不气恼,只是笑呵呵的看着,他心里有底数。   徐志穹也不气恼,他笑呵呵的看着陆延友。   陆延友能说话了,徐志穹轻声问了一句:“京城罚恶司出了这样的判官,你不觉得丢人么?”   陆延友喘息一声道:“我丢什么人,我就是个小小的引路主簿。”   徐志穹又问:“你到底犯了什么罪,非得从引路主簿从头做起?”   “不是从头做起,是我修炼到了八品,我哪犯了错,怎么信口胡说!”   徐志穹又问:“你胆子可真大,刚才那招罚恶无赦,差点要了你的老命吧?”   “什么罚恶无赦,我是不知道的……”   徐志穹笑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走路不利索,未必是跛脚,也可能是因为个子矮,你那脚步声卡哒卡哒的响,是因为你踩了一对高跷吧?”   “原本,原本也不是这么矮的。”陆延友不再辩解。   他就是京城罚恶司的罚恶长史。   徐志穹叹道:“其实我早就该看出来,你对整个京城的判官都知根知底,怎么可能是个平常的引路主簿?看你矮矮胖胖,像个老实人,我还真就被你给骗了。”   陆延友再次强调:“我以前不是这么矮的。”   “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受了这么重的惩罚?”   陆延友轻叹一声:“抽空去朱骷髅茶坊,我与你慢慢细说。”   两人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交谈,于作庆这边已经被几位判官包围了。   于作庆攥紧了犄角,冲着众人怒喝道:“你们想做什么?以多欺少是吧?有本事一个个来,看看我怕你们哪一个!”   他还特地叮嘱徐志穹一声:“你别过来,你别以大欺小!还有你,卓灵儿,你也一样!”   一对一,只要马尚峰和卓灵儿不上,于作庆还是有信心的。   曹议郎毕竟老了,王嫣儿和赵百娇都有伤在身,秦长茂才八品,不在话下。   夏琥有点不好对付,不过也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跟她还是有商量的,毕竟马尚峰在这里,这厮是个狠人,他连冯少卿敢杀……   于作庆是真害怕马尚峰,不时要回头看上一眼。   徐志穹懒得看于作庆,他正注视着郭景福的尸体。   他的尸体情况不对,头断了,但脖子上的断口处,血肉还在蠕动。   徐志穹把陆延友抱到远处,陆延友也感觉到情势不对,把老饕葫芦交给了徐志穹。   “兄弟,气机还是满的,拿去用!”   徐志穹背上葫芦,提醒所有判官退后,指着于作庆道:“赶紧把这厮的魂灵放出来!”   徐志穹要确认郭景福死透了没有。   于作庆还是不肯放,他总担心马尚峰会偷他的功勋:“马中郎,你就任地输不起么?这功勋是我凭本事拿的。”   徐志穹用手戟指着于作庆的鼻子道:“你特么放是不放?”   于作庆害怕了,拿着犄角叩动了两下,郭景福的魂灵钻了出来,目光呆滞看着众人。   “问吧,你们想问什么就问!”于作庆有些害怕,地上的尸体在动。   不是死后的神经反应,是有意识的在动,尸体要爬起来。   徐志穹喝道:“后退,都给我后退!”   众人纷纷后退,尸体慢慢站了起来,从地上捡起头颅,安在了脖子上。   魂灵都出来了,这人早就死透了,眼前这是什么状况?   就连陆延友都懵了。   郭景福的尸体活动了一下脖子,脑袋险些又掉了下来。   “这个身子不能用了!”尸体嘿嘿一笑,徐志穹想看看他修为,只觉双目阵阵灼痛,赶紧关了罪业之童。   “郭景福”看着众人道:“判官?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徐志穹喊道:“回罚恶司!”   判官们纷纷打转,却都回不了罚恶司。   意象之力受了限制,被某种强大的气息限制住了。   当初在北垣,与虿元厄星交手的时候,徐志穹也感受到过类似的气息。   但当时武栩在场,用杀气把虿元厄星的气息对冲了,徐志穹的行动并没有受限。   今天没有武栩,甚至没有一个五品之上的修者。   而站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二品星官。   失去了武栩的庇护,徐志穹今天终于明白了星官的概念。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凡人不可企及的力量!   那是对凡人绝对的碾压!   当时的武栩离星官只有一步之遥,凡人之中也只有他能和星官对抗。   此刻纵使梁季雄,又或是太卜在场,在星官面前同样没有还手之力。   “我本来不想现身,你们非要逼我,算你们走运,我只有十吸的时间,可以让你们死的痛快些。”尸体放声大笑。   十吸。   他的时间受限。   他不完整!   这是个不完整的星官。   没有还手之力,至少可以逃跑,凭判官的速度,拖过十吸,问题不大。   徐志穹喊一声道:“跑!”   徐志穹和判官们拎起地上的孩子,曹议郎扶起陆延友,以极快的速度逃跑。   于作庆没带孩子,一个都没带,但慌乱之下,他手里犄角掉了。   一尺多长的犄角,于作庆实在舍不得,他停下脚步去捡犄角,只听耳边传来一阵低吟:“万物生,随我血孽生万物,万物随我血孽生。”   一阵腥风翻滚,郭景福的尸体爆炸了。   低吟之声不断迫近,气浪先淹没了于作庆,眼看就要追上一众判官。   徐志穹腰间的鸳鸯刃不断颤抖,它们很害怕。   它们在警告徐志穹,灭顶之灾将至。   跑都跑不掉吗?   判官这么快的速度都跑不掉?   徐志穹的手戟也在颤动,但它不是害怕,是兴奋。   它有战斗的欲望。   星铁戟也有灵性吗?   长史之前没说过!   徐志穹意识到一件事,在场的所有判官都没有直视星官的资格,但这把铁戟有资格。   它是用陨落的星辰打造的。   气机很快追到了背后,低吟之声已经追到了耳边。   徐志穹先把手里的两个孩子交给了夏琥,随即把老饕葫芦里的所有气机全都注入到了铁戟之中。   葫芦里的气机,相当于四品杀道的全身气机。   铁戟变到了两丈多长,徐志穹竭尽全力,向身后挥舞。   一股带着铁腥味的气机翻滚而出,与血生孽星的气息猛烈对撞。   如同炸弹爆破一般,猛烈的气浪,掀翻了所有人。   徐志穹抱着铁戟,向后飞出几十尺,仰面倒地,喷出一口血来。   失去了气机,星铁戟瞬间变小,缩进了口袋里。   如果孽星此刻继续攻击,徐志穹除了等死,没有别的选择。   可这一次对撞把孽星的气机撞散了,十吸之间难以聚集。   “星铁?老朋友?嘿嘿嘿!便宜你们了!”孽星的笑声随着低吟声渐渐远去,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渐渐消失了。   逃过一劫?   就这么逃过去了?   判官们七扭八歪躺在地上,曹议郎拍了拍陆延友,陆延友还活着。   秦长茂看了看手里的孩子,赵百娇目光呆滞。   夏琥扑到徐志穹的怀里,眼泪都吓出来了。   王嫣儿一并钻进徐志穹的怀里,眼泪也不停的流。   夏琥怒道:“你过来作甚?又不是你男人!”   王嫣儿哭道:“就让我抱一会,求你了,我怕……”   她是真吓坏了。   所有判官都吓坏了。   卓灵儿站了起来,看着远处的于作庆。   于作庆没死,提着犄角,拍拍尘土站了起来。   “这,这是个什么东西,这太吓人了,我得找罚恶长史好好理论一番,对付这样的怪物,才给二百功勋,这哪能行,这哪能……”   于作庆觉得胸口有点痒,伸手挠了挠。   胸口也有一只手,也挠了挠于作庆的手心。   于作庆惊呼一声,扯开了衣衫。   他的胸腔裂开了,裂开了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里面的内脏清晰可见。   从心,到肺,到肝,到胃……   每一个可辨识的内脏上,都长出了手。   最大的手,和于作庆的手掌差不多大。   最小的,比大拇指肚还要小。   这就是被孽星气机侵蚀的后果。   如果不是徐志穹用长戟驱散了孽星,所有的判官都会面临同样的后果。   于作庆抬起头,五官扭曲道:“这,这是怎地了,这,到底怎地了,我这是怎地了!”   卓灵儿捡起了长剑。   于作庆哭道:“救救我,救我,我不要功勋了,我拿功勋换一条命,谁能救救我!”   卓灵儿小心上前道:“别怕,我来救你,这就来救你,你千万别怕!”   她提着长剑,走到于作庆身边。   于作庆看着卓灵儿,满脸是泪道:“卓中郎,救我,救……”   “好,我救你!”   卓灵儿一剑砍了于作庆的双手,回身一剑砍了于作庆的双腿。   剑出的太快,于作庆都没反应过来。   “你,你怎能如此,我,我是你同门……”于作庆成了个棍子,倒在地上翻滚哀嚎,断肢之处立刻生出了新肢。   卓灵儿提起长剑对着胸前,腋下,左肋,小腹各处要害,连刺了几十剑,于作庆疼的几乎失去了意识。   出手必须要果断,卓灵儿还能看到于作庆的要害,这证明于作庆还没有彻底被孽星转化。   于作庆呕着血沫道:“你,你为何如此对我……”   卓灵儿道:“我这是为了救你。”   于作庆的眼神之中闪烁出些许光芒:“我,还有救?”   卓灵儿点头道:“有救的。”   于作庆很是激动。   只要能活下来就好!   “老秦!”卓灵儿呼喊一声,“放把火,赶紧把他烧了!”   秦长茂赶紧打开了葫芦,放出了一团火焰,烧在了于作庆身上。   于作庆满地翻滚道:“你骗我,王八蛋,你不是说要救我吗?”   “这就是救你,至少没让你堕入魔道!”   看着于作庆一点点烧成灰尽,卓灵儿擦了一把汗道:“幸亏咱们命大,多亏了有马中郎!”   王嫣儿抱紧了徐志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徐志穹一把推开了王嫣儿。   王嫣儿委屈道:“就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夏琥也道:“让她抱一会吧,我不怪你!”   徐志穹把夏琥一并推开了。   夏琥吃惊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爬起身子,低下头,默默看着自己的胸口。   胸口里有东西在动。   貌似刚才,不是只有于作庆被气机侵染了。 第294章 垂死之念   徐志穹缓缓解开了衣襟,心口之上,五指缓缓蠕动。   他看着夏琥,挤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娘子,不能和你洞房了。”   “官人!”夏琥哀嚎一声,冲向了徐志穹。   卓灵儿上前抱住了夏琥:“妹子,不能去,千万不能去!”   “你特么给我滚!撒手啊你!”夏琥奋力和卓灵儿撕扯,奈何力气没有卓灵儿大,“官人,把胸口那只手,切了就没事了!”   切了这只手就没事了?   迟了。   徐志穹摇了摇头,他能感受到有无数只手在胸腔里抓挠,他现在的状况比于作庆好不了多少。   卓灵儿含着眼泪,看着徐志穹,哽咽道:“马中郎,你是个好儿郎,我卓灵儿喜欢你这样男子,我送你一程,好么?”   “你特娘的敢!”夏琥一口咬在卓灵儿手上,“我特么咬死你,我套你个贱人,你给我放开,你特么动我官人,我跟你抵命!”   陆延友低下头道:“要不我送你吧!”   徐志穹苦笑一声:“什么好事么,你们还在这争抢,都不必送了!”   众人以为徐志穹要自行了断。   其实徐志穹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关键是找谁来抢救。   指望眼前这群人是不可能的。   貌似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帮的到他。   “诸位,你们且等在这里,马某要去一处地方,半个时辰后,马某还会在此地现身,届时若无好转,还请诸位送马某一程,也请诸位帮马某照顾好夏推官。”   徐志穹的身形转眼不见,卓灵儿问夏琥:“他去哪了?”   夏琥没有作声,她怀疑徐志穹回了中郎院。   王嫣儿想到了,却没说,她打心里感激马尚峰,也敬佩马尚峰,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帮不了马尚峰,但如果马尚峰想要逃走,她也不会阻拦。   众人都想到了,可都不想明说,都想放马尚峰一条生路,只有卓灵儿心存顾虑。   “马尚峰有六品修为,且身手高强,倘若遁入魔道,却要毁在邪魔手上。”   夏琥怒道:“死在你手上,便不算毁了吗?”   卓灵儿道:“今生算是没了,可还有来世!你且看看那人牙子的模样,且让马尚峰人不人鬼不鬼,活过此生,死后却还要到地府受苦,弄不好却要永不超生,妹子,这当真是你想要的后果?”   夏琥无言以对。   曹议郎点点头道:“灵儿说的是正道,咱们且去中郎院看看吧。”   陆延友、王嫣儿、赵百娇和秦长茂守在了原地,夏琥和卓灵儿到了中郎院,常德才闻到异样气息,赶紧躲了起来,徐志穹叮嘱过她,她修为过高,不宜被别人看见。   杨武迎到了院子里,先看了看夏琥,又看了看卓灵儿,且笑道:“来了,坐!”   卓灵儿笑道:“我们有急事找马中郎,麻烦你通传一声。”   杨武道:“马判官不在家,你们去别处找他吧,若是想来投宿,且随便找间屋子住下。”   卓灵儿点头道:“也好,女人家有些挑剔,且让我们选个好屋子。”   杨武看看夏琥道:“夫人,你也是来投宿的?你就不用挑了,住我们主子那屋就是!”   “别胡说,那,那个我问你,他,真没回来么?”夏琥盯着杨武,也不知该让他说真话还是假话。   杨武眨眨眼睛道:“真没回,我还能骗你怎地?”   说话间,卓灵儿四下搜寻了一遍,没有看到马尚峰的身影,冲着夏琥摇了摇头。   杨武皱眉道:“你们到底做什么来了?”   “倒也没什么大事,”夏琥吞吞吐吐道,“等你家主人回来了,且告诉他一声,我们来过!”   ……   两人离开了中郎院,回到了黄家村,陆延友关切问道:“人找到了吗?”   卓灵儿摇了摇头,赵百娇在旁道:“莫不是去了罚恶司。”   曹议郎摇头道:“去罚恶司得做开门之匙,他又没有罚恶令,哪能说走就走?且在这里先等等吧。”   ……   徐志穹没回中郎院,他去了小黑屋。   眼下能救他的,只有师父一个。   可呼唤了许久,不见动静。   师父还睡着么?   师父在这里么?   他若是不在,我可真要凉了。   胸腔里痒的厉害,徐志穹解开衣衫,不时看见有手掌在身上爬摸。   就这么完了?   死都死的这么恶心?   我死了之后头上会有多少罪业?   我的灵魂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还有我的来生么?   徐志穹越想越烦躁!   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得想办法活着!   可也不能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不能像郭景福那样成为邪星的傀儡!   该怎么做?   还有谁能帮我?   还有谁……   徐志穹的意识开始模湖。   小黑屋在大量消耗他的气机,而邪星的气机又在不听侵蚀他的身体。   他能感受到,从经脉到血管,一只只小手在不停的渗透,甚至渗透到了他的意识当中。   “万物生,随我血孽生万物,万物随我血孽生。”诡异的低吟一遍遍重复,徐志穹有了一种随低吟声一起吟唱的冲动。   糟了,真要变成傀儡了。   自我了断?   徐志穹摸了摸腰间的鸳鸯刃,忽听低吟声渐渐消失了。   一个尖利的男子声音出现耳畔,和郭景福临死之前的声音一模一样。   孽星说话了。   他的意识在我身体里。   不只是意识。   他的一部分在我身体里!   孽星缓缓道:“这是什么地方,好熟悉,   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这是星辰的住所!   不对,连星辰也……”   孽星顿了顿,又说道:“你到底是谁?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判官,你根本没资格出现在这里,   这到底是谁的地方?既是没有主人,那就归我了,嘿嘿嘿嘿!”   不好!   他要占据小黑屋。   他会对师父不利。   徐志穹不再犹豫,准备自尽,可他刚拔出鸳鸯刃,手又不自觉的收了回去。   “想死啊,哪有那么容易!嘿嘿嘿!”孽星笑道,“在我手上,想死的人多了,他们都死不了,你也不例外!”   从徐志穹中了孽星气机的那一刻,他就不能自尽,他已经被孽星控制了。   孽星接着说道:“你是判官,我这一生最恨判官,我本来与判官没什么瓜葛,大家各修各的道门,可判官偏偏和我过不去,我也不知我哪里得罪了你们,   你们杀了我多少修者?我遇到了判官绝不会轻饶,先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种,让我看看到底是谁把你带到了这个地方!”   不好,他要入侵我的意识。   徐志穹开始极力释放气机。   虽说不能自尽,但气机耗尽,他会从小黑屋摔落出来。   到时候落在黄家村,那群判官自然会送他上路。   熬过了那么多险关,这一劫居然没躲过。   虽说有一万个不甘心,但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徐志穹最好的选择了。   孽星在以惊人的速度渗透,徐志穹在眼前能看到孽星的些许轮廓。   他拼命的释放着气机,气机越少,徐志穹的意识越模湖,孽星的轮廓越清晰。   那是一团血肉,血中混杂着肉块,肉块中渗透着血水。   血肉交融之间,不断有各式各样的肢体生长出来。   有手,有脚,有脏器,有人头。   人头在血肉之间飘荡,冲着徐志穹不停低吟:“万物自血中生,如今你要重回万物根源,   你要对我顶礼膜拜,你要对我言听计从,你的元神,你的魂灵,你的心境之中只能有我!”   孽星渗透到了意识深处,那是一片荒原,徐志穹在那团血肉的引领下在荒原上踽踽前行。   走了许久,徐志穹打了个哆嗦。   他看到了一片西瓜地。   糟了,要到深渊了。   这个地方他来过,当初学习六品技的时候,他在深渊旁边击败了三个对手,最终把六品技练到了第三层。   深渊之下是什么?   徐志穹一无所知。   那是连他都无法触及的意识最深处。   他要被孽星彻底占据了,可还有些许气机没有散尽。   血肉包裹住了徐志穹,把他推到了悬崖边。   “下去看看吧,你就不好奇这下面到底有什么?”   由不得徐志穹拒绝,在血肉的裹缠之下,徐志穹坠入了深渊。   岩石、盘根错节的树根,浓厚的雾气。   待穿越到浓雾之中,徐志穹听到了一声声呼喊:   “这瓜保熟么?”   “小兄弟,你来了,洒家正在这里等你。”   “悟空,你想好了么?愿意随为师取经去么?”   “官人,咱们今晚洞房了,你轻一些,我有些怕!”   “贼小子,洞房也得带上我,你有本事,就把我们两个都喂饱!”   “徐郎,你好久没来见过我了,你当真把我忘了吗?”   “志穹,他们都有份,师姐没有么?”   “伊呀,伊呀,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   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勾栏开曲了,唱的还是那首《醉春风》。   这地方好啊,永生永世留在此间吧。   徐志穹慢慢闭上了眼睛,任凭自己的意识彻底沉沦。   戏台之上,歌姬喉音婉转,舞姬纱裙飞扬,徐志穹看的正沉醉,忽见一个硕大的身影,挡住了视线。   谁这么讨嫌,不会坐下来看么?   身影好大,不像是人,是个四足巨兽。   巨兽趴在地上,似乎正在酣睡,徐志穹只能看到个大致的轮廓,却看不清任何细节。   原本包裹在身上的血肉松脱了,孽星看到这黑影,也颇为惊奇。   “这是个什么怪物!”孽星丢开了徐志穹,来到了巨兽面前,触碰了一下巨兽的身体。   一阵寒风吹来,巨兽的耳朵颤动了一下,用极度低哑的声音,说出了三个字:“滚远些!”   那团血肉一阵颤抖,哆哆嗦嗦道:“是,是,是你。”   巨兽再度开口,这次是四个字:“我让你滚!” 第295章 且得查个仔细   徐志穹从天而降,重重摔在了地上。   只有夏琥冲了上来,其他判官不敢靠近,他们不确定徐志穹是什么状况。   夏琥抱起徐志穹,发现徐志穹脸色青紫,脖颈肿胀,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面。   夏琥又是捶打,又是揉捏,折腾许久,但见徐志穹奋力咳嗽一声,呕出一块拳头大小的血肉。   血肉在地上翻滚蠕动,卓灵儿见状喊道:“老秦,烧了这东西。”   秦长茂打开葫芦,放火烧在了肉块上。   肉块翻滚许久,渐渐化成了灰尽,徐志穹躺在夏琥怀里,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夏琥摸了摸徐志穹的鼻息,倒还算平稳。   她转脸看着卓灵儿道:“姐姐,他好了么?”   卓灵儿道:“我也吃不准,你摸摸看,他身上还有没有那些东西。”   夏琥仔仔细细摸了一遍,一脸喜悦道:“姐姐,他身上没有那些手了,真的没有了,他好了。”   “你摸仔细了吗?”卓灵儿不肯相信,“我跟你说,哪怕落下一个,他都好不了。”   “你若不信,便过来看看。”   卓灵儿上前仔细看了一遍:“还真就没有了,不过也难说,可能有些地方没看清楚,我摸摸试试。”   卓灵儿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摸了一边,一连惊喜道:“还真就没了!”   王嫣儿不信,上前道:“他身上刚才还长出一只手来着,说没就没了,我再仔细摸摸。”   王嫣儿也摸了一遍:“没了,真的没了!”   赵百娇道:“这种事,我是不信的,我再摸一遍。”   摸过之后,赵百娇称赞道:“好家伙。”   夏琥皱眉道:“什么好家伙?”   赵百娇道:“好家伙,这就是好了,真的没了!”   卓灵儿摇头道:“不能大意,许是藏在别的什么地方,我再摸一遍。”   王嫣儿点点头道:“说的对,确实不能大意,刚才有些地方我没看仔细。”   赵百娇蹲下身子道:“你们摸得都不仔细,这个家伙,你看,这个家伙下面不是有两个……”   王嫣儿点头道:“是有两个,确实是两个!”   卓灵儿点头道:“这两个有些不对劲,姐妹们,咱们仔细摸摸!”   “都给离远些!”夏琥一把搂住徐志穹,“这是你们家的么,摸一遍还不够么?原本不就是有两个么?”   曹议郎点头笑道:“马中郎躲过这一劫,足见是个有福的人。”   秦长茂哼一声道:“入道一年升到六品,他不有福,谁有福?”   陆延友挣扎着起身道:“咱们把志穹送回去吧,夏推官,既然是你男人,你可得好好照顾着。”   ……   徐志穹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夏琥。   夏琥眼睛含着泪珠,摸着徐志穹的脸颊道:“你可算是醒了。”   看到娘子,徐志穹笑了,在肥桃上揉了揉。   “刚睡醒就找食吃!”夏琥捏了捏徐志穹的鼻子,紧紧把徐志穹搂在怀里。   徐志穹笑道:“我要是醒不了,你能为我守寡么?”   “呸!今天什么日子,还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徐志穹一愣:“今天什么日子?”   没等徐志穹醒过来,常德才突然进来了:“主子,你醒了!可算是醒了!这几天把我们吓坏了!咱家夫人好几天没合眼了!”   好几天?   徐志穹起身道:“我睡了几天?”   夏琥道:“今天是年初一。”   “过年了?”徐志穹惊呼一声,之前还一直想着年该怎么过,没想到这一觉就睡过去了。   还好,还是初一,没一直睡到正月十五。   我睡过去倒也无妨,可怜了娘子这年过的凄苦。   看着窗外天色已晚,徐志穹对常德才道:“赶紧备几个酒菜,这哪有一点过年的样子!”   常德才一脸愧色:“主子,不瞒您说,这些天我们都急疯了,哪还有过年的心思,家里什么都没准备。”   “那现在就去准备呀!”   常德才一脸难色,答应一声道:“好,我这就去。”   夏琥喊一声道:“回来!今晚初一,酒楼都不开张,你让她上哪准备去?昨晚还有点一点剩菜,热了吃了吧。”   杨武道:“家里还存着一点酒,煮煮也能凑一顿。”   徐志穹摇头道:“这怎么行?”   夏琥笑道:“你还嫌弃怎地?”   “我有什么可嫌弃,风餐露宿,都习惯了,我是怕委屈了你!”   夏琥摸摸徐志穹的脸颊道:“我有什么委屈,我是苦惯了的人。”   就着残汤剩饭,两人吃起了年饭,常德才和杨武倒还吃的不错,还是上等的檀香。   徐志穹给夏琥斟了一杯酒道:“好娘子,明日且带你去集上逛逛,年初二,店铺也该开张了。”   夏琥道:“你可不要出门,想吃什么,我给你买来就是了。”   徐志穹诧道:“我怎就不能出门?”   夏琥道:“京城里疯传,你为了抓人牙子殉职了,你突然走出去,却不把人吓死。”   “吓死他们,我也得出去,”徐志穹笑道,“难不成在中郎院待一辈子?”   “待在中郎院里也没什么不好,我算了下你赚的功勋,差了不到三百就到了五品,等升到罚恶长史那一天,难不成你还在凡尘徘回?”   “罚恶长史!”徐志穹捏了捏下巴道,“升了五品,就一定做罚恶长史么?咱们京城罚恶司的长史可还在呢,难不成我要抢了他的位子?”   夏琥摇摇头道:“你也不是非要抢他的位子,大宣境内有十七座罚恶司,可并不是每座罚恶司都有长史,你且听冢宰的吩咐,换一座罚恶司就是了。”   徐志穹道:“我若离开京城,你愿意跟我走么?”   夏琥小嘴一翘:“我凭甚跟你走?我是你什么人?”   这小嘴翘的太俊了,徐志穹忍不住上去亲了一口。   夏琥推开徐志穹,抹抹嘴道:“油乎乎的,也不擦一擦,你若不想离开京城,就去赏善司,给赏善大夫做个副手,据说咱们赏善大夫缺人,都跟冢宰提过好多次了。”   徐志穹摇头道:“我可不去赏善司,在那待上三五个月,我非疯了不可。”   夏琥诧道:“赏善司不好么?”   “好!青山绿水,正是养人的好地方。”   “那是赏善大夫人不好。”   “好!博学多才,和蔼近人,堪称良师益友!”   夏琥眨眨眼睛:“人也好,地方也好,你怎不愿去?我入道门这么久,却还没见过赏善大夫。”   “你没见过?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   徐志穹放下快子,原地起舞道:“这位姑娘,你且看我舞姿,能说出个曲牌么?”   夏琥掩口而笑,且胡乱猜道:“看你喝了不少酒,应该《醉中真》吧!”   徐志穹捏着嗓子道:“客官,且看奴家身段如此妖娆,明明是一曲《玉蝴蝶》呀!”   夏琥笑得前仰后合,徐志穹跑到背后,在她腋下抓痒痒,笑得夏琥喘不过气来。   一阵脂肪粉香飘进屋子,徐志穹提鼻子一闻,这香味非常熟悉。   牡丹棚子的味道。   夏琥恶狠狠放下快子道:“那贼又来了!”   徐志穹一惊:“什么贼?来偷什么?”   夏琥道:“来偷人的!”   徐志穹一咬牙:“果真是盯上我的役人了!”   夏琥诧道:“说什么役人!”   徐志穹神情紧张:“老常是高品役人,说什么不能让她偷了去!”   夏琥苦笑一声:“我说的不是这个……”   说话间,有人推门走进了正房,徐志穹已经带好面具,端正神色,站起身来。   “马中郎,你醒了!”卓灵儿一脸惊喜走了进来。   “是呀!醒了!”徐志穹加紧了戒备。   卓灵儿上前摸了摸徐志穹的脸颊:“我这才几天没来,真就好模好样的醒了。”   夏琥咳嗽两声道:“姐姐说笑了,你一天来好几次,怎就说好几天没来?”   “这不是为了帮你么?这些日子可是辛苦了妹妹。”   “姐姐也辛苦,趁着我不在的时候,还帮着马判官洗澡来着,洗的可仔细,可干净了!”   徐志穹一惊,她为什么帮我洗澡?   准是常德才帮我洗澡的时候,被她看见了。   她果真是冲着常德才来的!   看着桌上简陋的饭菜,卓灵儿嗔怪一声道:“大过年的哪能吃这些,我给你们带来些好吃的。”   卓灵儿打开食盒,拿出一碟烤鸡,一碟熏肉,一碟洗手蟹,还带来了两瓶黄酒。   夏琥叹道:“总让姐姐破费,小妹心里过意不去。”   卓灵儿笑道:“这是什么话,咱们姐妹这多年,什么时候分过彼此,还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咱们姐俩一起吃酒,喝醉的时候还盟过誓,说不管以后不管有什么好东西,咱们姐俩各分一半,这话你没忘了吧!”   夏琥喝了一杯酒,喷出了半口,擦擦嘴道:“这话是没忘,但这人是不能跟你分的!”   徐志穹点点头表示赞同:“人是不能分的!”   役人是绝对不能分给你的!   卓灵儿叹口气道:“妹妹戒心好重,罢了,大过年的,不说什么分不分的事情,有件正经事,却要问马中郎,你当初中了那怪物的手段,险些也变成怪物,到底是什么办法化解的?”   徐志穹笑道:“我去找了一位高人,他帮我化解了身上的技法。”   卓灵儿道:“听说那位高人是马中郎的师父?”   徐志穹微微颔首,没再多说。   真的是师父吗?   不可能!   那只巨兽绝对和师父没有半点关系。   他只吹了口气,就把孽星的分身驱逐了出去。   他到底是什么位格?到底是什么来历? 第296章 罚恶长史,你到底做错过什么?   夜渐深了,夏琥也困倦了。   这些天,夏琥过的辛苦,徐志穹本想伺候娘子好好睡一觉,可卓灵儿非要留宿。   留宿便留宿,徐志穹的中郎院空着好多房子。   可卓灵儿不习惯独眠,非要夏琥与她同寝。   夏琥一脸不情愿:“你这人,睡觉的时候毛病太多,踢踢蹬蹬的,我不愿和你一起睡。”   卓灵儿笑道:“好啊,你不陪我,便让马中郎陪我,尚峰,咱们一起睡可好?”   “那怎么成,我可是正经人!”   想跟我一起睡?   你分明是想找机会接近我,借机会偷走我的役鬼玉!   徐志穹把两个女子安排在正房,独自一人跑到厢房睡去了。   刚躺下没一会,徐志穹从窗户跳到跨院,对常德才道:“咱们去城里逛逛。”   “这个时辰,只怕城里没什么可逛的。”   “无妨,离那卓灵儿远些就好。”   常德才带着徐志穹离开了罚恶司,两人在西集走了一圈。   今晚夜市没开,忙碌了一年的商贩都回去过年了,原本摩肩擦踵的西集分外冷清,倒是有几家香火纸马店还开着,徐志穹给了常德才些银子:“相中什么只管买,你也买匹纸马,和杨武一起骑个乐呵!”   常德才摇摇头道:“奴家不喜欢那东西,且去选两件衣裳吧。”   徐志穹道:“你且慢慢选,明天一早去趟客栈,告诉韩辰我回来了,再去看看姜少史的状况。”   常德才去了纸马店,徐志穹则去了城北,到了朱骷髅茶坊。   睡了这多时日,徐志穹早睡够了,眼下还有一堆正经事没办。   当前最紧要的正经事,是采生折割的案子还没有彻底查明。   一个星官,建起一个道门,道门都是人牙子,做着采生折割这种畜生不如的恶行,这个星官的目的是什么?他能得到什么?整个血孽门的规模到底有多大?   郭景福死了,但线索不能断在这里。   朱窟窿茶坊今天歇业,一扇大门自然拦不住徐志穹,他从二楼跳进了茶坊,破解了一路法阵,到了陆延友的卧室。   陆延友今夜过得逍遥,身边睡着四个茶博士。   但听脚步声靠近,陆延友睁开了双眼,见是徐志穹,先示意他不要出声。   陆延友穿好衣裳,带着徐志穹进了一间茶室,待关上房门,陆延友一脸惊喜道:“徐灯郎,您回来了!”   徐志穹垂着眼角不说话。   陆延友赶紧给徐志穹泡茶:“京城里都说您为了抓人牙子,出了闪失,我心里这个挂念,今天一见到您,我算是踏实了……”   “得了!”徐志穹皱眉道,“这里就你我两个人,你跟我演什么戏?”   陆延友沉下脸道:“咱们道门就是这个规矩!见真容,只说凡尘事,要说道门里的事情,你先把面具带上。”   难怪陆延友一直在意道门规矩,他是罚恶长史,守护规矩是他的本分。   两人带上面具,陆延友语气立刻变了:“马兄弟,你醒了,这两天可把我急坏了。”   这就是陆延友的角色切换,带上面具是判官,摘了面具就是茶坊掌柜。   徐志穹点头道:“我今晚刚醒,便来找你了,陆长史,罪囚郭景福的亡魂审过了吗?”   陆延友点头道:“审了,但是没审出什么东西,他的元神被星官毁坏,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了,更别说其他的事情。”   “孽镜台上也照不出来?”   “能照出些罪业,这厮拐了不少女子和孩子,卖到了不同地方,我已传讯给各地同道,让他们发悬赏,想办法把这些苦命人找回来,只要找到一个,奖功勋五十!”   “采生折割的生意,他没做过?”   陆延友一边烹茶,一边回答:“没见他亲手做过。”   “不对吧,人牙子卢存义跟我说过,郭景福专做采生折割。”   陆延友给徐志穹倒了一杯茶:“我料此事有两种可能,一是那星君把罪业给改了,郭景福做采生折割的罪业,孽镜台上看不见,   二是他不用亲手去做,我看他也把不少苦命人转手卖给了别的人牙子,那些人牙子当中,有人做过采生,至少有三个人是我认得的。”   徐志穹一怔;“你还认得人牙子?”   陆延友一笑:“开茶坊的,怎会不认得他们?经常有人牙子上我这兜售姑娘,你放心,我这没收过人牙子的姑娘,来我这的姑娘都是心甘情愿的,像人牙子这种畜生本该见一个杀一个,可八品议郎不能随意杀人,也有不少人牙子从我手里走脱的。”   徐志穹皱眉道:“陆长史,你到底为什么做了八品判官?”   “别叫陆长史,我罪过还没还清,现在还不是长史,况且我做长史的时候,也不姓陆,那时候也不长这模样,比现在高的多!”   徐志穹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罪过,让你不仅丢了官职,还丢了个头?”   陆延友端起茶盏,叹口气道:“这件事,本来不该和别人说起,说了也没甚用处,   可你这人不一样,对你说了,心里畅快些!”   陆延友把一盏茶喝尽,拿起茶磨,一边研磨茶叶,一边道:“我杀了前任赏善大夫。”   本以为徐志穹会颇为震惊,但没想到徐志穹很平静。   “这人该杀么?”   陆延友缓缓点头:“该杀!”   徐志穹用罗合帮着陆延友筛茶,问道:“他有什么罪过?”   陆延友思索良久道:“难说有什么罪过,就是太喜欢和稀泥了。”   徐志穹提起水壶,倒上半盏开水,将茶沫调成茶膏:“和稀泥难道不是罪吗?”   陆延友开始点茶,开水冲进茶膏,呈现出一副面具的图案。   那面具是赏善大夫独有的。   因为赏善大夫的面具和别的判官面具不同,别的判官面具狰狞,但赏善大夫的面具面带笑意。   陆延友冲好了茶,递给徐志穹一杯:“在我看来,判官和稀泥,是重罪,可等我杀了他,发现他的罪业不满二寸。”   徐志穹道:“你就没怀疑过是他自己削减了罪业?”   “怀疑过,但没有真凭实据,”陆延友叹了口气,“我去找独断冢宰认罪,独断冢宰给了我两条路,   一是废了我修为,将我逐出道门,   二是留下我修为,但要废了我凡尘身份,改了我容貌,让我到八品修为赎罪。”   徐志穹道:“废了你凡尘身份是什么意思?”   陆延友道:“当年我在凡间,是个摆摊卖饮子的,家里有个婆娘,不俊,但勤快又体贴,有两个儿子,不算聪明,可我也逼着他们读书,   我是罚恶长史,赚银子的手段有的是,可我就喜欢这清贫的日子,我就喜欢每天收了摊,回家亲亲婆娘的胖脸蛋,再教我那两个傻儿子读书,   那天晚上,我给了婆娘十两银子,我说今天赚的多了些,还把她给吓哭了,   睡到半夜,我出了家门,吃了独断冢宰给我的药丸,从原来八尺多高的汉子,变成了现在这个矮胖子,从那以后,我再没回过家,   那小院,还在那条街上,我还时不时的能看见我那胖婆娘进进出出,我还能看见我两个儿子摆摊卖饮子,   我偷偷往院子里扔过银子,也到饮子摊上给儿子塞过银子,   我是个会赚钱的,我没用两年时间,就把这朱骷髅茶坊开起来了,可我当初怎么就没让他们过上些好日子!”   陆延友低下头,接着磨茶叶,徐志穹道:“你要从八品重新修回到五品?”   陆延友摇头:“比那还难,我要按八品的规矩,赚足一万功勋,我五品的修为虽然还在,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八品判官是不能杀人的,   我去赎罪了,罚恶司长史的名号还挂在我身上,可罚恶令被冯静安这个狗贼拿走了,我是戴罪之身,也不敢和他争抢,这些年,罚恶司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下,   这个王八蛋坏事做尽,可也有不少骂名算在了我身上,直到你把那狗贼给杀了,我才把罚恶令夺回来。”   陆延友喝尽了茶汤道:“马兄弟,你觉得这事情我真的做错了吗?”   徐志穹点头道:“做错了。”   陆延友低下头道:“你也觉得我不该杀了赏善大夫?”   徐志穹摇头道:“和稀泥的该杀,杀他没错,错就错在你不该去认罪。”   陆延友抬起头道:“我不认罪?”   徐志穹道:“没做错的事情,为什么要认罪?他罪业不到两寸,且看看是什么缘由,你五品长史,连孽镜台都不用,自己摸索一下,就知道来龙去脉,   但凡和稀泥的人,罪业都不浅,你有十足的把握,为何要认罪呢?”   陆延友叹道:“独断冢宰和那位赏善大夫关系非同一般,我纵使不认罪,他也会把罪名扣在我头上。”   徐志穹端起茶盏道:“徇情枉法,独断冢宰也有罪。”   陆延友苦笑道:“有罪怎地,我把他也杀了?我一个五品,斗得过三品么?”   徐志穹放下茶盏道:“斗不过他,之前就得早做防备,你杀赏善大夫的时候,就不该留下手尾,判官做事不留手尾,我们初次见面时,你却跟我说了好几次,难道自己却忘了吗?”   陆延友闻言,心情突然顺畅了许多。   “原来我只做错了这一件事,”陆延友笑道,“只是错留了手尾?”   徐志穹点头道:“凡是和稀泥的,赶尽杀绝都应该,这事绝对怪不到你头上,陆兄,你重掌罚恶令,这件事,独断冢宰知道么?”   陆延友摇头道:“目前应该不知,其实我也不想贸然使用罚恶令,可血孽门的畜生不能不杀!”   “血孽门到底是什么来历?”   “邪星血生孽星创建的道门,三十年前,血生孽星被咱们道门一位星宿击杀了,血孽门修者也被咱们同道赶杀殆尽,   可不知为什么,这两年血孽门死灰复燃,此前那一役,也见到了血生孽星的本尊。”   徐志穹道:“郭景福死了,线索就彻底断了吗?”   陆延友放下茶杯,从暗格之中,拿出一本簿册:“郭景福的元神受损,记忆消失,他这条线索确实断了,我这里还有些线索,正待与你一同商议。”   徐志穹打开簿册,翻看许久,笑一声道:“这事情,光和我商议还没用,得去找梁大官家商议。”   陆延友诧道:“梁大官家知晓此事。”   徐志穹点头道:“梁大官家自然知晓,当天到场的判官,都是你派来的,只有我,是梁大官家派来的!” 第297章 我徐志穹又回来了   按照大宣祖制,年初一,宗室成员要在苍龙殿祭祀一夜。   祭礼共分两轮,行过第一轮祭礼,宗室成员聚集在大殿用膳,昭兴帝举起酒杯,酒到唇边,却忍不住泪下。   “大宣方出一少年英才,却被一群十恶不赦之徒所伤,而今下落不明,真乃社稷之殇也,   祭礼之间,朕想为徐爱卿祈福,不知众卿之意如何?”   祈福,是昭兴帝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北境打仗,他祈福,滑州决堤,他祈福,盐州粮荒,他也祈福。   祈福不是什么难事,反正不用出血,也不用出钱。   关键祈福的流程不好掌控,昭兴帝祈福是做了充分准备的,每一次都让内侍事先写了文稿,每一句都说的感人肺腑,每一句都说的声泪俱下。   可其他人事先并无准备,想跟上昭兴帝的节奏有些困难。   就像这次,宗室成员以为年年祭祀,不会出什么新花样,谁能想到今年非要在祭祀的时候为徐志穹祈福。   年轻的宗师成员肯定想不明白,皇帝不是对徐志穹恨之入骨么?为什么要为他祈福?   稍微年纪大些的,见惯了这套路,自然懂得昭兴帝的用意。   越是痛恨之人,越要彰显对他的关怀,这是昭兴帝一贯的策略,这样才能展现出君王的宽仁与襟怀。   而且今天梁季雄在这,为徐志穹祈福,还有另一层深意。   从徐志穹失踪那天起,梁季雄一直心急如焚,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就像丢了半条人命似的。   他知道是昭兴帝让徐志穹去抓人牙子,徐志穹的失踪也肯定和昭兴帝脱不开干系。   可就算知道真相,梁季雄也没脾气。   抓人牙子,是掌灯衙门的本分,昭兴帝安排的合情合理,没有半点毛病。   在年初一,当着梁季雄的面为徐志穹祈福,也向梁季雄传达了一个信息。   徐志穹,是朕害死的!   朕就在你面前,还在为他祈福,你能把朕怎么样?   梁季雄还真就不能把昭兴帝怎么样,很多宗室成员见梁季雄形貌憔悴,真担心梁季雄会被气死在当场。   可梁季雄看起来并不生气,他起身走到祭坛旁,要为皇帝亲自主持祈攘。   所谓主持,倒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流程,就是拿着钟锤,在金钟旁边敲钟,皇帝每念一句祷词,主持者敲一下金钟,能皇帝念完了全部祷词,主持者连敲九下金钟,祈攘就算结束了。   一众宗室饭才吃了一半,没想到圣威长老这么着急。   不得以,把家伙收了,宗室成员按尊卑长幼跪坐整齐,在昭兴帝的带领下,向苍龙真神祈攘。   一声钟响,昭兴帝的眼泪已经到了眼眶。   “呜呼志穹,年少夭亡!”   众人一怔,这第一句说的不对呀!   徐志穹只是失踪了,没说他死了呀。   昭兴帝直接一句年少夭亡,这哪是祈攘,这不成了吊丧么?   这是真要气死梁季雄呀!   可梁季雄就是不生气,只在一旁静静敲钟。   昭兴帝接着说道:   “寿元天命,朕唯心伤!   心痛刀绞,酹酒一觞,   君其有灵,享朕烝尝!”   说到此处,昭兴帝泣不成声,众人也得随着昭兴帝哭,功力深厚的真能哭出眼泪,功力不深且强挤眼泪,毕竟是深夜,大家都困了,打几个哈欠,流点泪,倒也没那么难。   实在哭不出来的,掐大腿,捏鼻子,总能挤出一滴两滴,昭兴帝边哭边念,一共念了一百多句祷词,念到最后一句,已经哭的不成人样。   “少年英雄,除暴安良,生死永别,伏惟尚飨!”   昭兴帝哭的痛彻,众人哭的心碎,好歹哭完了这一场,梁季雄不紧不慢,又敲了一下金钟。   什么状况?   皇帝都说“伏惟尚飨”了,这是祷词的结束语,难道梁季雄听不出来?   词都说完了怎么还敲一下钟?   不是应该敲九下么?   只敲了一下,那就没办法了,昭兴帝还得接着祈攘。   可没词了,说什么?   “志穹啊!社稷栋梁!”   铛!   就一声。   “志穹啊,痛煞朕也!”皇帝又补了一句,流泪之余,看了梁季雄一眼。   梁季雄面无表情,继续敲钟。   铛!   还是一下。   “这个,志穹啊!”昭兴帝抿抿嘴唇道,“志穹啊,志穹,少年英雄啊!”   铛!   还是一下。   昭兴帝想不出其他的词了,且痛呼几声,继续喊志穹。   梁季雄不急不缓,一下接一下的敲。   又敲了一百多下,皇帝眼泪都快哭干了,群臣嗓子也哭哑了,梁季雄这才用钟锤连敲了九下,表示祈攘结束。   昭兴帝擦擦眼泪,心下恨道:这老头子想做甚?   在这点事上抖机灵?   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无非是想让朕多流几滴眼泪,流了泪又能怎样?能换的回徐志穹吗?   对于梁季雄的幼稚行为,昭兴帝不值一哂。   祈攘结束,苍龙卫献舞(祭礼专用),年初一的祭礼就算完成了。   宗室众人擦去眼泪,这一夜疲惫不堪,只等着祭礼快点结束。   等苍龙卫跳完了舞蹈,天也快要亮了,众人正要离去,忽见苍龙卫来报:“圣威长老,掌灯衙门千户,徐志穹求见!”   昭兴帝闻言一惊,眼神之中满是费解。   宗室成员也惊呆了,谁也想不到失踪了这么久的徐志穹竟然真的还活着。   最该惊讶的梁季雄反倒面无表情。   徐志穹在去朱窟窿茶坊之前,已经让人给梁季雄送来了消息。   他知道徐志穹活着,并且要在祭礼结束之后,当着全体宗室的面,宣布徐志穹还活着。   徐志穹大步走进了苍龙殿。   看到活生生的徐志穹,众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把目光全都投向了昭兴帝。   梁季雄默默看着昭兴帝,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想气死我?   且看咱们谁气死谁!   昭兴帝很生气,但凭着深厚的功力,他把所有的愤怒全都藏在了心里,眼眶之中再次涌现出了泪水,上前抓住徐志穹的手道:   “徐爱卿,朕的徐爱卿,天佑大宣,你果真平安归来!”   徐志穹道:“陛下,微臣不负重托,今已查明采生折割之恶徒,来自血孽门。”   昭兴帝当然知道这群人来自哪里,可他不想与血孽门正面冲突。   这个门派太邪性,而且背后还有一个星官。   一个比虿元厄星更疯狂,完全不讲规则的星官,逼急了,他什么都做的出来。   人牙子是要抓,抓一个杀一个就好。   昭兴帝只想借血孽门除掉徐志穹,可从没想过把事情扩大。   等确定徐志穹的死讯,再把那几个人牙子处死,换一个大快人心的结局,事情就可以完美收场。   没想到,徐志穹没死。   他当着全体宗室的面,出现在了苍龙殿,还直接说出了血孽门的事情。   这可如何是好?   肯定不能置之不理,血孽门的存在,会引发恐慌,而且还会激起众怒。   先把眼前的状况敷衍过去。   “徐爱卿,血孽门三十年前已经绝迹,爱卿所得之消息可靠么?”   徐志穹道:“陛下,臣所抓捕的人犯之中,有血孽门的八品修者。”   昭兴帝胸口一阵抽痛。   留着那几个人牙子没杀,是为了待新年之后,公开处决,给皇帝立威。   昭兴帝现在很需要威严,因为所有的威严都快被在外征战的太子抢走了。   早知道徐志穹没死,就应该尽早杀了那几个人牙子。   不能急躁,先想办法把眼前的状况搪塞过去,再与徐志穹慢慢周旋。   梁季雄长叹一声,似乎有话要说。   昭兴帝不以为意。   让他说吧,无非又是血孽门暴行累累、天理不容之类的废话,昭兴帝早就听腻了,也有一百种办法把他揶揄回去。   梁季雄慨叹道:“血孽门销声匿迹三十载,如今死灰复燃,天降不祥之兆,却为何故?”   昭兴帝看了梁季雄一眼,心口又是一阵抽痛。   不祥之兆是什么缘故?   别人说说也就罢了,从苍龙长老嘴里说出来,事情就严重了,缘故只有一个,那就是天子失德!   昭兴帝不敢再给梁季雄继续发挥的机会,连忙说道:“朕明日将颁诏,彻底铲除血孽邪道!”   ……   回到秘阁,昭兴帝叫来了隋智。   闻听昭兴帝要铲除血孽门,隋智急忙阻止:“陛下,血孽门行事不依常理,逼之过急,恐招来祸端!”   昭兴帝看着隋智,突然笑了一声:“朕逼迫血孽门?分明是你逼迫于朕!   太子令朕威严扫地,你又让朕背上失德之名,却不是盼着朕让位于太子!”   隋智赶紧施礼道:“陛下,微臣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昭兴帝抽动着眼角:“隋爱卿,你且说此番徐志穹必死无疑,为何他又出现在朕面前?”   “据臣所知,血生孽星确实曾现身于京城之南,并与徐志穹交手,徐志穹为何逃过一劫,臣委实不知。”   昭兴帝又道:“徐志穹之事没能办妥,血树之事又如何?蛊毒解除了吗?”   隋智低头道:“蛊毒之上,有阴阳阵法,阵法繁复,非常人可解,当是阴阳司太卜所为。”   昭兴帝神情阴森:“徐志穹杀不了,血树也救不了,隋爱卿,你说忠心耿耿,可你这忠心,朕委实看不见。”   隋智无言以对,他闻到了一股腥气,从昭兴帝身上飘来的腥气。   昭兴帝走到隋智近前,道:“昔日你曾说,有办法让朕直升二品,脱离凡尘,这办法想好了吗?”   隋智颤巍巍道:“办法确有,但需更多血树。”   “需要多少?”   “一千棵!”   “一千棵!”昭兴帝咬了咬牙,“一棵血树,三五百人命,一千棵血树,得多少人命?”   隋智道:“容臣些时日,臣,另想良策。”   昭兴帝冷笑道:“等你想到良策,皇位早就易主了。” 第298章 剿孽南征   次日朝会,昭兴帝召集文武群臣,商议血孽门之事。   血孽门是臭名昭着的败类,群臣的态度非常坚决,必须将这群败类铲除干净。   昭兴帝的态度也非常坚决,对此邪道绝不姑息。   他必须要坚决。   经历了上次求和不成的尴尬,大宣上下提起昭兴帝,都要捂住鼻子,这次如果再有半分犹豫,昭兴帝随时都要面临退位的威胁。   不光态度坚决,行动也非常坚决,为剿灭血孽门,昭兴帝专门下了两道诏书。   一是传诏各地州县,但凡发现血孽邪道,当即拘捕,报刑部复核后,立刻处决。   二是组建剿孽军,剿孽军由苍龙卫、青衣阁、武彻书院、浩然书院、红衣阁组成。   武彻书院和浩然书院也上?   徐志穹颇感惊讶,但诏书上写的清楚,武彻书院和浩然书院所有武师和入品弟子,一并随军出征。   红衣阁又是什么状况?   红衣阁是梁玉瑶掌控的特务组织,专门负责皇宫安全的,连她们也要一并出征?   再者说了,组建这么一支军队,要往哪打?   这一点,昭兴帝给出了路线。   从京城出发,一路向南搜寻血孽修者,见之即杀之。   昭兴帝知道血孽门的老巢在哪,但他不明说。   他要把时间拖住,一是要给自己留时间,二是要给血孽门留时间。   让血孽门准备充分,去迎战剿孽军。   他要把剿灭血孽门的行动变成一场战争,比北境的战争更加惨烈。   他要人们不再一张嘴就提起太子,他要人们重新想起皇帝。   他要让不想看到的人死在这场战争里,让他们带着英雄的荣耀,和血孽门同归于尽。   徐志穹反复看着诏书,仔细的查阅着剿孽军的名单。   剿孽军的每一名成员都有修为,虽然只有数百人,但其战力足以匹敌万人大军。   这样一支军队自然不能由徐志穹统帅,他的官级也不够。   统帅全军的是一名苍龙卫,名叫梁贤春,昭兴帝任命他们剿孽将军。   贤字辈,和昭兴帝一辈的。   昭兴帝那一辈人都是显字辈,昭兴帝登基之后,为了避讳,全都改成了贤字。   徐志穹问梁季雄道:“这位苍龙卫,我却没有见过。”   梁季雄道:“贤春不在京城,她大部分时间都在郁显国。”   “苍龙卫去郁显国作甚?”   “大宣有朱雀宫,郁显国自然也有苍龙殿。”   这样一解释就明白了,这相当于两国大使。   徐志穹道:“如此说来,在郁显国应该有不少苍龙卫,各州各县都有苍龙殿。”   梁季雄摇头道:“没有任多,只有一座苍龙殿!”   为什么只有一座苍龙殿?   其实细想一下就能明白。   朱雀宫能保丰收,苍龙殿没有类似的功能。   郁显国的苍龙殿是一个纯粹的外交机构,不能给郁显国带来任何实惠。   梁季雄面带忧色:“前些日子,大宣与郁显交恶,贤春便有意回国,被我拦下了,此番皇帝调她回来,只怕又要招致郁显皇的猜疑。”   徐志穹道:“这人好相处么?”   梁季雄道:“蛊门之祸,苍龙殿遭到重创,整个大宣,只剩下贤春一位四品,   贤春性情孤傲了些,但我的话还是会听的,是非决断,你们商量着来,倘若贤春固执己见,你只管告知于我,届时我自有处置。”   梁季雄拿起名册又看了一遍,不禁皱眉道:“只是你这个职位……”   徐志穹被任命为剿孽左校尉,尴尬的是,他再次率领青衣阁出征。   梁季雄不住摇头:“青衣阁此去有凶险。”   徐志穹叹道:“钟参也为此事发愁,还一再叮嘱我,带走多少,带回来多少,一个都不能少。”   “湖涂!打仗岂能没有战损?”梁季雄看着徐志穹道,“我不担心青衣阁少了几人,我是担心多出几人!”   “怎就会多……”徐志穹看着梁季雄,看了很久。   “二哥,你若是这么讲话,咱们可得找静涵阁主好好理论一番!”   梁季雄摆摆手道:“莫要说笑,皇帝举兵剿孽,是好事,可就凭你们几人,如何对付得了那孽星?”   徐志穹道:“我在审问人犯时得知,孽星尚不完整,应是没完全复生。”   梁季雄表情依然凝重:“只要他有三分战力,你等也未必是他对手,志穹,若是见了孽星,不要与其贸然交战,去北境找我,   我与林天正、左楚贤再加上贤春,四个人或许能与孽星一战。”   徐志穹提醒一句道:“二哥,该走的都走了,大官家可能要做大事。”   吃了这么多次亏,梁季雄自然也吸取了教训,这么明显的意图不会看不出来:“放心,我有防备。”   “苍龙卫都被调走了,连红衣使都被调走了,二哥,你在京城还有眼线么?”   梁季雄没作声,眼线还有,但被抽掉了大半,监控范围明显变小了。   尤其是皇宫,几乎成了盲区。   徐志穹知道梁大官家一定会搞事情,而且会搞大事情。   作吧,大官家,看你还能怎么作。   你作一次,我搞你一次。   你越作越疯,我越搞越狠。   你这次作大了,我也得搞你一次大的!   作完了这一次,你也该上路了。   ……   皇帝定在十日之后出征,这十日时间用来准备车马粮草。   徐志穹先回中郎院,把消息告诉给了夏琥。   一听出去打仗,夏琥的心又悬了起来:“又要和那孽星交手吗?”   徐志穹点点头:“这厮作恶无数,还是咱们道门死敌,终究要与之一战。”   卓灵儿在旁道:“不愧是咱们道门的好儿郎,若是遇到那邪星,且到罚恶司找我们,同道的兄弟姐妹当全力相助,   若是不方便去道门,我的凡尘身份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我不打相扑了,我在城东瓦市开了个三娘棚,去那里也能找到我。”   徐志穹一脸感激的看着卓灵儿,问了一句:“姐姐,你还没走?”   卓灵儿恼火道:“嘴脸,任地没良心,照顾了你任多时日,又要照顾你家娘子,你怎一句暖心的话都说不出来。”   徐志穹看看夏琥:“娘子,你为什么要她照顾?”   夏琥红着脸道:“姐姐答应帮我升六品!”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我是信不过她的,咱们还是去找钱大哥吧!”   “呸!”卓灵儿在旁啐了一口,“钱立牧那是什么手段?不就是弄个铁锅在里边煮着么,你们这些皮糙肉厚的汉子也就罢了,把你这么细嫩的娘子煮掉一层皮,你就不心疼?”   徐志穹撇着嘴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卓灵儿嫣然一笑:“办法不能对你说,我们女儿家的手段你也少问,我和夏琥磕头做姐妹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呢,你放心就是了,我保证给你一个好模好样的六品娘子。”   徐志穹看着夏琥,叹口气道;“我下升中的时候,你在身边守着我,我这次险些送命,还是你在身边守着我,你升六品了,我也该在身边守着你。”   夏琥笑道:“你守着我作甚?笨手笨脚,也不是会伺候人的样子。”   卓灵儿笑道:“是呀,你可千万不能守着,女儿家的手段不能让你看见!”   徐志穹叹道:“我是真担心你。”   卓灵儿道:“不必担心了,你不是十天之后才出征么?许是没等你走,你家娘子已经六品了。”   十天时间,车马粮草自有皇城司准备,不需要徐志穹担心。   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如何与孽星周旋。   对方甚至不会给他搬救兵的机会。   先看看自己的本钱。   六品判官,八品阴阳,没品的名家。   两件神兵,几件阴阳法器。   这么算下来,本钱还真不是太多,对付星官,实在有些勉强。   这十天时间,徐志穹得把能用的资源全都用上,不遗余力,多攒本钱!   徐志穹先去了朱骷髅茶坊。   陆延友闻讯,给了徐志穹一面白玉令牌,上宽下窄,三寸多长,很像缩小版的罚恶令。   “这是罚恶令子令,你若遭遇不测,叩动令牌三下,我便带着同道去帮你!”   徐志穹又去了友来客栈,找到了韩辰。   在韩辰的调理下,姜飞莉的蛊毒祛除了七八分,眼下正在昏睡中。   恰逢童青秋也在客栈,徐志穹且把南征的事情跟他们说了,像他们要些法器和药品。   童青秋放心不下:“兄弟,我和你一并去吧。”   韩辰摇头道:“童师弟,你不能去,你要在京城等太卜,我近日卜了一挂,京城要出大事情,我随徐兄弟出征,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太卜要来京城,徐志穹又多了一分把握。   “韩大哥,你也不要离开京城,京城确实要出大事,你和童大哥彼此做好照应。”   韩辰答应下来,给了徐志穹两件法器。   一是雷玉,雷击的特点是会让电流遍布敌人的全身,这种大面积伤害对血孽修者有着很强的针对性。   徐志穹不会用雷,有了雷玉,的确有很大帮助。   韩辰道:“平日里要把雷玉放在能见风的地方,当雷霆蓄满,雷玉会由绿变红,蓄满之后可用三次,若是情急之下,遇到雷雨天气,也可以从闪电之中直接蓄雷。”   徐志穹苦笑道:“这是正月,哪来的雷雨天气?”   韩辰道:“若是走到边境,靠近郁显国的地方,这个时节也该下雨了。”   才想起来,此去路远,不能按京城的标准来衡量一路的天气。   第二件法器是风瓶。   四寸高的红釉荸荠瓶,粗长颈,扁圆肚,状如荸荠。   用法和雷玉相似,平时放在见风的地方,蓄满风之后,瓶子由红变蓝,便可封住瓶口。   用的时候,打开瓶塞,能放出一股狂风,就一股。   风,本身没有什么攻击力,但配上童青秋的药粉就大不相同了。   “这是蚀骨散,专门化骨头的,撒在身上,皮肉安然无恙,骨头已经化成水了,血孽门的怪物不是能生长么?看他们生的快,还是我化的块!”   童青秋给徐志穹带上了一大葫芦蚀骨散,叮嘱徐志穹千万小心保管,又给了徐志穹一大堆伤药,徐志穹带上法器和药品,去了皇城司。   他找钟参要一件好兵刃。   钟参连声嗟叹:“就凭你这点本事,倘若真遇到星官,再好的兵刃也不济事,你还是想办法保住青衣阁,把消息告诉我,我想办法救你们去。”   “山高路远,想救我们哪那么容易,且先给我件兵刃应急!”   钟参点头道:“说的也是,对付星官,寻常兵刃肯定不行,我把这个给你吧!”   钟参从墙上把马鞭递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接过马鞭,郑重问道:“这件兵器怎么用?”   钟参道:“遇到孽星,你就用这个打马,跑的非常的快!”   徐志穹恼火道:“指挥使,你且给我个正经东西!”   “怎就说不正经!”钟参一笑,挥起马鞭,注入一股气机,抽打在地上,地上出现了一道五尺见方的陷阱,陷阱里还有竹签和铰刀。   钟参又抽打了一下,陷阱消失不见。   “你有七品杀道修为,凭你的气机,每天最多能召来三次陷阱,足以解燃眉之急!”   徐志穹收了马鞭,去了白虎山。   自毕业之后,他第一次回了武彻书院。   林天正正为出征做准备,见徐志穹来了,非常欢喜,拱手叫了一声:“徐校尉!”   这是唱哪出?   徐志穹赶紧上前道:“院长,你这是要折煞弟子。”   林天正摇头道:“既是到了军中,当以军职相称,我不可再叫你弟子,你也不能再叫我院长。”   这老头……   看的出来,这次出征让他非常兴奋,徐志穹道:“我今日来是向院长学艺的。”   林天正点点头道:“既是来学艺,那还是要叫我院长,你想学些什么?”   徐志穹道:“我想学一门兵刃。”   院长很是高兴:“想学什么兵刃?”   “长戟。”   林天正眉头微微一蹙:“各般兵器之中,戟属最难一类,急切之间,恐难得要领。”   “不须学的太精湛,懂得些基本就好。”   “也罢!”林天正道,“我先找间斋舍让你住下,今日便教你些基础,你想学青龙戟还是方天戟?”   “方天戟太难,先从青龙戟学起!院长,学戟之前,还有一事要向您求教。”   “何事?”   徐志穹支走了闲杂人等,问道:“院长,凶兽穷奇,是何模样?” 第299章 纯阴法门   当血生孽星即将占据身体时,徐志穹看到了一个巨兽的身影。   之所以说他是巨兽,是因为徐志穹只看到他四肢伏地的姿势,除此之外没看到任何细节。   就是这个巨兽,一口气吹跑了血生孽星的分身。   这个巨兽是谁?   在那种情况下,除了师父还有谁能救我?   谁有实力救我?   谁能进得去小黑屋?   能一口气把孽星分身吹出去,证明他至少比星官高了整整一个层次,只有真神和星宿能做到。   能进得去小黑屋的,估计至少也得有星官一级的层次。   到了这一层次,还能看得起我的,除了师父还能有谁?   薛运?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这个巨兽并不是有意识要救我,他只是想把孽星分身从我的身体里驱逐出去。   这个巨兽,他应该就在我的身体里!   联想到武栩在血战虿元厄星时讲述的早年经历,武栩、林天正和一名自称贫道的前辈,在望安河畔大战穷奇残魂,武栩气机耗尽,命在旦夕,道长和林天正一路讨饭,到了徐志穹家里。   徐志穹的母亲收留了三人,武栩保住了性命,但徐志穹母子却被穷奇残魂所伤。   自此之后,穷奇残魂不知下落。   再看看自己的天赋技,与穷奇修者张九姑的技能非常相似。   以此推断,穷奇残魂仍以某种形式存留在徐志穹的身体里。   院长见过穷奇残魂,或许能给徐志穹一点提示。   林天正愣了许久,看到徐志穹道:“志穹,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果真!   院长也有同样的心结,他也担心徐志穹受了穷奇的影响。   徐志穹对此有防备,不动声色的做出了合理解释:“我听到一些传闻,说血生孽星和穷奇恶道有关,我和血孽修者交手,   看他满身手臂,形状很是怪诞,残害妇孺,行事凶恶非常,感觉和凶兽非常相似。”   林天正抿抿嘴道:“四凶皆凶残无比,为何你单问穷奇?”   院长这么问,一来是心中有愧,二来是担心徐志穹和穷奇之间已经产生了感应。   此刻,越是遮掩,院长会越发怀疑。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处理方法是说出部分实情:“院长,武千户在北垣血战之时,跟我说了当年的实情,我知您曾与穷奇残魂一战。”   林院长还是不放心,继续试探徐志穹:“志穹,你既是说血孽修者长得像穷奇,你觉得穷奇应该是什么模样?”   他想看看徐志穹的描述,和穷奇残魂是否吻合。   徐志穹明白院长的意思,可他实在答不出穷奇的特点:“我觉得既然是凶兽,肯定是个四足巨兽!”   这是徐志穹唯一能给出的答案。   “巨兽?”院长笑了,一颗心当场落地,“志穹啊,为师见过的穷奇,可不是什么巨兽,为师见过的是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三十多岁男子?”徐志穹瞠目结舌,这和他想象中的穷奇差距太大。   “他的身形一定很特别吧?”   院长回忆一番道:“身材七尺上下,样貌稀松平常,面白无须,没什么特别之处……”   中等身高,平庸长相。   徐志穹问道:“和杨武差不多一个层次?”   院长连连点点头:“正是这一类,算不上丑,也说不上俊!”   “这类人,在人群中最不起眼,院长是如何留意到他的?”   “那天正是碰巧,正遇到穷奇残魂在吸一个人的脑髓,我等看见那人,还以为是穷奇道的修者,   当时是想,以我等杀道修为,对付一个穷奇修者应不在话下,谁能想到,此人就是穷奇残魂!”   说到此,院长连连苦笑。   可徐志穹没笑出来。   穷奇残魂不是个野兽模样,竟然是个人的模样。   那我当时看到的巨兽,到底是不是穷奇?   不是穷奇还能是是什么?   难道是打伤了师父的怪物?   “院长,你知道饕餮外身是什么模样?”   院长摇头道:“这却没见过,不过曾听人说过,饕餮外身不是人,也不是野兽的模样,他身形非常巨大,像是一座会吃人的荒山。”   荒山?   徐志穹挠了挠头。   ……   望安河,一条小舟。   一个俊俏女子,青纱遮面,怀抱琵琶,坐在小舟之上。   船夫摇着船,把女子送到一座画坊上。   女子登上画坊,纤步款款,跟着仆人走进了船舱。   船舱有三层,女子到了第三层,轻叩房门。   隋智打开房门,把女子迎进了房中。   女子坐在案几旁,调准了弦音,拿起拨子,正待弹唱一曲。   隋智摆摆手道:“肖司徒,不听曲了,且说正经事。”   这女子,是肖松庭假扮的。   肖松庭咳嗽一声,改换了男子声音:“大司马,这曲子我练了两个时辰,好歹让我唱上两句。”   隋智沉下脸来。   肖松庭悻悻放下琵琶,解下了面纱:“大司马,赌输了,心情竟如此沮丧。”   隋智轻笑一声:“一时大意而已。”   “你在这侄儿身上已经大意很多次了,你是真念及同袍之情舍不得动他,还是真就没本事杀了他?”   隋智摸了摸花瓶里的梅花,嗅了嗅香气:“我要杀他易如反掌,这次不过是大意了而已。”   肖松庭放下了琵琶,自己斟了杯茶,抿了一口道:“你这一大意,却把我的赌本也赔进去了,皇帝出兵剿灭血孽门,血生孽星,复生无望了。”   隋智问道:“郁显国有消息吗?”   “有,有大消息,苍龙卫梁贤春回大宣了,郁显都城少了个眼睛,郁显皇兵精粮足,不日便要夺占蛊门的疆土。”   隋智拨弄了一下梅花,掉落了两枚花瓣:“你手上有多少蛊士?”   肖松庭道:“内道、外道加起来,差不多三千多个。”   “蛊门有四州十三郡的疆土,你至少能夺下一个州吧!”   “难!”肖松庭叹道,“郁显皇不是昭兴帝,他手上五个三品,个个都受重用,若是血生孽星复生,我还能和他拼一场,若没有血生孽星,你让我拿些八九品的蛊士,怎么和他相抗?”   隋智道:“你怎知血生孽星不能复生?孽星要借帝王之气,如今梁贤春和梁玉瑶都要送上门去,不也是一番良机?”   肖松庭耸耸眉毛:“大司马说是良机,便是良机!”   “你尽快带蛊士去南境,随时准备出兵!”   “大司马让出兵,属下又怎敢违忤?”   隋智又拨了一下梅花,又有两片花瓣坠落:“肖司徒,我平时待人随和,却从未说过我不计较尊卑。”   肖松庭起身施礼道:“属下告退,冒犯处,还望大司马见恕。”   ……   中郎院里,卓灵儿拿出一本秘笈,交给了夏琥:“你先仔细学学里面的技法,学妥当了,再吃功勋。”   夏琥翻了两页,丢在一旁道:“这哪是什么秘笈,明明是本春画!”   “胡扯!春画里面有男有女,你看这本书里有男人吗?”   “没男人就不是春画了吗?”夏琥扭过头去,不想看见卓灵儿。   卓灵儿拿起秘笈道:“怎地了?害羞了?去找钱立牧泡大锅就不羞么?你先好看看秘笈,我去拿家伙。”   夏琥惊呼一声:“拿家伙作甚?”   “秘笈上不是画了么?”   “这可使不得,我,我不能,不,不能用什么家伙!”   “放心吧,我有分寸,”卓灵儿捏了捏夏琥的脸蛋,“你是完身,我可不敢让你家官人恨我。”   ……   “这,这怎么行,羞死人了!”   “妹妹,刚才那下不比这个羞人,你不也扛过来了,这都快升了一大半了,你意念又有些模湖,快来,到姐姐这来!”   深夜,徐志穹坐在房顶上,接着瓦片之间的缝隙,看着夏琥晋升六品。   画面很新奇,但这是正经事,徐志穹知道升六品的过程非常凶险,他不敢打扰夏琥和卓灵儿。   隔壁厢房上,杨武也坐在屋顶,看着徐志穹道:“志穹,跟着你,真是长见识,这个,应该叫双修吧,她们修了整整三天了……”   徐志穹上前捂住了杨武的嘴:“贼丕,谁让你跑来偷看?”   杨武垂着眼角,一脸木然道:“我没看,看有什么用?我让老常跟我双修一下,她就是不肯,志穹,你什么时候再找个役人,别让兄弟过的这么凄苦。”   夏琥身上的云雾变得越发厚重,虽然手段怪异,但卓灵儿真在帮她晋升,而且进展的非常顺利。   徐志穹放心了,叮嘱杨武一句道:“再过两日,我便要出征,你和老常在家好好准备着,遇到恶战,还得让你们帮忙。”   杨武点头道:“且找个能打的,让我也撒撒火!”   说话间,一阵阴气袭来,徐志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是杨武的气场!   徐志穹用罪业之童看了片刻,杨武离七品很近了。   “你这贼丕,升的比我还快!”   杨武眨眨眼睛道:“我也不知道其中缘由,我不知道该如何晋升,我不知道品级的界线在哪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道门!”   “你不是纯阴之道么,简称……”   “莫要简称,”杨武摆摆手道,“我真是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你给我的那些书,我看懂了一些,可这都是阴阳术,   我没有阳气,闲来无事,只管胡乱一通,有些阵法要三分阴气,九分阳气,我就用三分阴气,再九分阴气,出不来阴阳阵法,还弄得我满身剧痛,   那痛楚就跟咱们在书院打通经脉时的苦痛一样,痛过之后,我只觉气机更加精纯,每痛一次,修为就要精进一些。”   徐志穹不信:“你分明是唬我,且说是不是有高人指点你?”   杨武皱眉道:“这是你家院子,有没有高人来,你会不知道?”   徐志穹哼了一声:“我平时都不在院子,谁知道都有什么人来?”   杨武怒道:“你不知道,老常会不知道?她看家的时候,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徐志穹愕然道:“真是你自悟的?”   杨武拿来几本阴阳古卷:“不信你自己拿去修炼下,且把阳气全改成阴气,没准升的比我还快,今后你也入我道门,咱们一块修炼纯阴之道!”   徐志穹拿着古卷,沉思良久,一把搂住了杨武。   杨武推了推徐志穹:“兄弟,我知道咱们情谊深,但双修这事呢,我还是再和老常商量商量,她是四品,你和她修也行,我和她修也行,咱们兄弟之间就别那个……”   徐志穹道:“好兄弟,你帮了我大忙了!”   “别的忙好说,这个忙就不帮了……”杨武躲徐志穹远远的。   “不光是你,还有任颂德一份功劳,得改日我去阴司看看他!”   徐志穹拿着古籍,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苍龙殿里,徐志穹找到了梁玉瑶。   “殿下,你率红衣阁随军出征,都准备停当了吗?”   梁玉瑶不甚在意:“我有什么好准备?叫红衣使操持就是了。”   “这几日你回过皇宫么?”   梁玉瑶怒道:“回皇宫作甚?你嫌我死的不够快么?”   徐志穹道:“我想让殿下帮我从皇宫里带出一个人。”   梁玉瑶叹口气道:“罢了,谁让我欠着你的,你想带什么人?”   徐志穹上前耳语了一句,梁玉瑶怒道:“贼囚,我为你拼上性命,你让我带个女人出来!” 第300章 姑姑,咱们还能处不?   “你说她在军中有用,我才把她带来的,你要是别有所图,我这就把她送走,   我还跟你说,你平时不许和她腻在一起,就算真想腻着,也不准当着我的面,逼急了本宫,却要了你的命!”   梁玉瑶冒死潜入皇宫,把林倩娘带了出来。   多日未见,看见徐志穹,倩娘泪光盈盈:“徐郎,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徐志穹柔声道:“我怎舍得忘了你,在北境打仗的时候,天天都想吃一口桂花糕。”   “我专为你做了些糕点,你尝尝!”倩娘拿出一颗桂花糕,送到了嘴边。   徐志穹刚想用嘴去接,被梁玉瑶一脚踹倒:“却说不让你们腻着么?”   倩娘心疼坏了,上前抱住徐志穹,回身对梁玉瑶道:“公主,要打便打我,不要打志穹!”   梁玉瑶抬起腿道:“当我舍不得打你怎地?”   看着林倩娘紧紧抱着徐志穹,梁玉瑶也下不去腿,且恨一声道:“滚远些,莫叫我看见你们两个,徐志穹,咱们两不相欠,日后有什么事你都别找我!”   ……   徐志穹带着林倩娘去了自家院子,吃了些糕点,喝了些茶水,徐志穹道:“近日修行有些懒散,修为退步了些,倩娘,你再对我用几次技法,让我研习一下修行的要领。”   倩娘沉思片刻,说道:“徐郎想我,才会见我。”   合理立论。   有气机飘来。   “徐郎不想我,便不会见我。”   合理推论。   气机很热烈。   “徐郎想我,就能见得到我。”   不合理推论。   看着倩娘甜美的笑容,徐志穹闻到了桂花的香味,也闻出了气机的成色。   是阳气。   “倩娘,施展技法之时,气机到底该如何运转?”   林倩娘道:“此事却与徐郎说过,难不成徐郎忘了,名家修为,不看气机,一靠笃信,二靠循理。”   徐志穹当然没忘。   笃信,是指要对自己所说的话深信不疑,无论这句话如何荒唐。   循理,是要通过合理结论推导出不合理推论。   如此抽象的两个概念,构成了名家两大法门,两个最难学习的法门。   林二姐自幼随她父亲学这两大法门,他父亲一生也在钻研这两大法门,她父亲的父亲也是如此。   修行至今,名家成了一个没有品阶的修行体系,林二姐的父亲还反复说过,名家不论品秩,自古便是如此。   自古真是如此么?   纵使没有品阶的概念,但品阶之间的界线一定是存在的,只是正宗的修炼体系失传了,只剩下技能上的口传心授。   笃信和循理,并不是修行的法门,而是两项技能。   徐志穹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类似的技能,那个人就是任颂德。   任颂德在讲歪理的时候,身上会释放出一股纯阳之气。   这股纯阳之气对常德才的影响非常强烈,常德才曾相信了他的歪理,认为役人是外人,役人不能参与道门中的事情。   这份歪理不止对常德才有效,对陆延友的影响也很大,在罚恶司长史府,与任颂德对质的过程中,陆延友也曾出现过几次思维中断,都是受了任颂德的纯阳之气影响。   可任颂德的歪理对徐志穹无效。   徐志穹问倩娘:“我的名家技法为何对你无效?”   倩娘一笑,露出脸颊上的酒窝:“徐郎入门时日尚短,日后勤加研习,修为必定在我之上。”   整个事情理清楚了。   任颂德能自如运用阳气,因此有名家天赋。   但他没有修行过名家技法,因此在实力上逊色于徐志穹。   只靠修行技法就能提升名家修为?   或许能,但过程非常艰辛,而且上限不高。   没有正确的理论体系,修行很快会遇到瓶颈,徐志穹修炼名家这多时日,几乎没有什么进步。   现在徐志穹要做一个大胆的尝试。   “倩娘,咱们一起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林倩娘红着脸道:“徐郎,你莫不是要做什么新花样吧!这个我是不懂的……”   “你对我的印象是这样的么?我说的是正经事!”徐志穹神情肃穆,“我在修行之时遇到些难关,倩娘可愿指点一二?”   “说什么指点,”倩娘柔声道,“徐郎愿意修行,自然是好事,但凡我懂的,都愿意传授给徐郎。”   “我在施展技法时,总觉得督脉之中有气机滞涩,倩娘可知其中缘故?”   倩娘一怔:“名家技法,不讲究经脉和气机。”   徐志穹一脸费解道:“那便奇怪了,许是我天资不济,为何经脉之中总有异样?尤其是督脉,倩娘,你知道督脉是何走向?”   林倩娘是个要强的人,不能伤了她自尊心。   徐志穹且装傻充愣,把经脉和气机的要诀传授给倩娘。   任颂德的纯阳天赋。   杨武的诡异道门。   先辈留下的阴阳古籍。   被徐志穹糅合在了一起。   名家,古老而强大的修行体系,它的道门,正朝着徐志穹和林倩娘慢慢打开。   ……   两日后,清晨。   夏琥成功晋升六品,且在中郎院休养。   徐志穹放心出门,率领青衣阁,随军南征。   剿孽军集结于苍龙殿前,等候昭兴帝颁受斧钺。   徐志穹和姜飞莉并肩站在青衣阁队列之前,徐志穹低声道:“姜少史,你当真不用去,诏书上没你的名字。”   姜飞莉道:“没我名字又怎地?你把我家姐妹都带走了,留我一个在京城作甚?”   “你中了蛊毒,还未痊愈。”   “我早已痊愈,你不必担心,在军中,你且把我当个马前卒,牵马坠蹬,埋锅造饭,擂鼓吹角,传令打旗,我都做得来!”   梁玉瑶冲着徐志穹微微招手,徐志穹走到了近前。   “你和姜飞莉又有什么瓜葛?”   “天地良心,什么瓜葛都没有!”   “姜飞莉长你十几岁,你也下得去手?”   “公主,此番绝对是你误会了……”   “徐志穹,你真是个饿鬼,找食吃的时候,连老幼都不分,一会见了贤春姑姑,你可千万不能乱打主意!”   徐志穹气笑了:“老姑姑一把年纪,我能打什么主意?”   “什么老姑姑?什么一把年纪?你可千万不能乱说这话!”姜飞莉压低声音道,“姑姑今年三十六岁,最恨别人说她老!”   “三十六岁!”徐志穹一愣,他还以为梁贤春的年纪应该和昭兴帝相当。   也对,他们只是同一辈的人,还不是亲兄妹,差个几十岁,倒也不算稀奇。   白子鹤和楚信是亲兄妹,不也差了几十岁!   梁玉瑶叮嘱道:“你一天没个正经模样,见了贤春姑姑,可千万戏谑不得,她可不是个好脾气的。”   脾气不好怎地?   难不成脾气比你还差?   辰时,昭兴帝来到苍龙殿,梁季雄吩咐苍龙卫钻灵龟,卜吉凶。   龟筮,是占卜之中最郑重的仪式,就是在龟壳烧钻孔炙烤,看裂纹走向,以占卜吉凶。   以前龟筮要有太卜来主持,现在阴阳家成了邪道,龟筮的任务只能教给苍龙卫。   苍龙卫长年主持祭礼,对占卜的常识也颇为了解。   况且占卜也只是走个流程,定好了今日出兵,无论卦象如何,必须得到一个大吉的结论。   占卜过后,昭兴帝手执一把金钺(类似战斧的兵器),在苍龙殿门前,面北而立。   他先拿着钺首,将钺柄交给梁贤春,道:“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   然后他再拿着钺柄,将钺刃交给梁贤春:“‘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   这就是大宣军队出征之前,最为神圣的受钺仪式。   按照仪式流程,昭兴帝还要做一番叮嘱:“贤春,朕将三军托付于你,勿以三军为众而轻敌,勿以受命为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士未坐勿坐,士未食勿食,寒暑必同,甘苦与共,战胜于外,功立于内,剿逆杀贼,社稷安宁!”   梁贤春手执金钺,面向三军。   徐志穹终于看到了梁贤春的正脸。   六公主,你说的对。   姑姑一点都不老。   姑姑长得好俊呀!   三十六岁的年纪,二十出头的长相。   在容貌上,不输陶花媛。   身段上逊色一些,陶花媛比她丰腴,更别说跟大师姐比了。   脸颊也有些单薄,夏琥的脸蛋比她饱满,她的脸上也没有林倩娘那可爱的小酒窝。   至于这个下巴,太尖了,托在手心里都觉得硌得慌。   这个长相,第一眼看上去,算的是绝色姝丽,多看两眼,倒也没那么精致……   徐志穹正在心里挑剔,忽见粱贤春一眼忘了过来。   粱玉瑶一惊,心道:这贼丕又做了什么?且让他老实点,怎就是不听?   一阵威压袭来,在场所有将士立刻低头。   徐志穹也把头低了下来。   粱贤春手举金钺,高声喊道:“诸君,随我共剿血孽恶贼,贼寇但有一人尚存,大军绝不班师回朝!上不负圣恩,下不负黎民!”   将士呼喊响应。   粱贤春派兵列阵。   苍龙卫走在最前面。   接下来是武彻书院。   接下来是浩然书院。   再接下来是粱玉瑶的红衣阁。   最后才是徐志穹率领的青衣阁。   徐志穹不以为意,且率领青衣使,跟着大军走。   姜飞莉道:“这位剿孽将军和你有仇么?”   徐志穹摇摇头道:“为何这般说?”   “青衣阁是皇城司麾下女官,在吏部有造册的,身份自然要比书院里的生员高些。”   徐志穹道:“来的可不只有生员,还有不少武师,再说院长的官阶也比我高。”   姜飞莉道:“就算不比两大书院,难道还比红衣阁的地位更低么?”   是呀!   红衣阁只能算得上皇宫专属的特务组织,青衣阁怎么说也得排在红衣阁前面。   或许真是得罪了她?   看一眼也算得罪?   这位姑姑,你若任地小心眼,咱们可就不能处了! 第301章 姑姑,就你那点小心思   剿孽军九百余人,其中苍龙卫一百余人,浩然书院一百余人,武彻书院一百余人,红衣使两百余人,青衣使将尽三百人。   青衣阁是剿孽军中的绝对主力,但绝对主力却走在了队尾。   走在队尾也好,离粱姑姑远一点。   徐志穹把战马让给了姜飞莉,且跑到队伍当中和大师姐聊天。   看徐志穹走在身边,尉迟兰有些不自在:“志穹,你现在是剿孽左校尉,我就是个普通军士,咱们不该走太近。”   徐志穹笑道:“走近些怕什么,今夜还要和你睡在一个军帐里。”   尉迟兰红着脸道:“不要胡说。”   “师姐,你睡过军帐么?”   尉迟兰摇头:“你们都去北边打过仗,我是第一次出征,军营里的事情我什么都不懂,我都不知道咱们要去哪打仗。”   徐志穹摇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血孽门在哪。”   苏秀娟在旁道:“不是要抓人牙子么?弄个军队作甚?哪有人牙子等着和军队打仗的?”   徐志穹道:“剿孽军不只是军队,它还有别的用处,很快便知道了。”   出了京城向南,全军走了整整一天,众人都有修为在身,而且多为杀道和儒家,气力都很充足,一天之内便走了一百多里。   入夜,全军扎营。   粱贤春召集各营官议事。   前方是条岔路,往东通往翼州平幔县,往西通往柴州林丛县。   粱贤春道:“贤春初次领兵出征,军情要务还要向诸位多多请教,左院长,林院长,两位见识广博,久经战阵,贤春有何不当之处,还望两位不吝指点。”   林天正谦和一笑:“岂敢,岂敢。”   左楚贤没笑,神情庄重道:“将军,左某已不是浩然书院的院长,不可再以院长相称。”   图奴王子大闹京城期间,左楚贤因拒绝图奴人到书院求学,当着皇帝面辞官,皇帝批准了,事情已经坐实了。   这次左楚贤率浩然书院出征,是因为皇帝在诏书里点了他的名字,左楚贤又深受师生的拥护,因此才担任了中军校尉的职务。   叫不叫院长,这点小事,无伤大雅,但左楚贤今天还真就较真了。   林天正也觉得奇怪,左楚贤以前颇为圆滑,怎么辞官之后性情大变?   粱贤春连忙改口:“左校尉,怪贤春虑事不周,还请见恕。”   左楚贤点点头,接着说道:“将军,自明日起,浩然书院师生,要走在武彻书院之后,战场之上,武在前,文在后,这是礼数,也是规矩!”   粱贤春干笑一声,不知该如何回应。   是她故意让左楚贤走在林天正前边的,目的就是为了表现出她对左楚贤的仰慕和尊重。   可没想到左楚贤不领情。   林天正还想打圆场:“左校尉,次序之事,不必计较,且听将军安排就是。”   左楚贤摇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军营本就是该讲规矩的地方!”   粱贤春点头道:“那就听左校尉的。”   左楚贤还没结束:“自今往后,左某座次必须在林校尉之下。”   林天正道:“这等缛节,就不必计较了。”   左楚贤看着林天正道:“我非敬你为人,战场之上,当敬武道!”   林天正转过了头。   这厮以前貌似没这么讨人嫌。   粱贤春赶紧转移了话题,看着徐志穹道:“左校尉。”   徐志穹坐在席位上发呆。   “左校尉!”   叫我?   差点忘了,徐志穹的官职是左校尉。   “将军有何吩咐?”   粱贤春问道:“往西是去柴州,往东是去翼州,左校尉觉得应去哪州?”   徐志穹思量片刻,摇摇头道:“属下愚钝,全凭将军驱遣。”   梁贤春一脸鄙夷道:“连个主意都拿不出来,凭你也能统领一营?”   徐志穹耸耸眉毛道:“却让将军见笑了。”   徐志穹不是答不上来,而是不想回去。   翼州平幔县,柴州林丛县,这两个地方无论去哪,都是合理的选择,梁贤春甚至可能选择两个地方都去,也可能直走管道,两个地方都不去。   她心里早有规划,用自以为正确的答案,来考验下属,这个贱招在徐志穹的故乡被玩了几千年。   与其被对方奚落一番再当个傻子,还不如直接一上来就装傻。   “徐志穹,徐校尉,”梁贤春又改称徐校尉,看来这是要骂人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带着青衣阁走在队尾?”   徐志穹道:“想是将军看我作战骁勇,故意让我在队尾殿后。”   左楚贤面无表情,梁玉瑶偷偷看了徐志穹一眼。   林天正揉了揉额头,对梁显纯道:“属下以为,柴州林丛县多山林,适合贼人藏匿。”   林天正也是随口一答,目的是为了给徐志穹解围。   梁贤春点点头道:“林校尉言之有理,明日便去林丛县,徐志穹,你既是喜欢断后,明日还让你断后。”   徐志穹抱拳道:“承照顾了。”   众人散讫,徐志穹回了自己的营帐,翻开阴阳古卷,继续通过阴阳术钻研名家法门。   梁玉瑶随后就到,责怪徐志穹:“我不是叮嘱过你,不要和姑姑戏谑,她脾气不好!”   徐志穹笑道:“你以为我不戏谑,她脾气就能变好么?终究是想难为我罢了。”   梁玉瑶道:“林丛县多山林,这个我都能想得到,你不好好作答,分明是有意和她做对。”   徐志穹笑道:“翼州平幔县,土地肥沃,人口众多,正适合血孽修者拐带妇孺,去平幔县难道不合适吗?”   “那,那到底该去哪?”   “去哪,要看你姑姑心意,但无论我如何作答,都是错的。”   梁玉瑶似有所悟:“也不知你何处得罪了姑姑,今日出兵,我便觉得她对你有些厌恶。”   徐志穹笑而不语。   梁玉瑶坐的近了些,小声问道;“我没打过仗,明天若是在林丛县和血孽门交手,你可得照应着我,我不想丢脸,更不想手下的姐妹们白死。”   徐志穹拨了拨火堆;“放心吧,明天见不到血孽门,也没有什么战事。”   梁玉瑶诧道:“你会占卦是怎地?你怎知道明天没战事?”   徐志穹笑道:“我就有这个手段,不信咱们赌赌看,明天便有分晓。”   “赌便赌,若是你赢了想怎样?”   徐志穹盯着梁玉瑶上下扫视一番:“我若赢了,肥桃给我打两下。”   “呸!不要脸!若是我赢了,我就打你的脸!”   ……   次日天明,全军启程,不到正午,便到了林丛县。   知县郑泉明亲自出迎,大军在县城内驻扎,梁贤春带着一众营官到县衙问话。   “郑知县,剿灭血孽门的诏书可是收到了?”   郑泉明道:“七日前已收到诏书。”   “七日前便收到了?”梁贤春一皱眉头,“走在县城街上,我连一张告示都没看到,郑知县,这七日间难不成你什么都没做?”   郑泉明赶紧解释:“将军,卑职连日查阅卷宗,将近些年来拐带妇孺之案卷全都筛选出来,从中收集线索。”   梁贤春问道:“有何线索?”   郑泉明道:“卑职惭愧,依大宣律,拐卖妇孺之人犯尽皆处死,卑职只能从供词和罪证之中搜罗些痕迹。”   “有何收获?”   郑泉明红着脸道:“卑职无能,尚无所获。”   他真的无能吗?   这个不好判断。   但从郑泉明的口述来看,至少他用对了方法,这是搜寻血孽门的正道。   至于为什么没有结果,那是因为七天的时间太短了。   可梁贤春对此极度不满:“郑知县,圣上颁诏剿孽,你置之不闻,整整七日时间,除了躲在县衙翻阅卷宗,竟毫无作为?”   郑泉明满头是汗,解释道:“卑职是想……”   梁贤春不给郑泉明解释的机会:“天寒地冻,你衙门的炉火烧得倒是暖和,可知百姓的心已经寒透了吗?”   “卑职……”   “你不必与我解释,且待吏部来日询问时,再想好说辞吧!”   梁贤春拂袖而去,留下郑泉明在县衙之中不知所措。   县丞一脸委屈道:“知县大人,这几日天天在府衙看卷宗,我都没敢回过家,到头来就换了这么个结果?”   郑泉明道:“我自问心无愧,不怕吏部来查。”   县丞急得直跺脚:“大人,别说这气话了,且像平幔县那般,先贴上满街告示再说。”   郑泉明思忖良久道:“剿孽将军已经走了,现在贴,她也看不见了。”   “她看不见,吏部好歹看得见,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大军在林丛县驻扎一夜,当晚,梁贤春召集众营官议事,在营帐之中大发雷霆:“林丛县据京城不过百里,便对皇命如此懈怠,周遭州县必须严查,若是个例,当严惩知县,若是通病,当重整吏治,明日便去平幔县再查!”   梁玉瑶心头一凛,忍不住偷看了徐志穹一眼。   这贼丕好厉害,竟然看透了姑姑的心思。   当晚,徐志穹来到了梁玉瑶的营帐,梁玉瑶赶紧起身道:“算你有本事,这次你赢了,咱们再赌一次,你说到了平幔县,能看见血孽门吗?”   徐志穹没回答,且端坐在梁玉瑶面前,一拍膝盖道:“殿下,劳烦你把裙子脱了,趴在这里。”   “还,还,还脱裙子?”   “愿赌服输,让我先打两下!”   “你敢!你敢碰我!你可知轻薄本宫是何罪过?”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也好,我不碰你,你找个地方趴着,我去拿个家伙!”   “干甚来!”梁玉瑶扯住徐志穹道,“用手打两下便罢了,你还拿什么家伙,想打死我不成?” 第302章 神秘消失的两百人   “用手打,还是拿家伙,你自己选一样。”   “别,别呀,”梁玉瑶红着脸道,“你先别急,我且问你,你怎么知道血孽门不会出现在林丛县?”   徐志穹道:“你姑姑也说了,这里距离京城不过百里,你若是血孽门,敢在这里迎战一支军队吗?   倘若咱们打赢了,血孽门无路可逃,周边州县早已加紧戒备,血孽门势必全灭,   纵使咱们打输了,离京城尚近,随时可以召集援兵,血孽门迟早都要战败。”   梁玉瑶想了许久,摇摇头道:“那姑姑还来林丛县作甚?”   徐志穹一笑:“组建剿孽军,不只是为了打仗,搜捕血孽修者,说到底还是各地州县的任务,   倘若各地州县全力搜捕,血孽门很快会被逼入绝境,到时候自然要和咱们一决生死,   倘若州县松懈怠慢,咱们就算一路走到南境,也将无功而返。”   剿孽军的作用,相当于一个督察组,威吓各地州县,严肃对待朝廷的命令,这种手段,徐志穹上辈子屡见不鲜。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梁玉瑶点点头,“如此说来,平幔县也找不到血孽门。”   “所以说,”徐志穹拍拍膝盖道,“你赶紧趴过来。”   梁玉瑶捂住肥桃道:“莫打那里,羞煞人了,你且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   你是金枝玉叶,打哪都不合适。   “不打也无妨,你须答应我一件事,明晚我不在军营,你须想个办法,帮我遮掩过去。”   梁玉瑶连连摇头:“你说甚来?我怎么帮你遮掩?你却不看姑姑是什么脾气?还不如让你打两下算了,省得我再挨一顿军杖。”   徐志穹哼一声道:“既是这般说,你趴过来吧!”   “先等等!”梁玉瑶皱眉道,“你离开军营想做甚?该不又是去会哪个贱妇人,青衣阁全都是女子,这么好的地方还留不住你?”   徐志穹皱眉道:“你却和二长老一样,专往坏处揣度我,我是去做正经事的。”   “当真不是去找妇人?”   “不是妇人,是男人。”   “那算什么正经事!”   徐志穹哄了半响,梁玉瑶勉强答应下来:“也罢,我帮你就是了,可咱们得言而有信,天亮之前,你必须回来!”   ……   翌日,大军来到平幔县,却是另一番景象。   大街小巷,告示满墙,皆是奉朝廷之命,抓捕血孽嫌犯的通缉文书。   徐志穹看过几张告示,问道:“这都是些窃贼,确系与血孽门有关?”   知县肖正公道:“这群贼人,近日打家劫舍,甚是猖獗,想必是为血孽门筹集银钱,以作备战之需!”   梁贤春点头道:“肖知县说的有理!”   徐志穹指着一张告示问道:“这人是个习武卖艺的,也被通缉?”   肖正公从容笑道:“采生折割之徒,皆是卖艺之人,平素假扮武夫,暗中却用折割之后的怪物赚讨赏,这种事情,本县屡见不鲜!”   梁贤春连连点头道:“肖知县所言甚是有理。”   肖正公准备的可不只是这几张告示:“将军,且上馆驿歇息片刻,午后再随卑职共审要犯。”   梁贤春惊喜道:“抓住犯人了?”   肖正公点点头道:“此人游走于村落之中,拐带良家妇人,被本县当场抓获,接连拷打数日,却始终不肯招供!”   梁贤春叹道:“贼寇猖狂,我等不须歇息,且随知县共同审案。”   吃了两个馒头,配了一碗汤,众人一起到衙门审案。   等把犯人提上来时,已经看不出人形了,被打成这样还不招供,难道真是血孽修者的骨头够硬?   想多了。   这人就是个人牙子。   血孽修者大部分都是人牙子,但人牙子并不都是血孽修者。   能招的,他都招了,可他和血孽门没关系。   肖知县不信,梁贤春也不信,整整一个下午,用尽各种酷刑,可始终没问出他们想问的东西。   对于人牙子,徐志穹没有丝毫同情,自然也不会帮他脱罪。   到了晚上,梁贤春再度召集营官议事,每天晚上必有一会,这显然是梁贤春的习惯。   看到徐志穹的位子上空着,梁贤春皱眉道:“徐校尉去哪了?”   军士答曰:“时才去过青衣营,营中军士都说不知。”   梁贤春怒道:“擅离营地,当以临阵脱逃论处!”   林天正大惊,不知该如何替徐志穹开脱。   梁玉瑶起身道:“将军,白日里,我和徐校尉在县城之中发现一些可疑之人,我让徐校尉前去追查,天明之前,徐校尉便会赶回营地。”   “你命他去追查?”梁贤春勃然大怒,“他为何听你的命令?你有什么资格下达命令?”   梁玉瑶默然片刻,突然抬起头道:“我是公主,他是父皇的臣子,我的命令,他自然是要听的。”   “放肆!”梁贤春喝一声道,“在军营之中,没有什么公主,你和他一样,都是军中的营官。”   梁玉瑶平静回答:“此事是玉瑶一人担当,挨军杖,挨皮鞭,我忍了,但不该牵连徐校尉,   徐校尉也有他的苦衷,毕竟等离开了军营,他还是臣子,我还是公主。”   说话之间,梁玉瑶一直直视着梁贤春。   若论心计,梁玉瑶无法和徐志穹相提并论。   可若论霸气,在皇宫之中和太子争斗了这些年,梁玉瑶不比任何人逊色。   梁贤春也是公主,难道还怕她不成?   她的确是公主,但自加入苍龙殿之后,梁贤春已经失去了公主所有的特权。   她也不了解皇宫中的真实情况,依旧以为梁玉瑶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且看梁玉瑶强硬起来,梁贤春还真不好发作。   梁贤春缓和了语气:“我要在平幔县多留几日,肖知县在此间查出不少线索,需要一一复核。”   众人散讫,梁贤春叫住梁玉瑶道:“天亮之前,若是徐志穹没有回营,且按军法处置,玉瑶,我念骨血之情,今日不与你计较,此事下不为例!”   梁玉瑶施礼告退,走的十分从容。   可等回到营帐,梁玉瑶不淡定了。   这贼丕天亮之前能回来么?   他若不守信用,我也救不了他!   ……   徐志穹去了林丛县,直接去了林丛县衙。   听说剿孽军中有一名校尉去而复返,知县郑泉明赶紧盛情相迎:“校尉大人,本县遵从剿孽将军教诲,在城中张贴告示,缉拿嫌犯,目前已抓捕二十三人,正在严加审问……”   郑泉明今年三十九岁,去年春闱考上进士,年纪不小,但官龄不长,刚当了不到一年的知县。   从他身上,你能看出来,一个想做正事的好人,是怎么被逼成了不做正事的烂人。   徐志穹道:“郑知县,你所作所为,徐某全都看在了眼里,查阅卷宗,寻觅线索,是抓捕血孽恶徒的正途。”   郑泉明脸颊抽动了一下,自剿孽军来到林丛县,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了他一句肯定。   “徐校尉,本县若是没猜错,足下应是皇城司的徐千户吧?”   徐志穹点了点头。   郑泉明深吸一口气道:“得见世间之真英雄,郑某纵使被吏部冤死,也绝无怨言。”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   表面意思是,徐志穹是大英雄,我郑泉明很仰慕你。   深层意思是,徐志穹是大英雄,我郑泉明快被冤死了,你能不能帮我一把?   徐志穹自然明白郑泉明的深意:“郑知县,你用对了方法,但不知你下了多少功夫?”   郑泉明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赶紧把这几天从卷宗中找到的线索交给了徐志穹。   他确实下了功夫,把林丛县过去五年的失踪人口统计了一遍。   五年时间,林丛县一共失踪过三千多人。   林丛县全境有八万多人口,每年失踪六百人,这个数字是正常的,而且还只是报官的失踪人数。   但去年夏天发生了一件事,原知县刘江浦升迁了。   他在林丛县一共做了两年知县,两年间有一千四百多人失踪,人数还算正常。   但在临走之前,为了保证政绩,他把一件失踪了二百多人的案子给勾销了。   这么大一桩案子也能勾销?   刘江浦并没有用什么特殊的方法,就是劝说家属,让他们撤案,同意撤案的免一年田赋,不同意撤案,拎到衙门打一顿板子,然后再继续劝说。   只劝说了半个月,刘江浦成功销了案子,按理说卷宗应该被销毁。   但县里有位主簿多了心眼,怕日后追查下来受了牵连,悄悄留了一份卷宗。   这位主簿是郑泉明的同窗,这次追查血孽门,主簿把卷宗交给了郑泉明,郑泉明无凭无据,也不敢说刘江浦就和血孽门有什么干系。   但这份卷宗引起了徐志穹的注意。   卷宗上写着两百多人被一名外来的富商招去做工,一去不返,这让徐志穹想起一件事。   当初苦修工坊在城北招募力工,到了破奴苑修行宫,结果被做成了血树。   难道这事也和血树有关?   徐志穹当初下蛊的时候,可没在林丛县发现过血树,难道此行有意外收获?   徐志穹接着往下翻看卷宗,事发之后,富商失踪,但被骗去做工的人中,有一个生还者。   主簿在旁道:“这人疯了,他说出去做工的人都被一座山给吃了。”   被山给吃了?   徐志穹一惊:“那个疯子在哪?”   “死了,回来之后,疯疯癫癫两个月,投河死了。”   徐志穹道:“他有没有说过那座山在哪?”   “说了,要不怎么说他是个疯子,那地方根本就没山!”   没有山?   是原本就没有山,还是山来了又走?   徐志穹道:“带我去那地方看看。” 第303章 吃人的怪山   徐志穹站在一片竹林里,看着前方的空地。   方圆三里的空地,在茂盛的竹林之中很是扎眼,别处的竹子至少有两米多高,可此处只有一片浅草。   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山,只是不知这座山现在去了何处。   吃人的山,饕餮外身。   就是这个东西打伤了师父。   师父临走之时,叮嘱过我,不要离开京城,尤其不能去城南。   饕餮外身就在城南,师父不想让我与饕餮外身交战,我也的确没这个本钱。   梁大官家修炼的是饕餮道,饕餮外身肯定和他有关。   如果饕餮外身被毁,梁大官家会发生什么?   徐志穹阴森一笑,从周边的竹子上各采了几根竹枝。   郑知县费解:“徐千户,您要这些竹子作甚?”   徐志穹笑道:“我平素最喜欢竹子,且等带回京城去,看能不能栽的活。”   县丞在旁笑道:“这几根野竹有什么好?柴州盛产青竹,京城一半的竹柴来自柴州,我们林丛县有上等的青竹,插在地里好养活,一长一大片,两年就能成才,养一片竹林甚是好看,做了竹炭还特别耐烧,千户若是喜欢……”   郑知县瞪了县丞一眼,示意他别那么多话。   徐志穹显然不是喜欢竹子,他拿这些竹子做什么用,郑泉明也不敢过问。   时过五更,冬日夜长,可天也快亮了。   徐志穹拱手告辞,郑知县还礼道:“徐千户,待见到剿孽将军,还请为郑某申辩几句,郑某不求富贵腾达,然郑某恪尽职守,绝无半分懈怠,实不甘无辜受过。”   徐志穹笑道:“这你放心,徐某绝不让好人受了委屈,另外还要问一句,前任知县刘江浦去了什么地方?”   郑知县道:“刘大人先调去州府,升任通判,而后又调到饶州,还任通判,又调去滑州,升任同知。”   一路向南,这官升的好快。   两百人的案子,说压就敢压下来,他真的只想保住政绩?这手笔未免太大了。   况且这也不是一个知县就能压得下来的,肯定有人帮他。   州府里有人帮他,京城里也有人帮他。   这些人肯定都与饕餮外身有关。   刘同知,且等日后我再去拜会你。   ……   徐志穹先回了中郎院,从仓房里拿出了一架王家纸马铺做的马车。   杨武欢喜道:“这个东西好,我早就想要一辆马车了。”   常德才皱眉道:“好什么好,却又要在院子里瞎折腾!”   徐志穹笑道:“这么好的马车,在院子里也跑不开呀!咱们出去跑!”   杨武一脸惊喜:“当真么?出去跑车去?”   徐志穹烧了马车,冲着两个役人道:“多带檀香,吃饱喝足,这次让你们跑个够!”   徐志穹悄无声息回到营帐,拿出竹子,具腾跃入云之象,进了小黑屋。   在小黑屋里,他集中意念摸索着竹子,全力复现昔日的场景。   他想看看饕餮外身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座会吃人的山。   什么样的山能吃人?   按照常理推测,应该有个山洞,一群人进了山洞里,然后被山吞吃了……   奇怪,没有感应。   难道是我想错了?   也许不是山洞,也许是悬崖上突然开了一张嘴。   还是没有感应。   难道不是嘴,是一团云雾?   依旧没感应。   又或者是化身为山中某种野兽?   想一想在自己内心深处见过的巨兽。   还是没有感应!   徐志穹极力想象着当时的场景,想象着每一种可能,每一根竹子都摸索了一遍,大约过去五六百吸(半个小时),徐志穹大汗淋漓,身体快到极限了,可眼前一点轮廓都没有。   不应该呀。   山吃人的场景,徐志穹没见过,纯靠想象推断,确实有难处。   可以前也做过类似推断,总不该完全没有感应。   不能在小黑屋逗留太久,徐志穹快脱力了。   再尝试一次。   到底该从哪个角度入手?   徐志穹思量片刻,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不知道饕餮的形状,也不知道饕餮到底会变成一座什么形状的山,但他对人的形状非常熟悉。   山吃人,换一个角度去想。   先不去想山,先去想人。   盛夏时节,两百多人走到竹林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这个不难想象。   他们很疲惫,很热,路很崎区,他们走的很艰难。   摸着第一根竹子,没有感应,方向貌似不对。   第二根竹子还没有感应。   第三根竹子有感应了,眼前出现了模湖的轮廓。   是人。   一群人。   一群人经过一根竹枝,在空地边缘坐了下来。   徐志穹想对了方向,这根竹子的视角也很好,画面变得越发清晰。   一群穿着粗布衣裳的人,穿过竹林,全都坐在了空地边缘。   他们的姿势好奇怪,腰下好像没着地,这是蹲着还是坐着?   为什么都挤在了空地边缘?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往空地上多走一步?   徐志穹朝着空地看了过去。   空地上一片平整,没有草木,连块石头都看不见。   有人专门清理过这片空地?   忽然,空地上方多出了一片黑点。   这又是什么东西?   坐在空地边缘的人全都站了起来,朝着黑点走了过去。   他们把黑点一个个捡了起来。   徐志穹奋力揉着眼睛,试图看的更清晰一些。   他终于看清了,这些黑点是铜钱。   这些人在捡铜钱。   接下来的一幕让徐志穹目瞪口呆。   他们一路捡着铜钱走到了半空中。   他们踏着空气,一步步上行,走的非常平稳。   难道他们有修为?   就算是林天正用虎生翼之技,也不可能飞的这么轻松。   徐志穹越看越惊讶,但见一人踩着空气,一步一步走到了空地深处。   他弯下腰,捡起一大把铜钱,似乎非常兴奋。   接下来,他消失了。   一点痕迹都没有的消失了。   两百多人,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有人在消失之前稍作挣扎,有人在消失之前毫无反应。   一个人一直站在空地边缘,似乎在发呆。   他随即转身逃走,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   这就是那个唯一的幸存者吗?   那个唯一活下来的疯子?   很快,停留在空地上空的两百多人都消失了。   眉心一阵阵抽痛,徐志穹从小黑屋缓缓坠落。   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山,果真有会吃人的山!   ……   天明时分,梁玉瑶进了徐志穹的营帐,见徐志穹不在,六公主心急如焚。   这贼丕到底跑哪去了?一会姑姑找过来,又当作何解释?   不去管他,且让他挨一顿板子,吃一回教训!   不行,姑姑性情燥烈,倘若一时暴怒,杀了这贼丕该如何是好?   应该不会,这贼丕和圣威长老甚是亲密,梁贤春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得看老祖宗的面子。   可就算不杀了这贼丕,当众打他一顿,羞辱一番,日后可让他还怎么带兵?   我这是怎地了?   还管他能不能带兵?   能保住他性命就算不错了,我任地在乎他作甚?   梁玉瑶在营帐中记得来回踱步,忽听门外有士兵问好:“见过将军!”   糟了,梁贤春来了!   梁玉瑶准备迎到帐外,先抵挡片刻,再给徐志穹争取一点时间。   没想到梁贤春来的却快,梁玉瑶刚走到门口,险些和她撞个满怀。   “姑姑……”   梁贤春怒道:“叫我将军!”   “将军,且听我说……”   梁贤春怒斥一声:“你怎任地不知羞臊!”   不知羞臊?   这话说的过分了!   徐志穹晚归,算是犯了军律。   挨棍子,挨鞭子,我跟他一起认打就是了,你说谁不知羞臊?   梁玉瑶抬起头道:“将军,且说属下怎就不知羞臊?”   梁贤春指着营帐喝道:“昨夜你睡在这了?”   这婆娘疯了吧?   徐志穹又不在,我睡在这里作甚?   想是你一辈子没人疼,想男人想疯了,睡在男人的帐篷里,心里也觉得畅快!   梁玉瑶刚要讥讽一句,忽听身后有人打了个哈欠。   徐志穹伸着懒腰坐了起来,冲着梁玉瑶笑呵呵道:“殿下,你醒了。”   好个贼丕……   你特么说哪句不好,偏说这么一句!   梁玉瑶急忙解释道:“将军,我是担心徐校尉没有及时回营,特地前来查看的,我早就醒了,我不是在这睡醒的……”   梁贤春怒喝道:“你几时来的?”   “刚来,就一盏茶的功夫,门口的士兵可以作证,一盏茶做不了事情。”   “做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也不做!我就比将军早来一步!”   梁贤春恶狠狠瞪了梁玉瑶一眼,走进营帐对徐志穹道:“徐校尉,听说你昨日追查可疑之人,不知有何收获?”   徐志穹坐在卧榻上道:“收获却有,好像遇到了人牙子。”   这厮好狂妄!   跟我说话,居然不站起来!   “什么叫好像?你怎知是人牙子?”   徐志穹道:“一男一女,同乘一辆灰幔马车,看那女子神情呆滞,许是被灌了迷药。”   然后呢?   “嫌犯现在何处?”   “沿官道往南走了。”   梁贤春喝道:“你就这么放他们跑了?”   徐志穹耸耸眉毛道:“卑职也想继续追查,可军令如山,卑职只能先回营地!”   “徐志穹!你贻误战机,却还不知错!”梁贤春回身对军士道,“速速传令,向南追击贼寇!”   这么容易急躁!   比徐志穹预想的反应还要大。   看你这智商,再加上你这性情,我真就吃定你了!   “将军息怒,难说那人真就是人牙子,即便是人牙子,也未必和血孽门有关,且先问问肖知县,今日是否有妇女在平幔县失踪,倘若事情坐实,再去追捕不迟。”   梁贤春恼恨而去。   梁玉瑶吃惊的看着徐志穹道:“你真看到了人牙子?”   徐志穹又伸了一个懒腰:“却不是说了么,未必是人牙子,许是一对正经夫妻。”   “徐志穹!”梁玉瑶上前锤了两拳,“你若是敢戏耍姑姑,却连我也救不了你!”   不戏耍她,且随她一州一县闲逛下去?   徐志穹可没这兴致。   “公主,有两件事情求你帮忙。”   “我凭甚帮你,帮了你有甚好处?”   “这可不是帮我,往小了说,是为了咱们全军,往大了说,是为了大宣江山!”   梁玉瑶一脸不情愿道:“你先说,是什么事?”   “林丛县知府郑泉明,是个正经做事的人,倘若你姑姑非要上奏弹劾,你且想办法保全于他。”   梁玉瑶道:“这却要看父皇心意,我只能尽力而为。”   徐志穹道:“只要你找人在吏部替他说句话,梁大官家势必不会深究,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另一件事呢?”   “滑州同知刘江浦,这人有些可疑,你帮我查一查他的底细,这事情交给张竹阳去做就好。”   梁玉瑶点点头道:“这个容易,此地离京城不算远,我叫人快马加鞭去送信,两三天便能收到回音。”   徐志穹揉了揉眉心,回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幕场景。   吃人的怪山,饕餮的外身,小黑屋里居然看不到你! 第304章 咱们商量个好计策   徐志穹在小黑屋里确实看到了“山”吃人的场景。   只是“山”看不见,徐志穹只能看见人。   这群人先被带到了山下,他们在山下坐着,有人坐在了山石上,因为山看不见,山石也看不见,所以他们的坐姿很怪异,看起来好像是半悬空的蹲着。   后来山上突然冒出了一大片铜钱,这群人就沿着山坡向上捡铜钱,因为徐志穹看不见山,从他的视角来看,这些人都踩着空气,飞在了半空中。   有人走进了山洞,看起来像踩着空气走到了空地深处。   进了山洞之后消失了,证明人被山吃了,成了山的一部分,徐志穹也看不见了。   所有人都被吃了,只有一个逃走了,就是那个幸存下来的疯子。   这座山在林丛县吃了两百多人,可能还不止。   可能还有一些零散失踪的人没有记录在案。   这就是饕餮外身。   现场那些被他吃掉的人,能看到那座山,能感受那座山的存在,甚至还能往山上走。   可为什么在小黑屋里看不见?   饕餮外身现在已经不在林丛县,那他会去哪?   最关键的线索在一个人身上。   刘江浦,抹掉这桩案子的人。   他去了滑州。   如果还能像以前一样使用阴阳司的阡陌楼,徐志穹真想去滑州立刻拜会一下这位刘知州。   但现在不能着急,得跟着大军一步步走。   走过去也无妨,正好看看南方各州县的状况,而且剿孽大将军的速度也不慢。   粱贤春质问肖知县:“你县中为何还有人牙出没?”   肖知县被问蒙了,他这几日抓了不少人牙子,连同盗窃的、抢劫的、敲诈勒索的全都抓了,就连卖艺的、行乞的也抓了不少。   怎么可能还有人牙子?   怎么可能还有人敢顶风作案?   肖知县失口否认:“将军,此事绝无可能,其中定有误会。”   误会?   有没有可能是徐志穹看错了?   有没有可能徐志穹什么都没发现,信口胡诌?   粱贤春平静下来,正准备去仔细盘问徐志穹,忽听有衙差来报:“知县大人,有一辆灰幔马车,今早走出了林丛县地界,车上有一男一女,那男子打伤了设卡盘问的官差,冲卡而逃!”   肖知县脸色惨白,粱贤春指着肖知县道:“肖正公!你还有什么可说?”   “将军,您听卑职解释。”   “留着向吏部解释吧!”粱贤春片刻不敢耽搁,问清了设卡的方向和马车的特征,直接用潜龙乘风之技沿着官道追了过去。   粱贤春为什么这么紧张?   因为她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她不想再以使臣的身份留在异域他乡。   她不想错过任何线索,尤其是在徐志穹已经查到线索的情况下,更不能给徐志穹留下指责的话柄。   从己时飞到未时,粱贤春在官道上终于看到了那辆灰幔马车。   粱贤春俯身下潜,她先用了龙怒之威。   四品修者的威压来势甚猛,赶车人立刻低下了头。   粱贤春伸出双手,准备直接抓住赶车人,忽见车里伸出了一只手,指尖轻轻点中了梁贤春的手腕。   梁贤春吃痛,手腕上多了一道伤口。   一股阴气渗进伤口,梁贤春感觉血液要结冰了。   关节滞涩,身躯僵硬,梁贤春无法继续飞翔,且在马车顶上抓了一把,狼狈的落在了地上。   马车疾驰而去,梁贤春还想要追赶,又觉阴气在体内翻滚,无奈之下,只能站在原地稍加歇息。   二十多吸过后,梁贤春良心颤动,呕出一口血冰,喘息片刻,擦擦嘴角血迹,飞上天去继续追赶。   之前算我轻敌了,这次得加点小心。   寻常的人牙子不可能有这么高的修为,徐志穹那小子看的没错,这就是血孽门的人!   他们未必是来拐带女子,应该是来探我虚实的。   不能放他们跑了,必须得把他们抓住,抓住他们,就能找到血孽门的老巢!   追了半个时辰,没有看到马车的踪影。   他们逃了?   一条官道,没有岔路,他们能逃到哪去?   梁贤春在空中盘旋许久,找不到马车的踪迹,满心恼火回了营地。   ……   中郎院里,杨武蹲在香炉旁边,闻着烟气,慢慢恢复着体力:“这哪是赶车呀,这分明是我拉车!”   纸马纸车,就是个摆设,都是靠杨武的阴气驱动。   平时玩一玩倒也乐呵,像刚才那样一路狂奔,差点要了杨武的鬼命。   常德才笑道:“怎地,不是要过瘾吗?一会接着出去跑,这是主子的吩咐。”   ……   梁贤春刚到营地,肖正公肖知县赶了过来,一路追着梁贤春道:“将军,我吩咐人查过了,那辆马车不是本县的,车轮不是本县的,幔布也不是本县的,本县的马车没有那么好的做工,这些人难说是从何处来,只是路过本县,和本县没有干系……”   梁贤春一肚子怒火,回身一拳,正打在肖知县脸上。   肖知县没有修为,这一拳差点要了他的命。   梁贤春走到近前,肖知县赶紧捂住了脑袋。   梁贤春上前扶起了肖知县,吞下怒火,露出一丝笑容道:“多准备些车马,我们即刻便要启程,越多越好。”   肖知县点点头,也不敢问数目。   梁贤春唤来信使,吩咐道:“向周遭郡县传我将令,有一辆青马灰幔马车,上边载着一男一女两人,车顶上有三道两寸长的抓痕,但凡见到这辆马车,立刻将车上人逮捕。”   下了通缉令,梁贤春回到营地歇息,当晚破例没有开会。   徐志穹跑到梁玉瑶的营帐里蹭饭吃,公主的伙食比他这个校尉要好了太多。   徐志穹敞开肚皮,吃了一只烤鸡,一条羊腿,喝了半坛子兰止酒,撑的直打饱嗝。   梁玉瑶也不介意:“吃吧,敞开了吃,我听说姑姑下令筹备车马,以后要日夜行军,以后想踏踏实实吃顿饭都不行!”   徐志穹舔舔手指道:“连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那做正经事就更不够了,咱们趁现在把事情办了吧。”   “办什么事情……”   营帐里安静片刻,梁玉瑶啐了一口徐志穹一脸唾沫:“难怪玉阳和你投契,说话都没个正形,话说你昨晚真遇到了人牙子?”   徐志穹一笑:“你猜猜看,猜对了有赏,猜错了要罚。”   梁玉瑶摇头道:“我不猜,你这人的心思猜不透,且就当是真的,那人牙子是血孽门的么?”   徐志穹沉默片刻,没有回答,而是叮嘱来了一句:“真遇到血孽门的时候,若是我不在,千万劝住你姑姑,别轻易和他们交手。”   梁玉瑶叹道:“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在,来无影去无踪的,和你心思一样难捉摸。”   徐志穹一笑,起身离去。   梁玉瑶怅然若失,哼一声道:“吃完就走,这个没良心的。”   ……   徐志穹回到营帐,换上一身便装,悄悄离开了营地。   他在县城转了一圈,县城里很是热闹,肖知县正带着差役四处征集车马。   徐志穹找了个家客栈,选了间上房,用法阵封住了房间,拿出了怀里的一枚三寸令牌。   这是陆延友给他的罚恶令子令。   徐志穹拿起令牌,叩动了三下,令牌上银光闪烁,徐志穹只觉得一阵耳鸣,耳鸣之中还夹杂着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   “诸位同道,速去乘风楼!”   耳鸣过后不多时,陆延友戴着面具,踩着高跷,出现在了徐志穹身旁。   “出了什么事?你先不要慌,同道门随后就到!”   徐志穹道:“别让同道们来,一点小事,我想让你带我回一趟京城。”   “就这?”陆延友一愣,赶紧拿起罚恶令,迅速低语。   徐志穹又感觉一阵耳鸣。   “事已平息,诸位勿惊。”   待耳鸣声消失,陆延友皱眉道:“你且去罚恶司找个人带你去京城就是,为何非要找我?”   徐志穹摇头道:“我要是跟别人去了京城,可怎么回来?”   罚恶司,从哪进,从哪出,就像是在凡尘之中留下了一个锚点。   徐志穹进了罚恶司,锚点还在平幔县,他去不了京城。   想去京城的话,必须要改变锚点,方法就是靠别的判官带路。   可要是跟着别的判官去了京城,在凡尘的锚点也就跟着到了京城,就等于失去了在平幔县的锚点,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陆延友叹口气道:“你若是会用罚恶令就好了。”   他把徐志穹的罚恶子令往地上一插,以此做了一个锚点,随即带着徐志穹去了罚恶司。   等到了乘风楼,陆延友问道:“你想去什么地方?”   徐志穹耳语一句,陆延友勃然大怒:“三更半夜把我叫来,却是为了这种事情?”   徐志穹道:“我可是去做正经事的!”   “那地方有什么好?规矩任多!还不如直接去我茶坊!”   “没说你茶坊不好,等改日得了空闲,且到你茶坊里好好住上几天!”   陆延友冷哼一声,带着徐志穹进了乘风楼,在长长的走廊上选取了一个房间,把罚恶令放在房门之上。   房门开了一道缝,陆延友道:“先把面具摘了。”   两人摘了面具,徐志穹道:“你把高跷解了。”   陆延友摇摇头道:“这倒不妨事。”   两人推开门,于云雾之中落了地,现身在一座大院的角落里。   院子里芳香扑鼻,前方不远处是一座三层阁楼,正是莺歌院,数术阁。   陆延友哼一声道:“去吧,还得答题,答对了也未必能进阁主的床帏。”   陆延友对莺歌院有一种强烈的厌恶。   徐志穹摇头道:“今天不答题,直接进床帏。”   陆延友一怔:“你想用强?这可不是用强的地方!”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不用强,用偷,你在此等我。”   他化身于无形,从楼外爬到了第三层,从窗户进了静涵的房间。   在房间里,他打开了暗格,悄悄拿出了那只铜莲花,藏在了怀里。   ……   徐志穹跳出了数术阁,跟着陆延友回了罚恶司,陆延友以罚恶子令为锚点,把徐志穹送回了平幔县。   罚恶令真是个好东西,连一个子令都有如此强大的功能,可惜只有到了五品,徐志穹才能掌握罚恶令的用法。   送走了陆延友,徐志穹摸索着铜莲花,低语道:“太卜,我查到了饕餮外身的下落,咱们且商量个好计策。”   铜莲花,慢慢开了。   “狂生,你好本事,我也查出了血孽门的下落,咱们好好商量商量。” 第305章 这是暴民?   第二天天不亮,梁贤春收到消息,灰幔马车在南边的青杨县冲卡而去。   梁贤春当即下令,即刻启程。   肖知县真是不易,从全县调拨,又从周遭各县购置,一夜凑齐了八百多匹马。   剿孽军人人都有马骑,当即启程赶往青杨县。   在书院时,尉迟兰学过骑术,可惜学的不精,又赶上胯下这匹马原本是干农活的,这一路摇摇晃晃,走走停停,让尉迟兰吃了不少苦头。   正午时分,到了县城,大军在城外稍作歇息,尉迟兰下了马,且找块石头坐下,却像被炭火烫了一样,一下窜了起来。   疼!真疼!   徐志穹上前关切的问道:“师姐,哪里疼,我给你揉揉!”   苏秀娟在旁笑道:“揉揉哪行,这是起水泡了,得把水泡挑破,志穹,你帮师姐挑破了吧!”   尉迟兰红着脸推开了苏秀娟,且想找个软点的地方坐一会,苏秀娟刚找了一块草席,却听前方传来军令,大军继续赶路。   梁贤春收到消息,灰幔马车在南边的漆窑县再度冲卡而逃,这一次还不是一辆马车,是十几辆马车一起冲卡逃走的。   这些马车从哪来?   都来自王家纸马铺。   纸马车本身的分量并不重,除了常德才坐的那辆车,剩下都是空车,以杨武今日的修为,只要不是跑的太快,同时驾驭十几辆纸马车一点问题都没有。   梁贤春觉得自己离血孽门的老巢越来越近了,当即下令,全军启程,前往漆窑县。   看着那匹傻憨憨的农马,尉迟兰生无可恋,刚跨上马背,马颠了一步,马鞍撞击之下,剧痛自肥桃涌上头顶,险些让尉迟兰叫出声音。   徐志穹把自己的战马让给了尉迟兰,且跨上那匹傻憨憨的农马,跟在队尾一起颠着走。   大军当晚没歇息,走了整整一夜,次日天明,歇息了半日,正午时分继续赶路。   接下来几日,一天就多歇息两三个时辰,一路疾行,一直走出了翼州地界,到了饶州。   知府向思善亲自来到饶州边界来迎接,本想安顿众人住下,可梁贤春上来直接询问马车的下落。   昨日,饶州也见到过一次灰幔马车,十七辆马车浩浩荡荡在官道上驶过,衙差上前盘问,被赶车人痛打一顿,至此再无音信。   向思善道:“将军莫急,我已派人搜寻,不日便能查到贼寇踪迹。”   梁贤春哪里肯等,直接下令大军在饶州全境搜索。   梁玉瑶终于明白徐志穹为什么看不起她姑姑,她这位姑姑的指挥能力实在堪忧。   一州之地全境搜索?   她打算把军士活活累死吗?   这和无头苍蝇有何分别?   梁玉明问徐志穹:“贼丕,我怎么感觉咱们像是被戏耍了?一群人牙子弄几辆马车,领着我们到处瞎转!”   徐志穹一笑,没有言语。   梁玉瑶久居深宫,见识肯定比不上梁贤春。   但梁玉瑶不笨,智商在常人之上,远胜过她这位固执而又自负的姑姑。   梁玉瑶已经看出了问题,而且看出问题的不止她一个。   林天正和左楚贤都看出了问题,也一再提醒梁贤春不要中了敌人的圈套。   可梁贤春听不进去,她的思维完全陷入了一条直线,有线索,就要一追到底,她从没想过要换个角度考虑一下敌人的想法。   徐志穹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把她一步步引到了饶州。   饶州很关键。   刘江浦曾在饶州任职,这证明饕餮外身肯定到过饶州。   太卜还查到消息,饶州有血孽修者。   徐志穹要在饶州逗留一段时间,暂时让常德才和杨武回了罚恶司。   梁贤春执意要全境搜捕,知府向思善不敢阻拦,还得帮着梁贤春规划路线:“往东去是元诚县,离此最近,当从此地查起。”   梁贤春正要下令兵发元诚县,可左楚贤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年轻时四方游学,左楚贤来过饶州,对饶州的郡县布局非常熟悉。   “贼人既是往南去了,往南最近是玉安县,为何要往东?”   这一句问在了要害上,向思善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   梁贤春喝一声道:“有话直说!”   向思善低语道:“将军,玉安县出了些变故,有一群暴民在县内生事。”   暴民?   这是徐志穹最反感的字眼,没有之一。   徐志穹皱眉道:“什么叫暴民?如何生事?你且说清楚!”   向思善沉吟半响道:“知县高仁孝在县内搜捕血孽罪徒,些许乡民甚是抵触,却与官差相抗……”   太卜的消息很准,果真有血孽修者出没,徐志穹心下窃喜,此番在饶州必定收获不菲!   梁贤春喝道:“既是与官差相抗,便是找到了贼人的巢穴,这群暴民都是血孽的同党!”   这话说的武断,但确实挑不出毛病。   知县在查血孽修者,普通百姓为什么要对抗?   如果不是血孽同党,还真就想不出其中的缘由。   可向思善神情苦涩道:“也可能是,知县高仁孝手段用的激烈了些。”   “惩凶除恶,焉能手软!”梁贤春当即下令,全军前往玉安县。   到了玉安县,破天荒的一幕出现了。   大军所经之处,各地知县均率县中大小官员盛情相迎。   可这一次,直到梁贤春走到县衙门口,也没有人出来迎接。   梁贤春略显不满,可既然这位高知县全力缉捕血孽贼寇,且看这份功绩的份上,梁贤春也就不再追究礼数了。   等门口衙差前去通传,高知县这才来到县衙门口,将梁贤春迎了进去。   没有仪仗,礼数从简,高知县连一顿酒席都没给梁贤春准备,就给梁贤春和各个营官沏了一壶茶。   徐志穹打开罪业之童,看了一眼,高仁孝头上的罪业不到半寸。   如此看来这是个好官,而且是个清官。   他身后的衙役,头上的罪业也都不满二寸,看来在高知县的熏陶下,这些衙役都是正直善良的好人。   喝过一盏茶,高仁孝道:“圣上派剿孽大军来此,真乃敝县之久旱甘霖,高某连日捉拿血孽恶徒,确遭暴民阻挠,还望剿孽将军,助本县共诛贼寇!”   梁贤春点头道:“我奉圣上致命,来此剿贼,贼寇同党,绝无姑息,今日便随高知县起兵,将贼寇一网打尽!”   高仁孝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我这便去召集衙差,诛杀暴民,以彰吾皇天威!”   一口一个暴民。   他说暴民的样子,就像在说杀父之仇和夺妻之恨。   粱贤春正要下令出兵,徐志穹突然开口了:   “且慢!眼下并非出兵良机。”   梁贤春瞪了他一眼,似乎这里没有徐志穹说话的份。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得说话。   徐志穹道:“大军连日疾行,乏困不堪,此事出兵赶战,一无士气,二无战力,绝非上选!”   林天正闻言点头道:“徐校尉所言极是,且容大军休整一日,再出兵不迟。”   梁贤春皱眉道:“怎会不迟?兵贵神速,迟则生变!”   左楚贤道:“我赞同徐校尉之意,这几日行军太过艰辛,大军确须休养。”   几位营官态度坚决,梁玉瑶也罕见的表态了。   她自然站在徐志穹这边:“我手下的红衣使,连马鞍都坐不住,歇息一日再打,军士们也好有些力气!”   众营官意见统一,梁贤春无奈,只得答应下来:“大军休整一夜,明早出兵,剿灭贼寇!”   徐志穹问高仁孝:“哪一乡的乡民与官差相抗?”   高知县道:“暴民各乡都有,眼下正聚集在和顺村。”   各乡都有?   一县都是暴民?   没道理。   血孽门是人牙子,让人恨之入骨的人牙子。   一村一寨或因民风不正,与血孽门有些来往。一县之地,各乡之民,怎会都与人牙子为伍?   还好,梁贤春让休整一个晚上。   这一个晚上很重要,徐志穹得查出这群乡民的真实目的。   他穿了一身粗布衣服,牵上了那匹傻憨憨的农马,在马背上驮了两个麻袋,正要离开营地,却被粱玉瑶拦住了。   “贼丕,你又要去哪?”   “出去做点正经事!”   粱玉瑶拉住徐志穹道:“今天不管你做什么事,都得带上我,否则你别想离开大营一步。”   徐志穹指着一身衣服道:“你看我这身衣服了么?你愿意穿么?”   粱玉瑶不以为意:“穿就穿呗,有什么大不了!”   徐志穹端来一碗锅底灰道:“你太白净了,还得把脸涂黑。”   “涂黑就涂黑,我也不怕!”粱玉瑶一咬牙,真就把脸抹黑了,徐志穹替她弄了一身农人的旧衣,穿戴好了,两人去了和顺村。   和顺村外,一群衙差设卡封路,在道路中央,跪着一群破衣烂衫的百姓。   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寒冬时节,穿着单薄的衣衫在瑟瑟发抖。   粱玉瑶低声问道:“这就是暴民吗?”   徐志穹拍了拍肥桃:“一会可别乱说话。”   徐志穹牵着农马过去,一名官差上前推了徐志穹一个趔趄:“眼瞎么?没看见卡子?”   徐志穹憨憨笑道:“我是外乡来的,这不是官道么,我一路就走过来了。”   官差喝道:“路封了,绕道走吧,快滚!”   徐志穹抓抓头皮道:“这官道怎么说封就封了?”   官差揪住徐志穹道:“你怎么那么多话?你是不是和这村里的暴民有来往?你是和他们沾亲还是怎地?”   “不沾亲,不沾亲,我就是个过路的。”   “让你快滚,听不懂么!”衙差一脚踹倒了徐志穹,徐志穹爬了起来,牵着农马赶紧走了。   粱玉瑶想上前教训一下这官差,没想到官差自己走过来了:“你别说,这婆娘听俊俏的!”   徐志穹喊道:“不俊,不俊,就是山里婆娘。”   徐志穹催着粱玉瑶赶紧走。   粱玉瑶回头看了一眼官差,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平民。   寒风之中,一个跪在地上的女子昏倒了。   她年幼的儿子上前哭喊,被衙差一脚踢翻在地。   这对母子躺在寒风中发抖,也不知能不能活得过今夜。   暴民?   他们真是暴民?   ……   到了隐蔽处,徐志穹摆了一道阴阳法阵。   徐志穹很擅长使用别人的传送法阵,但他自己的传送法阵非常差,发挥到极限水准,一次也只能传送一里多一点的距离。   一里倒也足够他绕过路卡。   挎着粱玉瑶,牵着憨憨马,徐志穹到了村口,两个村民拿着锄头,上前拦住了去路。   “做啥的!”村民喝道。   徐志穹道:“俺是过路的么,到处都是路卡子,俺也不知道咋走,翻山绕过来的么。”   一个中年汉子打量了徐志穹一番,喊道:“快些走么,赶紧走,等官差来了,就走不了了!”   徐志穹咂咂嘴唇道:“能给口水喝么?俺们两口子这一天都在山里转悠,一口水都没喝嘞。”   中年汉子回身对一个年轻农人道:“去给他拿碗热汤喝么!”   所谓汤,其实就是一碗热水。   但这样的天气里,这碗热水相当宝贵。   徐志穹喝了半碗水,剩下一半给了粱玉瑶。   粱玉瑶本来不想喝,被徐志穹在肥桃上拧了一下,没奈何,把水喝了下去。   水有些苦,但喝完还真挺暖和。   徐志穹揉揉肚子道:“俺们两口子这一天也没咋吃过东西,看着雪地上面全是金沙子,能给口吃的么。”   中年男子回身道:“给他个饼子吧。”   年轻农人包了块饼子,给了徐志穹。   暴民?   他们真是暴民?   徐志穹接了饼子,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塞给粱玉瑶,道了声谢,牵着马走了。   没走两步,忽听中年汉子喊了一声:“你们再等会,你那马蹄甲长出来一节,都快磨烂了么,等蹄甲裂了,这马就废了。”   徐志穹牵着马等在原地,中年男子喊了一嗓子:“老吴头,你家伙带了么,给这个外乡人修两刀么!”   一个老头走了过来,把憨憨马的后踢搭在石头上,拿出一把小刀,帮它把增生的蹄甲削了下来,沿着蹄铁,修的十分平整。   徐志穹搓搓手道:“俺身上没有钱嘞。”   老头哼了一声道:“哪个要你钱了么,走吧!”   徐志穹牵着马走了两圈,修好了蹄甲,憨憨马不那么颠簸了。   粱玉瑶呆呆站在原地,小声问了一句:“他们是暴民?”   徐志穹回头看了一眼村口的那几个村民,拍了拍憨憨马道:“这是暴民?你信么?别说你不信,就是你家的驴兄弟也不信!”   村民讶然看着徐志穹,老吴头问道:“你是跟你媳妇说话,还是跟牲口说话?你平时也总和牲口说话么?”   为什么要带个“也”字?   徐志穹拍着憨憨马,看着粱玉瑶道:“驴都不信他们是暴民,为啥高知县就信了?” 第306章 硬骨头的和顺村   徐志穹和粱玉瑶看着老吴头,看着周围几个乡民。   这几个乡民好像意识到这两个人不是普通人,小心的拿起了武器。   他们的武器有锄头,有搞头,有镰刀,有烧火棍子。   老吴头用的武器是一把钉马掌用的铁锤子。   徐志穹看着众人道:“我要想打,你们活不了。”   合理立论。   “你们活着,证明我不想打。”   合理推论。   “想活着,就别和我打。”   不合理推论。   一群乡民不知道徐志穹用了什么手段,只觉得在徐志穹开口的一刻,失去了和他战斗的欲望。   中年男子看着徐志穹道:“俺是和顺村的里长,俺叫杜广兴,这位小哥,你们看着不像是官府的人。”   徐志穹道:“你看错了,我们就是官府的人。”   “既然是官府的人,那就不用说了,咱们真刀真枪的拼一场。”   话说的硬气,可杜广兴举着锄头的手略微有些哆嗦。   粱玉瑶走到杜广兴面前,问道:“你既是里长,好歹也算个官,为什么要和官府相抗?”   杜广兴看着粱玉瑶道:“你们是哪来的官?”   徐志穹道:“京城来的官。”   杜广兴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希望。   老吴头在旁道:“哪的官不都一样吗?还能在乎咱们死活吗?”   里长眼睛里希望消失了,回过头去,对着年轻人喊道:“生子,叫人!”   不多时,不少村民聚集在了村口,各自拿着家伙要来拼命。   其中有一些人有修为,他们站在队伍最后,身上的云雾重叠在一起,看不出修为的高低。   粱玉瑶看着里长,又问了一次:“你只管说句话,为什么要和官府作对!”   里长摇头道:“跟你说了能有什么用处?”   徐志穹道:“官道上的卡子那里,被抓了一些人,那是你们村里的吧?只要你们说实话,我就去把他们救下来。”   里长一惊:“当真?”   徐志穹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只要你们肯说实话。”   粱玉瑶拽了徐志穹一下,小声道:“若他们真和血孽门有染,这就不能放了。”   里长喝一声道:“小泵娘,你说甚?”   徐志穹道:“里长,血孽门你知道么?采生折割的畜生你知道么?人牙子你总该知道吧?高知县是来抓人牙子的,你们为什么横加阻挠?”   老吴头喝道:“那姓高的说是来抓人牙子?”   里长喝道:“放他娘的屁,他是来抓南神的弟子!”   南神,是民间对朱雀真神的称呼。   高仁孝抓的不是血孽修者,也不是采生折割的人牙子,他抓的是朱雀修者。   里长道:“去年秋收的时候,一群儒生跑来村子里瞎特么折腾,把南神的弟子抓走了不少,今年收成少了四成,   高知县说官粮不能少,田赋反倒加了两成,俺们村子多少年没挨饿了,今年还不到过年,家家米缸见了底,   后来朝廷说南神子弟是好人,这群儒生还在这撒野放赖,俺们村里的爷们咬咬牙,连锄头带棍子,把他们全打跑了,   如今马上开春,俺们周围几座村子全指望这几个南神弟子帮着春耕,高知县一声令下,又来抓人,俺们的日子还特么过不过了?拿着一家老小的性命,陪着你们扯特么闲淡么?   南神弟子是好人,有两个还在我们村里成了家,今天谁动了他们,俺们就跟谁拼了这条命!”   高知县为什么要抓朱雀修者?   粱玉瑶想不清楚其中的道理。   徐志穹问道:“官道上被绑着示众的都是些什么人?”   里长道:“南神弟子的家小,上元节那天,南神子弟都去祭神了,高知县派了衙差过来,把他们家小都抓了起来,   俺们开始真是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坚决不能看着他们被抓走,事后他们又来抓人,从各村抓了不少的人,俺们这才回过味来,不干不行了,咱们得拼到底!”   徐志穹对杜广兴道:“里长,你说的这番话,敢跟我到高知县面前对质么?”   “敢!”里长喝道,“俺敢和他打这一仗,对质还有什么好怂的!”   “好!”徐志穹道,“诸位在此稍候,我们去去就回。”   徐志穹带着粱玉瑶回到了官道上,这次没用法阵,径直朝着衙差的卡子走了过去。   衙差们一阵慌乱,有人喊道:“村里有人出来了!”   “看仔细些,是不是带修为的!”   “把刀架脖子上,修朱雀的手慢,架上刀他们就不敢动了。”   “这女的好像不行了。”   “先扶住,把刀架上。”   “这小的呢!”   “拎起来,也把刀架上。”   “这人怎么看着眼熟啊?”   “这不刚才想要过路的那个傻子么?”   “他说他是外乡人!”   “那先别架刀了!”   “傻呀,你不想想他怎么进的村子,这不是什么好人,和那群刁民是一伙的!”   领头的衙差上前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徐志穹蓦然来到身后,横过短刀,在衙差的脖子上,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衙差很是凶悍,刀架脖子,胆气十足:“你敢动我!你知道爷爷我是干什么的?”   徐志穹道:“问你话,且答的痛快些,免受皮肉之苦!”   衙差冷笑一声:“你是那群刁民雇来的刀手吧?爷爷告诉你,这趟生意你可千万别做,离他们千万远点,我还告诉你,你千万别动我,否则你爷爷我……”   徐志穹在他左脸上开了一道口子,不长,也就一寸多一点。   但这口子挺深,直接让他左腮帮子漏风了。   衙差哇一声叫了出来,眼泪哗哗的流:“你,你特么真敢,你等着,看我们老爷不扒了你的皮!”   徐志穹在衙差右腮上又戳了一个窟窿,衙差哀嚎许久,这次终于说正经话了:“他们都是嫌犯的家小,他们家里都有血孽门的人。”   “是血孽门的人,还是朱雀道的人?”   衙差道:“我们高大人说了,都是一样的,修朱雀的,就是血孽门的,这是朝廷的命令!”   好个高知县!   这老不死的东西竟然做出这种荒唐事。   多亏大宣是个有血性的王朝,宣人的骨头是硬的,这些村民敢和官府对抗。   若是换了别的朝代,这些朱雀修者肯定得被活活冤死。   而大宣的农业生产对朱雀修者有极强的依赖性,这些朱雀修者死了,这一县之民不知得饿死多少。   徐志穹把衙役头目丢在地上,回身对其他衙役道:“把这些人都给我放了,我饶你们一条性命。”   一名衙役喊道:“骗谁?当我们是三岁孩子?我们若是放了他们,你还能饶得过我们吗?”   另一名衙役道:“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你现在赶紧给我走,走的越远越好,你要是不走,我们当场把这些人都杀了!”   衙役神色狰狞,把刀刃在一个孩子的脖子上蹭了蹭。   他们这个行当,天性如此,要说对付朱雀修者,他们没胆量,九品技就能轻松烧死他们。   但要说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妇孺,他们绝对不含湖。   见徐志穹和梁玉瑶没动地方,衙役揪着孩子的头发,喝一声道:“都听不明白是吧,今天就让你们明白明白!”   他准备先割了这孩子的耳朵,只听卡吧一声,衙役的刀落在了地上,他的腕骨被折断了。   梁玉瑶看着衙役道:“这回你明白了吗?”   衙役还在发愣,梁玉瑶用盘蟒之技把一群衙役的腕骨都折断了。   霎时间,官道之上惨呼不断,这些衙役经常糟蹋别人,可他们从没挨过毒打,这一下断了手腕,全都哭出了眼泪,有些人连尿都出来了。   梁玉瑶喝一声道:“谁再多出一声,便拧断他脖子。”   衙役们立刻憋了回去,一声不吭。   徐志穹道:“你先在这看住这些衙役,我回县衙,把高知县给请过来。”   梁玉瑶摇摇头道:“说颠倒了,我去县衙,你在这看着他们。”   徐志穹道:“却为何故?”   梁玉瑶道:“你去了,那老鬼肯定生疑,我去了,能把他好模好样的骗过来,到时候再做处置。”   ……   梁玉瑶回了县衙,命人叫醒了县令高仁孝。   六十多岁的老县令睡眼惺忪,来到公堂之上,不知看到了梁玉瑶,还看到了梁贤春、林天正和左楚贤。   剿孽军中的大人物都来了,梁玉瑶一脸谦卑,对高知县道:“今夜我与徐校尉去和顺村看了一眼,本想好言相劝,可那群暴民油盐不进,   今特请高知县出马,一并前去劝说,若能劝住这群暴民,也算止息了一场干戈。”   高仁孝摇头笑道:“公主殿下,这群暴民冥顽不灵,劝是劝不动的。”   梁玉瑶道:“劝不动就打,我把红衣阁也带去,今天晚上说什么得把血孽门的恶徒抓住,顺着这条线,铲了血孽门的老巢。”   说完了这番话,梁贤春按捺不住了:“玉瑶说的有理,咱们即刻出发!”   林天正有些担心:“若是能止息干戈,还应以良言相劝。”   梁贤春咬牙道:“有什么好劝,暴民都应杀之!”   左楚贤不想对平民出手,且找了个说辞:“我麾下军士还须歇息。”   梁玉瑶笑道:“不劳其他各营,有我红衣阁足矣,向知府,你却怎说?”   饶州知府向思善道:“公主殿下既要除贼,本府自当全力相助。”   “相助?”梁玉瑶轻笑一声,“是谁助谁?饶州的事情,本就是你分内的事情,高知县抓捕恶徒、抗击暴民时,你为何不出手相助?”   向思善干笑一声道:“州中军士和差人,都在四下搜捕恶徒,实在腾不出手来。”   “难为向知府了。”梁玉瑶微微一笑。   打仗的事情,她不懂。   这官场上的手段,梁玉瑶是高手中的高手。   向思善到了这一步还想明哲保身。   好说!   一会我让你和这老知县当面撕扯,看你们谁的模样更难看!   众人带上红衣阁,一并去往了和顺村,走在官道上,发现路卡被毁了,地上还有血迹。   高知县惊呼一声道:“不好,暴民生乱,徐校尉恐有不测,一会见了那群暴民,切不可有丝毫犹豫,定要将其剿灭干净,否则敝县永无宁日。”   说话间,老知县气得发抖。   梁玉瑶给老知县拍拍背道:“高知县,莫急,那群暴民不是来了吗?”   远方一片火把闪烁,高仁孝惊呼一声道:“诸位将军,速速备战。”   梁贤春也很紧张,赶紧下令备战。   可红衣使无动于衷。   这就是特务机构的特点,她们只听梁玉瑶的命令。   梁贤春喝道:“玉瑶,还等甚来,赶紧备战!”   梁玉瑶继续给高知县拍背,“姑姑,莫急,且等高知县劝说几句。”   高仁孝道:“老夫对他们无话可讲!”   说话间,徐志穹带着一众乡民,已经来到了近前。   双方相距不足百尺,梁贤春喝道:“徐志穹,你为何与暴民为伍?”   高仁孝闻言,高声喝道:“徐校尉被暴民劫持,老夫与这般暴徒不共戴天,诸位随老夫一起,与暴民一决死……”   话没说完,梁玉瑶突然在手上加了力气,把高仁孝推了出去。   高知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等艰难站稳脚步,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乡民当中。   乡民怒目而视。   高仁孝颤巍巍道:“你,你等暴徒想怎地……”   梁玉瑶眼角一颤,喝一声道:“跪下说话!”   卡吧一声,高仁孝膝盖骨碎裂,跪在了一群乡民面前。 第307章 他真是蠢人吗?   高知县跪在了众人当中,没等开口说话,里长杜广兴上前踹了他一脚:   “姓高的,你特娘说么,你为什么断我们生路,春耕就要到了,你把南神弟子都抓走了,你让俺们怎么活!”   梁贤春正在呵斥梁玉瑶,林天正也本想上前搭救高仁孝,可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愣住了。   梁贤春喊一声道:“高知县,你不是要抓血孽修者么?”   高仁孝高声喊道:“血孽修者就是朱雀道上的,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我是奉了圣上的命令来抓这些罪徒!”   话音落地,梁贤春瞠目结舌,林天正和左楚贤也傻了眼,左楚贤问了一句:“高知县,你是进士出身?”   高仁孝端正神色道:“老夫乃昭兴二十年进士,二甲第十一名,你若不信,可查皇榜。”   虽然年龄差了四十多岁,可若论起官龄,他和徐志穹算同辈,徐志穹从武彻书院毕业那一年,高仁孝考中了进士,只当了一年县令。   这把年纪考上进士实属不易,可左楚贤还是对此表示怀疑。   他一开始以为高仁孝这是个倔老头子,如今看来这厮明明是个傻子。   傻子也能考进士?   左楚贤问道:“高知县,你当真区分不出朱雀修者和血孽暴徒?”   高知县冷笑一声道:“都属同道,都是暴徒,都是一丘之貉!”   左楚贤还想继续追问,林天正没心思和这傻子磨口,他把视线转向了知府向思善:“向知府,你就由着这老儿胡作非为?”   向思善干笑一声道:“这事情,却还不好说。”   向知府有他的苦衷。   他不是不知道内情,但这事他不好处置,原因有三个:   一是大宣的地方官制,作为知府,向思善是高仁孝的上级,但却没有罢免高仁孝的权力。   在大宣,知县由朝廷直接任命,罢免权也在朝廷,向思善若对知县不满,必须要向吏部奏报弹劾。   在正常情况下,知府弹劾知县,只要情况属实,朝廷都会批准。   弹劾的奏报上去了,吏部也接核准了,奏章送到内阁,内阁票拟之后送到司礼监,可司礼监迟迟没有批红。   这就产生了第二个问题,向思善摸不清朝廷的态度。   去年,朝廷曾大张旗鼓抓捕朱雀修者,或许这一次又想借血孽门之事,再度对朱雀修者下手。   向思善为官二十余载,深谙官场之道,如果这是朝廷的想法,向思善自然不敢违忤,所以向思善只好先对高仁孝加以劝说和警告,让他先别把事情闹大。   可高仁孝完全不理会向思善。   他为官时间尚短,而且非常清廉,完全没有把柄在高仁孝手上,在这种情况下,向思善根本没有威慑他的本钱。   无奈之下,向思善只能选择最稳妥的处理方式,静观其变。   高仁孝一天没有被罢免,向思善就不对玉安县做任何干预,直至形成了今天的局面。   奏章上去了,向思善已经洗脱了自己的责任,事情走到这一步,却和向思善没有太大关系。   高知县跪在地上,仍旧对着乡民破口大骂:“你们这般暴徒,为一己之私,与朝廷相抗,你们都该满门抄斩!”   林天正仰面叹曰:“真乃愚人,世间罕有之愚人。”   徐志穹不管他是愚人还是智人,在徐志穹眼里,这是个该杀的人!   他从衙役身上拿来一把佩刀,站在高知县面前道:“高仁孝,污蔑良善,意图杀良冒功,你知罪?”   高仁孝很害怕,看着徐志穹的刀刃,低下了头。   他头上那不足半寸的罪业特别明显,杀了这厮,徐志穹势必要遭处罚。   罚就罚了,这个祸害不能留,为了给梁大官家舔沟子,这老东西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今后再让他担任知县,这一方百姓不知会被他糟蹋成什么样子!   徐志穹举刀,刚要斩下,忽听梁贤春喝一声道:“徐校尉,稍待片刻,此事且交我来处置。”   徐志穹把刀放了下来,但没有放走高仁孝:“将军,此人罪不容赦,不知将军要如何处置?”   梁贤春看了看四周,一群乡民都瞪着眼睛看着她。   这件事必须处置妥当。   梁贤春自幼痴迷于修行,十六岁便到了七品,十七岁进了苍龙殿,三十四岁便有了四品修为,这份天资,足以让梁季雄艳羡。   然而她这半生,除了修为,再无其他过人之处。她不懂带兵,也不会打仗,连官场和宗室之间的争斗都看不明白。   除了苍龙道门,她唯一熟悉的领域只有一个,她在郁显国做了五年使臣,对两国外务还算了解。   去年,昭兴帝下令驱逐朱雀修者,险些让大宣和郁显彻底决裂。   如果这一次的事情再次闹大,两国的关系基本没有挽回的可能。   所以梁贤春当前的主要想法,是让事件平息下来。   “徐校尉,此间不是京城,你以提灯郎的身份执法并不合适,至于高知县意图抓捕朱雀修者,终究只是意图,事情并未坐实……”   向思善在旁附和道:“将军所言极是,终究这人还是没抓来。”   林天正闻言恼火。   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等他把人抓来才能定罪?   “将军,高仁孝欺压良善,以至激起暴乱,此贼若不严惩,恐民愤难平!”   梁贤春低声对林天正道:“林校尉,个中缘由我心里清楚,但为这一个迂腐老儿连累了徐志穹,你觉得值得吗?”   林天正想想觉得也对,提灯郎确实不该在京城之外执法。   而且梁贤春确实不打算放过高仁孝:“高知县,你迂腐荒唐,犹不自知,今日之举,不仅辱了你这身官袍,也辱了大宣朝廷的名声,   我将以此事上奏圣上,将你贬为庶人,日后永不录用,念你年迈,今留你一条性命,望你好自为之!”   梁贤春又对一众乡民道:“高仁孝行事荒唐,尔等受其逼迫,无奈相抗,今免去你等罪责,各自回家,以备春耕!”   里长点点头,乡民们无罪,高仁孝也被罢了官,几名朱雀修者也保住了,事情到此为止,对他们来说倒也是完美的结果。   梁贤春又对向思善道:“向知府,此事你做的很是取巧,但治下不严,你终究难辞其咎,自今日起,高仁孝暂且停职,等候发落,玉安县政务,你另派人员打理,不得有误!”   向思善连连答应。   林天正和左楚贤频频点头,都认为梁贤春处置得当。   梁玉瑶示意徐志穹别再固执,此事就此作罢。   林天正不时向徐志穹递眼色:志穹啊,别再和这种人纠缠了,就放了他吧。   左楚贤也冲着徐志穹微微颔首:徐灯郎,不值得为这蠢人连累了你,放了天吧。   徐志穹又看了看高仁孝的头顶。   罪业不够,确实不该杀。   他今后不能再做官了,也不会再对当地百姓构成危害。   这种情况下,似乎没有固执下去的理由。   可徐志穹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确定这个人危害极大,可又说不出缘由。   宁可背上罪过,徐志穹也要杀了这个人。   他再次把长刀举了起来,梁贤春喝道:“徐校尉,你却没听见我的话吗?”   梁玉瑶走到近前,柔声劝说:“志穹,事情过去了,随我回营地歇息吧。”   里长在旁道:“徐灯郎,俺们算是记住你了,俺们几个村的老少爷们,都忘不了你的恩情。”   徐志穹置若罔闻,严重寒光乍现,正要砍了高仁孝的脑袋,一阵杀气袭来,耳畔突然荡起了熟悉的声音:“志穹,快走,别动他,快走!”   是武千户!   徐志穹一愣,本能的看向了天空。   梁贤春趁机上前,拖走了高仁孝,回身吩咐苍龙卫:“还不把高知县送走!”   两名苍龙卫上前提起了高仁孝,名义上是护送,实际上是看押,把高仁孝带回了县衙。   徐志穹站在原地发愣。   为什么?   为什么千户要阻止我?   高仁孝到底是什么角色?   此事貌似处置完了,回到营帐之中,梁玉瑶给徐志穹倒了一杯酒,劝道:“高仁孝这种迂腐蠢人,不值得让你手上沾血,更不值得为他留下话柄。”   “蠢人?”徐志穹抿了一口酒道,“这种蠢人怎么会考中进士?”   梁玉瑶笑道:“左楚贤也想不明白,许是有人帮了他一把,可若是真有人能帮他,又何必非让他等到这把年纪?”   “蠢人……”徐志穹喃喃自语。   “别在惦念他了,”梁玉瑶又给徐志穹倒了一杯酒,“此前我觉得,你的心思总和别人不一样,这世上真没有像你这般机敏的人,   现在才知道,你不光机敏,却也是个真正懂得体恤百姓的人,若不是你心里装着那群乡民,却不知他们要受多大冤屈……”   “蠢人……”徐志穹还在喃喃自语。   六公主恼火道:“我说话,你听了没?”   “没听。”徐志穹很是坦诚。   梁玉瑶皱眉道:“你总是想着那蠢人作甚?这次姑姑说得对,毕竟高仁孝的罪行还没坐实,免官也就够了,你还非得杀了他怎地?”   “他不是蠢人”徐志穹连连摇头道,“这个人的所作所为说不通!” 第308章 生死一念   高仁孝的行为不合逻辑。   每一个单项行为都挑不出毛病,但放在一起就有严重问题。   徐志穹道:“他抓捕朱雀修者,是为了讨皇帝欢心,这没错吧?”   梁玉瑶笑道:“这还用问?哪个臣子不想讨父皇欢心,也就你这天生的逆臣不一样!”   徐志穹问道:“讨皇帝的欢心,有什么用?”   “你傻了怎地?臣子的荣华富贵,乃至生杀予夺,不全都攥在我父皇手里吗?”   徐志穹道:“既是为求荣华富贵,他为什么还要得罪知府?”   梁玉瑶想想道:“许是他看不起向知府,我见过有不少看不起上司的官员。”   “看不起向知府,还看不起皇帝派来的剿孽军么?剿孽军来的时候,他连府衙都没出。”   梁玉瑶也有些想不明白:“或许他性情耿直,是个好官?”   徐志穹摇头道:“好官不顾百姓死活?”   梁玉瑶想想又道:“他到这把年纪才当官,或许对朝廷心怀不满,故意使坏?”   徐志穹摇头:“要使坏,且偷偷摸摸使坏,为什么要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梁玉瑶道:“或许他只是愚蠢了些,没想过这么多?”   徐志穹还是摇头:“那得他蠢到什么地步?做了一件事,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梁玉瑶无言以对,听徐志穹一番分析,高仁孝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人无法理解。   徐志穹越想越急躁,头皮都快抓破了。   梁玉瑶心疼的安抚道:“莫想这事了,为那蠢人花这心思作甚?大军又要启程了,且趁着今天没什么事情,我叫人备些酒菜给你吃!”   徐志穹的头脑一片混乱,好像有一股无形之力,在干扰他的思绪。   看着徐志穹眼里充起血丝,梁玉瑶越发担心,正想找医官来,却见梁贤春气势汹汹走进营帐。   “玉瑶,你年纪也不小了,整天待在男人的军帐里,当真不知什么是羞臊!”   梁玉瑶本就担心徐志穹,被梁贤春无故训斥一番,却也恼火起来:“我在他军帐怎地?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我和徐校尉商讨军务,有何不妥?”   梁贤春没再和梁玉瑶争吵,上前质问徐志穹道:“你营中一个姓姜的女子,竟敢冲撞于我,是何道理?”   不用问,这人是姜飞莉。   梁玉瑶冷笑一声道:“姓姜的冲撞了你,便去找姓姜的,别管鞭子还是棍子,你只管揍她就是,你来找徐校尉作甚?”   梁贤春怒道:“她是徐志穹的人,她冲撞了我,就是徐志穹冲撞了我!”   梁玉瑶冷笑道:“谁说她是徐志穹的人?你看看名册里有她的名字吗?”   正说话间,忽见徐志穹站了起来,吓得梁贤春后退了一步。   “你要作甚?”梁贤春想用龙怒之威,却被梁玉瑶拦住了。   “你且等一下,他有话要说。”   徐志穹看着梁贤春道:“我的人,得罪了你,便是我得罪了你!”   梁贤春一脸愤恨道:“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徐志穹又问道:“玉安县为什么会有暴民?”   “你问我这个作甚?”梁贤春一脸茫然,“是那湖涂知县得罪了百姓,才出了暴民。”   徐志穹道:“是谁得罪了百姓?”   “高仁孝啊!”梁贤春越发理解不了徐志穹。   “高仁孝是谁的人?”徐志穹发问。   梁贤春费解:“这叫什么话?”   梁玉瑶喃喃道:“他是朝廷的人。”   徐志穹又问:“百姓为何如此易怒?”   梁玉瑶道:“因为这关系他们的生计。”   “关系生计的事情多了,为什么这一次,百姓的回应如此激烈!”   梁贤春思考许久,想到了答案:“因为不是第一次了!”   她对这件事情感慨最深,她知道上一次昭兴帝对朱雀修者的所作所为造成了多恶劣的影响。   梁玉瑶也想起了里长的话:“上一次,儒生抓捕朱雀修者,却让原本富庶的玉安县挨饿了,百姓吃过一次亏,这一次势必要拼命反抗。”   徐志穹又问:“饶州现在有多少暴怒的乡民?”   梁贤春讶然道:“不是只有玉安县一处吗?”   “难说!难说向思善有没有说实话,”徐志穹摇头道,“纵使现在只有一处,将来却也难说!”   梁贤春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心里还是有一点怀疑:“不就是一个高仁孝么?”   徐志穹道:“姜飞莉得罪了你,就是我得罪了你,因为在你眼里,姜飞莉是我的人,   高仁孝激怒了百姓,又是谁激怒了百姓?高仁孝是谁的人?   在百姓眼里,做官的都是朝廷的人,高仁孝是朝廷的人,高仁孝激怒了百姓,就等于朝廷激怒了百姓。”   梁玉瑶倒吸了一口凉气。   徐志穹终于想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高仁孝故意把事情闹大,是想搅乱南方各州县。”   梁贤春诧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只因记恨朝廷?”   徐志穹摇摇头,说出一个两人接受不了的结论:“高仁孝不是蠢人,他是血孽门的人,他故意混淆了朱雀道和血孽门的概念,让百姓以为剿孽军是来抓捕朱雀修者的,百姓在恐慌和愤怒之下,会共同对抗剿孽军!”   梁贤春愕然良久道:“不可能,朝廷命官,七品知县,怎么会是血孽门的人?”   梁玉瑶想了片刻,微微点头道:“志穹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志穹说的确实有道理!”林天正迈步走进了营帐,时才他看徐志穹执意要杀高仁孝,以为是少年人一时冲动所致,本想来劝说几句,等在门外听到刚才那番话,林天正意识到问题没那么简单。   左楚贤跟在林天正身后,抱拳施礼道:“多亏徐灯郎虑事周全,止息了这场干戈,若是咱们真跟着高仁孝去打杀和顺村的平民,咱们剿孽军却再也洗不清白!”   林天正叹道:“刚才就该杀了高仁孝,以正视听!”   梁贤春还在为自己辩解:“不杀他,也未尝不可,我罢了他的官,这是依律处置,和顺村的人也算满意了。”   左楚贤摇头道;“看到的人是满意了,可听到的人呢?流言之下,事态会变得面目全非,传闻散出去,可就不是依律处置了,会变成官官相护,恐又要激起民变!”   梁贤春半响无语,事情变化的太快,她有些接受不了。   徐志穹喃喃低语道:“不杀他也对,难怪不让我杀他,这是条线索!”   徐志穹撒腿跑去了县衙。   高仁孝,罪业不足半寸,没有修为,彷佛只是一个六十多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   可这是通过罪业之童得到的判断。   血孽修者能伪造罪业,也能伪造修行,他们是判官的死敌,能有效克制判官的罪业之童。   这厮应该有修为,或许是血孽门的重要人物,把他抓住,严加拷问,肯定能打探出重要线索!   难怪千户提醒我不能杀了他,要是杀了他,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不就断了么?   徐志穹越跑越快,梁玉瑶在身后紧追。   梁贤春、林天正和左楚贤也追了上来,一路之上,梁贤春不停解释:“我早就看出高仁孝来历非同一般,我故意留他一条性命,且等他露出马脚再做审问。”   林天正扭过头去,左楚贤干笑了两声。   等跑到了县衙门口,徐志穹停下了脚步,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少顷,众人赶上,一并进了县衙,只看到院子之中有血迹,没看见人,也没看见尸体。   高仁孝逃了,可县衙里的人呢?   高仁孝的修为不低,衙差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但苍龙卫呢?难道也不是对手?   徐志穹问梁贤春:“将军,你派来的两名苍龙卫是几品修为?”   梁贤春道:“两个都是六品。”   徐志穹脸颊一阵抽动,一股恶寒自嵴背涌上头顶。   他明白了为什么武栩要提醒他不要杀了高仁孝。   不是为了让他留下重要线索,是徐志穹当时根本杀不了高仁孝。   当时两人的距离很近,徐志穹非但杀不了他,还很有可能死在高仁孝手里。   “快,快去和顺村!”徐志穹意识到大事不妙! 第309章 血洗和顺村   和顺村里,里长杜广兴摆了两桌酒席,正在给两名朱雀修者压惊。   这两名朱雀修者在和顺村安了家,正因为有这两人,和顺村以前从来不为吃饭的事情发愁。   村里的酒宴很是素朴,但并不影响宴席上热烈的气氛。   里长倒了一大碗米酒,冲着一名叫尤俊海的后生道:“小海,喝么,敞开了喝,醉倒了今晚就睡我家了么!”   尤俊海也倒了一大杯酒,喝了一口擦擦嘴道:“叔,俺这心里不痛快,俺娘就是和顺村的人,俺媳妇也是和顺村的人,俺也是和顺村的人,可咱们朝廷为啥就非得和俺们过不去?”   里长皱眉道:“可不敢胡说,高仁孝是高仁孝,朝廷是朝廷,高仁孝的那个老龟孙不是东西,这可不能赖在朝廷身上。”   老吴头在旁叹一声道:“要不是京城那位徐灯郎,小海他们的性命,还真未必保得住,咱们一村老小的性命也难说!”   里长一愣:“你说啥徐灯郎?徐灯郎不是京城里的大英雄么?啥时候来咱们村子了?”   尤俊海道:“俺听县城里的通道说了,昨晚上来的徐校尉,就是徐灯郎,是他硬着脖颈子换了俺们一个清白!”   “那就是徐灯郎!”里长挑起大拇指,“要不说老天爷疼乎咱们,这是给咱们送来救星了。”   老吴头叹口气道:“徐灯郎在这,小海他们倒是清白了,等徐灯郎走了可咋办?难说高仁孝那老龟蛋不来找后账!”   “怕球么!那老龟儿子不是罢官了么!”   老吴头摇头道:“他是罢官了,难说别的官就是好人,你看那向知府,啥时候管过咱们死活么?”   里长打了个酒嗝:“老吴头,你莫说这丧气话,今天是个好日子么!   这事过去之后,估计我这里长也干不下去了,可不管谁当了里长,咱们和顺村的骨气不能丢了,   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让咱们好好过日子,咱们村子就和和顺顺,要是让咱们日子过不下去了……”   话没说完,村里的年轻人生子冲了进来,冲着里长喊道:“不好了,高知县带着尸体打进村子了。”   “你说甚来?”里长听蒙了,“谁带着尸体?谁打进来了?”   “高知县!”   “你撑湖涂了?高知县带着尸体作甚?那老棺材瓤子能打得过谁?”   生子急得满脸是汗:“里长,你赶紧看看去吧,村口老宋家、老丁家,老胡家都被打死好几口子人了!”   里长这酒一下子醒了,抄起扁担就往村口跑。   尤俊海和另一名朱雀修者孟存光也跟了出去,里长喊一声道:“你们俩就别去了,赶紧带着你们家媳妇躲一躲!”   尤俊海道:“不能躲,俺们兄弟今天和他们拼了!”   孟存光咬牙道:“实在不行就豁上这条命,俺们以后也不连累村子!”   一群人拿着大小家伙冲到了村口,但见高知县穿着官袍,带着乌纱帽,正在擦拭剑锋上的血迹。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村口三户人家,被灭门了。   里长双眼血红,指着高仁孝的喝道:“老王八羔子,我特娘和你拼了!”   里长拿着扁担要往上冲,尤俊海上前拦住道:“叔,你打不过他,这老龟儿子有修为!”   孟存光喊道:“兄弟,咱们和他拼了!”   尤俊海和孟存光冲了上去,用了火洗重童之技,两人双眼喷火,火焰烧在了高仁孝的身上。   高仁孝深吸一口气,把身上的火焰直接吸进了肚子,神色狰狞的看着两个朱雀修者。   尤俊海和孟存光吓坏了,没想到高仁孝的修为这么高。   高仁孝拍打了一下身上的余尽,冲着两人道:“你们袭击朝廷命官,已然犯下死罪,还有何话可说?”   里长喝道:“放你娘的屁,你特么白天刚被罢官,已经成了罪囚,还特么算什么朝廷命官?”   高仁孝笑道:“说我被罢官了?有朝廷的诏书吗?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他把官印拿了出来:“高某还是官,还是玉安县的知县,朝廷两句话就把你们骗了,   让你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让你们以为这条狗命就这么保住了,让你们安心回家吃上一顿饱饭,然后乖乖坐着等死!”   老吴头啐一口道:“俺就知道朝廷没安好心!”   高仁孝指着老吴头道:“老贼,你等暴民杀了剿孽军的将领,还杀了本县衙役,今治你等死罪,还有何话说?”   老吴头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两名苍龙卫和几十个衙役。   老吴头眨了眨眼睛,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高仁孝的意思的确不好懂,这是他的第二套计划。   他的第一套计划,也是最完美的计划,是引诱剿孽军直接击溃和顺村。   他此前收到过消息,剿孽军的将军梁贤春贪功心切,又没有太多经验,如果第一套计划能够得手,高仁孝就成功给剿孽军扣上了罪名,诛杀朱雀修者,残害无辜百姓的罪名。   这一罪名是洗不脱的,可以直接把剿孽军逼到绝境,因此这是最完美的计划。   可惜,这一计划被徐志穹破坏了。   但他还有第二套计划。   被押送回县衙之后,他把两个苍龙卫杀了,又杀了衙门里所有的衙役,凭着手多,力气大,把他们的尸体全都带了过来。   接下来高仁孝要做的事情,是屠灭和顺村。   等和顺村被屠,地上留下三伙人的尸体。   一伙人是和顺村的乡民,另一伙人是玉安县的衙役,还剩下两人,是两个苍龙卫,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他们也代表一伙势力,他们代表了剿孽军。   第二套计划虽然不如第一套计划来的完美,但结果是一样的,依旧是剿孽军联手县衙诛杀朱雀修者,残害百姓。   里长还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高仁孝挥起长剑已经到了近前。   里长没有修为,拿着扁担还想招架,尤俊海和孟存光挡在里长身前,用弯刀架住了长剑。   力量不济,速度也不济,尤俊海和孟存光和高仁孝差距太大。   高仁孝拿着长剑格开两人的弯刀,正要斩下尤俊海的脑袋,忽觉一阵杀气袭来,震的高仁孝浑身抖战。   尤俊海趁机脱身,退到里长身边。   林天正从天而降,一刀斩断高仁孝左臂,高仁孝捂住断臂,嘶声痛呼。   高仁孝其实没那么疼,以他的修为,断一条手臂根本不算实质性伤害。   但他十分吃惊,他没想到剿孽军会来。   他在县衙里把事情做得迅速而隐蔽,按照他的计划,等血孽军反应过来,和顺村已经被屠灭了。   到时候他销声匿迹,再想找他难比登天。   事情怎会败露的?   难道又是那个姓徐的?   果不其然,当真是他!   徐志穹随后赶到,冲着梁玉瑶道:“快带乡民走!”   这是事先商量好的战术,徐志穹告诉梁玉瑶,要立刻带乡民走到一里之外。   他和血孽修者交过手,知道孽星的手段,假如高仁孝身上也有孽星的分身,他最后一招很可能是炸裂气机。   一旦气机炸裂,方圆一里之内,所有人都会变成血孽修者。   梁玉瑶招呼乡民道:“你等皆随我来!”   老吴头不肯走:“随你去作甚?”   不光他不肯走,大部分乡民都不肯走。   “朝廷派来的,肯定没安好心!”   “说什么剿孽军,就是欺负老百姓的!”   “把咱们带走,谁知道他们又要做什么?”   梁玉瑶百口莫辩,高仁孝对林天正道:“你为何伤我?我乃朝廷命官,你对我下此毒手,却没有王法了吗?”   梁贤春赶了过来,喝道:“我已将你革职,将你拘押在县衙,你为何又来和顺村?”   高仁孝怒道:“你说将我革职,你当你是圣上吗?昨日还与我商议共诛暴民,今日怕我抢了你功劳,就要翻脸吗?”   里长闻言怒道:“确是不该信了你等,你们果真都是一路人!”   梁贤春赶紧解释:“我昨日是受了这狗贼的蒙蔽,他只说要剿灭暴民……”   高仁孝高声喊道:“你们都听见了,她说你们是要暴民,要将你们剿灭,她说要将我革职,你们还真就信她,她昨日还要与我联手,今日便翻脸无情,果真是帝王家的手段!”   梁贤春还想争辩,徐志穹把话锋接了过去。   不能再让这个蠢姑姑随意发挥了,她快把所有罪过全都揽在身上了。   徐志穹不提革职,也不提暴民,革职的事情没有坐实,暴民这样的字眼,会触碰到乡民的神经。   徐志穹只问了一句:“高仁孝,你无缘无故,为何又来和顺村?”   高仁孝道:“怎说无缘无故?我部下衙役和两名苍龙卫都死在这群暴民手中!”   里长喝道:“你特娘放屁!”   高仁孝道:“尸体在此,你等还敢狡辩!”   徐志穹道:“几名百姓就能杀了一群衙役和两名六品苍龙卫?”   高仁孝道:“他们当中有血孽邪道!”   “谎撒的可真圆,”徐志穹冷笑一声,“衙役和苍龙卫都死了,为什么维度你活到现在?”   高仁孝道:“老夫会武艺,老夫有杀道修为!”   徐志穹喝道:“你膝盖骨被六公主扭断了,所有人看的一清二楚,如今你腿脚怎就好了?这是杀道修为?   断肢重生,这是血孽修为!你是血孽恶徒!剿孽军正为诛灭你等邪道!还不束手就擒!”   听了徐志穹一番话,乡民十分震惊。   “高知县是修血孽的?”   “什么是血孽?是南神弟子吗?”   “哪是什么南神,是邪道,他们是血孽门的邪道,是采生折割的人牙子!”   惊讶过后,乡民有些动摇,他们相信徐志穹,里长吆喝一声:“听徐灯郎的,都跟着公主走!”   乡民陆陆续续离去,但徐志穹、林天正、梁贤春不能走,他们得留在这拖住高仁孝。   高仁孝眼珠转动,准备动用第三套计划。   前两套计划都被徐志穹破坏了,第三套计划是无奈中的无奈。   高仁孝准备自尽,他要把孽星分身的气机释放出来。   倘若孽星分身在此炸裂,在场所有人都要变成血孽傀儡,无一例外!   徐志穹闻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知道高仁孝的想法。   在场这几个人谁能挡住孽星的分身?   这几个四品有希望吗?   就算有一战之力,孽星的分身炸了,他们能拿什么抵挡?   徐志穹摸了摸腰间的口袋,貌似只能我用星铁戟去抵挡。   可抵挡过后怎么办?   指望身体里的怪物再救自己一回?   他万一不肯救呢?   徐志穹叩动了一下怀里的铜莲花。   太卜,帮我一把。   过了片刻,耳畔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这是什么味道?好刺鼻的气机,还不是凡尘的气机!”   这老东西鼻子还真灵!   徐志穹在脑海回应:“孽星分身在此!”   太卜笑道:“好东西,炼丹的好东西!” 第310章 绝世丹药   炼丹的好东西?   这么说倒也没错。   像星官分身这么珍贵的食材……药材……那个什么材也确实不好找。   可问题是,这材料你能拿得到吗?   三品的人杰能不能打得过星官的分身?   就算打得过,你敢露面吗?你是刺杀皇帝的刺客,梁贤春能放过你么?   太卜也想到了这一层,叮嘱徐志穹道:“闷住孽星,别让他的气机炸出来,闷住两百吸,我就有办法困住他!”   把孽星闷住?   还得闷两百吸?   太卜,你可真看得起我!   “怎么闷?红焖?黄焖?还是酱焖?你确定我有这个本事么?”   “只要高仁孝不死,孽星的气机就炸不出来。”   原来孽星炸裂气机的先决条件,是寄主死去。   徐志穹对此还有些信心,他知道如何唤起一个人的生念。   动手吧,太卜。   两百吸,或许能拖得住。   “高知县!”   先改了称呼,让对方找到找到自己在尘世中的位置。   “知县大人,花甲之年入仕,苦求功名六十载,而今终成正果,莫因一时湖涂,却将一生心血白白断送!”   找到人生定位,再帮他找到人生价值。   高仁孝抬起头,看着徐志穹,笑了一声:“年逾花甲,还是个七品知县,难比你徐灯郎,年方二十,已经是五品千户!”   他对徐志穹知根知底,之前的孤陋寡闻和倔强自负都是装出来的。   徐志穹笑道:“高知县,此言差矣,你有一身好修为,寿元还长,且和徐某在官场上斗个几十载,胜负高下,犹未可知!”   “斗?拿什么斗?”高仁孝冷笑一声,“你们根本没打算让老朽活着离开这里。”   徐志穹四下望了望,看到乡民都走远了,且端正神色,对高仁孝道:“话却不是这么说,功过是非,尚无定论,高知县若能真把事情说个分明,许是为朝廷立下了大功一件!”   “立下了大功?”高仁孝放声笑道,“徐志穹,你真把老夫当成了愚人,我若是被你这番谎话骗了,岂不白活了这把年岁?”   “谁骗了谁当真难讲,谁也猜不透梁大官家的心思!”   高仁孝一笑,笑的甚是不屑。   徐志穹也跟着笑,他看出了高仁孝的笑容之中,隐含着无奈与不甘。   他真不想死。   只要他不想死,徐志穹就有拖下去的希望。   可说话间,梁贤春在往高仁孝的身后绕,她看到徐志穹分散了高仁孝的注意力,想趁机从背后偷袭,一举生擒高仁孝。   徐志穹看了梁贤春一眼,示意她别轻举妄动,她对血孽修者一无所知。   梁贤春自然不会理会徐志穹的警告,她已经锁定了下手的机会。   殊不知,她一举一动都在高仁孝眼里看着,梁贤春根本不知道高仁孝身上有多少只眼睛。   高仁孝对着徐志穹笑一声道:“徐灯郎,你就让那妇人动手吧,这是个贪功贪到了不惜命的蠢人,你若是此刻拦着她,岂不是要和她结仇?”   梁贤春一惊,没想到自己的计谋被识破了,事已至此,她决定孤注一掷,干脆用盘蟒之技,直接制服高仁孝。   又是败招!   盘蟒之技的精髓,在于向蟒蛇一样束缚敌人身上的关节。   可她根本不知道血孽修者身上有多少关节。   她捆住了高仁孝的手脚,高仁孝从肚脐之中长出一只手,手里还攥着一把刀。   他拿着这把刀,砍向了自己的左手。   他砍手作甚?   梁贤春不明白高仁孝的意图,她也懒得理会,只要高仁孝不砍自己的要害,她都无须在意。   徐志穹起初也不明白高仁孝的目的,可看到高仁孝眼神中的凄凉与决绝,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想起了六品判官卓灵儿。   卓灵儿的六品技很特别,她能看到敌人的要害,包括自身的要害,也包外部装备的要害。   她曾经说过无论满身盔甲的墨家,还是铜皮铁骨的熊道,在她面前都会暴露出弱点。   唯有血孽修者不好对付,因为血孽修者会改变要害的位置。   高仁孝会不会把要害改在了左臂上?   被徐志穹猜中了,高仁孝把身体的要害转移到了左手上,现在他的左手比心脏还要珍贵,只要他砍断自己一根手指,就像砍断了大动脉一样,很快就会送命。   徐志穹冲上前去,掏出鸳鸯刃,一刀斩断了高仁孝新生的手臂。   高仁孝一笑,身上长出一百多条手臂,各自拿着短刀准备互砍。   哪来这么多短刀?这厮身上带着兵器库吗?   高仁孝还真带了一座兵器库,这些短刀全都藏在他的血肉之中,为这一战,高仁孝做了极为充分的准备,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这一百条手臂之中有一条是高仁孝的要害,可徐志穹不知道哪条是要害,他也不敢轻易对高仁孝出手,万一砍错了一刀,很可能亲自送高仁孝上路。   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把这一百多只手上攥着的短刀全都抢下来。   能做到吗?   当然做不到!   判官的速度再快,但也抢不过这一百多只手,徐志穹拼了老命,勉强抢下了十几把短刀,剩下的手臂已经开始互砍。   林天正看不清情势,不敢贸然出手,眼看徐志穹无计可施,忽见高仁孝的手臂停了下来。   “竖子不得无礼!”跑的最慢的左楚贤终于赶了过来,他用巡礼之技和浩然正气,暂时困住了高仁孝。   徐志穹趁此机会,拼命从高仁孝的手里抢夺短刀。   左楚贤是四品,控制力相当惊人,本以为趁此机会,徐志穹能把短刀全都抢下来,可没想到高仁孝也是四品。   他集中气机,在三吸之内,挣脱了左楚贤的束缚,手中还剩下十几把短刀,彼此传递,还在互砍。   徐志穹与这一百多只手臂缠斗起来。   这是一场看起来非常荒唐的战斗,在旁人看来,高仁孝一心想要自残,徐志穹却在拼命阻止,谁也看不出两人的目的。   苦战之际,徐志穹突然冲着左楚贤喊道:“他要自尽!”   左楚贤立刻明白了徐志穹的意图,喊一声道:“是君子当磊落一战,是丈夫当放手一搏,自寻短见岂不招人耻笑?”   听起来是废话,可这句话的威力非常大。   儒家五品技,正身。   遇心思不正之人,以圣德,强行正其身。   高仁孝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他认为选择自尽是愚蠢而可耻的行为。   他放弃了自尽用这一百多条手臂和徐志穹厮杀起来。   徐志穹对儒家修者和儒家技能从未有过如此美好的印象,今天左楚贤可是帮了徐志穹的大忙。   左楚贤不停用浩然正气,加深着正身之技的效果,硬是帮着徐志穹拖延了七十多吸。   有了这七十多吸,再加上此前拖过的四十多吸,徐志穹已经拖延了将近一百二十吸。   剩下的八十多吸该如何处置?   左楚贤的气机消耗过大,被迫中断了正身之技。   高仁孝的手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短刀,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自尽的决心。   所有手臂交织在一起,彼此撕扯绞缠,他要把带着要害的那条手臂折断。   四只手臂,握紧了那只带着要害的手臂,所有的心脉全都集中在了这条手臂上,只需要一次交错,高仁孝的生命就结束了。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还等什么?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你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就算你想活也活不成,这有三个四品,你根本逃不掉,若是被他们生擒了,你还要受千刀万剐之苦,   而且这里还有判官,判官会把你魂灵送到罚恶司,定了罪业再送到阎罗殿,你可知道,在阎罗殿里你要受多少煎熬?   赶紧死了吧,等你死后,你的魂灵会到我的星宫,我把这些贼人都杀了,让他们的魂灵做你的奴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归宿?”   高仁孝一咬牙,正要把手掰断,忽见一个胡须花白的男子,站在了高仁孝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臂:“仁孝,何故如此?”   “恩师……”高仁孝看到了他的老师,那位不嫌他清贫,免了他束脩,一路指点他考上举人的恩师。   “仁孝,我说你有朝一日,定能考上进士,你既是考上了,为何也不告诉为师一声。”   “我,我告诉你了……”高仁孝的视线有些模湖。   放榜当日,他专门为恩师烧了纸钱,把自己的名次一遍遍说给恩师。   “你那师父早就死了,这是幻术,快些自尽!”耳畔又传来星君的催促声。   在星君的撕扯下,恩师的形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二八年岁的女子。   “呆儒生,除了念书,你什么都不会么?又有人跟我娘提亲了,你怎么还不叫媒人来?”   “我,我要赶考,等我功成名就,就来娶你。”   “好啊,我等着你!”姑娘一直朝着高仁孝在笑。   金榜题名之后,我去找过你。   到你的坟前找过你。   高仁孝流下了眼泪,这一生他错过了太多。   孽星再度撕毁了姑娘的画面,这一次他撕的非常艰难,整整用了三十吸的时间,这个姑娘在高仁孝心中,有刻穿时间的分量。   “莫再理会这幻术,赶紧了断这些……”   孽星的意识再度被幻术淹没,这一次的画面,比上两幅还要坚固。   高仁孝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人——昭兴帝。   他见过一次昭兴帝,在殿试当天。   他不敢靠的太近,有人叮嘱过他,像他这把年纪才考上进士,会遭到皇帝的耻笑,甚至会被皇帝废去功名。   但这一次,昭兴帝主动来到了他面前,扯住他手臂道:“高爱卿,朕待你不薄,你何故弃朕而去?”   “臣,我……”   高仁孝不知如何作答,他总觉得对梁大官家充满了亏欠。   “朕平定天下,正当用人之际,身边怎可少了你这样的能臣?”   孽星无奈了,他撕不碎这画面。   因为这是高仁孝最想看到的画面。   就算明知道是幻术,高仁孝都不想挣脱。   这个徐志穹真是厉害!他竟然如此熟悉高仁孝的过往,每一次幻术都是站在要害之上。   其实徐志穹对高仁孝的过去一无所知,这是他的六品技的第二境界,心境。   徐志穹直接通过对方的心境,调出了对方想看到的画面,再用最真实的幻术呈现出来。   徐志穹的六品技能坚持一百吸,到了八十吸前后,忽听太卜在耳边道:“时机到了,用抽髓术!”   抽髓术?   徐志穹不会抽髓术!   太卜焦急说道:“用雷法,也能面前代替!”   雷法也不会。   好在徐志穹有雷玉。   他拿出雷玉,对着高仁孝放出一道炸雷。   高仁孝浑身抖战,在剧痛之下清醒了过来。   时才还在金銮殿上,与皇帝对坐而谈,在高仁孝幻想的世界当中,这是他的人生巅峰。   画面就这样破碎了,高仁孝怅然若失,他恨不得一辈子都活在这幻术里。   孽星分身大喜,喊一声道:“还等甚来,速速自,自……”   孽星分身,突然赶紧情况不对。   他好像被一股诡异的力量,束缚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是谁?出来与我光明磊落一战!”孽星分身一声咆孝。   光明?磊落?   想多了!   太卜不是那样的人! 第311章 一生执着   高仁孝的脑海里一片混乱,耳畔不时传来愤怒的嘶吼。   嘶吼声融入气机,从身体中释放出来,徐志穹耳朵最灵,隐约能听见几句:   “生与克,你们兄弟一起来,一起出来打,看我怕不怕你们,你们兄弟两个以多欺少,却还偷袭……”   这是孽星的声音。   徐志穹听过一次,和郭景福死而复生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嘶吼声渐渐模湖,好像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他的喉咙。   高仁孝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紫,张着嘴想要呕吐。   徐志穹大喝一声:“诸位退后!”   高仁孝干呕一声,呕出一块掌心大小的肉块。   肉块上面长着五只眼睛,左边四只,右边一只,不对称,也没规律。   身上长着几只手,上下爬摸,似乎在撕扯些什么。   梁贤春惊呼一声:“此乃何物?”   左楚贤紧锁双眉,连连摇头。   林天正喊道:“听志穹的,后退,再后退些!”   他没见过孽星,但他和穷奇残魂交过手,他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压迫感,来自凡尘之外的压迫感。   徐志穹看着肉块还在蠕动,本想放把火把肉块烧了,忽听太卜在耳畔道:“不要动,要烧也得进了丹炉。”   徐志穹在脑海中赞叹道:“三品手段,当真非比寻常,太卜这么快就制服了孽星分身。”   太卜摇头道:“我没这手段,也未必打得赢孽星分身,我根本就没想和他打过。”   “那眼下的状况是……”   但见那肉块翻滚片刻,身上突然长出一绺白发。   肉块发出了凄厉的哀嚎声,很快又长出了一绺黑发,黑发与白发疯狂生长转眼之间包裹了肉块。   徐志穹胸前的铜莲花,轻轻颤抖了一下,吓得徐志穹一哆嗦。   耳边传来了太卜的声音:“莫慌,孽星分身,已经被收了。”   “你用什么手段收了他?”   “我说了,我没有那种手段,我用两百吸的时间,借了生克星君的两绺头发,再用你的雷法,把头发送进了高仁孝体内,   趁着孽星困在寄主体内,法力不得施展,用生克星君的头发将他擒获了。”   生克星君的头发。   太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自己出手,也没打算给孽星公平的交手机会。   拿住了,就往死捏,这很太卜。   太卜笑叹一声:“血孽肆意生于血肉,杂乱全无章法,灵性来自万物初生之时,真乃不可多得的至宝。”   说完这一句,太卜的声音消失不见。   强大的压迫感消失了,林天正长出一口气。   左楚贤问一句道:“刚才那怪物,可是出自孽星真身?”   徐志穹没言语,他知道答案,但这个问题不该由他来回答。   林天正沉思良久道:“应当不是孽星真身,若是真身,只恐我等难逃一劫,时才那团血肉应该是孽星分身,抑或是残魂之类。”   徐志穹转眼看了看梁贤春:“将军,你在郁显国待过不少日子,血孽既属朱雀外道,想必在郁显国应该常见。”   梁贤春这次可没敢胡乱显摆:“我在郁显国从来没见过此物。”   孽星在三十年前被判官星宿给灭了,血孽修者也被斩尽杀绝,那时候梁贤春才六岁,她怎么可能见过孽星?   徐志穹这么问,完全是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左楚贤问道:“分身也好,残魂也罢,为何会凭空消失?”   林天正摇头,徐志穹羊装不知,梁贤春反过来问了一句:“徐志穹,我时才要在暗中制服高仁孝,你为何频频看我,以至让高仁孝事先察觉?”   徐志穹苦笑一声:“血孽修者身上生有百目,你一举一动他都看得清楚,怎能怪在徐某头上?”   梁贤春又道:“时才你与高仁孝交手,不像是要杀他,却处处护着他性命,这又是何故?”   她看的还挺细。   徐志穹道:“我当然要护着他,他若是死了,这条线索岂不就断了?”   “你时才是不是用了雷法?朝廷下过诏书,阴阳道乃邪道,你居然还懂得阴阳术?”   徐志穹恼火了:“我兼修阴阳之事,众人皆知,徐某从未有过半句隐瞒,将军,这件事情却还要治我的罪么?似你这般罗织,我身上恐怕有数不完的罪过!”   林天正在旁道:“将军,此事林某愿意作证,志穹自加入掌灯衙门,便随灯守屈金山研习阴阳术,与阴阳司并无干系。”   左楚贤道:“有干系又如何?临敌鏖战,生死一瞬,不管有什么手段都要全力施展,志穹并无过错!”   梁贤春无言以对,林天正看了看高仁孝,高仁孝还站在原地发愣。   林天正道:“将军,先将这罪囚拿住,其余诸事,日后再说。”   梁贤春用盘蟒之技缠住了高仁孝。   左楚贤上前帮忙,用浩然正气压制住高仁孝,以免他再炸出气机。   高仁孝没有反抗,他很虚弱,不只是身体,他失去了战斗的欲望。   看似孽星分身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可左楚贤留了个心结,他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能在短时间制服孽星分身。   徐志穹?   不是我看不起这后生,虽然名声响亮,但他还没这个手段,以他的修为,根本没有直面星官的本钱,哪怕对方只是个分身。   林天正?   有这个可能,林天正离三品只有半步,或许还兼修了其他道门,他有这手段并不让左楚贤感到意外,但让左楚贤十分嫉妒。   如果换做是我,我能制服邪星分身么?   我专心修炼儒学,没有兼修其他道门,倘若正面相抗,我还是不是林天正的对手?   想这些似乎有些多余了,同品之下,一对一较量,儒家本就不敌杀道。   可如果这事不是林天正做的呢?   会不会是梁贤春在暗中制服了孽星?   如果真是梁贤春所为,这些日子里表现出的鲁莽和浮躁,恐怕都是她故意藏拙。   倘若如此,我岂不成了三名四品当中最弱的一个?   左楚贤揉揉眉心,强掩内心妒火。   辞官之后,没想到自己的心性越来越差了,心胸也越来越窄了。   梁贤春把高仁孝押进了县衙大牢,亲自审讯,问了整整一夜,高仁孝一言不发。   梁贤春想要用刑,徐志穹阻止了她。   高仁孝如果熬不住酷刑,会选择殊死一搏,他有四品修为,搏命的后果还真就难以预料,他不可能战胜三个四品,但绝对可能重伤其中一人。   再不济,高仁孝还可以自尽,自尽对他来说太容易。   等他死后,也不知道他灵魂是否完整,如果像郭景福那样失去了记忆,这条线索可真就断了。   高仁孝之所以没有选择自尽,也没有选择反抗,证明他还有心愿未了。   只要有心愿,就有和他交易的可能。   徐志穹蹲在高仁孝面前,直接问道:“你想要什么?或许我能给你。”   高仁孝抬起头,看了看周围人,又看了看徐志穹,道:“让他们都出去,我单独对你说。”   徐志穹点了点头,回头对梁贤春道:“将军,请你带着两位院长先行离开。”   梁贤春诧道:“你要作甚?你不是他对手,却不怕放跑了他?”   左楚贤道:“志穹,你修为尚浅,莫要中了此人奸计,不可因一时鲁莽白送了性命。”   左楚贤的话不太中听,但说的倒也是实情,林天正本来也想劝徐志穹一句,忽听高仁孝笑道:“堂堂血孽军,却无一人有些血性,徐灯郎,若是连你也怕了,只管找人为老夫收尸就是,老夫不愿与旁人多费口舌。”   徐志穹回身看着林天正:“院长,若是信得过弟子,且容弟子单独问他几句。”   林天正思量片刻,点了点头,带着众人离开了囚室,梁贤春还想在囚牢外偷听,却闻高仁孝道:“一军之将,做事却不能磊落些?我耳朵很灵,你们若是走的不远,别指望我再多说一句!”   左楚贤拂袖而去,他受不了高仁孝的讥讽。   林天正苦劝一番,带着梁贤春走远了。   确系没人偷听,高仁孝看着徐志穹道:“你想问我什么?”   徐志穹道:“你应该知晓。”   高仁孝问道:“我若是说了,你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徐志穹看着高仁孝,没有作答。   高仁孝轻笑一声,徐志穹的态度似乎在他意料之中:“我知道你不会放了我,你是判官。”   徐志穹也笑了笑,高仁孝认出了徐志穹道门,这也在徐志穹的意料之中。   高仁孝道:“星君有无数分身,分身之间都有感应,从见到你时,星君就告知我你是判官,   判官道与我血孽门是死敌,我本想等屠灭和顺村的乡民之后,再揭穿你身份,没想到事情走到了这一步。”   “你叫他们乡民?”徐志穹笑道,“不是一直叫他们暴民吗?”   “他们哪是什么暴民!他们若是暴民这世间哪还有良民?”高仁孝摇头叹道,“我本出身于乡间,知道他们的苦楚,农事是他们的性命,毁了农事便是断了他们的生路,他们必然舍命相抗。”   说到此,高仁孝看着徐志穹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别可恨?其实我看见你的时候,也觉得你可恨,   我三十岁中举,在同窗之中,天分也算不低,从三十岁起开始应考春闱,一考就是三十载,若不是仗着友人相助,只怕今生却与金榜无缘,且到了花甲之年,才当上七品县令,你像你这样的后生,我岂能不恨?”   徐志穹道:“那位友人是你同道吗?”   高仁孝摇头笑道:“这你就不要问了,我绝不会说出他身份,全靠这位友人,让我这一世还留下了些念想。”   徐志穹道:“从你当上秀才,日子便过的不苦,当上举人之后,按律也可以做官,为何非要考个进士?”   高仁孝叹道:“我有龙凤之志,区区一个举人又岂能甘心?春闱三年一次,我考了整整十次,十次尽皆落榜,熬白了满头须发,枉费了一生年华,   我曾想过自尽,且让这一生就此了却,直至遇到星君,他却给我一线生念,他领我入道门,带我修行,   我在科场屡考不中,没想到竟是道门奇才,有人修行一生不得要领,连入品都难,我只修行数载,竟然升到四品,   星君说我已是人中龙凤,不该再执着于功名,可我放不下,这一生始终放不下,直至金榜题名,当了个七品县令,我依然放不下,   徐志穹,你让我看过一眼那美梦,你让我知道这一生执着到底为了什么,你让我知道人中龙凤,到底是什么模样,   时至今日,山穷水尽,我别无他求,我只求再看一眼那场美梦。”   高仁孝的执着看似不可理喻,但徐志穹却能理解他的心情。   “我让你再看一眼,”徐志穹点了点头,“可你拿什么跟我交换?”   高仁孝道:“我告诉你血孽总坛的地点。” 第312章 滑州的宝贝   “一百吸时间,看仔细了。”   徐志穹施展了六品技,中郎无畏。   第一层境界,幻境。   高仁孝脱掉了一身囚服,重新换回官袍,走在县城的街道上。   从县城一直走到州府,官袍也由知县变成了知府。   从州府走到京城,官袍由知府变成了侍郎,又从侍郎变成了尚书,再从尚书变成了太师。   官职不断晋升,但年岁却越来越小,须发也变黑了。   第二层境界,心境。   在太师府,高仁孝遇到了恩师,且把恩师请到正厅,毕恭毕敬为其烹茶。   辞别恩师,高仁孝回了后园,看到了爱妻,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邻家姑娘,姑娘衣着华丽,但言谈依旧俏皮,却和未出嫁时一样。   “夫君,今日说好为我梳妆,却不能言而无信。”   “我几时骗过娘子。”高仁孝取出梳妆盒,给夫人擦了些胭脂,又帮夫人画眉,每一笔都画的那么仔细。   夫人稍微有些倦了,回房去歇息,忽听仆人来报,圣上宣太师高仁孝进宫。   高仁孝回身看了卧榻上的妻子,上前摸了摸他的脸颊,眼眶里有了些泪珠,却又被他忍了回去。   一百吸时间,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转眼之间来到皇宫,昭兴帝端坐面前:“高爱卿,图奴犯境,爱卿主战还是主和?”   高仁孝挺直腰身道:“图奴近年猖狂如是,今当迎头痛击,使其片甲无归,当知我大宣之威!”   “今朕已有意求和,高爱卿可愿为朕担任使者?”   “为圣上分忧,乃臣子本分,但今日之事,有辱我大宣国威,臣恕难从命!”   “你若不从,朕便将你贬官革职,永不录用!”   “莫说革职,臣宁死不从!”高仁孝捧着乌纱,跪在了地上。   徐志穹站在高仁孝的意识世界里,看着高仁孝的一举一动。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负恩师所期,不负佳人所盼,铁骨铮铮,犯颜直谏,无愧生前之禄,无愧身后之名,这就是高仁孝追求的人生。   徐志穹把技能提升到了第三境界。   昭兴帝原谅了高仁孝,还称赞道:“卿真乃朕之肱骨!”   回到府中,婢女前来报喜:“老爷,夫人已有身孕。”   孩子出世了,恩师继续教孩子读书认字。   高仁孝站在院子中央,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昭兴帝走到高仁孝身后,问道:“高爱卿,此生如何?”   高仁孝点点头道:“回陛下,臣,此生足矣。”   昭兴帝又问道:“血孽门,乃朕之心头大患,高爱卿,可愿助朕将之剿灭?”   高仁孝道:“臣已查明,血孽门总坛在滑州绮罗县。”   “高爱卿,可知血孽门为何要将总坛设在滑州?”   “回陛下,滑州有两件至宝,得其一,血孽邪星可得重生。”   “是哪两件至宝?”   “臣尚且不知,且容臣些时日,臣定能查到水落石出。”   昭兴帝赞曰:“爱卿真乃朕之肱骨!”   徐志穹悄悄离开了大牢,他担心所有一切都破碎的那一刻,高仁孝会失去理智,徐志穹可不想对战一个失去理智的四品修者。   幻境、心境、大勾栏境,这是徐志穹给自己的六品技随意起的名字。   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六品技远没有他认为的那么随意。   这项技能,会触碰到一个人的灵魂,能颠覆一个人生命的意义。   慎用,千万慎用。   六品技不止能克敌制胜,还能从灵魂深处彻底摧毁一个人。   看到徐志穹走出了大牢,粱贤春赶紧迎了上来,问道:“他说了么?都说甚来?”   徐志穹道:“他说出了血孽门总坛的地点。”   “总坛在何处?”   徐志穹左右看了看,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粱贤春又问:“他还说了什么?他们总坛有多少人,都是什么修为,孽星就在总坛吗?”   徐志穹摇摇头道:“这些事情,他都没说。”   粱贤春一脸鄙夷道:“徐志穹,不是我挑你毛病,你连话都问不全么?”   徐志穹笑道:“将军,徐某做事一直糙劣,总能让将军挑的出毛病,那高仁孝就在牢里,将军前去问问,一定能问的周全。”   粱贤春瞪了徐志穹一眼:“若是早些听我命令,对这老贼用刑,用不了一时片刻,就能让他把事情说的一清二楚,还至于等到现在?   你等没甚主张,总要胡乱插手,磨蹭半响,就问出个总坛所在,真假尚且不知,说你几句,你还任多不服,你就不知谦逊二字怎写?”   说完粱贤春进了囚室,林天正慨叹一声:“志穹,日后莫再与将军做无谓之争。”   左楚贤道:“志穹争的倒也应该,将军问了一夜,没问出个端的,志穹三言两语便问出来了,这却还要挑什么毛病?   挑毛病乃世间最便宜的手段,不管你做事有多周全,随便叫个人过来,一张嘴就能指摘些瑕疵,将军终日把心思用到此处,还能有什么作为?”   正说话间,囚室里突然传来打斗之声。   林天正和左楚贤赶紧上前观望,见粱贤春正拿着长剑和高仁孝厮杀。   囚室非常狭窄,粱贤春又对血孽修者不甚了解,高仁孝生出满身手脚,打斗之间占尽上风。   徐志穹还留意到一个重要细节,高仁孝身上有几百只眼睛,这些眼睛都是睁开的。   但他脸上的两只眼睛是闭上的,而且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六品技已经结束了,但他的梦还没醒。   他在美梦之中越打越从容,粱贤春却越打越狼狈,脸上被割了几道口子,身上也留了几处伤痕,衣服都被扯碎了,良心和肥桃也快挡不住了。   林天正想要出手相助,左楚贤拦住林天正,道:“将军正在处置要犯,你我也没个主张,怎好随意插手?”   徐志穹道:“说的是,将军做事任地周全,让人挑不出毛病,用不了一时片刻,就能让他把事情说的一清二楚,我等且心怀谦逊,好好看着将军施展手段。”   粱贤春被逼到囚室角落,眼看命在须臾,林天正不能坐视不理,鼓荡杀气,冲进囚室,和粱贤春夹攻高仁孝。   杀气翻腾之间,高仁孝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美梦就要醒了。   他调动满身手臂,奋力旋转,逼退了粱贤春和林天正,得了片刻喘息。   在这片刻喘息之间,满身手臂突然抱住了自己的头颅。   所有手臂一并发力,他把自己的脑袋生生从脖子上拧了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转移要害,他的头就是他最大的要害。   头颅落地,高仁孝不动了。   他死了。   众人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都不敢轻易上前。   徐志穹走上前去,假装试探了一下的鼻息。   头上不到半寸的罪业消失,这份罪业是假的。   七寸五的真罪业浮现出来,这证明高仁孝真的死了。   他的脸上还带着笑容,在临死前一刻,他还活在美梦里。   摘下罪业之后,犄角里的魂魄非常安静,他的美梦依旧没醒。   徐志穹不动声色,把罪业收了起来,回身看了看粱贤春。   粱贤春扭过头去,含恨不语。   众人回了营地,粱贤春看着徐志穹道:“且说,血孽门总坛在何处?大军即刻启程,剿灭贼寇!”   “依高仁孝所言,总坛在滑州绮罗县。”徐志穹如实作答,但没有说出两件宝物的事情。   粱贤春喝道:“大军立刻开拔,赶赴滑州!”   徐志穹没作声,林天正劝道:“消息尚未查实,倘若敌军在滑州布下陷阱,我军岂不自投罗网?”   左楚贤道:“可先派人去滑州打探消息,待仔细查证,再出兵不迟。”   粱贤春不以为然:“一味拖延,定要贻误战机,徐志穹,你率青衣阁先行一步,到滑州打探虚实,大军随后就到!”   徐志穹诧道:“这次却不让我断后了?”   粱贤春面不改色:“念你此役有功,且让你做一次先锋。”   姑姑,你这脸皮可真是好材质。   做先锋也好,且先去滑州看看,血孽门到底在那找哪两件宝贝?   我也有一件宝贝在滑州,阴阳司藏在滑州,我的宝贝桃儿在滑州。   除了宝贝之外,还有个重要人物也在滑州。   刘江浦。   林丛县的前任知县,滑州的现任同知。   他在滑州,意味着饕餮分身可能也在滑州。   莫非饕餮外身和这宝贝有关?   饕餮外身和孽星分身同在滑州,又要掀起多大波澜?   若真有宝贝,得想着我家桃儿。   若大难临头,得带着桃儿赶紧躲难。   ……   皇宫里秘阁,昭兴帝收到了粱贤春的奏报。   剿孽军找到了血孽门总坛,这比皇帝预想的要快。   快一些倒也无妨,并不影响皇帝想要的结果。   “隋爱卿,此役能抵过多少血树?”   隋智道:“可抵血树五百!”   昭兴帝长叹道:“余下五百,只能从京城寻觅了。” 第313章 滑州的好玉   在大宣,除了京城,最为富庶繁华之地,当属滑州。   滑州有三滑。   一是水滑。   大宣温泉一百眼,八十八眼在滑州。   滑州遍地是温泉,州府雨陵城有三座名泉,分别是城中的香脂池,城东天沐乡的柔玉汤和城南百青山下的软烟泉,其余的无名小泉数不胜数。   徐志穹正泡在百青山下的软烟泉里,软滑温暖的泉水,冒着轻柔的白烟贴在身上,就像一双柔软的红唇,把这些天来的尘垢和疲惫,从每一个毛孔中吸出来。   正月,湿寒甚重,正是泡汤的好时节。   徐志穹泡了半个时辰,领教了水滑,接下来且到暖房里,领教第二滑,石滑。   光滑温热的卵石,贴着肌肤从头走到脚,遇到肩颈、腰际、小腿、足底等痛处,卵石要反复翻滚,在酸胀之间,把满身滞涩一扫而光。   除了水滑、石滑,还有人滑。   滑州的人是真滑。   一位俊俏的侍者,在徐志穹的背上用石头滚了两遍,开始上手。   柔软的双手在脊背上轻轻摩挲,侍者柔声道:“这位客官,湿气稍稍重了些。”   徐志穹浑身一阵紧绷,回头对侍者道:“大哥,轻一些,我不受力。”   这位大哥从头到脚给徐志穹按了一遍,徐志穹又到池子里泡了个把时辰,眼看天快黑了,徐志穹叫来侍者,问道:“却不说刘同知常来软烟泉么?我在这泡了一天怎就没见到人?”   侍者一脸茫然道:“这位客官,您说的哪位刘同知?”   徐志穹诧道:“还有几个刘同知?刘江浦刘同知,你们滑州的同知,你却不认得?”   伙计摇头笑道:“我是什么身份,哪能认得那样的贵人?客官,天色不早了,您且在我们这里找间房住下吧。”   徐志穹叹口气道:“刘同知既是不在,我还待在这里作甚?”   伙计诡异一笑:“我不认得刘同知,但认得几块好玉石,晚上送到客官房里,让客官好好把玩。”   “玉石?”徐志穹逡了逡眼睛,“你大半夜到我房里卖玉石?”   “是啊,都是好玉,来了滑州,怎能不品鉴一下滑玉,客官您放心,我们店里绝不用强,您看得上就买,看不上我们拿走就是。”   徐志穹摇头道:“我不想要什么玉石。”   伙计一再相劝:“天黑了,您就在我们这住下吧,或许您要找的人,明天就来了呢?”   伙计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看来徐志穹今晚必须在这住下了。   软烟泉不愧是名泉,大小汤池有十几个,掌柜姓魏,叫魏水轩,在汤池旁边开了一座客栈,客栈共有四座楼,前楼三层,后楼三层,两座副楼各两层。   徐志穹在后楼三层开了一间上房,上房分里外两屋,前屋迎客,后屋就寝。   徐志穹叫了些酒菜,吩咐伙计送到房里,待伙计离去,徐志穹布置了一道阴阳法阵,隔绝了声音,扯出一片桃花瓣,轻轻注入一段气机。   不多时,几片桃花于屋顶坠落,陶花媛现身于桃花之中。   “贼小子,滑州的汤泉如何?”   “好!”泡了一天,却泡脱了一层皮,徐志穹给陶花媛倒了杯酒,喂到了嘴边,“我说直接去同知府把刘江浦抓来,你非让我在这地方苦等,谁晓得刘江浦多长时间能来泡一次温泉?”   梁贤春让徐志穹当先锋,徐志穹带着青衣阁一路跋涉,于三天前来到了滑州。   他没急着去绮罗县,无论那里真有血孽门总坛,还是高仁孝故意留下的陷阱,徐志穹都不敢轻易冒险,且把青衣阁安顿在饶州边境的雀泉乡,姑娘家且在那里好好泡泉,休养几天,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州府所在的雨陵城。   在雨陵城逗留一日,徐志穹用桃花瓣找到了陶花媛,本想和陶花媛联手直接捉拿同知刘江浦,陶花媛却非要让他在城外的软烟泉等待刘江浦现身。   “最多在这等三天,当地的阴阳修者都知道刘江浦每月必定来一次软烟泉,正月只剩三天,新年至今他还没来过。”   徐志穹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他每月都来这里作甚?此间也没见有什么特别之处。”   陶花媛帮徐志穹剥了个蟹钳,蘸着些醋汁和姜末,送到了徐志穹嘴里:“其中缘由尚未查明,但你绝不能去同知府,那里有法阵,连我都破解不了,上次有阴阳师误闯同知府,不仅落得满身伤,还留下了手尾,刘江浦派人四下搜捕,险些把阴阳司暴露了。”   徐志穹一怔,陶花媛最擅长的就是法阵:“若是连你都破解不了,那还是阴阳法阵吗?”   陶花媛沉思良久道:“同知府门前的法阵,有阴阳二气的味道,但却看不出气机的来由,与我所学之法阵大不相同,若是何师妹在这里,或许能想到些办法。”   徐志穹眨眨眼睛:“你说的何师妹可是何芳?难道她比你更精通法阵?”   “算不得精通,但她手段特异,当初为了对付你,我差点死在内侍吕运喜手上,何芳用了个奇怪的法阵帮我脱了身,我迄今也没想出那法阵的道门,许是师尊传授给她一些异术。”   徐志穹道:“说起来,却许久没见过何姑娘了。”   “见她作甚?”陶花媛拨开一枚蛤蜊,塞进徐志穹嘴里,“你且踏踏实实在这里泡着,今晚睡醒,明天一早接着泡!”   看着陶花媛一脸醋意,徐志穹笑道:“好桃儿,莫生气,一会有个伙计来卖玉石,我挑一块送你。”   “玉石?”陶花媛一怔,“该不是滑玉吧?”   “是,就是滑玉,按他所说,好像是滑州特产。”   “贼小子!”陶花媛一把揪住徐志穹,“百青山顶有口灭泉,泉水滚烫,能让人皮脱肉烂,你若敢买那滑玉,我今夜就把你丢进灭泉里!”   这滑玉到底什么来历,却把陶花媛气成这样?   徐志穹正当费解,忽听一阵叩门之声,陶花媛做起法阵,临行之时叮嘱徐志穹一句:“若是见了刘江浦,千万别急着动手,他身边的护卫不是凡辈。”   陶花媛走了,徐志穹把她的碗筷收了,解了法阵,推开了房门。   伙计带着十几块滑玉,等在了门口。   果真是上乘的好玉。   颜色纯正,尺寸匀称,晶莹剔透,温软滑润。   伙计把十几块带进外屋,吩咐一声:“给客官问好。”   十几位妙龄姝丽,整齐向徐志穹施礼。   原来这就是滑玉。   伙计笑道:“上等滑玉,才貌俱全,不逊京城名姝,客官把玩一夜,只要五两银钱,这价钱还算公道吧?”   在莺歌院留宿一晚,至少要五十两银子。   抛开才艺不论,这些姑娘的姿色纵使比不上阁主,也不逊色于武音阁的乐师。   徐志穹连连点头道:“公道,当真公道!”   “客官且随意点选,若是不称心,一个时辰之内任凭更换。”   徐志穹接着点头道:“好诚意!”   伙计道:“青玉姑娘擅弹琵琶,红玉姑娘擅吹洞箫,白玉姑娘擅奏瑶琴,不知客官相中了哪块美玉?”   还有这么好的才艺?   徐志穹一愣,琵琶、洞箫、瑶琴,他一件都没看见。   “这乐器都在何处?”   伙计笑道:“都在客官身上。”   徐志穹豁然开朗,痴笑半响,看了看手中的花瓣,问道:“传闻百青山有一口灭泉,可当真么?”   伙计点点头道:“却有这么一口泉水,把鲜鱼开膛吸净,泡在泉水之中,顷刻便能煮熟,鱼肉之中留有泉香,称之为泉羹,添加适当作料,别有一番风味,客官若是喜欢,明日便为客官煮些来。”   徐志穹点点头道:“罢了,这玉我不要了。”   伙计一愣,为什么一提灭泉,这位客官的态度就变了。   这和灭泉有什么关系?   伙计思量片刻,命这些姑娘离去,转而笑道:“客官既是不喜欢滑玉,我这还有几块翠玉,请客官玩赏。”   不多时,伙计又带来几位俊美男子。   好翠呀!   滑州真是个好地方,这路数犹在京城之上。   “翠玉也不要。”徐志穹断然拒绝。   伙计皱皱眉头,把“翠玉”也一并带出了房间,且关上房门,问道:“客官既然不是来买玉,却来软烟泉作甚?”   泡温泉怎地?泡温泉难道不是这里的主营业务?   徐志穹道:“小哥,我此前说的明白,我是来找人的。”   伙计默然片刻道:“不知客官来找刘同知,有何贵干?”   徐志穹一笑,这小哥藏得还真深。   “我从京城来,找刘同知求财的。”   伙计一皱眉:“这位客官,你可想仔细了,据我所知,凡是来找刘同知的人,都是要破财的。”   徐志穹道:“我不是寻常之人,你且把这块绢帕交给刘同知,他一见便知。”   伙计接过绢帕,看到上面绣着几根青竹,竹枝交错,形成了一个“张”字。   伙计端详许久,收了绢帕,向徐志穹施礼道:“客官,您且在小店多住两日,吃喝用度,乃至玉石赏玩,全都算在小店账上。” 第314章 刘江浦,你好能摆谱   徐志穹让粱玉瑶去调查刘江浦的背景,粱玉瑶把这件事情交给了张竹阳。   对张竹阳而言,这件事情再简单不过,在大宣的官场上,但凡有些特点的官员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但没想到的是,刘江浦是个例外。   刘江浦很有特点,一年时间,从七品知县升到了五品同知,官升四级,在大宣历史上都属罕有。   照理说,这样的官员肯定会进入张竹阳的视线,毕竟他连田金平那种犄角旮旯的小知县都曾关注过。   可刘江浦还真就被张竹阳忽视了,连张竹阳自己都想不出忽视他的原因。   忽视了不要紧,现查也来得及,刘江浦的背景应该不难差,能让刘江浦一年连升四级,这样的人物在京城也数的过来。   张竹阳先探了内阁,又探了吏部,还探了工部、户部几大衙门,刚开始查的顺风顺水,可越到后来越觉得迷茫。   刘江浦和内阁有来往。   和吏部来往也颇多。   各大衙门里都有他的人脉。   张竹阳做了二十多年京官,人脉却也不及这位刘江浦。   刘江浦远在滑州,如何能把京城打点的这般通透?   更让张竹阳想不明白的是,像他这样人脉广博,又在仕途之上顺风顺水之人,必然要受到瞩目,肯定要受些打压。   可御史台的同僚从来没对此人下过手,他们和张竹阳一样,都忽视了刘江浦的存在。   查不清刘江浦的靠山,也查不出刘江浦的底细,张竹阳等于没完成任务,六公主哪能饶过他,且派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想办法。   张竹阳想到了办法,他把身份借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拿出来的绢帕是张竹阳专有的,软烟泉的这位伙计是个行家,发现绢帕来历不凡,先把徐志穹稳住,好吃好喝好姑娘,好生招待着。   好吃好喝,徐志穹自然受用,但好姑娘得慎重处置,弹几曲琵琶,奏两曲箫也就罢了,动真格的可是不敢。   陶花媛给徐志穹亲手做了一碗鱼羹,就是在灭泉里煮的,鱼肉鲜甜,作料也恰到好处,可陶花媛非说嚼劲差了些。   “若是被我发现你买滑玉了,我且给你煮一条嚼劲更好的!”   哪一条?   徐志穹一撇嘴道:“你怎知道嚼劲更好?吃过是怎地?”   陶花媛一舔嘴唇:“今夜便吃吃试试!”   徐志穹一惊:“且慢,吃便吃,不准用刀子,也不准用火!”   笑闹之际,又闻外屋叩门声,徐志穹心里很不痛快,因为陶花媛这段日子看过李沙白的真迹,她说要吃,可不是说笑,她真挺想吃个试试。   看到徐志穹面带恼火,陶花媛安慰一声道:“以后日子还长,且把这老贼拾掇了再说,我料他一两日间就会现身,你千万要小心些。”   徐志穹推开房门,间门外站着那名伙计,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子。   徐志穹将二人请进屋子,中年男子抱拳施礼道:“小店招呼不周,还望张御史勿罪。”   徐志穹抱拳道:“还没请教阁下……”   “岂敢岂敢!”中年男子连连摆手道,“在下是这小店的主人,魏水轩。”   “原来是魏掌柜,失敬失敬!”   软烟泉的主人魏水轩,整个饶州一等一的富商,在徐志穹面前频频作揖,态度极为谦恭。   “残羹冷炙,恕张某怠慢了。”徐志穹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两人一饮而尽。   徐志穹又单独敬了那伙计一杯:“兄台好见识,若只是在汤泉之中做个杂役,委实有些屈才了。”   伙计笑而不语,魏水轩笑道:“这是我长子魏沐源,那日见客官来我店里,操京城口音,器宇不俗,便知足下绝非凡人,故而叫犬子扮成杂役,前去侍奉,没想到还真就遇到了张御史。”   好眼力,这种会相面的生意人,天生就有成为富商巨贾的潜质。   魏水轩让长子退下,与徐志穹说起了正事:“张御史,我想您也此前也听过一些消息,刘同知确实常来我们小店,若是有朋友来了,也常在我们小店招呼,恕我冒昧问一句,您是刘同知故交?”   徐志穹摇头笑道:“我与刘同知素未谋面。”   掌柜的又问:“那您此行是为公事而来?”   徐志穹接着摇头:“若为公事,我去衙门找他便是。”   掌柜皱皱眉头,又问道:“那是有事相求?”   徐志穹放声笑道:“我知刘同知神通广大,可张某好歹是个京官,真要遇到难处也不至于来求他,纵使当真有事求他,写封书信给他就是,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滑州来?”   掌柜摇摇头道:“恕魏某眼拙,我实在猜不出您来意。”   徐志穹笑道:“你为何非要猜我来意?只要让我见了刘同知一面,绝对没你坏处就是了。”   掌柜轻叹一声道:“实不相瞒,小店这生意,全靠刘同知照应,若是稍微有不顺意的地方,刘同知一句话,我这生意便做不下去了。”   徐志穹诧道:“不能吧,你这软烟泉是几十年的老招牌了,刘同知才来了不到一年,更何况他上面还有滑州知府。”   魏水轩叹道:“这话却怎么跟您说,在滑州,刘同知说一,没人敢说二,就连知府都不例外。”   徐志穹一皱眉:“同知说话,知府都要听?”   魏水轩没再往下解释,直接问道:“御史大人,您要是一点来意都不肯透露,只怕小人不敢让您见同知大人。”   话说的客气,可态度十分坚决。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魏掌柜,我若是把来意说了,只怕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同知大人。”   声音来的柔和,却充满杀气,徐志穹在警告魏水轩,问的太多,他可能会被杀了灭口。   魏水轩自然听得明白徐志穹的话,他一脸难色道:“张御史,您好歹给句提醒,好歹让我跟同知大人有句交代。”   徐志穹道:“那我便提醒你一句,朝廷派来的剿孽大军,已经到了滑州地界,这事你知道吧?”   “这我知道,”魏水轩点点头道,“先锋军已经到了雀泉乡。”   徐志穹又道:“剿孽军里,有人要对付刘同知,你可知晓此事?”   魏水轩默然片刻,起身告退:“张御史,该知晓的,小人已然知晓了,您早些歇息,明日且在内池等候刘同知。”   不该知晓的,魏水轩一个字都不想多听。   次日天明,徐志穹被请到了内池。   内池和其他的汤泉不在一处,远看像一座古宅,前后两院颇为狭小,中间的主宅有两层,甚是广大。   徐志穹进了主宅,第一层正是一池温泉。   四名女子为徐志穹宽衣,一并进了汤池,徐志穹这才明白,这位刘同知为什么经常在这里见客。   赤着身子进汤池,身上没办法携带武器。(高品墨家,有特殊能力的除外)   如果身上有疤痕、花绣之类的特征,也逃不过刘同知的眼睛。   随徐志穹一并进入汤池的四名女子都有修为,虽然只是九品,但就算不能制敌,至少也能拖延些时间。   两名女子为徐志穹按肩揉背,一名女子在浮板上为徐志穹温酒,另一名女子为徐志穹烹茶。   这四名女子离徐志穹的距离都很近,随时可以对徐志穹出手。   喝了一盏茶,刘同知现身了。   此人年纪四十上下,七尺身形,浓眉大眼,黑发长髯,容貌甚是端正。   同样也是四名女子,上前帮他解了衣衫,随他一并入池,这四名女子的修为都在八品。   岸上还站着两名男子,时刻盯着徐志穹和刘同知,这两人的修为有七品。   池水之中还有两名男侍,负责传递酒具、木桶之类,看似是杂役,可这两名男子都有六品修为。   六品修为,在京城都不多见,更何况是滑州。   乔顺刚的修为也是六品,在掌灯衙门已经做到了红灯郎副千户,有这份修为,在哪都能活的非常体面,为何要给别人当护卫?   这位刘同知的身价真真让人咋舌。   刘江浦抱拳,先向徐志穹打招呼:“张御史,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实乃刘某之幸。”   换做旁人,肯定要和刘江浦客套几句,可徐志穹熟悉张竹阳的为人。   张竹阳说话不会那么客气,尤其是求财的时候。   既然要假扮张竹阳,说话就得有张竹阳的模样,徐志穹淡然一笑道:“刘同知,您抬举我了,我在这软烟泉泡了几天,才有幸见您一面,说到底,您还是没看得起我。”   刘同知一笑:“岂敢,岂敢,悉闻张御史近日告假还乡省亲,想必是路过滑州,顺道来找刘某一叙,刘某事先也没准备,只怕差了礼数,故而不敢贸然相见。”   徐志穹微微一笑:“查我?”   是的,刘江浦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在告诉徐志穹,这些日子他做了些调查。   先要确定来人是不是张竹阳。   他让京城的眼线调查了张竹阳的去向,如果张竹阳还在京城,那证明是有人冒充。   张竹阳做戏自然做全套,他当真告假省亲去了,人不在京城,出现在滑州自然合理,这才证明了身份可信。   证明过身份之后,还要证明张竹阳值不值得一见。   要是普通御史就算了,刘江浦根本不放在眼里,但张竹阳是个狠人,他和六公主往来甚秘,以前曾参倒过不少官员,这让刘江浦多少有些忌惮,因此决定今天前来见他。   “事关紧要,刘某自然要谨慎些,”刘江浦见张竹阳和传闻中一样,说话有些刻薄,却也不再客套,直接问道,“张御史曾说,剿孽军中,有人对刘某有些误解,不知刘某到底得罪了哪位大人?”   张竹阳微微一笑道:“刘同知且猜猜看。”   刘江浦眉头微蹙,对张竹阳的态度极为不满。   在滑州,没人敢和他这么说话。   纵使在京城,二三品的大员,也对刘江浦以礼相待。   一个区区六品御史,说话为何如此猖狂?   少顷,刘江浦眉头舒缓道:“若是刘某得罪了玉瑶公主,还请张御史为在下美言几句,若是得罪剿孽将军,在下改日再去谢罪,   若是有旁人想陷害刘某,且由他去吧,宵小之徒,蝇营狗苟,刘某实在懒得理会。”   刘江浦的意思很明确。   如果是得罪了六公主,我愿意请你摆平此事,但在我眼中这不算什么大事,你也别狮子大开口。   如果得罪了粱贤春,我找她赔个礼就是了,这事根本用不着你。   如果得罪了其他人,我都懒得理会。   刘江浦从浮板上端起茶杯,示意徐志穹如果没什么别的要说,他就要送客了。   徐志穹一笑:“刘同知好气魄,看来除了玉瑶公主和剿孽将军,其余人,刘同知都看不入眼?”   刘江浦冷笑一声道:“气魄谈不上,刘某为人端正,不怕小人摇唇鼓舌。”   徐志穹道:“剿孽军中,还有一人,杀过怀王世子,杀过图奴储君,在碌州的时候,把知府和同知一并剐了,这人也入不了您的眼?”   刘江浦沉默片刻道:“不过一个提灯郎而已。”   “好!刘同知真乃英雄!张某用错了心思,大老远跑滑州一趟,当真自讨没趣!”徐志穹赞叹一声,自嘲一句,沿着台阶走出了汤池。   刘同知忽道:“且慢,张御史,稍坐片刻,容某再做斟酌。”   “斟酌甚来?”徐志穹冷冷一笑,“张某还赶着回家省亲,告假不易,这光阴却比真金白银还宝贵。”   真金白银,刘江浦明白了意思:“张御史,咱们少坐片刻,再好好商量一下价钱。” 第315章 饕餮外身在何处?   刘江浦带着徐志穹到了二楼。   一楼是汤池,二楼是一间间雅室,雅室里卧榻、桌椅、酒具、茶具、棋局……各色陈设十分考究。   徐志穹和刘江浦对坐在酒桌旁,刘江浦吩咐侍者为徐志穹煮酒。   虽然态度上恭敬了一些,但那两名六品侍者和四名八品侍女,始终寸步不离守在刘江浦身边。   刘江浦先给徐志穹斟了一杯酒,笑吟吟问道:“是圣上派张御史来的?”   徐志穹把玩着手里玲珑杯,似乎不愿和刘江浦说话。   这个时候不能乱说话,因为徐志穹目前还不能确定刘江浦是谁的人。   他有可能是皇帝的人,也有可能属于其他组织,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对徐志穹的试探,回答错了任何一个问题,都会让徐志穹暴露身份。   不过徐志穹可以选择不回答。   刘江浦干笑两声道:“若不是圣上,难不成是玉瑶公主请御史来的?”   徐志穹还是不回答,梁玉瑶和刘江浦并无来往,这句话明显是在试探。   刘江浦轻叹一声道:“张御史,刘某肩负要职,行事必须谨慎些,还请御史不要与刘某计较。”   徐志穹放下酒杯,看着刘江浦道:“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心思与你计较礼数?且等徐志穹站在你面前,你纵使把礼数做的再周全,却能不能保住这条性命?”   刘江浦放下酒具,轻叹一声道:“徐志穹若只身一人前来,刘某倒也不惧。”   徐志穹笑道:“一人前来作甚?与刘同知叙旧么?他与你有这交情么?剿孽军中有三名四品,徐志穹手下还有一个五品的姜飞莉,单凭你这些家丁,能挡得住他么?”   刘江浦又斟一杯酒道:“徐志穹残狠跋扈,这一点,刘某早有耳闻,但剿孽军奉圣上之命,讨伐血孽恶贼,岂能因徐志穹一己之愿,擅杀朝廷命官?”   徐志穹道:“玉安知县高仁孝已经死在了徐志穹手上,难道刘同知没有收到消息?”   刘江浦早就收到了消息:“高仁孝与血孽门有染,其人也修炼了血孽邪道,本就死有余辜,刘某岂能与之相提并论?”   徐志穹笑道:“刘同知,饶州与滑州相隔不远,高知县修炼血孽邪道之事,你可知晓?”   刘江浦连连摇头道:“刘某与高仁孝从未谋面,只知其人入仕甚晚,为人正直清廉,除此之外,对其一无所知。”   徐志穹笑道:“你也说他正直清廉,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血孽修者?”   刘江浦一怔:“难道这罪名,是罗织来的?”   徐志穹反问道:“刘同知,你会不会也成了血孽修者?”   刘江浦愣了片刻,神情淡然道:“若是想把无稽之罪,罗织在刘某头上,只怕徐志穹还没这个本事。”   徐志穹把事先准备好的奏疏交给了刘江浦,这是张竹阳以御史身份弹劾刘江浦的奏章,其主要罪状,正是勾结血孽门,修炼血孽邪道。   刘江浦看过奏疏,抬头问道;“张御史,你要参我?”   徐志穹笑道:“不是我要参你,是御史台人人都要参你,像这样的奏章如雪片翻飞,张某若是不随众人写上一本,却要遭到同僚排挤。”   “御史台为何要陷害于我?”   “你可知徐志穹在御史台的根基有多深?”   刘江浦神色依旧镇定:“但凭御史台几本奏章,也参不倒刘某。”   徐志穹接着问道:“倘若奏章送到内阁呢?”   “内阁绝不会轻易拟诏。”   徐志穹吃了杏子道:“倘若内阁当真拟诏呢?别忘了内阁首辅与徐志穹交情也不浅。”   刘江浦仍无惧色:“纵使内阁拟诏,圣上也绝不会批红!”   徐志穹道:“倘若圣威长老干预此事呢?别忘了,他和徐志穹交情更深。”   “纵有圣威长老干预,圣上也不会批红!”   刘江浦神情肃穆,对这句话很有信心。   徐志穹笑容不改,内心却有了盘算。   这厮好足的底气!   第一轮试探结束,徐志穹得到了一个结论。   刘江浦是皇帝的手下,哪怕为此冒犯了梁季雄,皇帝也要拼命保住他。   这更加印证了徐志穹推测,刘江浦和饕餮外身有关,他之所以在一年之内连升数级,是靠昭兴帝亲手提拔起来的,因其人脉甚广,内阁也没有反对,因此官升的顺风顺水。   而皇帝让他一路升官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照看饕餮外身。   推测到这一步,徐志穹可以稍微释放出一些信息了:“刘同知,我相信圣上能护住你,但徐志穹做事,并不按皇帝心意,倘若他借京城风闻,带剿孽军在滑州彻查此事,纵使查不出血孽门,恐怕也要查出别的事端。”   刘江浦脸颊一动,这句话戳中了他的心尖。   徐志穹趁热打铁,又问一句:“刘同知,你禁得起查么?”   刘江浦放下酒杯道:“张御史既然来了,定有良策相助。”   徐志穹抿了一口酒道:“良策虽有,只是不知刘同知信不信得过我。”   “御史请讲。”   徐志穹拿起酒杯,放在酒桌中央道:“徐志穹既是来找你的麻烦,总会有他的缘由,你何处得罪过他?”   刘江浦摇头道:“刘某从未得罪过他,刘某根本没见过此人。”   徐志穹又道:“不为人,便是为事,除了血孽门,徐志穹来滑州还能有什么目的?”   刘江浦依旧摇头:“刘某也不知他有何目的。”   老狐狸,事到如今也不肯说句实话。   徐志穹又道:“且不管他是何目的,他一人终究不是阁下的对手,必须要靠剿孽军相助。”   说完,徐志穹又拿起四只酒杯,放在桌子中央:“剿孽军一共五路人马,苍龙卫、青衣阁、红衣阁、武彻书院、浩然书院,这五路人马之中,徐志穹只统帅青衣阁一路,而且进退攻守,不由己专,须受大军辖制,计策便从此间而来。”   徐志穹拿出两只酒壶,指着其中一只道:“张某共有三条计策,逐一行使,可助同知躲过一劫,其一,先花些银两在御史台,让御史们撤回奏章,从根源上平息风波。”   刘江浦捏着下巴道:“御史台中,虽有几位旧友,但像王彦阳、邱栋才之流,刘某无可奈何。”   遇到硬骨头御史,刘江浦自然没有办法。   徐志穹又指着另一只酒壶道:“再花些银子去内阁,把奏章压住,零星几名御史上奏,事情应该不难平息。”   刘江浦道:“平息京城风波不难,只怕徐志穹借题发挥,再度兴风作浪。”   “第三条计策却是关键!”徐志穹指着五只酒杯道,“剿孽军来滑州剿灭血孽门,刘同知且给出些线索,让剿孽军有些斩获,届时再花一笔银子于军中,让剿孽军自此离开滑州,事情当就此了结!”   刘江浦点头赞叹道:“果真好计,只是刘某与剿孽军诸位将领并无来往,又闻林天正、左楚贤等人性情倔强执拗,倘若无人引荐,纵使送了银子,只怕也没人肯收。”   “张某来此,正为此事,”徐志穹指着两只酒壶道;“御史台和内阁的银子,刘同知自行送去,不须张某插手,然剿孽军中也有人愿助同知一臂之力,张某愿为同知引荐。”   刘江浦一愣,低声问道:“可是玉瑶公主?”   徐志穹不语。   刘江浦又问:“莫非是剿孽将军?”   徐志穹看着周围的男女侍者,依旧不肯开口。   刘江浦笑道:“这些都是我心腹之人,张御史不必顾虑,但讲无妨。”   徐志穹摇摇头道:“于阁下是心腹之人,于张某却是生人,张某却不敢在生人面前胡言乱语。”   他在看着刘江浦的反应。   倘若刘江浦把侍者支走,徐志穹会拼尽浑身解数,把刘江浦抓走,细细拷问。   可刘江浦十分谨慎,始终不让侍者离开:“御史既是不肯说,在下也不敢强求,此事且托付给张御史就是,且容在下筹措一日,明日正午,便将白银两万两交予张御史,请御史在军中打点疏通。”   徐志穹答应下来,特地叮嘱了刘江浦一句:“徐志穹已经到了滑州,阁下千万小心,不该让他看到的东西,绝不能让他看到。”   刘江浦一笑:“有什么东西,却怕他看?”   徐志穹拱手施礼:“不该过问的事情,张某一句都不多问,今夜言尽于此,同知多加小心。”   ……   离开内池,徐志穹当晚仍旧住在软烟泉,比及夜深人静,徐志穹把陶花媛呼唤出来,问道:“同知府有动静了吗?”   陶花媛道:“刘江浦回到府邸,不多时便乘马车出城去了,我已派了部下沿途追踪。”   徐志穹笑道:“甚好!”   陶花媛诧道:“你知道他要去哪?”   徐志穹且把今天与刘江浦会面的事情简要讲述一遍,陶花媛惊喜道:“好个贼小子,我却担心你直接问他饕餮外身所在。”   徐志穹笑道:“我只要有一句提起饕餮外身,刘江浦不仅不会说出实情,还不会让我活着离开此地。”   陶花媛道:“经你这番威吓,刘江浦今夜必定去找饕餮外身,或是将之转移,或是加紧戒备!”   徐志穹昂首挺胸道:“为夫手段如何?”   陶花媛赞叹道:“若单论心计,只怕连我都不及你。”   徐志穹又道:“我时才烹制一碗鱼羹,颇有嚼劲,桃儿可愿品尝?”   陶花媛锤了徐志穹一拳:“却不急在今夜,我怕手下阴阳师会有闪失,今夜却须亲自跟去。”   徐志穹点点头:“千万小心,不要惊动了刘江浦,更别惊动了饕餮外身,等刘江浦放出血孽门的消息,才是咱们动手的良机。” 第316章 两万白银   第二天正午,徐志穹正躺在卧榻之上,指导“乐师”“弹琵琶”。   “琵琶最讲究功底,左手按弦,一分一寸都要拿捏精准,右手弹拨,一张一弛都得攥住火候,你这火候有点过了,不要攥这么紧,也不要弹这么快……”   徐志穹指导的非常认真,待弹过一曲《润无声》,忽听叩门声想起。   软烟泉掌柜魏水轩推门进来,笑吟吟道:“御史大人,车马给您备好了,刘同知今日事忙,就不来送您了。”   刘江浦把银子备齐了,让魏水轩交给徐志穹。   两万两银子很多么?   很多!   得用马车拉。   徐志穹来到客栈后院,但见一辆两匹马拉的厢车已经备好,车厢里装着四个木箱,魏水轩逐一打开木箱,给徐志穹验看,箱子里装的都是五十两的银锭子,每个箱子里各装着一百锭。   马车旁边,有一位车夫抄着手,正等着徐志穹招呼。   徐志穹看了看车夫,又看了看魏水轩:“怎么?你是舍不得这辆马车,还是担心我不会赶车?”   魏掌柜连连摆手,他在软烟泉经营几十年,这点规矩能不懂么?   车夫不能随便提供,这等于暴露对方的行踪。   “客官,您误会了,马车送您了,您随时启程,”在院子里,有别人进出,魏水轩不再称呼御史,只管徐志穹叫客官,“这车夫,您若是想用,就让他帮您赶一段路,若是觉得不方便,您随便找个地方让他下车就是。”   徐志穹摇头道:“何必这么麻烦?还得让这兄弟受累跑一趟!这车我自己赶着就是!”   “客官自便,您一路小心!”   徐志穹赶着马车除了软烟泉,说实话,他不太会赶车,当初去图奴大营,他赶车的时候把粱季雄扣在了车底下。   好在这条大路还算平直,魏水轩选的也是上等好马,这一路走的倒也轻松。   徐志穹一边赶着马车,一边想着刘江浦的动向。   这厮是回了同知府?还是守在了饕餮外身那里?   这次徐志穹可猜错了,刘江浦眼下就在软烟泉,徐志穹走的时候,他在一旁的阁楼上静静的看着。   “一路盯紧他,看这厮到底是不是去了剿孽军大营,”刘江浦吩咐身边几名护卫,“每天都要把他的去向告诉我。”   刘江浦昨夜确实去了饕餮外身的驻地,等看到那座荒芜的小山安然无恙,刘江浦平静了下来,可突然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徐志穹和我无冤无仇,他想要害我,意味着他肯定是冲着真神外身来的。   可最先提醒我的,为什么会是素不相识的张竹阳?   也许张竹阳是某位大人物派来的,可这位大人物也太托大了,竟然让张竹阳只身一人来见我。   我性情如此多疑,他就不怕我直接杀了张竹阳?   刘江浦越想越觉得奇怪,第二天便到软烟泉观察张竹阳的动静。   看到“张竹阳”清早起来,便和姑娘一起“弹琵琶”,和正常男子似乎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惊动“张竹阳”,虽然刘江浦有独特的通讯手段,但确切掌握京城的消息依然需要时间。   在掌握确切消息之前,他不会冒险得罪一个以阴狠闻名的御史,尤其是这名御史背后,还可能有高深莫测的存在。   两万银子对刘江浦来说不算什么。   重要的是安稳,安稳的把剿孽军送走,安稳的把徐志穹送走,安稳的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御史送走。   让真神外身安安稳稳留在滑州,是刘江浦的唯一使命。   ……   徐志穹赶着马车,在官道上走出十几里,身后有辆马车一路尾随,虽说距离很远,但徐志穹很清楚他们的意图。   跟踪判官是很不明智的举动,判官很容易识破跟踪,也很容易摆脱跟踪。   徐志穹根本没把跟踪者放在心上,真正在他心上的是这一马车的银子。   两万两银子,一两银子一千文,这是两千万文!   这些都是刘同知搜刮的不义之财。   这钱能据为己有么?   当然不能!   判官的责任感和提灯郎的使命感,让徐志穹不能把这笔钱据为己有,得把这笔不义之财送给穷人。   可送给哪个穷人呢?   我算穷人么?   徐志穹其实挺穷的,每月俸禄不少,但开销也大,吃穿用度都得用钱,养着两个役人,檀香纸马也得用钱,平时去酒肆茶坊应酬难道不用钱么?去勾栏之中潜心修行难道不得钱么?   阴阳司没了,童大哥和韩大哥在京城里的开销也都来自徐志穹,施双六那丫头连个合法身份都没有,也得靠着徐志穹生活……当了一年提灯郎,徐志穹几乎没留下什么积蓄。   但徐志穹虽然穷,也绝不会把这笔钱送给自己,他不会做这种取巧的事情,必须把钱送给真正有需要的人!   听说京城有一位判官,处事公道,待人谦和,担任推官多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几乎没出过错漏。   可是这位判官的日子过得委实清苦,卖鸡蛋、卖雨伞、卖绢帕、卖花、卖药、卖唱……为了生计,什么苦都受过。   徐志穹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心痛,泪珠忍不住在眼眶里翻滚。   多好的一位同道,那么有良心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心看着她一直受苦?   她最近刚升六品,身子虚弱,正是用钱的时候,把这笔钱送给她,不就是送给穷人了么?   徐志穹一带缰绳,马车忽然停住。   身后尾随的马车也在远处停了下来,一名护卫对车夫道:“被他发现了?”   车夫摇头道:“不应该,这活计我做的多了,咱们离得这么远,他绝对发现不了。”   另一名护卫道:“别瞎想,许是想停下来撒泡尿!”   众人正在远处小心观望着,徐志穹正在车厢里,倾尽平生所学搬银子。   一次想把两万两银子都带到中郎院是不可能的。   每次最多能带一箱。   可一箱是五千两,想要带走也没那么容易。   徐志穹攥紧议郎印,双眼血红,努筋拔力,终于把一箱银子带到中郎院。   但听院子一声巨响,杨武吓得一激灵,连忙坐直身子道:“来了,坐!”   且看徐志穹放下箱子,转身又回了凡尘,不多时又搬上来一箱。   “志穹,这到底什么东西?”   徐志穹累的喘不过气来,一把揪住杨武道:“下去帮个忙!”   兄弟俩一起抬上来一箱,杨武趴在箱子上道:“要了命了,这么重的东西,你非得搬到院子里作甚?”   “还有一箱,你跟我走!”   “我真是搬不动了,你找老常去吧。”   “快些搬,搬完了我给你买二十个纸人!王家铺子的!”   两人又抬上了一箱,箱子没落稳,银子洒了一地,杨武惊呼一声道:“哪来这么多钱?”   动静太大了,正在屋子里歇息的夏琥也被惊动了,披上衣衫走了出来。   夏琥刚刚晋升六品,歇息了几日,也没缓过来,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看到散落满地的银子,夏琥身子一晃,险些晕了过去。   “这些银子哪来的?”   徐志穹擦擦汗水,笑道:“官人给你挣得!”   夏琥一哆嗦,扶着门框艰难站着身子,突然抽泣了起来。   卓灵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路埋怨道:“马判官,我跟你说过,夏妮刚升六品,受不得委屈,你又欺负她作甚?告诉姐姐,那没良心的把你怎地了?”   夏琥泣不成声道:“姐姐,他又吓唬我!”   “他怎地吓唬,怎地,怎……”白花花的银子,刺得卓灵儿睁不开眼。   “妹,妹子,姐姐知道你身子骨弱,扛不起这吓唬,以后姐姐跟你一起扛着,你看如何?”   夏琥擦去眼泪,看着卓灵儿道:“你说怎么一起扛?”   “咱们大宣不都兴从嫁么,咱们姐妹就一并嫁了,你做大,我做小还不行?”   ……   徐志穹跳到东院,在东院后房里找到了常德才,按照徐志穹的吩咐,常德才一直躲着卓灵儿。   “功勋都看管好了吗?”   常德才点头道:“主子放心,都仔细看管着,一粒不少。”   “数出三千粒给我,趁着卓灵儿还在,让她帮我升到六品上。”   大战将至,徐志穹要把所有资源用到极限。   趁着这片刻空闲,徐志穹要把战力提升到最高。   卓灵儿仔细检查了徐志穹的体魄,赞叹一声道:“妹子要是你这么一副好身板,升六品也不用受这么多苦,想升就升吧,把功勋吃了,料也无妨!”   夏琥在旁噘着嘴道:“莫不是要双修吧?”   卓灵儿耸耸眉毛道:“双修怎地?却不是为了你家男人?”   夏琥气得头晕,卓灵儿笑道:“你这妮子,那么大气性,下升中,脱胎换骨,中升上,锦上添花,用不着双修,我逗你呢,咱们且在旁边照看着就好。”   徐志穹就着一坛黄酒,一粒一粒把金豆子吞了下去。   ……   官道之上,几个护卫从正午一直等到黄昏,却见那辆马车再也没动过地方。   他们也不敢上前查看,刘江浦对手下的规矩很严,让他们跟踪,就只能跟踪,倘若惊动了“张竹阳”,他们弄不好要丢了性命。   眼看天黑了,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无奈之下,他们派出一个人去给刘江浦报信。   过了一个时辰,刘江浦赶了过来,发现马车还在路边停着。   刘江浦问道:“这车一天只走了十几里?”   护卫们回话:“大人,这车没走上一天,从中午出门,走了十几里就停下了。”   刘江浦大怒,扇了护卫两记耳光:“为什么才来报我?”   护卫们一脸委屈道:“大人,我们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停在这不动,也不敢轻易惊动了您。”   刘江浦走上前去,掀开车厢门帘,里面空空如也,银子和人都不见了。   护卫们吓傻了:“大人,我们连眼睛都没眨过,一直都在盯着,这人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刘江浦对着马车锤了一拳,带人匆匆回了府邸。   这个“张竹阳”到底是什么人?   他到底是不是张竹阳?   刘江浦越想越怕,来到密室,备好笔墨,想给皇帝写封信,可犹豫半响,又不知该写些什么。   这件事情他说不清楚。   这几天来了一个自称张竹阳的人,要帮我对付徐志穹,我给了他两万两银子把他送走了,现在又觉得不对劲,想跟圣上您商量一下……   你当皇帝是什么人?有心思听你这些废话么?   若有一句说不周全,弄不好就要丢了脑袋。   刘江浦仔细回想着“张竹阳”说过的每一句话,发现这个人的话术很奇妙。   他把整件事情说给我的时候,非常的清晰完整,可我却很难再把这件事情清楚的转述给别人。   怎么办?   到底要不要跟皇帝汇报?   刘江浦放下了笔墨,思量再三,决定暂不汇报。   他正要离开密室,忽见密室的香炉之中腾起一道火光。   火光之中,浓烟翻滚,映射出一行字迹:   引剿孽军,杀孽星。   这是皇帝给他的命令。   这和张竹阳给他的建议是一致的。   张竹阳如果是皇帝派来的,他已经报消息送到了,为什么皇帝还要重复一次?   如果张竹阳不是皇帝派来的,他的说法和为什么和皇帝一致?   想不清楚。   刘江浦彻底陷入了迷茫。   想不清楚的事情永远也讲不清楚。   讲不清楚的事情,就永远不该让皇帝知道。   就当这个人从来没有来过。 第317章 耳畔的低吟声   清晨,徐志穹一觉睡醒,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颈,尽量控制着满身外溢的气机。   判官六品上,气机出现了质的变化,虽然不能和同品杀道相提并论,但徐志穹感觉自己的气机储备至少比六品中翻了一番。   他站在院子当中,仔细感受着气机的游走和经脉的颤动。   卓灵儿刚洗漱过,正出来倒水,看着徐志穹赤着身子站在凛冽的寒风中,浑身冒着热气,忍不住赞叹一句:“真是一副好体魄。”   徐志穹赶紧把衣服穿上,问道:“我娘子醒了么?”   “还睡着呢,这几日,每天至少要睡五六个时辰。”   徐志穹道:“这些日子辛苦姐姐了。”   卓灵儿嗤笑一声道:“今天怎么嘴巴这么甜?莫不是有事情要求我?”   “还真有事情要求姐姐,我在滑州要对付两个劲敌,姐姐在滑州罚恶司有相熟的人么?”   卓灵儿思忖片刻道:“认识的人倒也不是没有,但若是求他们打仗,劝你还是别动这份心思。”   徐志穹诧道:“都是同道,惩凶除恶的正经事,却也不愿出手?”   卓灵儿一笑:“当初你和武千户在北垣血战人牙子,可见哪位同道帮过你?”   “那不一样,当时京城罚恶司在冯静安掌控之下,他不肯出罚恶令,同道没收到消息,自然不会来助我。”   “难道滑州的罚恶长史会给你罚恶令吗?”卓灵儿摇头叹道,“别看咱们有罚恶司还有赏善司,好像同道都是一家人,可说到底,同道也只是在同一个道门下修行,彼此没那么深的交情。”   徐志穹道:“交情姑且不论,滑州出了恶徒,我帮他们除恶,难道他们也不肯相助?”   卓灵儿抿抿嘴唇道:“兄弟,且容姐姐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觉得是帮他们除恶,可他们或许觉得你碍了他们的事情,不对你下绊子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出手帮你?”   碍了事情?   卓灵儿好像话里有话。   “姐姐,你是不是听说过滑州的事情?”   “没听说过,也不想听说,你要真想找滑州的罚恶司帮忙,至少也得咱们京城罚恶司长史亲自出面,可他这人不好找,你去长史府碰碰运气。”   “也好。”徐志穹正要去罚恶司,忽听耳畔隐约传来一阵低吟声。   “滑,滑,外……”   徐志穹隐约听清了几个字,却又不知这低吟声从何而来。   卓灵儿看徐志穹面带异色,问一声道:“是不是觉得晕眩?虽说中升上只是锦上添花,但你最好歇息两日,不要逞强。”   “眼下还不能歇,”徐志穹揉揉眉心道,“我得去趟滑州,现在就得去。”   卓灵儿诧道;“你不是要去罚恶司么?”   徐志穹一怔:“我去罚恶司作甚?”   卓灵儿一惊:“我看你哪都别去了,你这神智根本不清楚,你时才不是说要罚恶长史出面,去求滑州同道帮忙吗?”   “是,是呀!”徐志穹揉了揉脑壳,“去找罚恶长史,去长史府,怎么说忘就忘了。”   卓灵儿越发担心:“兄弟,听姐姐一句话,在中郎院里休养两天。”   徐志穹揉着额头,原地打转,去了罚恶司。   到了长史府,徐志穹往书案后边一坐,拿出罚恶子令,轻轻敲击着书案。   这是他和陆延友定下的暗号,有紧要之事,直接叩击罚恶子令,陆延友立刻带上同道去帮忙。   如果没有要紧事,就用罚恶子令敲击书案,罚恶长史自然会来找他。   徐志穹坐在长史府,静静等着陆延友,想着到了滑州罚恶司,该如何与滑州的长史交涉。   按照卓灵儿所说,光说道门义理肯定不管用,得拿出些实际利益。   可对于判官而言,这件事的利益到底在哪?   钱财?丹药?武器……   对判官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功勋。   可饕餮外身上能拿到功勋么?   血孽门倒是能收获不少……   “滑,滑,外……”   低吟声再次传来,徐志穹的思路突然被打断。   不行,我得赶紧去滑州,盯着陶花媛,她知道饕餮外身的所在,稍不留意,就可能遭到大官家的暗算。   徐志穹刚要动身去滑州,忽见陆延友出现在了面前。   “你找我何事?”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我找你了么?”   陆延友勃然大怒;“既然不是找我,你跑到长史府叩打子令作甚?我是戴罪之身,不能随便来长史府!   昨夜茶坊来了几个客人,一直闹到了天亮,我这刚睡下,便被你叫来了,你知道光穿高跷就花了多少力气……”   一番话,说的徐志穹冷汗直流。   汗水从面具里渗了出来,一滴一滴沿着下颌滑落。   陆延友哼一声道:“训斥你两句,你也不必如此惭愧,既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他正要离开长史府,徐志穹在身后将他一把拉住:“陆长史,我找你真有要事。”   陆延友急道;“有何事,赶紧说来!”   什么事情来着!   徐志穹抱住脑袋,摇晃了半响,突然喊一声道:“不是第一次了!”   陆延友点点头道:“的确不是第一次了,你在翼州的时候就耍过我一次,我跟你说,这次我也先不和你计较,若是还有下次……”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徐志穹用力抓着头发,“我是说我不是第一次犯病了!”   陆延友诧道:“你犯了什么病!”   徐志穹蹲在地上,脑海之中一下子冒出好多事情。   当初他要查施双六一家的惨案,最终查到了张九姑身上,从张九姑一直查到了伍善兴手下的一名军士,他还在那名军士头上扯下几根头发,在小黑屋里发现了些许线索,可事情却被中断了。   如今那几根头发还在身上带着,可徐志穹再也没想起这件事。   中断的原因是,徐志穹发现北垣在招力工,价格高的出奇,他怀疑其中有诈,跟着韩宸出了城,去了猎苑,看见那些力工被种成了血树,徐志穹发誓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结果后来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血树、怀王、太子和大官家身上,怀王最终死了,事情也算查清楚了,韩宸再次提起张九姑,徐志穹准备去查,事情又中断了。   每次查到张九姑的线索,徐志穹总会因为种种原因,出现思维断线。   仅限于张九姑么?   不止。   肖松庭害死了老红灯易旭楼,事后梁玉明被杀,其党羽大部分伏诛,徐志穹却忘了继续追查肖松庭的下落。   肖松庭和张九姑联手去了徐志穹家里,和常德才大打了一场,徐志穹本要趁机找出肖松庭,可事后又给忘了。   远的不提,且说近的,徐志穹晋升六品之后,迟迟没学会六品技,每次下定决心要学技能,却总是被一些琐屑之事牵绊,一旦被绊住,立刻就把晋升的事情抛诸脑后。   再说更近的,徐志穹在玉安县发现高仁孝行为异常,可关键时刻,却想不起他到底异常在哪里,直到回到军帐,抓破头皮,才把思路理清楚。   他真不止一次犯病了,他的思维总是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干扰。   但以前他不知道干扰从何而来,如今修为提升,徐志穹的感知力随之提升,干扰他的力量被徐志穹感知到了。   低吟声再次响起,徐志穹集中精神,仔细聆听:   “滑州,   快去滑州,   找饕餮外身!”   就这一句话,在耳畔反复重复,让徐志穹一次次有了立刻前往滑州的冲动。   徐志穹知道饕餮外身就在滑州,但也打算从饕餮外身入手,可现在他正在为此做准备,单凭他自己的力量,根本没有直视饕餮外身的资格。   这低吟声正在干扰徐志穹的思维,如果徐志穹的感知力没有提升,他会把这声音当做自己潜意识的声音,他会在这种声音的干扰下,贸然前往滑州。   他会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去找饕餮外身,非但发挥不了任何作用,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这种错误在徐志穹身上是不可想象的,可他差一点真就犯下了这种错误。   低吟声再度响起:   “滑州,快去滑州,找饕餮外身!”   徐志穹咬牙切齿道:“你是谁?”   低吟声瞬间消失,陆延友在旁一脸费解:“你说我是谁?”   “我不是跟你说,我是说……”徐志穹按了按眉心,重新整理了下思路,“我要在滑州做一件大事情,我要找滑州的同道帮忙。”   陆延友道:“什么样的大事情?”   徐志穹道:“我要彻底剿灭血孽门,连同孽星一并杀之!”   陆延友默然良久:“兄弟,孽星真在滑州吗?”   徐志穹点点头:“不只是孽星,还有一具凶兽外身。”   “凶兽外身!”陆延友瞠目结舌,半响说不出话来。   “不应该,不应该呀!”陆延友连连摇头,“志穹,事情不该如此!”   徐志穹道:“陆长史,道门之中,你不该叫我凡尘之名。”   陆延友摇头道:“先别计较这些,志穹,这事情恐怕是你弄错了,绝对是你弄错了。”   陆延友能忘了道门规矩,足见此事对他打击之大!   徐志穹皱眉道:“怎就说是我弄错了?”   陆延友抬起头道:“倘若真出了这么大事情,滑州罚恶司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血孽门和凶兽都是咱们判官死敌,这事早就该惊动独断冢宰了。”   徐志穹道:“那咱们就去滑州罚恶司看看,看看他们为什么没有动静。”   “去倒是能去,”陆延友头上冒汗了,比徐志穹的汗水还多,“去了之后,你得听我的,我不让你说话的时候,你可一句话都别多说。”   陆延友带着徐志穹去了乘风楼,这一次,两人一直走到了顶楼。   顶楼只有一扇门,陆延友把罚恶令放在门上,调动意象之力,灌注于罚恶令之中。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大门缓缓开了一道缝隙,陆延友推门进去,带着徐志穹走进一片浓雾之中。   在浓雾之中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雾气散去,两人来到了罚恶司门前。   滑州罚恶司,规模和京城罚恶司相当,围墙也是那么高,大门也是那么宽,唯一不同的是,京城罚恶司随意进出,滑州罚恶司有看大门的。   两名七品判官走上前来,看着徐志穹和陆延友,抱拳问道:“两位同道,不像是滑州本地来的。”   陆延友抱拳道:“我二人是京城来的判官,且告知戴长史一声,就说故交陆延友来访。”   这名七品判官进去通传去了,不多时,一名六品判官走了出来。   “两位,在下乃内务管事汪子君,奉长史之命,请两位到长史府一叙。”   内务管事?   那岂不就是个管家?   六品判官当管家,七品判官看大门!   滑州罚恶司好大的排场!   陆延友在旁不时看徐志穹一眼。   兄弟,别说话,千万别说话。   这地方不对劲,你可千万得听我的。 第318章 中郎印   陆延友和徐志穹跟着汪子君来到了长史府,在门厅里又等了小半个时辰。   “两位同道,长史正在与诸位少卿议事,一时脱不开身,还请两位在此稍候。”   诸位少卿?   滑州罚恶司有几位少卿?   京城罚恶司也只有一位少卿而已!   少卿是五品,这就证明滑州有不少五品判官。   当年师父总说道门衰落,单从滑州这里来看,可一点都不衰落。   再想想涌碌罚恶司,连个六品中郎都拿不出来,徐志穹真怀疑这两家罚恶司算不算同一级别的机构。   滑州罚恶长史戴益光走进门厅,快步来到陆延友近前:“陆兄,我近日正要去京城拜访你,没想到你大驾屈尊,却先一步来了。”   陆延友赶紧起身道:“以咱们这份交情,谁来见谁不都一样?”   戴益光看看徐志穹道:“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陆延友道:“这位兄弟姓阳,名俱长。”   “阳俱长!好名字!年纪轻轻,便得陆兄赏识,定是后辈中的翘楚!两位,且随我到后园一叙!”   阳俱长!   这名字确实好。   比马尚峰响亮多了。   不光响亮,寓意也好!   事后跟陆延友商量一下,看这判官之名还能改不!   戴益光在后园备下了酒席,三人推杯换盏喝了几巡,陆延友道:“戴兄弟,我们这次找你来,是为了商量一件要紧事,前些日子京城出了些采生折割的人牙子,我怀疑是血孽门死灰复燃了。”   戴益光点头道:“这事情我也听说了,好像真是和血孽门有些干系!”   陆延友道:“后来朝廷派人追查,我这里也派人去查,查到最后,还真查出了些线索,有不少血孽修者,都去过滑州。”   陆延友说的很委婉,他没说血孽门的老巢在滑州,也没提孽星的事情,更没提饕餮外身,他小心翼翼把握着试探的尺度。   戴益光闻言,攥紧拳头道:“陆兄,实不相瞒,我也一直在查这事,滑州最近人牙子确实不少,光罚恶司收下的就有上百个,   我本想把这事报告给冢宰大人,可后来与赏善大夫一商量,这事还不能报,事是大事,可关键我说不清楚,   我到了冢宰面前可怎么说?我说人牙子多,冢宰该说了,那你就去抓人牙子,   我说人牙子多的反常,冢宰该问了,为什么反常?   我说我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反常,冢宰又该说了,你这长史管什么用的?”   陆延友点点头道:“查清楚真相之前,咱们还真不能轻易开口。”   戴益光压低声音道:“最近我也加了把力气,抓到人牙子就往死里打,多少也能问出些事情,我怀疑,血孽门的总坛就在滑州!”   他自己爆出来了。   陆延友非常淡定,端起酒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酒道:“戴兄弟,没有真凭实据,这话可不能跟冢宰轻易说起。”   戴益光叹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我要是随随便便就开口说了,不管事情是否查实,一顿惩戒肯定免不了,   可如果我不说,血孽门总坛如果真在滑州,就证明孽星在滑州,等孽星现身了,我也打不过呀!这却不叫人两难了么?”   陆延友闻言,放下酒杯道:“兄弟,我在京城的几位同道,一路跟着人牙子查到了滑州,他们要是遇到难处的时候,你可得给些方便,若是真查出了线索,咱们哥俩一块去冢宰府,你看如何?”   戴益光笑道:“哥哥,你这是什么话?京城的同道帮我逞凶除恶,我感激却还来不及,还说什么给些方便?   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你知道我是个实在人,只要京城同道来了,到我罚恶司招呼一声,我手下的弟兄随便调遣,就算调我本人都不在话下!”   说完,戴益光把他的罚恶子令拿了出来:“哥哥,这是我的子令,先给你用了,只要咱们京城的同道招呼一声,咱们罚恶司的弟兄随后就到!”   “兄弟,这怎么能行?我是来求你帮忙的,怎么还能支使你?”   “哥哥,你支使我是应该的,更何况这原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   酒桌上的气氛很好,谈话也进行的很顺利,若是换个人在场,或许真就被戴益光的诚意感动了。   戴益光也确实做得没毛病,可徐志穹感动不起来,陆延友也感动不起来。   酒席临近尾声,戴益光似乎有些醉了,问一句道:“陆兄,看你这身装束,应是重回罚恶司了?”   陆延友摇摇头道:“罪期未满,尚未复职。”   戴益光咂咂嘴唇道:“事情过去了这多年,冢宰还是不依不饶,再说当初那事,我觉得哥哥也没做错呀!”   陆延友叹口气道:“终究是我悟性不够。”   戴益光摇头道:“兄弟我多喝了几杯,有些话说了,哥哥你别介意,咱们兄弟就是太守规矩,才总让那些不守规矩的人欺侮,且说说当初那事,不管怎么看,错都不在哥哥……”   酒宴散迄,陆延友和徐志穹告辞。   回了京城罚恶司,陆延友拿出了戴益光给他的罚恶子令:“这东西,你带在身上,危难关头,慎重处置,说实话,我真心看不透戴益光的心思。”   徐志穹接过子令,想了片刻道:“我看滑州罚恶司里,六品判官遍地都是,五品判官也不稀少,这排场远胜过京城,滑州罚恶司向来如此吗?”   陆延友沉默片刻道:“你去过涌碌罚恶司,还记得那里的情形么?”   徐志穹点点头,他对涌碌罚恶司的印象非常深,那座罚恶司的萧条,曾让徐志穹为北境的同道感到心酸。   陆延友道:“我十五年前,去过一次滑州罚恶司,当时正是为了送戴益光上任,   当时戴益光刚升五品,本想在赏善司谋个差事,可赏善大夫不肯收他,便被冢宰给安置在滑州罚恶司了,   当时的滑州罚恶司,和涌碌罚恶司的状况无二,甚至比涌碌罚恶司还要萧条些,六品判官一个没有,七品判官有三个,   八品、九品的判官在籍的有十几个,可他们一年到头也不来罚恶司一趟,仔细一问才知道,有人已经兼修了别的道门,不把咱们道门当主业了,还有人干脆放弃了修行,找个营生好好过日子。”   徐志穹皱眉道:“北境地广人稀,生意难做,倒也说得通,滑州一直是繁华之地,想赚几个功勋,应该不难吧?”   “怎就不难?”陆延友苦笑一声,“繁华之地,判官之间更需要照应,因为人越多,狠人越多,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尤其是在八、九品的时候,修为不高,干的还都是杀人的生意,若是没人照应,稍微留下点手尾,这条小命就难保了,   你入品之后,夏琥和钱立牧就一直照应着你,再加上你身份特殊,本就是提灯郎,有些麻烦事你也遇不到,   可当时滑州的判官,日子可就过的苦了,七品判官都躲在罚恶司里不出去,八、九品的判官零星散落在凡间谁也顾不上谁,   杀个恶徒,全靠自己拼命,杀完之后,既怕官府追查,又怕同伙报复,提心吊胆,赚着几十个功勋,升品遥遥无期,生死却在须臾,且说谁愿意修炼咱们这道门?   当时我把戴益光送到滑州,我走的时候他又来送我,走一路他哭了一路,一直让我想办法把他带回京城,   哪成想这些年他出息了,滑州罚恶司被他经营的有模有样。”   徐志穹道:“政绩如此突出,他也该升赏善大夫了。”   陆延友笑道:“这又不是做官,看什么政绩?想升四品,终究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等你到了五品,我再把手段传授给你。”   徐志穹看着陆延友,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想了片刻,终于回忆起来,他确实有件重要事情需要陆延友帮忙。   他把议郎印递给了陆延友:“我都六品上了,是不是该换个中郎印了?”   陆延友眨眨眼睛道:“这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徐志穹是想早点说出来,当初冯静安掌管罚恶司的时候,他没法说,等陆延友掌权之后,却又不好找,好不容易找到一次,话到嘴边,思维又断线了。   陆延友拿上徐志穹的议郎印:“走,跟我去匠人坊。”   在罚恶司的西北角,有一座工坊,里边有三个特殊的判官,一个七品,两个八品。   这三位判官有三个共同特点。   一是他们都兼修墨家,懂得工法。   二是他们都犯过规矩,受过重罚。   三是他们都被罚怕了,无论推官、议郎还是主簿,什么样的生意他们都不敢做,于是他们选择了最稳妥的修行方式,在罚恶司当匠人。   当匠人也能赚功勋。   陆延友把徐志穹的议郎印交给了一名匠人,简单吩咐几句。   匠人带到工坊之中,捶打了两个多时辰,把议郎印变成了中郎印。   陆延友接过中郎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凭票,递给了匠人。   这一枚中郎印,值十个功勋。   徐志穹没觉得有什么变化,无论材质和形状都和之前的议郎印差不多。   最大的区别就是分量,中郎印差不多有议郎印的两倍重,除此之外,颜色略微有些偏红。   徐志穹问道:“这中郎印和议郎印有什么分别?”   陆延友道:“议郎印能做的事情,中郎印都能做,能废了六品及以下的修为,也能带着你进出中郎院,除此之外,他还能在罪囚身上留记号。”   徐志清笑道:“主簿印也能留记号,不就是盖在犄角上么?”   陆延友摇头道:“不用盖在犄角上,盖在肉上就行,随便哪块肉都行,只要盖在了肉上,百日之间,百里之内,你总能找得到他。” 第319章 千窟迷途   软烟泉外十五里,徐志穹在夜色中缓缓现身。   中郎院,从哪进,从哪出,刘江浦和他的部下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徐志穹会在消失的地方再次现身。   软烟泉灯火犹在,官道上车马不息,大宣最让人着迷的特点之一,就是从来都没有过夜禁。   徐志穹走下官道,进了一条小径,在一棵桃树下找到了一道法阵。   踩在法阵上,按阴六阳四的比例注入气机,法阵立刻启动,徐志穹在法阵的传送下,来到了一条长廊之中。   好熟悉的一条长廊,无论有多好的视力,却永远都看不到尽头,摇曳的烛火之下,带着让人恐惧而又好奇的玄妙。   长廊一侧是一扇扇形状完全相同的门,如果主人想让你进去,打开任何一扇门都是对的,如果主人不想让你进去,把所有门都打开,你也找不到你想去的地方。   阴阳司。   久违了。   徐志穹推开了第一道房门,看到一个身影,穿着宽大的袍服,背对着徐志穹,坐在一盏青灯旁边。   徐志穹上前施礼道:“太卜,好久不见。”   陶花媛回过头去,看着徐志穹道:“你觉得我和师尊长得像么?”   徐志穹嗤笑一声道:“谁说你像那老家伙?现在阴阳司太卜不就是你么?”   陶花媛勾了勾徐志穹的下巴:“今天怎么嘴这么甜?”   徐志穹笑道:“若是觉得甜,就过来尝一尝。”   说完,徐志穹暗自擦了一把汗。   不是嘴甜,是徐志穹刚才真的认错了。   陶花媛的背影和太卜挺像的,她戴着那顶极高的帽子,还坐在背光的位置,看不出头发的颜色,宽大的袍袖也掩藏了很多身体细节。   好在徐志穹反应快,遮掩的十分自然。   陶花媛信手一挥,青灯之上呈现出一幅画面,画面是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山,和周围的树木对比,能看出这座荒山不大,单从占地面积来看,应该和徐志穹在小黑屋里看到的那片空地差不多。   不会错,这就是饕餮外身。   陶花媛道:“这座山在雨陵城南一百五十里,千窟山主脉之中。”   千窟山是大宣最大的山脉,准确来说,千窟山并不完全属于大宣,南边一部分山脉已经绵延到了郁显国。   千窟山是饕餮外身的绝佳藏身之所,山脉广大,山势险峻,林木茂盛,有不少人曾说过,千窟山有九成以上的地方,从来没有人到过。   陶花媛一挥手,又展现出另一幅画面,一名男子正在村子里冲着众人喊话,身边有人在记录名册,还有人在发放铜钱。   “招工!”徐志穹的脸色变了。   “是,招工!”陶花媛点头道,“我部下的阴阳师在村子里看到有富商招工。”   “哪座村子?”徐志穹立刻紧张了起来。   他对招工这件事情非常敏感。   皇家猎苑招工,两千多人被种成了血树。   另一次是丛林县招工,两百人被喂给了饕餮。   这次招工是要做什么?   饕餮外身在此,喂饕餮的概率更大些。   陶花媛道:“你别心急,心急也没用,这些人十几天前被从村子里带走,至今下落不明,估计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部下阴阳师既是看到了,为什么不早些告诉你?”   陶花媛道:“冬闲时节,农人出去做短工,赚几个铜钱,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阴阳师就算看到了也没放在心上。”   徐志穹道:“他们一共招了多少人?”   “两百多人。”   “两百多人都不放在心上?”   “不是在一座村子,是三十多个村子,分散在滑州各县,一个村子差不多招个六七人,加在一起,应该有两百多个,   滑州各县的阴阳师起初都没有过多留意,可后来他们发现这些工人都是同一时间被招走的,而且都说要去山里干活,这才觉得事情可疑。”   到山里干活,基本可以确定是被喂了饕餮。   两百多个。   这个数字很熟悉。   在林丛县,被饕餮吃掉的人也有两百多个。   那件事情发生后不久,案子就被刘江浦平息了。   又过不久,刘江浦调离了林丛县。   刘江浦走了,就证明饕餮也走了,他的任务就是看管饕餮。   徐志穹捏着下巴道:“貌似饕餮已经吃饱了,吃饱了也该搬家了!”   陶花媛道:“我也是担心此事,才让你来一并商议,以你我今日之手段,想消灭饕餮外身实属痴人说梦,纵使师尊在此,也无计可施,   但咱们既然找到了这怪物,至少要盯住他去向,我打算亲自出手,在他身上布置一道法阵做个记号,日后也好追踪。”   “不妥!”徐志穹当即否决。   在饕餮身上做一道法阵?   这相当于一个婴儿在老虎的脑门上画一幅地图。   徐志穹至今还记得师父和饕餮交手之后的状况,实力深不可测的师父变的无比虚弱。   饕餮是真神。   凭陶花媛的实力,想在饕餮外身背上做法阵,纯属作死。   陶花媛叹道:“难道就放着他不管?之前你在软烟泉里费尽心思查到的消息,就这么付诸东流?”   徐志穹思量许久道:“他为什么要分三十几座村子招工?”   陶花媛道:“想必这是刘江浦的主意,他不想把动静闹大。”   徐志穹摇头道:“刘江浦手眼通天,就算动静闹大了,他换个地方再做官,事后也追查不到他,   分在三十几座村子招工,事发之后还得收买各地县令,动静虽然不会闹大,但插手的人多了,难免会留下隐患,除非……”   陶花媛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除非他不想走!”   徐志穹点点头道:“他还想留在滑州继续做官,这样一来,分三十几座村子招工,先把事情压在各地知县手上,更稳妥些,   他若不离开滑州,饕餮外身也不会离开滑州,只是就近挪一下地方。”   陶花媛一挥手,凭空之中出现了一张滑州的地图:“滑州也很大,我们也不知那怪物会挪到哪去!”   徐志穹盯着地图看了片刻:“我倒是有件法宝,只要他走的不太远,就不愁抓不到他。”   ……   深夜,千窟山下乱草之中长出一根桃树枝,树枝之上,桃花开放,花瓣落地,触动法阵,徐志穹和陶花媛双双在法阵中现身。   陶花媛一挥衣袖,把地上的桃数枝和桃花瓣都收了起来,一点痕迹都不留。   她指着一条小径道:“沿着这条路,走上差不多二十里,就能见到那座小山,小山周围有军士把守,人不多,杀了他们也不算太难,但如果不想惊动他们,却得加点小心。”   徐志穹拿出藏形镜,隐匿了两人的身形,两人沿着山路走了四五里,忽然闻到了一股扑鼻的腥气。   腥气过后,雾气随之而来,陶花媛用传音符传音:“看到雾气,证明离那座荒山很近了,只是今夜有些怪异。”   “怎就说怪异?”   陶花媛道:“以往进山十几里才看到雾气,今天的雾气来的早了些。”   看来饕餮外身今夜很兴奋。   两人在雾气中继续山上,忽见前方有点点火光闪烁。   是军士吗?   看他们行动速度很快,徐志穹和陶花媛就近躲在了乱草从里。   雾气更浓了,一群人渐渐靠近,徐志穹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能勉强看见衣着的轮廓。   他们穿的不像是战衣,风一吹,一身破布来回飘摇,看起来更像是农人。   一个妇人摔倒了,背上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有个孩子,梳着羊角辫子,看似是个三四岁大的女孩。   身边一名男子赶紧将她扶起来:“快些走,那条大蛇就要追来了。”   大蛇?哪来的什么大蛇?   难道是千窟山里的妖物?   妇人上气不接下气:“你带着孩子走吧,我实在跑不动了。”   “再咬咬牙,不差几步,下了山就没事了!”   一群人跌跌撞撞消失在山路上,徐志穹对陶花媛道:“看来还有没被吃掉的雇工。”   陶花媛摇摇头道:“既然是雇工,怎么还有女人和孩子?阴阳师告诉我,他们招的都是男子。”   看着远去的火光,徐志穹叹道:“逃命哪有带着火把的?就算饕餮不追他们,军士也很快能追上来。”   陶花媛道:“许是走夜路,不小心撞见了那怪物,咱们也小心些。”   两人沿着山路,小心前行,不多时,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又有一群人跑了过来,他们没拿火把。   徐志穹和陶花媛躲在路边,只听那群人吵吵嚷嚷跑过了山道:   “二球子,俺他娘是上你当了,在家待着好好的,非跟你出来做工,这下可怎么是好?”   “亏待你了是怎地,你不也得了不少钱么?我刚才看你捡了七八吊。”   “捡的再多能怎地?这条命若是没了可咋办?”   故技重施,肯定又是军士往山上扔钱,等着这群苦命人上山去捡,然后全都成了饕餮外身的腹中餐。   看来这几个人命大,捡了钱还能跑出来。   两人接着上山,走不多时,又遇到一群人火急火燎冲下山来。   都是男子,大概七八人。   等他们走远,徐志穹回身对陶花媛道:“桃儿,你这消息不准,还有不少雇工活着。”   陶花媛擦了擦汗水道:“难说,这许是从别处新招来的雇工。”   徐志穹皱眉道:“他到底要吃多少人?倘若吃个四五百,恐怕要出大事情!”   一路走走停停,估算着有一个时辰,凭他们两个的速度,这二十里山路也该走完了。   徐志穹问道:“离那怪物还有多远?”   陶花媛脸色惨白,汗水浸透了衣衫,喘息良久道:“我估算着至多还有两三里。”   陶花媛很虚弱,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没道理,她是五品修者,别说走二十里山路,就是一口气走出二百里,也不至于如此吃力。   徐志穹带着她在乱草从歇息一会,歇息了一顿饭的功夫,徐志穹也觉得腿软,他的体力消耗也很大。   前面又一群雇工跑了下来,算上他们,徐志穹已经遇到了七八群逃命的人了。   徐志穹环顾四周,闻了闻雾气中的腥味,拉起陶花媛道:“桃儿,你真能找到那座荒山么?”   陶花媛艰难的看着四周,神情有些茫然:“雾气太浓了,我一时也辩不出个方向,但这条山路是没走错,总之往前走就是了。”   徐志穹道:“我怕咱们迷路了,这山上好像有迷魂阵,这雾气也不对劲,好像能吸人气机!”   陶花媛抹去满脸汗水:“再走三里,若是还看不见那怪物,咱们就下山,我在山下留了阵法,想下山一眨眼就能到。”   又走片刻,前面又来了一群人往山下逃命。   他们举着火把。   透过雾气,徐志穹看见了一名妇人。   那妇人背着个背篓,背篓里有一个孩子,梳着羊角辫。   这是怎地了?   怎么又遇到了他们?   他们不是下山去了么? 第320章 我得让你活着   徐志穹没看错,这就是他们遇到的第一群往山下逃命的人。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一件事,他们迷路了。   不只是他们迷路了,徐志穹和陶花媛也迷路了,在山上逃命的这群人都迷路了。   徐志穹对陶花媛道:“咱们中了迷魂阵,你有破解之法吗?”   陶花媛抓起一把泥土,攥在掌心之中,直到泥土变成花瓣,从掌心滑落。   这是陶花媛的独门技法,只要能让泥土变成花瓣,花瓣就会在地上形成一条花径,带他们走出迷魂阵。   泥土已经变成了花瓣,貌似技法应成功了。   可没想到花瓣落地,又重新变回了泥土。   破解失败!   迎面又跑来一群人,一名男子高声呼喊:“二球子,到底跑到啥时候么?”   “马上就下山了,你催个球么!”   徐志穹解除了藏形镜,上前扯住了这个叫二球子的男子,问道:“你是什么人?”   突然出现在山道上的徐志穹,吓得二球子魂飞魄散,其余人惊呼一声,四散奔逃,没有一个人管他死活。   二球子哭道:“老爷,俺不做这个工了,俺要回家!”   “你来做什么工的?”   二球子诧道:“你不是雇俺们来的老爷么?”   徐志穹懒得和他解释,再度问道:“我问你做什么工?”   “俺是做力工的,来山上给老爷修宅子的,这山会吃人,俺不做这个工了!”   说话间,二球子对着徐志穹又抓又挠,不停挣扎,徐志穹放开了二球子,二球子撒腿就跑。   什么东西?   黏糊糊的。   徐志穹摸了摸二球子抓过的地方,摸了一手恶心人的黏腻。   他身上好像也黏糊糊的……   徐志穹思忖片刻,猛然对陶花媛道:“桃儿,下山,快!”   陶花媛没有犹豫,急忙催动了山下的法阵。   阴阳二气注入到脚下,连人脚底未曾离地,陶花媛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了?”陶花媛奋力挣扎,站了起来,重新启动阵法,依然无效。   连陶花媛的阵法都无效了。   阵阵寒意在徐志穹的脊背上徘徊,为今之计,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这招救过韩宸,不知道能不能救了陶花媛,徐志穹道:“桃儿,把气息闭住!”   只要是徐志穹吩咐的事情,陶花媛从不多问,她立刻闭住了气息,徐志穹要带她回中郎院。   徐志穹握紧中郎印,抱紧陶花媛,集中起意念。   等再一睁眼,徐志穹发现自己还在山道上。   中郎院回过无数次,这都能失手?   徐志穹又试了几次,身为判官,他居然连中郎院都回不去,这到底是遭遇了多强大的法阵?   徐志穹又摸了摸身上的黏腻之物,忽然有了极为糟糕的预感。   他扶着陶花媛,在雾气之中四下观望。   他走下了山道,走进一片乱草从里,穿过干枯的荒草,又穿过一片树林,等从树林的尽头走了出来,他再次看见了那条熟悉的山道。   出不去。   无论朝哪个方向走,两人都会重返原地。   前方又有火把亮起,徐志穹拦在道路中央,吓得背着背篓的妇人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其余人也只顾逃命,只有她丈夫上前抱住了她。   徐志穹一步步靠近,妇人哭嚎,孩子跟着哭喊,男人也哭了起来:“好汉饶命,饶命!”   徐志穹问道:“你们从何处来?”   男子答道:“俺是绳田县的!”   徐志穹道:“绳田县在滑州的最南边,你跑到千窟山里作甚?”   “俺们是过年来雨陵走亲戚的,必须得走这段山路。”   徐志穹默然片刻,问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才想起来走亲戚?”   男子愣了片刻,道:“俺们绳田的规矩,初三走亲戚,俺们初三就出门了,路上走了两天,今天才初五,不算晚。”   听完这番话,陶花媛的脸比刚才还要白。   “你们知道今天初几吗?”陶花媛又问了一句。   “初五呀!”男人很有自信的回答,他媳妇也在一旁不停点头。   今天是正月三十,正月的最后一天。   徐志穹抢过了男人手里的火把,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什么样的火把能烧上一个月。   没想到男人拼了命把火把抢了回来,力气大的不像是个普通人。   这火把并没什么特别,就是一根普通的木头。   男子道:“好汉,你想要火把,自己去捡一根就是,俺们到时候把火借给你。”   女子道:“俺们一家离不开这点火,好汉爷,你就别抢俺们的了。”   徐志穹点头道:“好,我不抢你们的,你们且跟我说说,在这山上到底遇到过什么?”   男子道:“好汉爷,现在不得空跟你说,那怪物就要追来了,他来了,咱们就都没命了。”   徐志穹神色狰狞道:“若是不说,眼下便要你死在这!”   男子犹豫片刻,徐志穹抽出了短刀,女子在旁哭道:“你据跟好汉爷说了吧!”   男子抿了抿嘴唇;“那是一条长虫,好大的长虫,比我家房梁粗,房梁跟它比不了,那长虫趴在地上,比我还高。”   长虫?   蛇?   徐志穹一时间没听明白。   男子接着说道:“俺们一家子夜里赶路,走到半道上,那条长虫突然从林子窜了出来,当场就把俺和俺婆娘给卷住了,   俺就拼命的挣啊,挣了好长时间,那长虫卷着俺们不知跑了多远,终于松开了,   俺们赶紧跑,从山上往山下冲,爷您有本事您和那长虫打去,俺们没这本事,俺们得赶紧走了!”   徐志穹又问:“那些和你们一起举着火把跑的,都是你们家人吗?”   “我们不认得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从哪来,我们都有火把,就都聚在了一块,彼此照个亮,好汉也,我们真得走了!”   夫妻两个背上孩子撒腿就跑,徐志穹坐在地上,半响无语。   陶花媛坐到徐志穹身边,连说话都觉得吃力:“贼小子,我们这是在哪?”   徐志穹沉默半响,缓缓说道:“咱们进了饕餮外身的肚子。”   陶花媛痴怔半响,她体力消耗太大,脑子运转不灵,一时想不明白。   “刚才那人,不是说只是一条大蛇么?”。   徐志穹道:“那不是什么大蛇,那是饕餮外身的舌头,这一家子人被那条舌头卷进了饕餮的肚子,不然饕餮怎么会那么好心,放他们一条生路。”   陶花媛呆坐一旁:“怎么会,怎么会进了饕餮的肚子?我们还没看见那怪物!”   徐志穹揉着眉心,长叹一声道:“是我们托大了,把饕餮想简单了。”   的确是想简单了。   按照徐志穹和陶花媛此前的理解,饕餮外身就是一座山,他能动,能吃人,吃饱了人,会离开。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饕餮的位格相当于真神,哪怕是他的外身也是有智慧的。   他不是一只巨大的野兽,趴在原地,等徐志穹靠近之后,再咬一口。   他知道主动出击,甚至懂得如何伏击。   他吞人的手段有很多,不一定非得让你钻山洞,也不一定非得用他的舌头来卷吸。   从徐志穹走上山坡,闻到了那股腥风,他们两个已经不知不觉被饕餮吞进了肚子。   身边的荒草、树木、石头,甚至包括脚下的土地,都是从饕餮吞进来的,因为饕餮外身过于巨大,以至于徐志穹分不清他体内与体外的区别。   进了饕餮的肚子,气机不停耗散,是因为饕餮正在消化他们!   现在怎么办?   还能往哪逃?   从饕餮的肚子里戳个洞,跑出去?   我都不知道饕餮的肚皮在哪,却往哪里戳洞?   可不跑怎么办?   留在这等死吗?   陶花媛恍然大悟:“难怪我触动不了法阵,法阵在饕餮体外,和我根本没有感应,   贼小子,怎么办?”   陶花媛看着徐志穹,徐志穹默而不语。   “罢了,”陶花媛一咬牙,钻到了徐志穹怀里,“要死咱们也在一块!”   徐志穹抱紧了陶花媛。   抱了一会,他又松开了。   这特么是作甚呢?   她跟着我,我得带着她活,哪有让她死的道理。   想办法!   说什么也得出去!   徐志穹集中意念思考出去的方法,第一步,得先找到个出口,肚皮也好,咽喉也罢,哪怕谷道都行,必须得找对方向,不能在他肚子里瞎跑!   怎么才能找对方向?   先找到皮肉才能找到方向。   皮肉该怎么找?   平心静气,思忖了半盏茶的时间,徐志穹想到了办法。   他从怀里拿出了药瓶,里面装着童青秋给他的化骨散。   化骨散遇到皮肉就钻,钻进皮肉之后,会冒出一股白烟,皮肉之伤会有烧焦的味道。   也许饕餮外身的肌肤就在我脚下!   也许我走的这条山道,就是饕餮的肠子!   徐志穹把一点药粉洒在地上,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味道也没有冒烟。   脚下不是肌肤,是饕餮吞进来的泥沙。   看来出路没这么好找。   他又把风瓶解了下来,这多天一直在身边带着,风早就存满了。   徐志穹把化骨散的药瓶打开,用风瓶吹出一阵风,把药散吹出去一些。   白雾之中,白烟肯定看不到了,但烧焦的味道能闻到。   循着风的方向,徐志穹缓缓向前走去,走了将近一刻钟,徐志穹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前方空空荡荡,没有悬崖,没有石壁,连棵大树都没有。   但烧焦味确实是从无形的空气中散发出来的。   这真的是饕餮的皮肉?   为什么我看不到?   先别管能不能看到。   徐志穹先拿出了最强悍的武器,星铁戟。   他注入气机,把星铁戟变成长戟,朝着前方的空气轻轻一戳。   是实物,前方的空气之中有实物,这是饕餮的皮肉,也可能是饕餮的内脏,好歹这一次,徐志穹找对了方向。   他把全部气机集中在戟锋,把虎杀斩的奥义用刀极限,集意于一点,比针尖还小的一点,拼命刺向了前方。   就像一根针刺向了砖头,徐志穹感觉双手剧痛,长戟险些落地。   陶花媛看懂了徐志穹的意图,在旁道:“只要一点缝隙,有一点缝隙,我就能用法阵把咱们带出去。”   一点缝隙!   一点缝隙应该不难!   徐志穹集中所有气机,再次出戟,戟锋刺向前方,这次真落地了。   巨大的冲击力让长戟脱手了。   不行,双方的位格差的太远,徐志穹根本没有伤害饕餮外身的力量。   徐志穹从地上捡起长戟,忽见长戟变成了手戟。   气机耗散的太快,徐志穹连长戟的形态都维持不住了。   完了,就这么完了?   就这么被饕餮外身消化了?   不能就这么认命,徐志穹一咬牙,举起手戟朝前砍去,忽听耳畔有人低吟:“你的气机不行,伤不了他,从他身上借点气机。”   又是那个声音,那个一直干扰徐志穹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   “别管我是谁,用我给你的天赋,去吸他的力气,我也不想死在他肚子里!” 第321章 你的脉络因我而改   他到底是谁?   这个在我耳边挥之不去的声音到底来自于谁?   来自于在我内心深处的怪物?   关于他是谁的问题,可以等一会再思考,眼下的问题是,怎们从饕餮外身里出去。   他的办法可行吗?吸收饕餮外身的气机?   我的任脉被改造过,根本存不住气机。   饕餮外身蕴含着多少气机?   或许不如真神,但要远远超过凡人,只吸上一口,我可能就没命了。   你听见了吗?   只吸上一口我可能就没命了。   徐志穹没有听到回应,那个家伙好像听不到徐志穹的心声。   徐志穹对陶花媛道:“桃儿,我这人生死关头喜欢自言自语,我过一会若是说出一些怪异的话来,你可别介意。”   陶花媛都快昏迷了,她迷迷糊糊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徐志穹的意思。   徐志穹先让陶花媛坐在一块石头上,他来到那片看不到的血肉旁边,低语道:“我任脉被改过,若是吸了他的气机,任脉就炸了,我也就死了。”   耳畔的回应出现了:“怕什么,你任脉不是炸过一次么?到最后不还是活了过来!”   徐志穹道:“上次因为有人救我,这次若是再炸了,我必死无疑,你留在这里也只有等死的份!”   “任脉存不住气机,你可以存在督脉里,督脉存不下,你可以存进阳维脉!”   徐志穹道:“我时才说的话你听不懂是怎地?我的任脉被改道了,和其他经脉的连不上!”   “后生,跟我说话别那么狂妄,若不是我与你性命相连,你以为我有心思理会你!   我知道你的任脉被改了,若是任脉没改,就凭你这点修为,怎能运用我给你的天赋?   你的脉络因我而改,我自然知道打通你经脉的方法,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能吸到真神的气机,这是你命里注定的造化!”   我的脉络因你而改?   你是师父?   有可能。   最开始见到师父的时候,他也能在我耳边对我说话,他也听不见我的心声。   可如果真是师父的话,大可以光明正大来救我,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如此隐晦。   “你还等甚来,”那声音再次出现,“我知道你性情多疑,我知道你信不过我,可我也知道你是个怕死的人,   信不过我无妨,你总信得过自己这条命吧?就算连这条命也不要了,那女人的命总该要吧?你若再犹豫下去,就只能死在饕餮的肚子里,   死了还不要紧,你的魂灵还出不去,且随着肉身慢慢化成粉尘,永生永世困在饕餮的外身之内,你真想这样?你就不想信我一次,赌一回?”   徐志穹看了看远处的山道,看到了一群又一群正在往山下逃命的人。   他说的对,徐志穹别无选择。   “先吸第一口!别太用力,千万别太猛,真神的气机和凡人天差地别,一滴气机就能炸了你的任脉,就吸半滴,半滴就好!”   “半滴怎么吸?”这分寸也太难拿捏。   “就像喝汤,喝很热的汤,喝一口,就能烫破你舌头,轻轻嗦一下,舌尖上打湿一点就好,就一点。”   徐志穹把手伸向了那片无形的屏障,触碰到了饕餮的血肉。   触感很奇怪,很粗糙,摸起来像湿滑的墙壁,但能感受到轻微的蠕动。   象由任脉起!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发动了天赋技。   他只吸了一点点,忽觉任脉一阵剧痛,疼的徐志穹浑身都在颤抖。   耳边的声音也在颤抖:“够了!要了命了!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嗦一口就行!”   他是真的怕了,徐志穹能感受到他的恐惧。   徐志穹真没有多吸,就半滴,可没想到这半滴气机膨胀的如此之快,瞬间涨满了任脉的所有空间。   气机在任脉之中翻滚,随时要炸裂,徐志穹摇摇晃晃要摔倒,耳边的声音急切的喊道:“把气机稳住,就当是一团浆糊,在你任脉之中将他稳住,调息,集中意念,你稳得住,一定能稳得住……”   在暗示与激励之下,徐志穹艰难的稳住了气息。   “现在听我说,你把气机从任脉里倒出来,完整的倒出来,就像一团凝成团的浆糊,和你的任脉一样的形状,   你的任脉还好好的,只是把气机慢慢倒出来,一点都别留下,我知道这很难,但你是判官,会用意象之力,你应该能想到办法。”   这没什么难的,按他所说,就像是把一团果冻从盒子里倒出来。   果冻是盒子的形状,倒出来之后,盒子依旧完好。   “可我的任脉是闭合的,我从哪把气机倒出来?”   “不是闭合的,有缝隙,缝隙能打开,用真神的气机,就能把缝隙打开!”   “缝隙若是打开了,我岂不就死了?”   “我舍不得你死,你听我的话就是,缝隙打开,你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打开缝隙,这该如何想象?   “任脉如一条龙,缝隙如同鳞片的间隙,具鳞片起伏之象。”   徐志穹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想象着一条龙在身体里翻滚。   这条龙就是我的任脉,它必须是我的任脉!   徐志穹反复暗示自己,看到了那条龙的身体正在慢慢鼓胀。   具象成功,徐志穹把任脉具象化了。   他不断构想着这条龙身上的每一颗鳞片,每一颗鳞片,金光闪闪,很薄,很硬,很锋利。   他用一只无形的手在鳞片上摸索,摸到了一块特殊的鳞片,这块鳞片比其他的鳞片略有松动。   徐志穹试着将这片鳞片撬了起来,轻轻挤压自己的任脉,像果冻一样的气机被完整的挤了出来。   “好天分!”耳边传来一声赞叹。   任脉的压力瞬间减小,但成型的气机开始在身体里游荡,冲撞着徐志穹的五脏六腑。   “别慌,别怕,现在想象另外一条龙,是你的督脉,督脉上也有鳞片起伏。”   徐志穹如法炮制,很快掀起了督脉上的“鳞片”。   “把气机送进去,完整的送进去,不要有残留!”   把果冻装进盒子里,这也不难,只需要小心操作即可。   徐志穹成功把气机送进了督脉,督脉的容量比任脉大得多,气机在督脉之中再度膨胀,平稳的充满了督脉。   “你真是个奇才,现在按我教你的办法,再吸半滴,存进阳维脉!”   徐志穹又吸了半滴,将阳维脉填满。   “有这两道气机应该足够了,你现在把这两脉之中的气机搅碎,揉到一起,慢慢送进冲脉。”   揉碎果冻很容易,徐志穹的冲脉是畅通的,把气机送进去也不难。   唯一的难点在于冲脉的容量。   徐志穹的冲脉,容量比其他经脉要大,但没大出一倍。   若是只容纳一股气机,一点问题都没有,可容纳两股之后,剧烈的胀痛再度涌便全身。   “忍着点,现在用尽你所有的方法,把气机打出去,怎么狠,就怎么打,想清楚,再出手!”   怎么狠,怎么打?   这还用想么?   他不知道我会用虎杀斩么?   徐志穹先灌注些许气机在星铁戟之中,星铁戟瞬间膨胀,变成一丈多长。   调动意念,徐志穹将所有气机集中于戟锋一点,刺向了那团无形的血肉。   这一次,长戟没被弹回来,徐志穹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摇晃,像是某种抽搐和痉挛。   “加把力气,再加把力气!给他戳个洞出来,叫你女人赶紧带你走!”   徐志穹不停在手上加力,可戟锋似乎没能刺穿那团血肉。   有缝隙了吗?   能出去了吗?   气机逐渐耗尽,徐志穹回身看着陶花媛道:“桃儿,试试催动法阵。”   陶花媛一头栽在地上,人事不省。   气机损耗过甚,陶花媛昏迷了。   不能指望桃儿了,徐志穹攥紧中郎印,准备回中郎院,可他回不去。   他依旧处在和外界隔绝的状态,他没有刺穿饕餮的皮肉。   就算刺穿了也没用,他很可能在饕餮的胃里,就算把胃壁刺穿,也不代表他能逃出饕餮的身体。   “废物!”耳畔传来一声叱骂,“你特么到底想不想活?你特么就这点本事,也敢来找饕餮?不想死就再吸一次!”   徐志穹重新构建意象,忍着任脉的剧痛,正想再吸半滴,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了徐志穹的天赋技。   脚下的乱草在震动,泥沙在震动。   远处的山路在震动,坡上坡下,土石翻滚。   就连身边的所有雾气也在震动!   耳畔传来了一阵笑声:“他疼了!”   哪疼?   胃疼!   徐志穹这一下戳的饕餮外身胃疼!   他要吐!   泥沙、荒草、树木和隐约可见的山道,在雾气之中一起翻滚。   徐志穹紧紧抱住了陶花媛。   泥沙、草木推着徐志穹一起翻滚,一阵剧烈的涌动过后,徐志穹急速冲向了一片幽暗之中。   他吐了。   在泥沙之中翻滚的徐志穹,都能感受到呕吐过程中的痉挛,他掏出中郎印,急忙在饕餮的血肉之上盖了个印子,刚把中郎印收回来,一阵清凉夜风迎面而至,徐志穹抱着陶花媛,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出来了。   挂着满身泥沙出来了。   他看到了饕餮外身,一座正在剧烈蠕动的小山。 第322章 黄泉路   徐志穹被饕餮外身吐了出来。   在落地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山,在眼前一阵抽搐蠕动,随即消失不见。   这就是饕餮外身?   他走了?   徐志穹感受了一下中郎印的位置,饕餮外身似乎还在附近,并没有走远。   徐志穹抱起陶花媛,正打算逃命去,却被耳边的的声音阻止了:“哪也别去,待在原处。”   “待在原处作甚,等他再来吃我?”   “他要想吃你,你也逃不掉,他不是被你打疼了,更不是被你吓跑了,他是不愿吃自己吐出来的东西。”   原来是这个缘故。   也有道理,没人愿意吃下自己的呕吐物。   “你现在若是逃跑,等身上的气味散去,他还会来追你,   这里吐出来的东西多,味道重,他轻易不会来,等天亮之后,饕餮外身会稍微收敛些,到时候再逃跑不迟。”   “就算身上的味道没散去,我也能跑得掉。”   “我知道你有判官手段,你能跑得掉,你女人往哪跑?跟你回中郎院?   你看看你女人的模样,中郎院里的一口阴气就能要她命!你要是不想让她活,就带着她跑吧,我有些乏累,且先歇息片刻。”   耳边的声音就此消失,徐志穹看着怀里的陶花媛,脸色煞白,只剩一点微弱呼吸。   徐志穹余力尚足,用阴阳术在她经脉之中注入些阴阳二气,陶花媛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被湿冷的夜风一激,陶花媛睁开了眼睛,   “这还是阳间吗?”陶花媛刚才真的绝望了。   但比受困在皇宫的时候要好的多,因为有徐志穹在她身边。   她没有看起来那么刚强,她和徐志穹一样怕死,正是因为受困皇宫的时候,徐志穹救了她的命,她才真正倾心于这贼小子。   “在阳间!”徐志穹点头笑道,“不信你摸摸,有嚼劲的地方还温热着!”   陶花媛笑道:“摸他作甚?却该好好吃他几口!以后却得好好疼惜着他!”   二人凝望良久,徐志穹发现不止陶花媛在注视着他,身边还有很多人在看着他。   饕餮时才不光吐出了徐志穹,还吐出了不少人。   那对逃命的夫妇和他们的孩子被吐了出来,还有和他一起逃命的路人。   上山做工的二球子被吐了出来,身边还有他们的同乡。   他们很害怕。   他们知道自己得救了,但他们却比以前更加害怕。   他们很想立刻离开千窟山,可看着徐志穹,他们不敢走。   一来,还没谢过徐志穹的救命之恩,他们心里过意不去。   二来,他们对徐志穹满心畏惧,委实不敢轻易离开。   二球子先上前一步道:“这位壮士,是你救了俺们吧?”   徐志穹没回答。   不是不想回答,是不能回答。   徐志穹没救他们。   二球子舔舔嘴唇道:“俺们欠了你一条命,照理说,应该好好报答你,可俺们都是穷光蛋,但凡有点家底子,谁也不愿意正月出来做工,   你看这样行不,俺们身上有几吊钱,都给你,你别嫌少,俺们也就这点身价。”   说完,二球子把身上的两串铜钱给了徐志穹。   周围一群同乡没动静,他们不想给钱,这钱是他们拿命换来的。   二球子回身喝道:“你们想干球啥?忘恩负义是怎地?没多有少,你们给点心意!”   众人还是不愿给,徐志穹摆摆手道:“不用逼他们,我不要你们的钱,你们先在这里稍坐片刻,我有话问你们!”   二球子面带恐惧,他很害怕徐志穹:“壮士,有话你就直说,想让我们兄弟做什么,你也只管吩咐,可你不收钱就是不想放过我们,这可使不得呀!俺们可没得罪你。”   徐志穹道:“你们是没得罪我,我也没得罪过你们,我想帮你一把,又不知该怎么帮。”   二球子诧道:“俺们这条命是你保住的,救命之恩比天还大,俺们哪还能叫你再帮什么忙?”   “救命之恩……这可让我怎么说呢?”徐志穹苦笑一声,从地上捡起来一根枯枝,就着那名男子的火把,点了起来。   提灯郎做事,得有灯,就算只有徐志穹一个提灯郎在这,这个规矩也不能随意改动。   火光照在二球子的脸上,二球子本能的眯住了眼睛。   “壮士,你拿远一点,这光刺的俺眼睛疼!”   徐志穹摇摇头道:“眼睛已经掉了,不疼了啊。”   “壮士,你说甚来,你说谁的眼睛……妈耶!”二球子揉了揉眼睛,转脸看着中年男子,“沈大哥,你这是眼睛是怎么了?”   他看见邻居沈大哥的眼珠从眼眶里凸了出来,眼球上挂满了泥沙,上下乱晃,好像随时要掉在地上。   沈大哥盯着二球子的脸端详片刻,一口黄水从嘴角滑落。   他也被二球子吓着了,只是二球子这张脸上满是黏腻的黄油,有点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没关系,徐志穹把柴火棍,举在了两人中间。   两人都觉得刺眼,其实真不刺眼。   沈大哥的眼睛虽然还在,但却不中用了。   二球子的眼睛已经不在了,原本还有一只挂在眼眶上,刚才随着泥沙飞出来的时候,不知掉到了何处。   不光是眼睛。   他们浑身肿胀,油脂外渗,因此无论摸到哪里,都黏糊糊的。   “妈耶,妈耶!怎么变成这样了……”   两人相视,大呼小叫!   周围同乡看着他们也叫。   一群人叫了许久,渐渐都不叫了。   他们站在原地,用袖子捂住了脸。   他们颤抖了片刻,好像在哭。   哭了许久,他们没了声音,泥塑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站了片刻,二球子开口了:“壮士,你救了俺们,俺们没啥好报答,俺们给你些钱,你放俺们走吧。”   说完,二球子开始满身摸铜钱。   之前给了徐志穹两吊,身上还剩两吊,他拿出一吊,给了徐志穹。   沈大哥在旁不舍得掏钱,二球子喝道:“干球啥呀,忘恩负义呀,没多有少,多少给点么!”   就像把进度条拖回到了原点,他们好像彻底忘掉了之前的事情,忘掉了他们自己狰狞的长相。   “壮士,俺们没多少钱,就这一点,都给你了,俺们就这点身价。”   徐志穹拿着柴火棍对准了二球子的脸。   二球子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道:“壮士,您就别看了,这火,刺眼。”   有些事情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知道,所以他们一直躲着火。   但那拿着火的那些人知道自己死了吗?   徐志穹回头看了看那对夫妇,他们一直举着火把。   徐志穹把火把伸到男子脸上,男子赶紧用火把拦住。   火光盖在脸上,这样就看不到脸了,他们和那些雇工不同,他们死了快一个月,他们知道他们的脸上已经见了骨头。   可他们始终不肯丢掉手里的火把。   知道自己死了,和承认自己死了,是两回事。   那火还烧着,他们就觉得还有希望。   有没有人不知道自己死了?   还真有!   泥沙之中爬出来几名军士,指着众人喊道:“你们往哪走!这条路不通,你们去那条小路上走吧!”   就是这几个当兵的,把这群路人逼到了饕餮嘴里。   或许是饕餮真的饿了,也或许是这几个军士就图个乐,这件事,等以后再查,但这几名军士的犄角都不短。   一听到军士的声音,所有人都开始发抖。   男子喊道:“军爷,俺们不走那条路,那条路上有长虫!”   军士狰狞一笑:“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走哪由得你么?认得这爷爷手里这把刀么?”   另一名军士道:“听我的,就往那条路上走吧,那是个好去处,那几个做工的,你们也走错地方了,给我回去!”   二球子喊道:“爷,这工我们不做了,我们回家。”   军士笑道:“钱都收了,你们不做工?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众人哭喊一片,军士上前对着他们一通踢打:“都他么给我老实点,都给我回山上去,爷爷让你动了吗?信不信我一脚就能踩死你?”   “信!”徐志穹一脚踩在了那军士的脸上,从鼻子到嘴全踩塌了。   这名军士死了很久,看来饕餮平时经常吞吃看守他的军士。   另一名军士喊道:“你特么不要命了,你敢动我们,你再动一下试试……”   徐志穹回身一脚,试了试这名军士的脸,这个军士死的时间不长,脸没那么脆,一脚上去还黏糊糊的。   看着徐志穹放倒了所有军士,众人打算立刻逃跑,忽听徐志穹喊一声道:“都别走!你们跑了这么多天,从正月初三跑到了正月三十,腿都跑断了,该回家了!”   “回家了?”妇人惊讶的看着徐志穹。   背篓里的女孩探出头来:“娘,能回家了吗?”   沈大哥哭道:“俺要回家了,媳妇还等着俺呢!”   二球子掂掂手里的铜钱,叹口气道:“本想着赚两个钱,把刘家那寡妇娶来,他娘的没运气,等明年吧!”   “回家了!我送你们一程!”徐志穹拿出了主簿印,盖在了手里的柴火棍上。   昨天从陆延友手上要来了中郎印,徐志穹问中郎印怎么用,该灌进去多少气机?陆延友说和主簿印差不多。   徐志穹问主簿印怎么用。   陆延友气得半响说不出话。   晋升的太快,也未必是件好事,徐志穹感觉自己错过了很多事情。   引路主簿,引好人上正路,引恶人上绝路,引亡魂去黄泉路。   徐志穹把盖了中郎印的火把,高高扔到了空中。   众人的视线,不自觉的往天上望去。   在阴司闲聊的时候,徐志穹曾听施程说过,徘徊在世间的亡魂,不敢看天。   陆延友告诉徐志穹,鬼魂白天不敢看天,看了天上的太阳,他们就魂飞魄散了。   晚上也不敢看天,看了天上星河,他们也就看到了他们该走的路。   今夜的星河很美,众人的视线跟着徐志穹的火把,被星河深深的吸引。   他们从死去那天起,就一直在饕餮的肚子里,再也没见过天,他们对天空还没有那么深的恐惧,他们被星河深深吸引,专注的凝望,直到星河降下辉光,慢慢将他们包裹。   那些原本干枯或是肿胀的脸上,多了几分生气,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们的躯体倒在了地上,头顶那不足两寸的罪业迅速沉入大地消失不见。   徐志穹开启罪业之瞳,看着他们的魂魄一点点飞上了半空,消失在一片金光之中。   黄泉路,亡魂的好归宿。   那对夫妇飞进了金光,怀里还紧紧抱着孩子。   二球子飞进了金光,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带着些许不甘。   “我还没娶媳妇呢!”   沈大哥也飞进了金光,手里不时的在身上摸索,还惦记着身上的铜钱哪去了。   “上路了!”徐志穹喊道,“今生,你们受苦了,来世,托个好人家!”   亡魂一个个飞进了黄泉路,但有些人进不去。   徐志穹摁住了那几名军士的脖子,不让他们抬头看天。   军士颤抖着身子,低语道:“我,我们也想回家。”   徐志穹微微笑道:“几位军爷,你们是什么身份,哪能走这条路,我送你们去个好地方!”   “爷爷,不怪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他们知道自己做过些什么。   徐志穹笑道:“奉命行事,却连个孩子都不能放过?你可知道刀口也能挪一寸?”   说完,徐志穹摘了他们的犄角,收进了怀里。   天快亮了,陶花媛的气色恢复了不少。   徐志穹心头一阵悸动,这是中郎印的作用,他感受到饕餮正在靠近。   “桃儿,咱们该走了!”   徐志穹扶起了陶花媛,陶花媛触动了法阵。   法阵接续之间,距离千窟山已有百里,徐志穹渐渐失去了对饕餮外身的感应。   别想我,你且等我几日,咱们很快就能重逢。 第323章 饕餮和怒夫教是什么关系   徐志穹回到中郎院,没去正院,直接去了东院,把几名军士从犄角里放了出来。   他们不知道自己死了,以为徐志穹是把他们套了麻袋绑票的。   一名军士名叫邓三,从军十多年,自恃有些见识,先跟徐志穹谈起了价钱:“我说这位兄弟,你把我们打服了,我们也认怂了,把我们带到这来,是什么意思?”   徐志穹笑而不语。   邓三点点头道:“行,这气场一看就是个正经行家,可我有句话,你可听仔细了,   要绑票,找平常人家下手,我们可都不是平常人,我们是吃皇粮的,当真招惹了我们,你以后这日子可不好过,就算日后抓不住你,你一家老小也别想……”   话没说完,常德才一脚踹在邓三脸上,揪住头发,一通暴打,打的邓三哭爹喊娘,语气立时变了。朝着徐志穹哭道:“好汉爷,您抬抬手,要多少银子您说,我这身子骨弱,实在扛不住打。”   常德才一脚踩在邓三的脑袋上:“扛不住打,就别恁多话,问你什么说什么!”   徐志穹挨个问了几个问题,再让常德才挨个暴打一顿,基本问出了些端倪。   这些军士并非来自雨陵城,也不来自同一营盘,他们来自滑州各处,以前彼此都不认识。   他们都是被刘江浦召集过来,到深山里值守,因为这活辛苦,每人每天多加一百文钱。   一百文钱,相当于大宣一个中等家庭一天的开销,一天一百文,一个月就是三两银子,对他们来说,这趟活是实实在在的美差。   像邓三这种从军超过十年的老兵只有一个,其余从军年月不等,有三五年的,还有个把月的。   他们有两个共同特点,一是没成家,二是家里兄弟多。   这样的人,如果出了意外死了,事情比较容易平息。   徐志穹看出来了,刘江浦选了这伙人,就是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   因为当差时间长短不一,这些人的价值也有很大区别,有几个人到了深山里,当了三五天的差,就被饕餮外身给吃了,这样的人掌握的信息很少,基本没什么价值。   邓三、张有、赵水根,这三个人当差的时间都超过了两个月,他们知道的事情多一些。   徐志穹问道:“刘江浦让你们来山里值守,没告诉你们守的是什么东西?”   邓三道:“我们就见过刘同知一面,刘同知让我们守住一座小荒山,也没说这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叮嘱我们千万离这座山远一点,   我刚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山的厉害,看他们跑到山上去耍,我也想凑个热闹,也幸亏我命大,没等上山,就看到那几个人被一条大蟒蛇给卷走了,从那以后,我一直都离那座山远远的。”   徐志穹道:“都看到山吃人了,你还不跑?”   “我想跑,但是没胆子,和我一起当差的几个人跑了,当晚就被抓回来扔到了山上,一眨眼就都不见了,我看这情势,哪还敢跑。”   徐志穹一愣:“谁把他们抓回来的?”   邓三道:“怒夫教的人。”   “怒夫教!”徐志穹一愣,“怒夫教的人也知道这座荒山?”   邓三点头道:“知道,岂止知道,这座山平时的吃喝都是他们伺候,我们就在远处看着,别的什么也不用干。”   徐志穹一皱眉:“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把过往的路人逼到荒山里去?”   邓三低着头道:“这不是奉命行事么?”   “奉谁的命?刘江浦的命令?你不是说除了在远处看着,你们不用做的别的事情么?”   邓三结巴两句道:“这,这个,都是,那什么……”   徐志穹看了常德才一眼,常德才摁住邓三又是一顿痛打!   邓三捂着脸喊道:“爷爷,我说实话,我们有时候就是图个乐。”   “图什么乐?”   “在这山里,平时也没别的事可做,看到那些人,被那座山给吃了,我们也觉得挺有趣的……”   徐志穹上前一脚踹在了邓三的脸上,时才看他招供痛快,徐志穹本想让推官少判他两年,就冲他这份行径,因恶为恶,罚他双倍都算便宜。   跪在一旁的赵水根道:“这种事情我没做过,我就负责看住那几个做工的,不让他们跑了,这都是按怒夫教吩咐做的。”   徐志穹一皱眉:“那些工人是谁招来的?”   赵水根道:“是怒夫教招来的。”   徐志穹又问:“怒夫教也听刘同知指挥?”   赵水根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常德才冷笑一声;“不知道就是讨打!”   他摁住赵水根又揍了一顿,旁边跪着的张有赶紧喊道:“这事我知道,怒夫教不听刘同知的,   有一次,怒夫教的人在雨陵城拦住了一队商人,喂给了荒山,动静弄得大了,刘同知发了火,来到山上和怒夫教的人吵了一通,   当时我记得,怒夫教那领头的一点面子都不给,还奚落了刘同知几句,整个滑州,有谁敢对刘同知不敬?也就是他们敢!”   徐志穹又问:“那事后这事情怎么处置的?”   “刘同知自己处置,怒夫教只管给荒山喂食,不管收拾摊子。”   听着这三个人的话,徐志穹意识到一件事情,在饕餮外身这件事情上,刘江浦的权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就像张有说的,他只负责两件事,一是看大门,二是收摊子,真正照看饕餮外身的是怒夫教。   刘江浦的背后站着昭兴帝,怒夫教的背后又站着谁?   怒夫教听命于皇帝吗?难不成昭兴帝沦落到给怒夫教打下手的地步?   这倒也没啥稀奇,为了长生不死,昭兴帝还能做的更没底线。   徐志穹问道:“滑州哪里有怒夫教?”   这一问,所有人都踊跃回答:   “我们村子有!”   “我们县里有的是!”   “我们家邻居就有怒夫教的,听说把自己家儿子活活打死了,有乡邻看不过,跑到衙门去报官,报官也没用,我们那县太爷也是怒夫教的……”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通,徐志穹发现怒夫教在滑州的势力远比京城要大。   好啊,徐志穹最喜欢怒夫教了。   他要点火,正愁找不到火引子。   他用意象之力,把所有罪囚都收进了罪业,把罪业交给常德才保管。   常德才收了罪业,徐志穹忽觉袖子里一阵温热,赶紧把一根蜡烛掏了出来。   这是梁玉瑶给他的双生蜡烛,烛火点亮,证明梁贤春要搞事情。   见徐志穹要出门,常德才抽了抽鼻子道:“主子,你的身上什么味道?怎么酸哄哄的!”   徐志穹想说是呕吐物的味道,又怕被常德才取笑,转而编了一句:“这些天,没洗衣裳,许是沾了汗酸味。”   常德才道:“主子,我去烧些热水伺候你洗个澡,你这身味道成什么样子。”   徐志穹笑笑道:“给我准备一身干净衣裳就好,我带你去凡间泡汤泉!”   ……   雀泉乡里,姜飞莉带着青衣阁操练了一天的武艺。   徐志穹把她们丢在了雀泉乡,本想让她们过几天好日子,可姜飞莉没有半点懈怠,每天都要带着青衣们操练。   等到了黄昏,操练结束,姜飞莉带着全体青衣一起泡汤泉,该让下属享福的时候,姜少史也不含糊。   洗去一身汗腻,姑娘们且在汤泉中嬉闹,泼水、撂跤、比良心,花样不断。   “尉迟兰,我们比不过你,你且拿把尺子来,我们跟姜少史好好比比!”   姜飞莉怒道:“反了你们了,比甚来?且看明天不好好收拾你们这群贱蹄子!”   正当惬意时,忽见苏秀娟火急火燎跑了进来:“少史,不好了,将军来了!”   梁贤春来了。   姜飞莉神色淡然道:“怕什么,把咱们留在这是徐校尉的吩咐,你们先回营歇息,我去迎接将军。”   话说的淡然,姜飞莉心里也很紧张,徐志穹一连几天不见人,梁贤春要是问起来可如何交代?   穿好衣衫,姜飞莉来到军营之中,但见梁贤春端坐中军帐中,怒不可遏。   “姜飞莉,你们徐校尉去哪了?”   姜飞莉道:“徐校尉出去探听消息,让我们在此间暂且驻守。”   “驻守?就这么驻守?青衣阁的人都去哪了?”   “白日里操练辛苦,她们且去洗洗衣裳和身子,这却没犯了军规吧?”   “军规?我告诉你什么是军规!”梁贤春起身喝道,“我是剿孽将军,我定的规矩就是军规,我来你们营地,看不见你们校尉,也看不见你们军士,你们已经犯了军规,   你现在就把徐志穹给我找来,我今夜若是看不见他,你们谁也脱不了罪,且都到营前站着,给我等着挨棍子!今夜非得打死两个,让你们知道什么是军营的规矩!”   姜飞莉还想争辩,却见梁玉瑶在梁贤春身后频频递眼色。   今夜的事态很严重,不要再冲撞梁贤春。   姜飞莉回头对尉迟兰道:“赶紧去找徐校尉!”   尉迟兰懵了,徐志穹几天不见人影,你让她上哪去找。   她听不懂姜飞莉的暗语,姜飞莉的意思是让她带着青衣使先出去躲躲,今夜怕是要闹出人命。   “还等甚来,等着将军打你棍子么?”姜飞莉冲着尉迟兰喝道,“快把徐校尉找来!”   尉迟兰急匆匆离开了中军帐,梁玉瑶的额头上冒出了一滴汗水。   她知道徐志穹收到了她的消息一定会回来,但这里的局面已经失控了。   梁贤春等了片刻道:“徐志穹到底什么时候来!”   姜飞莉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了,等找到了自然会来。”   “好一张利嘴!”梁贤春一拍桌子,“左右,先把这妇人拖出去,打一百棍子!”   姜飞莉没抵抗,凭她的五品修为,一百棍子倒也扛得住,只是以后在青衣阁的威信彻底没了。   两名苍龙卫上前正要动手,忽见尉迟兰急匆匆跑了进来:“徐校尉回来了!”   姜飞莉一愣,梁贤春喝道:“他人在何处?”   尉迟兰红着脸道:“在汤泉里。”   梁贤春咬牙道:“好呀,来人,把他给我揪出来!”   “不用揪,属下来了!”徐志穹穿着一身宽大浴袍,走进了中军帐。   姜飞莉倒吸了一口气,尉迟兰的脸颊瞬间红透。   梁玉瑶把眼一闭:完了,这厮怎就这么没分寸!   梁贤春喝道:“徐志穹,你就穿这一身来见我?”   徐志穹笑道:“将军催得急,我这也是没办法,将军若是能容个片刻,我且去换身衣裳,将军若是容不得,我就穿这身和将军议事,   将军若是觉得这样不妥,汤泉的水正好,且随属下一起泡着。” 第324章 徐志穹的戏法   “徐志穹!”粱贤春喝道,“你别欺人太甚,今日我非要将你斩首,以正军律!”   徐志穹诧道:“将军息怒,徐某犯了哪条军律?”   粱贤春怒道:“擅离职守,这便是重罪!”   徐志穹一脸无辜:“我带属下操演水战去了,怎能说我擅离职守!”   粱贤春一下被说蒙了:“你操演什么水战?”   徐志穹道:“滑州多水,有大河两条,叫得上名字的湖泊有三处,血孽贼寇若是扎下水寨,我军不通水战,却如何克敌制胜?”   “歪理!”粱贤春怒道,“你听谁说血孽门扎了水寨,无凭无据,且在此信口雌黄吗?”   非常好,粱贤春的思路在跟着徐志穹走。   她认可了徐志穹在操练水军,但不认可操练水军的意义。   这种情况下,徐志穹就可以把争论带到自己的节奏上来。   倘若粱贤春不跟着徐志穹的思路走,质问在温泉里怎么操练水军?   那这件事就复杂了,徐志穹还得多花点说服她。   为什么粱贤春会跟着徐志穹的思路走?仅仅是运气好么?   徐志穹看了看粱贤春身后的粱玉瑶,粱玉瑶又往她自己身后瞟了一眼。   林倩娘也在。   有了此前徐志穹的理论,倩娘学会了新的手段,这是她的技法——以理为据。   徐志穹刚才说的那番话有一定道理,林倩娘一直在粱贤春背后施展技法,让徐志穹的话从有一定道理,变成难以辩驳的事实,这种把道理变成事实的技法就叫做以理为据。   粱贤春把温泉里操练水军当做事实,此处无从辩驳,就只能换个角度了。   她认为血孽门未必会有水寨,也没有操练水军的必要性。   徐志穹一笑,且跟林倩娘一起施展技能,两股温和的萦绕在粱贤春身边,让粱贤春完全体会不到自己中了技能。   “将军,此言差矣,属下今日刚好在水寨之中抓到一名血孽门邪徒,正要交予将军严加审讯。”   徐志穹让人带上来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五花大绑跪在了粱贤春面前。   粱贤春一怔,后退了两步,她还记得高仁孝的诡异手段,这世上好像没有绑绳能绑的住血孽修者,因为他们随时可以多长出几条手臂。   可眼前之人没这种手段,跪在粱贤春面前,似乎无意挣扎。   粱贤春问道:“你是血孽门的人?”   那人抬起头,看着粱贤春,半带威胁,半带辩解,高声喊道:“我是怒夫教的人!”   徐志穹喝道:“既是怒夫教的人,为何在悬沙湖中设立水寨?”   那人喊道:“那水宅是我买下来的,这却犯了哪条王法?我平时在水宅里讲经布道,这又算得上什么罪过?”   水宅,是滑州特有的建筑。   滑州多水,有富人在湖中购买舟船和木排,连接到一处,建成一座水上宅院,在滑州大小湖泊之中常见水宅,也算一道独有的风景。   但徐志穹却一口咬定这是座有军事用途的水寨:“你那寨子里有弓楼,有哨塔,还有军士出没,哪里还有宅院的模样?分明是一座营寨!”   “一派胡言!”那人申辩道,“我雇了几名壮丁看家护院,平时在楼台之间巡逻放哨,怎就成了军士?哪来的弓楼哨塔?”   两人一直在争论水寨和水宅的区别,粱贤春认为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为什么要把这人抓来?   她转脸看着徐志穹:“你抓个怒夫教的人来作甚?”   剿孽军要找的是血孽门,和怒夫教没有关系!   徐志穹道:“将军有所不知,在滑州,怒夫教就是血孽门,怒夫教的教众,都是血孽门的邪道!”   “你胡说!”那男子喊道,“你休要含血喷人,怒夫教与血孽门没有半点干系!”   “还敢狡辩!”徐志穹冷笑一声,“将军,此人名叫鹿贤忠,是怒夫教在雀泉乡的坛主,正月十八那日,这厮在雀泉乡招募了七名雇工……”   徐志穹话没说完,坛主鹿贤忠高声喊道:“我招雇工,是去修宅院,有何不妥?”   徐志穹笑道:“好,既是去修宅院,这些雇工现在何处?”   “老宅失火,这些短工被烧死了。”   “尸体呢?”   “那天火势猛,都被烧化了!”   徐志穹笑问:“连骨头的没留下?”   鹿贤忠喊道:“知县都定了案,甚也没留下,你有本事问知县去!”   这是鹿贤忠和当地知县对好的托词,此外他还给了家属一笔赔偿。   徐志穹从县衙里偷出了案件的卷宗交给了粱贤春,粱贤春翻看了两页,有些不耐烦:“老宅失火,死了几个雇工,事发意外,知县已经判成铁案,这能算什么事情?   徐校尉,这种事情也用得着你亲自去查?这种事情也用得着你操演水战?你若这么有心,干脆留在这里,给知县当个衙差算了!”   徐志穹笑道:“将军,别心急,一件案子能办成铁案,三十几件案子也能分别办成铁案,但三十几件案子同时办成铁案,就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徐志穹一早上审过亡魂,便离开了中郎院,这一整天去利用阴阳司的阡陌楼,在滑州转了一大圈。   转过这一圈之后,徐志穹把该拿的东西拿了,回了雀泉乡,把之前在雀泉乡招工的“富商”给抓了起来。   陶花媛在滑州各地都插有暗子,想抓这位“富商”并不难,陶花媛此前没有下手,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   但现在徐志穹不仅要惊蛇,还要把蛇挂在竹竿上示众。   他把几十本卷宗拿了出来,这都是在陶花媛的帮助下,从各县衙门里偷出来的。   三十多地,同时招工。   招去的工人,全都有去无回。   要么烧死了,要么坠河而亡,总之死不见尸。   单独把任何一桩案子拿出来,卷宗上都说的清晰而简单。   但把所有案子放在一起,这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在信息闭塞的时代,这一手段非常有用,因为普通人很难把不同地点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   粱贤春逐一翻阅卷宗,饶是她再不济,也不相信这只是巧合而已。   她问徐志穹:“这些人到底去了哪?”   徐志穹道:“据属下推测,这些人被折割成了怪物,用作祭品献给了孽星!”   鹿贤忠喝道:“含血喷人!我们怒夫教从不做那等伤天害理之事!”   徐志穹问道:“若不是送去折割了,且说这些人被你们送去哪了?”   鹿贤忠抿抿嘴唇道:“就是做工去了,就是烧死了,别的地方我不知道!”   徐志穹笑道:“别急,总有你知道的事情,咱们慢慢审!”   鹿贤忠慌了,这件事经不起审。   他不知道这些人被喂给了饕餮外身,他甚至来饕餮外身的概念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些人被当了祭品,祭祀给了怒君天星,可这件事情如果说出去,就等于承认用活人给怒君天星献祭,怒夫教将遭遇灭顶之灾。   可不说又能如何?   如果认定怒夫教和血孽门有关,怒夫教同样在劫难逃。   徐志穹对粱贤春道:“将军,滑州怒夫教和血孽门又说不清的干系,今夜且细细审问,定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审案这种事,对粱贤春来说非常简单,就是一个概念:打!打到招供为止!   皮鞭、棍棒、藤条、烙铁、铁钎……大小刑具用过一轮,没到子时,鹿贤忠招了。   他实在扛不住了,且招供了部分实情:“教中大司马,说让我征召七个民夫,到底是何用处,我也不知。”   粱贤春问道:“大司马是谁?”   鹿贤忠哭道:“我委实不知。”   粱贤春又问:“这七个民夫到底送到了何处?又有什么用处?”   鹿贤忠死死咬住:“我也不知!”   粱贤春又问:“你既是不知,为何要伪造七个民夫的死讯?”   “我……”鹿贤忠说不清楚。   “再给我打!”粱贤春一声令下,又打了一个时辰,鹿贤忠这次毫无保留的招供了。   “那七个民夫,都被送去祭祀怒君天星了!”   怒君天星,血生孽星。   两颗星很容易联系到一起。   粱贤春闻言,剑眉一立:“你们用活人祭祀?”   血生孽星是用折磨活人的方式祭祀,如果怒君天星也是用活人祭祀,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怒君天星就是血生孽星。   这就是徐志穹的目的,把两颗星变成一颗星!   鹿贤忠低下头道:“到底是如何祭祀,我也说不明白,只知道教中总坛派人来把这七个人接走,接到何处我也不知。”   粱贤春问道:“总坛在何处?”   鹿贤忠摇头道:“不知,我是真不知晓,我就是一个分坛的坛主,总坛之事,不许我等过问。”   粱贤春喝道:“再打!”   徐志穹且在一旁冷眼看着。   鹿贤忠这狗贼害了七条人命,不说别的,就说这一条罪过,受这些苦也不多。   而且多审几番也没坏处。   饕餮的事情,鹿贤忠知道的不多,但他还知道别的事情。   审到卯时,鹿贤忠把他知道和怒夫教所有相关的信息全都说了出来。   雀泉乡有一座怒夫教乡坛,他是坛主,手下有四名知事,共有教众五十多人。   雀泉乡之上的清泉县有一座县坛,县坛有一名坛司,下设十名主簿,县中个乡坛隶属县坛。   滑州有州坛,州坛有一名坛守,下设同守两人,司祭(掌管祭祀)、司刑罚(掌管教规)、司库(掌管钱粮)、司簿(掌管名录)等人若干。   州坛之上有总坛,总坛的事情,鹿贤忠一概不知。   粱贤春看呆了,她知道有怒夫教,也知道怒夫教人数众多,可从没想到怒夫教的官制竟然如此齐整。   “岂止是邪道,简直要造反!”大功就在眼前,梁贤春再无半点犹豫,“今已查明,怒夫星君即为血生孽星,怒夫教即为血孽门,现将滑州境内怒夫邪道一网打尽!”   徐志穹和粱玉瑶同时施礼,高呼:“得令!”   传令官快马加鞭赶去大营,把消息送给林天正和左楚贤。   剿孽军开始在滑州境内清剿怒夫教。   徐志穹曾看着怒夫教一次次兴风作浪,一次次草菅人命!   徐志穹一次次无可奈何。   现在怒夫教的劫数到了!   徐志穹让尉迟兰帮他好好磨磨刀。   梁大官家,你喜欢变戏法,我也很喜欢。   我把两颗星变成一颗星,然后再送你一份人头滚滚的好礼,你可得好好受用!   还有饕餮外身,在咱们重逢之前,你要挨饿了。 第325章 三粒丹药   雀泉乡,顾名思义,一乡之间的温泉,多过林子里的麻雀。   一乡之民,大多以汤泉为生,有钱的且买下一座汤泉,没钱的在汤泉做工,洗身擦背,倒水沏茶,做厨子,刷池子,当跑腿,总也能找个营生。   张栓柱在一家汤池里做跑腿,转给客人端酒上菜,赚的不多,但这活计也不算辛苦,偶尔遇到挑嘴的客人,吃不了的饭菜,喝不完的酒,也就便宜他了。   今天不走运,遇到个客人,吃剩一半的酒菜非要包走,张栓柱看上了一碟腌鸡,拖拖拉拉,不想给客人包走,自己还偷吃了几块,被客人看见了,告诉给了掌柜。   掌柜最嫌恶这贪小的毛病,当即给张栓柱结了工钱,把他赶出了汤池。   张栓柱心里不痛快,当跑腿,一个月一吊钱,还赶不上媳妇做女红赚得多,这工不做也罢。   可就因为吃了两块鸡肉,被叱骂了一番,张栓柱心里越发记恨这掌柜。   记恨也没用,他也不敢把掌柜怎么样,且跑到乡里怒夫教馆,交了一百文月钱,听坛主讲经。   负责收钱的老教徒庄四安对张栓柱道:“你入教满一年了,以后月钱就交八十文,不用交一百!”   张栓柱摆摆手道:“那不成,咱对怒君天星不能差了虔诚。”   今天讲经的不是坛主,是一位管事,张栓柱一脸失望:“咱们坛主哪去了?”   庄四安低声道:“坛主家中有事,今天来不了,且听这位管事讲经,讲的也相当好。”   管事喝了口茶水,铿锵有力道:“咱们男儿家,在家,得是一家之主,在外,才能成一地之主,在家里,妻儿不对你恭恭敬敬的,到了外边,还指望别人敬重你?运道都被妻儿败光了,你那日子还能好过?”   张栓柱攥紧了拳头道:“这管事讲的是真好,这简直就跟会算命一样,我这些日子运道这么差,就是家里那贱夫人妨害的,就是她把运道败光了!”   庄四安道:“你听仔细些,未必是你家妇人,还兴许是哪个不孝子,我那二儿子就不是个东西,我今晚正打算给他点教训。”   张栓柱恨一声道:“说起这事,我更难受,这贱妇娶到家里三年里,一个崽子也没生出来,却不说她妨害我么!”   管事讲道:“妻儿在家,若是言语上不敬重你,出门在外,就有人敢骂你,若是举止上不敬重你,出门在外,就有人敢打你!”   “说的是!”张栓柱连连叫好,哪怕下顿饭没着落,只要每天能来教馆听经,他也觉得不饿。   到了戌时,教馆散了,张栓柱意犹未尽回到家里,一脚踹开房门,冲着媳妇罗氏喊道:“取些钱来,我沽酒喝!”   罗氏见张栓柱脸色狰狞,赶紧翻箱倒柜四下寻觅,一共找了两文钱,哆哆嗦嗦给了张栓柱。   张栓柱把铜钱丢在地上,上前给了罗氏两记耳光,骂道:“两文钱连尿都买不着,你让我买什么酒?”   罗氏捂着脸道;“村口的水酒,一文钱一碗……”   张栓柱上前又是一脚,踹倒了罗氏,骂道:“那特么还不如喝尿,我上个月给你钱呢?”   罗氏捂住肚子哭道:“你上个月没带钱回来。”   “放你娘的屁!”张栓柱脸红了,他上个月确实没带钱回来,发了一吊钱,被他拿去请教里的朋友吃饭,一顿酒席全吃光了。   这贱妇人难道不知道这事么?   她明明知道,还特么故意让我难看。   张栓柱一边踢打,一边骂道:“你个贱妇人,前些日子卖布换来的钱呢,都特娘让你养汉了么?老子一天在外,受苦受累,花几个钱怎地,不应该么,你拿不拿,你拿是不拿……”   罗氏哭喊道:“卖布的钱都让你换酒喝了……”   “你特么还犟嘴,我这一身运道就被你给败了,你特么跟我犟嘴就有人骂我,我特么再不好好管教你,以后还得有人打我……”   砰!一声闷响,张栓柱觉得胯下一阵剧痛,疼的他直翻白眼。   有人在背后踢裆!   难道是她爹来了。   那糟老头子,我连他一块打!   张栓柱刚一回头,一拳正中鼻梁骨。   这一拳下去,又咸又辣,张栓柱这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   他刚要张嘴喊一声,那人抬手又是一拳,上下牙齿对撞,门牙当即断折,连同鼻梁上的腥咸一并喷了出来。   喷出来一半,剩下一半又咽了回去,因为对面一拳砸在了肋骨上,张栓柱一低头,头顶又被砸了一拳。   张栓柱一头戳在地上,脸皮蹭掉一块,本想哭出两声,忽觉脖颈一弯,当即断气,没了声音。   老青衣戚水云单膝跪在张栓柱脖子上,抬头对尉迟兰道:“记下了么?就这一套下去,没有制不服的凶徒。”   尉迟兰挠挠头皮道:“对付这样人,一拳就够了。”   “要是单靠一拳,把握不好力道,力道大了能把人打死,力道小了用没甚用处,且像我这样,一套打下来,彻底把他打服,就是让他跑,他也不敢跑了。”   尉迟兰表示不信。   戚水云把张栓柱提了起来,喝一声道:“你跑!”   张栓柱吓得直打哆嗦,不敢跑。   尉迟兰心悦诚服,戚水云拎着张栓柱道:“你来一遍!”   尉迟兰从踢裆开始,从头到尾来了一遍,等膝盖跪在张栓柱脖子上,戚水云摇头道:“肋骨那一拳,劲太大,我听这声音,骨头已经断了,这个样子不好!”   说完戚水云把张栓柱又拎了起来:“你控制下力道,再来一遍!”   罗氏在旁边看的直发抖,戚水云回头对罗氏道:“你别着急,等她完了事,你再来一遍。”   ……   两天时间,剿孽军在清泉县搜捕怒夫教众,合计抓了四百多名教徒。   雀泉乡的坛主鹿贤忠还等着县里的坛司来救他,两日后,坛司果真来了,可惜不能救他,坛司也被抓进来了。   看到鹿贤忠被打的不成人形,坛司师长建怒道:“他们怎敢把你打成这样?”   鹿贤忠苦笑一声道:“别急,都这样。”   一日后,坛司师长建被打的和鹿贤忠一样凄惨,问什么说什么。   他不仅交出了全县信众的名册,还把相邻各县的坛司一并供认出来。   梁贤春问他州坛坛守的身份,师长建不说。   不是不肯说,是他真不知道,他是外道司坛,到了县这一层,怒夫教有内道机构。   州坛坛守虽是师长建的上司,但他没有资格和坛守接洽,所有事宜都要通过内道转达。   怒夫教分内外道,这一点,林天正和左楚贤都清楚。   师长建说出了内道司坛的身份,林天正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置,三日之内,必将清泉县内道一网打尽。”   梁贤春且把事情交给了林天正,她自率军在相邻各县抓捕怒夫教众。   消息传到了雨陵城,刘江浦慌了。   他本想透露出血孽门总坛的下落,分散梁贤春的注意力,可现在为时已晚,梁贤春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怒夫教身上。   刘江浦命令清泉县知县于世平阻止梁贤春,于世平是个硬骨头,他带上全部衙差,来到剿孽军大营,指着梁贤春喝道:“将军自来剿除血孽恶徒,焉能滥伤无辜!”   梁贤春命人把清泉县司坛和几名坛主带了上来,手执金钺,看着于世平道:“于知县,你与他们是同党?”   看到这几人被打的不成人形,又看了看梁贤春手里的金钺,于世平面无惧色,站起身来,昂首挺胸道:“我与怒夫教不共戴天!”   他深明大义,弃暗投明,投靠了梁贤春,滑州各县纷纷效仿,知县主动出手,抓捕怒夫教众,献予梁贤春,以表决心。   刘江浦方寸大乱,急忙把事情报告给了昭兴帝。   隋智也收到了消息,急忙到皇宫面君。   秘阁之中,昭兴帝听完了隋智的奏报,神色凝重道:“贤春性情,过于刚猛,朕自修书一封,命她专心剿灭血孽门,莫再伤及无辜。”   隋智一皱眉,昭兴帝的态度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陛下,如今教中弟子人人自危,若任凭剿孽军肆意而为,只怕州坛却也难保,陛下若只送去书信,恐怕难以劝止剿孽将军,今当即刻颁诏,命剿孽军勿再伤及教众!”   昭兴帝叹道:“朕虽有意下诏,奈何受内阁掣肘,贤春虽刚直,然对朕忠心不二,朕一纸书信,足以令她回心转意。”   隋智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陛下,倘若滑州州坛有失,只怕会触怒星君,星君若是动怒,真神外身亦会有所感应。”   隋智压着半句话没说。   陛下,你还想不想晋升了?   昭兴帝看着隋智,良久无语。   秘阁之中寂静多时,昭兴帝笑道:“隋爱卿,歇息去吧。”   隋智不敢多言,默默离开了内阁。   陈顺才赶紧准备好了笔墨。   昭兴帝皱眉道:“这是要做甚?”   陈顺才一怔:“陛下,您时才不是说要修书一封给剿孽将军么?”   “修书作甚?”昭兴帝反问一句,陈顺才不知该如何应答。   “陛下时才不是说……”   昭兴帝拿起一本解梦之书,翻看之间,漫不经心说道:“清泉一县,有四百教众,整个大宣,有多少怒夫教徒?”   陈顺才算数不好,一时也估算不出来。   昭兴帝冷笑一声道:“许是十万不止吧?”   陈顺才算不出来,也不敢随意作答,又听昭兴帝道:“这是隋智第几次威胁朕?若没记错,当是第六次了。”   陈顺才道:“可是陛下,您还要靠隋侍郎……”   昭兴帝转脸看着陈顺才,神情冷峻:“朕不需依靠于人,朕用了他,他自当尽心竭力,这是他的本分,   这些年,他受了太多恩宠,却把本分忘了,且趁此机会让他知道痛处,让他把本分想起来。”   陈顺才还是担心:“可若是触怒了怒君天星……”   昭兴帝放声大笑:“哪有什么怒君天星?十几年前,隋智编出这句谎话,你以为朕真就信了他?”   说完,昭兴帝继续翻看解梦之书,重点留意直叶之梦,就是在现实中能够应验的梦。   看过片刻,昭兴帝慨叹一声:“这梦就要应验了。”   ……   紫泉阁中,徐志穹正在查阅战利品,窗外响起阵阵水声和嬉闹声,青衣阁三百多个俊美女子正在汤泉之中戏水。   连日鏖战,青衣阁甚是辛苦,徐志穹趁着刚刚打下一座县坛,且带着部下来这名泉休个短假。   “两位姐姐,你们转过身去,扭一扭,碰一下,再比一比,且看谁的桃儿更大些!”   外面又传来一阵嬉闹声,徐志穹皱紧了眉头。   她们是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非得把动静弄得这么大?   她们当我是什么人?   以为我想和她们一起泡泉么?   徐志穹还真就没这兴致,他被一本经文深深吸引了。   这本经文来自池环县怒夫教县坛,就在昨夜,徐志穹率领青衣阁把县坛端了,更难得的是,徐志穹事先准备充分,把外道和内道一并端了。   在内道坛司身上,徐志穹找到了这本经文,这本经文上记述了一些怒君天星早年的作为,在怒夫教中算是人手必备,本来没什么稀奇。   可徐志穹在其中找到了一段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图画,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这段符号,徐志穹看着非常眼熟,肯定是在哪里见过。   在这段符号下面,有一段文字,徐志穹倒是非常熟悉:子在血中方知孝,妇在血中方知顺,仆在血中方知畏,夫于怒中饮血,方可立于天地。   这是怒夫教的内道经文。   那上面那段符号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原文?   准确的说,应该是密文!   这是徐志穹第一次在内道经文上看到原本的密文!   这些符号形成的密文竟是如此的熟悉!   看过,肯定看过!   徐志穹知道这段符号的出处了!   这种符号来自……   胸前铜莲花颤动,徐志穹的思绪被打断,太卜的声音忽从耳畔传来:“狂生,做的好大事,却把滑州闹得天翻地覆。”   徐志穹在脑海回应:“这原本都是咱们商量好的计策,不知太卜那厢准备的如何?”   “丹药已经出炉了,一共三粒,一粒使人修为大增,一粒能让断肢重续,这药却好,不管身上有什么东西断了,都能重续,另一粒却难说,吃下丹药,战力暴涨,却要让人陷入癫狂!”   徐志穹道:“这丹药却要怎么分?”   太卜道:“第一粒丹药我留下,第二粒丹药送与你,这第三粒丹药,却是重中之重!”   徐志穹笑道:“也送给我吧,我有个朋友,发狂之后,特别能打!”   太卜一怔:“有多能打?”   徐志穹道:“许是打得过饕餮外身。”   太卜轻叹:“狂生,你且慎重,我近日要去李七茶坊,和李沙白聊上几句,此役他是关键,   另外要带童青秋去一趟皇宫,倘若有什么闪失,你且去李七茶坊把童青秋接走。”   徐志穹皱眉道:“有什么事情,非得让童大哥去皇宫?”   “作画,”太卜道,“有一招画梦的手段,只有童青秋会用。” 第326章 隋智,你敢害朕?   深夜,连日征战的青衣阁在汤泉的客栈里睡得踏实,徐志穹没睡,他反复观察着那段内道经文和经文上面的特殊符号,艰难的推算着彼此之间的联系。   那段特殊符号是密文,下面的内道经文是明文,而中间的特殊联系,就是徐志穹需要破解的密码。   无论在任何时代,解密都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工作,需要深厚的数学基础和强大的意志与耐心。   天明时分,堆积了满屋的纸张,徐志穹对照着明文和密文,终于找出了其中的算法。   双眼血丝满布,徐志穹躺在卧榻上,仰面大笑。   姜飞莉推门走了进来,看徐志穹神色憔悴,问道:“昨晚没睡么?”   徐志穹赶紧起身道:“处理了一些琐屑事,还没来得及歇息。”   姜飞莉道:“池环县的司坛把名册交了出来,我且等你吩咐,若是你答应,我们今日便到县里抓人。”   徐志穹点点头道:“且去吧,告诉她们小心些,遇到能打的不要勉强,且等我去处置。”   姜飞莉嗤笑一声:“你且睡着吧,莫要看不起我们姐妹!”   徐志穹刚刚推出算法,他哪里肯睡,现在要想的是,怎么把那本要破译的古书带出来。   那本古书,就是差点要了太子性命的《怒祖录》!   徐志穹在经文里看到的特殊符号,和那本竹书《怒祖录》上的符号非常相似。   当初和太子刚刚认识,这本《怒祖录》始终缠着太子,无论用任何方法拿走,都会重新回到太子身上。   徐志穹无奈,只能把《怒祖录》放进小黑屋里,没想到还有真有奇效,这本《怒祖录》进了小黑屋之后,再也没跟着太子。   可徐志穹也不敢把《怒祖录》带出来,一旦带出来,《怒祖录》很可能又要回到太子身上。   如今太子已经不在皇宫,就算回到他身上,也对他的生命不再构成威胁。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徐志穹现在正在对付怒夫教,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份极有价值的线索,他掌握了破解密文的方法,却没办法把怒祖录从小黑屋里拿出来。   小黑屋连盏灯都没有,想把密文记下来都不行。   徐志穹正觉神伤,忽然想到了《怒祖录》的材质。   竹书!   这几天确实太乏累了,这么简单的方法怎么可能想不到。   ……   粱贤春命令各路大军分兵而动,在滑州大肆抓捕怒夫教众,每日都有数百人落网,刘江浦起初慌作一团,待收到圣旨之后,反倒平静了不少。   昭兴帝只给他四个字:静观其变。   一连静观了五日,血孽军已经逼近雨陵城,怒夫教州坛坛守坐不住了。   他司簿去了同知府,召刘江浦去总坛会面。   司簿掌管钱粮,经常与刘江浦打交道,说话却也直率些:“刘同知,这都几天了?剿孽军抓了多少人了?你这是一点正事没做啊!”   坛守手下的一名主簿,就敢用这种语气和刘江浦说话。   在滑州,所有人都得对刘江浦毕恭毕敬,包括知府在内。   可怒夫教是个例外,尤其是州坛中的骨干,对刘江浦从来没有客气过。   这位主簿之所以与刘江浦相熟,是因为他总来找刘江浦要钱财和粮食,而且是事先开好了单子,刘江浦还不能多说话,只管照单子支付就是。   刘江浦真怕了他们?   这位怒夫教主簿是这么认为的:“刘大人,这次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走到这一步,你也该好好想想,   坛守动了肝火,骂你两句肯定免不了,你且想好了如何向他交代吧。”   刘江浦闻言,客客气气对主簿道:“兄台且在此稍候,容刘某稍加整饬。”   主簿不耐烦道:“整饬什么?谁愿意看你是怎地?你可快着些,我这还有别的事情!”   刘江浦悄悄回到密室,拿起笔墨,把这段时间的事情记述下来,放在香炉之中烧了。   昭兴帝正在午休,闻听刘江浦有事要报,且让陈顺才念给他听。   陈顺才把香炉飘出来的字迹念了一遍,昭兴帝嗤笑一声道:“这些琐屑却也来报我,告诉刘江浦,三日之内,不要见怒夫教中人。”   刘江浦收到消息,离开密室,叫来管家叮嘱几句。   管家面带难色道:“大人,这些人狂傲惯了,若是见不到你,只怕要在府邸闹事。”   刘江浦一笑:“却问滑州上下,哪个敢在我府邸胡闹?”   管家低头道:“老爷,您要是还把他们当回事,我们也只能忍着,您要是不把他们当回事,他们就是那茅厕里爬的!”   刘江浦笑道:“这一两天间,且不用把他们当回事!”   说完,刘江浦从后门离开府邸,乘着马车去软烟泉消遣去了。   怒夫教州坛主簿且在大厅等候,等了半个多时辰,不禁恼火起来,揪住一名婢子道:“你家主人呢?”   婢子一脸慌乱道:“主人更衣去了,不是奴婢伺候,奴婢也不敢过问。”   “穿什么衣裳,能穿这么久,你分明是扯谎!”主簿勃然大怒,打了婢子几记耳光。   怒夫教的人,殴打女子,从不手软。   婢子放声哭嚎,把管家招来了。   管家上前拦住主簿,笑吟吟道:“这位大人,您这是怎地了?何必为难个丫头?”   主簿推开管家道:“你算什么东西?你这跟谁说话?叫你家主人出来!”   管家笑道:“我家老爷乏了,睡下了,要不您等一会再来?”   主簿怒道:“你说甚来?睡了?这是戏耍我?莫说是睡了,今天就是死了,也把他给我拖出来!”   主簿要往主宅闯。   管家在身后拦了一下。   主簿回身推开管家,冲着管家脸上打了一拳。   管家揉揉脸颊,一脚踹断了主簿的左腿。   主簿哀嚎一声,倒在地上,他没想到这管家有修为。   管家俯身看着主簿,神情冰冷道:“给脸不要么?”   主簿瞪圆双眼,五官猛然扭曲。   双眉倒竖,眼角上挑,眼仁血红,口唇大开。   梼杌九品技——恶相!   这一张穷凶极恶之相,当即把身后的婢子吓昏了过去。   管家也后退了两步,梼杌的凶相会激发无差别的恐惧,稍有不慎,就会在恐惧中遭到对方暗算。   他荡起杀气,迅速将恐惧驱散,盯着主簿道:“你终究是老爷的客人,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我一会让人用马车把你送回去,你回去怎说,我不管,但今天,我们老爷不想见你!”   主簿咬牙道:“好!你给我等着!”   ……   主簿回了州坛,见了坛守,撕心裂肺哭了起来:“我到了刘江浦府上,一口一个同知大人,恭恭敬敬请他前来,   也不知这人到底是怎地了,突然就对着我发火,还叫他那管家打我,还说今天不想见你,坛守,他这是故意羞辱咱们道门,且得好好给他点教训……”   坛守名唤杨敬桓,身形七尺三四,方脸,圆眼,短须,黑发,头戴儒冠,形貌颇为儒雅。   杨敬桓知道这主簿的性情,他不可能对刘江浦恭敬,甚至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没有。   刘江浦平时都能忍,今天不能忍,证明事情出了很大变故。   这变故到底来自哪?   来自刘江浦本人,还是来自京城?   杨敬桓回身看了看两位同守。   同守的身份,相当于坛守的副手,让这两位同守把刘同知请来,级别也算对等,想必刘江浦不会再挑礼。   同守申时去了,直到深夜才回,刘江浦不肯见他,让他白白等了三个多时辰。   杨敬桓探出了些分寸,这次的变故绝非来自刘江浦本人,这是刘江浦身后的人动怒了。   看来要我亲自跑一趟了。   对杨敬桓这次见面很重要,不仅关系着怒夫教在滑州的生存,还关系着刘江浦对怒夫教的态度。   杨敬桓深夜前往,一直等到天亮。   刘江浦在软烟泉,左右温软,双双入怀,一弹琵琶,一奏箫,一夜笙歌到天亮。   次日天明,杨敬桓回到州坛,给隋智送去了消息:“滑州已到险境,刘江浦置我等于不顾……”   隋智再度去了皇宫,把滑州情势一一奏报,并且再度说起了饕餮分身:“陛下,剿孽军已逼近雨陵城,若再无制止,真神外身恐为其所知!”   昭兴帝神情依旧凝重:“隋爱卿,朕已修书相劝,奈何贤春固执,不听朕言,爱卿若有良策,且去滑州从中斡旋。”   这是让隋智自己去解决问题。   隋智暗自咬咬牙,点了点头:“臣,遵旨!”   看隋智面带愤恨,昭兴帝又叮嘱隋智一句:“隋爱卿,剿孽军干系朝廷脸面,爱卿千万莫与贤春动起干戈。”   这是警告隋智,斡旋可以,但不能打。   这明显是在为难隋智,凭他的身份,如何能劝的住粱贤春?   回到府邸,隋智先给杨敬桓回信:“集结内道,痛击剿孽军,先争一胜!”   谈判,得有本钱!   隋智当天动身去了滑州,刚走了半日,昭兴帝在福宁殿中,看一个宫人正在躬身擦拭案几,且掀了下衣,摸了一把,赞叹道:“何其肥白!”   昭兴帝近日对妃嫔失去了兴致,对一些身份低微的宫人倒颇为上心,每日差不多要临幸四五人。   皇宫之中的每一个宫人,无论身份高低,都是皇帝的女人,这位做杂役的宫女自然不敢抗拒,可没想到昭兴帝兴致甚好,几十回合间,竟然趴在宫人背上睡着了。   陈顺才只以为昭兴帝近日过于乏累,倒也没放在心上。   可这一觉从上午一直睡到深夜,昭兴帝一直没醒过来,陈顺才有些担心了,赶紧叫来医官诊治。   医官给皇帝灌服了一些醒神汤药,昭兴帝清醒了一夜,次日天明却又困乏起来。   他把陈顺才叫到身边,问道:“隋智走到何处了?”   陈顺才道:“他刚走一天一夜,若是不借助特殊手段,应该还离京城不远。”   昭兴帝沉思片刻,缓缓摇了摇头:“这厮心急如焚,想必已经到了滑州,他许是操控饕餮外身反噬于朕,朕才觉得如此乏困。”   陈顺才慌道:“那可如何是好!”   昭兴帝神色从容道:“你派出几名可靠的部下,去滑州盯住隋智的动向,倘若他真敢对朕不利,且让人先废了他半条人命!”   陈顺才立刻答应下来。   陈顺才的部下有这个本事吗?   他觉得有!   司礼监,四品宦官共有九人,陈顺才一口气派出了四个去滑州监视隋智。   四个四品,莫说半条人命,就是一条性命他也能拿回来。 第327章 师父醒了?   徐志穹带着墨块、砚台和一叠纸,进了小黑屋。   不多时,他从小黑屋跳回了雅室,把一张纸放在了窗边。   黑底白字,完整的《怒祖录》拓本。   《怒祖录》是竹书,竹书上的字是一列列刻在竹简上的。   小黑屋里没灯,看不见,没法抄下来。   但刻在竹简上的字,可以拓印下来。   徐志穹对着原文,按照自己总结出来的算法,逐字破译。   算法非常复杂,起初破译的进度非常缓慢,清晨到正午,徐志穹只破译了一句。   “帝祈苍龙,战乾君于野,三役不胜。”   竹简记事,文笔非常简略,可这也简略的过分了,这一句不上不下,徐志穹只能通过脑补来推断文意。   里面提到了“帝”和“乾君”,前朝国号为大乾,这应该讲述的是大宣开国皇帝和大乾末代皇帝的战争。   大宣开国太祖皇帝祈求苍龙之神相助,与大乾皇帝决战于荒野,连续三战不胜。   古言之中,三并非确数,有可能是虚指,反正就是太祖皇帝打了许多败仗。   这和正史记载不同,按照正史记载,太祖皇帝出身平民,得苍龙真神召唤,举义兵,灭大乾王朝,历经百余战,全无败绩。   描述不同是正常的。   要是和正史的描述相同,这篇《怒祖录》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第一句的意思推断了出来,徐志穹继续破译第二句,此前连日征战,而今又用脑过度,徐志穹的眉心一阵阵抽痛。   好在有了前一句的经验,破译的速度快了许多,不到半个时辰,第二句破解出来了。   “祖祈四圣,战乾君于野,大胜,逐,杀乾君于都。”   祖,应该指的是怒祖。   四圣,按照常理而言,应该是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真神。   怒祖祈求四圣相助,再和大乾皇帝在荒野战斗,大获全胜,追逐大乾残军,一直追到了都城,把大乾皇帝杀了。   怒祖的排面很大啊,他集结了四圣的力量击败了大乾军队,如此说来,大宣江山是怒祖打下来的。   可为什么是梁家做了皇帝?   徐志穹揉了揉眼睛,接着往下破译。   “帝欲与祖共享社稷,祖拒,隐于野。”   这句好理解,皇帝要与怒祖共享江山社稷,怒祖拒绝了,选择在山野归隐。   皇帝说要与人共享江山,都是扯淡的话,千万别相信,如果怒祖的整体实力不如皇帝,归隐是明智的选择。   “祖建四圣之庙于野,苍龙不容四圣。”   怒祖在荒野修建了四圣的神庙,结果苍龙真神不肯接纳四圣。   不肯接纳四圣?   苍龙不也是四圣之一么?   徐志穹对此只能做出脑补,苍龙不想四圣同时成为大宣的神灵,他想一家独大。   可他斗得过另外三家么?   白虎一旦动怒,苍龙都不好抵挡,更别说再加上朱雀和玄武。   这在逻辑上好像说不通。   正思忖间,窗外传来阵阵水声,有青衣使回来了。   姜飞莉按照名单给她们下达了任务,完成任务就可以回来交差,辛苦了一天一夜,青衣们第一件事情,自然是选择泡泉,徐志穹没做理会,继续破译密文。   “帝召祖,祖不见。”   皇帝召见怒祖,估计是让他毁掉四圣的神庙,独尊苍龙,怒祖不同意,也不来见皇帝。   “姐姐,你这桃子是怎地了,怎么比猴子还红?”   “让个缺德的踹了一脚,这般杂种下手真狠。”   徐志穹又破译一句:“帝举兵,伐祖,战于野,帝三战三败。”   这是打起来了,皇帝和怒祖又在荒野交战,皇帝又吃了很多败仗。   话说他们总在荒野交战?   这个野是泛指荒野,还是专门指某一个地方?   “姐姐,今天是红,明天是肿,肿起来,这桃子倒也大了不少。”   “少特娘扯淡,老娘就是不肿,也比你好生养!”   徐志穹接着破译,下一句不太好译,好像算法有变化。   “跟我比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找大兰比去!”   “谁能比得过大兰?要是和姜少史比比我倒是不怕!”   译出来了,译法是有点变化,但变化不大。   “帝祈苍龙,苍龙请白虎、朱雀、玄武,败四圣。”   等等,这就无从理解了!   苍龙、白虎、朱雀、玄武联手一战,击败了四圣?   他们不就是四圣么?这到底是……   “玉霞,你回来了,快来比比!”   “怎地,吃了什么好东西,又长斤两了?”   “哪吃什么东西,挨了人家一脚,肿起来了!”   徐志穹推开窗户高声喝道:“一会一人打二十鞭子,都肿起来,你们再好好比!”   一群没正形的。   以前她们不这样!   等打完了仗,若都变成这样,传闻出去,却说是我带坏了他们,却又坏我名声!   窗外安静下来,徐志穹接着思考。   苍龙、白虎、朱雀、玄武与四圣决战,看似不合情理,可只要静下心来,结合当前怒夫教的种种作为,仔细一想,便知其中缘由。   《怒祖录》是怒祖门人为记录起言行所著,自然是站在怒祖门人的角度去写的。   而怒祖门人就是最早的怒夫教成员,在怒夫教眼中,四圣的概念和徐志穹对四圣的理解有着明显的差异。   怒夫教的四圣,应该是穷奇、梼杌、饕餮、混沌,也就是四凶,这样解释起来,前后文就通畅了。   皇帝开始借苍龙之力,反抗大乾王朝,没能成功。   怒祖借助四凶之力,推翻了大乾王朝,建立了大宣,把江山留给了皇帝,但他要求在大宣保留对四凶的信仰。   苍龙不能容忍四凶,命令皇帝前去讨伐信仰四凶的怒祖。   皇帝打不过怒祖,苍龙叫来四圣,击败了怒祖和怒祖背后的四凶。   这一段内容虽和正史大相径庭,但徐志穹觉得《怒祖录》的描述比正史更接近史实。   怒夫教在大宣如此兴盛,肯定有其缘由,而且太祖皇帝曾立下誓言,大宣国祚尚在,怒夫香火不断,足见太祖对怒夫教的包容与认可,也侧面证实了怒夫教在开国之初的功劳。   但皇帝和怒祖的战斗结果?   皇帝击败怒祖之后,又是如何处置怒祖的?   后面的破译方法出现了较大变化,徐志穹的大脑和身体严重过负荷,破译效率也变得极其低下。   晚饭时,青衣使乔红柳送来了晚膳。   这女子是青衣阁唯一的儒家修者,和粗鄙的杀道不同,乔红柳平时性情儒雅斯文,可一跳进温泉,就跟换了个人一样,时才就是她嚷嚷着要比桃子,害的徐志穹分神。   草草吃了两口,徐志穹继续破解密文,于强弩之末勉强推算,费劲九牛二虎,终于找到了译法。   刚刚破解了两个字,徐志穹忽觉胸口之中一阵悸动。   有一双眼睛,一双硕大的眼睛睁开了。   谁的眼睛睁开了?   为什么这感觉如此清晰?   徐志穹甚至能感受到眼皮和眼球摩擦时的样子。   难道是那个寄生在自己身上的怪物?   徐志穹升到六品上之后,感知力在不断提升,刚从饕餮肚子里脱身时,那怪物说他要睡去了,徐志穹自此完全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可如今徐志穹感觉到有东西睁开了眼睛,难道是那个怪物睡醒了?   徐志穹不动声色,把拓本和译文暂且收好,跳到窗外,蹲在假山上面,吸了几口夜风,俯视着下边的汤泉。   有不少晚归的青衣使还在里边戏水,很白,很圆,徐志穹认真的看了许久,只听耳畔传来了一位老者的声音:“贼丕,年纪轻轻,却不知进取,我才几日不在,你却学了这满身龌龊行径!”   师父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   徐志穹惊愕片刻,压低声音回应道:“师父,当真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在此地作甚?没见过妇人是怎地?道门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语气和声音完全一样!   这真是师父么?   他醒了?   我为什么能感知到师父醒了?   “师父,你几时醒的?”   “轮不到你来问我!”师父有些恼火,“我问你在此地作甚?”   “弟子乏累,只是出来透透气。”   “你做了什么事情?怎就说乏累?”   “弟子一整日都在钻研阴阳术,想是心神耗费过甚了。”   “阴阳术?”对方冷笑一声,“贼丕,想要欺瞒为师,你却早了几年,我问你来滑州作甚?”   徐志穹眼珠转了转,答道:“弟子来滑州,是为剿灭血孽邪道!”   “我临行却叮嘱过你,不要轻易离开京城,千万别往南去,你把我的话,都当了耳边风么?”   这的确是师父临走时说过的话。   徐志穹语气委屈道:“师父赐我鸳鸯刃,让我除恶务尽,血孽门做的是伤天害理的行径,弟子难道看着不管么?”   “为师赐你鸳鸯刃,是让你有个安身立命的倚仗,凭你这点修为,也敢与孽星交手?枉我一番心血,竟教出你这么个鲁莽的劣徒!”   “嘿嘿嘿嘿!”徐志穹笑了。   “放肆!你笑甚来?”师父很生气。   徐志穹默不作声,集中意念于内心,用六品技潜入到心境深处。   “你倒是说句话,为师问你笑什么?”师父更生气了。   你不知我去哪了?   看来在某些地方,你看不到我,不然你早就吞了我!对付孽星分身的时候就是好时机。   徐志穹来到内心深处的荒原,一路飞奔,路过瓜田,走到悬崖边,纵身跳了下去。   待落到深渊之底,走到迷雾深处,徐志穹看到了那个巨兽的身影。   那身影依旧模糊,勉强能分清躯干和四肢。   他完全没有反应,果真看不到我!   徐志穹伸出右手,在那身影上摸索了一下。   气机涌入任脉,任脉瞬间膨胀,似乎就要炸裂。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将气机稳在任脉,挤压成型,从任脉像果冻一样整个脱出,送进督脉和阳维脉。   巨兽一声咆哮,徐志穹撒腿就跑,沿着悬崖疯狂攀爬,瞬间离开了心境深处。   “徐志穹!”耳边的声音变调了,还是那个怪物的语气,“我就剩这一点残魂,你也来吸,你真不是个东西!”   徐志穹笑道:“这不是你教我的,只嗦一小口,沾湿舌尖就好。”   “徐志穹,徐,徐……”那怪物声音越发微弱,刚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   他很虚弱。   丢了这点气机,他又被迫睡去了。   正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所以有些事情他并不知晓。   师父?   师父送我的是烧火棍,不是鸳鸯刃。   吸足了气机,徐志穹神清气爽,回去接着破译密文。 第328章 凶道反击   子时将至,徐志穹的房间里遍地都是纸灰。   此前他自以为想到了后半段密文的译法,译了两段文字发现根本读不通。   后半段的破译方法还是不对,徐志穹烧了所有译文,重新开始推算,姜飞莉叩门,道:“戚水云、兰红锦和尉迟兰前去抓捕四名怒夫教众,戚水云的青玉叶裂了,但并未断开。”   青玉叶,是阴阳司为青衣阁专门订制的护身符,一共有十枚,一枚属于姜飞莉,另外九枚属于九个六品青衣使。   青玉叶里封着主人的一滴血,九个六品青衣使平时不把青玉叶带在身上,都交给姜飞莉保管,倘若主人受了伤,青玉叶会有裂痕,主人若是死了,青玉叶会断开。   戚水云受伤了,估计兰红锦和尉迟兰的状况也不乐观。   自出征以来,青衣阁还没出现过伤亡,徐志穹像爱惜亲姐妹一样,爱惜每一名部下。   徐志穹放下纸笔道:“带上所有六品青衣,跟我走!”   姜飞莉刚要去集结人手,又被徐志穹拦住了:“稍等!她们三个去何处抓人?”   “醉船乡。”   “离此地多远?”   “醉船乡在池环县最东边,紫泉阁在最西边,”姜飞莉估算了一下,“差不多一百二十里。”   “一百二十里……”徐志穹捏捏下巴,思忖许久道,“除去戚水云,军中还有八个六品青衣,你选上两个跟我去。”   “就两个?”姜飞莉一怔。   徐志穹道:“再把乔红柳带上,其余人跟你留在紫泉阁!”   姜飞莉更吃惊了:“我也不跟你去?”   徐志穹摇头道:“若是你跟我去了,敌军若来偷袭紫泉阁,却让她们如何抵挡?”   姜飞莉皱眉道:“敌军?就凭一个怒夫教?他们疯了是怎地?还敢送上门来?”   “不要轻敌,你我没有轻敌的本钱,紫泉阁距离醉船乡百里之遥,倘若敌军当真来犯,你我收到消息为时已晚,待赶回救援,也只剩下收尸的事情。”   说话间,徐志穹拿起笔墨,画了一幅紫泉阁的草图,重点做了几处标记:“你派老青衣守住这几处要害,两般人轮换,千万不能懈怠,   你蛊毒未清,不可过于劳累,且先回房好生歇息,多睡一刻是一刻!”   姜飞莉道:“我当初办差的时候,几天几夜不睡也不打紧,我倒是担心你这里,戚水云是六品,兰红锦是八品,尉迟兰在九品之中也算佼佼者,你只带三个人过去,能不能救得下她们三个?”   徐志穹比任何人都担心尉迟兰,但他不能再多带人手了。   带低品的去,等于平添累赘,带高品的去,紫泉阁会有危险。   徐志穹详细布置了战术,随即带上了六品青衣赵翠环和李雪飞,九品青衣乔红柳,赶往了醉船乡。   醉船乡在广仙湖沿岸,是个游船的好去处,徐志穹出发之时,先通过桃花给陶花媛送去了消息。   陶花媛催动沿途法阵,助徐志穹快速赶到醉船乡,又叫阴阳师在醉船乡打探戚水云、兰红锦和尉迟兰的下落。   徐志穹等四人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赶到了醉船乡,陶花媛则把目标锁定在了广仙湖一艘画船上。   “贼小子,有人看见三名女子上了那艘画船,一人长得特别高壮,她们说是卖唱的,可在船上待了几个时辰没出来,许是凶多吉少。”   特别高壮!   徐志穹的心悬了起来。   宝贝师姐,你可得好好活着!   画船离岸边很远,陶花媛事先为徐志穹准备好了一条小船,徐志穹让赵翠环在岸边接应,带上李雪飞和乔红柳上了小船。   赵翠环是六品,留在岸边是不是浪费了?   一点都不浪费,岸上必须有一个强者接应,倘若岸上也有埋伏,一个六品都未必够用。   小舟与大船将要接舷,徐志穹往大船甲板上看去,船上没有船工,也没有婢仆。   徐志穹和李雪飞仗着身手敏捷,直接跳上了甲板,乔红柳是九品儒家,身手不济,徐志穹用绳索把她带了上来。   确系甲板上无人,徐志穹推开舱门,带着两人进了船舱。   这是一艘三层画船,一层的功能类似客厅,左右两侧,按主宾座次各摆桌椅,大堂中央俯卧三名舞姬,身边各有一片血迹。   一名舞姬身形颇为高壮,徐志穹心头收紧,上前将那人翻转过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好丑的一张脸!   黑脸、粗眉、圆眼、蒜头鼻,四方口,若不是这一身衣衫和发饰,看着都不像是个女人。   抬起脖子一看,有喉结,向下摸索,根基雄伟。   果真不是个女人!   此人咽喉上有一道致命伤,已然死去多时,翻过另外两个“歌姬”,也都是男人假扮,也都死了。   李雪飞指了指“歌姬”脖子上的伤口,又指了指自己的短刀。   这是青衣阁独有的柳叶刃留下的伤口,柳叶刃刀口很薄,留下的伤口又深又细。   但有一具尸体有些奇怪,另外两具尸体都是一刀毙命,只有这具尸体上有几十个刀口。   怎么砍了这么多刀?   别的事情不敢说,青衣使杀人绝对是专业的,刀口如此凌乱,实在让人想不出道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俩待在这别动,我去去就来。”徐志穹从舞姬头上取下了一根发簪,转而消失不见。   乔红柳低声道:“徐校尉去哪了?”   李雪飞道:“徐校尉懂得阴阳术,咱们听他吩咐就是。”   徐志穹进了小黑屋,摸索发簪,构思着当时的场景,重点想象着三个青衣的长相,很快找到了对应的画面。   戚水云、兰红锦、尉迟兰假扮做歌女登上了画船,戚水云和兰红锦的扮相还好,身穿粗布衣衫,怀中各抱一把琵琶,面带羞涩,神情拘谨,像是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卖唱女子。   尉迟兰的衣服不太合身,上衣短了,险些露腰,襦裙也短了,一双天足显露无疑。   最糟糕的是她这拿琵琶的姿势,单手握着琴颈,就像拿了把锤子。   草率,太过草率!   这几天,仗打的太顺,她们三个根本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随着舞姬身姿转动,徐志穹看到了大厅里的状况。   大厅里坐着六名男子,为首一人,年纪似有六十上下,须发花白,正与宾客把盏,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三个卖唱的。   一名仆人催了戚水云几句,戚水云坐在大厅之中,弹起琵琶,当真唱了起来。   她会弹琵琶,从指法来看,技艺相当不错。   另外两人分别坐在左右,兰红锦也跟着弹了几个合调,尉迟兰把琴拿反了,右手按弦,左手胡乱拨弄。   弹过片刻,戚水云起身冲向了为首的老者,老者突然变脸,青面、细眼、无眉、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脸狰狞笑容。   戚水云没等站稳,脚尖点地又跳了回来,她被吓着了。   这不怪她,徐志穹在小黑屋里看上一眼都被吓着了。   梼杌凶道九品技——凶相!   这种恐惧是无法克服的。   与此同时,三名舞姬围定了三个青衣,他们挺胸鼓腹,好像在吸气。   梼杌凶道八品技——暴虐,他们能从别人的恐惧中吸取力量。   徐志穹在池环县和怒夫怒道交过手,对他们的技能多少有一些了解。   这三个“舞姬”的修为应该都在八品,单论战力,八品的梼杌都未必打得过九品的杀道,可吸了这两口气后,三人战力猛增。   尉迟兰明显不济,兰红锦能勉强缠斗,只有戚水云占了上风。   打斗片刻,技能失效,这三人的身手变慢了,比兰红锦还要慢了许多,戚水云趁机杀了一个,兰红锦和尉迟兰又杀一个。   剩下一个,只要戚水云稍微用点手段就能杀了他,可戚水云却挥起短刀,对着被她砍杀的“舞姬”连砍了十几刀。   这是多大的仇?   为什么要如此泄愤?   不光是她,兰红锦和尉迟兰也对着同一具尸体猛砍,剩下一名舞姬在尉迟兰身上刺了两剑,尉迟兰竟然没有反应。   这肯定也是梼杌道的技能,只是徐志穹暂时还不知道技能的来由,池水县坛之中,最高的梼杌道修者也只有八品。   最终还是戚水云最先回神,一刀砍杀了舞姬,而此刻,他们已经被大厅里的六名男子包围了。   戚水云终究是个老青衣,看情势不妙,打翻一名男子,带着兰红锦尉迟兰想船舱外冲去。   船舱外还有埋伏,把三人逼了回来。   厮杀之间,船舱里共有十几人,都有修为在身,戚水云无处可去,带着兰红锦和尉迟兰上了楼梯。   “舞姬”死了,发簪留在了地上,徐志穹也看不到楼梯上的情形。   他立刻离开了小黑屋,带着李雪飞和乔红柳上了楼梯,走到拐角处,徐志穹身影再度消失,两名男子突然现身,面露凶相,吓得李雪飞和乔红柳连连后退。   徐志穹突然从背后现身,亮出鸳鸯刃,割了两人的喉咙。   这是这些天来积累的经验,和饕餮凶道交手,尽量不要直视对方,别看只是一张凶恶的脸,凶相带来的恐惧会对战斗造成极大的干扰。   徐志穹示意两人跟着他继续往楼上走,走到二楼,推开一间客房,两名男子忽然现身,再露凶相。   这次连徐志穹都没防备,这两个男子藏得太好。   一阵恶寒涌起,徐志穹倒退两步,两名男子举刀上前,照头便砍。   这两名男子都有七品修为,出刀速度不慢。   徐志穹若是躲闪,身后两名青衣肯定遭殃,李雪飞凭着六品杀道的身手或许能躲过一击,乔红柳必死无疑。   徐志穹若是用兵刃招架,则要一直面对两副凶相,战力不仅受损,还会因为恐惧让对方获得力量。   徐志穹还是选择了招架,仗着速度快,他抽出长戟架住了对方的单刀,没有躲避对方的凶相,双眼直视着二人。   二人加剧了技能,看的徐志穹冷汗直流,极度的恐惧之下,仅在一吸之间,徐志穹的双臂开始泄力。   李雪飞用杀气破除恐惧,正要上前助战,又一阵恐惧袭来,四名男子各带凶相,两左两右从走廊里冲了过来。   六名七品,围攻三人,对方占尽先手,乔红柳还派不上用场。   徐志穹乏力,李雪飞手臂抖战,危机关头,忽见六名男子收了凶相,纷纷后退。   趁此间隙,徐志穹唤出鸳鸯刃,以极快的身形连割了三人的脖子,李雪飞斩杀两人,剩下一人想要逃跑。   想逃?   逃得掉么?   从他背对徐志穹的一刻,他已经没命了,徐志穹一步冲到背后,直接用长戟凿穿了他的脑壳。   李雪飞擦了擦柳叶刃上的血迹,心里还有些后怕。   乔红柳问道:“时才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几人为何突然停手了?”   徐志穹笑道:“因为我用了巡礼之技。”   乔红柳惊呼一声:“巡礼?儒门的技能?”   “是呀!”徐志穹一笑,“我等进门便是客,他们如此待客,却不是坏了礼数?”   乔红柳一脸崇拜的看着徐志穹,没想到徐校尉竟然也是儒门前辈。   杀道兼修儒门,难怪徐校尉满身儒将风度。   他还兼修阴阳,将来必定是各道门中,集大成者!   以后要多和徐校尉探讨些学问,终日和一群杀道为伍,乔红柳觉得自己也粗鄙了许多!   这姑娘想多了,其实这根本不是儒道,这是徐志穹的六品技,徐志穹用了二层境界,心境,让这六名男子看到了心目中的梼杌真神。   梼杌道的技能凶相如此恐怖,梼杌真神的模样势必非常狰狞,每一名梼杌修者对真神都有强烈的畏惧,所以在一瞬间放弃了战斗。   徐志穹在二层的客房里查探一圈,没有发现怒夫教徒,也没有看到尉迟兰等人。   他带着两人来到了船舱的第三层。   第三层船舱,是主人的卧房,徐志穹走到卧房门口,阵阵血腥气扑鼻而来。   徐志穹让李雪飞和乔红柳退后,他用长戟轻轻推开舱门。   舱门之中,一把大锤迎面打来。   徐志穹举戟招架,只听哐当一声,大锤碎烂。   这个大锤是木头做的,“锤”上还有琴弦,琴弦绷断,险些伤了徐志穹的眼睛。   尉迟兰丢了“大锤”,拿起柳叶刃冲到了徐志穹近前。   徐志穹一把攥住师姐的良心,喝一声道:“且住!是我!” 第329章 最不甘心的强敌   尉迟兰活着,戚水云也活着,兰红锦也活着。   卧房里倒着五具尸体,这里经历了一场恶战。   戚水云伤势很重:“他娘的,一路被逼到这个屋子里,刚一进门就中了埋伏。”   兰红锦道:“我们进了屋子,就被人围着打,气都喘不过来,多亏大兰拼命砍死一个,这口气才翻上来。”   戚水云喘息道:“我们在这守了几个时辰,外面还有个老头子一直没进来,他要进来我们就完了。”   徐志穹道:“那老头子有多高的修为?”   戚水云道:“应该在我之上。”   应该是那个年近六十的老者。   他为什么不进来?   他为什么让这几个青衣活到现在?   徐志穹担心的事情应验了。   他之所以不杀了戚水云,就是想借她身上的青玉叶,把徐志穹引到这里。   如果徐志穹真把所有六品青衣都带过来,剩下的青衣全都会死在紫泉阁,一个都走不脱!   好阴狠的计谋。   这老者还在船上吗?   修为在戚水云之上,证明他至少有五品修为。   徐志穹闻着空气里的味道,试图捕捉对方的气息。   戚水云道:“那老家伙藏得深,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只要我们一走出这扇门他就跳出来!”   兰红锦道:“不能轻举妄动,我和大兰先去门口试探一下。”   戚水云道:“你俩去作甚?去了还不是送死!要去也是我去,反正我就剩半条命了,死了也不算吃亏!”   李雪飞喝一声道:“瞎嚷嚷甚来!都听徐校尉吩咐!”   徐志穹一直盯着门口,门口还躺着六具尸体。   刚才这六个人围攻我们时,那老家伙为什么不出手?   他是在试探,用他部下的生命,探出我有多少手段。   怒夫教也好,血孽门也罢,部下在他们眼里就是棋子,棋子只要实现了他们的价值,多死一些也无所谓。   他看出我手段了吗?   如果他再次现身,我该如何应对?   戚水云重伤,战力剩下不到一半。   兰红锦和尉迟兰尚有余勇,但徐志穹总不能拿她们当人盾。   乔红柳暂时指望不上,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李雪飞。   两个六品该如何打败一个未知的五品?   如果他不止五品又该怎么办?   尉迟兰低声道:“志穹……那个,徐校尉,要不咱们等天亮,天亮再走,稳妥些。”   等天亮?   不能等!   等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只会给对方更多时间布置埋伏。   况且姜飞莉那边状况尚且难说,倘若她没把我的叮嘱放在心上,今晚青衣阁很可能全军覆没。   徐志穹提起长戟,喊道:   “师姐,扶起戚青衣,   兰青衣,照看好乔红柳,   李青衣,你走我身后,小心策应!   打起十二分戒备,跟我离开这艘船!”   徐志穹第一个走出房门,众人依次跟了出来。   从三楼走到一楼,众人小心翼翼,屏住一口气,一直走到了船舱外。   那个老者没有现身。   戚水云颇为惊讶:“那老东西去哪了?”   兰红锦笑道:“想必是被徐校尉吓跑了!”   “继续戒备,不可掉以轻心!”徐志穹再喝一声,带着众人来到了船舷旁边。   小船还在,这让徐志穹非常意外。   对方没有摧毁小船,难道他不打算把我们困在船上?   众人跳上小船,六人同乘,小船的载重量到了极限,倘若此刻对方来偷袭又当如何应对?   当初真该好好操演一下水战,结果这群婆娘天天就知道比桃子,比良心,在温泉里根本没干过正事。   徐志穹和李雪飞拼命划桨,力争用最短的时间靠岸。   靠近岸边时,赵翠环接过纤绳,竭力把船拉向湖岸。   直到众人上岸,那个强悍的老者始终没有现身。   他收手了?   看来他只是把戚水云等人当成了诱饵,并没打算在这里开战,真正的战场还是在紫泉阁。   徐志穹松了一口气,尉迟兰笑道:“志穹,多亏你来了。”   戚水云四下看了看:“还真就被吓怂了?”   “那是,咱们徐千户和雪飞姐姐轻轻松松打杀了他们七个人,他们哪还敢来?”乔红柳吹嘘一番,发现柳叶刃掉在了小船上,赶紧去捡。   李雪飞收了短刀:“咱们快些赶路,赶紧回紫泉阁!”   徐志穹也把长戟收了起来,正要联络陶花媛。   所有人都松了这口气,忽觉一阵莫名的恶寒出现在心头。   就是这个机会。   那老者就等这个机会。   他知道当众人上岸的一刻会放下戒备,就连狡诈的徐志穹也不例外。   他突然出现在徐志穹面前,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好个奸诈老儿,徐志穹谨慎了一夜,就这片刻松懈被他抓到了。   不要直视他的脸,千万不要直视他的脸。   徐志穹一再提醒自己,可视线还是忍不住上移。   这又是什么技能?   徐志穹越不想往上看,视线移动的越快。   不只是徐志穹,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老者的脸上,除了在船上的乔红柳,她离老者距离远,且闭上眼睛,躲着老者的面容。   从前胸一直到下颌,一直到对方的口鼻,当完整看到那张诡异的笑脸,徐志穹当即破防,大脑一片空白。   挣脱出这份恐惧并不难,给徐志穹一吸的时间足够了。   可对方不会给他这一吸,老者用了十几名部下的性命,只为换这一次机会,他连半吸的时间都不会给徐志穹。   在徐志穹破防的一刻,短刀已经刺向了徐志穹的胸口,恐惧之下的徐志穹来不及闪躲,却听站在船上的乔红柳高喊一声道:“我等是客,不得无礼!”   老者的脸颊突然抽动了一下。   狰狞的笑容僵化了些许,徐志穹趁机摆脱了恐惧,调动意象之力,唤起鸳鸯刃,刺向了老者的手腕。   老者收回短刀,后退两步,狰狞笑容重现,短刀再次刺向徐志穹的胸口。   他的修为在徐志穹之上,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坚信徐志穹想不出应对的方法。   徐志穹没拔长戟,出戟的速度太慢。   他也没有遁形,站在他身后的李雪飞没有做好迎敌的准备,就算徐志穹逃了,她也会死在老者手上。   他甚至没用鸳鸯刃,因为老者对鸳鸯刃早有防备。   徐志穹后退了一步,拿出钟参的马鞭,在地上抽打了一下。   老者抢步上前,正好踩进了陷阱。   老者大惊,纵身向上腾跃,可这是三品墨宗的陷阱,进去了,就没那么容易出来。   四面钻出剑刃,先把老者钉住。   铰刀旋转而出,老者来不及叫出一声,瞬间化作一团血花,溅了徐志穹一脸。   待机关止息,徐志穹看了看陷阱里残余的肉泥,俯下身去,小心翼翼把犄角捡了出来。   七寸多长的罪业收进了怀中,徐志穹大致盘算了一下功勋的数量,差不多够五品了。   这老家伙的修为是多少?   在徐志穹面对的所有强敌之中,他应该是死的最不甘心的一个!   没关系,咱们还会再见面,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   徐志穹拿起马鞭对着地面又抽打了一下,陷阱消失不见。   李雪飞惊魂未定:“刚才那是什么法宝?”   徐志穹道:“这是指挥使的马鞭。”   戚水云愕然道:“指挥使的手段果然厉害。”   乔红柳露出一脸惊喜:“徐校尉,时才我是不是立功了!”   徐志穹点点头:“立功了,立了大功!”   乔红柳甚是欢喜,众人纷纷擦了把冷汗,徐志穹喝一声道:“小心戒备,不得再有松懈,立刻跟我回紫泉阁!”   ……   紫泉阁中,姜飞莉和衣而卧,睡了一个多时辰,忽听枕边银铃作响。   值守的青衣向她发来了信号,敌军出现了。   二十几间雅室中,银铃同时作响,青衣们都醒了过来,按照徐志穹事先的部署,悄悄埋伏在汤泉各处。   几名黑衣人悄悄走到汤泉周围,四下观望情势。   没有收到姜飞莉的号令,所有青衣都在暗处静静等待。   这几名黑衣人悄悄离去,不多时,三百多名黑衣人悄悄进入了院子,朝着联排的雅室走了过去。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潜入雅室,见人就杀。   一名黑衣人悄悄推开一间雅室的房门,发现里面空空荡荡。   他察觉不妙,回身看向了首领。   首领示意打开其他雅室,忽觉一股杀气出现在了背后。   首领慢慢回过头,但见姜飞莉带着两百多名青衣,神色狰狞,站在了身后。   没等这些黑衣人露出凶相,森寒的杀气已经扑到了脸上。   姜飞莉率人冲了上去,在梼杌修者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杀道占了绝对优势,顷刻之间,近半黑衣人倒在血泊之中。   黑衣人首领带领残兵,绕过汤泉,想从侧门逃走。   忽见六品青衣池仕玲率领数十青衣拦住去路。   黑衣人率军绕道再跑,却发现汤泉周围所有能逃走的路线都被封堵了。   他们是来偷袭的,没想到会中了埋伏。   他们本想歼灭青衣阁,没想到竟然到了全军覆没的境地。   姜飞莉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在杀气翻滚之间,笑道:“一个都别放走!”   池仕玲凝视着姜飞莉。   自从武栩走后,她从没见过如此俊美的姜少史。   她的魂回来了! 第330章 怒祖的下落   等徐志穹返回紫泉阁,战事早已结束。   三百四十一名怒夫教内道教众,三百二十三人被杀,十一人被俘,仅有七人逃脱。   青衣阁这厢,十七人受伤,没人阵亡。   通过这一战,徐志穹得到了两个重要结论。   一是无论是独斗还是群战,只要不让饕餮修者占了先手,杀道依然占据绝对优势。   二是儒家很重要,即便让饕餮修者占了先手,有儒家在,也还有翻盘的机会。   徐志穹吩咐众人打扫战场,审问俘囚。   紫泉阁的掌柜吓坏了,含着眼泪劝徐志穹换地方:“客爷,您走吧,这几天的汤钱、店前、饭钱,我都不要您的,我求您换个地方,小店招呼不起您。”   徐志穹拿出两枚五十两的银锭,塞到掌柜手上:“我就相中了你这地方,好吃好喝招待着,待日后剿灭了逆贼,还得算你一份功劳!”   徐志穹这厢大获全胜,可怒夫教打输了吗?   要看怎么算。   林天正率领武彻营,还在清泉县清剿怒夫内道,昨夜遭到突袭,阵亡三十余人,毙敌二十余人,勉强打了个平手。   梁贤春的苍龙卫昨夜也遭偷袭,折军三十余人,毙敌三人,敌军迅速撤退,梁贤春好歹守住了营地,她自己认为打赢了,反正无论战争结果如何,她都认为自己打赢了。   三十多人看着不多,可苍龙卫和武彻书院各有一百多人,这一仗,相当于折损了三分之一的战力。   最惨的是红衣阁,梁玉瑶手下红衣使阵亡一百余人,将近半数,丢了营盘,没有毙敌。   在出征之前,这是徐志穹最担心的问题之一,梁玉瑶没打过仗,红衣阁也只是特务机构,她们本就不适合单独行动。   可梁贤春不听徐志穹劝告,非让梁玉瑶单独攻打清渠县,结果酿成了这场惨败。   遍体鳞伤的梁玉瑶在中军帐咬牙流泪,梁贤春在旁喝道:“还哭,哪还有脸哭,若不因为你是我侄女,我早就把你斩首在阵前!   你且看看各路人马,哪有一路像你输的这么惨?你看看左校尉那场大胜,长了我军多少威风!”   取得大胜的不止有徐志穹,还有左楚贤,左楚贤的浩然营阵亡十九人,毙敌一百三十六人,战绩仅次于徐志穹。   当日梁贤春发来书信,要求各路营官聚集清泉县议事,左楚贤皱眉道:“要聚就把全军聚集在一起,只让营官过去作甚?   营官不在,却把军士留在这里,还嫌敌军打的不狠?”   抱怨归抱怨,左楚贤还是得前往清渠县。   林天正会飞,四品杀道,有虎生翼的手段。   徐志穹能借助阴阳法阵,这一路走的也不算辛苦。   左楚贤就难受了,这一路换马不换人,生生跑来的,等到了清渠县,本有满腹牢骚,见红衣营惨烈如是,却也没再多说。   中军帐里,各营官坐定,梁贤春先说了昨日战报,纵使不情愿,也不得不把徐志穹排在第一位,毕竟他的战果最亮眼。   梁玉瑶不必多说,战果放在最后,还被梁贤春当众叱骂。   “今日该如何处置梁玉瑶,且听各位营官之意!”   梁贤春是真不想惩罚梁玉瑶,可打了这么惨的一场败仗,不罚又说不过去。   林天正摇摇头道:“老夫这一仗也没打赢,若玉瑶公主受到惩处,老夫也罪责难免。”   左楚贤道:“左某虽说打赢了一仗,但战果难比徐校尉,这事还是让徐校尉做个区处吧。”   徐志穹缓缓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玉瑶公主遭敌伏击,然终究保全了半数兵力,若将军一定要罚,且罚她滑州境内募集粮草,顺便打探敌军消息。”   这才是红衣阁真正擅长的领域。   “也罢!”梁贤春心里一颗石头落地,“玉瑶,今且按徐校尉之意,罚你在五日内募集粮食五千石,不得有误。”   梁玉瑶冲着梁贤春施礼道:“谢将军宽宏。”   转而又向徐志穹抱拳:“谢徐校尉!”   接下来到了粱贤春展示战果的时间,在遭遇昨夜那场突袭之前,剿孽军一直处在全线胜利的状态,各营抓捕的怒夫教教众数以千计,如果把他们都算作俘囚,战绩确实非同凡响。   可明眼人心里清楚,直到昨夜,才算怒夫教第一次反击,这场反击打的又准又狠。   粱贤春也意识到了问题:“贼寇猖狂,敢与我军公然相抗,今必捣其巢穴,灭其贼首,方可挫其气焰,不知诸公有何良策?”   从粱贤春的话里,徐志穹听出了她对这场战争的定位。   她始终没把怒夫教当做敌军,而是当做了贼,她把整个战争理解成了官军抓贼的行动。   她担心贼人会漏网,也担心贼人偶尔会反扑,但她从来都不担心战败的问题。   毕竟官军在捉贼的过程中,只有抓多抓少的问题,绝对没有战败的可能。   但徐志穹不这么认为。   徐志穹感觉按此趋势不做调整,再多打几仗,剿孽军会遭遇惨败,万劫不复的惨败。   “将军,雨陵城渐近,贼寇将至穷途,势必全力反扑,再若分兵而动,只恐于战局不利,今当合兵一处,集中战力,直入雨陵,剿灭贼寇!”   徐志穹建议把军队集合起来直接去雨陵城,端了怒夫教的老巢。   林天正和左楚贤表示赞同,但粱贤春不赞同。   她说了不赞同的理由,比如说,大军行动不便,粮草辎重调拨不便……   但真正的原因她没有说出来,她不愿把军队集结在一起的原因只有一个,集结军队作战会影响她的战绩。   五路人马,席卷各县,几天之内,抓捕数千人,这样的战绩和效率听起来很顺耳。   大军集结在一起,磨磨蹭蹭,逐县清剿,这样的战绩听起来就不畅快。   抓贼而已,非得凑到一块一起抓?粱贤春就不信这个邪。   她是将军,终究还由她来做主,在会议最后,她给了两点结论:   一是贼寇猖狂,各营要加紧小心。   二是红衣营确实不宜单独行动,今后和粱贤春的苍龙卫一并行动。   徐志穹按了按眉心,他不觉得粱贤春比粱玉瑶能强多少,昨夜粱贤春没有遭遇惨败,主要是她运气好。   当晚,各部营官在大营留宿,徐志穹去了粱玉瑶营帐,却看粱玉瑶失魂落魄,红着双眼瑟缩在卧榻之上,一语不发。   “你来看我作甚?却来笑话我么?”粱玉瑶转过身去,依旧缩在卧榻上,背对着徐志穹。   看她这姿势,适合塞一颗顺气丸。   罢了,这次受了委屈,且不捉弄她,徐志穹拿出一坛羊羔酒:“公主,咱们喝两杯?”   “不喝!这酒太膻!”   徐志穹又拿出一条羊腿:“那咱们吃两口?”   “不吃!这肉不更膻么!”   “我拿了支金步摇,给公主戴上?”   粱玉瑶坐了起来:“你当我缺首饰么?”   徐志穹叹口气道:“罢了,既是不缺,我送别人就是了。”   他起身要走,粱玉瑶在身后喊道:“既是带来了,就给我戴上吧!”   徐志穹绕到公主身后,将一支做工精致的蝴蝶金步摇戴在了公主头上。   公主摸了摸步摇,走到妆台前,对着铜镜照了许久,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其实这支步摇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尤其是对粱玉瑶,各种名贵的首饰她有太多。   但只要是徐志穹送的,她就喜欢。   “贼丕,这东西真是给我的么?莫不是给哪个贱妇人准备的,随手便塞到我这里来?”   徐志穹动了动蝴蝶的翅膀,金光闪烁之间,粱玉瑶隐约看到了“玉瑶”两个字。   粱玉瑶一怔,在首饰刻字的技法倒是不新鲜,可这两个字好像在蝴蝶翅膀上活了一样。   盯着蝴蝶看,字会随着蝴蝶翅膀动,盯着两个字看,蝴蝶好像在发间飞翔。   粱玉瑶惊喜道:“你是找了哪位名匠做的这支步摇?”   徐志穹道:“北境名匠李伏生。”   “李伏生?”粱玉瑶一惊,“李伏生隐居多年,没人知道他下落。”   徐志穹道:“在北境征战之时,有幸见过李伏生一面,与他聊得也算投契,他便同意送我个物件,   打仗的日子你也知道,有了今天,难说明日,我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几天,且向他讨了一支步摇,上面刻上了公主的名字。”   粱玉瑶红着脸道:“为何要刻我的名字?”   徐志穹深情望着粱玉瑶:“只因那时,心里想的都是公主。”   “贼丕!谁信你的话!”粱玉瑶仔细抚摸着步摇,脸色越发红晕。   她信了,当真信了。   这支步摇真是李伏生打造的?   想多了,李伏生哪那么好找?   这支步摇是徐志穹在池环县首饰行随手买的,徐志穹本打算送给卓灵儿,当做照顾夏琥的谢礼,却看粱玉瑶受了委屈,才把步摇送给了她。   那两个字,是徐志穹刚刚刻上去的。   徐志穹哪有这样的工法?   他没有,但鸳鸯刃有!   徐志穹把判官气机连同阴阳二气,全都注入到了鸳鸯刃之中,用意象之力,催动了鸳鸯刃的灵性,在蝴蝶的翅膀上刻一道阴阳幻阵。   粱玉瑶看到了“玉瑶”两个字,是因为她中了幻术。   徐志穹为何要对粱玉瑶如此上心?   自然是有求于人。   粱玉瑶看着一双蝴蝶翅膀,笑了许久,眼睛一红,鼻子一酸,咳嗽两声,突然哭了出来。   她实在憋不住了,坐在镜台前,放声痛哭:“我就是个不中用的废物,是个废物也就罢了,还连累人,害死了任多姐妹!”   徐志穹摇摇头道:“一仗打输了就任地沮丧?你去问问车骑大将军楚信,他这一生打了多少败仗?像你这般看不开,他却不知要死多少回!”   粱玉瑶泪落连珠:“莫说什么楚信,我哪能和他比!且说咱们五路大军,哪个像我输得这么惨!”   徐志穹道:“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公主这一仗是败了,可此前一仗却也赢得风光,你在滑州以东,接连打下了三座怒夫县坛,这事情,我也是知道的。”   粱玉瑶擦擦眼泪道:“你知道有什么用?别人现在只记得我打了败仗,此前的胜仗还有谁记得?”   “我记得!这事绝对忘不了!等咱们班师回京,我也得跟别人说,我们玉瑶公主三战三捷,   对了,公主,有件事情忘了问你,你在那三座县坛里,有没有看到他们怒夫教的经文?”   粱玉瑶点点头道:“经文倒是看到不少,但只留了几本内道经文,他们说这东西很是难得,其他的外道经文都烧了。”   “内道经文!”徐志穹眼睛一亮,“能给我看看么?”   要是徐志穹一进来就要经文,肯定会被粱玉瑶打出去。   但在送过步摇之后,粱玉瑶连原因都没问,直接把经文交给了徐志穹。   这就是特务机构的实力,粱玉瑶打仗或许真的不行,但搜集信息的能力绝对一流。   她一共搜集了六本内道经文,徐志穹打开第一本经文,发现有用的话,还是那一段:子在血中方知孝,妇在血中方知顺。   经文上面的符号,也和徐志穹看过的一模一样。   第二本经文,没有区别。   第三、第四本也是同样,一直看到第五本,徐志穹的眼睛亮了。   他看到了不一样的符号,下面对照着不一样的经文。   “夫立威于世,当有三无常,   一为喜怒无常,二为善恶无常,三为是非无常,   有此三无常,令妻妾、子女、婢仆顺之,不顺则杀之,是为立威之道!”   经文是新的,符号也是新的,徐志穹对比了一下暗文和译文,很快找到了新的破译方法。   把这套破译方法,直接套用到《怒祖录》上,能破译吗?   不能!   译法之间还有变化,《怒祖录》后半段的译法和已知的两套译法都不相同。   但徐志穹通过两套译法,推算出了译法的变化规律。   “说到底还是线性代数,多几个未知量而已……”徐志穹在大营琢磨了一夜,将至天明,终于多译出两句:   第一句:帝与儒星,再败祖于野。   第二句:帝杀祖,与儒星分而食之,双双成宿。 第331章 陈顺才的女人   怒祖死了,这点,徐志穹能想得到。   怒祖被吃了,这点,徐志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假设《怒祖录》的记述是真实的,开国太祖皇帝和儒家道门始祖一起吃了怒祖,双双成为星宿,那怒祖当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怒祖已经死去多年,那所谓的怒夫道又是一个什么样的道门?   这个道门靠谁来支撑?   难道怒夫道已经绝迹了?   现在所谓的怒夫道就是梼杌凶道?   徐志穹还想接着往下翻译,却发现译法又出现了变化。   再推算一次译法!   这本《怒祖录》上有太多珍贵的信息。   徐志穹一直算到天亮,也没算出个结果,梁玉瑶突然走进军帐,喝一声道:“贼丕,你出来!”   这是怎地了?   她看出那支步摇的破绽了?   应该没什么破绽才对。   徐志穹战战兢兢跟着梁玉瑶走出了军帐,梁玉瑶把徐志穹带到无人之处,压低声音道:“说吧,要我怎么做,你才肯说实话?”   说什么实话?   说那支步摇不是李伏生做的?   我若就这么承认了,这悍妇人不得打死我?   徐志穹额头见汗,半响不语。   梁玉瑶道:“你就说吧,只要你说实话,你要什么我都成全你!”   徐志穹抿抿嘴唇,吞吞唾沫道:“其实那支……”   “别那支这支,你就说这仗到底该怎么打?”   “打仗?你问的是打仗?”徐志穹差点闪了舌头。   “不然还能问你什么?姑姑让我跟着她,她也不是个会打仗的,你说的对,咱们一共也没多少兵,再吃两场败仗,人也就打光了,她不听你的话,我听,你好歹教教我!”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且在雪地里画出一座营盘:“你先告诉我,昨晚那仗是怎么打的?”   梁玉瑶抓了一把石子,放在营盘周围:“昨夜我在芙蕖县外三十里扎营,子时过半,先有几十人四面八方往营地里打。”   “你派兵迎敌了?”   梁玉瑶摇摇头道:“兵书我也读过,这明显是佯攻,我若是出营,肯定中了敌人的埋伏,   我把弓弩手集结在哨塔上,见人就放箭,打了不到半个时辰,敌人退了,可惜红衣使箭术不济,一个敌人也没射死。”   徐志穹连连点头,梁玉瑶的选择是正确的。   但这箭术也太拉胯了,竟然一个都没射死?   红衣使也是有修为的,这不合理,敌军应该另有手段。   梁玉瑶又抱来一把石子,洒在了营盘外面:“随后来了一群敌军,看阵仗有三四百人,他们直接往营地里冲,我还是不出战,横竖我有营盘,终究是占便宜的。”   徐志穹捏着下巴,半响没作声。   梁玉瑶的选择还是正确的,可敌人的选择出了问题。   佯攻无效,直接冲锋,兵力虽说占优,但绝对占不到半点便宜。   这其中有诈。   徐志穹道:“敌人正面攻打营盘,你再让军士射箭,总不至于箭箭落空。”   梁玉瑶瞪着一双大眼睛,指着那片石子:“你猜怎地?真就一箭都射不中,全落空了,有不少箭矢从敌人身上穿过去,都没见一个人倒下。”   “穿过去都不倒?”徐志穹一怔,“你这是中了幻术!”   梁玉瑶点点头:“后来我也看出来了,这肯定是幻术,我正想着破解幻术的手段,又有敌军从后营打了上来,看那阵仗有上千人!”   “你怎么应对的?”   “我没应对,”梁玉瑶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我之前在营地外面放了游哨,若是真有一千多人靠近营地,哨兵肯定能察觉,   这一千多人说来就来,我以为肯定又是幻术,因此没作理会,谁知道一千多人的阵仗是假的,可里面有两百多人是真的,眨眼之间便冲进了营盘,   我分拨一半红衣使到后营迎敌,急迫间,将令又没说清楚,红衣使不知谁该走,谁该留,乱作了一团,等敌军冲进营盘,她们连阵型都没列好,   那群修梼杌的个个凶神恶煞,悚惧之间,战阵越来越乱,打了没多久,我就撤兵了,   当时逃得狼狈,一路被人追着杀,若不是几个老红衣舍了性命回头断后,红衣阁就彻底没了,连我自己都跑不出来。”   徐志穹仔细听着梁玉瑶的讲述,脑海里勾画出了昨夜的战局。   梁玉瑶叹口气道:“你若觉得我还有救,且教我些打仗的手段,若是觉得我没救了,我便把剩下的红衣使都托付给你,这仗我不打了。”   徐志穹蹲在雪地上,梳理着梁玉瑶犯下的错误。   一是没能及时识破对方的幻术。   “我记得你红衣阁中,除了陶花媛,还有几个懂阴阳的,她们应该能识破幻术。”   梁玉瑶低头道:“父皇下令,将阴阳道打入邪道,我哪还敢留把阴阳修者留在皇宫,   之前陶花媛的事情,是我对不住她,这次我把那几个红衣使放了,让她们离开了京城。”   “也就是说,你军中只有杀道修者?”   梁玉瑶点了点头。   没能迅速识破敌军的幻术,让梁玉瑶失了先手,但这个错误并不致命。   徐志穹接着分析第二个错误,梁玉瑶的指挥能力不足,关键时刻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随即又下达了混乱的命令。   这一点,她和姜飞莉没法比,姜飞莉的临敌经验比她丰富的多,更重要的是姜飞莉不光是五品杀道,还兼修了五品兵道,像这三百人的军队,进退攻守,都在她指掌之间。   梁玉瑶的指挥错误是致命的,但还有比这更致命的问题。   兵种单一!   这不光是红衣营的问题,每一营都有同样的问题。   徐志穹对梁玉瑶道:“青衣营、武彻营、红衣营都是杀道,浩然营都是儒者,苍龙卫都是霸道。   我事先料到敌军会来突袭,又加上有姜飞莉是兵道修者,因此打了胜仗。   左楚贤占了儒家的便宜,循礼、正身、无邪一系列技能都可以化解梼杌凶道的手段,也打了胜仗。   林院长久经战阵,营盘修的坚固,临危不惧,又凭修为高超,敢和敌人厮杀,因而战损不大,但也吃了亏。”   梁玉瑶低着头道:“姑姑呢,她也不会打仗,可也没吃大亏。”   徐志穹摇头道:“她吃的亏不小了,苍龙卫只一百多人,她的战损过了三成,换成普通军队,三成战损足以溃军,   她毙敌人数也不多,比你的局面好看些,是因为占了霸道的便宜。”   梁玉瑶诧道:“霸道也有便宜可占?”   “霸道便宜大了,单是一招龙怒之威,就能给自己换来片刻喘息,”徐志穹轻叹一声道,“可有了这次没下次,这局面得改一改。”   徐志穹拿起石子在地上摆了几圈,起身拍拍手道:“看明白了么?”   梁玉瑶点头道:“明白倒是明白,可这事未必说得通。”   “在你姑姑那肯定说不通,咱们先去找左院长。”   ……   雨陵城之中,隋智靠着椅背,坐在怒夫教州坛的正厅,拿着教众的名册,一页一页翻看。   坛守杨敬桓上前禀报:“大司马,陈司徒至今未回,只怕凶多吉少。”   陈司徒,就是惨死在陷阱里的五品梼杌修者。   隋智继续翻看着名册,神情淡然道;“将陈司徒列在忠烈簿中,命匠人为其树碑,你亲自为他立传。”   杨敬桓叹道:“各路人马都有斩获,唯有陈司徒一路……”   “是他自作聪明,”隋智放下名册道,“徐志穹性情狡猾,他若直接出兵偷袭,倒也无妨,却非要用什么调虎离山计,   徐志穹惯于算计别人,陈司徒怎能算计的了他?计谋被他识破,他又怎能不做防备?告诉内道各坛,三日后,整兵再战!”   杨敬桓面带忧色:“皇帝若再不下诏,只怕剿孽军不日便要攻进雨陵城。”   “莫再指望皇帝,”隋智重新拿起了名册,“他想给我个教训,我也还他个教训,且让剿孽军折在滑州!”   坤宁殿里,皇后柴秋慈站在一群侍婢面前,厉声喝道:“那贱人在什么地方?”   一名女史上前禀告:“侍婢曲乔时才刚被陈秉笔带走了。”   “陈顺才?”皇后眼角一颤,吩咐一声,“去司礼监!”   步辇很快来到司礼监,掌印太监齐安国率司礼监上下,前来迎驾,陈顺才则站在齐安国身后。   陈顺才那么高的地位,为什么要站在齐安国身后?   因为掌印太监齐安国是司礼监的一把手,可因其不及陈顺才受宠,修为也比陈顺才低,司礼监所有事物都在陈顺才掌管之下,齐安国只是名义上的一把手,几乎没有任何实权。   皇后走下步辇,一脚踹翻了齐安国,指着身后的陈顺才道:“你把曲乔那贱人带哪去了?她害了陛下,你却还要包庇她?”   曲乔,就是被昭兴帝夸赞肥白,随后临幸的女子。   临幸过后,昭兴帝便陷入昏睡,皇后今日才知道事件始末,立刻叫人把曲乔抓起来,严加审问,可没想到曲乔先一步被陈顺才带走了。   陈顺才施礼道:“曲乔身体不适,正在休养,还望娘娘不要为难于她。”   “陈顺才,你好大胆子!”皇后厉声喝道,“我乃后宫之主,今寻一贱婢,你敢说我为难于她?   我便是为难了又怎地?这贱婢有弑君之嫌,我杀了她都在情理,何时容你指指点点?”   陈顺才面带微笑,神色从容:“娘娘,曲乔已被圣上封为才人,生杀予夺,当奉圣上旨意。”   在大宣皇宫,才人是妃嫔的等级,同时也是女官的等级,被封为才人,证明曲乔已经有了五品官职,这可不是皇后想杀就能杀的。   皇后瞪着陈顺才:“何时封的才人?”   陈顺才道:“前日陛下醒时,便下了旨意,今诏书已经批红。”   皇后没看诏书,陈顺才掌管着司礼监,内阁也不会干预后宫的事情,只要皇帝不追究,陈顺才想得到这纸诏书并不困难。   而且这可能真就是皇帝的意思,皇帝最近对出身低微的宫人特别有兴致。   不该说是最近,他一生都对出身低微的宫人有兴致。   皇后愤恨而去,陈顺才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在皇宫,昭兴帝赐给陈顺才一座单独的宅院,以示宠信。院子里有一座主宅和两排厢房,陈顺才进了第一间东厢房,曲乔等在外屋,吓得战战兢兢,满脸是泪。   “娘娘走了么?”曲乔小心问道。   陈顺才点了点头。   曲乔哭道:“我又连累了你。”   陈顺才替曲乔擦擦眼泪:“是我连累了你。”   ……   皇后把司礼监掌印太监齐安国叫来,问道:“那曲乔和陈顺才到底有什么干系?”   齐安国面带难色道:“这可叫奴婢怎么说,这司礼监,是陈顺才的天下,奴婢若是说错了……”   皇后神色狰狞道:“实话实说,本宫向你担保,陈顺才不敢为难你。”   齐安国抿抿嘴唇,压低声音道:“陈顺才和曲乔,他们,是一对菜户。” 第332章 杨武,你快追上我了   菜户,又称对食,是存在于皇宫之中,太监和宫女之间的一种特殊婚姻关系。   从律法上来说,这是严格禁止的事情,皇宫中的所有宫人,上至皇后,下至侍婢,都属于皇帝,不能拥有其他的男人。   但实际上,菜户在历朝历代都很普遍。   首先太监不是完整的男人,和宫女之间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夫妻之实,对皇帝而言,不算真的被绿了,对宫女而言,也不算真的失节,双方只是找个精神上的精神寄托。   而且,这个精神上的寄托非常重要,大部分太监一生都没有过女人,大部分宫女一生都得不到皇帝的临幸,如果连个精神寄托都没有,很容易会出大事。   昭兴帝曾在皇宫之中严禁对食,还抓了十几对太监当众处斩,结果就出了大事。   此举激怒了宫中几乎所有的太监,引发了更鼓司掌印太监和禁军统领勾结谋逆的“季胡之乱”。   自此之后,昭兴帝对“对食”之事再没有过干预,像陈顺才这种身份的太监,和几个宫女“对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柴皇后对此还是有些怀疑:“这个曲乔是何时进的宫?”   齐安国答道:“腊月时进的宫,也就一个多月。”   柴皇后逡了逡眼睛道:“刚入宫一个月,姿色也很平常,陈顺才哪只眼睛看得上她?”   齐安国笑容诡异,欲言又止:“这可怎么说……”   柴皇后怒道:“吞吐个甚来?照实说!”   齐安国连忙回答:“我们这些为奴的,都是不全乎的人,没有那家伙,也就干不了什么真事,   曲乔看着不算太俊俏,但摸着扎实,圣上都夸赞了,说是肥白,攥在手里,定是温软的紧,这对我们来说比什么都好。”   柴皇后一笑,转而又皱起了眉头:“既是被陈顺才看上了,怎么又去伺候皇帝?”   以陈顺才的身份,被他看中的宫女,正常情况下不需要再去侍奉皇帝。   齐安国咂咂嘴唇:“这老奴就不知了。”   柴皇后叹一声道:“罢了,早知有这么一桩隐情,我也不至于为难陈秉笔,   你且转告他一声,既是他自己的女人,就别再让皇帝看见,这妇人不吉利,让她离皇帝远些。”   齐安国告退,回到司礼监,见陈顺才不在,且把一位新来的带班太监叫了过来,问道:“小川,那曲乔还在陈秉笔的院子里么?”   这位叫小川的带班太监,就是曾经的白灯郎,史川。   白灯郎是九品,带班太监是八品,梁大官家言而有信,确实给史川升官了。   史川连连点头道:“千真万确,这是卑职亲眼所见。”   齐安国还是不放心:“伺候老陈的婢子多了去了,你可别看错了。”   史川赶忙回答:“错不了,卑职亲眼看见的,就在东厢第一间。”   齐安国点点头:“行,我信得过你,小川,这些日子多吃点好的,你有杀道的底子,想在咱们宦门入品,不是什么难事,   掌事太监有个缺,我回头跟老陈知会一声,你等着上任吧,   另外也劝劝你哥,该认命就认命,别一天老摆那半死不活的模样,招人嫌!”   史川连连称是,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齐安国喝了口茶,喃喃自语道:“老陈,五年了,你压着我,现在该我翻身了。”   ……   徐志穹带着十名儒家修者,和梁玉瑶回了红衣营。   “借来这十名儒家,生死关头,至少多了一分应对!”   梁玉瑶一撇嘴道:“借?分明是换的,还得二换一。”   “知足吧,我一个都没借到!”   “谁让你舍不得那群贱妇人!”   徐志穹看出了剿孽军的致命伤,各营兵种单一,不适合单独作战,包括左楚贤的浩然营在内,昨夜在战局优势的情况下,因不善短兵相接,也折了不少人。   徐志穹跑到浩然营,废了半天口舌,终于说动了左楚贤,用二十个红衣使,换来了十个儒家修者。   林天正听了徐志穹的建议,也换了五名儒家修者。   徐志穹不肯换,想直接要人,不是他吝啬,是他担心青衣使到了左浩然手里变成了皮糙肉厚的人盾。   可左楚贤非常坚决:“我这已经不缺杀道,也不想跟你交换,更不说借了。”   不借便不借,我自己想办法!   徐志穹离开大营,没有急着回紫泉阁,他先去了中郎院,但见院子里堆了一地橘子。   徐志穹诧道:“这橘子是哪来的?”   杨武拾掇着橘子,把多余的枝杈剪掉,只留两片叶子包裹着青橘,卖相甚好。   “这都是你家娘子买回来的!”杨武低头干活,也懒得理会徐志穹。   “买这些橘子作甚?”   正询问间,夏琥从后院扛了一袋青橘,倒在了院子里。   徐志穹一脸茫然看着夏琥:“你这是要做甚?”   夏琥擦擦汗水道:“开春刚下的橘子,新鲜着呢,今晚先赶夜市,明天再赶早市,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徐志穹还是费解:“你卖橘子作甚?”   夏琥一愣;“早春时节,不卖橘子卖什么?不吃饭了么?”   “我给你赚了两万两银子,还不够你吃饭?”   “成由勤俭败由奢!”夏琥一脸正色,“若是不想着赚钱,金山银山也有吃空的一天,你过来搭把手,帮我把拾掇好的橘子装到袋子里。”   徐志穹见夏琥满身虚汗,赶紧找件衣裳给她披上:“回屋歇着,不准出门!”   夏琥怒道:“不出门,这橘子怎么办?却等烂在这里么?”   “烂便烂了,就不准你出门。”   夏琥急了:“你这人会不会过日子?”   徐志穹也恼了:“我说不准便是不准,且在家好好休养,养好身子出去赚功勋,做点正经生意!”   夏琥怒道:“卖橘子怎就不正经?你是我什么人,凭甚就管着我!”   徐志穹狰狞一笑:“我是你什么人?今日且做了真夫妻,看我是你什么人!”   言罢,徐志穹扛起夏琥,进了卧房,夏琥吓得连声叫喊:“我不去集市就是了,我不出门,都听你的,   你放我下来,咱不是说好了么,你且等我养好身子,怎么也得叫几个亲朋过来喝杯酒,咱们再那个……”   劝住了夏琥,徐志穹到院子里对杨武道:“叫上老常,跟我去趟滑州!”   杨武找来了常德才,刚要动身,徐志穹问了一句:“你现在能操控多少纸人?”   杨武思索片刻:“五十上下,倒也轻松。”   “能打么?”   “那要看纸人结不结实!”   徐志穹带着两人去了滑州一家纸马铺,买了两百纸人,拿车拉到了紫泉阁附近。   入夜时分,紫泉阁里,大部分青衣都在歇息,几十名青衣还在泡泉,徐志穹带着杨武和常德才在山石后面观望。   杨武看着汤泉里情形,舔舔嘴唇道:“志穹,你下次打仗也带着我,这仗也太好打了!”   常德才叹道:“不好打啊,这多妖精,个个水灵,主子可得留意些身子。”   杨武指着汤泉一角道:“这不是苏师妹么,你看这个白……”   徐志穹下令道:“给我打。”   杨武一怔:“打谁?”   “带上纸人,见人就打,不用留手,打不出人命就行!”   杨武搓搓手道:“这细皮嫩肉的,下不去手。”   徐志穹一逡眼睛:“是你打他们,还是等我打你?”   杨武无奈,催动阴气,三十多个纸人突然现身汤泉,抓住青衣使,便疯狂撕打。   纸人打人的力道不重,杀道修者的体魄好,三五下也打不坏,但这下却把青衣使吓坏了。   不知敌人从何而来,也不知敌人因何而来,阵型肯定没有,赤着身子,连件兵器都拿不出来,转眼之间被一群纸人打的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打斗声惊动了姜少史,姜飞莉从雅室一跃而出,看着敌人也不算强悍,且没出手,站在汤泉旁边,喝道:“都慌什么,列圆阵!”   青衣们四下找衣裳,姜飞莉咆哮一声:“光着不能打么?都特么什么时候了!别管衣裳,先拿家伙!”   姜飞莉满身杀气翻滚,瞬间惊醒了众人,青衣们不管衣裳,先找兵刃,迅速列好圆阵,不消片刻就把纸人打了个稀烂。   五十个纸人打烂,杨武催动阴气,又送来五十个纸人。   姜飞莉还是不出手,只在一旁静静看着。   其余青衣也纷纷从雅室里走了出来,正要上前助战,姜飞莉吩咐道:“别管池子里,各就其位,小心戒备!”   池子里这些“敌人”战力一般,姜飞莉认定他们是来佯攻的。   青衣们纷纷去了固定的防御位置,只留下汤池里几十名青衣和纸人鏖战。   五十又五十,两百纸人转眼打光了。   许久不见“敌人”出现,姜飞莉跳进汤池,看了看敌军的残骸,发现是纸做的,皱皱眉头道:“敌军之中有修阴阳的,今夜都小心些,睡觉也给我睁着眼!”   ……   徐志穹带着杨武和常德才悄悄离开了紫泉阁,到城里又买了百十来个纸人。   看着两车纸人,徐志穹皱眉道:“这东西太不禁打了。”   杨武哼一声道:“要那么禁打作甚,把青衣使都打坏了,你不心疼?”   常德才道:“主子这是练兵呢,你懂什么!主子,下次动手,我亲自上,好好给她们些教训。”   徐志穹点点头:“下次你拖住姜飞莉,我提前在紫泉阁布置个法阵,让纸人更中用些。”   杨武挠挠头皮:“终究是纸做的,你要说对付平常人还行,对付这些青衣,怕是没那么容易。”   常德才嗤笑一声:“你就不能争点气?好歹支应个两三合。”   杨武面带愤恨;“我一个打他们那么多个,你还想让我怎地?”   杨武今天的表现够争气了,五十个纸人运转自如,连徐志穹都忍不住暗自赞叹。   他打开罪业之瞳,看了一眼杨武的修为,忍不住惊呼一声:“你七品了?”   杨武眨眨眼睛道:“什么七品了?谁七品了!”   常德才闻言也愣住了,一脸惊骇看着杨武。   徐志穹没看错,身上的雾气扩散到一尺之外,不止七品,还在七品中。   好小子,自我来到大宣,同辈人中,比我修行还快的居然是你! 第333章 送不出去的丹药   丑时过半,徐志穹在隐匿身形,在紫泉阁悄悄布置了一道法阵。   杨武准备好了纸人,分别散在院子各处。   有了法阵相助,杨武一次操控了一百个纸人,随即发起了突袭。   青衣们反应非常迅速,哨兵报警,众人纷纷冲出雅室,姜飞莉见敌军数量颇多,便亲自上阵,接连撕碎两个纸人,一招九品技——裂石,打向了第三个纸人。   第三个“纸人”从容躲过,抬手一拳锤中了姜飞莉的肋骨。   姜飞莉后退两步,肋下一阵隐痛,心下暗自惊呼:“好快的身手。”   那“纸人”正是常德才,她的穿着和其他纸人一样,毫不显眼,交手几合,便让姜飞莉陷入缠斗。   没有了姜飞莉的指挥,战局稍显混乱,好在此前打过几仗,几位老青衣也算沉着,带领众人重整阵列,逐渐把控了局面。   苦战须臾,纸人尽数被毁,常德才从容逃脱。   姜飞莉喘息半响,觉得这仗打的奇怪,从结果来看算是佯攻,但从过程来看,远比佯攻来的凶狠。   青衣们鏖战辛苦,不少人体力不支,乔红柳抱怨道:“徐校尉哪去了,不是说好今日回来的么,都这个时辰了也不见人!”   李雪飞摇头道:“许是咱们那位将军又为难他了。”   赵翠环啐一口道:“都特么什么时候了,敌军一天来了两次,那臭婆娘还特娘瞎捣乱!”   姜飞莉回头斥道:“还特么有心思闲扯,都不累是怎地?留一半人值夜,剩下一半回房睡觉!”   一个时辰过后,天色微明,徐志穹蹲在假山上对杨武道:“再打!”   杨武神色萎靡:“你不饶她们也就罢了,总得饶我吧!”   “不光是她们,咱们都得熬过这一劫,给我打!”   常德才倒是不累,活动活动肩颈道:“打,接着打,得把这帮蹄子都磨练出来。”   疲困不堪的青衣营从天亮一直打到深夜,比及次日天明,徐志穹还想再打,杨武彻底崩溃了。   “志穹,这些青衣学机灵了,刚才连一顿饭的功夫都不到,一百个纸人让她们打的干干净净,我是真没力气了,咱们且找个地方好好歇歇,再打下去,我该魂飞魄散了。”   常德才倒是不惧,活动活动肩膀道:“我还能再打。”   咔吧咔吧!   徐志穹听到了关节作响。   谁的关节?   常德才?   她是纸做的身子,可刚才发出来的,却是骨头一样的声音。   徐志穹摸了摸常德才的肩膀,又捏了捏常德才的手,只觉得这触感大不相同。   自从常德才占据了纸人之后,就有血肉触感,但那血肉总和真人有些分别,质地粗糙一些,偶尔还能摸到纸张的纹理。   现在摸上去,那手却比夏琥和陶花媛还细嫩。   徐志穹攥着常德才的手,半响无语。   常德才脸上竟然出现了些许红晕。   她还会脸红了?   杨武在旁道:“我说志穹,你不缺女人,就把老常留给我吧。”   徐志穹赶紧把手放开,问道:“你这身上的血肉是真的?”   杨武点头道:“这些天来,我们日夜双修,我从上到下摸了遍,确实是真的!”   常德才怒道:“扯你娘淡,谁跟你双修?主子莫听他胡说!”   三人声音大了些,姜飞莉突然跳到了院子里,几名青衣跟着跳了出来。   徐志穹满意的点点头,一攥中郎印,带着两人回了中郎院,却看夏琥还在院子里拾掇橘子。   “我,我就拾掇拾掇,”夏琥腼腆笑道,“不是去卖的,拾掇拾掇就好!”   橘子比之前少了一大半,夏琥白天还是去了集市。   徐志穹皱眉道:“我的话你不听是吧?”   夏琥恼火道:“那你也得讲理不是,难道让橘子烂在这!”   想想也是,若是真烂了一院子还不好收拾。   “我明天找几个同道来,分了吃了吧!”   “白给他们?”夏琥急得跳了起来,“凭甚来?没本钱的么!你就是个败家的种!”   说到激动处,夏琥气得直咳嗽,常德才笑道:“主子,别难为夫人了,夫人就是这个性情,我和杨武先找地方歇会,你和夫人多说两句话。”   常德才和杨武自去歇着了,徐志穹把夏琥送回房里,给她煮了些茶喝,喝下两碗茶汤,咳嗽便止住了。   徐志穹没再提橘子的事情,转而问起了常德才:“你觉不觉得他最近越来越像人了?”   夏琥笑一声道:“怎地,看上自家役人了?她生的也的确俊俏。”   “胡扯!”徐志穹捏了捏夏琥的肥桃,“我只是觉得奇怪,纸做的身子,为什么真像有血有肉一般。”   夏琥思量片刻道:“我有一次见常德才在东院生了个火堆,他在火堆旁边把烟火往肚子里吞,好像是朱雀生道的法术。”   朱雀生道?   徐志穹一愣。   若是他懂得生道,这东西给他就对了。   徐志穹去了东院,进了正房,看见常德才和杨武正在互相喂檀香。   徐志穹支走了杨武,问常德才:“老常,你是不是兼修过生道?”   常德才摇头道:“宦门不能修生道,道门相克,但在宫里的时候,我学过一些朱雀外道法术,据说这些法术能温养血肉,可我试了这么多年也没见灵验过,   前些日子和杨武打了一架,被这小子的阴气给伤了,我本来也没当回事,鬼魂么,哪还怕什么阴气,   可没想到这厮的纯阴之气好厉害,连鬼魂都扛不住,第二天我浑身打颤下不了床,本想生堆火,借着烟火气把阴气化掉,可没想到用火一炼,身上的阴气却贴在了魂魄上,当真成了血肉,   我按以前学的法子好生温养,时不时再从杨武身上取些阴气,又过些日子,不光有血肉,连骨头都长出来了,   主子,这事我本来不想瞒着你,可又怕主子你把这当成了邪道,日后再嫌弃我,   主子,我是真舍不得这点血肉,可你若是不让我温养,我不要了就是。”   “要,怎么能不要!”徐志穹面带喜色,“这是好事,我还有件好东西要给你。”   徐志穹掏出铜莲花,注入阴阳二气,待莲花绽放,从莲心倒出一颗青色的莲子,交给了常德才:“这是一粒万金不换的丹药,能断续重生,你把它吃了,保证能长出满身骨肉。”   常德才盯着丹药看了许久,赞叹道:“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丹药!”   徐志穹点头道:“这是太卜用孽星分身炼制的,珍贵无比。”   常德才把丹药还给了徐志穹:“主子,这么好的丹药,不能浪费在我一个下人身上,你且留着,日后定有大用。”   徐志穹正色道:“在我这院子里,没什么上人下人,都是自己人,你只管收下就是。”   常德才把丹药捏在手里:“光是碰一碰这丹药,就觉得魂魄在动,若是真吃了下去,想必用不了一年,我这原身的血肉就能长出来。”   徐志穹笑道:“那正是一桩好事!”   “好是好啊!”常德才慨叹一声,“可我原身是个男人,长得也不算好看。”   徐志穹诧道:“男儿身难道不好?好不好看都是自己的长相,却不比纸上画出来的强得多?”   常德才又道:“若是恢复了原身,恐怕我也扛不住阴阳交界的阴气,日后也就不能时刻跟着主子了。”   徐志穹拿出役鬼玉道:“我还你自由身就是,追随我这多时日,你立下了恁多功劳,重获自由也是应该的,只是不要把我道门里的事情说出去。”   常德才沉默片刻,微微笑道:“主子,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日后无论赴汤蹈火,哪怕魂飞魄散,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这丹药我不能要。”   徐志穹皱眉道:“我给你,你便收着,莫再推却。”   没想到常德才态度异常坚决:“主子,别为难我,我就想住在这院子里,天天陪着主子,我就想对着镜子抹胭脂,戴首饰,把自己拾掇的水灵灵的,主子,成全我吧!”   徐志穹盯着常德才看了许久:“这话当真么?你可别后悔!”   常德才笑道:“不后悔,你把这丹药留给杨武吧,他在这世上有爹,有娘,还有不少牵挂,   我把温养血肉的法术传授给他,他满身都是至纯的阴气,用不了多久就能养出一身血肉,虽说这算不得死而复生,好歹也能在人间勉强过日子。”   徐志穹看着常德才,看了好一会,缓缓说道:“当初结识你,是因为你要占我院子,我当是场劫难,谁知是场福缘,当真是徐某的福分!”   常德才笑道:“主子莫说这话,却把我羞杀了,我去叫杨武来。”   等把杨武叫来,徐志穹拿着丹药道:“这颗药,加上老常的秘法,能让你长出一身骨肉,等有了身子,你且回家好好过日子。”   “怎么回?”杨武眨眨眼睛道,“且说我又活过来了?我尸首还在山上埋着呢,且等我爹挖出来再验验?”   徐志穹笑道:“我当初不也死过一回,后来不也活了么,且找个由头,说你当初是诈死,我借着掌灯衙门给你扯个谎,这事不就说过去了么?”   杨武想了想道:“可这也不算是复生,只能算个活死人。”   徐志穹诧道:“你还哪恁多挑拣?不想回家了?不想看你妹子出嫁?”   杨武又道:“吃了这丹药,我这身修为还在么?”   徐志穹想了想阴阳术的典籍,摇摇头道:“这就难说了,你有了血肉之躯,应是不能修炼纯阴之气,否则你自己也扛不住。”   “不吃!”杨武把丹药还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愕然:“你怎也不吃?”   杨武摇头道:“我活着的时候就是个废物,若是没了修为,就这么回了阳间,到头来还是个废物!”   徐志穹拿着丹药,神情略有些尴尬:“你当真不要?别等日后反悔,再找我来讨!”   “当个活死人有甚稀罕,不吃就是不吃。”说完,杨武接着和常德才吸檀香。   徐志穹拿着丹药,悻悻离开了东院。   不识货的东西!   这是用孽星的分身炼的。   孽星分身是什么成色,你们知道么?   这可是万金不换!   我还送不出去了是怎地?   罢了,且留在身上做不时之需,抑或日后送给太卜,从他身上换点好处。   想起太卜,徐志穹拿出铜莲花,重新注入阴阳二气。   太卜最近正在和李沙白交涉,也不知李沙白是什么态度。   莲花再度绽放,徐志穹对着莲心注入气机,不多时,他听到了太卜的声音:“狂生,莫吵,我正做大事。”   福宁殿里,一名御医站在寝宫门前,对陈顺才道:“我来给圣上诊脉。”   陈顺才对着御医上下打量一番道:“我怎么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御医道:“回陈秉笔,我叫孟秋华,是皇后让我来的。” 第334章 童青秋画梦   陈顺才上下打量着这位叫孟秋华的御医。   这人看着委实面生,可他自称是皇后派来的,陈顺才倒不至于为这点事情去坤宁宫向皇后验证。   尤其是在这特殊时期,皇后刚和陈顺才刚刚爆发过冲突。   查过牙牌,确认是太医无误,陈顺才让孟秋华进了寝宫,但诊脉过程中,陈顺才要全程相随,这一点不能含糊。   孟秋华规规矩矩给皇帝把脉,把了半盏茶的时间,却见他脸上的汗水如连珠而下。   陈顺才关切问道:“圣上脉象有异?”   孟秋华擦擦汗水:“且容卑职再做诊察……”   “嘿嘿嘿嘿!”   昭兴帝突然笑了几声,吓得孟秋华差点摔在地上:“这,这是怎地了?”   陈顺才斥责一声:“大惊小怪,你是太医,却没见过梦呓?好好诊脉就是!”   只是说梦话么?   确实是说梦话。   昭兴帝这次昏睡和上次昏迷大不相同。   首先,昭兴帝的整体状况很好,和上一次濒死的状态有本质上的分别。   其次,昭兴帝每天会有一两个时辰保持清醒,在清醒期间,昭兴帝能吃能喝,还能处理部分政务,封曲乔为才人,就是在清醒的时候拟的旨。   另外,昭兴帝睡着之后总要不停说梦话,大部分时间都在笑,情绪似乎非常好。   因此这次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紧急,陈顺才甚至觉得这是晋升阶段的正常反应。   孟秋华给皇帝诊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脉,陈顺才甚是不满,他就没见过把脉需要这么长时间的。   可看着孟秋华脸上的汗珠不停坠落,似乎发现了什么病症,陈顺才也不好打搅,且在一旁焦急等待。   到底完事了没有?   若不是你这厮非要在这个时候诊脉,我早就回去歇着了。   辛苦一天,腰酸背疼,且得找个人好好揉揉捏捏。   在宫中当差这多年,陈顺才很少觉得辛苦,最近这身子却娇惯起来,稍微有些乏累,就觉得浑身酸苦难耐。   想是年岁大了,这伺候人的活计快要干不动了。   可干不动这活计,又能做什么?   做内侍的,一辈子不都是这个命吗?   陈顺才思绪有些恍惚,却见孟秋华起身道:“陈秉笔,卑职诊过脉了。”   “嗯……”陈顺才回过神来,随口问了一句,“圣上脉象如何?”   孟秋华答道:“陛下脉象平稳,并无任何病症,应是操劳过度,乏累嗜睡。”   陈顺才嗤笑一声,未予评价。   每天来诊脉的太医,说的都是同样一句话,都说皇帝没病,只是乏累嗜睡。   这厮是皇后举荐来的,自然想争一分出人头地的机会,可诊了这半个时辰,不还是这般结果?   皇后看中了这人,还以为这厮能有些特殊手段,说到底也就这点本事。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就凭皇后那出身,也就这点眼力了!   陈顺才把药箱子交给了孟秋华,客套一声道:“孟太医辛苦,早些回去歇着吧。”   孟秋华还特地补充一句:“卑职以为,圣上再睡上一两日,就能醒来。”   陈顺才很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孟太医辛苦,快些去吧!”   十个太医,九个说皇帝一两日会醒来。   不用一两日,皇帝每天都能醒来。   看不出病症,在这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   就凭这一句废话就想邀功?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太看得起自己!   送走了孟秋华,陈顺才向带班太监史川交代了几句,自己回了院子,进了东厢第一间屋子。   曲乔赶紧迎上来,帮陈顺才脱了外衫,打了水帮陈顺才擦洗了脸和手。   桌上备着些酒菜,曲乔等的有些久,菜肴有些凉了,曲乔正要去厨房热热,却被陈顺才拦住了:“凉了就凉吃,不妨事的,你给我煮些酒来。”   陈顺才很喜欢曲乔的厨艺,无论荤素,都很合陈顺才的口味。   尤其是那壶兰芷酒,用干兰花和山泉水一点点调和出来的,那香味,那浓淡,都在陈顺才的心坎上,喝过曲乔的兰芷酒,别的酒实在难以下咽。   吃过了晚膳,曲乔伺候陈顺才宽衣,沐浴,再给陈顺才按揉,指尖过处,一天乏累烟消云散。   陈顺才轻轻搂住曲乔,且在一怀温软之间,慢慢进入梦乡。   ……   秘园里,太医孟秋华脱了官袍,交给了另一位太医。   另一位太医也叫孟秋华,与前一位的区别是,他真叫孟秋华。   前一位孟秋华,是童青秋假扮的。   真正的孟秋华,是太卜安插在皇宫的暗子。   孟秋华收了官袍,递给童青秋一套铠甲:“童师兄,你怎出了这多汗?”   “出汗?”童青秋确实出了很多汗,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热,不时还打着哆嗦。   童青秋来皇宫的目的,是为了画梦,画出皇帝的梦境。   他有把脉入梦的手段,正因为这份天赋,他有个雅号,叫画梦居士。   在市井谋生之时,这招画梦的手段,一直都用在上门问诊时的卜算。   到了病人家里,童青秋先给病人服下些安眠汤药,让病人睡去,然后一招入梦,在梦里问清楚一些生活细节,再把梦中的场面画在画中,对着画卷一一解说,说的句句精准。   “你家爹爹是不是姓胡?名字是叫胡志广吧?他有两儿三女,三天前跌了一跤,就这么睡过去了……”   他的画,潦草混乱,根本没人看得懂。   但他说的话,所有人都听的明白,这就是他们家里的事,说的一字不差,听完这席话,这一家人自然觉得童神医就是神仙下凡。   没想到这市井手段,今日竟能派上这么大用场。   可童青秋也没想到梁大官家的梦境,能把他吓成这幅模样。   童青秋假扮成禁军,拿着牙牌,一路魂不守舍走到外墙边。   今晚运气好,遇到一路巡哨的禁军,对方随口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多问。   又遇到几名内侍,童青秋按宫里的规矩,不理会他们,等走到了墙边,拿出双生牌,轻轻敲了五下。   韩宸早在墙外接应,催动法阵,把童青秋从墙里接了出来。   “事情顺利么?”   童青秋点点头道:“还算顺利。”   “梁大官家到底做了什么梦?”   童青秋深吸两口气道:“说不清,且等我画出来。”   韩宸苦笑道:“你那画,谁能看得懂?且随我去李七茶坊,太卜在那里等你,事关紧要,你千万画的仔细些。”   两人从法阵直接到了李七茶坊,太卜和李沙白正在雅室饮茶。   太卜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问道:“李画师,此番当真不打算帮我?”   李沙白拿起茶磨仔细研磨,摇头笑道:“太卜,若是叫李某赏画,李某甚是欢喜,若是说那大官家的事情,李某却觉时机不对,恕我爱莫能助!”   太卜微微皱眉:“且问李画师,为何说时机不对?”   李沙白调好了茶膏,拿起水壶冲茶,茶碗里展现出大军厮杀的场面:“太子犹在北境征战,倘若梁大官家此时有了闪失,太子又不能回来继位,大宣江山却不知要落到何人之手,   不如等太子北征归来,再商议此事,不仅师出有名,而且事后无忧,太卜,难得你我一聚,今夜且专心赏画吧!”   说话间,童青秋和韩宸已经到了雅室,太卜点点头,叫来了童青秋,对李沙白道:“李画师既要赏画,且容我弟子先行献拙。”   李沙白早已准备好了笔墨丹青,童青秋提起笔,蘸足了墨,且在纸上肆意挥毫,每一笔都不假思索,全凭灵性驱使。   一转眼画了三张,每一张画都线条凌乱,连个基本的轮廓都看不出来。   原本只以为外行人看不出来,可就连李沙白看来,也连连摇头不明所以。   韩宸在旁,小声提醒:“师弟,我却说了这是紧要事,你多用些心思,再画的仔细一点。”   童青秋道:“画的够仔细了,你且看这里,这个人便是梁大官家,这些个穿官袍的都是做大官的,这些是平民百姓,这些都是我在梦里看到的,一点都没落下。”   韩宸看了半响,皱着眉头道:“你说了这多人,我一个人都看不出来!”   “怎就没人,你往这里看!”童青秋指着画面,不停解释,李沙白听了片刻,似有所悟,盯着三张画反复端详,拿起笔墨,调和丹青,重新画了三幅。   画卷顷刻而成,李沙白拿给童青秋看:“童术士,这三幅画,在下可是看对了?”   童青秋一脸惊讶,连连点头:“看的对,和我在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太卜盯着李沙白的三幅画仔细看了一遍,李沙白的画却与童青秋不同,画面上一人一物,一草一木都栩栩如生,看过画卷,却如身临其境。   第一幅画:百官跪在昭兴帝面前,尻高首低,做磕头之状,远处有无数百姓也跪在地上,他们比百官更加恭敬,整个身躯趴下,面门紧贴地面。   第二幅画:无数百姓跪在昭兴帝面前,都是清一色的青壮男子,他们的姿势和第一幅画一样,面门依旧紧贴地面,地上鲜红一片,满是血迹,昭兴帝的身躯比第一幅画更加高大,身边还有云雾缭绕。   第三幅画,昭兴帝飞在半空,俯视着满地树木,这幅画的画幅很大,画卷边缘隐约能看到城墙,城墙范围之内全都是树木。   宅院无人,只有树木,屋顶破开,生出树木,集市之上,都是树木,桥边河畔,也是树木!   飞在半空的昭兴帝满脸都是笑容。   “还有,还有!”童青秋被眼前的画卷激起了记忆,拿起笔又画了一张。   在太卜和韩宸看来,这张画和前三张并无区别,都像是信手涂鸦。   可李沙白看过这幅画,却流汗了。   他拿起毛笔,对着童青秋这幅画,也画了一幅。   这幅画,却似在天空俯瞰,目之所及之处,全是树木。   山野之中是树木,农田之中是树木,道路之上是树木,城关之上,也是树木!   李沙白擦去额头汗水,问童青秋:“我画对了吗?”   童青秋连连点头道:“画的对,就是这般,我当时还听到梁大官家不停的笑。”   太卜叹道:“我精心布局,又让清秋铤而走险,就是为了画出这老贼的梦境,   我知他心思狠毒,没想到会到如此境地,李画师,你还是觉得时机不对?”   “对不对又能怎地?”李沙白的毛笔掉在了地上,“苍生将亡于此贼之手,天道将亡于此贼之手!” 第335章 太卜的收获   巳时,也就是上午九点,陈顺才在一阵叩门声中睁开了眼睛:“陈秉笔,圣上醒了,正到处找您!”   陈顺才推醒了怀里的曲乔,让她在里屋待着,千万不要出声。   他简单整饬了一下衣衫,来到了外屋,推门一看,是带班太监史川。   史川急得满脸是汗:“陈秉笔,圣上醒了,找不到您,发火了,您赶紧去福宁殿!”   陈顺才看了看太阳的方向,问道:“圣上什么时候醒的?”   “刚到卯时就醒了。”   卯时离现在有两个时辰。   陈顺才一皱眉:“怎不早点告诉我?”   史川咂咂嘴唇道:“我是真不知道您在这,我以为您出宫办差去了!”   陈顺才打量了史川一番,没有作声,再次拾掇了一下穿着,从容走向了福宁殿。   皇帝醒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他每天都要醒过来一两个时辰。   找我不见,许是要发点脾气,且让他叱骂两句就是,这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兴许没等他骂完,就又睡着了。   进了寝宫,昭兴帝坐在卧榻之上,脸色阴沉:“好你个老奴,跑哪去了?”   陈顺才赶忙赔罪道:“近日身子不济,染了些贱疾,贪睡了些。”   昭兴帝看着陈顺才,脸上满是怀疑:“你说你病了?以你三品修为,却还能染病?”   陈顺才干笑一声:“年岁大了,这身子骨也有不中用的时候。”   昭兴帝未予评论,也不加斥责,只是静静的看着陈顺才,一语不发。   换做别人,被皇帝这么看着,早吓尿了。   可陈顺才对皇帝太过熟悉,他知道皇帝习惯用这手段震慑别人。   陈顺才不惧,也不慌,只是低着头,一语不发,等候皇帝发落。   就这样将近一刻的时间,双方都不说话,寝宫里宫女和内侍满身是汗,衣服都浸透了。   昭兴帝逡逡眼睛,终于开口了:“前日,朕将曲乔册封为才人,今其何在?”   他怎么还盯着曲乔?   像曲乔这样的姿色,昭兴帝临幸过一次,绝对不会再看第二眼,今天怎么还在惦记着她?   皇帝问话,自然不能不回,陈顺才道:“皇后娘娘厌恶曲乔,且让她上宝慈殿伺候太后。”   宝慈殿,是皇太后,也就是昭兴帝的母亲生前的居所,太后早已过世,宝慈殿也一直闲置着,让曲乔到宝慈殿伺候皇太后,是个委婉的说法,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把她发配冷宫,做苦役去了。   这是惩治妃嫔的常用手段,想必皇帝也不会怀疑,陈顺才以为这就算敷衍过去了,没想到皇帝今天真就看中了曲乔,吩咐一声:“你去把她带来!”   陈顺才不敢违忤,退出福宁殿,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总是盯着曲乔作甚?   这都两个时辰了,皇帝怎么还这么清醒?   难道他痊愈了?   昨夜那太医果真不是凡辈。   进了东厢第一间房,曲乔已经穿好衣衫,静静在房里等着,陈顺才道:“走,跟我去见圣上。”   曲乔脸色煞白:“怎地又去见圣上。”   “圣上要见你,去就是了,问恁多作甚?圣上若是问你这两日去了何处,你且说去了宝慈殿伺候太后。”陈顺才有些暴躁,曲乔不敢再问,整饬妆容,跟着陈顺才去了福宁殿。   昭兴帝看着曲乔道:“听说陈秉笔把你送去了宝慈殿?”   曲乔点点头。   昭兴帝又问:“只因皇后为难你?”   曲乔连忙摇头道:“皇后不曾为难贱妾,能去宝慈殿伺候太后,是贱妾的福分。”   陈顺才心下稍安,曲乔应对的很有分寸。   昭兴帝活动了一下肩膀:“朕肩颈酸苦,你为朕揉捏一下。”   曲乔看了陈顺才一眼,陈顺才示意她赶紧过去。   昭兴帝目露凶光,他的女人,不乖乖听他命令,却要看陈顺才脸色,这让昭兴帝极度不悦。   曲乔在昭兴帝的肩膀上小心按揉,陈顺才心里泛起一阵波澜。   为何会有波澜?   陈顺才自己也想不明白。   昭兴帝很喜欢出身低微的宫人,有不少内侍的对食被昭兴帝临幸过,当初昭兴帝夸了一句肥白,当着陈顺才的面做事情,陈顺才也没觉得太难受。   是有些难受,但没有过分的难受。   他这个层次的人物,对此理应习以为常,就算刚进宫不久的内侍,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敢有半句怨言,主子用了奴才的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今天陈顺才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曲乔小心翼翼按了几下,昭兴帝忽然回过头:“为何用这么大力气?”   曲乔连忙收手:“贱妾手笨,一时没拿好力道,贱妾该死。”   “罢了。”昭兴帝摸了摸曲乔的手,猛然抓住她手腕,一发力将她抓起,重重摔在了地上。   陈顺才面无表情,本来就不该有什么表情,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曲乔挣扎起身,连连认错,昭兴帝拿起一本解梦之书,一边翻阅,一边随口说道:“笞三十!”   两名内侍取来荆条,捆住曲乔,拖到寝宫门外,笞背三十。   内侍一下下数着,曲乔一声不响的扛着,一双泪眼不时看向陈顺才。   陈顺才不作声,脸上也没有表情。   他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一句话:这是平常事,再平常不过的事,天经地义的事。   笞过三十,昭兴帝问曲乔:“你可知错?”   曲乔点头道:“贱妾知错,贱妾罪该万死。”   “说的是,你罪该万死,”昭兴帝轻描淡写说了两个字,“杖毙!”   曲乔连声高呼:“陛下饶命,饶命!”   内侍放下荆条,换了刑杖。   曲乔绝望的看向了陈顺才。   陈顺才一语不发,脑海里回荡着一连串的念头:   她是皇帝的女人。   皇帝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   我是皇帝的奴仆,这事我管不了,也不能管。   她不是我的女人,我也不能有女人。   这事我不能拦着,也没资格拦着。   我已经为她得罪了皇后,这事到此为止。   这事,我,我不能……   不行!   陈顺才骗不了自己。   他不能让曲乔死。   “圣上,”陈顺才开口了,“曲乔只是无心之失,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昭兴帝看着陈顺才,神情之中充满费解:“你为何在意于她?”   陈顺才道:“陛下对曲乔颇为喜爱,何必因一时之过失,折了这佳人。”   “喜爱?佳人?有何话,你直接说来!”昭兴帝越发起疑,他对曲乔称不上喜爱,曲乔也算不上什么佳人,。   陈顺才嗫喏半响,他不知该如何为曲乔开脱,在昭兴帝眼中,像曲乔这样的身份,与一只蝼蚁没有分别。   内侍举起刑杖,正要行刑,忽听有人来报:“皇后求见。”   昭兴帝放下解梦之书,吩咐内侍把曲乔带到一旁,宣皇后觐见。   皇后来到寝宫,见曲乔被绑缚在廊下,又见陈顺才神情紧张,立时明白了当前的状况,待向皇帝行了礼,且到皇帝身边,轻轻按揉肩颈,柔声道:“陛下,看你今日却是好多了。”   昭兴帝点点头:“精神却比往日好了些。”   陈顺才趁机讨好:“皇后娘娘昨日举荐孟太医为陛下诊脉,便说陛下一两日间能痊愈。”   柴皇后看了看陈顺才,不知道他所说的孟太医是何人。   陈顺才回望着皇后。   你举荐来的人,你自己不记得了?   看着陈顺才的眼神,皇后稍加分析,得到结论,他这是想替我邀功。   “妾心里着急,听说那孟太医还有些手段,就让他来给圣上诊脉。”皇后顺水推船。   皇帝诧道:“他给朕吃了什么药?又或是用了针法?”   陈顺才如实作答:“不曾用药行针,只是诊脉而已,诊过之后,便说圣上已无大碍。”   皇帝点点头:“这人当赏,赏银五十两。”   看皇帝心情不错,皇后趁机说道:“陛下龙体初愈,不宜再动肝火,我听说曲乔也没犯什么大错,便饶了她吧!”   皇帝皱眉道:“你专程为她而来?”   这就奇了怪了,皇后前两日还要捉拿曲乔,这是陈顺才亲口说的。   如今她又专程跑来给曲乔求情。   她这是要作甚?   曲乔到底有什么本事,却把皇后都打动了?   看昭兴帝又要动怒,皇后小声说道:“陛下,容妾单独说句话。”   昭兴帝屏退陈顺才等人,皇后关上宫门,小声道:“陛下,你可知那曲乔和陈顺才是对食?”   昭兴帝闻言大怒:“我一看便知是这等歪风,这等歪风早就该禁止,不想陈顺才这老奴也牵扯其中!”   “陛下,这事情禁不了,五年前吃过的亏,陛下却忘了?”   昭兴帝默而不语,没有外人在场,皇后说话似乎没那么客气了。   “陈顺才是什么修为?是什么身份?对陛下又有多大用处?陛下自当好生权衡!   杀了一个宫人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为此寒了陈顺才的心,这却不值得。”   昭兴帝在寝宫之中来回踱步,思量许久,对皇后道:“叫陈顺才把那妇人带走吧,别再让她见到朕!”   皇后把话带到,本以为陈顺才会惴惴难安,没想到陈顺才一脸欢喜,连连道谢,带着曲乔立刻离开了福宁殿,完全看不出对昭兴帝的愧疚。   皇后心下暗自赞叹:“这女子可真是好本事。”   回了东厢房,陈顺才为曲乔涂抹伤药:“莫要怪我,我却有难处。”   “贱妾不敢怪您。”曲乔趴在卧榻上,默默低下了头。   ……   城南,一间漆黑的小屋里,太卜默默低下了头。   他随手一挥,眼前出现一朵莲花,莲花盛开,太卜对着莲心传音:“狂生,我有事与你商议。”   莲心之中很快传来了徐志穹的声音:“大官家的梦画出来了?”   “梦画好了,我日后再对你说,我在皇宫里插了个暗子,从她那里另有一份收获。”   “暗子?”徐志穹一惊,“你该不是又想行刺吧?上次着了皇后的算计,这次却有完全的把握吗?”   太卜苦笑一声:“我没想行刺,不是因为皇后,而是因为陈顺才,   我能对付皇后,但却对付不了这阉竖,只要有他在,我就没法杀了梁大官家。”   “那你还费那心思作甚?且让你那暗子小心些,别走漏了身份。”   太卜道:“我来找你,是另有一件要事与你商量,我此前给你的两粒丹药,能不能换回来一粒。”   徐志穹一怔;“你要换哪一粒?”   “断续重生的丹药,我用增进修为的丹药来换。” 第336章 迄今为止,最强的丹药   行刺失败后,太卜很长一段时间都把问题归结在皇后身上。   当昭兴帝对阴阳道的压迫越来越深,太卜也曾动过再度行刺的念头。   可在策划行刺的过程中,太卜得到了一个结论,行刺不可能成功。   原因不出在皇后身上,出在陈顺才身上。   陈顺才,人间唯一的宦门三品。   他是最强的刺客,也是最强的护卫。   因为他对刺客的想法了若指掌,所以他能把护卫做到滴水不漏。   上一次行刺,徐志穹事后抱怨,认为太卜应该一刀砍了昭兴帝。   太卜也曾为此恼火,可事后想来,这只是气话而已。   陈顺才在场,太卜根本没有拔刀的机会。   别说是用兵刃,就算用风火雷电之类的法术,只要陈顺才还在,也没有命中昭兴帝的可能。   陈顺才的难缠,不止在于他的实力,还在于他的忠诚,在这世上如果真有一个人,会毫不犹豫用生命来保护昭兴帝,这个人一定是陈顺才,他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命来换皇帝的命,这一点连皇后都未必做的到。   太卜放弃了刺杀行动,转而利用童青秋的画梦术,查出了昭兴帝的真实目标。   而在这行动中,太卜有了新的收获。   徐志穹捏捏下巴,揣度着太卜的意图。   太卜难道想对陈顺才动手?   可对付陈顺才,为什要用那颗断续重生的药丸?   难道是要……   “狂生,京城中的事情,我自处置,你无须多问,这粒增进修为的丹药珍贵无比,能让你终生受益,价值犹甚于断续重生之药,与我换了,你却不吃亏。”   断续重生的丹药暂时送不出去,留给太卜也是可以的。   可增进修为的药物,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   功勋体系的修为是实打实用功勋换的,用丹药也做不了弊。   “狂生,我知你道门特殊,可别忘了你还兼修阴阳,这丹药对阴阳修者最有裨益,能助你阴阳修为突飞猛进,收获远胜其他道门。”   听太卜这意思,这颗丹药对于其他道门只算是开了个小挂,对阴阳修者相当于开了个大挂!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不过说起来还是有些可惜,徐志穹从来没把阴阳道当做主业,日后也不可能在阴阳修行上投入太多精力,这么珍贵的一枚丹药,自己吃了也有些可惜。   但自己不迟,也可以送人,让童大哥吃了就是个好选择,童大哥身在京城,跟着太卜一起冒险,又不擅长阵法和傀儡的保命技法,尽快升到五品是保证生存能力的关键。   给陶花媛也是个好选择,她一个人扛着阴阳司,五品修为终究低了些,能尽快升到四品,才够得上阴阳司扛把子的基本成色。   想到此,徐志穹答应下来:“换了!”   铜莲花的莲心里面,少了一颗莲子。   徐志穹等了半响,却没等到新的莲子出现。   这是什么状况?   白拿我一颗丹药?   “太卜,你这不是换,你这是骗,你这个样子好么?你这个样子对待一个晚辈,对得起一代宗师……”   徐志穹思绪突然中断了,莲心里突然飞出一颗丹药,直接进了徐志穹的喉咙。   这,这是,这是作甚?   “狂生,我答应把丹药送你,却没答应你送给别人!这颗丹药对阴阳修者助力极深,我岂可容你胡乱使用!”   这个老东西,虽然把阴阳司交了出去,但他对阴阳道的控制欲还在。   让别的阴阳修者轻易提升修为?   不存在的,丹药给了徐志穹,就得徐志穹自己吃!   徐志穹没力气和太卜争吵,剧烈的气机正在徐志穹的经脉里翻滚,比当初的聚元丹还要剧烈。   聚元丹虽然珍贵,终究只是凡间丹药,这枚丹药可是用星官的分身炼制的。   这是孽星分身炼成三颗丹药中,最珍贵的一颗。   这是徐志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见到的最强丹药。   就这么给吃了?湖里湖涂吃了?   怎么办?任脉又要炸了?   赶紧把任脉的气机压缩,然后再转移到督脉。   任脉没有鼓胀?   这气机来的虽然剧烈,但很有灵性,没在任脉聚集,而是按照徐志穹的经脉走向有序周转。   不止在周转,还在生长,徐志穹感觉自己的经脉正在不断扩张和延伸。   朱雀生道。   血孽是朱雀生道的分支。   用孽星分身炼出来的丹药,有朱雀生道的力量。   朱雀生道的力量正在强化徐志穹的身体。   “狂生,找个地方休养一日,找个人在身边照看你。”   太卜的声音消失不见。   气机翻涌,经脉生长,徐志穹身体后仰,倒在客栈里。   这座客栈在雨陵城,离刘江浦的同知府只隔着两条街。   徐志穹潜入雨陵城,是为了探查怒夫教和刘江浦的动向。   雨陵城堪比龙潭虎穴,徐志穹一直小心翼翼,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   太卜,你等着,等我能套你那天,我第一个套死你!   恨归恨,现在想这些没用,如果怒夫教或是刘江浦突然找到这里,徐志穹只能听凭宰割。   老常和杨武都不在雨陵城,他们还在紫泉阁折腾青衣使。   我该怎么办?   回中郎院!   夏琥在中郎院么?   难说,这妮子保不准又去卖橘子了。   那也要回中郎院,不管有没有人照看,中郎院终究比这里安全。   徐志穹想去摸中郎印,可右手不听使唤,雄浑的气机在经脉里翻滚,徐志穹感觉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   且等等,等上一时片刻,手能动了便好。   徐志穹直挺挺躺在地上,一等竟然等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过后,手还是不能动。   不光手不能动,徐志穹的视线开始重影。   不好,这是困了。   徐志穹想睡,只要闭上眼睛,瞬间就能睡着。   还好,眼皮还听使唤,眼皮成了唯一还能动的地方。   不能闭眼,千万不能闭眼,拼了老命也得把眼睛睁开。   眼皮越发沉重,徐志穹看撑不住了。   就这么睡过去算了?   不能睡在这,不能,不……   吱吱吱……   上下眼皮即将合在一处,徐志穹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叫声。   兄弟!你来了!   徐志穹眼泪都掉出来了。   一只老鼠蹲在床底下,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泪光盈盈看着那只老鼠,视线交汇之间,借用了这位兄弟的身体。   强烈的倦意先行消失。   让人绝望的无力感也随之消失。   吱吱!吱吱!   徐志穹欢喜的上蹿下跳,先舔舔爪子,再用后腿挠挠脸颊,再抱着尾巴啃一口。   吱吱!   啃的太用力了,这下还挺疼。   丹药作用在身体上,换一个身体便能行动自如。   绕过床底的老鼠夹,爬到了徐志穹身上,失去了魂魄的控制,徐志穹的身体陷入了沉睡。   睡吧,我自己照看自己。   老鼠蹲在徐志穹的额头上,看了片刻,意识到一个问题。   除了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徐志穹的身体要是出了问题,他没办法医治。   若是有人来袭击徐志穹,一只老鼠也没什么战斗力。   还是得回中郎院。   老鼠从徐志穹怀里叼出来中郎印,塞在了徐志穹手上。   现在只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然后调动意象之力,就能回到中郎院。   老鼠蹲在徐志穹面前,正要调动意象之力把魂魄送回身体,魂魄即将离开老鼠,却又缩了回去。   徐志穹的眼皮闭得很紧。   现在回到徐志穹的身体里,能保证自己清醒吗?   难说,刚才那股强烈的倦意是无法抗拒的,倘若魂魄一回去,自己又陷入了昏睡,岂不前功尽弃?   还是稳妥些好。   老鼠用前爪抱着中郎印,用尖牙咬住了徐志穹的衣襟。   他想用老鼠的身体,把自己的身体带回中郎院。   意象之力调动,老鼠瞬间消失,可徐志穹没动。   眨眼之间,老鼠又回来了,把嘴里的衣襟吐掉,仰在地上,四脚朝天,艰难喘息。   老鼠力气太小,带不动徐志穹,只带着一小块衣服回了中郎院。   更糟糕的是,老鼠的身体被中郎院的阴气伤到了。   老鼠本想躺在地上休息一会,忽听有人叩门道:“客官,我给你送午膳来了!”   是小二。   徐志穹定了午膳。   “客官,快开门呐,你不开门,我可进来了。”   怎么办?   徐志穹只要吆喝一嗓子,就能拦住小二,可他吆喝不出来,老鼠不会说话。   当初师父附在乌鸦身上就能说话,可我直到现在还是没这样的本事。   小二若是进来了,眼前这一幕该如何解释?   他肯定要告诉掌柜,要找医者,甚至有可能报官。   事情闹大了,刘江浦势必找来,我这条命还保得住么?   “客官,我真进来了!”   徐志穹正想着如何应对,却听门外没了动静。   小二走了?   他为什么走了?   这是好事吗?   当然不是!   若真是小二送饭菜来了,叫门不应,应该推门进来。   刚才来的可能不是小二,可能是专程来试探我的!   我貌似已经暴露了。   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   老鼠艰难翻过身子,爬上了徐志穹的胸口,在衣服里摸索半响,摸出一片桃花瓣。   老鼠把桃花瓣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咀嚼片刻,又听有人叫门:“客官,你在房里么?你定的午膳还要不要了?”   声音变了。   不是刚才的小二。   老鼠越嚼越着急,又听门外喊道:“客官,我先把酒菜带进来了!”   门轴吱呀响动,就要开了。   陶花媛突然现身,出现在徐志穹身边。   老鼠立即调动意象之力,把魂魄送回了体内。   别刚,好桃儿,别和他打,快些走!   魂魄刚回到身体,徐志穹立刻陷入昏睡,想提醒陶花媛一句都没机会。   幸亏陶花媛够机敏,抱住徐志穹立刻用法阵离开了客栈。   一名男子推门走进了客房,看到房间里空无一人。   小二跟在男子身后,赶紧解释道:“大司马,我按照吩咐就在门口守着,没敢惊动过他!”   走进客房的男子,正是隋智。   隋智回头看着小二道:“不怪你,这厮太狡诈了。”   离开客栈,隋智回到了怒夫教州坛。   坛守杨敬桓道:“大司马,出兵之事,是否要延缓几日?”   隋智摇头:“今夜照旧出兵,让各营专心备战就是。”   杨敬桓颇为忧虑:“徐志穹若是探出了些……”   “探出来又能如何?纵使知道今夜我要用兵,就凭他,能奈我何?”隋智轻蔑一笑,“这小子确实有些心机,可带兵打仗,他还差得太远,今夜我不急着要他命,且把阴阳司一并引出来,一网打尽,到了那时,且看他和太卜谁哭的更凄惨!” 第337章 苍龙营的劫难   当晚,隋智亲自将两路人马送到城外,一路人马由滑州坛守杨敬桓带领,另一路由同守祝振洋率领。   怒夫教上一次出手,兵分五路,分别突袭剿孽军五个营盘。   而这一次,只有两路大军。   杨敬桓率军攻打梁贤春的苍龙营,祝振洋率军攻打徐志穹的青衣营。   杨敬桓颇为担忧,临行前还劝了祝振洋一句:“徐志穹兵力最多,且这厮最为狡诈,我带兵时日比你多些,且和大司马说说,咱们两个换换。”   祝振洋若是个没野心的人,还真就答应换了,可他早就惦记上了坛守的位置,连连摇头道:“这事大司马定下的事情,咱们就不好再多说了,   况且坛守要打的是敌军主将,我要打的只是敌军一个校尉,我若是僭越了,大司马该说我抢功了。”   所谓主将和校尉都是扯淡的事,徐志穹是剿孽军中最大的威胁,这一点杨敬桓心知肚明。   隋智让祝振洋突袭徐志穹,是想给祝振洋一个立功的机会,隋智很欣赏祝振洋的性情,也一直有栽培祝振洋的想法。   杨敬桓倒还有些襟怀,他不在意祝振洋拿下多大的功劳,却担心祝振洋会出闪失。   “千万记得,按大司马的吩咐用兵,接战之时,先缠住敌方主将,再歼灭敌军。”   祝振洋笑道:“坛守,这番话你说了不知几遍,大司马的吩咐,我还能忘了不成?这些年受坛守不少关照,坛守放心,祝某日后无论走到何处,心里都忘不了坛守的恩情!”   出了雨陵城,两下分头行动,杨敬桓直奔梁贤春的营盘。   梁贤春刚抓了一批怒夫教众,正在中军帐中写捷报。   三天前,梁玉瑶吃了败仗,梁贤春轻描淡写敷衍过去,皇帝也未曾怪罪。   今日捷报却要大书特书,把之前一场败绩彻底冲淡。   开头却该怎么写?   只说抓了一批怒夫教众,似乎不够亮眼,应该先把自己身为主帅,明察秋毫、当机立断的魄力写出来。   梁贤春正在冥思苦想,忽听苍龙卫梁玉茹(梁玉瑶的姐姐)来报:“敌军来犯,看不清人数多寡,但见箭失之数,当有百人之众!”   梁贤春笑一声道:“来得好,通知红衣营,全军迎敌!”   正愁捷报不够亮眼,这就有人来给送战功了!   梁贤春跨上战马,来到营前,见苍龙卫正和敌军用弓弩对射。   夜雾浓重,恍忽能看见些人影,射出去的箭失也不知命中几何。   敌军的命中率委实惨不忍睹,只有一名苍龙卫被箭镞擦伤,像这样对峙下去,貌似双方谁也占不到便宜。   可有一个问题不容忽略,敌军的箭失之中夹杂着火失,营前已经有栅栏起火了。   梁贤春怒喝一声道:“且像这般缩首不出,岂不等人烧了营盘?传令下去,全军阵列,出营杀敌!”   梁玉茹道:“将军,苍龙卫不擅近战,不如等玉瑶集结好红衣军再行冲杀!”   不是她不向着妹妹,她说的确实是事实,比起杀道修者,苍龙修者在速度、力量和搏战能力上都差了一截,红衣营中都是杀道,让她们冲在前面是最佳选择。   梁贤春等了片刻,却听苍龙卫来报:红衣营还在整军。   梁贤春勃然大怒:“这帮蹄子散漫惯了,等她们站好军阵,大营都快烧光了,不用她们丢人现眼,你们跟我先冲!”   梁玉瑶整军慢了么?   其实不算慢,徐志穹叮嘱过她,除非敌军劫营,已经杀到眼前,否则但凡有点时间,都得把军阵整饬的清楚些。   哪队在前?哪队在后?   弓弩手站中间还是站两翼?前军举盾还是披重甲?   在梁贤春手底下,红衣营大概率是做人盾去了,想让姐妹少死几个,梁玉瑶在冲锋之前就得做足准备。   梁玉瑶做足了准备,可梁贤春已经先一步冲出去了。   杨敬桓还在布置战术:“敌军定然不肯轻动,一会你等且继续放箭,我率一队人马到侧翼袭扰,她若还是不肯离开营盘……”   话没说完,前军营官聂启合来报:“坛守,敌军从营地里冲出来了。”   “原来如此,诸位不必惊慌,敌军若是一直不肯离开营盘,我且另想办法……”杨敬桓忽然一愣,转脸看着聂启合道,“你说敌军冲出来了?”   聂启合点点头:“已经冲到前军近前了。”   杨敬桓一愣:“有这等好事?”   聂启合道:“千真万确,已经和前军交战,请坛守派兵支援。”   前军就三五十人,借着幻术羊攻而已,本以为梁贤春不会轻易上当,没想到她真就冲出来了。   杨敬桓摇摇头道:“这里离她营盘太近,你且舍几个人头给她,把她引到雷打坡,我即刻命人在雷打坡摆阵。”   聂启合得令而去,带着士兵与梁贤春交战须臾,即刻撤退。   梁贤春下令追击,梁玉茹道:“将军,夜深雾重,恐遭了敌军埋伏,等天亮再追吧。”   梁贤春怒道:“天亮却让我追谁去?敌军早就不知跑到了何处!”   梁玉茹总觉得贸然出击有些莽撞:“将军,要不然等玉瑶的红衣营来打头阵。”   梁贤春冷笑一声:“整军都不利落,还打什么头阵?你且让她守住营盘,等我命令!”   九十多名苍龙卫,骑着战马跟着梁贤春追击敌军,不多时便追到了雷打坡。   雷打坡是雷打山上的一道缓坡,梁贤春在坡上,敌军在坡下。   她读过兵书,这种地形对追击一方无疑占了大便宜。   “追,给我追!别放走一个敌军!”梁贤春不停催促,军士骑着战马借着下坡的优势,很快就要追上敌军,忽见敌军站在原地,各举长枪,却要死战。   坡下迎战坡上,步军迎战骑军,在这种局面下,步兵有多少死多少。   梁贤春惊喜万分,吩咐全军举长枪,施龙怒之威,一举歼敌。   如果龙怒之威施展成功,敌军在接战片刻会低头,这头一旦低下就再也抬不起来,相当于伸着脖子等着苍龙卫砍脑袋。   这就是徐志穹所说的,苍龙修者最占便宜的地方,只要凭这一招龙怒之威,任何时候都能让敌军短时间内丧失战斗能力。   可今天似乎是个例外,九十多名苍龙修者不停施展龙怒之威,却只有几名敌军低下了头。   梁贤春心头一凛,有什么手段能阻挡龙怒之威?   现在先不想这些,且趁着地形之力,击溃敌军再说。   苍龙卫一路猛冲,距离敌军不足百尺,地面上忽然出现一道两丈多宽,一丈多深的陷坑,前排二十多匹战马冲的过猛,停不住脚步,直接冲进了坑里。   坑里满是油脂火棉,杨敬桓命军士往军士射火失,烈焰瞬间腾起,掉进陷坑的二十多名苍龙卫,无一生还。   梁贤春身在中军,急忙带住战马,后军止步不及,却与中军撞在一起,半坡之上,七十余骑,人仰马翻。   梁贤春意识到中了埋伏,赶紧下令撤退。   退?   这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来的时候是下坡,想要撤退得往坡上爬。   而且不是想爬就让你爬的,杨敬桓在山坡上布置了五百伏兵,等梁贤春率军冲下山坡,伏兵随即把坡顶占领了。   杨敬桓嗤笑一声,高声喊道:“剿孽大将军,我去打你营盘,等你出营,我掉头就走,任凭你在我身后赶杀。   我率步军,在山坡下迎战你骑军,任凭你骑军占尽便宜,往我军阵里冲杀,   你且去问问,梦里会不会有这等好事?朝廷当真无人,竟然派你来做主帅!”   山上山下,怒夫军笑作一团。   梁贤春喝道:“莫受敌军蛊惑,全军列阵,随我杀上山坡。”   霸道修者,无论到什么境地,都有翻身的机会,前提是不瞎吉尔搞。   而梁贤春此刻正在瞎吉尔搞。   山下向山上突围,敌众我寡,分散突围是正道,你列阵作甚?   怕敌军箭失射的不准么?   羽箭如雨而下,苍龙修者不是皮糙肉厚的杀道,眨眼之间三十多名苍龙卫中箭倒地。   梁贤春见状,乘风而起,冲到了敌军面前,再度施展龙怒之威,迫使敌军低头。   仅有十几名敌军低下了头,余下敌军继续射箭。   梁贤春大惊,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龙怒之威不奏效。   龙怒之威不灵,梁贤春打杀数名敌军,又用了盘蟒之技。   以她四品修为,盘蟒之技最多能束缚几十人。   可技能施展过后,仅三五人受缚,且威力有限,那三五名敌军很快从束缚中挣脱了出来。   梁贤春终于想明白了原因,她出身皇室,还在苍龙殿长年修行,对邪道的手段也知道一些。   敌军之中有饕餮修者!   释放出去的气机都被饕餮修者给吞了!   霸道修者的优势在于技能,他们的技能都需要在身外释放气机,气机不停被吞噬,技能自然无从施展。   技能施展不出来,就剩下肉搏了,肉搏偏偏不是霸道擅长的。   梁贤春且凭着修为高深,和敌军殊死搏杀,聂启合对杨敬桓道:“我去缠住敌军主将!”   这是隋智布置的战术,交战之时,先缠住敌军主将,令其军士无人指挥,再行歼灭。   聂启合是梼杌道六品修者,原本不是梁贤春的对手,可梁贤春施展不出技能,竟被聂启合逼得节节败退。   杨敬桓喊一声道:“别把她杀了,这人挺有用的!”   她一直瞎吉尔搞,对敌军用处确实不小。   余下的苍龙卫奋力突围,有几人冲上坡顶,又被梼杌修者的凶相震慑下来。   梁贤春陷入围攻,左挨一刀,右挨一枪,被聂启合一脚踹在脸上,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鼻青脸肿的梁贤春被军士扶起,发现身边只剩下十几名苍龙卫。   现在摆在她面前还剩两个选择,要么跟随这十几名苍龙卫一并战死,要么用乘风技独自脱身。   梁贤春自是不想死,脚尖点地,释放气机,想要乘风飞去,可试了几次,却发现自己飞不起来。   剩下的苍龙卫太少,饕餮修者越发从容,且把他们释放出来的气机吞的干干净净。   梁贤春万念俱灰,且冲着苍龙卫放声咆孝:“冲啊!都给我冲!为我苍龙之威,为我大宣之威,杀光这些恶贼!”   要是喊两声就能冲出去,苍龙卫们都愿意跟着一起喊。   可大限临头,他们没心情瞎喊,重重包围之下,技能还不灵,有人甚至动起了投降的念头。   生死关头,忽觉浩然正气袭来,但听左楚贤高呼一声:“主帅勿惊,左某来也!”   浩然营来了。   杨敬桓闻言一笑:“来得好,一并收了!” 第338章 猛虎出笼   浩然营来了。   来了有用吗?   若敌军都是梼杌修者,来了倒也有用。   循礼、正身、无邪、浩然正气……儒家各色技能,能彻底抵消梼杌凶道的影响。   可面对饕餮贪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儒家和霸道有着类似的弱点,太过依靠身外技能,他们大部分技能也要把气机释放到体外来施展。   只要释放了气机,就会被饕餮修者吸走大半,技能大打折扣,浩然营很快也陷入了重围。   饕餮修者越吸越猛,自身战力也不断提升,杨敬桓狠狠吸了一口浩然正气,冲到阵前,大杀儒生。   “给我杀!”杨敬桓狰狞笑道,“他们既是盯住了滑州,就让他们全都留在滑州!”   ……   杨敬桓这一路打得顺风顺水,祝振洋率军,刚刚来到紫泉阁附近。   战术都是事先定好的,祝振洋先派三十军士到紫泉阁外羊攻。   紫泉阁不是营盘,只是一座汤泉,自然不用放箭那么麻烦,军士潜入紫泉阁中,准备放火。   紫泉阁中悄然无声,似乎全无防备。   当真没防备么?   哪有那等好事!   青衣阁被徐志穹一连折腾了三天,睡觉都睁着眼睛,从敌军进了紫泉阁,一举一动都在青衣们的视线之内。   一名梼杌修者手执火把,正要在阁楼后放火,李雪飞悄无声息来到身后,先捂住他的嘴,拔出柳叶刃,轻轻割断了他的喉咙。   ……   祝振洋留在原地,唤来五十名饕餮修者,命他们立刻布阵。   饕餮修者提醒一句:“杀道的外身技不多,我等能施展的手段有限。”   祝振洋是梼杌修者,对饕餮的手段倒也清楚:“只要把她们释放在外的杀气吸干就好。”   外泄杀气,能帮杀道修者克服恐惧,梼杌修者在战斗中最依赖的就是恐惧。   饕餮修者面带难色道:“只是吸取外泄的杀气,恐怕还难抵消耗。”   吸取气机是饕餮修者的技能,但技能同样要消耗气机,而且消耗的气机很多,倘若吸取的气机过少,对饕餮修者来说得不偿失,气机很快就会耗尽。   祝振洋皱眉道:“临来之时,大司马已有过吩咐,你等屡经战阵,且寻合适的时机出手便是。”   一名阴阳修者藏在紫泉阁附近,看清怒夫军的来势,悄悄隐匿身形,攥紧了手里的桃花瓣。   ……   阴阳司里,徐志穹刚刚清醒过来,勉强能开口说话。   陶花媛喂他喝了些水,在他耳边轻声道:“怒夫教派了五百多人去攻打紫泉阁,我怕你那般部下顶不住,且打算派些阴阳师前去助战。”   徐志穹问道:“敌军之中,修为最高者有几品?”   “应该有五品,其人叫杨敬桓,是梼杌修者,   对付梼杌修者,我手下人倒也有些办法,可他们手上有几十个饕餮修者,阴阳术却要受他们克制,须寻阴阳两分之技精纯者,方有制胜之法。”   阴阳师的所有技能几乎全是外身技,普通的技能几乎等于给饕餮修者送菜。   徐志穹沉默不语,陶花媛赶紧起身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那些人办事却不一定稳当。”   徐志穹一把拉住陶花媛:“不要去。”   “不必担心我,”陶花媛安慰道,“安心在此等我,我有分寸。”   徐志穹摇头道:“不要去,听我的就是。”   陶花媛道:“那我且找些高品的部下去支援青衣阁,他们的两分之技都练的纯熟。”   “不必,”徐志穹还是摇头,“不需要支援。”   陶花媛劝道:“我知道你爱惜部下,你部下遭难,我不会坐视不理,咱们之间不必客气。”   “桃儿,听我的话,让你的阴阳师全都藏好,千万不要露面。”   饕餮修者对杀道的限制非常有限,叫来这几十个饕餮修者,就是为了针对阴阳师的。   徐志穹不会上这个当,他对青衣阁也有信心。   而且不光是青衣阁,他的人也在。   “桃儿,且跟我说说,什么是两分之技?”   陶花媛诧道:“两分之技,是阴阳道的九品技,你修到了阴阳八品,却还不知道九品技是什么?”   徐志穹苦笑道:“我这阴阳道修的湖涂,道门基础一概不知。”   陶花媛坐在徐志穹身边,攥着徐志穹的手道:“你这贼小子,我还当你无所不知,   两分之技,是将寻常之气机,分作阴阳两类,是阴阳道门之基础,技法练得越深,分出的阴阳二气越是精纯,纯阴之气和纯阳之气,本身就能攻击敌人,若将阴阳二气适当掺混,便形成了阴阳术法……”   ……   祝振洋等着羊攻的队伍前来复命,左等不至,右等不至,焦急间,又派出三十人上紫泉阁中查探情况。   结果这三十人依旧有去无回,祝振洋慌了。   他自带上一百余人,悄悄潜入紫泉阁,刚来到汤泉附近,箭失从四周山石之上倾泻而下。   这徐志穹果真不是凡辈,他提前做了埋伏。   好在大司马算得精准,再三叮嘱过祝振洋应对埋伏的策略。   他带来这一百多人都穿着厚甲,能够抵挡箭失,对遭遇伏击也有心里准备,祝振洋一声令下,后队变前队,立刻冲出了紫泉阁。   姜飞莉当即下令:“一百人留此接应,余下随我追出去!”   与梁贤春不同,姜飞莉追的不疾不徐,很有分寸。   跑在前面的祝振洋有些焦急,像姜飞莉这样的追法,很容易识破自己的埋伏。   杨敬桓说的有些道理,徐志穹这一路确实不好对付。   可战术到了这一步,多想却也无用,只能尽力将敌军引到埋伏圈里。   祝振洋率先抵达埋伏圈,且等着姜飞莉上钩。   没想到姜飞莉觉得前方地形有异,没有继续追赶。   那地形确实特殊,一条山道,两边都是荒草,若是遇到伏兵,很容易陷入包围。   两军相距百余步,对峙相持,祝振洋正想着该如何把姜飞莉引到埋伏圈中,不料几十名士卒从天而降,杀了祝振洋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从哪来的?   难道早就藏在了此处?   不可能!祝振洋事先做过探查,这附近绝对没人伏守。   五十余人忽然与祝振洋交战,彻底打乱了祝振洋的战术。   见祝振洋已与敌军交手,道路两旁的伏兵纷纷现身,围攻这些从天而降的军士。   不能怪这些伏兵莽撞,战术就是如此,只要祝振洋在埋伏圈内和敌军交战,他们必须立刻出手。   这些士兵都是梼杌修者,先用狰狞凶相,削弱敌军战力。   可这几十名“士兵”竟然完全不受恐惧的影响,拿着兵器只管和敌军厮杀。   祝振洋大惊失色,为什么这群敌军完全没有畏惧?   纸人当然不懂得畏惧。   “吓唬谁呢!”杨武躲在山石后面,一眼都没看这些梼杌修者,只管用灵性操控着纸人战斗。   祝振洋砍掉了一个纸人的脑袋,却见那纸人还拿着兵刃上前厮杀。   没有头了还能打,而且脖子上的伤口一滴血都不流,祝振洋立刻反应过来,高声喊道:“是阴阳术!”   临行之时,隋智再三嘱咐过,滑州暗藏阴阳司,徐志穹与之来往甚密,让祝振洋务必生擒几名阴阳修者,以此审问出阴阳司的下落。   这些“敌军”根本不是真人,都是阴阳修者的傀儡。   都说徐志穹狡诈,可终究是个不会打仗的,开战之初,不让杀道先行冲锋,却让修阴阳的先来送死。   一听说有阴阳术,饕餮修者不再犹豫,立刻全力吸取气机。   纸人全靠杨武的气机控制,气机耗尽,纸人顿时萎靡下去。   杨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瞬间和所有纸人失去了联系。   “这般鸟厮挺能打呀!”   杨武随手又扔下了一大片纸人。   厮杀片刻,饕餮修者再度抽干气机,纸人全数倒地。   扔下第三波纸人,刚开始厮杀,气机就被吸干,纸人全数萎靡。   杨武不再扔纸人了,这不是能打的问题,具体什么问题他也想不明白。   他的气机耗损的非常严重,不到万不得已,杨武不打算再出手了。   纸人都倒下了,祝振洋的伏兵也全都暴露了。   姜飞莉看的清清楚楚,只是她不明白,这些天一直袭扰她们的纸人,为何会突然对敌军出手。   这个问题,不需要在眼下想明白,姜飞莉看清了对方散乱的军阵,当即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两百名青衣使,带着满身杀气,冲向了怒夫军。   这是针对梼杌修者特有的战术,提前释放杀气,在军阵之中杀气笼罩,以抵消梼杌修者制造的恐惧。   青衣使连日赶战,战术纯熟,近身搏杀,不受恐惧影响,杀道占尽上风,顷刻之间,怒夫军死伤近半。   祝振洋高声呼喊:“还等甚来!”   他现在急需饕餮修者吸走杀气,可饕餮修者个个面色惨白,无力施展技能。   纯阴气机,岂能随便吸取!   阴气蚀骨之痛,让饕餮修者无力再战。   祝振洋只剩一条战术,缠住对方主将,让其无暇指挥。   姜飞莉是杀道五品,祝振洋是饕餮五品,修为相当的情况下,缠住一名杀道修者谈何容易。   祝振洋舍命强冲,刚来到姜飞莉近前,一名俊美女子突然出现在身后,先从他背上撕下一大片皮肉。   常德才来了。   擒贼擒王,徐志穹也定下了相同的战术,只是他的战术和隋智略有不同,他没让常德才缠住敌将,他让常德才直接杀了敌将。   祝振洋挥起长刀,回身反击。   常德才轻松躲过,兰花挫骨,挫断了祝振洋的腕骨。   祝振洋吃痛,正待后退,常德才一步赶上,谈笑剥皮,又从祝振洋左臂扯下一片皮肉。   一名饕餮六品修者,强压体内阴气,悄悄来到祝振洋身边。   无论如何得把祝振洋保住,他想趁机吸取常德才的气机。   可等了半天,等不到机会,宦官的技能都是内身技,气机不外泄,饕餮修者吸不到。   祝振洋被挫断了膝盖骨,单膝跪地,无法自由行动,且露出凶相,想要逼退常德才。   常德才绕到身后,躲过凶相。   祝振洋回过头去,再露凶相。   常德才绕回身前,速度比他转头还快,在他胸前连点七下,祝振洋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气绝身亡。   失去主将,怒夫军乱作一团。   姜飞莉果断分兵,抄敌后路。   杀气翻滚,两百青衣军如猛虎出笼!   血肉翻飞,五百怒夫军如身陷炼狱。 第339章 撑破陷阱的人   阴阳道的九品技叫阴阳两分,八品技则叫做虚实两化。   九品阴阳师能把阴阳二气分离出来,能利用阴阳二气施展单纯的攻击,并可以驱动简单的法阵。   到了八品虚实两化,则又到了一个新的境界,简单来说,就是将阴阳二气实体化。   八品修者可以事先备好法阵,随时使用,这就是气机实体化的表现。   而且修到八品的显著特征是,阴阳师可以学习傀儡术,这是气机实体化最重要的用途之一。   陶花媛正在为徐志穹讲解八品技,忽然收到了阴阳师送来的消息。   “贼小子,青衣营打赢了,但剿孽军处境不妙,主帅梁贤春的苍龙营几乎全军覆没,左楚贤也身陷困境。”   徐志穹轻叹一声:“可惜了苍龙修者。”   陶花媛道:“苍龙营尚有几人幸存,你若想救他们,我可以相助。”   徐志穹摇头:“你救不了他们,梁贤春扎扎实实钻进了陷阱里,谁想救她,都会被她一并拖进去。”   陶花媛一笑:“我知你厌恶此人,可你若是让她就这样死了,剿孽军恐怕也该散了。”   梁贤春是昭兴帝任命的剿孽军主帅,没了她,剿孽军的名分就成了问题。   徐志穹慢慢活动着手臂,他的身体恢复了一些:“我是不想让她死,可能救她的人不是我,我找了个人,不知何时能来。”   陶花媛诧道:“哪个人能救她?”   “能把陷阱撑破的人。”   “你说的是师尊?”   徐志穹嗤笑道:“莫说是她,就算是我自己一头扎进陷阱,你家师尊也不会管我,太卜厌恶蠢人,怎会去救梁贤春?”   手臂稍微灵活些,徐志穹且在肥桃上继续锻炼关节,陶花媛捏了捏徐志穹的鼻子:“但凡能动,就得找点甜头,若说心智,我也难及你项背,若是荒唐起来,你却像那到了时节的野兽!”   “骂我?”徐志穹双指一拧。   “手轻些!”陶花媛痛呼一声,“要了命了。”   ……   “你且轻一些!”梁贤春痛呼一声,左楚贤从她脊背上拔出一根带着倒钩的箭镞。   左楚贤看着箭镞慨叹道:“做工如此精良,怒夫军定是得了官府不少资助。”   “还有心思理会这个?”梁贤春怒道,“我等却要死在这里了!”   左楚贤勃然大怒:“你当我有心思理会这个?你当我有心思理会你么?几十名学子,大好年华,却因你个蠢人葬送在这里!”   左楚贤引一众儒生,与怒夫军血战一场,勉强突围,带着梁贤春离开了雷打坡。   但杨敬桓穷追不舍,把左楚贤和梁贤春困在了半山一座山洞里。   一百儒生,如今还剩下四十多人,痛得左楚贤摧心剖肝。   可痛又能怎地?死了的儒生不会复活,活着的儒生也离死不远。   杨敬桓在山洞外下了最后通牒,半个时辰之内,若果左楚贤投降,可留他和浩然营一条生路,若是不从,半个时辰过后,势必赶尽杀绝。   这等谎话,也就能骗骗梁贤春,左楚贤是什么智商,怎么可能上当?   怒夫军为什么要接受左楚贤的投降?   俘虏了左楚贤等人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为了拷问出些机密?   左楚贤身上有什么机密?浩然营又有什么机密?   整个剿孽军都没什么秘密可言。   为了震慑朝廷?   用人头震慑,比用俘虏震慑的效果更好。   杨敬桓根本不会接受左楚贤的投降,他只是想动摇左楚贤突围的决心。   没想到左楚贤不上当,梁贤春上当了,她冲着山洞外高声喊道:“若是我等诚心投降,你当真不会食言?”   杨敬桓在洞外喊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在下决不食言!”   梁贤春回头看着左楚贤,她觉得杨敬桓挺有诚意的。   左楚贤没理会梁贤春,他正在与弟子们商量身后事:“为师昏聩,令你等随我出征,却把大好年华葬送在这里,   今夜为师且拼上这条性命带你等突围,你等之中定有生还之人,届时须答应为师一件事,   无论为师是否留下尸首,且帮为师建个坟冢,日后有无祭扫都无妨,为师只求一事,千万把我葬得和梁贤春远些,莫再让我看见这蠢人一眼!”   杨敬桓也在思量对策,这山洞人迹罕至,军中无人来过,不知构造,也不知深浅,贸然强攻,怕是要吃亏。   若是不强攻,就得在这耗着,像这样耗下去,梁玉瑶和林天正的援军随时可能会赶来。   他们赶来如当如何?   其实这对杨敬桓来说未必是坏事,他有把握同时硬钢林天正和梁玉瑶,如果梁玉瑶先到,他甚至有把握吃了梁玉瑶的红衣营。   一场战斗,灭了苍龙营、浩然营和红衣营,这场大胜足以扭转战局,这份战功足以让杨敬桓升到总坛,与肖松庭平起平坐。   可如果先来的不是红衣营,是武彻营呢?   林天正可不像梁玉瑶那么好对付,他打起仗来太不要命,能在他身上能占得便宜有限,但应该不至于吃亏。   可如果是徐志穹打来了,该怎么办?   徐志穹远在紫泉阁,就算他击败了祝振洋,又借助阴阳法阵带兵来驰援,也是强弩之末。   况且阴阳法阵能带来的兵马终究有限,至多也就三五十人,届时连他一并斩杀,剿孽军离彻底溃散只剩一步之遥。   考虑过所有的结果,杨敬桓决定加派巡哨,耐心的等下去。   以梁贤春和左楚贤为饵,不管谁来,再多灭他一路人马!   一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了,没见有人来增援。   难道剿孽军不顾主帅死活?   左楚贤率儒生集结在山洞口,貌似要突围。   也罢,今夜见好就收,歼灭苍龙营和浩然营,也算一份了不起的战功。   杨敬桓下令列阵迎敌,忽听巡哨来报:“有一老者正向我军靠近,已杀哨兵十余人。”   “一个老者?只身一人?”杨敬桓满脸费解。   没等哨兵回答,一股威严从天而降。   霸道修者!好强的气机!   杨敬桓动用饕餮七品技吞纳,吞吃对方外放的气机,转化为自身力量。   猛烈的气机瞬间填满了杨敬桓的经脉,可威压的气势却没有减弱。   杨敬桓不敢再吞了,他的经脉抵挡不住气机的冲击。   其余饕餮修者修为不够,没来得及吞噬气机,已经在威压之下,被迫低下了头。   好深的修为!   杨敬桓意识到不妙,赶紧下令撤退,军令刚刚下达,身边几名军士手脚断折,到底不起。   盘蟒!   杨敬桓分出一百士兵原地断后,率其余军士落荒而逃。   山洞之中,梁贤春看得清楚,高呼一声道:“老祖宗来了!”   梁季雄来了。   三天前,怒夫军第一次反击,徐志穹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给梁季雄送信,梁季雄用了三天时间从北境飞到了滑州,可惜还是来晚了!   左楚贤率领儒生冲出山洞,在梁季雄的威势之下,很快将负责断后的一百敌军赶杀殆尽。   梁季雄还待追击,左楚贤劝道:“圣威长老,今夜不宜再战,难说敌军还有多少埋伏。”   梁季雄面色阴沉,转脸看着梁贤春道:“苍龙卫还剩几人?”   梁贤春小声答道:“还剩十六人。”   “十六人!”梁季雄咬牙带声,怒视梁贤春道,“立刻回营!”   回到大营,梁玉瑶正率军坚守营盘,见梁季雄来了,一脸惊喜迎上前去:“老祖宗,你怎来了?你不是在北……”   梁季雄满脸怒容,吓得梁玉瑶不敢作声,待到了中军帐,梁季雄质问梁贤春:“今夜惨败,是何缘故?一五一十说来!”   梁贤春还不忘了辩解一句:“倒也不是败了……”   梁季雄一锤书案:“我问你是何缘故!”   梁贤春抿了抿嘴唇,把战事经过从头到尾讲述一遍。   她把自己轻易出兵,中了埋伏的经过尽可能淡化,重点强调敌军之中有饕餮修者,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梁季雄没有追究出兵的时机,他重点留意到了一件事,梁贤春对饕餮修者无可奈何。   “剿孽军中多杀道,杀道不惧贪道,你怎会无从应对?”   梁贤春理直气壮回答:“苍龙营皆霸道修者,却被贪道克制。”   “胡扯!”梁季雄一声咆哮,“剿孽军五营,霸道、杀道、儒道相互照应,互有弥补,你为何单独领苍龙卫出战?若是各营各自为战,却还组成一军作甚?”   梁贤春无言以对,左楚贤道:“圣威长老所言极是,我浩然营之所以还有半数人马生还,全仗听了徐千户之言,从红衣营和武彻营换来三十名杀道修者,这三十名杀道,此役却立下大功!”   “换?”梁季雄一愣,“各营相互辅助,原属你等本分,为何还要交换军士?”   梁玉瑶道:“徐志穹也是这般说,他让全军集结在一处作战,可大将军不听他的。”   左楚贤叹道:“一路征战,徐千户频出良策,可大将军从未听其一言,也不知将军与徐千户之间到底有何仇怨。”   梁季雄看着梁贤春道:“出征之前,我再三叮嘱于你,但凡战事,多听志穹之言,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   梁贤春终究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被梁季雄如此训斥,脸上挂不住了:“老祖宗,就算我这仗打败了,之前的胜仗却怎么说?”   左楚贤道:“大将军,之前不过抓了些怒夫外道教众,他们算不得军士,咱们也不算打了胜仗。”   梁贤春更加恼火,没想到左楚贤也针对于他:“在玉安县,生擒血孽四品高仁孝,也不算胜仗?”   左楚贤闻言笑道:“若不是徐千户前往和顺村查访,将军险些误伤良善,却要和高仁孝一起剿灭朱雀修者!”   梁玉瑶在旁道:“这事我能作证,当初徐志穹和我一起去的和顺村,若不是他看穿了高仁孝的伎俩,这一仗打下来,势必要激起民变。”   梁贤春双眼血红。   没想到梁玉瑶也来指摘我!   “好啊!都是我一人之过!”梁贤春咬牙切齿道,“我就是个不会打仗的人,剿孽军都不会打仗,所有功劳都是徐志穹的!   他区区一个提灯郎就恁地会打仗?且在掌灯衙门杀过几个人,就叫会打仗吗?”   梁季雄喝道:“他在北境见过多少血?他用一千军士拖住了图奴数万大军!你还有脸轻视于他?若不是他出身低微,哪轮得到你做这主帅!”   梁贤春恼恨之极,且和梁季雄争吵起来:“北境战事,动辄十余万人血肉相抵,我今夜只阵亡百十人,老祖宗竟如此责怪于我?”   梁季雄闻言,怒不可遏:“十余万人交战,都是寻常军士,你带的是寻常人马?你带的是千百挑一的人杰,而今整个苍龙卫被你打断了根基!   若不是因为皇帝赐你金钺,我今夜就该斩了你!你且退下,等候发落!”   骂走了梁贤春,梁季雄对梁玉瑶道:“你去把志穹叫……请来,且说看我面上,莫要与贤春计较,莫因一时之愤误了大事。”   ……   杨敬桓一路狂奔回了雨陵城,将此役战况报告给了隋智。   听杨敬桓描述那老者,隋智当即知道了他身份:“圣威长老来了,可惜他来晚了。”   苍龙营基本全灭,浩然营毁了一半,杨敬桓只折了一百多军士,自然是大功一件。   可祝振洋一去不返,这让隋智颇为担忧。   次日天明,一名饕餮修者背着祝振洋的尸体,回了州坛,在隋智面前哭诉昨夜的战况。   他是此役唯一的生还者。   杨敬桓在旁一语不发,他为祝振洋感到惋惜,也为自己没和祝振洋交换敌手感到庆幸。   徐志穹是个恶煞,今后我千万不能轻易碰他。   隋智紧锁双眉,觉得此事不可思议。   五十名饕餮修者,同时被纯阴之气所伤,徐志穹肯定叫来了阴阳司助战。   可阴阳司得出动多少高品修者,能同时用纯阴之气伤了五十名贪道修者?   这五十名贪道修者,可都有七品修为!   等查验过祝振洋的尸体,隋智更觉得不可思议。   “点指穿心,他死在了宦官的手上……”隋智错愕良久,“徐志穹的军中,怎会有宦官?”   杨敬桓道:“属下担心,宦官并非出自徐志穹军中。”   “皇帝?”隋智一愣,“他居然派宦官来对付我?也罢,吩咐教众,自今日起,在雨陵城中搜捕宦官!” 第340章 谁是血孽门的帮手?   徐志穹在阴阳司休养了一天一夜,觉得身子骨基本恢复了,且回紫泉阁看一眼。   和以往一样,他悄无声息潜入紫泉阁,从门口走到汤泉,却没看到一个人影。   出事了?   徐志穹心头一凛,正要去雅室查探,忽见雅室里冲出一壮硕身躯,扛起徐志穹扔进了汤泉。   徐志穹喝了两口温泉水,正要爬起来,几名六品青衣从四面八方跳下来,两个扳腿,两个扳头,还有两个扯衣裳,一个扯裤子。   扯我裤子作甚?   这般恶妇到底想干甚?   徐志穹在汤泉之中拼命挣扎,奈何寡不敌众,不多时被几名青衣彻底制服,从汤泉里洗剥干净,拎了出来。   从看到那些纸人和怒夫军作战,又看到常德才出手杀了祝振洋,姜飞莉彻底明白了,她明白这些天到底是谁在频繁偷袭紫泉阁。   这一次,她给徐志穹留了个陷阱。   “徐校尉,咱们青衣营营盘坚固么?”   徐志穹从李雪飞手里抢过裤子,慌急穿上,李雪飞还趁机弹了一下。   弹什么弹!   恁地放肆!   姜飞莉又问道:“徐校尉,咱们青衣营将士战力如何?”   徐志穹从赵翠环手里抢过衣裳,赵翠环又趁机捏了两把。   你等着,看我日后不捏回来!   戚水云在旁赞叹道:“大兰,你有福呀,你看那是多好的家伙!”   “什么福,什么家伙,姐姐这是说甚来?”尉迟兰脸颊通红。   徐志穹穿好衣裳,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丢脸的事情都没发生过:“时才,我故意试探卿等斗志与戒心,卿等戒心常在,斗志昂扬,实令徐某欣慰!   卿等朝乾夕惕,枕戈待旦,得此大胜,立此大功,与卿等同袍,实乃徐某此生之幸!”   出征之时,青衣营位列全军最末,徐志穹在各营官之中修为最低,地位也最低。   曾有苍龙卫和指着姜飞莉笑骂:“等迎战之时,你等这群贱命人,无非冲上前去挡箭挡枪罢了!”   从剿孽军足见那天起,青衣营的定位就是人盾。   就连钟参都认定青衣营免不了人盾的命运,只能让徐志穹想方设法使她们多活下来几人。   徐志穹发誓要让她们活下来。   战至今日,青衣营连战连捷,毙敌无数,少有伤兵,无人阵亡。   徐志穹为青衣营感到骄傲,她们值得徐志穹骄傲!   徐志穹值得青衣营追随,值得青衣营随之赴汤蹈火!   徐志穹高声喊道:“卿等且说,想要什么赏赐,徐某找大官家要去!”   姜飞莉对一众青衣喊道:“要什么赏赐,且和徐校尉说!”   李雪飞道:“我不要银子,也不求官,只求和徐校尉泡一次汤泉。”   徐志穹怒道:“这是什么话!姑娘家,恁地没羞臊!”   尉迟兰在旁附和:“说的是,雪飞姐当真没羞臊!”   没想到一群青衣纷纷起哄:“就是要和徐校尉一起泡泉,你泡是不泡?不泡我们用强了!”   一群人又来扯徐志穹衣裳,忽听有人来报:“一队人马逼近紫泉阁。”   嬉闹归嬉闹,一听来了敌情,青衣阁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众人各就其位,徐志穹且蹲在假山后面小心戒备。   不多时,又有青衣来报:“来人是红衣营玉瑶公主。”   众人闻言,放下心来,姜飞莉随口吩咐:“请进来吧。”   徐志穹道:“急甚来,且等我换身衣服。”   姜飞莉道:“你自招呼她,我厌恶这女子,懒得见她。”   姜飞莉转身回了雅室,徐志穹挂着一身湿衣,正要回去更换,却见梁玉瑶已经带人走进了紫泉阁。   “徐志穹,你这衣服是怎回事?”梁玉瑶当面质问。   徐志穹回身看看汤泉道:“刚才泡泉,却把衣服泡湿了。”   “你穿着衣裳泡泉?”   “这天气寒冷,穿着衣裳泡泉,暖和些。”   “胡扯!”梁玉瑶四下看了看,见不少青衣站在周围,“你们且看着他泡泉?”   李雪飞冷笑一声:“自己家校尉,有什么看不得?”   赵翠环道:“不光看着,我们还手把手的伺候着,又有什么不妥?”   梁玉瑶骂道:“一般不知羞的妇人!”   徐志穹干笑两声道:“不知公主来我营中,有何贵干?”   梁玉瑶咬牙切齿道:“你营中?这哪是营中,这分明是你家后院!咱们剿孽军出大事了,你知道么?”   徐志穹点头道:“我知道!”   梁玉瑶又道:“主将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徐志穹表情木然道:“不光知道,而且早就猜到了。”   “圣威长老来了,你知道么?”   徐志穹点头道:“二长老要是不来,大将军还能差点死了?她早就死透了!”   梁玉瑶忍住了没笑,徐志穹的态度恶劣了些,但她真心喜欢这份戏谑和狂傲。   “圣威长老请你去大营议事,你换身衣裳,快些跟我走吧。”   徐志穹换了衣服,进了姜飞莉的雅室:“少史,你带人留守于此,没收到我的消息,绝不可轻动。”   姜飞莉压低声音:“梁季雄既是来了,若是强逼于你,你该如何应对?”   徐志穹笑道:“二长老舍不得逼我,只怕梁贤春那蠢人假借虎威来支使你等,千万不要上她当就是了。”   叮嘱妥当,徐志穹跟着梁玉瑶前往剿孽军大营,路上,徐志穹要和梁玉瑶同乘一辆马车,梁玉瑶嘴上连说放肆,心里却欢喜得紧。   她把昨夜战事详述一遍,说道苍龙营几近全灭,梁玉瑶忍不住笑出声来。   徐志穹冷哼一声:“你也真是心狠,就是不出兵救她!”   “这不是你教我的,她自伸头送死,我凭什么跟她送死?再者说,当时她让我守营盘,我也是在打仗的,有敌人来劫营,出手也是凶悍!”   徐志穹诧道:“真有人来劫营?”   “当我骗你怎地?那可正经是血孽门的人,满身都是手,一刀两刀还砍不死,若不是仗着营盘有利,我还真未必挡得住他们。”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了梁贤春身上,没有人关注过梁玉瑶。   有谁能想到,梁玉瑶经历的战斗才是关键!   “你遇到了真正的血孽门?”徐志穹问。   梁玉瑶诧道:“什么是真正的血孽门?血孽门和怒夫教本就是一家,这不是你说的么?”   这的确是徐志穹说的。   这是徐志穹胡说的。   血孽门和怒夫教本来没有瓜葛,徐志穹把他们强行牵扯在了一起。   现在他们真在一起了,是他们早有密谋,还是趁着怒夫教出手,血孽门出来捡便宜?   后者的几率更大些。   徐志穹问梁玉瑶:“你是怎么挡劫营的贼寇?”   梁玉瑶道:“他们一对一确实能打,可人数不是太多,而且基本没有章法,就是低着头猛打猛冲,   我让手下那十个儒家压了他们的士气,再一通羽箭射过去,他们一次冲锋死了两成,两次冲锋死了一半,第三次冲锋就没打起来。”   单兵出众,战法粗糙,血孽门的整体战力还停留在江湖阶段,与怒夫军的军事素养相差甚远。   梁玉瑶又道:“这些多手多脚的还好说,但有另一类人确实不好对付。”   “另一类人?”徐志穹一怔,血孽军中还有其他道门的修者?   “是,还有一类人,他们身手极快,能轻松躲开箭矢,身形时隐时现,不多时便现身在军阵之中。”   “呃,”徐志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还有这等人么!”   梁玉瑶点头道:“这些人难缠的紧,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吓得我身边的护卫都不知如何应对,我用龙怒之威迫使他低头,你猜怎地?这人居然不低头,举剑便来刺我!”   徐志穹汗如雨下:“当真有这等事么?公主没受伤吧!”   梁玉瑶摇摇头道:“好在我手下几个护卫还算机敏,死死将我护住,那厮没寻见机会,便逃走了,   这些人虽然厉害,但好像特别怕死,但凡受点轻伤,便立刻消失不见,等把那群多手多脚的打退了,他们也就退了!”   “嗯,退了,退了好!”徐志穹一时组织不起来语言。   梁玉瑶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这事情得让老祖宗好好查查。”   “这可不能轻易查!”徐志穹连连摇头道,“你想想这都是些什么人,哪能轻易查呢!”   梁玉瑶诧道:“正是不知他们是什么人,才让老祖宗查。”   “这是宦官,明显是宦官,一眼就看出来是宦官!不用查,就是宦官!”徐志穹双目炯炯有神,表示他很有把握,“你想想看,宦官从哪里来?哪能轻易去查!”   “宦官……”梁玉瑶先是皱眉,随即点点头道,“那么快的身手,我也怀疑他们是宦官,   可宦官怎么会出现在血孽军中?难道……这事情和父皇有关?”   徐志穹点点头道:“所以说,不能轻易告诉二长老!二长老脾气暴躁,若是和大官家翻了脸,剿孽军的处境却艰难了。”   梁玉瑶点点头:“你说的有理,可下次这些宦官若是再来了,总得有个应对,咱们也不能一直瞒着老祖宗”   徐志穹道:“自然不能瞒着,咱们先查出一些眉目,再和二长老商议,商议如何对付这些宦官。”   宦官?   这哪是什么宦官!   身形突然消失,霸道面前不低头,这分明是判官!   陆延友担心的没错,滑州当地的判官和血孽门有染!   这事先不能惊动了梁季雄,万一梁季雄发现是判官所为,必然会出兵剿灭判官。   虽然活捉判官很难,但只要活捉到一个,就能拷问出判官的技能特点。   对比这些特点,很容易就会怀疑到徐志穹身上。   得把这事赖出去,赖在宦官身上。   可滑州有宦官么?上哪找宦官去?   且抓几个血孽门和怒夫教,把他们切了,冒充宦官?   宦官道门不只是切了那么简单,他们身上有特殊修为,哪那么容易冒充!   这事先尽量瞒着二哥,等想到对策再说。   徐志穹思忖了一路,等到了大营,见了二长老,寒暄过几句,梁季雄忽问梁玉瑶:“营盘遭了宦官突袭,你怎不早些告诉我。”   梁玉瑶愕然道:“老祖宗,您是怎么知道的?”   徐志穹脸色煞白。   这事瞒不住了。 第341章 你敢忤逆朕   “庞佳芬,好大胆子,我平时对你太放纵了,谁许你把昨夜战事告诉圣威长老的?你是想讨功,还是想讨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老祖宗哪只眼睛看得上你!”   梁玉瑶最信任的红衣使,六品杀道修者庞佳芬,把昨夜营地遇袭的事情报告给了梁季雄。   其实这事不怪她,梁贤春抱怨梁玉瑶未曾支援与她,跑到梁季雄那里告了刁状。   梁季雄过问起来,庞佳芬自然要说实话。   是梁贤春让梁玉瑶坚守营盘,而且营盘确实遭到了突袭,至于为什么推断袭击营盘的是宦官,完全是依靠庞佳芬的战场经验。   她没见过判官,但见过太多宦官,昨夜那群敌人的速度,只有宦官才能达到。   一听是宦官,梁季雄紧张起来,立刻调集余下十几名苍龙卫,在雨陵城周遭四下探查宦官下落。   这怎么可能查得到?   徐志穹欲哭无泪,梁玉瑶怒不可遏。   她正要严惩庞佳芬,却被徐志穹阻止了:“罢了,这不是庞姑娘的错,她也只是说了实情,这事且看二长老怎么处置!”   回了军帐,徐志穹细细思索着梁玉瑶在军营中的遭遇。   血孽门对付剿孽军,是为了生存,这在情理之中。   滑州判官偷袭剿孽军,目的是什么?   在滑州罚恶司,判官道门颇为兴盛,判官的平均修为甚至超过了京城,这和血孽门是否有必然联系?   道门兴盛……   判官道到底靠什么在滑州兴盛起来的?   滑州恶人多?   确实不少,血孽门总坛在这里,滑州的怒夫教也比在别处猖獗,甚至有素养优良的军队。   徐志穹多少想出了一些眉目。   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把梁季雄的注意力从“宦官”身上转移出来。   道门的事情,道门解决,让梁季雄插手,判官道会遭受重创,自己也在劫难逃。   徐志穹思量两日,想到了对策,一是带梁季雄去探查血孽总坛,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血孽门身上。   二是让梁季雄向朝廷请援,剿孽军遭受重创,理应补充些兵力,让梁季雄索取援军,把注意力集中在朝廷身上。   可等梁季雄回营之时,徐志穹这两条对策,一条也没用上。   梁季雄带回了两名宦官的尸体。   他真找到宦官了。   货真价实的宦官,不止没有根基,而且这两人都有四品修为。   有苍龙卫受了伤,梁季雄本人也历经恶战才杀了这两个宦官。   “司礼监的牙牌!”梁季雄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证物,愤恨之际,差点把牙牌捏碎了。   梁玉瑶在旁赶紧打圆场:“老祖宗,你看这陈顺才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和血孽门有勾结,这事必须严查。”   这是梁玉瑶能做的最后努力,把所有责任推到陈顺才身上,这是避免二长老和梁季雄直接冲突的唯一方法。   梁季雄知道梁玉瑶的用心,也知道和皇帝直接冲突的后果。   可现在皇帝派来宦官袭击剿孽军,这事梁季雄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   徐志穹趁此机会,和梁季雄单独说了几句话:“二哥,这是陈顺才的主意,还是大官家的授意,咱们说不清楚,滑州到底有多少宦官,咱们也不知晓,   且把这两名宦官的牙牌送回皇宫,看大官家如何处置,再趁着大官家理亏,附上一封书信,给剿孽军要点支援,   大官家要是肯发兵,最好不过,要是不肯发兵,给点军械和银子也好,现在滑州知府和同知都懒得看咱们一眼,连粮食补给都跟不上,咱们好歹得给军士挣口饭吃。”   “倒也是个区处!”梁季雄立刻命梁贤春修书,借徐志穹在紫泉阁的一场大胜,向昭兴帝讨赏。   “向我要五百援军,要十万箭矢,还要五万两银子,”昭兴帝放下书信,冷笑一声,“援军没有,五万银子,倒是可以给他们,十万箭矢……,剿孽军只剩下五百余人,要十万箭矢作甚?”   昭兴帝本想把书信扔在地上,思忖片刻,又把书信收在了一旁。   “叫陈顺才来。”昭兴帝吩咐了一声。   司礼监掌印太监齐安国在身后道:“陈秉笔告疾在身,陛下准他歇息两日。”   就是因为站在背后的不是陈顺才,是齐安国,昭兴帝才没扔了书信。   他习惯了陈顺才站在背后,他想跟陈顺才说话的时候,只要一张嘴,陈顺才就在眼前。   他一伸手,就有陈顺才递过来的文书,他一躺下,就有陈顺才送上来的枕头,他渴了,想喝茶汤还是想喝酒,都不用说,一个手势,陈顺才就能送过来。   关键在陈顺才面前,昭兴帝什么事都不用顾忌,有很多事连皇后都不知道,只有陈顺才知道。   如果身后站的是陈顺才,别说把梁贤春书信扔了,就是撕了、烧了,昭兴帝也不会丝毫顾虑。   陈顺才就像昭兴帝的影子一样,可这几天,这影子不太好找。   一个影子竟然需要找,这在昭兴帝看来就无比荒唐!   “去找陈顺才来!”昭兴帝又吩咐了一次。   齐安国很是尴尬,且又重复了一遍:“陛下,陈顺才今日告假……”   “朕让你把他找来,他若能动,就让他人来,他若死了,就把尸首抬来!”   昭兴帝看了齐安国一眼,齐安国赶紧吩咐人去找陈顺才。   昭兴帝又道:“你亲自去找。”   齐安国答应一声,匆匆离开了秘阁。   不是他没有眼力,也不是他听不懂昭兴帝的吩咐,是他实在不甘心。   难得有机会单独伺候皇帝,皇帝却对他满是戒备与嫌弃!   陈顺才到底好在哪?能得陛下恁多恩宠!   到了陈顺才的宅院,齐安国推开守门的太监,一脚踹开大门,站在院子当中高声喊道:“陈秉笔,圣上让你过去,你是等我抬你,还是等我背你?”   陈顺才正在曲乔的怀里躺着,听见齐安国的声音,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曲乔穿好衣裳,在陈顺才耳畔道:“圣上叫你去,你快些去吧。”   陈顺才披上衣衫,来到门外,强挤一丝笑容,冲着齐安国抱拳道:“齐掌印,圣上叫我去,有何吩咐?”   齐安国笑一声道:“咱家哪敢问,圣上都懒得和咱家多说一句话,圣上让咱家来请你,陈秉笔,你赏个光,和咱家走一趟吧。”   齐安国这厮,又在皇帝面前争宠,他又没个分寸,定是讨了皇帝嫌恶。   齐安国时时刻刻有着翻身的念头,陈顺才也时时刻刻对他带着防备。   可今天,陈顺才真希望齐安国能争一回气,哪怕能换来皇帝一时满意,也好给自己争来两日清静。   到了秘阁,昭兴帝支走旁人,问陈顺才道:“你身子好些了么?”   陈顺才轻叹一声道;“总觉得乏力,脑袋也昏昏沉沉,年岁属实大了,让陛下费心了。”   “朕确实是为你费心了,你觉得这事应该让朕费心么?”   他把四块牙牌丢给了陈顺才,陈顺才一惊,四块牙牌都出自司礼监,这是他派往滑州的四名部下。   昭兴帝沉着脸,一语不发。   陈顺才收起牙牌,也不作声。   秘阁里寂然良久,昭兴帝道:“两块牙牌来自隋智,他在书信中说,在雨陵城里发现了尸首,在尸首上捡到了牙牌,   还有两块牙牌是剿孽军送来的,也真是巧了,他们也说在营地周围发现了尸体,在尸体上捡到了牙牌,   陈顺才,你的部下就这点本事,这就是你替朕办的差事!你且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陈顺才没有申辩:“老奴愿凭陛下惩处。”   皇帝盯着陈顺才看了许久,总觉得陈顺才对他少了些畏惧。   “今将你从殿前总管,降为首领总管,仍留你司礼监秉笔之职,你自好生反省,朕欲前往圣恩阁听学,你能随驾否?”   殿前总管和首领总管都是虚职,代表内侍的品级。   殿前总管是正二品,首领总管是从二品,陈顺才的官阶被降了一级。   这是昭兴帝对陈顺才的敲打。   但在实权上,依然保留司礼监秉笔的职务,这是昭兴帝对陈顺才的宽容。   让他随驾去圣恩阁听学,是给他一次机会,且看陈顺才是何态度。   没想到陈顺才没珍惜这次机会:“老奴身子骨不济,去了圣恩阁,却怕遭了学士们耻笑,陛下,且容老奴再歇息一日。”   昭兴帝攥了攥拳头。   陈顺才竟敢忤逆于他。   这种状况,极为罕有。   “也罢!”昭兴帝点点头,“你自好生歇息,让齐安国随朕同往!”   这是对陈顺才的严厉警告,他在司礼监的位置可能不保。   司礼监掌管批红的权力,如果批红的这支笔不在陈顺才手里,陈顺才也就退出了大宣的权力中心。   陈顺才没有多说,恭恭敬敬退出了秘阁。   看着齐安国异样的目光,陈顺才置之一笑,默默回了自己的宅院。   东厢之中,曲乔煮好了兰芷酒,且闻那兰花香气,满心郁结一扫而光。   “二品又如何?三品又怎地?我就是做到了一品太监又能怎地?连个真正的男人都算不上!”喝了两杯酒,陈顺才发了一番感慨。   曲乔愕然道:“圣上怪罪你了?”   “怪不怪罪又能怎地?他横竖也要不了我的性命!”陈顺才嗤笑一声,“我厌了,当真厌了,尤其是圣恩阁那地方,这辈子都不想去了,   不想去就不去了,我争那恩宠作甚?争来再多恩宠,我不还是个奴才?如果有朝一日,没了这锦衣玉食,你会嫌弃我么?”   陈顺才望着曲乔。   曲乔起身道:“这话却曲煞我了。”   “你不要害怕,只说实话就好,我连个全乎的男人都不是,倘若连好吃好喝都给不了你,你会嫌弃我么?”陈顺才微笑的看着曲乔,等着她说些海枯石烂,永世相随的誓言。   在皇宫里待了一辈子,陈顺才什么人都见过,什么话都听过,是不是谎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曲乔低着头,红着脸道:“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好酒好菜好衣裳,确是买不起了。”   陈顺才点点头,这是句实话。   曲乔接着说道:“可我会些针织手艺,我能给你做衣裳,   我再多做些,卖些钱,三五十文一罐的村酒也能买得起,   宫里这样的干花自是买不起,且等兰花开了,我便采一些回来,晒干了一样能调酒,   我再养些鸡鸭,隔三差五,让你有蛋吃,有肉吃,你若不嫌弃我,咱俩就这样过一辈子。”   陈顺才望着曲乔,点点头道:“你先坐下,坐下陪我喝两杯。”   曲乔坐回了桌前。   陈顺才拿起酒壶,给曲乔倒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陈顺才握住酒杯,没等端起来,一颗泪珠滑落自他脸颊滑落,掉进了酒杯里。 第342章 太卜赠丹   圣恩阁,是昭兴帝新建的一座书阁,这座书阁不在皇宫之内,在城北一座别院之中。   这座别院的建筑风格和安淑院类似,是“回”字形建筑,分为内院和外院,外院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内院有一座二层雕楼,便是圣恩阁所在。   昭兴帝进入雕楼,大门立刻紧闭。   公孙文率领十二名阁臣,跪拜于长阶两侧,等候昭兴帝坐上皇座。   待昭兴帝坐稳,公孙文率十二阁臣,用膝盖在地上拐了个弯,继续朝着昭兴帝保持跪拜的姿势。   昭兴帝面带笑容道:“朕此番来,是为探寻古礼之事,不知众卿可有收获?”   收获自然是有的,要不然公孙文也不敢把昭兴帝请来。   公孙文从怀中拿出一卷竹书,高高举过头顶,道:“圣上,臣等四下探访,终于在民间找到上古礼典,此乃圣人之道,礼法之源,   大宣二十一州之土,自古便循圣人之礼法,臣面君,当行跪礼,双膝当生根于地,若无君王允准,绝不敢擅自起身,   直至前朝,宵小之徒篡夺河山,君不循古礼,臣不遵王道,君臣起坐相平,以至礼法崩坏,天子之威荡然无存,前朝灭亡,实乃天命所归!   今陛下之文韬武略,冠绝古今,当重扬古礼,明晰君臣之本,明晰天地之别,以天子之威,震慑宵小之念,保大宣江山,万世永昌!”   说了一大圈,就一个核心思想,见了君王要跪拜,这是古礼,不遵循古礼是不对的。   前朝,也就是大乾王朝,不遵循古礼,废除了跪拜,结果灭亡了,公孙文借此引申论证,不遵循古礼,会导致国家灭亡。   本朝也不行跪礼,这是前朝遗留的不良习气,必须端正,重新弘扬古礼,明确君与臣之间的天差地别,能让大宣江山永远昌盛。   昭兴帝对公孙文的陈述非常满意,他让齐安国把公孙文找到的那本上古《礼典》呈了上来。   齐安国一路膝行,到了公孙文面前,从他手里接过《礼典》,又一路膝行,送到皇帝面前。   这就是陈顺才极度厌恶圣恩阁的原因,他只随驾来过一次圣恩阁,从那次之后,皇帝每次来圣恩阁,陈顺才都借机逃避。   他对皇帝忠心耿耿,这点毋庸置疑。   他不止一次向皇帝下跪,但至少事出有因,像这样一直跪着,陈顺才实在受不了。   宣人的膝盖是直的,太监也不例外。   昭兴帝拿起《礼典》,大致阅读一遍。   这本《礼典》清晰的记述着君臣之间要行跪拜礼,而且对不同场合的每一种跪姿都做了明确要求。   什么时候只用膝盖着地,什么场合必须五体投地,什么场合必须把上半身严严实实趴在地上,在《礼典》之中都有明确的记述。   只有一个原则不变,只要见了皇帝,双膝就要像生根了一样,牢牢长在地上。   这本《礼典》真是上古礼法么?   自大宣往前数,连数出几代王朝,一直数到数千年前,都没有向君王行跪礼的礼法!   而公孙文手中这本《礼典》,据说出自上古车吉尔国,车吉尔国国王车吉尔丹,命令大臣夏吉尔车写了这本《礼典》。   这本《礼典》出自何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昭兴帝要在大臣之中大力宣扬。   “将《礼典》刊印三百卷,京中六品以上官员,须人手一卷。”昭兴帝吩咐下去,公孙文跪地叩首,高呼遵旨。   这多畅快!   一句话就能把事办了,完全不用考虑内阁的制约。   昭兴帝又道:“朕尝闻,依上古礼制,臣民性命,为君所赐,生杀予夺,唯君一言,确有出处么?”   公孙文顿首道:“此确为上古礼制,容臣数日,定能找到出处。”   皇帝说是上古礼制,就是上古礼制。   找个出处还不容易?   只要大臣夏吉尔车还在,出处随时都能找到。   “陛下重修古礼,实乃苍生之福!”   “陛下文治武功,实乃社稷之幸!”   “陛下德被八方,大宣万世无忧!”   在阁臣的赞美声中,昭兴帝神情陶醉。   圣恩阁还是窄了一些,在昭兴帝眼中,此间应如大庆殿一般宽敞。   ……   深夜,陈顺才来到城东一间酒肆,到二楼,进了雅间。   雅间里坐着一名老者,桌上摆着些酒菜。   陈顺才坐在老者对面,阴阳二气翻转,形成法阵,将雅间包裹的严严实实。   陈顺才看着老者,微微笑道:“好大胆量,你竟然敢来找我。”   坐在对面的老者,正是阴阳司太卜。   太卜替陈顺才斟了杯酒:“我身在京城,这事本就瞒不过你,闻你得了几日清闲,特地来此找你一叙。”   陈顺才没碰酒杯,垂着眼角,看着太卜道:“你我之间有何可说?”   太卜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你我既无杀父之仇,也无夺妻之恨,苦苦相争,以至你死我活,这其中的缘故,却不该说清楚么?”   陈顺才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是忠臣,你是逆贼,这份仇怨有什么说不清的?”   “你忠于皇帝,我忠于大宣,说到底,都是忠臣。”   “大宣是皇帝的江山,忠于大宣而不忠于天子,岂不成了笑话?”   太卜笑一声道:“你说笑话,便是笑话,陈顺才,你活到这把年纪,除了侍奉皇帝当个奴才,可曾想过像个男儿一般,顶天立地,在世间活上一回?”   陈顺才拿着酒杯,随手把玩。   砰!一声脆响。   陈顺才双指交错,忽然把酒杯捏个粉碎。   有些事情,永远不要在陈顺才面前提起。   太卜刚才的话,触碰了一个太监的底线。   “你冒死来找我,就是为了挖苦我?”   太卜摇头道:“不是挖苦,是委实为你惋惜,你身在宦门顶峰,占尽权势,享尽荣华,在凡人之中,可谓登峰造极,   然终此一生,却甘心为奴为仆,活的半点不像个男儿,我委实替你惋惜,   我近日新得了一枚丹药,有断续重生之力,丹药出自孽星分身,非人间所有,炼丹有天时相助,偶然得之,世间只此一枚,乃世间无二之至宝,本想留为己用,可思前想后,还是想把这丹药赠送给你!”   说完,太卜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递到陈顺才面前。   陈顺才盯着锦盒看了片刻,笑一声道:“陈某当真受宠若惊,敢问太卜,这丹药为何要赠予我?”   太卜笑道:“吃了这丹药,你能重做一回男儿,可宦门修为自此全失,你少一憾事,我少一劲敌,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陈顺才放声笑道:“谢太卜美意,且待有朝一日,陈某脑仁朽烂,心智尽毁,连自己姓名都忘得干干净净,或许真能上了太卜这一当。”   太卜起身道:“丹药放在这里,你若不想要,只管丢弃便是。”   陈顺才喝一声道:“且慢,我可没答应过让你活着离开此地!”   太卜笑道:“也罢,那你我便在这里决个生死!”   陈顺才转过脸,目露凶光看着太卜。   太卜神色从容看着陈顺才:   “你我在此死战,只怕要惊天动地,梁大官家是何操行,你心里自知。   自你走出皇宫,来此地赴约,皇帝便不会饶你性命,纵使你杀了老夫,留给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陈顺才看了看桌上的丹药,又看了看太卜,问道:“曲乔,是你派到我身边的暗子吧?”   太卜一笑,没有作答:“你若不想打,老夫这就告退,丹药如何处置,且看你心意,与旁人无干。”   说完,太卜身影消失不见。   陈顺才看着桌上的丹药,脸颊不住抽动。   ……   回到宫中,陈顺才来到宅院门前,却见史川带着十几名内侍,正在往外搬东西。   陈顺才走到史川面前,紧锁双眉道:“你们这是作甚?”   史川赶紧施礼道:“卑职奉了齐掌印的命令,来这帮陈秉笔搬家。”   “搬家?”陈顺才笑一声道,“却要搬到何处?”   “齐掌印说,这院子是给二品殿前总管住的地方,陈秉笔官职变了,再住这就不合适了,齐掌印已经给您准备好了新院子,要不您过去看看!”   陈顺才沉默片刻,问道:“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齐掌印的意思。”   陈顺才的院子,是皇帝亲赐的,按理说不该随职务变动。   史川一怔:“这事卑职还真不知晓,卑职就是听令办事,哪敢多问。”   陈顺才点点头,又问了一句:“今夜是你带班?”   史川笑道:“还忘了向您禀报,齐掌印刚刚奏报圣上,卑职已经不是带班太监了,卑职现在是掌事太监。”   掌事太监从七品,史川升官了。   陈顺才没有多说,面带笑容道:“好,年少有为!”   “谢陈秉笔夸赞。”   “我且去新宅看看,这边便有劳你了。”   陈顺才去了新宅,从二品的首领总管,也有自己单独的院子,但这院子可比不了陈顺才之前的宅院,整个院子就三间房,一件主宅,两间厢房,和此前的宅院差了两倍不止。   曲乔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满脸灰尘混着汗水,却让陈顺才哑然失笑。   他上前替曲乔擦了擦脸,叹道:“一句闲谈,不想一语成谶,而今真让你受了委屈。”   曲乔笑道:“这有什么委屈?原来的院子太大,住着瘆人,而今这院子倒让人觉得踏实些。”   陈顺才叹道:“只怕连这院子都保不住。”   曲乔擦擦汗水道:“没院子也不怕,哪怕住个草屋,能遮风挡雨就行!”   陈顺才一笑,忽然问道:“你认得太卜么?”   曲乔一怔:“太卜?阴阳司太卜?倒是听过这个人,可我从没见过。”   陈顺才点点头。   她说没见过。   那就当她没见过。   什么事情都弄清楚了,又能怎地?   ……   史川回了自己的住处,叫手下取了一瓶酒,取了些羊肉,自斟自饮喝的畅快。   史勋推门走了进来,劈头盖脸问道:“谁让你去了陈顺才的院子?”   史川笑道:“是齐掌印让我去的。”   “他让你去,你便去,陈顺才是什么人,哪是你能招惹的?”   史川叹道:“哥哥,你天天窝在屋里唉声叹气,宫里的事情你是一点都不知晓,陈顺才已经失宠了,现在得宠的是齐掌印,我肯定得听齐掌印的话,这不刚给我升了掌事太监!”   史勋摇头道:“你当真不晓事,这等事情,不是咱们兄弟该掺和的。”   史川笑道:“哥哥,你什么事情都不敢掺和,皇城司是这样,到了宫里还是这样,我跟了你半辈子,也就是个九品白灯郎,   如今到了这里,成了不全乎的人,我若是再听你的,这辈子就算废了,   陈顺才害了咱们兄弟,这仇我一定得报!既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在司礼监也得混出个名堂,你若是不愿听我的,咱们从今往后,各走各路!” 第343章 书信里的杀气   软烟泉中,滑州同知刘江浦正泡的惬意,忽见岸边香炉微微泛起火光。   推开怀中两位美人,刘江浦拿上香炉去了二楼雅室,支走旁人,悄悄解开了香炉上的法阵。   香炉腾起一阵青烟,青烟变成两行字:   “筹集白银十万两。   十日后交予兵部隋侍郎。”   滑州富庶,十万两白银无须筹集,随用随取。   但皇帝吩咐他十日后缴纳,刘江浦自然不敢违忤,且备好银两,等待隋智消息。   与此同时,隋智也收到一封来自皇帝的书信:“滑州将于十日之内筹集白银十万两,交予爱卿,一半为剿孽军所用,一半为教中所用,如何处置,卿自行决断。”   这书信来的有意思。   十万两银子,一半给剿孽军,一半给怒夫教,皇帝已然分得清清楚楚,为何还要隋智处置?   隋智把书信交给杨敬桓,杨敬桓看罢,眉头紧锁:“大司马,属下驽钝,实在不懂教主之意。”   教主,是怒夫教内道高层人物对昭兴帝的称呼,因为昭兴帝是怒夫教名义上的教主,这件事,只有怒夫教的核心人物知晓,因饕餮外身在滑州,杨敬桓也算怒夫教核心人物之一。   这个名义上的教主,可不是昭兴帝自封的,也不是隋智等人捧上去的,这是怒君天星,也是就是怒祖,亲自册封的。   昭兴帝虽没见过怒祖,但见过隋智给他的怒祖亲笔诏书。   杨敬桓看不懂昭兴帝的书信,但隋智看的明明白白。   “你在书信上能闻到杀气么?”   杨敬桓一怔,当真拿起书信闻了闻,除了墨香气,杨敬桓什么都没闻到。   隋智问了一句:“真神外身,饿了几天了?”   杨敬桓叹道:“剿孽军四下残害教众,各县坛惶惶不安,不敢募集生食,偶然募集一些,也被剿孽军劫走,真神外身已经断食十余天。”   生食,指的就是活人。   在剿孽军的干预下,饕餮外身已经十几天没吃过活人了。   隋智叹道:“再饿上几天,只怕真神外身要冲进雨陵城。”   杨敬桓道:“大司马,这可不是一句笑话,前天我派五名内道弟子去打探真神状况,只有一人逃了回来,真神确是饿极了。”   “阴阳司暗中监视,剿孽军明面出手,中间兴风作浪的,终究还是徐志穹,”隋智思忖片刻道,“你等且做好准备去找刘江浦要银子,我自去剿孽军会会几位老朋友。”   杨敬桓眼睛一亮:“大司马,您要亲自出手?”   “出什么手?梁季雄在剿孽军中,却叫我如何出手?我是和他们商量正事去了,剿灭血孽门的正事。”   ……   大雨忽至,徐志穹和梁季雄蹲在乱草从中,一动不动。   梁季雄自不用说,战场上跌爬一生的人,吃这点苦不在话下。   徐志穹风餐露宿习惯了,淋雨也是家常便饭。   梁贤春有些吃不消,这些事情,平时都交给苍龙卫去做,二月时节,春寒料峭,湿透的衣服裹缠在身上,寒风一吹,全身瞬间凉透,梁贤春在雨中蹲了不到半个时辰,忍不住冒出一句牢骚:   “为将者,当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何苦做这细枝末节……”   话没说完,梁季雄猛然回身,捏住了梁贤春的脖子:   “再敢多说一句,就掐死你!”   在将士面前,梁季雄还给梁贤春留下几分薄面,如今此地只有三人,梁季雄却对梁贤春态度变得极为严苛。   反观对徐志穹的态度却大不一样,一脸和颜悦色,好像徐志穹是他亲儿子。   徐志穹或许真是他亲儿子,梁功平在世时,曾在一次酒醉后说过:圣德长老和圣慈长老在外都有风流事,苍龙殿的规矩迟早坏在他们手里。   心下愤恨,嘴上又不敢说,梁贤春恶狠狠看着徐志穹,恨不得一脚将他从山坡上踹下去。   徐志穹从乱草之中微微探头,随即压低声音道:“来了!”   远处百十来个农人,推着大小木车,沿着山道走了过来。   农人之中跟着几名青壮男子,一路催着农人快些赶路。   眼看走到眼皮底下,梁季雄冲着徐志穹一递眼色,徐志穹去队尾,梁季雄到队首,两人一前一后,将车队夹在中间。   梁季雄笑问一声道:“你们这般汉子,顶风冒雨,却往何处去!”   那群农人以为遇了强盗,纷纷舍了车子,冲梁季雄道:“好汉,你要劫财且往别处,俺们都是小本生意,没钱给你。”   梁季雄笑道:“看出你们是做生意的,且问你们做的是什么生意?”   “俺们是去雨陵城卖酒的。”   “你们是雨陵城的酒商?听着口音可不像!”   “俺们是水坪县的。”   梁季雄一怔:“水坪县离雨陵城三百多里,什么好酒,非要到雨陵城去卖?”   “也不是啥好酒,就是村酒,好汉若是想要,俺们留下两桶就是了。”   梁季雄揭开车上的幔布,每辆小车都装着三五个酒桶,梁季雄咂咂嘴唇道:“就这三五桶酒,能卖几个钱?”   一个农人老实回答:“一桶酒三吊钱。”   梁季雄惊曰:“一桶酒三吊?这却贵了些!”   农人们道:“俺们临来时就说好的价钱……”   话没说完,几名壮汉走了上来,一人冲着梁季雄施礼道:“我们是过路的生意人,也是苦命人,这位好汉,有话你且明里说,有事咱们好商量。”   一名年轻男子对那壮汉道:“跟他商量甚来,一个老棺材瓤子!”   壮汉瞪了年轻男子一眼。   这壮汉是正经走过江湖的,看出梁季雄不是凡辈。   队尾站着的那个年轻人也不是好招惹的,他们两个人敢出来拦路,身后还指不定跟着多少山匪。   梁季雄笑笑道:“我是来买酒的,这事还有什么明里暗里?你说个价钱便是。”   壮汉道:“买酒好说,看好哪桶,提走就是。”   “山里弟兄多,一桶不够,得多买些。”   “那便多拿几桶!”   “你这一共也没多少,卸车吧,我都要了。”   梁季雄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壮汉也跟着笑了笑:“这位好汉,若是缺了酒钱,我请你喝上两杯就是。”   说完,壮汉拿了十两碎银子,递给了梁季雄。   梁季雄摇摇头道:“我是来买酒的,不是来劫道的,我要你钱作甚?”   壮汉不笑了,貌似今天不动武不行了:“你非要买酒,我便卖给你,一桶酒二十两银子,不二价!”   “二十两!”梁季雄一愣,“你这是金汁子么?”   “就这价钱,你买是不买?不买且把道路让开!”   说话间,一群男子做好了动武的准备,农人们缩在路边,瑟瑟发抖。   梁季雄看着壮汉道:“时才那农人说三吊钱一桶,你非说要二十两银子,这是摆明了欺负我。”   “三吊是本钱,二十两是时价,时才是他没说清楚,且问你买不是买!”壮汉忽然露出凶相,若是寻常的草寇,且看他这张脸就被吓跑了。   梁季雄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梼杌凶相对所有品级的修者都会造成恐惧,但这份恐惧对梁季雄的影响仅限于此。   壮汉大惊,正要带人上前围攻梁季雄,不了梁贤春突然从乱草之中跳到梁季雄身前,一招盘蟒制服了壮汉。   梁季雄心中窃喜,梁贤春这些天来净给他添堵,这次终于做了回正事。   这名壮汉显然是这群人的首领,生擒他是此行最大的收获。   那壮汉神色愈发狰狞,全力挣脱盘蟒之技的束缚。   梁贤春见那壮汉气力惊人,且在技能之上加了些气机。   壮汉发力,梁贤春也随之发力,梁季雄见情势不妙,正要出手阻止,只听一声脆响,壮汉的脖子断了。   这次行动,最重要的目标,死了。   梁贤春回过头,面带尴尬道:“他这人,拒不伏法……”   梁季雄一咬老牙,抬起一脚把梁贤春踹到了乱草堆里。   本想给她留些面子,可二长老实在忍无可忍。   剩下的那群青壮男子正打算逃命,梁季雄忽然施展龙怒之威,所有人当即低头。   徐志穹以意象之力操控鸳鸯刃,迅速挑了那群男子的脚筋,取来绳索,和梁贤春一起将众人捆了。   梁贤春不想多看徐志穹一眼,羞愤至极,她真想痛骂徐志穹两句,可在梁季雄面前,她又不敢放肆,只敢低声抱怨一声:“不管我做什么事,都惹老祖宗嫌恶!”   梁季雄抬起脚来又要踹她,那群农人还在一旁,若是说多了,让他们听见了,还能放这群人走么?   徐志穹拿出些散碎银子,递给了那群农人:“这钱你们拿去分分,且当路费了,推上车子都回吧。   以后想卖酒,且自己掂量掂量,你们家酿这酒到底值多少钱,雨陵城里到底有多少傻子,非要花上三吊钱,喝你们家的酒!”   农人们推上车子赶紧走了,徐志穹押送着俘囚和梁季雄一起回了营地。   这些人,押不押回去也没什么用处。   他们都是怒夫教的内道弟子,把这些农人骗来,都是喂饕餮的,借着陶花媛的消息,徐志穹已经堵截了十几波给饕餮喂食的怒夫内道,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特点,只有领头一人知道内情,其余全都听令行事。   就像刚才那个壮汉,只有他知道此行的目的,其余人只知道要用这些人祭祀星君,连祭祀哪位星君他们都不晓得。   “梼杌修者,饕餮修者,怒夫教,怒君天星……”梁季雄把徐志穹单独叫到营帐,问道,“志穹,我总觉得这些人和血孽门不是一个来路,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不是瞒着,是不得机会和你说,这些人……”徐志穹欲言又止。   梁季雄看向营帐门外,喝一声道:“滚进来说话!”   梁贤春低着头走了进来:“老祖宗,朝廷派人来了。”   “派谁来的?”   “兵部侍郎隋智。”   “他来作甚?”   “说是给咱们送来了援军和粮饷。”   梁季雄思量片刻道:“他知道我在这里么?”   梁贤春道:“他倒是没有提起。”   “你向他提起我了么?”   梁贤春摇摇头:“老祖宗吩咐在先,我等自然守口如瓶。”   梁季雄看着徐志穹道:“志穹,你且随贤春去应付隋智,贤春若有说错话的地方,你且将她拦住,若是拦不住她,便将她这张嘴给缝上!” 第344章 血孽总坛   中军帐里,梁贤春抱拳对隋智道:“隋侍郎,你为我军奔波受累,剿孽军上下感激不尽。”   “此乃隋某本分,将军何必客气,”隋智回应梁贤春一句,转脸对徐志穹道,“贤侄南征北战,屡建奇功,当初选士之时,若是我能从钟指挥使手里把贤侄争来,如今大宣军中势必再添一员悍将!”   隋智见了徐志穹,态度依然亲切。   当初隋智把徐志穹引荐给了任颂德,差点把徐志穹害死,按理说,双方已经算撕破脸皮。   可隋智一口一个贤侄,对徐志穹的感情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梁贤春听着不是滋味,本对隋智有几分客气,却见隋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徐志穹身上,言谈之中,梁贤春的语气也渐渐变了。   “隋侍郎,圣上既是送来了援兵和粮饷,不知何日能送到军中?”   隋智道:“十日内,十万饷银便将送抵滑州,负责押送饷银的五百人,都是兵部从军中点选的精锐,日后便为将军效力,   二十万箭失还需筹措几日,目前已筹集五万有余,且随饷银一并送来。”   向皇帝要了五百援兵,皇帝给了五百。   要了五万饷银,皇帝给了十万。   要二十万箭失,皇帝真去筹措,还先送来五万。   向昭兴帝求援,是整个大宣最难办的事情之一。   徐志穹在北边打仗的时候,将士们把双眼望穿,梁季雄几番逼迫,才能勉强换来些军械粮草,为何梁大官家这次给的如此痛快?   梁贤春对此甚是满意:“军饷、军械押运,还得劳侍郎费心。”   隋智抱拳道:“圣上再三嘱托,剿孽之战,乃大宣全军第一要务,剿孽军之重任,犹甚于北征大军,隋某为剿孽效劳,焉敢不尽心竭力!”   梁贤春闻言,站起身来,朝着王都的方向,深深施礼道:“剿孽军愿粉身碎骨,以报圣上厚恩!”   又叙片刻,隋智道:“我于滑州军中打探到些风讯,血孽门总坛今在滑州绮罗县,不知大将军可曾收到消息?”   梁贤春一笑,摇摇头道:“隋侍郎上当了,所谓总坛设在绮罗县,不过是血孽恶徒为迷惑我军编造出来的谣言,   血孽门就是遍及大宣各地的怒夫教,怒夫教之内分内道和外道,两道之中,分县坛、州坛和总坛,   各州怒夫教众,犹以滑州最为猖獗,今必须先攻下滑州州坛,才能查清总坛内情,再将血孽恶徒一网打尽……”   梁贤春说的铿锵有力,唾星翻飞,徐志穹则一直看着隋智的表情。   他知道隋智和怒夫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听着梁贤春把怒夫教和血孽门混为一谈,徐志穹很想看看隋智的反应。   隋智面带笑容,静静听着梁贤春分析战局。   待梁贤春说完,徐志穹以为隋智首先会极力区分血孽门和怒夫教,可没想到隋智对梁贤春的说法表示赞同:“怒夫教猖獗日久,其累累恶行,隋某也听过不少,其与血孽门同属一脉,虽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然隋某有一事担忧,怒夫教总坛会不会在京城?”   梁贤春深邃一笑,摇摇头道:“这般狂徒怎敢到天子脚下逞凶?一群乌合之众岂能不怕帝王之威?”   隋智点点头道:“将军所言极是,可如果怒夫总坛不在京城,其州坛也未必在州府。”   梁贤春愣了许久,无言以对。   隋智说的有道理,怒夫教的州坛未必就在雨陵城。   “这,这其中,还须……”梁贤春无言以对。   隋智道:“隋某四方打探,不止一人告知隋某血孽门总坛在绮罗县,空穴来风必有因,只怕此间另有蹊跷,   绮罗县距雨陵城不足百里,倘若将军在雨陵城作战,贼首从背后偷袭,大军处境危矣,   隋某有意去一趟绮罗县,但只身前往,恐有不测,将军可愿随与隋某同去?”   这番话,梁贤春自然是不愿意听的。   她是一军主帅,为什么要做这种斥候该做的事情?   跑到敌军巢穴打探消息,既不风光,也说不上有多大战功,稍有不慎就会送命,这种事情,明明适合徐志穹去做。   “军中诸事繁冗,还是让徐校尉与隋侍郎同去吧。”   隋智赞同道:“志穹随我同去更好,我叔侄二人本就默契!”   隋智要带我去绮罗县。   这又是何用意?   杀我?   绑了我?   想借我的嘴来澄清怒夫教和血孽门的干系?   梁贤春看着徐志穹道:“徐校尉,你就跟隋侍郎去一趟吧。”   徐志穹低着头,指尖搓弄片刻,突然抽出一根针来。   梁贤春吓得一惊,心下暗道:这贼丕要作甚,他真敢缝我嘴?   隋智还在等着徐志穹的答复,徐志穹笑道:“隋侍郎不辞辛苦,卑职怎敢有半句推辞。”   隋智闻言笑道:“还是贤侄爽快,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出发。”   徐志穹回到营帐收拾行囊,梁季雄赶来问道:“隋智让你和他同去绮罗县?”   徐志穹点点头道:“我已经答应下来了。”   “湖涂!”梁季雄一跺脚,“隋智乃是虎狼之人,你随他去势必凶多吉少。”   徐志穹叹道:“我也是无奈,大将军事先替我答应下来了。”   “这泼贱,且看我不打死她!志穹,你先忍着些。”梁季雄挽起袖子便要动手。   “且慢!”徐志穹后退两步道,“你要打死梁贤春,为何让我忍着些?”   梁季雄道:“我且把你打成重伤,让你走不了路,自然就不用跟他去了,你放心,我手上有分寸,只是看着伤重,没几日便能痊愈!”   徐志穹摆了摆手,随即用阴阳法阵把营帐封住。   “二哥,这趟我必须要去,别人去了却还不行,绮罗县确实是血孽门的总坛,二哥说的也确实没错,怒夫教和血孽门是两回事,   二者虽然都用人祭,但一个祭祀的血生孽星,另一个是投喂给了饕餮外身。”   “饕餮?”梁季雄瞪圆了双眼,半响说不出话来。   徐志穹把当前掌握的和饕餮外身有关的信息,全都告诉给了梁季雄。   虽是三品修者,可终究年纪大了,听完徐志穹的讲述,梁季雄只觉得一阵阵晕眩,捂着额头,坐在了徐志穹的卧榻上。   他宁愿相信怒夫教就是血孽门,也不愿相信怒夫教供奉着饕餮外身,更不愿相信饕餮外身和当今皇帝有关。   徐志穹轻叹一声道:“大官家却说,剿孽军身负重任,比北征大军更重,如今看来,这是大官家的真心话,   北征大军的敌手,是图奴。   剿孽军的敌手,是皇帝。   这场恶战,梁大官家输不起,他输了,长生之梦也就破灭了。   可咱们比他更输不起,咱们若是输了,大宣就没了。”   徐志穹正要出门,梁季雄起身将他拦住:“志穹,去不得!”   徐志穹苦笑一声:“二哥,我不去谁去?却不怕贤春大将军再坏事么?”   ……   徐志穹跟着隋智,连夜去了绮罗县。   温泉多,是滑州一大特色,但真正让滑州富庶的,并不只是温泉。   滑州气候,极其适合蚕桑,大宣近半丝绸出产于滑州,再加上航运发达,每年单从丝绸上征收的商税,比碌州一年的税银总和还要多出数倍。   在滑州境内,绮罗县的绸缎堪称最佳,绮罗锦是大宣最出名的锦缎之一。   两人抵达县城时,正当清晨,沿街的大小绸缎庄陆续开张,各地商人往来不绝,场面却和京城西集有的一比。   隋智找了一家客栈,叫了两间上房,先和徐志穹住下。   这客栈不小,主楼高达三层,两间客房都在三楼,隋智带着徐志穹来到窗边,指着远处一座绸缎庄道:“这是百花庄的一间铺子,百花庄是绮罗县最大的绸缎庄,今晚咱们且去这铺子里,看看他们都做些什么生意。”   徐志穹盯着百花庄看了片刻,他听过这个地方。   从高仁孝口中问出血孽门的总坛所在,徐志穹让陶花媛在绮罗县打探了许久,从种种迹象来看,百花庄就是血孽门的总坛!   隋智一语道出要害,且看徐志穹作何反应。   徐志穹接着装湖涂:“绸缎庄还能做什么生意,肯定是卖缎子。”   “他们卖的可不只是缎子,这其中有不少我没见过的生意,我不想打草惊蛇,奈何我只有杀道和兵道这些粗糙技法,今夜前去探查,还得靠着你道门里的手段。”   徐志穹笑了:“叔父总说我另有道门,无论我怎说,叔父都不肯信,我也只会些杀道技法,那点修为却还比叔父差得远。”   隋智一怔:“这是什么话,这等事还要瞒着叔父?”   徐志穹摇头道:“小侄绝无相瞒。”   隋智笑道:“贤侄兼修阴阳,有八品修为,摆阵、藏身的手段,总该会一些吧。”   徐志穹一怔:“叔父说的是阴阳?”   隋智诧道:“不说阴阳还能说甚来?难道还能说判官不成?”   四目相对,两不作声。   隋智一笑:“贤侄好生歇息,今夜且去看一场大生意。”   徐志穹点点头:“小侄初来乍到,今夜全听叔父吩咐。”   说话间,徐志穹悄悄放开了手里的中郎印。 第345章 百花庄 百花锦   晚饭刚过,隋智带着徐志穹去了百花庄。   是不是早了点?   百花庄还没打洋呢。   一点都不早。   徐志穹以为隋智要深夜潜入百花庄,查探消息。   可实际上,隋智是来百花庄谈生意的,谈正经生意。   绮罗锦是锦缎中的上品。   百花庄出的百花锦,是上品中的上品。   隋智是来买锦缎的。   两人进了铺子,铺面不算太大,在县城大小绸缎庄里只能算中等水平,与上下三层的大铺子还有不少差距。   店里伙计正在招揽生意,看见隋智和徐志穹走了进来,赶紧上前招呼:“两位客官,买绸缎?”   隋智一笑:“来你这不买绸缎,难不成买蜡烛?”   伙计引着两人来到柜台,逐一展示各色布料:“这是新出的花素绫,这是上等浮光锦,这是一等的软烟罗,这还有刚上架的妆花缎和天香绢,您过过眼,看相中了哪一样?”   “过眼,这都看不入眼,可怎么过眼?”隋智冷笑了一声。   伙计赶紧应承道:“客官眼界高,且说您想买哪样,我再看看小店有没有。”   “来你们铺子,自然是买百花锦。”   伙计笑道:“小店既是叫百花庄,店里的锦缎都叫百花锦。”   “别扯淡!”隋智沉下脸道,“我要买真锦。”   这话什么意思?   百花庄还卖假锦么?   当然不卖,卖了假货就等于砸了他自己家的招牌。   那真锦又从何说起?   百花锦确实是锦缎中的上上品,但只经营上上品,这商道就走窄了。   平民百姓穿的麻布、粗布,这里自然是不卖的,但普通的上乘绸缎,这里也有出售,伙计时才提到的花素绫、浮光锦、软烟罗、妆花缎和天香绢,都是绸缎里的上品。   只要是出自百花庄卖的布料,都可以统称百花锦,从这买一身浮光锦,穿出去,自称是百花锦,也有面子。   但这东西只能用来蒙外行人,湖弄不了内行,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百花庄出的料子,但不是真正的百花锦,说白了,这不算是百花庄的高端产品。   真正意义上的百花锦,被称之为百花真锦,同等重量的百花真锦,价格是黄金的四倍,这还是滑州地界的价钱,京城绸缎行里有句谚语:百金换得百花开,说的就是百花真锦。   隋智要买百花真锦,这种大生意,伙计做不了主,赶忙去里屋把掌柜请了出来。   老掌柜七十多岁,叫人拿来烛台,对着隋智打量一番。   这也是个会相面的人,冲着隋智抱拳道:“客官,看您是个真买家,铺子里也确实有些真锦,却不知您要买几尺。”   隋智笑道:“不论尺买,论匹。”   老掌柜捋了捋胡子,默然片刻,问道:“客官,你可知真锦的价钱?”   隋智掏出两枚银锭,一枚银锭五十两,塞在老掌柜手里。   “这是定钱。”   老掌柜摸了摸银锭,还给了隋智:“客官别急,且随我里屋叙话。”   掌柜的把隋智和徐志穹请进了里屋,先吩咐伙计沏茶,又叫伙计拿来了真锦的布样。   伙计拿来了一个精致的漆盒,老掌柜洗了手,擦拭干净,开了锁头,打开了盒子。   徐志穹往盒子看了一眼,里面装着半盒红墨水。   什么样的锦缎非得泡在红墨水里?这保养手段也太奇特了。   等老掌柜把锦缎拿了起来,徐志穹大吃一惊。   只见他双指一捻,把红墨水从盒子里提了起来。   那墨水就跟被吸住了一样,连成片,飘在隋智面前。   这是什么技能?   这老者怎么能提起墨水?   等仔细观瞧,徐志穹才看出端倪。   老掌柜拿起的不是墨水   盒子里没有红墨水,只有一块红锦。   这块锦缎流光如水,让徐志穹产生了幻觉。   这是衣料?世间还有这样的衣料?   回头得去问问梁玉瑶,估计也只有她能穿得起这样的料子。   “客官过目,这是一块流水百花锦。”   隋智皱眉道:“花呢?”   掌柜一笑,提起灯烛,在锦缎前晃了晃,锦缎之上浮现朵朵花影,飘摇浮沉,却似水中落花。   徐志穹这次真是开了眼界。   隋智也对锦缎的成色非常满意,再次拿出两锭银子:“这真锦我买定了,买多少,且看行价。”   老掌柜摇摇头道:“客官,您先把定钱拿着,您给我,我也不敢收,我这铺子里就几块样布,您要想成匹买真锦,得去我们大庄,和我们庄主谈谈生意,   您且把住处告诉我,明天一早,小店备车去接您。”   隋智摆摆手道:“明天一早,我就得启程离开绮罗县,今晚说什么都得把这生意做了。”   老者咂咂嘴唇道:“这却有些难了。”   隋智起身道:“你既是觉得为难,咱这生意只怕是做不成。”   “且慢!”老掌柜拦住隋智道,“客官,您这是有心砸我饭碗。”   隋智一笑:“我可没砸,这是你自己摔的。”   老掌柜犹豫许久,吩咐伙计道:“备车,去大庄!”   伙计面露难色:“掌柜,都这个时候了,再送客官去大庄,庄主那不好交代。”   老掌柜起身道:“我亲自送这位客官去。”   后院备好马车,老掌柜带着两人进了车厢,车夫一挥马鞭,两马疾驰,很快出了县城。   隋智拿出折扇摇了摇:“这车里气闷,好歹透透风。”   说话间,隋智用扇子去挑马车的门帘。   老掌柜伸手压住了隋智的扇子,笑道:“客官,您稍忍片刻,不多时,咱就到了。”   隋智收了扇子,知道这里的规矩,老掌柜不想透露大庄的所在。   说是不时就到,马车一路颠簸,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停下。   老掌柜引二人下了车,徐志穹抬眼一看,发现自己置身于半山之中,眼前却有好大一座庄园。   老者领着二人进了大门,穿过前园,过了两重花园,到了一座院子方才止步。   一名年轻男子迎了上来,老掌柜抱拳堆笑:“劳烦通禀庄主一声,说有贵客,来买真锦,客人且先替我招呼着,我去见庄主。”   年轻男子答应一声,回头叫来六名秀美女子。   女子们簇拥着隋智和徐志穹进了阁楼,阁楼一层,是一座热气腾腾的汤泉。   这个布局徐志穹见过,软烟泉也是这般模样。   一名女子上来解徐志穹的衣带,徐志穹一惊,推开女子道;“你这是作甚?”   女子笑道:“泡泉却还穿着衣裳么?”   说完,她把自己的衣衫解去了。   徐志穹一愣,后退两步道:“姑娘好胆魄,我近几日天天泡泉,今日就不在这里泡了。”   姑娘嗔怪一声道:“那怎么行?这却是怪我们招呼不周了?”   招呼他们两个泡泉,和当初见刘江浦的路熟是一样的,赤着身子,不能带兵刃。   隋智倒不介意:“贤侄,入乡随俗,莫要辜负了庄主的盛情。”   徐志穹无奈,且由着几位姝丽解剥了衣衫,进了汤泉。   隋智慨叹一声:“今日你我叔侄,终于赤诚相见了。”   诚不诚不敢说,反正两人都赤着。   隋智从上到下对着徐志穹扫视一番,赞叹道:“贤侄,你这体魄委实不错,尤其是这家伙,真是难得……”   徐志穹憨憨一笑:“她们都说好。”   说完,徐志穹用手捂了捂。   你个男人,看我家伙作甚?   两名女子在汤泉之中煮好了酒,隋智和徐志穹喝了两杯,一个四十多岁的俊伟男子进了汤池。   这男子生的确实是俊,脸颊瘦长,浓眉凤眼,鼻梁挺拔,口唇方正,半尺场髯连鬓,五官不仅生的精致,而且极具男子气度。   虽是不惑之年,可这颜值真不输给余杉。   男子抱拳施礼道:“在下花春庭,两位贵客驾临敝庄,敢问高姓大名?”   隋智答道:“在下名叫袁炳武,这是我侄儿,名唤袁玉官,我二人来意,想必老掌柜已经跟花庄主说过了。”   花春庭点头道:“二位来买真锦,出手便是百两定金,一看便是真买家,客官且说要买几匹锦缎,价钱咱们好商量。”   隋智笑道:“我信得过庄主,红锦和青锦各自买上几匹,第一次来绮罗县,只带了两千现银,庄主且按照时价帮我选来就是。”   花春庭端起酒杯道:“这生意做的畅快,明日我便选好锦缎,为两位客官送到住处,客官若觉得满意,再点银子不迟。”   “好!”隋智赞叹一声,“既如此,我二人不便叨扰,这就回城去了。”   回城?   这就回去?   不是来这探查消息么?   花春庭反倒觉得过意不去:“两位客官,天色已晚,且在敝庄住上一夜。”   隋智摇头道:“我等自是来做生意,怎好随便打搅庄主?”   看得出来,隋智是真不想住在这。   花春庭低下头,微微笑了笑:“两位,是看不起百花庄,还是看不起我花某人?”   也看得出来,花春庭是真想把两人留下。   隋智轻叹一声道:“难得庄主一番美意,我等恭敬不如从命。”   “爽快!”花春庭举起酒杯,与隋智和徐志穹对饮两杯,对着六名女子道:“你们且好生伺候两位客官。”   徐志穹摇摇头道:“临来时答应过我娘子,不敢在外拈花惹草。”   花春庭低头笑道:“如此说来,却还是看不起我百花庄。”   言语随和,满脸笑意,分明是个好相处的人。   可徐志穹却感到阵阵威势,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开启罪业之童,徐志穹看不出修为,也看不见罪业,只觉双眼阵阵刺痛。   隋智在旁打了一句圆场:“贤侄,今夜好好受用,莫想你家娘子,且好好看看这几位姑娘,你有福了。”   徐志穹又看了看这几位姑娘,罪业不可见,修为都在五品。   难怪隋智不想住在这。 第346章 夜探庄园   一名姑娘在前引路。   两名姑娘左右入怀。   三人带着徐志穹进了雅室,完全没给徐志穹自由行动的机会。   没有自由行动的机会,可怎么探查这座百花庄?   进了雅室,一名姑娘煮酒,一名姑娘备糕点,另一名姑娘备好了上等的河虾和湖蟹。   “客官,敞开了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徐志穹一愣:“这么晚了,还做什么事?”   姑娘掩口而笑:“我们姐妹可等着客官做大事呢!”   徐志穹还是装湖涂:“我能做什么大事?”   姑娘一噘嘴道:“客官是真不明白?”   徐志穹摇头:“真不明白!”   一位姑娘耐心解释道:“前有重门叠户,后有九曲回肠,客官若是没力气,怎么熬得过今晚?”   徐志穹拍拍胸脯道:“力气是有的,且让我喝两杯,壮壮胆色!”   姑娘笑道:“壮什么胆色,我们姐妹能吃了你不成?”   另一位姑娘笑道:“要吃也就吃那一点,一点都不疼的。”   徐志穹不理会,只管吃酒,一连吃了两壶酒,一盘虾和一盘蟹,微醺之际,且仰在了卧榻上。   “客官,胆色足了么?我们姐妹可来了,你且好好受用着,客官,客……”   喉头收紧,气息贴着鼻腔上沿进入喉咙,徐志穹发出了均匀而深沉的鼾声。   “睡了?”   “当真睡了?”   三名女子用纤纤玉手,在徐志穹身上按揉起来。   先是六只手。   很快变成了八只。   三十多只。   超过一百……   一百多只手在身上按揉,闭着眼睛的徐志穹感觉浑身上下每个角落都是手指,随时能把自己的一张皮给剥下来。   不要动,千万不能动。   她们都是血孽修者,修为都在我之上。   徐志穹放空心思,假装睡熟,身上的手指越来越少,渐渐消失不见。   一名女子道:“这家伙一动不动,看来是真睡着了。”   另一名女子点头道:“是,家伙一动不动。”   “不管他是真睡假睡,看紧他就是。”   “我有些饿了,剩下这些螃蟹别糟蹋了。”   “你肠胃不济,少吃些螃蟹,多吃点糕点吧,别他一会想要九曲回肠,你再扛不住。”   三名女子吃喝起来,徐志穹耳朵颤动,试图寻觅一只老鼠。   这雅舍也太清静了,连只老鼠都没有。   且等她们几个困乏了,我再四处走动走动,抓一只回来……   “哪也别去,也别乱动,今夜什么都别做,要么和这几个姑娘受用着,要么踏实睡着。”   一双眼睛在徐志穹的内心深处睁开,那怪物又醒了。   徐志穹屏息凝神,正准备潜入内心深处,却听那怪物说:“我好不容易攒点气力,你先别急着吸,这地方血腥味好重,我睡得原本踏实,都被这股味道呛醒了,   实话跟你说,就你这点本事,能活着出去都算万幸,千万别乱来,别乱说也别乱动,别以为道门特殊,你就能脱身,这里的狠人一动手,不等你调动意象之力,直接就没命了。”   什么样的狠人?能让我连意象之力都来不及调动?   那怪物听不见徐志穹的心声,但却能猜到徐志穹的想法。   “你想知道那狠人的身份么?我且告诉你,当初他分身差点要你命,我靠着这点残魂把他分身赶走了,   如今他本尊在这里,你若是再作死,我可救不了你!”   说话间,怪物语气渐渐微弱,那双眼睛再度闭上了。   分身!本尊!   被他赶走的分身是孽星!   孽星的本尊就在百花庄!   怪不得随便叫出个人都有五品修为,这里可不是什么绸缎庄,这里算得上星君的宫殿。   恶寒且在嵴背之间翻滚,徐志穹忍不住翻了个身。   三个女子一起转过头,盯着徐志穹,目光中的杀气让徐志穹险些打了个哆嗦。   听人劝,吃饱饭。   不管那怪物什么身份,他的劝告是对的,今夜不能轻举妄动,且在这里踏实睡着。   那怪物两次提到残魂,想想武栩当时在北垣说过的话,基本可以断定,这怪物就是穷奇。   可院长说过,穷奇的模样是一名相貌平庸的男子,为什么我在内心深处看到的,是一个身形模湖的怪兽?   难道那男子的形象是伪装?   可他与师父、院长和武千户血战到最后,难道也一直没现原形?   倘若真是如此,这穷奇可也算得上真正的演员。   那他的技能又是怎么回事?   我的天赋技是穷奇给我的,这点可以确定。   可吸取气机的技能,怎么看都像是饕餮的。   难道这怪物是饕餮本尊,故意冒充穷奇?   可饕餮本尊为什么担心会被饕餮外身吞掉,难道饕餮外身连自己的魂魄都分辨不出来?   思绪在脑海之中翻滚,整整一夜,徐志穹也没睡。   等次日天明,隋智前来叫门,三位姑娘叫醒徐志穹,帮他穿好衣衫,一直将他二人送进了院子。   老掌柜等在院子里,满脸笑容:“客官,真锦已经给您备好,您现在验验?”   一匹百花真锦,重有二十五两。   百花真锦的价格,是同等重量黄金的四倍,一匹真锦能卖到百两黄金。   按官价折算,一两黄金,能兑四两银子,这还只是名义上的官价,实际兑换过程中,都是五换六换,也就是五六两白银才能换一两黄金。   以此折算下来,两千两白银,至多也就买五匹真锦,但百花庄主花春庭,给隋智装了整整十匹真锦。   “八匹是卖您的,两匹是我们庄主送的!”老掌柜眯着眼睛笑道,“这趟生意,我们庄子不赚了,只为交您这个朋友!”   隋智连声赞叹,当即上了马车,和徐志穹一起回了客栈。   他真有银子给么?   有!   两千两白银,五十两一锭,一共四十锭,当场交给了老掌柜。   老掌柜验了成色和分量,抱拳施礼道:“老朽就喜欢您这爽快的生意人,店里有两匹上好的软烟罗,一并给您送来。”   隋智客气回应:“庄主已经送了厚礼,哪敢让你再破费!”   老者摆摆手道:“您客气了,下次来绮罗县,还盼着您照顾我们生意!”   等老者走后,徐志穹问道:“叔父,你说让看一场大生意,就是你这场生意?”   隋智皱起眉头道:“贤侄,你这是挖苦我?且不看看昨夜是什么场面?我想夜探百花庄,可也得有那本事!   那花春庭是寻常人么?那几个女子是寻常人么?那一庄子里有寻常人么?”   徐志穹点头道:“别人我不晓得,那几个女子委实不寻常。”   隋智慨叹一声:“九曲回肠,这几位刚交的朋友确实了得。”   徐志穹笑道:“朋友都交完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回营了?”   “回营作甚?”隋智有些恼火,“两千两银子白花了是怎地?”   “这么多真锦,不白花。”   隋智摸了摸衣料:“东西是好,可心里是真疼,今夜还得再去一趟百花庄。”   徐志穹一怔:“再花两千两银子?”   “有银山是怎地?”隋智冷哼一声,“昨夜是让人请去的,今夜得自己走去了。”   “路都不认得,可怎么走去?马车一路都盖着帘子,一点光都不让透。”   隋智笑道:“贤侄,一道帘子还挡得住你么?你若说不知那山庄的地点,叔父可要笑话你了。”   徐志穹憨憨笑道:“小侄还真就是个不中用的人,却让叔父笑话了。”   隋智叹道:“你这装湖涂的本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和你父亲徐仁德一点都不像,罢了,昨夜我在路上留了些记号,今晚咱们两个一起摸索着上山。”   深夜,徐志穹跟着隋智骑马出了县城,一路走向了县城南边的烟罗山。   烟罗,是一种特殊的薄纱,穿在身上,就跟有一层烟雾环绕在肌肤之上。   徐志穹对这种面料并不陌生,但凡有些名气的勾栏棚子,舞娘都有一件软烟罗,烟罗的成色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示了勾栏和舞娘的层次。   这座山之所以叫烟罗山,是因为山雾颇浓,就像一层软烟罗一样,披在山上。   本来是个非常雅致的山名,却被当地人改了音调,称之为“阎罗山”。   这可不是顺嘴乱改,在绮罗县有一个传闻,但凡烟罗山上出现烟雾,所有上山的人都有去无回。   “贤侄,你这一路可得跟紧我,若是一不小心跟丢了,且到阎罗殿里和徐仁德说一声,莫要责怪我,是你自己不中用!”   徐志穹一路紧跟着隋智上了烟罗山,他不知道隋智为什么能找到百花庄,也不知道隋智这一路上到底留下了什么记号,两人身手敏捷,在山中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远远看见了那座偌大的庄园。   隋智指着前方一片树林道:“那林子里就有哨垒,修为至少有七品,没有隐身的手段,绝对进不去百花庄。”   “隐身的手段还是有的!”徐志穹拿出来藏形镜,借着月色对着两人一照,两人身影消失不见。   隋智垂着眼角,看着徐志穹:“就这?”   徐志穹挺起胸膛道:“这是真隐身了的!”   “就这点障眼法,你也敢说什么真隐身?”隋智连连摇头道,“你兼修阴阳术,就学了这么点本事回来?”   “这本事不管用么?”   隋智道:“随便叫个五品,就能一眼识破,罢了,你这手段配上我的技法一并用,或许还能骗过去,只是可惜了这多气机。”   “叔父用什么技法?”   “兵家五品技——潜行无声!”   这是兵家专门用来行军的技能,隋智的修为是杀道五品兼修兵道五品,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凭借兵家的五品修为,隋智能让一万大军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行军。   当然,所谓悄无声息并不是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只是让大军行进变得极为隐蔽。   而且这项技能消耗极大,只用在两个人身上确实有些浪费气机。   徐志穹的藏形之术,配上隋智的潜行无声,两人避开了林子里的哨兵,跳墙进了百花庄。   爬到一座高楼之上,两人举目远眺,这才看清百花庄的全貌。   这座庄园都大大小小一百多座院子!   这还是有灯火的地方,有些地方没灯火,但也能看见些建筑轮廓。   隋智看看徐志穹:“我不认路,此行却靠你了,且看院子有生意?”   徐志穹诧道:“叔父此言何意?我也是第一次来,怎会认得路?我哪知道有什么生意?”   “真是第一次来么?”隋智看着徐志穹,诡异一笑。   笑什么笑?   “我真是第一次来,难不成你在这里见过我?”   “没见过你,许是见过你几位朋友。”   “我朋友?”徐志穹一脸雾水。   隋智一笑,转过话锋:“既是第一次来,咱们只能挨个院子乱撞了,”   说完,隋智带着徐志穹逐个院子跳了过去。   第一座院子里有汤泉,两名男子在泡泉,几名女子伺候着,眼下没见做什么生意。   第二座院子里也有一座汤泉,两名女子在泡泉,几名男子伺候着,伺候的很好。   第三座院子里没有汤泉,几名精壮男子正在整理锦缎,这是库房。   第四座院子里也没有汤泉,但这院子很大,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囚笼。   隋智把声音压到最低:“今晚运气好,这么快就找对了地方。”   什么地方?   这院子应该是囚牢。   来这地方作甚?   徐志穹刚要发问,却听隋智道:“贤侄,别出声,一会有客人来,他们耳朵特别的灵。”   有客人?   不多时,两个男子走进了院子,看着身上还冒着热气,应该是该泡过汤泉的客人。   什么客人非得来牢房看看?   徐志穹开启罪业之童,盯着两名客人看了一眼。   两人只有九品修为,但是头上看不见犄角。   看得见修为,而且修为很低,但看不见罪业。   这种情况意味着很多可能。   有可能这两人修炼奇门异术,有掩藏罪业的手段,这在血孽门中非常普遍。   也有可能这两个人修炼苍龙霸道,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皇室成员和富商有来往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两个人是同道。   徐志穹且静静看着,看着那两个男子和囚牢的看守聊了几句,囚牢守卫从囚笼之中牵出了四个人。   这四个人被蒙着头,手脚捆的结实。   囚牢的看守拿来两把单刀,递给两人。   这两人举起单刀,一人两个,将这四个囚徒分别斩杀。   这四个囚徒死的不冤,头上的罪业都超过五寸。   可百花庄为什么要关押这些恶徒?   为什么又要在深夜处决这些恶徒?   为什么非得叫客人动手?   接下来的举动说明了一切。   这两个男子俯下身子,在四颗人头上分别扭了一下。   在别人看来只是扭了一下,可徐志穹看的清楚,这两个人摘了那四个囚徒的罪业。   隋智在旁冲着徐志穹笑了笑。   “贤侄,这些人你认得么?要不要给叔父引荐一下?” 第347章 徐仁德的遗物   徐志穹早就猜到滑州的判官和血孽门有勾结。   血孽门为恶,判官养恶,若不是有这层默契,滑州的判官道也不会如此兴盛,高品修者也不会这么多。   可默契归默契,徐志穹从没想过两者的交易竟然如此直白。   判官直接走进血孽门的总坛,血孽门直接从囚笼之中带出养肥的恶人,现杀现卖!   这简直成了集市上的交易!   这些恶人从哪来?   徐志穹听到了隋智的声音:“这些人都是血孽门的入门弟子,都当过人牙子,有的还犯过人命,   他们有的不服管束,有的办事不力,有的只因天赋不济,入不了品,就被囚禁在了这里,   把他们关在这里,用处只有一个,送给滑州的判官,换功勋。”   他们给判官送恶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个一想就知道。   血孽门是判官道的死敌,可滑州罚恶司似乎对血孽门“一无所知”。   血孽门养着滑州罚恶司,滑州罚恶司护着血孽门,两个不共戴天的道门,就这样化干戈为玉帛了。   两个九品判官走了,走的时候还带上了两名罪囚,估计是给八品判官留的。   九品判官直接来这“领赏”,八品不能直接杀人,估计得费点周折。   其实也费不了什么周折,从这里把罪人提回去,想个由头,借刀杀了就是。   这样的功勋能作数么?   能,当然能!   推官也是滑州罚恶司的,照着罪业写判词就是了。   阴司复核该怎么办?   看着现成的罪业和判词,阴司也不会多管闲事。   九品和八品赚着功勋,顺手养着七品推官,七品升到六品,接着来着领赏。   难怪在滑州罚恶司里,六品的索命中郎都当了管家,他们的晋升流程都快成了产业链!   囚牢的看守也走了,院子里重回寂静。   隋智在旁低声道:“咱们道门,都被这群人败坏了。”   咱们?   隋侍郎,别把话说的那么亲切。   你不止一次想要向我证明你是判官,可我从来没信过!   “叔父,你是说刚才那两个人是修杀道的?”徐志穹接着装湖涂。   隋智一笑,带着徐志穹腾空而起,很快飞到了山庄外面。   他会飞?   等两人在荒野之中落地,徐志穹一脸惊讶道:“叔父,你怎会飞?”   隋智笑道:“这是咱们道门的技法。”   “咱们道门是杀道,只有到了四品才有如虎添翼的技法,可我听说叔父的修为在五品,怎就会飞了呢?”   徐志穹一脸天真的看着隋智,似乎在真诚的向隋智请教其中的缘故。   隋智望着徐志穹,摇摇头道:“志穹,你以为你装湖涂真的骗得了我?   就算你能骗得了我,又能怎样呢?你骗得了自己么?   百花庄的生意你看到了,咱们道门出了败类,不是一两个败类,是整个罚恶司都是败类,   你要铲除血孽门,势必牵连到滑州罚恶司,滑州的同道绝对不会放过你,难道你要连滑州罚恶司一并剿灭吗?   就算你真让剿孽军剿灭了滑州罚恶司,你以为你自己能脱开干系?   戕害同道,道门之中不容你,若是你身份暴露了,朝廷也不容你,天大地大,届时将无你容身之所,贤侄,慎重,万万慎重!”   徐志穹挠着头皮道:“到底什么是罚恶司?”   “罢了,真没想到你如此固执,”隋智从怀中拿出一支金钗,交给了徐志穹,“你爹徐仁德应征之时,你娘把这支金钗交给了他,到他战死沙场时,将这金钗赠给了一位同袍,   那位同袍几经辗转,在前些日子将这枚金钗交给了我,你双亲虽已然故去,好歹留个念想,把这金钗收下吧,   你父亲与我有同袍之情,我本想带你走上正道,奈何你在歧途之上越陷越深,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   徐志穹茫然的看着隋智:“叔父,你说的这些,小侄实在听不明白,小侄就是觉得,杀道五品和兵道五品都不会飞。”   隋智笑道:“你知我是几品修为?你以为离了你,我真的进不去百花庄?   永远别低估一个高品修者,尤其是你身边的高品修者,千万记住,高品修者没有蠢人。”   这句话算是说在要害上了,徐志穹对此深有同感。   梁贤春是四品修者,不管她表现的多么愚蠢,徐志穹都坚信她不是一个真正的蠢人。   芸芸众生之中,四品绝对算得上凤毛麟角般的存在,梁贤春的蠢一定是装出来的,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隋智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件事?   千万别说是为了我好。   所有理由之中,唯一没有可能性的就是这一个。   “叔父,你还是没说明白你为什么会飞?”徐志穹决定和隋智装到底。   隋智笑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咱们道门以意象之力操控技法,心有飞翔之意,自有飞翔之力,贤侄,我带你回营!”   言罢,隋智拎着徐志穹飞了起来。   飞翔的途中,徐志穹看不出隋智用了多少气机,也看不出他施展技法的手段。   倒是看得出飞翔的过程很费体力,隋智在飞翔的过程中不停流汗。   这是什么味道?   汗味?   不像!   比汗味重了些。   有点铁腥气,又有点土腥味。   这味道很熟悉,可徐志穹一时想不起来。   现在也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徐志穹手里一直攥着中郎印,谁也猜不到隋智是什么心思,徐志穹要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   隋智最终没有对徐志穹下手,把他平安送回了军营。   ……   大营之中,梁玉瑶怒气冲冲来到中军大帐门前。   此前一役,梁贤春把苍龙卫打光了,手里无兵可用,便把主意打在了梁玉瑶身上。   她要把梁玉瑶手下的红衣使全都划在她帐下,如此一来,梁玉瑶却成了光杆校尉。   多亏梁玉瑶事先收到了消息,若是明天梁贤春在中军帐下了命令,梁玉瑶再想说什么都迟了。   中军帐门前站着两行侍卫,上前拦住了梁玉瑶的去路:“公主,大将军已经歇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来……”   话没说完,梁玉瑶直接用了龙怒之威,侍卫们纷纷低头。   六公主是什么脾气?一句歇息了就想打发她走?   梁玉瑶直接闯进中军帐,却见梁贤春正在忙着穿衣裳,一片嵴背展现在了梁玉瑶面前。   嵴背之上胡乱的涂抹着伤药,梁贤春正在给自己的箭伤上药。   伤口旁边好像有几行字,不是写上去的,是刺上去的。   这是什么字?   梁贤春的背上为什么会刺字?   她要上药,找侍卫帮她就是,为什么要自己动手?尤其伤在背上,自己动手还不方便。   没等梁玉瑶看清字迹,梁贤春已经穿好了衣裳,转过身对梁玉瑶道:“玉瑶,为何闯我军帐?任地没有规矩!”   梁玉瑶道:“大将军,听说你要将我部下红衣使划到你帐下,此事当真?”   梁贤春点点头道:“此事已经定下了。”   “怎就定下了,不与我商议便定下了?”   梁贤春道:“中军岂能无兵可用?玉瑶,你要明白大体!”   梁玉瑶怒道:“说甚大体?你自己把军士打光了,从我手里抢人马,这就是大体?”   “玉瑶!”梁贤春却也恼火,“你此前打了败仗,我却没有降责于你,而今你还敢来我这里撒泼?”   “撒泼怎地?”梁玉瑶红了眼睛,“你却没打败仗么?一百多苍龙卫全都死在你手上,且像老祖宗说的,苍龙殿都被你打断了根!”   “你放肆!”梁贤春咆孝道,“这事情已经定下了,你不服也没用!只要我还是剿孽军的将军,各营人马都得听我调遣!”   “跟你说没用,我去找老祖宗说!”梁玉瑶愤然离开中军帐,到了梁季雄的营帐里。   恰好徐志穹刚回军营,正把此行的经过讲给了梁季雄,梁玉瑶冲到梁季雄面前,一脸委屈对梁季雄道:“老祖宗,你得给我做主,梁贤春要把我的红衣使都给抢走!”   梁季雄心神不宁,缓缓抬起头道:“玉瑶,你时才说甚来?”   梁玉瑶怒道:“老祖宗,那梁贤春要抢我军士!”   “抢什么军士?”   “我手下的红衣使!”   “红衣使怎地了?”   梁季雄心不在焉,梁玉瑶越说越急,再这样下去,两个人恐怕得撕起来。   徐志穹赶紧插了一句:“公主,百花锦是什么成色的料子。”   梁玉瑶愣了片刻道:“你说什么百花锦?”   徐志穹强调一遍:“百花真锦。”   “百花真锦是最名贵的料……我跟你说这个作甚!”梁玉瑶恼怒至极,又要撒泼。   梁季雄终于回过神来:“不能把军士交到贤春手上,援军还没来,再由她肆意胡为,这仗却没法打了!”   梁玉瑶得了救星,拉着梁季雄的手道:“老祖宗说的是,您且随我去中军帐,劝劝姑姑。”   梁季雄甩开梁玉瑶道:“这事不急,你先回去歇息,我有要事与志穹商议。”   梁玉瑶赖着不走,梁季雄勃然大怒:“任不晓理,讨打不成?”   梁玉瑶悻悻而去,梁季雄慨叹一声道:“孽星本尊在绮罗县,饕餮外身在雨陵城,这仗怎么打?就凭这几百军士?   朝廷说要支援五百人来,却还要等到十日后,也不知是真是假。”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是啊,为何要等到十日后?隋智已经到了,为何不带些人马一并过来?梁大官家打的什么主意?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梁季雄叹道:“皇帝在忙着选士,说起来也是正经事。”   一年一度的选士又到了,去年此时,徐志穹刚被掌灯衙门选中。   梁季雄接着说道:“今年选士,比以往多了个圣恩阁,想必皇帝把心思都用在了这件事上。”   “圣恩阁?这是个什么衙门?”   “不是衙门,是书阁!”梁季雄道,“皇帝新建的一座书阁,阁臣以公孙文为首,   这书阁每天不务正业,天天研究所谓古礼,前几日曾向群臣下了文书,要求见皇帝要行跪礼,遭到群臣抵制,礼部也上书抗争,   而今又出了一道文书,说什么臣民性命,为君所赐,生杀予夺,唯君一言。   这等歪理,又遭群臣抵制,但此番礼部却松口了,承认圣恩阁所言确为古礼,群臣为此争论不休。”   徐志穹心里明白,礼部不是松口了,而是被公孙文挟制了。   “公孙文如此胡作非为,内阁却无异议?”   梁季雄叹道:“内阁态度不明,首辅严安清颇有顾虑,也不知他顾虑些什么,罢了,且等此事了结,我回京城,再去对付公孙文。”   徐志穹默然半响,脑海里反复重复着公孙文的那句歪理:   臣民性命,为君所赐,生杀予夺,唯君一言。   他想到了童青秋画出来的梦境:   所有臣民跪在梁大官家面前。   京城之内,尽是血树。   大宣上下,尽是血树。   梁大官家这是要干大事!   十天后,准确的说,还有八天。   “二哥,八天后,到底是来五百援兵,还是来五百刽子手?” 第348章 太子的苦衷   “二哥,倘若八日后,梁大官家送来五百人,假扮援军,实为突袭,我等当如何应对?”   梁季雄的脸颊瞬间紧绷,思量许久,摇摇头道:“我料他不敢,除非陈顺才那个奴才亲自出手,否则京城之中,不管什么人来,都让他有去无回。”   这是圣威长老的自信,他也的确有自信的本钱。   “如果恶战过后,饕餮外身随之出手,我等以何抵挡?”   梁季雄面色再度惨白。   思量许久,梁季雄抬头看着徐志穹道:“若是皇帝能够操控饕餮外身,他早就可以歼灭血孽军,何必等到现在?”   梁季雄的怀疑不无道理,但徐志穹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因为皇帝知道你在军中,大官家做事,向来算无遗策,不到最好时机不会出手!”   徐志穹用阴阳法阵封堵了军帐,从棋盒里拿出一把棋子,在棋盘上推演。   他落下一颗棋子:“第一步棋,组建剿孽军,把阻碍他成事之人全都调离京城。”   梁季雄点头道:“这步棋,我也想到了。”   徐志穹又落第二颗棋子:“把我等逐出京城后,借机扶植圣恩阁,把持朝政,这个手段,公孙文以前就用龙怒社做过,但当时你我都在京城,把龙怒社杀了个天翻地覆,公孙文没能得逞。”   梁季雄咬牙道:“而今我再回京城,再把圣恩阁杀个天翻地覆!”   徐志穹摇头道:“二哥若是走了,朝廷会和怒夫教联手,让剿孽军全军覆没,届时二哥势单力薄,苍龙卫也所剩无几,却拿什么对付公孙文和陈顺才等一群虎狼之人?”   梁季雄神情越发凝重,徐志穹落下第三颗棋子:“第三步棋,就是把二哥留在剿孽军中,等待饕餮外身出手,   待饕餮外身把剿孽军连同二哥一并吞掉,饕餮外身势必元气大增,大官家赚了修为自不用说,所有敌手也基本铲除殆尽。”   说完,徐志穹又下了第四颗棋子:“二哥与我等葬身饕餮之腹,大官家则有恃无恐,届时可以让公孙文强行出手,彻底把控朝政,从命之人全部跪地听旨,不从之人全都种成血树,大官家且天天喝着树汁,直至晋升星君,长生不死。”   “敢!”梁季雄血压上来了,带着满头青筋,在营帐之中来回踱步,“他若真敢如此,我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杀了这昏君!我非杀他不可!”   这是气话。   你想杀,就能杀得了么?   太卜不是没试过。   “二哥,冷静些,只要有陈顺才在皇帝身边,想动大官家难比登天。”   梁季雄咆孝道:“连这奴才一起杀,都杀了!”   徐志穹的每一步分析都切中要害,梁季雄已经想到了京城遍地血树的惨状。   可现在如何是好?   除了震怒,还能作甚?   且如徐志穹所说,昭兴帝算无遗策,你就算知道他接下来如何出招,也化解不了。   “得想个办法应对,”梁季雄揉着额头,只觉阵阵目眩,“志穹,你可有办法应对?”   办法确实是有,昭兴帝在一步步算计整个大宣,徐志穹和太卜也在一步步算计昭兴帝。   “二哥,北境战事如何?”   说到北境,梁季雄情绪缓和了一些:“太子刚刚攻下雪牧行省,如今占了图奴三座行省,打的图奴皇帝几度前来求和。”   太子真是争气!   徐志穹道:“既是战局顺风顺水,可否从北境抽些人马回来?”   梁季雄眨眨眼睛道:“你要把楚信调回来?”   “不光是楚信,还有太子。”   梁季雄惊曰:“疯了怎地?这时候让太子回京城,却不是送死么?”   “所以说,要带兵马回来,”徐志穹看着梁季雄,缓缓说道,“大官家出了绝命招,我们也只能用绝命招应对,二哥,你下了决心么?”   梁季雄思忖片刻,只觉脑海嗡嗡作响。   他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   “你是想……”   徐志穹点点头:“个中计议,还须和太子商议,二哥若是定下决心,我今日便去北境!”   梁季雄来回踱步,想了足足半个时辰,冲着徐志穹微微点了点头。   ……   徐志穹离开梁季雄营帐,简单收拾行囊,正打算去涌碌罚恶司,却见梁玉瑶进了军帐,问道:“你这又是要去哪?”   徐志穹神情轻松:“去办些琐屑事,三五日便回。”   梁玉瑶没再多问,压低声音对徐志穹道:“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对你说,今夜我去梁贤春的军帐,却见她给自己上伤药。”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心疼她是怎地?你想帮她上药么?”   “谁心疼她,她伤在背上,自己上药甚是不便。”   徐志穹一愣:“她手下连个上药的人都没了么?”   “人是有的,可她不用,我发现她箭伤旁边刺着几行字。”   “刺字?什么字?”   “我没看清是什么字,她很怕别人看见,拼命用衣裳遮挡!”   她为什么要在背上刺字?   若是刺了一首忠义词,肯定不怕被人看见,至少不怕被梁玉瑶看见。   “时才在圣威长老面前,你怎不说?”   梁玉瑶哼一声道:“且不看老祖宗那脸色,对我爱答不理,我若是说了,只怕又要怪我搬弄是非,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背上刺字,到底是不是大事?   倘若这是梁大官家第五步棋,又该如何应对?   对昭兴帝而言,在血孽军中,不算绊脚石的,恐怕只有梁贤春一个。   若她是昭兴帝派来的内应,事情更不好处置。   徐志穹转身又去了梁季雄的营帐,二长老受了刺激,头疼欲裂,正在喝些镇痛的汤药,见了徐志穹,问道:“你从北境回来了?太子却怎说?”   徐志穹苦笑一声:“哪有任快?二哥,我不在这几日,你千万小心提防梁贤春,她的用意尚且不明。”   梁季雄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必提防她。”   徐志穹咂咂嘴唇,看来梁季雄还是信得过自家人。   他想错了。   梁季雄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道:“我去杀了她就是。”   这老头,好冲动!   不怪梁季雄冲动,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哪还有心思顾及梁贤春。   徐志穹拦住二长老:“二哥,这人杀不得,决胜在即,不能再让大官家生疑。”   梁季雄捂着额头,坐回卧榻,只觉情势越发难缠。   “你且放心去北境,我自看着她便是,许是能从她动向之中,看出皇帝的用意。”   这就对了,二哥还是靠得住。   ……   徐志穹离开军营,去了庸碌罚恶司,本想找李慕良借罚恶令一用,等到了长史府,却发现李慕良正在发脾气。   太子在图奴攻占了三座行省,三座行省都在庸碌罚恶司的掌控之下,李慕良很想趁机扩大势力,干一番事业,没想到关键时刻,钱立牧不肯出力。   “终日泡在勾栏,也不知道那地方有什么好!”李慕良咆孝道,“十天却有九天半蹲在棚子里,他怎就不烂在勾栏!”   钱立牧这是怎地了?   在京城时也曾痴迷于勾栏,但总不至于误了正事。   现在却还顾不上钱立牧,且等日后再来好好劝他。   徐志穹拿上了罚恶令,正要去乘风楼,忽见周青林跟上来道:“马中郎,且莫把今日之事告诉钱中郎,李长史只是几句气话,不当真的。”   徐志穹笑道:“倒也不怪李长史,这事确实是钱大哥做的不对。”   周青林道:“钱大哥也是做正经事去了。”   徐志穹表示赞同:“我也觉得去勾栏是正经事,可总得有个节制。”   周青林道:“咱们大宣的储君,天天待在十方勾栏,钱中郎是怕他有闪失,且在暗中保护他,   李长史听着是在骂钱中郎,实际是在骂储君,说他不务正业!”   徐志穹停住了脚步。   太子在十方勾栏?   看来这仗打的真是太顺了,太子都堕落了。   徐志穹赶紧去了十方勾栏,找到了太子的雅间。   这雅间好找,门口站着太子的贴身内侍吕运喜。   吕运喜上前笑道:“徐灯郎,多日不见,听说你去南边打仗了!”   徐志穹笑道:“仗打了一半,只因想念太子,便来看看。”   吕运喜没有通传,直接让徐志穹进了雅间里。   雅间里,太子痴怔怔的看着戏台,等待一位歌姬上场。   那歌姬来了,面前挡着屏风。   她一开口,徐志穹便认出了她的声音。   能夺走人魂魄的声音。   大宣第一歌姬,林若雪。   她唱了一首《长桥月》,一字一句都在心窍之中穿梭震颤。   看着太子痴醉的表情,徐志穹没有打扰,且待林若雪一曲唱罢,走下戏台,太子转过脸道:“好听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就是林大姐吧?”   “对,就是林大姐。”   对于徐志穹的到来,太子没有感到惊喜,没有感到意外,就好像徐志穹从没有离开过。   “南边的仗打的怎么样了?”太子给徐志穹递过一杯茶。   徐志穹喝了一口茶汤,缓缓道:“打到生死关头了。”   太子道:“我能帮你些什么?”   “你须带着人马回一趟京城。”   太子低下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去行么?”   “按道理是不行的。”徐志穹往炉里加了块炭,又用钩子钩了钩炉灰。   太子又问:“若是不讲理呢?”   徐志穹放下钩子道:“不讲理就更不行了,绑也得把你绑回去。”   太子叹口气道:“你且随我来。”   太子带徐志穹离开了十方勾栏,去了附近一座宅院。   进了宅院正厅,太子支走旁人,掩蔽房门,对徐志穹道:“把屋子封上。”   徐志穹用阴阳术封上了正厅,太子缓缓道:“你想让我回去作甚?”   “做皇帝!”徐志穹把京城的情势说了一遍。   太子低下头,沉默许久道:“志穹,我不能回去,我有苦衷。”   徐志穹一皱眉,太子的态度让他实在意外。   “殿下且说说看,到底是何苦衷?”   太子低头不语。   徐志穹问道:“是为了林大姐?好说!殿下不是要娶她做太子妃,不还说要娶她做皇后么?我去把她绑来,一并送回京城就是。”   这话带着些怒气,徐志穹不信太子连大宣江山都不顾了。   太子摇了摇头,问题不出在林若雪身上。   徐志穹又问:“那是为了北境战事?且先去京城继位,届时再御驾亲征,有何不妥?”   太子还是摇头。   徐志穹眉头紧锁,太子这副模样,似乎对皇位失去了渴望。   “殿下,到底出了何事,只管直说!”   “莫叫殿下,”太子摇头道,“若是叫兄弟,我就跟你说。”   “咱们本就是兄弟,”徐志穹急道,“有什么话,却不能跟兄弟说么?”   太子起身,缓缓走向墙壁,叩动机关,打开一道暗格。   暗格里罩着一块幔布。   揭开幔布,里面是一座睿明塔。   徐志穹咬咬嘴唇,意识到事情不妙。   太子把掌心按在睿明塔顶。   一层烛火亮了。   二层烛火也亮了。   三层烛火随即亮了。   四层塔上,冒出一簇火苗。   徐志穹张开了嘴,又艰难的合上。   太子一脸无奈看着徐志穹。   “兄弟,这事情可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做皇帝?” 第349章 兄弟,我等你的态度!   太子的修为,到了六品。   意外么?   倒也没那么意外。   什么叫霸道?   太子率军北征,收复失地,痛击图奴,杀敌十万计,连占三座行省。   这就是霸道!   且看昭兴帝的性情和种种作为,和霸道哪有半点沾边?   熬到这把年纪,才有七品修为,全都是仗着锦衣玉食和灵丹妙药堆出来的!   可眼下的问题是,太子有了六品修为,就不能做皇帝了!   按照宗室规矩,宗室成员,如果修为超过七品,留给他们的选择只有两个。   一是去苍龙殿,不婚、不仕、不封,当一辈子苍龙卫。   二是等着被苍龙殿处死。   徐志穹揉着眉心,良久无语。   太子叹道:“兄弟,你也不用发愁,这皇帝不做,也没什么大不了,   林大姐不娶了,日后做了苍龙卫,我是不能结婚的,且让她另寻别人嫁了,   以后我就蹲在苍龙殿里,闷了就去勾栏,那地方你熟,咱们兄弟照样快活,   勾栏去腻了,还有莺歌院,这些好地方我都没去过,到时候还得靠你领路……”   “别特么扯闲淡!”徐志穹打断了太子,“你晋升之前却没有征兆么?”   太子摇头道:“一点征兆都没有,按理说,霸道晋升之前,会出现经脉阻滞,气息郁结的症状,   宗室之中,也曾有人在七品时出现过类似症状,那些人也不想去当苍龙卫,便找苍龙长老,把修为化去一部分,就不会升到六品。”   这是正解!   宗室修为以七品为限,霸道属于修行体系,难免有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升到了六品,宗室既然定下了规矩,肯定得有预防的手段。   可太子为什么在晋升之前毫无征兆?   徐志穹又问:“晋升之时,可曾经历苦痛?”   七升六,就算天资再好,也得受苦,徐志穹升六品时,也陷入了昏迷。   可太子却连连摇头:“毫无征兆,自打我来到北境,连一场病都没生过!”   这就奇了怪了!   难道太子真是天选之人?   这不只是天资使然,恐怕其中另有阴谋,太子可能被人陷害了。   徐志穹第一个想到的是,有人可能在睿明塔上动了手脚。   他开启罪业之童一看。   太子满身雾气萦绕,扩散到周围三尺,千真万确的六品修为!   到底是谁让太子在不知不觉间晋升了?   徐志穹揉了揉额头,眼下不应考虑这个问题。   徐志穹接着问太子:“既是没有征兆,你为何要测修为?”   太子道:“前些日子余杉、孟世贞、楚禾、伍善兴等一干人陷入了昏睡,我还以为军中生了疫病,后来有几个阴阳修者看了,怀疑是晋升了,便拿来了这座睿明塔,   用睿明塔测过,才知道这几人真是晋升了。”   余杉、孟世贞、楚禾、伍善兴都晋升了,尤其是伍善兴,不光杀道升到了八品,还在楚信的帮助下在兵道入了品。   这事也不意外,白虎杀道,以杀为道,杀戮最甚,莫过于战场。   这些人天天在战场上杀敌,晋升都在情理之中,不光是他们几个,掌灯衙门还有不少人有了晋升的迹象。   太子接着说道:“我告诉阴阳修者,且把睿明塔放在我这,谁若是再昏睡过去,先送到我这来测一测,   也是我这人好奇,且趁着没人的时候,给自己测了测,谁知道这一测……罢了,罢了,说这作甚,都是命!”   太子神情颓丧,连声苦笑。   徐志穹问太子:“这件事除了我,还有谁知晓?”   太子摇头道:“只有你知晓。”   徐志穹道:“你今后作何打算?”   “还能作何打算?时才不都跟你说了么!去苍龙殿,做苍龙卫,   我先把北边的仗打完,图奴有十四座行省,攻下了三座,还不算打服了他,   我打算再攻下两座行省,等图奴皇帝叫我一声爷爷,再和他们议和,   不过在此之前,我打算先把事情告诉二长老,你既然来了,也给我做个见证,我不是有意隐瞒,我是针不知情,咱们现在就去……”   “不能告诉他!”徐志穹打断了太子,“现在还不能告诉二长老,以后告不告诉他,还得看看情势!”   太子眨眨眼睛道:“兄弟,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瞒下来?   我跟你说,这事瞒不住!   就算我真打败了父皇,想要坐上皇位,也得先测修为,这是皇室的规矩,等到那个时候,再想承认可就晚了,二长老无论如何都不会饶我!”   “不晚,到了那个时候再想办法!”徐志穹神色严峻道,“这皇帝你必须得当!”   太子摇头道:“志穹,你怎就不明白?我去当个苍龙卫挺好,咱们兄弟照旧快活。”   “你特么是快活了!大宣却要变成什么模样?”徐志穹喝道,“宣人全都要变成血树,你知道吗!你且抱着血树快活吗?你打下来再多疆土还有什么用?由着你爹糟蹋吗?”   太子心里清楚,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爹做皇帝了。   他沉吟许久道:“皇帝也不是非得我做,我六姐也行的,莫说女子不能做皇帝,六姐也是有才学的!”   “她斗得过你爹吗?她斗得过宗室吗?梁玉瑶和你差了你多远,你自己不晓得吗?你想让梁玉瑶送死去吗?   你爹开了先例,其他宗室若是当了皇帝,若再去修邪道、种血树、割卖大宣土地,残害大宣百姓,你又能怎地?却还不是眼巴巴看着!”   太子低下头,咬咬牙道:“那你说到底怎么办?”   徐志穹看着太子,缓缓说道:“瞒着,想方设法瞒着,瞒到瞒不住那天,我去求二长老,让他放过你,   他若是不肯放过你,咱们哥俩和他拼了,为天理,为苍生,这事没做错!”   太子道:“可这是大宣的规矩!”   “你爹守过规矩么?”   太子喝道:“我和他不一样!”   徐志穹道:“我知道你和他不一样!可这规矩也不是只给好人定的!凡事都有个破例,遇到你爹这心狠手辣的,不破例也不行!”   “咱们……没做错?”太子喃喃低语。   “没做错!”徐志穹点头道,“对得起天理,也对得起苍生!”   太子攥了攥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兄弟,你所说的血树之事,是从哪里来的消息?”   徐志穹把童青秋画梦和圣恩阁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太子很了解他爹,这个梦想在他爹身上合情合理!   “你可想到了应对之策?”   徐志穹道:“应对之策确有,一时片刻却还难说清楚,只说和殿下相关的事情,   这几日,战事还算平稳,殿下若是和楚信暂且离开北境,应该没什么大碍。”   太子点点头道:“我且把军中诸事交给纪骐就是,凭他本事,把战局稳上个把月都不在话下。”   徐志穹又道:“太子且点选五千人,必须是精锐中的精锐,连同楚将军一起前往京城,让楚将军想尽一切办法,让这五千人不要暴露行踪,等到了京城之外,再等我消息!”   说话间,吕运喜突然走进了院子,朝着正厅走了进来。   徐志穹的法阵,能挡住声音,却挡不住人,吕运喜一头撞了进来,拿着书信,急匆匆道:“殿下,京城出大事了!”   太子接过书信,看了一遍,交给了徐志穹。   昨日朝会,殿前总管齐安国要求群臣跪迎皇帝,群臣不肯,朝堂之上爆发冲突,公孙文率圣恩阁对群臣大打出手,两名御史被当场打死。   太子皱眉道:“齐安国什么时候成了殿前总管?陈顺才哪去了?”   徐志穹也觉得奇怪。   陈顺才莫非已经让太卜拿下了?   不可能啊,皇帝身边的几个强者之中,最不可能背叛皇帝的就是陈顺才,陈顺才却比皇后还要忠心。   书信上还写着,几十名御史还要联名上奏,弹劾公孙文,公孙文则扬言,要把逆臣贼子杀个干净。   太子咬牙道:“公孙文这个杂种好猖狂!内阁却也置之不理么?皇城司也看着不管么?”   吕运喜摇头道:“这都是大官家的主意,内阁管不动,皇城司也不敢管,殿下,别怨老奴多嘴,依我说,这事咱们也不能管,且在北境接着打仗就是了!打下来咱这一亩三分地,且在这安心过日子。”   徐志穹双耳一颤。   差点忘了一件事,太子还有另外一个选项!   吕运喜已经把话挑明了,太子可以留在北境当个土皇帝。   不是土皇帝,是真皇帝!   对太子而言,这是最稳妥的选择,手握涌州、碌州,再加上图努国三座行省,湍迅两州也有投奔之意,算起来,这块地盘真是不小,抵得过半个大宣!   这是属于太子的帝国!   但这显然不是徐志穹想看到的结果,也不是大宣想要看到的结果。   徐志穹不动声色,等着太子的态度。   吕运喜忽然留意到了暗格之中的睿明塔,问了一句:“殿下,您怎么把这东西拿出来了?”   宦官的感知力很强,吕运喜是四品宦官,他发现太子身上有些变化,如今再看到睿明塔,却对太子的修为产生了怀疑。   太子笑道:“这不是志穹来了么?他说想测测修为。”   态度正确!   太子想把事情瞒下来,连最亲近的内侍也绝不透漏半句。   至少他现在还没想着要当土皇帝。   徐志穹对吕运喜道:“我近日觉得身子沉重,还昏睡了几天,用睿明塔一测,才知道我升了六品。”   吕运喜笑道:“恭喜徐千户,要我说啊,你也别当什么千户了,既是来了,就别回去了,回了京城,也得给大官家跪着,你这膝盖骨还硬,大官家肯定容不下你!   你干脆就留在北境,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封侯拜相都是迟早的事情。”   太子笑了笑,转而吩咐吕运喜:“叫阴阳师准备法阵,我回军中一趟,许多将士的家小都在京城,我得先安抚好他们。”   吕运喜得令而去,太子看着徐志穹道:“兄弟,时机当真到了吗?”   徐志穹点头道:“就快到了,等我消息。”   ……   剿孽军中,梁季雄也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书信。   二长老气得面无血色。   梁显弘,你个孽障!你个畜生!   只要我这条老命还在,绝不让大宣毁在你手里! 第350章 时机快到了   徐志穹别过太子,转身去了十方勾栏。   钱立牧且在大厅里坐着,神情痴醉的看着戏台。   徐志穹给钱立牧倒了一杯酒:“钱大哥,楼上雅间的人已经走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办点正经事了?”   “兄弟,你什么时候来的?”钱立牧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你说哪个雅间上的人?哥哥我认识么?我来这是看戏的,不是来找人的。”   这厮还装湖涂。   “大哥,这戏一会再看,且跟兄弟去趟罚恶司。”   钱立牧笑道:“去哪个罚恶司?涌碌罚恶司?却找李慕良骂我?”   “李长史若是骂你,兄弟我和你一起干他!可我之前与你商量的那件事情,还得让李长史帮忙!”   钱立牧一怔:“时机到了么?”   “就快到了!”   钱立牧看着戏台子,总有些舍不得:“要不再等一会?这戏还剩最后一幕,到时候五十名舞姬连同四个歌姬一并亮相,就穿一身烟罗!”   “就一身烟罗!”徐志穹一脸惊喜。   “大哥还能骗你不成!”   “哥哥,看完这五十多身烟罗,事情就能办得成么?事情若是能办得成,兄弟在这陪你看上一夜。”   徐志穹笑容不改,他知道钱立牧不是为了在这看烟罗,看了这么多天,什么样的烟罗都看腻了。   他是不想去见李慕良。   他不怕挨顿骂,他怕事情办不成!   可成与不成,总得去试试。   钱立牧起身,叹口气道:“兄弟,他若是不肯出手,哥哥陪你死战到底!”   ……   到了长史府,李慕良见了钱立牧,冷笑一声道:“这不是钱大中郎么?这可真是稀客,上一次见钱大中郎驾临罚恶司,还是十方勾栏歇业那天。”   钱立牧笑道:“那天真是不巧啊,十方勾栏走水,把两座戏台烧塌了,不歇业也不行!”   “那是!”李慕良点点头道,“也得亏那天钱中郎露了一面,我还真担心钱大中郎死在大火里了!”   钱立牧笑道:“我哪舍得死,我若是死了,谁送你这最后一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挖苦,等气氛差不多了,徐志穹开始说正事:“李长史,前两日我跟你商量的那场生意,也该回个话了。”   李慕良沉吟片刻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这件生意,我思前想后,怕是不能做。”   徐志穹默而不语,钱立牧笑道:“听见没,李大长史怕了,说要好好经营罚恶司,到了真格的时候,却又不敢出手。”   李慕良摆摆手道:“这却不是怕了,只是这做生意,得先看本钱,再看利钱,这生意一本一利算下来,我总觉得不太值当,我这倒有一件生意,二位且好好思量。”   李慕良展开一幅地图,对二人道:“两位且过眼,如今北境战事顺风顺水,太子打下了三座行省,   图奴一座行省,抵得上大宣两个州,涌州、碌州再加上三个行省的地界,相当于八个州,这已经够得上一国了,   马中郎入道虽晚,可也到了六品上,钱兄弟更不用说,本就是老中郎,   咱们道门的规矩,想必大家都明白,一州一长史,三州一大夫,一国一冢宰,   两位既然都离着长史这么近,却不想趁此机会干一番大事?”   徐志穹对道门上层的规矩还真不是太了解,一州一长史,三州一大夫,一国一冢宰,这规矩他是第一次听说。   但他听懂了李慕良的意思。   李慕良这是等着太子称帝。   他真想干一番大事业,但不只是振兴罚恶司这么简单,他是奔着独断冢宰去的。   可想当冢宰,你得先升到三品。   李慕良才五品,现在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李慕良看着徐志穹和钱立牧道:“实不相瞒,我离四品只差了半步,这对李某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对两位来说,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生意,难道不值得一做?”   徐志穹咂咂嘴唇:“这可让小弟怎么说呢?”   “怎地?马中郎不想当长史?”   徐志穹一笑:“脑袋挂在功勋上,性命寄在道门里,生死线上来回周旋,只为了争一分修为,这么大的造化,谁不想要?   可马某有自知之明,李长史这番宏图伟业,马某攀附不上,马某此前说的生意,李长史既是不想做,马某这就告辞了。”   徐志穹没再废话,出门就走,钱立牧冲着李慕良抱拳道:“李长史,在下也先告退了。”   李慕良沉着脸道:“钱中郎,你这又是往哪去?”   “我去勾栏呀!”钱立牧一笑,“我就一个烂人,且等我烂在勾栏里。”   钱立牧出了长史府,追上了徐志穹:“兄弟,别灰心,到时候李慕良自然会出手。”   徐志穹诧道:“钱大哥,你有办法劝服他?”   “劝不服,李慕良的野心大着呢,可光是野心大又有什么用?他得看自己本钱,手下没人,说什么都白费,时机到了,你且给我消息!”   ……   徐志穹转身去了京城罚恶司,到了长史府,用罚恶子令叫来了陆延友。   陆延友今天没踩高跷,踩着高跷不方便打仗,他准备先在京城动手,收一波恶人。   “你回来的正好,公孙文这王八羔子,想敲断咱们宣人的膝盖骨,我说什么都得和他拼到底。”   徐志穹皱眉道:“他有三品修为,你拿什么和他拼?”   陆延友从长史府里拿出了各色法器:“就算拼不过他,我也先拿圣恩阁那几个阁臣开刀!他们没一个好东西!”   “别乱来!你想把京城罚恶司都赔上么?自有人去对付公孙文,咱们先把自己的生意做了。”   陆延友放下法器道:“时机到了?”   “就快了,做完这一趟生意,你的罪业差不多也还清了,白大夫那厢却怎说?”   陆延友道:“我和白大夫商议过,他至今还没回话。”   “我再去问一声。”   徐志穹去了赏善司,到了小溪旁边,正见白悦山在弹琴。   “白大夫,”徐志穹上前施礼,“今日贸然拜访,是为了……”   白悦山按住琴弦,看着徐志穹道:“我知道你来此有何用意,我且舞上三曲,你若猜得出曲牌,我便答应你!”   说到底,还是这规矩。   白悦山当即起舞,徐志穹且静静看着。   第一曲,甚是刚猛,舞步沉重,袍袖生风,徐志穹思量许久道:“此舞饱含肃杀之气,有前朝之风,依舞形来看,乃赞颂前朝武帝沙场之武功,再看板眼,应是战曲《破阵子》!”   白悦山点头道:“马中郎,你长进不少,第一曲答对,且看白某再舞一曲!”   徐志穹确实长进了不少,为了适应白悦山的怪癖,他在勾栏之中恶补了许多关于曲牌的知识。   白悦山的第二支舞蹈甚是妖娆,舞步轻盈,腰枝灵巧,举手投足之间饱含深情。   这支舞曲不好判断,只因白悦山的脚步过于轻快,让徐志穹难以把握板眼。   若是从意境来分析,此曲颇有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意,大宣的词牌之中,直抒爱慕之情的词牌数不胜数,根本无从判断。   徐志穹看了许久,渐渐留意到了白悦山的独特脚步。   抛开板眼不论,这一曲的舞步以碎步居多,前后步法较少,横移的步法倒是很密集。   碎步横移……好像是一只鸟儿在树枝上横移。   徐志穹想到了词牌,一对板眼,还真就对得上!   “这一曲,应是《蝶恋花》!”   白悦山一怔:“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徐志穹道:“《蝶恋花》,本名《鹊踏枝》,且看白大夫的脚步,将鹊踏枝的脚步跳的惟妙惟肖!”   白悦山赞一声道:“好见识,马兄弟,有道世间知音难觅,我却没有看错你,且看第三曲!”   第三曲甚是难猜,脚步刚猛生风,身形柔美细腻,手势哀怨凄婉,无论意境、扮演还是舞姿,都有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就像一名女子在战场上,穿着一身薄纱,挂着满脸眼泪,脉脉含情,与敌军厮杀。   这是什么词牌?   待一曲跳罢,徐志穹目瞪口呆。   白悦山叹道:“可惜,马兄弟还是差了些火候,且等过些日子再来吧!”   徐志穹哪里能等,今日必须得有个答复。   “白大夫,这一曲,徐某猜出来了,应该是大夏朝古曲。”   “大夏朝?”白悦山一怔,“你且说个仔细!”   徐志穹道:“大夏有一舞姬,随其夫君于阵前征战,恶战过后,其夫不知所踪,舞姬伤心欲绝,且于战场起舞,边舞边于阵前眺望其夫身影,前后眺望八次,因而得名,夏姬八眺!”   “竖子无礼!”白悦山怒道,“此曲乃吾即兴所创!”   即兴?   那不就是夏姬八眺么?   徐志穹答对了。   白悦山长叹一声:“为规矩,这事做不得,但为天理,这事不得不做!不管是谁,都不能打断了宣人的膝盖骨!你一六品中郎,尚且有此觉悟,我若推三阻四,却对不起这身修为!”   说完,白悦山拆下一根琴弦,递给徐志穹:“时机到时,且将琴弦扯断。”   徐志穹接过琴弦,又听白悦山说道:“京城之中,霸道之气骤升,应是高品修者来了。”   霸道高品修者,二哥?   他怎么回京城了?   白悦山道:“若想救他,却要趁早,梁大官家布置了天罗地网,正在等他!”   糟了,这老头要去行刺! 第351章 接着横跳,接着作   一百二十八人抬着皇帝的步辇,自宣德门出了皇宫,一路向城南的圣恩阁走去。   这架步辇,名唤步云宫,辇如其名,如同一座行走的宫殿,是皇宫最大的辇车之一。   步辇车厢高两丈,木制,分上下两层,下层为大厅,大厅门外有门廊,皇帝可站在门廊之下,观看街景,视察臣民。   二层是两间卧室,皇帝和后妃可以分别歇息。   换做以往,辇车四周肯定会有大量百姓围观。   大宣的规矩就是这样,只要看到皇宫的辇车,人们就会争相出来围观,尤其遇到步云宫如此壮观的辇车,更是不能错过,甚至会有不少人追着辇车,走一路看一路,一边看还一边议论:   “大官家这是要去哪呀?”   “往桥头去了,该不是要去瓦市吧?”   “瞎扯,大官家能去那地方么?我估计是去茶坊了!”   “人家不用去茶坊,我都闻出来茶香了,大官家这辇车里,什么样的香味都有!”   这么多人围观,却不怕有人刺杀皇帝吗?   行刺的事情的确有过,可大宣的传统从未改过。   皇帝公开出行,就一定要让百姓看见。   如果不便公开行程,那皇帝就不会乘坐步辇,引人注意。   但今天是个特例,昭兴帝把大宣几百年的规矩给改了。   在他出行之前,先行吩咐齐安国,提前四个时辰做好准备。   齐安国率领内侍,先把沿途之上的商铺都封了,店家全都赶出去。   接下来把行人驱散,任何人不得进入皇宫和圣恩阁之间的这段道路,违令者,当即斩杀。   待昭兴帝出了皇宫,整条街道空无一人,两边商铺皆由内侍把守,商铺之外,有禁军层层阵列。   这是昭兴帝大力弘扬的古礼之一——天子出行礼。   天子生龙颜,非草木众生可见,草木众生窥视龙颜,当杀。   天子出行,如龙行人间,草木众生当回避,违者,当杀。   就是皇帝的龙颜,不是草芥之人可以看到的,皇帝出行,草芥之人必须回避,违令者当杀!   在公孙文等人不懈努力下,在车吉尔国一本叫《乎记拔澈》的典籍中找到了古礼的出处,本次出行,也表达了昭兴帝弘扬古礼的坚定决心。   走到城南集市,一座绸缎庄里站着两名内侍。   绸缎庄旁边是一座生药铺,铺子里也有两名内侍。   生药铺旁边是“刘家上等沉檀拣香”,也就是刘家香药铺子,这里的沉香和檀香非常除名。   香药铺子的地上,躺着两具内侍的尸首。   梁季雄蹲在二楼上,看着街道,静静等着步辇出现。   什么都能忍,打断宣人膝盖骨的事情不能忍!   膝盖骨一旦断了,再想站起来就难了。   公孙文的家乡夜郎国,膝盖断了之后,一跪就是上千年,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大宣不是一个人的大宣。   无论皇室还是百姓,有些东西必须得用生命来守护!   梁季雄打定了主意,一会等辇车出现在街口,他直接冲进辇车,先制服昭兴帝。   陈顺才那个奴才应该也在辇车里,只要控制住昭兴帝,陈顺才势必不敢出手,届时再给昭兴帝最后一次机会。   他若立刻解散圣恩阁,杀了公孙文这个杂种,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梁季雄废了他满身修为,逼他退位做太上皇,还可以留他一条性命。   他若一意孤行,今天便要了他的命,明日便让太子回来继位!   步辇出现在视线当中,梁季雄双眼一瞪,银牙一咬,自窗口一跃而起,冲向了步辇。   抬辇的内侍,道路两旁的禁军,包括辇车上的齐安国,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有反应也没用,梁季雄用了龙怒之威,所有人全都低下了头。   辇车里,公孙文也低下了头。   却说公孙文不在圣恩阁候驾么?   梁季雄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想错了。   辇车里没有昭兴帝,也没有陈顺才。   辇车里坐着公孙文,还有苦修工坊坊主叶安生。   这趟辇车就是为梁季雄准备的!   是昭兴帝位圣威长老准备的一份厚礼。   所有人在梁季雄面前都要低头,但叶安生的陷阱不会低头。   梁季雄只要冲进辇车,立刻会中了叶安生的陷阱,而公孙文绝不会给梁季雄挣扎的机会。   昭兴帝早就做好了梁季雄行刺的准备,梁季雄只要来了,就不可能活着回去。   所有人都等着梁季雄上钩,看着架势,梁季雄也必然要上钩。   可梁季雄在天上飞了一半,突然消失了。   众人不知梁季雄为何凭空消失,只有公孙文隐约闻到了阴阳术的气息。   梁季雄也没想到,他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辇车上,飞到一半居然中了阴阳法阵,等睁开眼睛再看,自己居然站在了一块黑色圆石上。   这块黑色圆石很是特别,好像悬浮在茫茫雾气之上。   黑石不止一块,黑石周遭还有白石!   这些石头是棋子?   茫茫白雾是棋盘?   这是……阡陌楼?   梁季雄站在黑子上,怒而喝道:“太卜,你个老贼,为何暗算我!”   雨陵城外,千窟山一隅,徐志穹趴在乱草之中,悄悄拿出了铜莲花。   一股腥气飘进了莲花瓣里,耳畔传来了太卜的声音:   “狂生,这就是那饕餮外身的气味?”   “对,就是这个味,他现在离我有三十二里,这个距离倒还无妨,倘若他与我相距十里之内,我得立刻逃命,倘若在五里之内,一眨眼他就能到我眼前,倘若不超过三里,我可能已经在他肚子里了。”   “狂生,这事情委实不够稳妥,光是闻到这股气味,老夫便觉得心神季动,这等强敌绝非……”   徐志穹道:“哪有那么多稳妥的办法!先说二长老怎样了?”   得知梁季雄去了京城,徐志穹立刻向太卜求助。   太卜道:“那倔老头子跑去行刺,差点中了梁显弘的陷阱,幸好被我在半途拦下来了,先将他困在阡陌楼,等他平静些,再送他去滑州。”   得知二哥没事,徐志穹又问:“陈顺才怎样了,从了你么?”   “什么叫从了?老夫只不过和陈顺才做了场生意。”   “生意做成了么?”   “钱他是收了,这个生意么……”   “给了钱,若是还得不到他的人,岂不就叫人财两空?”   太卜哼一声道:“这事情我自有把握,太子那边的事情说妥了么?”   “事情说妥了,三百个血肉傀儡准备的如何?”   “听陶花媛说已经备齐了,你去阴阳司验看一下就是。”   “你为何不去验看?你一道法阵就去了,非得让我跑断腿。”   “老夫心里有愧,不想去阴阳司,京城将起腥风血雨,一两日间,恐怕就要决胜。”   一两日间。   按照梁大官家给出的时限,应该还有六天。   可这也难说,所谓十天之期,或许只是大官家打出来的幌子,他随时都有出手的可能。   至于大官家到底想在何时出手,要靠多方探查,尤其在梁贤春身上,应该能看出一些征兆。   “李沙白那边如何?”   “李沙白愿全力相助。”   “钟参那厢如何?”   太卜默然片刻道:“狂生,老夫不想和钟参多说,想和他说清一件事情实在太难,你若有心思,且和他好好劝他几句,若是劝不动他,且随他去吧,他帮不上忙却也坏不了事。”   徐志穹道:“生克星君肯出手,再加上三个三品,终究有个七八分把握,   如果能等大官家先出手,我们再反打他个措手不及,这样最好不过,若是算不准大官家的出手时机,我们就先动手!”   太卜长叹一声:“狂生,还是要慎重,别忘了还有一件大事没做。”   “不就是榨汁的事情么?你老人家接着阡陌楼稍微动动腿就能办了,这就不用我操心了吧?”   “狂生,此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另外……我怎么闻着那腥气越来越浓了?”   中郎印在手心里一颤,徐志穹猛然一惊。   饕餮外身离他只有不到五里。   这是怎么回事?   时才还在三十里开外,怎么转眼就到了五里之内?   之前我为什么没有感应?   “狂生,快些离开此地!”太卜立刻关上了莲花,莲花上的阴阳二气,可能会成为饕餮追踪徐志穹的线索。   徐志穹正打算布一个阴阳法阵逃走,内心深处,一双眼睛睁开,耳畔传来一声凄厉的咆孝:“还特么摆阵作甚,快走!”   “摆阵却不走的更快么?”   “没时间了,撒腿跑吧!”   “往哪个方向跑?”   “你自己闻闻味道,往腥气淡一些的地方跑。”   徐志穹往山下刚跑两步,腥气更浓了。   中郎印颤动,饕餮外身在三里之内!   跑错方向了!   那怪物吼道:“别跑了,你不是判官吗?用你的判官手段脱身吧,去你的院子,又或是去罚恶司。”   徐志穹没用判官手段。   下山不行,那就上山,徐志穹转身往山上狂奔,腥气很快变淡了些。从中郎印的感应来看,饕餮外身与徐志穹的距离正在拉远。   那怪物在耳畔喊道:“作死的东西,你这是要往哪去?别以为你拿个中郎印就万无一失,一个六品的法宝,在饕餮外身面前,可不是时时刻刻都灵验!”   这怪物说的没错,中郎印有时候会失灵,具体原因不明。   就是为了弄清楚其中原因,徐志穹才不急着离开。   等开战之时,若是掌控不了饕餮外身的行踪,胜算却要少了一大截。   徐志穹和太卜各有使命,胜算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   过不多时,中郎印再次颤动,饕餮外身却在二里之内。   徐志穹笑一声道:“这厮真是饿疯了,却追的这么紧!”   那怪物却在耳畔咆孝:“明明是你疯了,且等来日我恢复一成力气,冲开封印便要从你身体里出去,再也不陪你这鸟厮作死!”   “别呀,咱们这些日子相处的多快活,”徐志穹笑道,“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   “你不会猜么?我说我是你师父,你又不信。”   “你这就没诚意了,咱们接着作吧,他好像离咱们不到一里了。” 第352章 梁贤春身上刺的什么字   一天后,徐志穹遍体鳞伤回了剿孽军大营。   他在千窟山周旋了整整一天,掌握了饕餮外身的很多习性。   比如说饕餮外身很记仇,他非常记恨徐志穹。   比如说饕餮外身要睡觉,在连续追击了一两个时辰后,他必须睡一觉。   最重要的是,徐志穹弄清楚了中郎印不时失灵的问题。   别看中郎印就是个六品法宝,在饕餮外身上还真的有效发挥了功能,唯一的问题是,在饕餮不呼吸的时候,徐志穹没办法和中郎印取得联系。   饕餮的身体,彷佛是两个世界的界线,到了饕餮体内,很难与外界取得联系,徐志穹无法回到中郎院,陶花媛也启动不了法阵。   中郎印当时也盖在了饕餮体内,如果饕餮不呼吸,徐志穹就感应不到饕餮的位置。   饕餮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经常屏住呼吸追击徐志穹,可他屏息的时间不能太久,按照徐志穹的推算,至多半盏茶的时间,饕餮必须换口气。   他知道自己身体里有中郎印吗?   他知道徐志穹这些天与他周旋,是为了掌握他的习性吗?   这一点不得而知,徐志穹无法揣度饕餮外身的智慧,也无法确定他的性情到底像野兽,还是像人。   除了饕餮外身之外,徐志穹还了解了另一个怪物的习性。   寄生在他身体里那个怪物,大部分时间需要睡觉,因为徐志穹一整天都在作死,导致这怪物不敢睡觉,一度变得非常虚弱。   现在他睡得很深沉,徐志穹潜入自己的内心深处,想看看这怪物到底是什么模样,但站在深渊底部,徐志穹和那怪物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浓雾。   这层浓雾,应该就是那怪物所说的封印。   ……   回到军营之中,徐志穹本想去看看二哥,却被粱玉瑶于半途截住,拖进了营帐里。   “别去找老祖宗,他正在气头上!”   这老家伙又生什么气?捡了一条性命回来,却还不偷着乐么?   粱玉瑶道:“粱贤春这两天举止怪异,一天往京城送了好几封书信,时才又在给皇帝写信,恰好被老祖宗撞见了,老祖宗没说什么,可我估计今晚他就要动手杀人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别的事情可能看不准,但杀人的事情不会看错,这是粱玉瑶的天赋。   昭兴帝心机如此之深,但只要动了杀心,就很难瞒过粱玉瑶的眼睛。   粱季雄真想杀了粱贤春,连收尸的地方都想好了。   大营后边有一片野地,里边埋了不少敌军的尸首,且把粱贤春剁个稀烂,扔在敌人的尸首之中,绝对不会有人察觉。   “二哥,这人杀不得,却还有用处!”徐志穹来劝粱季雄。   “能有甚用处?杀了祭旗不也是用处!”   “她与皇帝书信频繁,证明皇帝当真要对剿孽军动手了,知道书信的内容,我们也能事先有个防备……”   徐志穹苦劝许久,粱季雄暂时放下了杀心,却又责怪起徐志穹来:   “我去杀那昏君,你为何让太卜老儿拦着我?”   “二哥,你杀不了那昏君,当时他根本不在辇车里……”徐志穹把详细经过讲述一遍,把一部分计划也告诉给了粱季雄。   粱季雄对徐志穹和太卜的计策很是欣赏,但对一件事情很不放心:“收拢陈顺才,却没那么容易,这厮忠心,远非常人可比,到了当日,若是收拢不成,得找个人把他绊住。”   把他绊住就容易么?   陈顺才是三品宦官,谁能绊得住他?   商议许久,也只有一个合适人选——钟参。   “且随老夫去试探他几句。”当天,粱季雄和徐志穹用阴阳法阵潜入京城,去皇城司寻觅钟参,却得知钟参告假了。   这几日,京城之中因“古礼之争”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每天都闹出人命,要说这些事情和皇城司有关系,也的确有些关系,毕竟是在皇城出了人命官司。   但要说让皇城司去查,却又无从下手,这些人都是被圣恩阁打死的,圣恩阁的背后是皇帝,你让皇城司怎么查?   皇城司把事情查清楚了,然后再把皇帝抓了?   皇城司没有抓皇帝的功能。   在这件事上,钟参左右没路走,所以干脆不走了,告病在家,干点自己喜欢干的。   他最喜欢干的有两个,一是潘水寒,二是制作一些复杂的工艺品。   粱季雄和徐志穹悄悄进入钟参的府邸,钟参正在后园做一辆马车。   准确的说,不是一辆马车,是一匹马和一辆车。   钟参用钢铁打造了一匹马,拉着一辆装满武器的两轮战车。   这匹马,徐志穹似乎见过。   当初选士之时,墨家用两匹巨大的铁马把新人接走了,钟参做的这匹铁马,和那两匹铁马极其相似,只是尺寸上迷你了一些。   粱季雄进了院子抱拳施礼道:“指挥使,久违了,恕梁某不请自来。”   钟参朝着粱季雄还了一礼,叫仆人准备酒茶,他自己继续忙手里的活计。   这是钟参的习惯,把人请进来,表示没有敌意。   但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表示对话题没有兴趣。   钟参已经猜到了粱季雄的来意,可他实在不想掺和。   当初他曾和粱季雄和太卜联手对抗昭兴帝,然后呢?   然后因为太卜刺杀昭兴帝,联盟土崩瓦解。   “和大官家掰手腕子,身份上本就在下风,若是还各怀心思,又何必拿着性命作儿戏?有什么手段,你们自己耍就是了,我出不了力气,也坏不了事。”   粱季雄皱眉道:“若是古礼的事情定下来,你还真给皇帝下跪?”   钟参摇头道:“跪是不能跪的,宣人没有这么下贱。”   “逼着你跪的时候,你又能如何?”   “我告老!”钟参笑道,“我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回乡歇息几年,好生钻研一下修为。”   和太卜预料的一样,不管粱季雄如何劝说,钟参都不为所动。   徐志穹没有多费口舌,但他对钟参做的马车很感兴趣。   不是对工艺感兴趣,也不是对原理感兴趣,而是对上面的一股味道感兴趣。   腥味。   铁腥味和泥腥味的混合,这味道徐志穹在隋智身上闻到过。   徐志穹对着车轴闻了半响,这里的味道最浓。   “这气味好奇怪!”   一说到工艺上的事情,钟参的态度明显温和许多:“你说什么气味?”   徐志穹指着车轴道:“就是这个味道,有点铁腥味,还有点泥腥味!”   钟参仔细闻了闻,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盒子,让徐志穹闻了闻:“你说的是不是这个味道?”   那盒子里装了一团黑乎乎的粘稠物,徐志穹凑上去一闻,发现这东西味道更浓,但整体的确和隋智身上的味道一致。   “就是这个味道!”   钟参道:“这是石漆,又叫黑膏,给车轴上油用的。”   膏车秣马,徐志穹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大宣的润滑油。   大宣有润滑油技术。   不光是大宣,早在前前前前前朝,也就是东土最早的一统王朝——焕朝,就有了石油润滑的记载。   大宣的石漆要做的更加精致,从石油之中提炼出来的漆黑油脂,抹在轮轴之上,数月都不会风干。   就是这个味道,润滑油的味道。   隋智身上有润滑油的味道。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隋智到底会不会飞?   他是靠着自己的技法飞,还是靠着某种机械?   “指挥使,有没有能让人飞翔的械具?”   钟参摇摇头,吸吸鼻涕道:“那种东西怎么会有?飞翔哪是械具能做到的?没有的!”   他吸鼻涕的样子,很像是个老实人。   徐志穹就靠着吸鼻涕这招装了很长时间的老实人。   粱季雄没心思和钟参瞎扯,只叮嘱了一句:“钟指挥使,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既是答应了不坏事,今天就当我没来找过你。”   “这你放心,”钟参继续拾掇铁马车,“若是被大官家知道你来过,他还能饶了我么?”   离开钟参的府邸,粱季雄本想去莺歌院坐坐,听个曲,喝杯酒,睡个阁主,排解一下心中的郁闷。   没想到莺歌院关门了。   公孙文上奏,认为风月之所有伤风化,男女俗事有违道德,必须禁止。   昭兴帝绕过内阁,直接让圣恩阁拟诏,让齐安国批红,诏令当即下达,京城风月之所已尽数查封。   粱季雄咬牙骂道:“男女俗事有违道德,那公孙文是土里种出来的么?”   徐志穹摇头道:“公孙文身上有一股异味,不像是种出来的,像是掏茅厕的时候,从坑里挖出来的。”   “大宣却被这般鸟厮糟蹋的不成样子!罢了!且看这般鸟厮活多久!”   粱季雄和徐志穹在京城逗留半日,四下打探消息。   消息很难查,京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状况,凡在街市擅言朝政者,圣恩阁可以直接抓人。   圣恩阁到底有多少人?   具体数目没有人知晓,前几日选士之时,据说圣恩阁一次便选走了一百多人。   每年才有多少学子?圣恩阁便能选走一百多人?   而且除了选士之外,圣恩阁还通过别的方式,不断扩充队伍。   从当前的状况来看,圣恩阁应该具备了内阁和皇城司的全部功能。   好在徐志穹在圣恩阁里还有一条内线,春闱刚刚放榜,关希成进士及第,三甲第二,考中了榜眼。   放榜当天,状元、榜眼、探花全被送到圣恩阁供职,如有不从,当场革去功名。   关希成悄悄来到酒肆,对徐志穹道:“过两天,大官家要在凉芬园做一场祭礼。”   粱季雄愕然道:“祭祀哪位神明?”   关希成也不认识这老者,且看了看徐志穹的眼神,确认无误,方才回答道:“自是祭祀苍龙真神。”   粱季雄咬牙切齿,皇帝已经废了内阁和皇城司,这是准备把苍龙殿的职能一并夺走。   怒过须臾,粱季雄忽然笑了。   “让他祭,这畜生种种作为,迟早要激怒真神!”   徐志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对关希成道:“且知为何事祭祀?”   关希成摇头道:“我在圣恩阁的地位太低,知道的事情不多,应当是为了古礼的事情。”   为“古礼之争”?   所谓古礼,就是昭兴帝想塑造自己无上权威的一种手段。   现在古礼激起了众怒,一场祭祀又能发挥什么作用?   说这不是昭兴帝的主意,是真神的旨意?   苍龙真神愿意背这个锅么?   万一真惹来苍龙真神的注视,昭兴帝不怕自己修炼邪道的事情败露了?   关希成道:“个中详实,等我再去查探。”   徐志穹叮嘱道:“万万小心,若是遇到危险,当立刻收手,去李七茶坊暂避,情急之时若难以脱身,且把我给你的双生牌砸断,我自会来救你。”   离开京城,粱季雄和徐志穹回了军营,却见林天正和左楚贤怒气冲冲离去。   粱季雄皱眉道:“这才走了半日,又出了什么事情?难道又是贤春?”   “二哥,你先回营帐歇息,待我前去询问。”   徐志穹来到了粱玉瑶的营帐,问起缘由,粱玉瑶道:“粱贤春要带兵进驻千窟山!”   徐志穹喝了半口茶,又吐了出来。   “进驻千窟山作甚?”   粱玉瑶道:“她说千窟山占据地势之优,可为日后攻打雨陵城奠定良机!”   徐志穹擦了擦嘴,没想到还能遇到比他更会作死的人。   关键徐志穹就作自己,粱贤春摆明是要害死剿孽军,这厮看来真是皇帝的内应!   可粱玉瑶接下来一番话,改变了徐志穹的想法。   “粱贤春身上的字,我看到了两行,但不是背上的!”   “那是哪里的?”   粱玉瑶压低声音道:“是桃子上的,两瓣桃子,各刺了一句!”   徐志穹笑道:“你个没羞臊的,怎就会看到人家桃子?”   粱玉瑶怒道:“还不是你让我去查的?她这两日也不洗澡,我也看不见她嵴背,只能趁她解手的时候偷看。”   “两行什么字?”   “好像是首诗,可读起来又不通,右边桃子上写的是,眼中泪光闪。”   徐志穹目瞪口呆,说道:“左边难不成是,两唇红彤彤?”   粱玉瑶踢了徐志穹一脚:“你个没羞臊的,你也看过她桃子?”   “桃子我没看过!”徐志穹摇头,“这首诗却听过许多次了。”   指挥使,我是真没看出来你,你居然这么妖…… 第353章 无懈可击的计划   “钟指挥使,属下叨扰了!”深夜,徐志穹再次来到钟参的后园,找个地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钟参放下锤子,看着徐志穹,皱起眉头道:“你怎又来了?我说了,不掺和你们的事情。”   徐志穹道:“没让钟指挥使掺和什么事情,是我有事情想向钟指挥使请教。”   “你想请教什么?”   “想向指挥使请教诗词!”   “这就不要请教了,你没有写诗的天分!”   说的有道理!   徐志穹点头道:“是呀,双唇红彤彤这样的诗句,我是写不出来的。”   钟参笑一声道:“别看这诗句素朴,可意境却深,你写那首《提灯行至武音阁》,一张嘴就说什么痛痛痛!简直粗鄙难耐!”   徐志穹点头道:“指挥使说的有理,属下确实不懂作诗,那咱们还是说说这工法,指挥使,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能让人飞翔的械具?”   钟参不耐烦道:“白日里不都跟你说了么?想要飞翔得看道门和修为,哪是械具能做到的!”   徐志穹点点头道:“再向指挥使请教一件事,我们大将军粱贤春的修为到底有多深?”   “她多深……我怎么会知道?”钟参举起锤子,轻轻捶打着马头。   徐志穹又喝了一口冷茶:“字都让你刺下了,你会不知深浅?”   “你说什么字?”钟参继续捶打马头。   “肥桃上的字。”   “这时节,哪有什么桃子。”钟参把马头锤歪了。   “这时节难说,指挥使吃桃子的时候,想必是个好时节吧?”   钟参一锤子把铁马的脑袋锤掉了。   “徐志穹,我且告诉你,有些事情我没做过,做过我也不认。”   “不认不要紧,可你为什么还把字留下了?还非得留在那么好的地方?”   “什么字?什么地方?你说甚来?我怎听不明白?”钟参把马头接上,接着用锤子捶打。   徐志穹放下茶碗:“指挥使,你且省些力气,好好一个马头都被你捶坏了。”   钟参抡起锤子道:“我也心疼,要不然我给它换个头吧。”   “罢了,属下知错,属下什么都没看见,属下先告退了。”徐志穹起身要走。   钟参喝一声道:“且慢!这事情,却不能让粱季雄知道。”   徐志穹诧道:“指挥使说的什么事情?”   钟参捶打着铁马,沉吟半响道:“会飞械具,是有的,但这东西需要埋在骨头里,你扛得住么?”   徐志穹摇摇头道:“属下扛不住,属下也没这奢望,敢问指挥使,这飞翔的械具,是墨家高品都会打造,还是你独门的手段?”   钟参摇头道:“别人我不晓得,我是凭着这套械具升上了三品!”   也就是说,这是钟参的独门手段。   徐志穹又问:“除了粱贤春,指挥使还为谁做过械具?兵部侍郎隋智,是否在其中?”   钟参默然良久道:“这事你不该问。”   徐志穹点头道:“且当属下没问过,敢问指挥使,这械具有弱点么?”   钟参叹口气道:“你且随我来,我拿一套械具,讲给你听。”   钟参把徐志穹带到了后园密室,在密室中,钟参问了一句:“你找到孽星下落了么?”   徐志穹点头道:“找到了,在滑州绮罗县。”   钟参的态度变了:“这事情,我还是该管的。”   ……   绮罗县外,烟罗山,李沙白走下了马车,站在了百花庄门口。   老掌柜在前引路:“客官,您随老朽来,我去通报庄主,您先在客房歇息。”   李沙白跟着一名年轻男子去了客房,和隋智当初经过的流程一样,三名女子出迎,把李沙白领进了汤泉。   李沙白却没任多矜持,和三名姝丽嬉闹的甚是欢快:“这一汤甘露,加上三位姑娘,若是勾画出来,却堪比人间仙境。”   一女子笑道:“客官却说我们像仙子么?”   李沙白叹道:“人间若真有仙子,想必也美不过几位佳人!”   女子们被李沙白哄得心花怒放,伺候的更加周全,在温泉之中嬉戏片刻,庄主花春庭走进了汤泉。   “这位客官,怎么称呼?”   李沙白笑道:“京城袁记绸缎庄,袁炳文!”   花春庭一愣:“前些日子,来了位客人,名唤袁炳武,客官可认得此人?”   李沙白道:“此人乃我堂兄,他说在绮罗县买到了百花真锦,在下也是慕名而来。”   花春庭抱拳道:“花某没赚袁掌柜的钱,却赚来袁掌柜一句好话,敝庄这趟生意也算没白做,在此谢过两位袁掌柜了,不知客官这次要买多少锦缎?”   “和我兄长一样,现银两千两,庄主看着选就是!”   花春庭赞叹道:“有足下这样爽利的客人,实乃我百花庄的福分,今夜便把锦缎整饬好,明日便为客人送到县城去。”   李沙白看了看左右三位姑娘,面带不舍道:“这等良辰美景,却在京城也是难找。”   花春庭为李沙白倒了一杯酒,笑道:“滑州玉滑,绝非浪得虚名。”   李沙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庄主且开个价钱,容在下多住两日,在下实在舍不得这好地方。”   花春庭摇头而笑:“若说价钱便是生分了,客官既是不嫌弃,便在我庄子上住下,想住几日便住几日,客官若是在此安家,敝庄更是求之不得。”   李沙白连连道谢,两下客气几句,花春庭离开了汤泉。   待回到正院,花春庭叫来管家,吩咐道:“盯住这位客人,明日让戴长史亲自来一趟,看看这厮修为。”   “看修为这事,就不用戴长史了,”管家笑道,“叫个七品判官过来就行。”   花春庭盯着管家看了片刻,管家赶紧收去笑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花春庭抿了口茶,看着管家道:“跟我这些年,招子却不知道放亮些,此人不寻常,叫个寻常判官来,却不怕看走了眼?”   管家没再敢多说,在旁为花春庭煮茶。   喝了两盏茶,花春庭问道:“剿孽军是何状况?”   “大军在雨陵城外扎营,一直没动过地方,还有一支人马扎在了紫泉阁。”   花春庭皱眉低语道:“怒夫教天天催我动手,他们不动地方,叫我怎么动手?”   ……   皇宫秘阁之中,昭兴帝写好了给隋智的书信,交给了陈顺才:“你先看看,有何不妥之处?”   近些日子,昭兴帝似乎把陈顺才遗忘了,大小事宜都交给掌印太监齐安国处置。   可今夜,昭兴帝突然把陈顺才叫到了秘阁。   陈顺才接过书信,通读一遍,书信之中写着两条命令:   一是让隋智将剿孽军引到饕餮外身附近,让饕餮外身吞掉剿孽军,并且着重强调,要将梁季雄一并吞掉。   二是让饕餮外身吞掉孽星。   这就是昭兴帝组建剿孽军,讨伐血孽门的最终目的。   饕餮外身吞吃了孽星,吞吃了梁季雄,吞吃了剿孽军大量有修为的将士,能让昭兴帝直接晋升三品,甚至有希望冲击二品。   “如果朕此次能够升至三品,今后再也不用受制于人,若是朕能升至二品,普天之下,再无人能与朕相抗,此方为天子之势,此方为天子之威!”   陈顺才连连点头道:“陛下圣明,此计缜密周全,万无一失!”   昭兴帝突然沉下脸来,一阵腥气忽至,房间里的烛火微微颤动。   陈顺才说错话了。   昭兴帝缓缓道:“我把书信给你看,却为何故?若是只听这几句奉承话,为何不交给齐安国?他的奉承话说的却比你动听!”   陈顺才赶忙施礼道:“奴婢觉得计策之中仍有微瑕,只是畏于陛下之威,没敢开口。”   昭兴帝面无表情道:“讲!”   陈顺才小心翼翼道:“陛下将计议全全托付给隋侍郎,倘若隋智有二心,陛下伟业恐要毁于其手。”   昭兴帝点头道:“这才是句正经话,这才是朕的心腹应该说出来的话,   隋智确有二心,朕看的清清楚楚,然而朕让他走的每一步,他不得不走,朕没给他留下腾挪的余地。”   陈顺才思忖良久道:“老奴愚钝,还请陛下指点。”   昭兴帝笑了,他看着陈顺才真觉得顺心。   他聪明的时候让昭兴帝顺心,他愚钝的时候也让昭兴帝顺心。   他此刻表现出来的愚钝,就让昭兴帝非常满意。   “剿孽军没有找到血孽门总坛,却误伤了怒夫教,你可知朕为何不予阻止?”   陈顺才惊讶道:“此举却不是为了敲打隋侍郎?”   “敲打他作何用?敲打一番,他便能对朕忠诚?”昭兴帝从棋盘上拿起几颗白子,围住一颗黑子道,“朕此举,是为将他逼到绝境!   剿孽军一路攻打怒夫教,朕不加以阻止,反倒加以褒奖,让剿孽军放手厮杀,连战连捷,抓捕教众无数,直至逼近滑州州坛,   隋智要想保全怒夫教,唯有歼灭剿孽军,除此之外,却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陛下圣明!”陈顺才恍然大悟,可思量片刻,仍有疑问,“陛下,倘若隋智不动用饕餮外身之力,只用怒夫教与剿孽军死战,又当如何?”   昭兴帝笑着点点头:“若是多给隋智一些时日,他的确有几分胜算,贤春是个愚人,林天正、左楚贤久疏战阵,玉瑶不懂打仗,唯有徐志穹难缠些,可终究孤掌难鸣,   战事拖延下去,他们还真就未必是隋智的对手,但现在梁季雄到了军中,隋智若不动用饕餮外身,却如何与梁季雄相抗?待梁季雄全力一战,怒夫教将有灭顶之灾,却问隋智还有路可走么?”   陈顺才惊愕良久,他真心为昭兴帝的谋略而叹服。   可他还有疑问:   “等击溃剿孽军后,恐怕隋智未必肯和血孽门交手。”   昭兴帝摇头道:“不是未必,是他一定不肯!   饕餮外身与孽星本尊,孰强孰弱,犹未可知,隋智绝不会轻易冒险。”   陈顺才又不明白了:“如此说来,陛下的计策依旧难以实施。”   昭兴帝深深一笑:“朕说了,朕不会给他腾挪的余地,他不肯出手,朕会下旨,昭告天下,血孽门总坛就在烟罗山,剿孽军为血孽门所害,   朕命兵部侍郎隋智率军为大宣除害,为剿孽军报仇,隋智若是抗旨,便是逆臣,便是奸邪,便是血孽门同党,天下人人得以诛之,   隋智若是遵从旨意,则必然让饕餮外身出战,否则他不是孽星的对手!”   陈顺才愕然良久,他知道昭兴帝算无遗策,但昭兴帝每次总会给他带来意外。   可陈顺才还有问题,正是因为他有足够多的问题,昭兴帝才事事都要与他商议。   “倘若饕餮外身吞吃了孽星,修成了气候,不受隋智操控,又该如何?   倘若其依旧听命于隋智,隋智借饕餮外身之力,背叛朝廷,又当如何?   倘若饕餮外身不敌孽星,又当如何?”   “没任多倘若!”昭兴帝一笑,“饕餮外身与孽星血战一场,无论胜者是谁,势必遭遇重创,   届时隋智将死于你手,你若杀不了他,公孙文自会助你,余下的,交给朕和皇后处置便是。”   说话间,昭兴帝衣襟自行敞开,一张嘴,从锁骨之处开裂,跟昭兴帝一起狞笑。 第354章 曲乔不是人   “若是隋侍郎不能把剿孽军引到饕餮外身附近,陛下还得多留个后手。”陈顺才给出了建议。   昭兴帝微微摇头:“隋智是个聪明人,朕答应给剿孽军送去援军和饷银,就等于帮隋智指好了路,这路他会走,也绝对走不错,   倒是你,顺才,你这些日子可真是让朕大失所望,朕却不明白,你在一个女人身上花这么多心思,能有什么用处?”   这句话,对太监的侮辱性很强。   但这多年来,昭兴帝说习惯了,貌似陈顺才没有介意过,又有哪个太监敢介意皇帝?   “其实也没甚用处,”陈顺才干笑一声,“渴了有个倒茶的,闷了有个说话的。”   昭兴帝皱眉道:“你手下任多内侍,还找不到个能伺候你的人?”   陈顺才低下头道:“有个女子在身边,终究贴心体己些。”   昭兴帝冷笑一声:“你与那女子终日厮混,不仅犯了宫里的规矩,还误了自己的职守,朕要找个人商议事情,却总也找不到你!”   陈顺才犯了宫里的规矩么?   其实没有。   自五年前“季胡之乱”过后,昭兴帝再也没敢在皇宫之中禁止“对食”,这完全是一种被默许的行为。   陈顺才耽误职守了吗?   也没有。   作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催票、批红、下诏书,陈顺才什么事情都没耽误过,昭兴帝临时有事,也随传随到。   陈顺才只是给自己留下了一点空闲,这点空闲本就是他应得的。   但昭兴帝有一个拿手绝技,他能把一个人应得的东西,变成皇帝给予的恩赐。   他甚至能把一个人应得的东西,变成一种罪过!   “顺才,知错了吗?”昭兴帝现在就认为陈顺才有罪。   陈顺才自然识趣,赶紧低头道:“老奴知错了。”   “那小院子,住的难受吧?”   对一般人来说,这是道送命题,无论回答难受还是不难受,都会遭到昭兴帝的斥责。   但陈顺才毕竟老练:“老奴能有个地方住,都是陛下的恩赐。”   昭兴帝点点头,看着陈顺才就觉得顺心。   “搬回原来的住处吧,那里更敞亮些。”   陈顺才赶忙谢恩,这次谢恩是发自真心的。   昭兴帝道:“来日,我准备在凉芬园办两场祭礼,你去作些准备,第一场祭礼,要把在京的宗亲全都叫来。”   办祭礼?   皇帝何时有这等兴致?   难道是为了对付粱季雄?   陈顺才道:“此事要告知圣威长老么?”   昭兴帝不耐烦道:“我说的是在京的宗室,他在京么?”   陈顺才又道:“若是祭祀苍龙真神,不告知苍龙长老,恐怕……”   “湖涂啊!”昭兴帝斥责一声,“粱季雄就要死了,苍龙殿以后没有长老了,难道我大宣以后不祭神了吗?”   “老奴愚钝,老奴真是老了……”   陈顺才快步退出秘阁,回到了小院。   曲乔正在院子里晾衣裳,陈顺才上前搭了把手,把衣服从盆里拿了出来,递到了曲乔手上。   曲乔赶忙拦住陈顺才:“这事可不能让你做,让人看见了,却要笑话你。”   陈顺才笑道:“不让我做,为何你自己要做?那群猴崽子却不肯伺候你?”   陈顺才虽然失势,但司礼监依旧要安排太监来伺候他。   曲乔摇摇头道:“洗个衣裳罢了,求他们作甚,我有手有脚,这点事情自然是能做的,   饭都煮好了,今日没什么好菜,但酒是好的,你将就喝一点,明日我想办法找姐妹弄点肉回来。”   陈顺才知道曲乔这几日受了不少委屈,司礼监的太监都这幅嘴脸。   在司礼监,降职,是失势的开始,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虽然陈顺才还是从二品的大员,但宦官终究不是正经的官,任免宦官甚至不需要经过内阁,今天是从二品,明天可能一步降到九品,这是常有的事,只不过皇帝一句话而已。   太监们觉得陈顺才失势了,连院子都没了,就敢给曲乔脸色看,甚至在食材上都敢克扣。   可今天,当陈顺才吩咐司礼监搬家的时候,这群太监们慌了。   他们见过太多因失势一蹶不振的太监,但没见过失势之后还能再翻身的太监。   他们拼上了满身力气,甩开膀子,撒开腿,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把陈顺才的家当全都搬回了原来的院子。   陈顺才看了看搬家的太监,看着他们满是汗水和灰尘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他们应该笑,至少他们暂时安全了。   “掌事太监史川怎么没来?”陈顺才随口问了一句。   一名太监应道:“史掌事今日身体不适,在房里歇着呢。”   陈顺才笑道:“叫他来一趟,就说我请他来。”   太监撒腿如飞去了,不多时,史川进了院子,赶紧向陈顺才施礼:“卑职昨日染了风寒,今日想来替陈秉笔搬家,可实在起不来床……”   陈顺才拍了拍史川道:“史兄弟,当初是你帮我从这院子搬出去的,今天本想让你再帮我搬回来,这也算有始有终,   可你不愿意帮我这个忙,我这心里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史川赶紧解释道:“陈秉笔,属下当真染了风寒……”   “风寒好说,出一身汗就好了,”陈顺才笑道,“这院子几天没人住,积了不少灰尘,你给我好好扫扫,扫完之后,再把这些陈设摆件好好擦擦,若是风寒还没好利索,再把衣裳给我洗了!”   说完,陈顺才吩咐后厨排宴,招呼其他太监喝酒去了,只留史川一个人扫院子。   史川攥着扫把,牙咬得直响!   ……   次日天明,陈顺才去了凉芬园,准备祭礼。   祭礼原本都由苍龙殿主持,这次祭礼交给了司礼监,陈顺才还真有点吃力,诸多事宜模棱两可,还得吩咐手下人不停查阅书籍。   司礼监掌印太监齐安国也来到了凉芬园,冲着几名太监喊道:“那祭坛的位置对么?且往东边再挪挪!”   太监们就跟没听到的似的,只顾着布置祭坛,全没理会齐安国。   认秉笔,不认掌印,这是司礼监过去几年的正常状态。   齐安国对此很是不满,冲着陈顺才道:“陈秉笔,你看着这祭坛的位置对吗?”   陈顺才笑一声道:“应当是对了吧。”   齐安国又道:“还是找个内行人问一声的好!”   陈顺才随口应道:“哪里的人算内行?”   “苍龙殿和礼部自然有内行人。”   “是么。”陈顺才点点头,没再理会齐安国,继续忙别的事情。   齐安国攥攥拳头,离开了凉芬园。   回到司礼监,齐安国问了问值守的太监,今天皇帝有没有找过他。   值守太监说:“圣上没找过掌印,叫人找过几次秉笔。”   难道前几日的宠信都是幻觉么?   难道皇帝和陈顺才长谈一夜,司礼监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齐安国在自己的院子里默坐半日,一语不发。   史川进了院子,来到齐安国耳畔,低语了几句。   齐安国眼睛一亮,看着史川道:“这话当真么?”   史川低声道:“当真,我在陈顺才那扫了一夜的院子,今上午又在那洗衣裳,我看得真真切切,   从昨天黄昏到今天正午,曲乔一趟茅厕没去过,屋子里没有壶,也没有桶,你说她都疴哪去了?”   齐安国转了转眼珠,沉沉一笑:“曲乔,我就觉得这女子奇异,相貌平庸,却让陈顺才看上了,就连圣上也看上了,   小川,你立了大功了,这个曲乔她根本不是人!”   ……   忙了一夜的陈顺才回到了皇宫,一路却想着那口兰止酒。   曲乔煮的酒,也太好喝了,怎么喝都不够。   今天从集市上给她买了一匹上好的流光锦,本想给她做件衣裳,可又拿不准她的尺寸,且把衣料拿回去,让她自己裁吧,她的手艺也相当好,陈顺才有两身便服就是她改的。   陈顺才一路走得飞快,只为了回院子里,多看曲乔一眼。   祭礼准备的差不多了,吃点东西,喝一口酒,还得找皇帝复命去。   跟着皇帝,难免要受些委屈。   以前不觉得委屈,可现在心性不知为何就变了,变得这么娇贵了。   陈顺才自嘲的笑了笑。   许是因为有人疼了吧,有人疼的男人自然就娇贵些。   委屈就委屈吧,为了家里女人过上好日子,受点委屈又能怎地?   这不就是男人的本分么?   想到此,陈顺才越走越快!   等到了院子门口,陈顺才一惊。   院子大门是开着的,有禁军和侍卫站在院子门口。   皇帝来了!   陈顺才赶紧进了院子,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曲乔,看见了满地的血迹,看见了端坐在院子当中的昭兴帝。   陈顺才站在院子当中,神情惊愕的看着昭兴帝。   昭兴帝脸颊一颤,喝道:“奴才,还敢看朕!当真瞎了你这双狗眼,且看看你相中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人?”   话音落地,史川上前,拔出短刀,剖开了曲乔的肚子。   肚腹之中没有内脏,史川笑道:“陈秉笔,你看仔细了,这是个傀儡!”   齐安国站在昭兴帝身后,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昭兴帝喝道:“奴才!你还有何话讲?”   “老奴……”   陈顺才刚一开口,就被昭兴帝打断了:“奴才,跪下说话!却不懂什么是古礼吗?”   陈顺才弯曲双膝,跪在了地上。   ……   阴阳司里,太卜失去了和曲乔的联系。   曲乔是一具血肉傀儡,由太卜亲自操控的血肉傀儡。   何芳在旁道:“师尊,曲乔被毁了,陈顺才也没收拢住。”   太卜摇头道:“有些事情,陈顺才早就知道,我跟陈顺才说过,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与曲乔无干!”   沉默片刻,太卜又问:“宗室那边,消息坐实了吗?”   何芳道:“消息已经坐实,宗室诸王无法容忍昭兴帝之古礼,欲拥立新君,   明日凉芬园祭礼,荣王和瑞王将要向苍龙真神上告昭兴皇帝种种罪状,   诸王将奉苍龙神谕,联手逼昭兴皇帝退位,立荣王为君。”   太卜连连摇头道:“荒唐,到底是谁给他们出了这么一个荒唐主意?”   “据传,宗室上下都收到了苍龙神谕,昭兴亡,立荣王,”   “神谕?”太卜一怔,“哪里来的神谕?”   “此事尚未查明,”何芳道,“但昭兴帝倒行逆施,以至人神共愤,宗室趁机出手,倒也是一次良机。”   “良机?”太卜摇头道,“你也忒看轻了皇帝!” 第355章 凉芬园血祭   天明时分,昭兴帝来到了凉芬园。   宗室成员已然到齐,各依次序站列整齐,等在凉芬园正园之中。   太卜在暗中静静观望,京城之中的皇室宗亲都来了,除了瑾王。   瑾王为何没来?   莫非是收到了什么风讯?   昭兴帝面向宗室成员站了片刻,宗室诸王、世子、王孙等数百人,与昭兴帝相向而立,无一人下跪。   昭兴帝对此早有准备。   王室成员对古礼的抵抗最为强烈。   祭礼开始,昭兴帝先念祷词。   这次祭祀的主要目的,正是推行古礼。   今天,昭兴帝要让王室宗亲最先学会古礼。   用特殊的方式学会古礼。   “朕为大宣社稷,重拾古贤之道,以古贤之礼教化愚顽,以古贤之方教化黔首……”   昭兴帝说了一番重拾古礼的重要意义,又大肆褒奖了圣恩阁的功绩,最后希望苍龙真神降下神谕,以表示昭兴帝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真会降下神谕么?   宗室成员看着昭兴帝的背影,大家心里有数。   神谕会有的,只要在祭礼的最后一个环节,叫大司祭随便说上两句,就是神谕了。   大司祭会说什么?   昭兴帝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没人会在意大司祭传达的“神谕”,他们甚至能猜出神谕的内容。   无非就是真神认可古礼,认可皇帝所做的一切。   这当然不是什么神谕,宗室心里有一道真正的神谕。   昭兴亡,立荣王。   这是他们在梦里亲眼见到的,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里,他们做了同样的梦。   荣王已经做好了准备。   等昭兴帝为苍龙真神献上祭品,荣王会立刻宣读昭兴帝十大罪状,瑞王会发动宗室成员,强逼昭兴帝退位。   昭兴帝如若不从,宗室成员将围攻昭兴帝,不只是言语上的围攻,还包括肢体上的。   他们甚至做好了把昭兴帝活活打死的准备。   他们不怕皇帝的爪牙?   梁季雄不在,苍龙卫也快死光了,谁还敢跟宗室成员动手?   陈顺才那个奴才敢么?   公孙文那个奴才敢么?   他们不敢,就连禁军都不敢!   有不少宗室成员偷偷带了武器进了凉芬园,禁军和内侍都不敢搜他们的身。   况且除了陈顺才和齐安国,其他内侍和禁军都在凉芬园外等候,他们没有资格参加祭礼。   强逼皇帝退位,会不会落下篡逆的罪名?   不会!   谁会把篡逆的罪名记述下来?   群臣不会,百姓也不会,京城之中所有人都盼着昭兴帝消失,所有人都不想看到这个逼着他们下跪的皇帝。   就连史官也只会记下一笔,昭兴皇帝倒行逆施,人神共愤,苍龙真神降旨,令其退位!   荣王有些紧张,但外表上掩藏得很好。   今天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梁显弘推行“古礼”,彻底激起臣民怒火,而今逼这昏君退位,顺应人心。   荣王梁贤俊是昭兴帝的胞弟,同为皇后所生,血脉正统。   昏君退位,太子远在北境,国不可一日无君,由荣王继位,名正言顺。   最重要的一点,他得到了苍龙真神的认可。   大宣受苍龙真神庇佑,苍龙神谕,是大宣的最高旨意,没有之一。   比起梁玉明和怀王梁贤康,荣王无疑得到了最好的机会,不用勾结外敌,也不用发动叛乱,上有苍龙钦定天子,下有昏君自掘坟冢。   而荣王也要做好自己的事情——果断出手,且永绝后患。   荣王下意识碰了碰腰间的匕首,待宗室围攻之时,他会趁机杀了昭兴帝。   梁显弘,别怪我心狠,只怪你多行不义。   昭兴帝念完祷词,该献上祭品了。   凉芬园本是处决官员的刑场,在这里祭祀,自然有其深意。   昭兴帝把各部衙门罪囚待了上来,一共五百余人,押送到凉芬园,集中处决,以罪囚之首级献祭于真神。   这五百余人有的犯了死罪,有的被判流放,有的被判徭役,有的连罪名都没坐实,只是嫌犯。   是什么罪名都不重要,对在场的王室而言,他们只是献给真神的祭品。   大司祭诵念祷词,荣王等着刽子手出现。   区区刽子手不足为虑,但最好等他们离开祭台之后再动手。   可他没有等到刽子手,只见昭兴帝一挥衣袖,跪在地上的罪囚肌肤炸裂,鲜血喷涌,身上的骨肉和内脏一块块脱落。   所有宗室成员都看呆了,他们见过杀人,就连凌迟这样的酷刑他们也都见过。   但他们从来没见过有人在他们面前自行肢解,五百多名罪囚在惨叫声中慢慢化成了满地肉泥。   大司祭嘶声喊道:“真神杀贼!”   是真神杀了这群罪囚?   这场祭礼真的请来了真神?   王室成员终究见识广博,有一些人看出了端倪。   这是墨家工法,有人在暗中使用了机关术,但机关从何而来尚未可知。   躲在暗处的太卜知道机关从何而来,机关的根源,在那些罪囚身上的镣铐上。   镣铐上有极细的钢丝,罪囚身上的骨肉是被钢丝一层层勒下来的。   谁能操控如此高明的机关?   除了钟参,京城之中只有一个人。   苦修工坊坊主,叶安生。   他就在凉芬园。   可太卜找不到他的位置。   处决完了囚犯,就等于向真神献上了祭礼,荣王该登场了。   昭兴帝站在祭坛之上,荣王站在祭坛之下,两人之间隔着满地肉泥。   荣王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恐惧,向前走了一步,刚要开口,却听昭兴帝缓缓说道:“贤俊,别急,祭品还没献完。”   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别急?   皇帝知道我要做什么?   昭兴帝目光深邃的看着荣王梁贤俊,看着眼前的每一个人。   前日密会,宗室诸王信誓旦旦,定下盟约,皆言与昏君不共戴天。   可今天只不过一眼扫视,所有宗室成员都在躲避昭兴帝的目光。   他们怕了。   荣王意识到情势不妙,此刻必须立刻宣读昭兴帝的罪状,否则王室的盟约会在恐惧之中土崩瓦解。   “昏君!”荣王刚说出两个字,忽觉气息阻塞,好像有奇怪的东西在口腔之中生长,封堵住了咽喉。   昭兴帝身前突然亮起一排烛火,悬浮在半空之中,在白日之中甚是耀眼。   烛火熄灭一半,在场所有宗室口中都生出异物,阻断了气息。   宗室成员大惊,想要逃走,脚底再生异物,瞬间钻入泥土,却把所有人牢牢束缚在原地。   众人奋力挣扎,骨骼之中再生异物,盘错之间,束缚住了所有关节。   最先被锁住的关节是膝弯,所有宗室成员整齐的跪在了地上。   接下来被锁住的是嵴柱,众人的身体像木偶一样僵硬的扭曲,在阵阵脆响过后,他们的嵴椎全都断了。   但他们依旧挺直腰身跪在地上,有异物代替嵴椎,支撑起了他们的身体。   他们脖子僵硬的抬着,脸上的五官扭曲,瞪着血红的双眼注视着昭兴帝。   他们还活着,但也只是活着而已,他们丧失了活动的能力,连眨一下眼睛都做不到。   昭兴帝一挥衣袖,身前的蜡烛逐一点亮。   每点亮一根蜡烛,宗室成员面部和肢体的扭曲便少一分,待蜡烛点亮过半,已经有不少宗室成员能够活动了。   蜡烛亮了七成,宗室成员几乎恢复如初,他们依旧跪在地上,整齐的向昭兴帝行跪拜礼。   蜡烛全亮,所有宗室成员面带笑容,动作整齐如一。   他们真诚的向昭兴帝跪拜,每向昭兴帝磕一次头,都要整齐呼喊:“陛下圣明,真神圣明!”   看着如此诡异的一幕,昭兴帝背着手,站在祭坛之山,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陈顺才站在身后,神情木然,似乎知道内情。   掌印太监齐安国站在陈顺才身边,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   他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他很害怕,可还要强行摆出一张笑脸,这让他的表情显得狰狞而滑稽。   太卜将阴阳二气集中于双目,扫视着祭坛之下的王室宗亲。   他看见了一棵树,一棵巨大的树。   无常血树!   这些王室成员被变成了一棵血树。   束缚他们脚掌的,是血树的根,他们的脚掌已经深深扎根在泥土之中。   束缚他们关节的,是血树的主干,主干支撑着他们的身体,牢牢束缚着他们的膝弯。   他们张开的双臂,正是血树的根根枝杈。   他们反复跪拜,正是枝杈在风中来回摇曳。   他们高声齐呼,正是枝叶在风中发出的声响。   他们为什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变成血树。   太卜环顾四周,发现了端倪。   他先看到了祭坛上的神像,那根本不是苍龙真神的神像。   那是一个看不清四肢和五官的神像,太卜不敢过分注视那座神像,否则会迷失在无序和混乱之中。   神像周围,笼罩着一座巨大的法阵。   混沌无常道的法阵,就是这道法阵把五百多个王室宗亲变成了一棵血树。   这场祭祀,与苍龙真神无关,苍龙根本感知不到这场祭祀的存在。   太卜必须离开了,否则他也会受到法阵的侵袭。   在渐渐远离凉芬园的一刻,他听到了昭兴帝的声音:   “此即天子之威,此即天子之势,此即古贤之道与天子之礼!   传旨下去,祭祀持续三天,召集群臣及京城之民,来此聆听神谕!”   此番如能晋升二品,世间将无人与朕匹敌。   如不能晋升二品,且让血树助朕登上二品。 第356章 大官家,咱们开战!   滑州同知刘江浦护送一队马车,来到了雨陵城外。   这队马车里装着白银十万两,是给剿孽军的军饷。   他不需要把这十万两白银亲自送到军营,只需要转交给隋智就好,这是皇帝的旨意。   隋智没有露面,前来接银子的是怒夫教滑州坛守杨敬桓。   杨敬桓收了银子,同刘江浦客套两句,即刻话别。   刘江浦没有过问这些银子的去向,干着随时可能掉脑袋的营生,刘江浦的长命绝学就是不该知道的,绝对不问。   杨敬桓带着银子走了十几里,在路边和隋智汇合,隋智接手了银子,把杨敬桓叫到僻静处,单独叮嘱了几句:   “你先去一趟池罗县,检查一下法阵,再去一趟千窟山,看看真神外身状况,他若是醒了,立刻补些血药,入夜之前,必须让他保持熟睡。”   杨敬桓道:“大司马放心,只是大司马此去,却让卑职有些担忧,那圣威长老却不是普通人,想要骗过他,只怕……”   “怕也没用,”隋智慨叹一声道,“梁大官家心狠,一点余地也没给我留下,   不光梁季雄不好骗,徐志穹更不好骗,好在我早有计策,却让他们也无路可选。”   隋智带着车队来到了剿孽军大营,梁贤春率领各营营尉盛情相迎。   看到十万军饷,梁兴春甚是欢喜,可看了看押送军饷的人,梁贤春颇为失望。   “隋侍郎,圣上当初说的清楚,十日之内,给我军十万饷银,五百援军和五万箭镞,如今箭镞未到,倒也无妨,可是押送军饷的军士不过几十人,这和五百援军相差甚远!”   隋智慨叹一声道:“说来惭愧,我带来这几十人,根本算不上军士,他们原本都是雨陵州府的官差,穿上军服,无非是虚张声势罢了。”   梁贤春诧道:“何故如此?”   隋智道:“押送饷银的五百军士,在池罗县遭到血孽门伏击,受困于山林之中,已有两日不得突围,   我在雨陵城搜罗些衙差前去接应,里应外合,费尽手段,只把饷银接了出来,援军依旧困在池罗县,只怕连今晚都撑不过了。”   徐志穹在旁静静旁听。   池罗县是雨陵城的外县,与绮罗县相邻,离剿孽军大营只有六十多里。   援军已经抵达池罗县,并且已经和血孽门交战,还打的如此惨烈,剿孽军竟然没有收到一点消息?   这不合理。   这些日子,为了时刻提防朝廷派来的“援军”,粱季雄增派了不少斥候,六十里外都开战了,剿孽军还一无所知,那些斥候都作甚去了?   这是隋智布置下的圈套。   梁贤春闻言,情绪异常的平静。   换做往常,她应该怒发冲冠,恨不得立刻带上人马,扫平池罗县。   可她今天的表现与以往大相径庭,她似乎并不打算出兵:“隋侍郎,此事却该慎重,待我派人去池罗县查明虚实再做定夺。”   隋智慨叹一声道:“虚实不必查了,血孽门悍勇如是,是我亲眼所见,那五百援军是我从军中点选的精锐之师,没想到在强敌面前,却也束手无策,将军,你的确要慎重些,若是贸然去了,只怕有去无回!”   激将法?   且看粱贤春什么态度?   梁贤春点点头:“我身负朝廷重托,确实不应鲁莽!”   认怂了?   自剿孽军组建以来,挖空脑袋,一路猛冲的粱贤春竟然认怂了?   隋智颇有深意的点点头,没再多说。   林天正和左楚贤惊讶的看着粱贤春,他们无法理解粱贤春的态度。   粱玉瑶对此倒不惊讶,她偷偷看了徐志穹一眼,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粱贤春自称有军务亟待处置,且让隋智先在营帐之中歇息片刻。   待众人散迄,粱玉瑶低声对徐志穹道:“你猜姑姑为何不敢出战?”   徐志穹摇头道:“这一次,我却看不出她的心思。”   粱玉瑶低声道:“她被老祖宗打怕了,我昨晚偷偷看见了,粱贤春又说攻打千窟山的事情,被老祖宗知道了,老祖宗狠狠揍了她一顿,   老祖宗是真打,往死里打,也就仗着她有四品修为,老祖宗若是那么打我,还真就把我打死了!”   徐志穹嗤笑一声:“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粱玉瑶冷哼一声:“就你见识多,就你知道的多,什么事情都说不简单,分明是你自己想多了!”   徐志穹到粱玉瑶的营帐里蹭饭吃,粱玉瑶那里有奶。   从雨陵城买来的牛奶。   梁贤春去了梁季雄的军帐,把前因后果讲述一遍,等待梁季雄定夺。   她只是描述了前因后果,没表现出任何态度,这让粱季雄非常困扰。   粱季雄问道:“贤春,依你之意,这仗打是不打?”   粱贤春低声道:“依我之意,此事当慎重。”   慎重?   这是粱贤春说出来的话?   梁季雄颇为惊讶,思量片刻道:“此事且待我稍加斟酌,你先好生招呼隋侍郎。”   梁贤春一走,梁季雄立刻叫来徐志穹商议对策。   “隋智说援军已经到了,和血孽门在池罗县交战,你说这事是真是假?”   二哥看不明白,徐志穹也不明白。   “这件事情我却说不清。”   粱季雄道:“若是单凭隋智一面之词,我觉得这事情是假的,斥候也曾去过池罗县,没见到朝廷的援军,也没见到血孽门的人,这应该是皇帝设下的圈套,   但从贤春的举动来看,我又觉得这事情是真的,倘若皇帝真在池罗县布下了圈套,贤春是皇帝的内应,理应主张出兵池罗县,可我看她的意思,是不想出兵。”   徐志穹揉揉额头道:“在这我也想不出个端的,等回了自己营帐或许就能想明白。”   粱季雄眨眨眼睛,很是费解:“回了你营帐,怎就能想明白?”   “因为隋智肯定要单独找我,他肯定是想办法说服我,再让我想办法说动你。”   徐志穹回了营帐,果如所料,隋智很快找了过来。   “贤侄,你可真是让叔父好找!”   徐志穹赶紧给倒了杯隔夜的好茶:“叔父,这么急着找小侄,却有何事?”   隋智擦擦脸上汗水道:“我看你家将军不肯往池罗县出兵,志穹,你且得好好劝劝她,此时若畏首畏尾,只怕后患无穷!”   徐志穹一脸无奈道:“叔父,从朝廷来的五百精锐都被困住了,我们也就这些兵力,若是贸然前去救援,只怕正中了敌军的下怀。”   隋智慨叹一声道:“这话却叫我怎么对你说?若是现在开战,你等和援军联手,还有不小胜算,等到援军全军覆没,你等却如笼中困兽,生死全在敌军指掌。”   徐志穹一笑:“叔父言重了,我等也不是第一日与敌军交战,只此一役,应该定不了生死。”   隋智慨叹一声道:“志穹,叔父的话,你或许不愿相信,可粱贤春是什么人,你心里应该清楚,   她不愿去池罗县,你可知是何原因?五百援军如果死光了,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今晚池罗县会有一场恶战,你等若不去支援,五百援军,势必全军覆没!   池罗县离这里只有六十多里,还与血孽门的巢穴绮罗县相邻,等血孽门集中兵力包围大营的时候,你又能支撑多久?   贤侄,我知道你有手段脱身,判官逃命的手段确实厉害,可圣威长老在这里,林院长在这里,六公主也在这里,他们死活你当真不在意?   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滑州的判官也在盯着剿孽军的营盘,血孽门只要出手,他们绝不会旁观,贤侄,等判官打上门的时候,你未必逃得掉,有些事情也未必说得清!”   西红柿   这一句说在了要害上!   如果滑州判官前来攻打营盘,徐志穹的身份肯定会暴露,而且大概率会死在同道手上,判官的脱身手段在同道面前未必管用。   隋智把声音压到最低:“听叔父一句劝,与其在此坐以待毙,倒不如去池罗县探探深浅,   圣威长老在军中,有三品苍龙随你一战,你有什么好怕?这等情势下,先出手偷袭肯定不吃亏!   滑州的判官很识时务,只要你能击败血孽门,他们绝对不敢轻易出手,只要判官不插手,贤侄你就平安了。”   是的,隋智说的没错。   滑州判官会帮血孽门的忙,但未必会为血孽门拼命,之前与粱玉瑶一战就是例子。   粱玉瑶只要击溃了剿孽军,判官们自然会选择撤退。   尽早击败血孽门,是阻止滑州判官出手的唯一方法。   可徐志穹没打算阻止他们。   他很想和同道们好好聊聊。   “叔父,你说什么判官?判官到底是个什么道门?”徐志穹还是装湖涂。   隋智摇头走了。   徐志穹在营帐里坐了片刻,去了粱季雄的营帐。   粱季雄正在盘问斥候,两名斥候的确在池罗县看到朝廷的军队正在作战。   这两名斥候都是粱季雄的心腹,自然不会撒谎。   粱季雄看着徐志穹问道:“志穹,你怎么看?”   徐志穹道:“二哥,隋智来找过我了。”   粱季雄支走斥候,问道:“他却怎说?”   徐志穹把隋智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把涉及到判官的事情省略了。   粱季雄还真就被隋智说动了:“斥候已经找到敌军所在,出兵偷袭确实是上选,纵使偷袭不成也有退路,   可若留在此地死守大营,待陷入重围,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徐志穹沉默良久,起身道:“二哥,等我消息,时机到了!”   他离开了大营,去了阴阳司。   ……   黄昏时分,隋智也离开了剿孽军大营,临行之时,对粱贤春道:“将军,你既是不肯前往池罗县一战,隋某自去便是,今日纵使拼上这条性命,我也要把五百援军救出来!”   粱贤春道:“隋侍郎,此事却要从长计议……”   “罢了,不必多说!”隋智上马就走。   带隋智走后,粱贤春长出了一口气。   时才她感到阵阵恐惧,尤其在隋智提到池罗县这三个字时,她尤其感到恐惧。   耳畔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回响:“不能去,不能去,去了你会打光了军队,回来再被粱季雄打死!”   就是这份恐惧让一向头铁的粱贤春认怂了。   不能算我认怂,我这是听了老祖宗的话,老祖宗说不能打的!   必须听老祖宗的话,不然会被老祖宗打死……   待远离剿孽军大营,隋智舍却战马,一路飞到了池罗县外的一片荒野。   荒野之中,假扮成官军的怒夫教弟子,和假扮成血孽门的怒夫教弟子,正在“交战”。   隋智示意他们继续作战,不要停下来,他自站在荒草丛中,暗自启动了法阵。   一阵烟尘翻飞,地面上钻出一块直径三尺的圆石。   圆石渐渐扩大,直径很快超过一丈。   在荒原上表演打仗的军士非常紧张,想要后退,却被隋智喝止。   他们要留在原地继续表演。   可他们是内道弟子,知道这块石头意味着什么。   这是真神外身,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们随时可能被吞掉。   圆石慢慢变成了方圆几十丈的小山,随同饕餮外身一起来的,还有滑州坛守杨敬桓。   杨敬桓从小山上跳了下来,来到隋智身边道:“大司马,您放心,真神睡得很踏实。”   隋智点头道:“等剿孽军现身之后,我会唤醒真神,你们到时候可要跑快些。”   杨敬桓道:“粱贤春答应来池罗县?”   隋智摇头道:“她没答应,她要是答应了,剿孽军不会来,她要是不答应,剿孽军反倒会来,所以我不能让她答应,   但他们这一次一定会来,因为他们别无他路,尤其是徐志穹!告诉血孽门,让他们准备好劫营!”   说话间,饕餮外身突然发出一声喘息。   不是睡醒了,只是打了个呼噜。   怒夫教子弟吓得半死,隋智喝一声道:“不必惊慌,继续操演!”   ……   阴阳司里,徐志穹摸了摸微微颤抖的中郎印,感知到了饕餮外身的存在。   “时机真的到了!”徐志穹摸了摸陶花媛的肥桃,“桃儿,傀儡准备好了吗?”   陶花媛点点头:“备好了!”   “料灌足了吗?”   “灌足了!”   “好!”徐志穹一攥中郎印,喝道,“开战!” 第357章 徐志穹夜袭池罗县   徐志穹回到了大营,到了粱季雄的营帐:“二哥,时机到了,咱们和大官家开战,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千万要记住。”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粱季雄走出营帐,到了中军大帐。   一看到粱季雄,粱贤春的魂魄吓丢了一半,慌忙起身行礼:“老祖宗,有什么吩咐?”   粱季雄道:“整饬战袍,去池罗县打仗。”   粱贤春一愣:“去,去池罗县?老祖宗不是说……”   “哪任多话来,让你去便去!”   粱贤春立刻披上了战甲。   她并不怕打仗,也不怕去池罗县,她真正害怕的是粱季雄,这些日子,她真是被粱季雄打怕了。   “老祖宗,我这就去召集人马。”   “不必去了,”粱季雄道,“志穹已经把人马召集好了,这一仗,我们跟着志穹打。”   “跟着他?老祖宗,您这身份怎么能跟着他?再说了,我才是主将……”   粱季雄把脸一沉,喝道:“此役,就是让你和志穹好好学学怎么打仗!你先去阵前,找志穹汇合,我随后就到!”   粱贤春本想叫上苍龙卫,却被粱季雄拦住了:“只你一个人去,不准带军士。”   粱贤春讶然道:“连个侍卫都不能带?”   “你有四品修为,还要什么侍卫?”   粱贤春道:“老祖宗,这侍卫不一定用来厮杀,这是为将者的体面。”   粱季雄怒道:“身后跟两个侍卫,就算有体面了?我平素独来独往,难道不体面吗?”   粱贤春不敢再说,跨上战马,出了营门。   徐志穹带着一队骑军等在山道上,粱贤春看了看军士,所有人都穿着黑袍,以黑纱蒙面,看身形,似乎是女子。   “你把青衣营调来了?”粱贤春问道。   徐志穹点点头:“此役是我指挥,青衣营和我更默契些。”   粱贤春皱眉道:“老祖宗给你几分面子,你别得意忘形,军中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徐志穹点点头道:“来,大将军,按规矩,你走前边!”   “你敢跟我……”粱贤春大怒,哪有主帅走在前边的?给你做挡箭牌么?   她刚要发火,却见粱季雄、林天正和左楚贤跟在了队伍最后。   粱贤春也想去队尾,这才符合她身份。   她刚掉过马头,粱季雄怒目相视,冲她连连摆手。   “贤春,去队首!”粱季雄喝道,“随志穹好好学些本事!”   老祖宗竟然把这种话说了出来?   当着军士的面说了出来?   这却不是成心羞辱我?   粱贤春一脸愤恨走在了队首,徐志穹一声令下,三百人马兵发池罗县。   人马出发不久,道路旁边,有哨探向隋智送去了消息。   隋智一笑,对杨敬桓道:“徐志穹率三百军士朝池罗县来了。”   杨敬桓一脸惊喜:“三百军士?莫非是青衣营?”   隋智点头道:“就是那个最难缠的青衣营。”   “只有徐志穹一名将领么?”   隋智摇头道:“粱季雄、林天正、左楚贤都来了,剿孽军中,就剩下一个粱玉瑶守营。”   杨敬桓笑道:“这回该让血孽门出手了!”   隋智吩咐道:“再等等,徐志穹这厮甚是奸滑,许是转一圈又回去了。”   ……   徐志穹率军走到半途,粱贤春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找到梁季雄。   “圣威长老呢?怎么不见人?”   “好像解手去了。”   “临阵解手?圣威长老哪回做那种事?”   做那种事怎地了?我又没说二长老吓尿了。   徐志穹不耐烦道:“三急难忍,却还分什么时候?”   粱贤春收住缰绳:“我去看看长老,莫不是出了什么闪失。”   徐志穹拦住梁贤春:“圣威长老是什么修为,怎会出了闪失,再说身边还有林院长和左院长。”   粱贤春回头又看了看林天正和左楚贤,朝他们喊一声道:“圣威长老何在?”   两人只顾赶路,默不作声。   不光是他们两个不作声,走了这一路,军中就没有人说过话。   粱贤春问徐志穹:“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军中没人开口?你带了一群哑巴过来?”   徐志穹看着粱贤春道:“咱们是去池罗县突袭,行军途中理应人衔枚,马裹蹄,一点声音都不能出,你一路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粱贤春怒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凭甚对我指指点点!”   “指点你两句,算是看得起你,”徐志穹回头看了一眼,“二长老回来了,你且收敛些,莫再让他揍你!”   粱贤春一回头,果真见梁季雄出现在队尾:“我这便找长老理论一番,看看这军中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徐志穹扯住粱贤春的缰绳,语气严厉了几分:“此役由我指挥,我现在命令你把嘴闭严,老实行军!”   粱贤春吼道:“你算什么东西,当我怕你不成!”   徐志穹一咬牙,目露凶光:“再敢作声,今便当众打死你!”   粱贤春错愕许久,恼羞成怒:“徐志穹,你好大口气,凭我四品修为,你敢跟我动手?”   “你有个狗屁的四品修为!”一阵晚风吹过,徐志穹神色狰狞看着粱贤春。   粱贤春面色惨白,没有回应。   她不敢直视徐志穹眼睛,徐志穹拆穿了她隐瞒多年的秘密。   她回过头去,看着身后的三百军士,看着队尾的梁季雄、林天正和左楚贤。   他们都看见了?   他们都听见了?   她隐约有种感觉,这支军队里,只有她和徐志穹两个人。   她的感觉没错,军中就他们两个人。   其余的都不是人,包括后来赶上的粱季雄,都是血肉傀儡。   吃饱喝足的血肉傀儡。   真正的粱季雄已经回到了剿孽军大营。   军营里不只有剿孽军,还有阴阳师,陶花媛带来了两百名阴阳师,潜伏各个营帐之中。   各个营帐之中都布置好了法阵,陶花媛对梁季雄道:“圣威长老,怒夫总坛的高手都集中在了滑州,四五品的修者不在少数,这仗却不好打!”   粱季雄活动了一下手腕:“此事不劳陶姑娘担心,只怕那般狗贼不禁打,却让老夫活动不开筋骨!”   陶花媛下令,两百阴阳师催动法阵,将剿孽军全军送到了雨陵城。   梁季雄的任务,是率领剿孽军攻破怒夫教滑州坛。   “全军听令!”梁季雄沉声道,“攻占贼窟,凡有相抗者,格杀勿论!”   说完,梁季雄带着剿孽军,在陶花媛的指引下,直接走向了怒夫教的州坛。   州坛建在雨陵城内一座宅邸之中,来到宅邸门前,两队守门的怒夫弟子正要上前拦阻,忽而面带笑容,打开大门,把剿孽军迎了进去。   他们中了梁季雄的盘蟒之技。   梁季雄对陶花媛道:“陶姑娘,里面的事情不劳你们动手,帮老夫做个法阵,把消息封堵住,别让他们往外报信,这对你来说应该不算难事。”   在对方没法反抗的情况下,这对陶花媛来说的确不难。   陶花媛带领阴阳师布置法阵,梁季雄一路直行,走进宅邸,所经之处,且留下伏尸两行。   一名四品饕餮修者躲在暗中,想吸取梁季雄的气机。   刚吸了两口,忽觉一股冰冷杀气出现在背后。   林天正单手摁住了他的脑袋,转脸看向了梁季雄。   他本可以生擒这名四品饕餮修者,可梁季雄下了命令:“杀之!”   怒夫教今夜很不走运,梁季雄的怒火已经积压了很久。   ……   寅时,哨探送来消息:“徐志穹率军已迫近池罗县,据此不足二十里。”   隋智腾空而起,在空中飞翔片刻,很快看到了徐志穹和梁贤春的身影。   他们好像有些争执。   梁贤春这蠢人,死到临头还是这么蠢,徐志穹却还把她当成了聪明人,还真以为她有四品修为。   梁季雄、林天正、左楚贤都跟在队尾,用强者断后,这军阵排布倒是慎重。   再慎重又能怎地,还不是饕餮外身一口!   隋智飞回原地,吩咐怒夫弟子:“你们把剿孽军引过来,敌军到十里之内,再来报我!”   怒夫教弟子得令,众人插起旌旗,做大声势,并且在荒原之中放火。   隋智又下了一道命令:“传讯花春庭,让他即刻出兵,突袭剿孽军大营,一个活口都别留下!”   ……   百花庄里,茶炉之上蒸汽翻滚,庄主花春庭打开了茶壶,在滚开的水面上,先看到两行字迹,又看到一幅画面。   画面之上,徐志穹率领一队骑军正在赶往池罗县,队尾跟着梁季雄、林天正和左楚贤。   花春庭叹道:“该去的都去了,剿孽军的大营里,就剩下些许残兵和一个不会打仗的梁玉瑶。”   管家在旁道:“老爷,这事就不劳您动手了,我率些军士把他们拾掇了就是。”   “不妥。”花春庭摇了摇头。   管家道:“老爷,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戴长史带着罚恶司和咱们一起劫营,我就是再不济,这点差事也能办了。”   花春庭叹道:“差事是小,可这关乎结盟的诚意,怒夫教下足了本钱,他们大司马亲自出手,我也不能作壁上观,否则日后两家见面,我说话都要少些底气,   告诉军士,准备动身,另外你去香泉阁,把那个叫袁炳文的客人杀了,   这厮死的有点冤,可我一直没查清楚他的来历,宁肯错杀,不能错放,他在这里,美酒、美食、美人白白受用了这么多日,就当买他这条性命了。”   管家道:“老爷,戴长史此前看过了,这厮就五品修为,不用我动手,叫那几个丫头收了他就是,我还是陪您劫营去吧。”   花春庭皱眉道:“你现在是越来越没分寸了,对付一个梁玉瑶,你非跟着我去作甚?那个姓袁的来历不明,我让你处置的稳妥些,你怎就不听?”   管家不敢多说,赶紧去了香泉阁。   李沙白正在汤泉之中和三名女子戏水,管家叫来一名女子,低声耳语几句。   那名女子点点头,笑吟吟回到了汤泉之中。   李沙白问道:“那人时才为何叫姑娘过去?”   女子笑道:“那人说要送些滑石过来,让我们好好伺候客官。”   一听“滑石”两个字,另外两名女子纷纷贴在了李沙白的身上。   李沙白一怔:“要滑石作何用?”   女子笑道:“客官却没听过,滑州有三滑,水滑、石滑、人也滑,且把滑石放在客官嵴背上,好好按揉一番,立时能解去满身酸苦。”   说话间,女子轻轻抚摸着李沙白的嵴背。   李沙白笑道:“那滑石却比姑娘的手还滑么?”   女子笑道:“那却看客官如何品评了。”   话音落地,女子手指猛长一寸,指尖锋利如锥,指尖倒扣,自背后刺进了李沙白的皮肉。   李沙白痛呼一声道:“姑娘,却为何故?”   那女子不答话,却把五指刺的更深。   另一位姑娘双手插进了李沙白的胸膛,还剩一位姑娘,双手插进了李沙白的两肋。   眨眼之间,李沙白被插了满身窟窿,汩汩鲜血流进了汤泉。   三名女子神情冰冷,看着李沙白痛苦而惊惧的表情,她们脸上还带着些许笑容。   三名女子都是五品的血孽修者。   她们庄主说,这个叫袁炳文也是五品。   让她们一起对付一个五品,似乎有些太轻松了。   一名女子啐了李沙白一口:“看你这贱格模样,若是做完生意赶紧滚蛋,也不至于死在这里!”   另一名女子笑道:“这些天,我们姐妹可是为你花了不少力气,重门叠户、九曲回肠你都不要,偏偏让我们摆着给你画,   我们姐妹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龌龊之人,若不是今日才得了庄主命令,我们姐妹早就送你上路了。”   第三名女子加了把力气:“这厮命好硬,这口气怎么还没咽下?血都流了这么多了,他这血,血……怎么是黑的?”   原本痛苦惊骇的脸上,突然冒出一丝笑容,李沙白笑道:“姑娘,你看错了,那不是血,是墨汁。”   三名女子一惊,各自从身上生长出百十条手臂,想把李沙白撕碎。   手臂长出来了,可她们在汤泉之中却动弹不得。   汤泉里的墨汁越发浓厚,这三名女子就像陷入泥沼之中,越挣扎,陷得越深。   “客爷,饶我,我们知错了!”   “客爷,我们都是听命行事!”   “客爷,我以后好好伺候你,让我作甚就作甚,你说画就画,你想怎地都行,客爷,饶我,饶……”   满池墨汁像有生命一半,沿着脖颈往上爬,先盖住三名女子的口鼻,再连同眼睛和头发一并盖住,随着墨汁翻滚浸染,三名女子化成了三块黑墨,慢慢融化在了汤泉里。   管家在旁看呆了,他有四品修为,此刻却没有正视李沙白的胆量。   管家撒腿要跑,李沙白随手丢出一支毛笔。   毛笔很快追上管家,千丝万缕的笔锋,把管家拖了回来,扔进了汤泉。   管家有四品修为,拼上性命与李沙白搏斗,过不多时,也变成一块黑墨,融化在了汤泉里。   前院里,正待率兵出发的花春庭突然闻到了一阵墨香,心头猛然一颤:“不好,出事了!” 第358章 李沙白大战百花庄   花春庭默默注视着东园,淡淡的墨香气让他的额头上流出了汗水。   滑州罚恶司长史戴益光戴着面具,领着四百多名判官,正等着出发,见花春庭迟迟未动,且上前问道:“花庄主,你这是要等什么人?”   花春庭道:“戴长史,你可是闻到了一些墨香气?”   判官的鼻子很灵,戴益光点头道:“时才便闻到了墨香,还以为是你庄上又出了什么新花样。”   “不是我庄上的花样,是我庄上出了个奇怪的客人。”   戴益光皱眉道:“是我见过那个人么?我却说了,他只有五品修为,不用放在心上。”   “只怕没那么简单,”花春庭摇头道,“戴长史,你先带人马去敌军大营,待我处置了那客人,随后便至。”   戴益光沉下脸,语气也变了:“花庄主,咱们且把干系说明白些,这是你们血孽门的事情,不是我罚恶司的事情,我是来帮衬你的,你若不出手,我去和剿孽军打什么仗?这事和我有什么相干?”   花春庭笑道:“戴长史,莫要见怪,花某且把手下全部精锐都托付给戴长史,这份诚意还不够么?   这个姓袁的客人来历不明,我也实在放心不下,且待我将他处置了,立刻赶去敌军大营!”   话说到这份上,戴益光再若争执,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率军先走一步,花春庭独自一人去了香泉阁。   香泉阁一如往日。   池水依然清澈,不见半点墨汁。   云雾之中仍有脂粉香气,却不见了那三位佳人。   三个女子去哪了?   管家去哪了?   纵使活不见人,死了总得见到尸首吧?   李沙白一个人在汤泉之中烹茶,花春庭上前道:“袁掌柜,敝庄近几日招呼的如何?”   李沙白笑道:“庄主盛情相款,贵庄风光如画,在下实在舍不得走,   没想到刚才几位姝丽和一位小哥非要赶走在下,言语之间,却起了些冲突。”   花春庭叹道:“这几个婢仆平时少了管教,却让袁掌柜见笑了,不知他们人在何处?”   李沙白笑道:“就在汤泉之中,一汤水暖,却把干戈化玉帛。”   说完,李沙白拿起浮板上的砚台,将些许墨汁泼在了水中,墨汁游移,在汤泉之中迅速勾勒成一幅画卷。   三名女子围着李沙白在池中嬉戏,一名男子在岸边偷偷观看,这正是他们袭击李沙白之前的最后一幕。   李沙白慨叹道:“若是时光停留于此该多好,那男子倒不可惜,可惜这三个姑娘都是妙龄,体魄饱满,容貌俊美,在下真想为她们多留下几幅画卷。”   看着汤泉的热气与画卷交叠在一处,花春庭缓缓起身,自背后伸出了十条手臂。   十条手臂各执兵刃,分别是一对匕首,一对短叉,一对手斧,一对铁杵,和一条长鞭。   “袁掌柜,他们不懂规矩,死了倒也应该,但时辰到了,你终究要上路,还是让花某送你一程吧!”   李沙白笑道:“庄主原来姓花,在贵庄住了这多天,还不知庄主名姓,其实在下也不姓袁,在下姓……”   花春庭微笑着打断了李沙白:“不必说你姓什么,敝庄从不给客人立坟冢,日后也别指望有人给你祭扫,且当个无名鬼,安心上路吧!”   话音落地,花春庭突然现身在李沙白面前。   背后十只手,拿着九件兵刃,从四面八方杀来,还剩下原本的一双手,长出三寸多长的指甲,刺向了李沙白的胸口。   这一击看似无解,李沙白被各种兵刃包围了,没有躲闪的空间,也没有招架的机会。   但李沙白十分从容,一挥毛笔,千丝万缕的笔锋化作一道屏障。   笔锋看似柔软,丝缕盘旋之间,却把九把兵刃和一双利爪牢牢缠住。   没等花春庭挣脱,李沙白一推砚台,墨汁泼洒在花春庭手臂上,开始迅速蔓延。   被墨汁染黑的地方,很快失去了知觉,彷佛变成一块黑炭,又脆又硬。   花春庭意识到情况不对,从笔锋之间奋力挣脱,挥起手斧,将自己沾了墨迹的六条手臂纷纷砍掉。   李沙白将砚台扔到半空,墨汁如雨而下。   花春庭猛然低头,长发迅速生长,包裹住全身,挡住墨汁后,拿出短刀,又把满头长发剃个干干净净。   李沙白随手一挥,一片朱砂扬在半空。   花春庭躲闪不及,几点朱砂落在皮肤之上。   朱砂瞬间穿透外皮,形成一颗颗沙眼,渗透到皮下,扎根在骨头上。   骨头上的一粒朱砂变成两粒,成倍增长,重新蔓延到皮肤之上,变成一个个窟窿,不断在身上扩大。   李沙白如此凶悍的技能让花春庭胆战心惊,花春庭一跃而起,和李沙白保持两丈开外的距离。   看到点点朱砂不停蚕食自己身体,花春庭用自己的利爪撕开自己的皮肉,把几根沾上朱砂的骨头从身体里扯了出来,扔在了一旁。   大腿骨被扯了出来,花春庭身子倾斜片刻,又长出一条新腿。   肋骨被扯出来几根,花春庭暂且没做理会,且让胸腔那厢暂时塌陷。   臂骨被扯下来几根,骨缝里还有朱砂残留,花春庭嫌麻烦,直接把沾了朱砂的手砍了。   李沙白赞叹一声:“血孽三品,果真有些非凡手段,短兵相接斗过了,咱们再来斗一斗长兵刃。”   花春庭紧张的看着李沙白。   他说要斗长兵刃。   他有什么长兵刃?   笔墨砚台肯定不算,他赤着身子泡在水里,还能有什么长兵刃?   李沙白把手举在半空,手中突然多了一幅画轴。   这就是他的长兵器?   李沙白手腕一抖,将画轴展开,画卷之上空无一物,是一幅白纸。   这白纸就是兵刃?   花春庭下一步先手,挥舞利爪,冲向白纸,要把白纸撕碎。   李沙白信手一挥,白纸顺势裹住了花春庭,画轴重新卷起,花春庭消失不见。   李沙白从汤池里捡起画轴,缓缓展开,空白的画卷之上多了一个俊美男子,正是花春庭。   李沙白画出了一把长刀,刺中了花春庭的胸口,画面上的花春庭鲜血喷涌,流的到处都是。   这就是李沙白所说的长兵刃,他画出来几十件长兵刃,对着花春庭连锯带割,花春庭困在画卷里,只能硬扛着,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李沙白越画越兴起,兵刃越画越离奇,他画了一把耥耙,耥耙之上挂着九个刀片,一耙下去,便是九个刀口。   耥耙飞舞之间,眼看要把花春庭剁成肉片,汤泉旁边,一根骨头突然站了起来。   这是花春庭的大腿骨,之前被他从身体里扯了出来,丢在了岸边。   如今大腿骨上长出了一只眼睛,眼睛旁边还长出了两条手臂。   这根大腿骨用这两条手臂在岸边飞快爬行,悄无声息来到李沙白身后。   李沙白还在忙着作画,完全没有察觉到这根大腿骨。   大腿骨猛然飞起,当即刺穿了李沙白的咽喉。   李沙白一怔,手里的毛笔掉进了汤泉,画卷也落到了水面上。   花春庭集中气机,扯碎了画卷,挣脱了出来,亮出利爪,上前戳爆了李沙白的双眼,手腕一翻,掀开了李沙白的头骨。   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大腿骨,剖开了李沙白的胸膛,直接把内脏扯了出来。   鲜红的血水染红了汤泉,花春庭后退几步,喘息了许久。   他受了重伤,身上有上百处深可见骨的创痕,有几处伤口在要害上,伤势再重一点,就能要了他的命。   花春庭是血孽三品修者,他虽然不知道李沙白是什么道门,但他深切感受到了和李沙白之间的差距。   如果不是运气够好,恰好在岸边留了一根腿骨,如果不是李沙白专心作画,对四周的状况没有留意,如果这次偷袭没有此中要害,花春庭必死无疑。   花春庭的修为在三品中,他断定李沙白的修为必定在三品上,而且还在三品上停留了一段年月。   侥幸也好,宿命也罢,好在这仗打赢了,不然却要惊动星君与这厮一战。   花春庭长出一口气,上前把李沙白的尸体收拾了起来。   像这样的高品修者,将他的血肉献给星君,能为星君补充大量真元,这可是世间难得的宝贝。   花春庭上前一扯李沙白的手臂,手臂瞬间脱落,化成了一团血水。   这是……   花春庭又去扯另一条手臂,没等碰到,李沙白的整个尸体垮塌下去,全都化成了血水。   这又是……   花春庭的脸颊一阵阵抽动,强烈的寒意在身体里游走蔓延。   这厮的尸体为什么化成了血水?   整个汤泉全是血水,为什么闻不到一点腥气?   “那不是血,是朱砂,”李沙白的身影出现在了岸边,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那是我给自己画的一幅画像,画的还算尽心。”   画像?   画像是什么意思?   傀儡?   分身?   花春庭殊死一搏,杀掉的竟然不是本尊,只是一个分身?   这厮到底是什么修为?   花春庭的嘴唇不住颤抖,平复半响,低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李沙白笑道:“时才要告诉你名姓,你却不肯听,好在我这人宽宏,且再跟你说一次,   我姓李,画师,李沙白,   我来找你家主人,劳烦你做个引荐。”   花春庭一阵颤抖,颤抖过后,露出一丝笑容。   地面开始颤抖,香泉阁开始颤抖,整个百花庄在烟罗山上剧烈的颤抖。   “你想见星君!”花春庭笑了,“其实你早就见到他了,在见到我之前就见到他了。”   眼见一池汤泉忽然合拢,合拢之后又再度打开。   好像一个人眨了一下眼睛。 第359章 这才是血生孽星   花春庭唤醒了孽星。   整个百花庄里,有大大小小一百三十六口汤泉。   有汤泉合拢,有汤泉打开,一百三十六口汤泉都在不停的“眨眼睛”。   百花庄,就是血生孽星。   李沙白知道一件事,不要用凡人的智慧,来揣度孽星的长相。   可当他意识到整个庄园就是孽星时,还是吃了一惊。   香泉阁里的汤泉突然沸腾,一个巨大的眼珠在汤泉之中缓缓移动。   孽星在注视着李沙白。   李沙白撒腿冲出了香泉阁,冲进了东园。   百花庄各院灯火通明,今晚也不例外,院子里大小灯台都亮着,可为什么视线如此昏暗?   画师对光影非常敏感,李沙白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他一边狂奔,一边抬起了头,他看不到月亮和星辰,这里根本看不到天空。   香泉阁里,花春庭露出了笑容,李沙白逃错了地方。   汤泉是眼睛,按常理说,眼睛上边是眉毛,下边是鼻子。   可孽星长得合乎常理么?   眼睛下边为什么不能是嘴呢?   李沙白钻到孽星嘴里去了。   此刻,李沙白正被一团粘稠的液体卷到黑暗深处,他眼看就要掉进孽星的肚子里。   花春庭放声大笑,无论李沙白的修为有多高,只要他还是凡人,就绝对不可能从孽星的肚子里逃出来。   笑声未落,花春庭突然看到汤泉阁外坠落下一堆纸屑。   哪来的纸屑?   星君喷出来的?   的确是孽星喷出来的,他不太喜欢吃纸。   汤泉阁二楼一间雅舍里,李沙白从一幅挂画里钻了出来,一脸嫌弃的擦了擦身上的黏唾。   “孽星的个头也太大了,”李沙白举起一只手,似乎在空气中摸索着什么,“我最大的画轴有没有这么大?”   摸索了片刻,李沙白笑了:“好像比他还大一点。”   李沙白没有把画轴拿出来,而是拿出来一块双生牌。   他在双生牌上画了一道墨迹,人在池罗县的徐志穹,在双生牌上也看到了一条墨迹。   李沙白准备好了。   而此刻徐志穹距离饕餮外身还有不到十里。   隋智收到了斥候的消息:“大司马,剿孽军距此不足十里。”   他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布袋里装满了血肉。   他把些许药粉洒在血肉之中,把整袋血肉倒在了脚下的小山上。   这就是他对杨敬桓所说的血食,只是所用的药粉不太相同。   杨敬桓的血食能让饕餮外身保持沉睡,他的血食会让饕餮外身苏醒过来。   血肉在小山上渐渐消失,小山微微一颤,隋智立刻跳了起来。   小山周围的怒夫弟子飞快逃窜,跑的最快的当属坛守杨敬桓。   隋智落在杨敬桓身边,一脸风轻云淡:“莫怕,真神外身刚刚苏醒,不会急着觅食。”   话音未落,十几名怒夫弟子消失不见。   隋智拉起杨敬桓,接着往远处飞:“许是饿久了,今天他委实急了些。”   不多时,一名斥候跌跌撞撞来到隋智身边,喘息道:“大,大司马,剿孽军距此不足五里。”   隋智道:“再探!”   ……   徐志穹带着梁贤春和三百军士在荒原之中飞奔,前方有点点火光,梁贤春道:“看见敌军了,赶紧备战!”   徐志穹笑道;“急什么,骑军擅长突袭,当直捣贼首!”   梁贤春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骑兵,她们不说话,骑在战马上,随着马背有规律的起伏,梁贤春甚至听不见她们的呼吸声。   “这真是骑兵么?”   徐志穹摇头道:“不是,是血肉傀儡,吃饱喝足的血肉傀儡。”   “她们吃了什么?”   “你猜猜!”   “我猜这作甚?”梁贤春怒道,“你带着一群傀儡来这作甚?”   “做诱饵。”徐志穹回答的简洁明了。   梁贤春大骇:“你要做诱饵,自己做就是了,你带着我来作甚?”   徐志穹看着梁贤春,笑了笑:“因为你会飞!”   苍龙四品修者会飞,是因为有技法,四品苍龙修者有两种技能,一是蛟珠泣血,二是潜龙乘风。   梁贤春也会飞,但并不是因为她有四品修为,而是因为她身上有钟参的机关。   梁贤春只有七品修为,她十岁便入了九品,梁季雄以为她天资异于常人,便把她收入了苍龙殿。   梁贤春的身体天赋的确不错,可她性情愚钝而且固执,并没有掌握正确的修行方式,一直到十八岁,才勉强修炼到八品。   八年升了一品,像这样的天资,只能在苍龙殿当个马前卒,注定平庸一生。   到了三十一岁,梁贤春升到了七品。   三十一岁这年,因机缘巧合,她遇到了钟参,钟参为她特制了一套械具,植入到骨骼之中,让她具备了飞翔的能力。   除此之外,钟参还送给他一批器械,让她掌握了一些特殊的“技能”。   她的袍袖里能打出弹珠,只要她摆出一个掩面而泣的动作,再一甩袍袖,把弹珠打出来,看起来就很像四品另一项技能,蛟珠泣血。   她的内衫里藏着许多鳞片,危急时刻,可以迸射而出,杀伤敌人,这和苍龙霸道六品技——金鳞绝命有相似之处。   内衫里面的内兜之中藏着一个软囊,软囊里储存大量气机,关键时刻,可以把气机释放出来,震慑敌人。   而苍龙霸道五品技被称之为妖魔寂灭,能集中霸道气机,震伤对方经脉,软囊的功能刚好和五品技有几分相似。   凭着钟参为她打造的满身装备,梁贤春在接下来的五年时间里,修为“突飞猛进”,一直修到了“四品”。   可这身装备能骗过睿明塔么?   能!   在梁贤春的腰间缠着一条贴身的银链,在测修为的时候,只要灌注少量气机,这条银链能点亮睿明塔,也能熄灭睿明塔,钟参就是靠着这样的工法,一直隐藏着自己的修为。   不止如此!   钟参在梁贤春的身上刺了一些字,这些字里也有工法,能掩盖住梁贤春的真实修为,让旁人无法察觉,就连徐志穹的罪业之童都看不出来!   梁贤春长年在外,这身“人造修为”连梁季雄都骗过了。   钟参在她身上投入了多少精、力!   当然,这些精、力背后,还有很多代价。   比如说,钟参喜欢写诗,所以字就要多刺一些……   斥候来报:“大司马,剿孽军距离此地不足三里!”   隋智下令:“所有怒夫弟子,离开此地!”   所有怒夫教众撒腿狂奔,隋智解除了束缚饕餮外身的法阵。   徐志穹依旧策马狂奔,隐约之间,已经能够看清小山的轮廓。   “你给我听好了,我一会让你飞的时候,你必须飞起来,不然你就没命了!”   徐志穹和饕餮外身周旋过整整一天,对饕餮外身的习性非常熟悉。   他必须把这群傀儡送到饕餮外身的嘴边,还得保证自己顺利脱身,脱身之后,还要留在战场观察情势,最稳妥的方法,只有飞。   这就是他带上梁贤春的目的。   梁贤春不从,喝一声道:“我不听你鬼扯,这仗我不打了,我回去找圣威长老评理!”   徐志穹用意象之力操控鸳鸯刃,横在了梁贤春的脖子上:“若是敢走,我当即杀了你!”   梁贤春有恃无恐,她的脖子上有钟参打造的软甲,寻常兵刃伤不到她:“你杀个试试!我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鸳鸯刃在梁贤春的脖子上一蹭,留下了一道血痕。   梁贤春傻了。   鸳鸯刃是苦极寒星打造的,比钟参打造的软甲高了一个层次。   “莫要伤我,我听你的就是!”梁贤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徐志穹紧紧盯着远处的小山,一阵腥气扑鼻,徐志穹咳嗽一声,眨了眨眼睛。   小山不见了!   徐志穹扯住梁贤春道:“飞!”   梁贤春一踩马镫,带着徐志穹飞到了半空。   “飞高些!”徐志穹又喝一声。   梁贤春又加了把力气。   一阵烟尘荡起,三百骑军瞬间消失不见,一座小山出现在两人身下。   梁贤春瞪大了眼睛,向下看去:“这,这是什么怪物?这,这就是孽星?”   徐志穹摇头道:“这不是孽星,这是饕餮外身,层次还在孽星之上。”   “这,这怪物,把大军吃了?”   “不是大军,是血肉傀儡,”徐志穹看着下方道,“按理说,这东西喜欢吃活人,可今天他饿极了,而且这傀儡身上,有他最喜欢的气味。”   “什么气味?”   “我不是说他们吃饱喝足了么?”徐志穹一笑,咬破指尖,在双生牌上划了一道血迹。   身在百花庄的李沙白也看到了这道血迹,伸手至半空,抓住了巨大的画轴!   ……   隋智在远处观望,剿孽军都被饕餮外身吞了,包括梁季雄,只有梁贤春带着徐志穹飞到了半空。   梁贤春这蠢人仗着满身机关,还在垂死挣扎。   徐志穹这蠢小子还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绳!   罢了,这蠢小子还有用处,那蠢人却该死了!   隋智飞到半空。   徐志穹攥紧了桃花瓣。   隋智正要冲向梁贤春,忽见桃花在眼前飞舞。   桃花过处,霸气袭来,满脸是血的梁季雄现身在桃花雨之中。   “隋大司马,你可真难找!”梁季雄狰狞一笑,“我去州坛找你,没找到,一生气,就把州坛血洗了,你心不心疼?”   隋智大惊失色。   梁季雄怎么出来了?   他不是被饕餮外身吞了吗?   隋智很快清醒过来,他不想与梁季雄正面冲突:“圣威长老,你许是有些误会,我是诛杀血孽逆贼的!”   杀气翻滚,隋智用了杀道六品技——虎踞,他想用杀气暂时震退梁季雄。   梁季雄抢先一步,用龙怒之威迫使隋智低头。   “隋大司马,你是饕餮修者,不用再遮掩,拿点真本事出来!”   他说的没错,这事遮不住了。   趁着霸气弥漫,隋智用了饕餮技,试图吸取梁季雄的气机。   若是在暗地里,这招屡试不爽。   如今在明面上,这招对梁季雄无效!   梁季雄集中霸气,用了五品技——妖魔寂灭。   我让你吸!   隋智不敢吸,若是吸了,经脉会被霸气震裂。   他且战且退,试图把梁季雄引到饕餮外身附近。   若是全力厮杀,他未必打不过梁季雄。   但他不想在梁季雄身上消耗太多,他隐约感觉到徐志穹给他留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两人正在缠斗,忽见半空之中出现一幅巨大画轴。   画卷展开,隋智抬头望去,只觉画卷遮住了半个天空。   这画卷从何而来?   画卷之上画着一座庄园,看着有几分眼熟。   难道说……   遍体鳞伤的李沙白先从画卷之中跳了出来。   画卷随即破裂,整个百花庄从天而降,正砸中了地面上的小山。   小山一阵颤抖,发出了一声震人心魄的闷吼。   徐志穹抓着梁贤春,笑道:“大将军,看仔细了,这才是血生孽星!” 第360章 饕餮外身与血生孽星   整个一座“百花庄”砸在了饕餮外身身上。   从剿孽战开始,这就是徐志穹的目标。   孽星该杀,饕餮外身更该杀!   但徐志穹非常清楚,以当前能够借助的全部力量,根本不可能与这两个怪物直接抗衡。   引诱他们互殴,是消灭饕餮外身和血生孽星的唯一方法。   从调查饕餮外身和血生孽星的踪迹,到调动一切可用的资源,再到把隋智逼到走投无路,徐志穹和太卜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用尽了一切手段,终于把这两个怪物聚在了一起。   可聚在一起,他们就一定会交战吗?   趴在地上,正在消化食物的饕餮外身一跃而起,将“百花庄”掀翻在地上。   他很愤怒,冲着化身为“百花庄”的血生孽星不停闷吼。   粱贤春在空中看到了两幅奇景。   她先看到了会动的山丘,不是一瞬的闪现,而是山丘像趴在地上的猛兽一样,清晰的在眼前活动。   山丘的一端在小幅摇晃,这是摇头。   另一端在大幅摇摆,这是甩尾。   山丘的中间部分在起伏伸缩,这是躯干。   粱贤春意识到她看见的根本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个巨大的猛兽把身体蜷缩成了山的形状。   这一画面让粱贤春出现了认知混乱,但与另一幅画面相比,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百花庄”被掀翻了。   一座从天而降的庄园“躺在”大地上,让粱贤春清晰的看到了“庄园”平整的底部。   平整么?   整体看起来还算平整,可仔细看上去,庄园的底部像波浪一样,在有规律的蠕动,就像蛇或是蚯引的腹部。   每一次蠕动,都有些许亮光在闪烁。   那亮光是什么?   是眼睛!   上万只眼睛在不停开合。   灵性生于血肉,来自万物初生,肆意全无章法,此即血生孽星。   粱贤春的身体在剧烈颤抖。   徐志穹从身后抱着粱贤春,喝一声道:“飞稳一些,掉下去咱们全都没命!”   “你不是要当诱饵么?”粱贤春哭嚎道,“现在两个都诱出来了,咱们还不走?”   “不走。”   徐志穹不能走,眼下还有事情没做完。   孽星的底盘上慢慢生出五条粗壮的手臂,牢牢抓住地面,在一阵烟尘和碎石之间,渐渐翻转了过来。   这一下摔得不轻,身上有几座庭院都毁了,残垣断壁之间挂着斑斑血迹,整个“百花庄”都是他的血肉化成的。   “百花庄”前园的院墙,突然开了几扇窗户,一只巨大的眼球在窗户之中来回游移。   孽星正在注视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比他还要巨大的饕餮外身。   呼!   闷吼声响起,饕餮外身也在回望着孽星。   他们彼此认识么?   或许认识,但未必相熟,两下对视了很久。   和粱季雄缠斗的隋智正在试图和饕餮外身取得联系。   “不要与他交战,让他离去便是。”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隋智脑海中回荡:“这是我口中肉,你答应过我。”   隋智回应道:“此刻却非良机,且多等须臾。”   “你又要诓骗我?”   饕餮外身猛然撞向了血生孽星,“百花庄”院墙碎裂一大片,鲜血不断渗出。   嗤!   一声刺耳的锐鸣。   血生孽星后退两步,他在向饕餮外身发出警告。   没有完全复生的血生孽星,保留了星官的七成战力。   和真正的饕餮的相比,饕餮外身有几成战力?   徐志穹不得而知。   但能看得出来,血生孽星不想打。   巨大的庄园在不停后退,饕餮外身步步紧逼。   隋智不断在脑海里向饕餮外身传音:“不要与他交战,另有强敌,只等坐收渔利!”   饕餮外身微微抬起了头,看向了和隋智交战的粱季雄。   “三品?”   隋智道:“且将此人供你享用!”   对饕餮外身来说,三品是难得的美食。   可饕餮外身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孽星身上。   “二品!”   显然孽星的诱惑力更大。   不要用人的智慧来揣度饕餮的思维。   饕餮是贪婪的本源!   他想吃,吃掉孽星对他的收获很大。   他能吃,当前的孽星不是他对手。   想吃,能吃,就意味着必须要吃,这是对贪婪最淳朴的定义。   饕餮外身再度撞上了血生孽星,孽星扛不住撞击,左右两座阁楼腾空而起,化作两条巨臂,紧紧顶住饕餮外身的头颅。   饕餮外身猛然甩头,山丘上下分离,露出了一张巨口,将两座阁楼生生吞下。   别说是粱贤春,就连徐志穹也是第一次看饕餮外身吞吃东西。   这张嘴至少占了他身躯的三分之二。   血生孽星剧痛,从宅院当中泼洒出一池热泉,洒在了饕餮外身的头上。   这股热泉有极强的腐蚀性,饕餮外身的头颅冒烟了,低吼之声不绝于耳。   孽星的第一次反击打疼了饕餮外身,饕餮外身的行动明显谨慎了许多,不再朝着孽星猛冲,小山开始在孽星身边频繁闪现。   嗤!嗤!   孽星在不停咆孝,提醒饕餮外身不要靠近。   战斗陷入了僵持,这可不是徐志穹想要看到的。   与此同时,隋智暂时摆脱了粱季雄,俯冲下来,催动了他在饕餮外身上布置的法阵。   几十条巨大而漆黑的绳索从饕餮外身的嵴背上涌出,一端缠住饕餮外身的肢体,另一端钻进了大地。   饕餮外身被束缚住了。   隋智还能再次困住饕餮外身。   这是徐志穹没想到的,隋智竟然留了这么多后手!   隋智的脑海里传来了暴怒的声音:“你又敢害我!”   “真神,此刻不应与孽星接战,请容其离去。”   看到饕餮外身受困,血生孽星拖着巨大的身躯迅速远去。   想走?   这就想走?   徐志穹瞪圆了眼睛!   谁都不能走!   费了多大劲才把你们两位请到一起!   徐志穹掏出了悬囊竹。   这东西许久没用过了,之前还特地做过几次测试。   徐志穹在悬囊竹上叩击了五长六短十一下,第一个悬囊炸裂了。   这个悬囊,在饕餮身体里,就是被他吞吃的三百零三个傀儡之一。   这三百零三个傀儡之中,有一个傀儡吃饱了,另外三百零二个傀儡喝足了。   被徐志穹触发炸裂的,是和粱季雄长得一模一样的傀儡,也是唯一一个吃饱了的傀儡。   这个傀儡的肚子里,装着一颗无比珍贵的丹药。   当初太卜给了徐志穹三颗丹药,一颗丹药能大幅增进修为,被徐志穹给吃了。   第二颗丹药能断续重生,被太卜送给了陈顺才。   第三颗丹药能让服食者短时间内战力倍增,但也会陷入癫狂。   徐志穹把这颗丹药塞进了傀儡里。   傀儡破裂后,饕餮外身静止了几吸时间。   隋智突然一阵颤抖,他的法阵受到了冲击,难以想象的冲击。   这法阵来自混沌无常道,按理说,饕餮外身无法挣脱。   可饕餮外身只是轻轻活动了一下,法阵已经到了破碎的边缘。   发生什么事了?   隋智意识到了情势不妙。   孽星意识到了生命危险。   嗤!嗤!   偌大的“百花庄”不停向前蠕行,荒原之上留下了一条宽大的沟壑。   饕餮外身留在原地不动。   隋智想加固一下法阵,却没敢贸然上前。   不光他不敢上前,粱季雄都自动拉远了距离。   还是那座小山,形状上没有丝毫改变,却给在场的所有人难以忍受的压迫感。   只有李沙白还算从容,他在不远处作画。   强大的威压让他的画笔颤抖,但这一幕他必须画下来!   呼!   饕餮外身发出一声喘息。   嗤!   孽星蠕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前方遇到一片树林,孽星直接撞了上去,成千上百的树木,被推倒、碾压、变成了碎末。   孽星蠕动到树林边缘,整个树林也基本消失了。   饕餮外身与孽星的距离超过了三里。   徐志穹看着饕餮外身,暗自焦急。   这厮睡着了是怎地?   隋智擦了把汗,看着粱季雄,想着如何结束这场战斗。   很显然,让饕餮外身吞了粱季雄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能连李沙白一块吞了更加完美。   但饕餮外身的状况不太对,最稳妥的做法是把他们吓……   呼!   饕餮外身爆发出了第二声喘息,突然消失不见。   法阵破碎了!   隋智大骇,四下搜罗,忽听孽星逃窜的方向传来阵阵嘶吼。   李沙白第一个赶了上去,隋智紧随其后,粱季雄也追了上去,只有粱贤春不想走。   “咱们快回营地吧,这地方不是咱们待的!”粱贤春崩溃了。   “大将军,你伪装四品的事情,也不想让人知道吧,你桃子上的两行字,也不像让人知道吧,不止桃子上……”   粱贤春带着徐志穹飞了过去,但见饕餮外身把“百花庄”的前园咬了下来,吞进了肚子。   断口之处,能看见蠕动的内脏,有心,有肝,有肠胃。   心口上长着两排眼睛,胃上长出一双巨手,肠子上长着如人高的尖牙。   孽星用两只巨手抓住饕餮外身,用肠子上的牙齿去撕咬饕餮。   孽星必须反击,这是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可他的反击就像用指甲抓挠,很疼,但对饕餮外身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尤其是当前暴走的饕餮外身。   饕餮外身猛然伸头,把孽星的内脏拖出来吞掉。   内脏还能重生,饕餮外身再一转头,吞掉了孽星身上的整个东园。   失去东园和前园,孽星等于少了三成身躯。   嗤!   一声嘶吼,孽星身上生出上万条手臂和饕餮外身殊死搏斗。   一条断折的手臂飞到粱贤春面前。   那条手臂比剿孽军的哨塔还要粗壮,一根手指的尺寸和徐志穹的身形相当。   手指上生者百十只眼睛,每只眼睛旁边都有一张嘴,嘴里的尖牙还在不停的撕咬,偶尔还会喷出些冒着烟的粘液。   粱贤春被这条手臂直接吓到失控,汗水,连同不明液体一并泼洒下来。   “下雨了?”李沙白擦了擦脸颊,闻了闻味道,又看了看画卷上的水点。   他抬起头,满脸杀气的看向了粱贤春。   “罢了,先不与你计较!”李沙白心疼的吹了吹画卷,继续作画。   断肢、血肉四下翻飞,饕餮外身血肉模湖,他受伤了,却完全不知痛楚,三两口见有吞掉了西园。   孽星的动作变得迟缓许多,他已经失去了一半的身躯。   而饕餮外身在吞吃孽星的同时,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吸取他的气机。   吸取的同时还在灌输,孽星能感觉到饕餮外身正在向他灌输某种力量,却又不知这种力量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呼!   饕餮外身咬住了孽星的正园。   孽星无力挣脱,突然改变了策略。   正园化成一团血肉紧紧裹住孽星的头。   后园从正园上脱离,钻入了地下。   他舍却了八成身躯,只为了保全这两成,这是孽星活下来的最后希望。   饕餮外身伸出巨龙般的长舌,很快舔吃掉了孽星的正园。   战斗结束了?   吞吃了孽星的八成身体,他应该满足了吧?   隋智想要重新布置法阵,却又不敢轻易靠近饕餮外身。   饕餮外身还在使用某种力量,他没打算放过孽星。   他在地上蹲伏片刻,好像在倾听某种声音。   隋智也听到了一些声音。   孽星没有走远,还在附近。   他想反击,想试图偷袭饕餮外身。   他为什么有这么愚蠢的想法?他不可能有半分胜算。   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在恶战的过程中,孽星被饕餮外身灌输了难以承受的贪念。   饕餮外身刚刚触发了这份贪念,让血生孽星的思维在短时间内失控了。   血生孽星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想翻盘,他在贪婪的幻想着翻盘后的收获。   如果偷袭成功,他会反吃饕餮外身,他会立刻获得重生。   所有的损失都能弥补回来,他甚至还能提升自己的位格。   他绕着饕餮外身来回周旋,寻找着存在于幻想中的破绽。   就像个输红眼的赌徒,不计后果的期待着翻本。   殊不知,他的那点赌注在饕餮外身面前不值一提。   饕餮外身忽然立起身子,伸出前足,撞向了大地。   地上被撞出一个深坑。   呼!   饕餮外身对着深坑猛烈一吸。   大地开裂,孽星仅剩的两成身躯被吸了出来。   他失去了庄园的模样,看起来更像是一条满身泥土的蠕虫。   蠕虫身上伸出无数手臂,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每条手臂上都有上百只眼睛,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泪水。   剧痛之下,血生孽星从贪念之中清醒了过来。   他很恐惧,但这无济于事,没有人能救他。   经过一番短暂的撕扯,血生孽星最后的残躯,被饕餮吞了下去。   一群人影从残躯里跳了出来,疯狂逃窜。   是花春庭和他的婢仆,他们差一点就能跟着孽星一起逃脱了。   暴走的饕餮外身,再次伸出了长舌,舔了舔脸颊上残留的血肉,随即俯下身子,肆意吞吃逃窜的婢仆。   只有花春庭一个人逃到了远处,勉强保住了性命。   他安全了吗?   没有。   此刻的饕餮外身,行动速度是平时的数倍。   除了徐志穹可以用判官手段脱身,在场没有一个人能轻易离开。   隋智面色铁青看着徐志穹,高声喝道:“贤侄,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徐志穹回应道:“铲除孽星,本就是剿孽军的使命,难道叔父看了不欢喜?”   说完,徐志穹还特意看了粱贤春一眼:“大将军,你也说句话!”   粱贤春没作声,徐志穹感觉又有不明液体向下流淌。   大将军,你刚不是来过一泡么?哪来这么多存量?   隋智点点头道:“好,事到如今,咱们也不用遮遮掩掩!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他闭上眼睛,开始与饕餮外身交流。   虽然陷入癫狂,但饕餮外身还能听懂隋智的话。   隋智让他把在场所有的人全都吞掉,这显然符合饕餮外身的意愿。   与此同时,徐志穹拿出悬囊竹,五长八短,叩动了十三下。   徐志穹敢让饕餮外身暴走,又怎么可能不留后手。   外身体内,余下的三百零二个傀儡炸裂了。   他们是喝足了的傀儡,在出战之前,喝足了血树的汁液。   这些血树带着徐志穹的蛊毒,还带着太卜的特殊作料。   饕餮外身突然一阵颤抖,嘶吼声连绵不绝。   呼!呼!呼!   饕餮外身好像站不稳了。   隋智惊愕的看着徐志穹,喃喃低语道:“贤侄,你又作甚了?” 第361章 道门败类,尔等知罪?   饕餮外身还没有彻底倒下,趴在地上挣扎片刻,踉踉跄跄又站了起来。   蛊毒在他身体里迅速扩散,他支撑不了太久。   可只要他还站着,李沙白和梁季雄就不敢轻易靠近。   隋智飞在半空,喊一声道:“花庄主,出来吧,生死关头,还不敢放手一战!”   花春庭从暗处小心翼翼走了出来。   他的处境很尴尬,虽然有三品修为,但血孽修者不会飞,他不能飞到隋智身边。   不能飞,只能站着,可站在什么地方合适?   不能离李沙白太近,他被打怕了。   更不能离饕餮外身太近,随时有可能被吞掉。   他且站在远处静静的观望,倒像是个看客。   不管怎说,隋智这厢算他自己,也有两个三品,李沙白和梁季雄也是两个三品。   当前的最强战力饕餮外身还能战斗,对方却只剩下了徐志穹和梁贤春。   单从战力而言,这两个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但隋智很给面子,还是对着徐志穹说了句话:“贤侄,都到了这一步,咱们叔侄俩决个胜负。”   决胜负?   别急呀!   饕餮外身就快撑不住了,着急的可不是徐志穹。   但徐志穹不介意和隋智聊聊天,这个老阴比精于算计,徐志穹特别喜欢看他吃瘪时的样子。   “隋侍郎……”徐志穹刚一开口,梁贤春身子一歪,失去了平衡。   极度恐惧之下,她体力透支了,在空中盘旋片刻,竟然朝着饕餮外身的方向坠落下去。   这个不争气的废物。   你要掉下去,也得选个好地方!   两人距离饕餮外身只有数十尺,饕餮外身虽然中了蛊毒,可天性不改,看到送上门的吃食,立刻张开了巨口。   梁贤春把眼一闭,放弃抵抗,直接等死。   等了片刻,梁贤春突然感觉脸颊贴住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等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个略带沧桑却又满怀柔情的中年男子。   钟参现身在半空,把梁贤春抱在了怀里。   “春儿,明知自己不济,还跑到这里逞能!”   梁贤春把头埋进钟参的胸膛里:“我是一军主将,岂能临阵退缩!”   “呵~忒!”梁季雄在远处啐了一口,喊道,“志穹哪里去了?”   一片桃花瓣飞过,徐志穹消失不见了。   他借着陶花媛的法阵离开了战场。   该用的手段都用完了,留在这里也多余。   更何况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看到钟参出现,隋智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对面三个三品,而饕餮外身的状况越来越差。   局面大不利,隋智准备利用饕餮外身殊死一搏。   一股阴森之气忽然现身于背后,隋智大惊,猛然回头,看到了太卜阴冷的笑容。   接下来是太卜的主场,他要做的是,把饕餮外身拖垮,等待生克双星出现。   待生克双星炼化了饕餮外身,接下来就该回京城,找梁大官家了。   梁季雄笑得狰狞,李沙白从容作画,钟参抱着梁贤春说着粗鄙的情话。   貌似太卜的任务有点过于轻松了。   花春庭想要逃走,一幅画卷出现在了面前。   李沙白从画卷里走了出来。   花春庭双膝发软,有下跪的冲动。   ……   天明时分,滑州罚恶司长史戴益光来到了剿孽军大营之外。   营地一片寂静,门口连个站哨的都没有。   “不是说还有两百多士兵么?不是说那位玉瑶公主也在这么?”戴益光皱起眉头道,“我怎么看这像个空营?”   戴益光是个谨慎的人,叫来了几个血孽门的士卒:“你们几个进营盘里看看,若是遇到什么事情立刻过来报我。”   这几个人只有九品修为,若是真遇到了事情,他们根本回不来。   这几名军士去了片刻便回:“戴长史,这真是一座空营,从头走到尾,没见到一个人影。”   戴益光皱着眉头道:“你们可看仔细了,若是在我面前耍滑,我不光让你们死,还得让你们去阎罗殿受苦!”   “我们哪敢骗您,您跟庄主一样,都是我们主子!我们上上下下都看过了,当真是一座空营。”   戴益光犹豫片刻,传令下去:“大军入营,小心戒备,严防陷阱!”   两百多名判官加上五百多名血孽修者,一共七百人进了剿孽军大营,前排军士接连挑开了几座营帐,里面饭锅、水罐、被褥各色家当都在,但确实看不见人影。   待走到中军,大帐之中似有灯火,戴益光看到营帐之中坐着一个人。   他一把揪住探路的军事,厉声问道:“狗东西,你敢骗我,那不是人么?”   军士吓得两股战战:“我们时才来的时候,确实没看见有人,也没看见有灯火!”   天亮了,可那灯火依旧耀眼。   这灯烛是特制的。   难道说是那个提灯郎?   他听过徐志穹的名声,也知道徐志穹的身份,且高声喝道:“里边的同道,出来吧,道门的规矩都懂,我们不是来找你的!”   营帐里没有动静,戴益光笑一声道:“徐灯郎,马判官,我对你知根知底,你就别藏着了,我们绝不戕害同道,你出来说句话!”   徐志穹在营帐里笑一声道:“你带了这么多人马来,却连个营帐都不敢进?”   戴益光还真不敢进去,徐志穹心狠手毒,这一点他从怒夫教和血孽门中都有耳闻。   他只身一人坐在营帐里,营帐之中要么有埋伏,要么有机关。   “马中郎,我们真不是来找你的,若是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我们就不打搅了!”   戴益光掉转马头想走,劫一座空营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况且花春庭也不在这,他没必要为了血孽门的事情,让自己背上戕害同道的罪过。   “且慢!”徐志穹喊了一声。   今天要处理的,不只是血孽门的事情。   徐志穹戴着面具,提着灯笼从营帐之中缓缓走了出来,“戴益光,勾结血孽邪道,你知罪?”   戴益光看着徐志穹,微微笑道:“你这是跟我说话?”   徐志穹没有回答,接着问道:“血孽门伤天害理,怒夫教恶贯满盈,罚恶司沦为恶徒鹰犬,你等知罪?”   戴益光歪着头,看着徐志穹道:“你想怎地?”   徐志穹又问一句:“庇护极恶之徒,共行极恶之事,以恶养恶,道门败类,你等知罪?”   戴益光一挥手,上百名军士把徐志穹围定。   “马尚峰,我本想留你一命,没想到你成心来此送死!   左右,将此人给我剁成肉泥!”   见徐志穹只有一个人,军士正要冲杀过来。   徐志穹拿出罚恶子令,叩动三下,满身戎装的陆延友,挥起一口长刀现身于戴益光面前。   “京城罚恶司在此!”   戴益光一惊。   陆延友身后,京城之中百余判官悉数到齐。   卓灵儿、曹议郎、王嫣儿、赵百娇、秦长茂……一群熟人站在了徐志穹身边。   夏琥把一麻袋橘子放在一旁,徐志穹压低声音道:“你带这个作甚?”   “我问过了,滑州这地方柑橘不多,等拾掇了这群败类,咱们再去集市上做个生意。”   话说的轻松,可这场恶战难打!   夏琥刚升六品,已然是京城罚恶司的主力。   算上她和徐志穹,整个京城罚恶司只有六名六品判官。   再看滑州罚恶司,六品判官一共有十三人,五品判官有四人,双方差距悬殊,却还没算上五百血孽军士。   这五百血孽军士之中还有两名四品,无论怎么看,京城罚恶司都没有半点胜算。   卓灵儿开启罪业之童,看了看敌军的数量和修为,低声问陆延友:“长史,这仗怎么打?”   没等陆延友开口,戴益光喝一声道:“陆兄,这仗你打不赢,也打不起,你是戴罪之身,若是京城罚恶司再出什么闪失,你一辈子也别想洗清罪过!”   陆延友铁了心要拼一场,他有底数:“诸位听令,无论修为几品,今日杀贼无罪,刚才马中郎问了三遍,没一个认罪的,杀了他们,功勋加倍!”   一百多名判官冲向敌军,陆延友提着七尺长刀冲在了最前面,砍杀了两名血孽修者,被六品判官汪子君在背后砍了一刀。   汪子君还要再补一刀,卓灵儿用长剑架住短刀,一脚踢翻汪子君,正待上前砍他人头,几名血孽修者将卓灵儿包围在当中。   一名血孽修者伸出利爪,刺向卓灵儿后脑,秦长茂抢先一步,用一把四尺多长的铁牙刷,在那血孽修者脸上凿出一片血窟窿。   那名血孽修者眼睛被铁牙刷打瞎,掌心又生出一双眼睛,扑向了秦长茂,曹议郎拿起议郎印,正盖中那厮脑门,当即废了他修为。   饶是判官再怎么骁勇,敌众我寡,局势难改。   徐志穹砍杀了十几名血孽修者,提起长戟,闪现身形,直接来到戴益光近前。   他想用六品技控制戴益光,可戴益光不给徐志穹机会,双方差了一品修为,戴益光速度比徐志穹更快,闪过铁戟,猛然抓住了徐志穹的左腕。   徐志穹只觉手腕如钻心般刺痛,白霜自手腕向手肘蔓延,整个小臂要结冰了。   冰?   这是他的天赋技还是六品技?   徐志穹无暇多想,奋力用阳气抵抗,戴益光的气机比徐志穹深厚,不多时,徐志穹的左臂冻僵了。   前后不过两吸时间,戴益光冻住了徐志穹一条手臂。   再有个三五吸,戴益光能把徐志穹冻成雪人。   徐志穹右手拔出短刀,刺向戴益光面门,戴益光再次闪过,又抓住了徐志穹的右臂。   寒霜再度涌起,眼看右臂也要冻住,徐志穹用意念之力操控鸳鸯刃,刺向了戴益光的咽喉。   戴益光仰面躲过鸳鸯刃,依然抓着徐志穹的双臂。   鸳鸯刃去而复返,戴益光凭身法灵活,来回躲闪,徐志穹双臂受困,寒霜却往全身蔓延。   徐志穹操控鸳鸯刃,刺向戴益光的双臂,戴益光凭借步法灵活,再度躲闪,可这次他没闪开,直接摔在了地上,松开了徐志穹,还被鸳鸯刃割伤了左肩。   夏琥拿着一盒针线跟在徐志穹身后,时才徐志穹与戴益光交手时,夏琥用针线悄无声息将他两条裤腿缝在了一起。   徐志穹顾不得双臂麻木,举起铁戟再砍,戴益光挣脱丝线,猛然闪现在了夏琥背后。   徐志穹随之闪现,用铁戟拦住戴益光,戴益光故意和徐志穹缠斗,一名四品血孽伸出利爪,自身后抓向了徐志穹的两肋。   若是被抓住,徐志穹会被他活活肢解。   徐志穹自是不想被抓,可被戴益光缠住,却又脱不了身。   危急关头,徐志穹折断了衣袖里一条琴弦。   一对铁锤从天而降,砸断一双利爪。   李慕良忽然现身,举起铁锤喝道:“涌碌罚恶司在此!”   四品血孽生出十几条手臂冲向李慕良,一名瘦小男子拿着一对短刀,如割草一般,将血孽的十几条手臂瞬间斩落。   “湍州罚恶司长史易继明在此!”   戴益光再度来擒徐志穹,一名女子将一株芍药刺进了戴益光肩上的伤口,芍药立刻生根,戴益光捂住伤口,连连后退,只听那女子喝一声道:“平洲罚恶司长史袁玉韶在此!”   隋智很擅长揣度别人的心思,他想用判官道的特殊性质来拿捏徐志穹,并认定徐志穹无路可走!   可徐志穹从来没受他拿捏。   道门的事情,道门解决,凭什么受你要挟?   歼灭滑州罚恶司,是件很冒险的事情,很可能会触怒独断冢宰。   可天理犹在,判官本分不改。   徐志穹只要出手,京城罚恶司就敢出手。   京城罚恶司出手,白悦山就能出手!   有赏善大夫领头,别的罚恶司也敢出手!   四名长史站在一处,四品尚善大夫白悦山现身在四人身前,大喝一声道:“道门败类,尔等知罪!” 第362章 隋智的后手   “白大夫,诸位同道,戴某许是和诸位有些误解,”戴益光不再和徐志穹缠斗,后退几步站在了两名四品血孽身边。   徐志穹笑道:“还能有什么误解?你两位义父都在身边站着。”   戴益光喝道:“马尚峰,我没和你这鸟厮说话!   白大夫,我与滑州本地的百花庄确实有些往来,可这也是无奈之举,   咱们道门修行凶险,万一遇到些闪失,我得给弟兄们留条后路!”   白悦山笑问道:“你且说,是什么后路?”   戴益光道:“百花庄在滑州颇有势力,滑州的同道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百花庄能出来帮咱们平事,白大夫,这么做有什么错?”   白悦山还在笑:“话说反了吧?是你帮他们平事,血孽门做的都是人牙子的勾当,孽星是人人喊打的魔头,能在滑州地界活的这么自在,还不是全仗着戴长史照应!”   戴益光摇头道:“我真不知道百花庄和血孽门有什么干系!”   白悦山不笑了:“戴益光,你把我当傻子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把我当瞎子?   血孽修者就在你身边,你当我瞎了看不见?   我是京、平、柴三州的赏善大夫,我不是你上司,你犯不上跟我扯这个谎,   我来这就是要你命的,你跟我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戴益光还想开口,两个四品血孽走了上来:   穿红衣的四品血孽道:“人家都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你还浪费这唾沫作甚?”   穿蓝衣的道:“戴长史,你放心,我们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日后也不让你在道门里为难。”   两名四品血孽走向了白悦山,白悦山与徐志穹低头耳语几句,徐志穹一笑,身形消失不见。   穿红衣的四品血孽喝道:“怎地了?你不是四品判官么?不敢和我们磊落一战?却还让你部下偷袭?”   白悦山啐一口道:“磊落?从你们嘴里说出来,真脏了这词句!   你们两个一起上,白某一起对付,我让我部下去取收拾戴益光那个败类!”   戴益光一惊,赶紧后退两步,四名罚恶长史围攻上来。   两名血孽修者围攻白悦山,白悦山用一根琴弦接战,琴弦极细,一缠一勒,能勒断一条手臂。   这兵刃对血孽修者用处不大,寻常人断了一条手臂,战力严重受损,血孽修者断手断脚几乎没什么损失。   白悦山仗着身手伶俐,看似占了不小上风,可厮杀半响,反倒被两个血孽逼到绝境。   蓝衣血孽从身后抱住白悦山,数十条手臂把白悦山缠的结结实实。   红衣血孽亮出四双利爪,两双抓头,两双掏心,眼看就要取了白悦山的性命。   正和四位长史厮杀的戴益光,忽然大喊一声:“当一击致命,不可逼迫太急!”   这话什么意思?   要一击致命,还不能逼迫太急?   别说那两个血孽听不明白,寻常判官都听不明白。   红衣血孽没有理会,抓住白悦山的头颅和心口,正要把白悦山肢解,忽见白悦山消失不见,两名四品血孽的身位也出现了变化。   红衣血孽抱住了蓝衣血孽,蓝衣血孽四双利爪正在撕扯红衣血孽的肢体。   两人相视,傻在了当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白悦山从半空现身,环过琴弦,一缠一拽,瞬间切下了两人的首级。   断了头的两个血孽没死,手臂上生出一排眼睛,接着和白悦山厮杀,但身手比此前迟缓了许多。   卓灵儿上前助战,提醒白悦山道:“红衣要害在左肋,蓝衣要害在腰间!”   白悦山抽出两条琴弦,一条贯穿红衣人左肋,另一条将蓝衣人拦腰斩断。   两名四品当场惨死,卓灵儿看到了他们头上的犄角。   血孽修者都干过采生折割的恶行,这两个四品更不知欠了多少血债,头顶的罪业都过了一尺。   两个人加一起就是两百多功勋,卓灵儿看着眼热,又不敢轻易摘取,毕竟这是赏善大夫杀掉的罪囚。   白悦山一笑:“拿走吧,都归你!”   卓灵儿连声道谢,欢欢喜喜摘了犄角。   戴益光那厢被四名长史逼到了绝境,滑州罚恶司的几名五品上来相助,都死在了四名长史的手上。   同样是五品,为何滑州的五品如此不济?   因为正宗的五品是杀出来的,滑州的五品是养出来的,修为虽说相当,可真到生死搏杀之际,真实实力相差甚远。   五品都不济,其他判官哪还敢出手。   戴益光命在须臾,攥住罚恶令,想回罚恶司。   都是判官道上的积年,这手段怎会看不出来,戴益光左手刚碰到罚恶令,被柴州长史易继明一刀砍断了三根手指。   李慕良在身后补了一锤,锤断了戴益光的左膝,陆延友一刀砍断了戴益光的右臂,平洲长史袁玉韶正想补上最后一击,却又有点犹豫。   他怕戴益光的五品技。   五品技罚恶无赦,能形成绝对反击。   戴益光现在正是垂死之际,随时可以发动技能。   发动技能之后,哪怕被他割了一道小口,都会变成致命伤。   判官出手如此之快,一道血口说来就来,有谁敢轻易托大。   白悦山喝一声道:“诸公让路,把此贼留给我!”   陆延友道:“白大夫,戴益光是我旧友,最后一程还是我送他……”   袁玉韶在身后拉了陆延友一把。   陆延友有把握杀了戴益光么?   他在几位长史之中,战阵经历最多,确实有几分把握。   但他是戴罪之身。   倘若这事情最后说不清楚,陆延友却要罪上加罪,这一生真就没法洗脱了。   白悦山来到戴益光近前,戴益光垂着左臂,瘸着一条腿道:“白大夫,你说戴某有罪,咱们且去找宋大夫做个分辨,   滑州地界是宋大夫的辖地,问都不问一声,你就在他地盘上灭了滑州罚恶司,冢宰怪罪下来,只怕你也吃罪不起!”   白悦山笑道:“这事还轮得到你操心么?且再多看这尘世两眼,你就要去地府受苦,受很多年的苦,能不能重入轮回却都两说。”   “好!白悦山!”戴益光用仅剩的两根手指夹着短刀,冲向白悦山,“今日戴某纵有一死,也得拉上你陪葬!”   白悦山且站在原地等着,看着距离合适,抽出琴弦刺向了戴益光的喉咙。   戴益光不躲不闪,只求同归于尽。   琴弦贯穿了喉头,戴益光的短刀也划伤了白悦山的手臂。   戴益光一笑,目的达到,他事先已经发动了五品技。   现在只要说一声:“无赦!”,白悦山纵使不死,也要遭到重创,至少要废掉一条胳膊。   戴益光一张嘴,做了个“无”的口型。   愣了片刻,他又做了一次口型。   他在心里喊了无数声“无赦”,可嘴里一声也没喊出来。   此刻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白悦山为什么要刺穿他的喉头。   他发不出声音,没办法触动五品技。   他绝望的看着白悦山,直到白悦山拉动琴弦,割断了他的脖子。   头颅落地,罪业一尺出头,比四品血孽修者略少些,可功勋是翻倍的。   白悦山回过头,看着四大罚恶司还在和敌军厮杀,吩咐一声道:“诸公!只管奋勇杀敌,不必顾忌,滑州罚恶司中已无我辈同道!”   四大罚恶司越战越勇,血孽军和滑州罚恶司失去了首领,乱作一团。   六品判官汪子君见大势已去,本想回中郎院,又担心一个人在中郎院不稳妥,且趁着众人不备,原地打转,悄悄回了罚恶司。   跟他一起逃回来的还有两名判官,三人冲进罚恶司,刚要关上大门,忽听有人喊道:“别关门,一会还有人来!”   现在哪还顾得上别人?   汪子君抬起头,却见徐志穹蹲在了门梁上。   “你这人真不厚道,”徐志穹训斥道,“你就顾着自己么,同门的情谊呢?你看先回来这几个,一直给你留着门!”   房梁上摆着几十颗人头,有的是留守在罚恶司的,大部分是提前从战场上跑回来的。   房梁上还不止徐志穹一个人。   王嫣儿擦了擦刀上的血迹:“你们这的判官也太不中用了,就没一个禁打的么?”   赵百娇笑道:“人家和咱们不一样,咱们命苦,一颗一颗人头杀到了今天,人家命好,都是把罪业送到嘴边喂出来的。”   曹议郎埋怨一句:“看你们两个小泵娘,一张嘴就是打打杀杀,把人家孩子都吓坏了,   孩子!来了?来上面坐坐!”   汪子君颤抖着声音道:“马判官,咱们无冤无仇,当初你来滑州罚恶司的时候,还是我给你带的路,这份情谊你忘了?”   这特么算什么情谊?   你本来就是个带路的。   徐志穹懒得理他,夏琥在旁道:“这位客官,你买橘子么?我的橘子保甜,虽说你现在是吃不上了,等你死了之后,我给你送坟头上去,价钱保证公道!”   三个判官要搏命,徐志穹哪能给他们搏命的机会,罚恶司门前,血肉四下翻飞。   不多时,徐志穹割了三颗人头,放在了门梁上。   罪业不急着摘,这几个人商量好了,功勋平分。   眼下得赶紧把尸首和血迹收拾干净,曹议郎还埋怨夏琥干活不仔细:“别光想着你那点橘子,先把这血擦干净,一会还有客人来,你别把人家吓坏了!   百娇你也是,下次砍一刀就够了,看你弄得这一地也不好收拾,咱们是为道门除害,又不是在这开黑店的!”   铲除一个道门败类,收益大的惊人。   头上的罪业自然能换功勋。   这些判官死不认罪,功勋翻倍。   废掉他们的修为,还会爆金豆子,按规矩,爆出来的金豆子另有抽成。   剿孽军大营里,白悦山当众下令,今天不抽成了!   爆出来的金豆子直接分了!   恶战持续半个时辰,血孽门全军覆没,滑州罚恶司逃走了一半,余下的尽数击毙。   逃走的也不能放过,白悦山吩咐道:“陆延友、袁玉韶,你们俩跟着我去翻院子,议郎院、中郎院,一户一户都给我翻出来,   易继明,你带着人去滑州罚恶司,马尚峰在那接应你,你到了之后先报名号,那厮许是杀红了眼,别把你一起收拾了,   李慕良李长史,你不是我部下,白某谢你来帮这场忙,你想跟着哪路走,便跟着哪路走,功勋上绝不亏待你!”   ……   池罗县荒原,隋智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他带着饕餮外身几次试图突围,都没能成功,如今他和花春庭都受了伤,饕餮外身趴在地上,糙厚的皮肤上,钻出了星星点点的蠕虫。   又是这蛊虫,又是这蛊术!   饕餮外身快支撑不住了,反观对方却甚是悠闲。   梁季雄飘在空中,掏出酒壶,不时喝上一口。   李沙白看着饕餮外身,认真作画。   钟参还没放下梁贤春,一直搂在怀里。   只有太卜看着是真来打仗的,他一直在运转某种法阵,但又不知这法阵是何用途。   隋智有脱身的办法,但他不想抛下饕餮外身。   “我本不想如此,奈何你们逼迫太甚,隋某只能用这后手了!”   梁季雄一笑:“你还能有什么后手?”   隋智咬咬牙道:“圣威长老,诸位,你们都别后悔,咱们一起去个好地方。” 第363章 万人血祭   京城,凉芬园。   一大清早,一万多名百姓被集中到一处,一起到凉芬园聆听神谕。   这些日子过得不太平,圣恩阁时常抓人,街市之间,擅议朝廷者,抓,擅议古礼者,抓,擅议宗室者,抓。   有几人在酒肆里随口叫了声大官家,半个时辰之后被圣恩阁抓捕,当街杖刑一百,几个人涉事之人被当场打死,酒肆也被查封。   这还是白天里的规矩,到了晚上,规矩更多。   风月之所不用说了,无论院、馆、阁、楼、班,茶坊、勾栏棚子、街边流莺,敢开张就抓。   听戏、听书、听曲、看傀儡,这都不行,无论店主还是客人,都一起抓。   夜市也关门了,鬼市更不用说。   哪怕在街边闲逛,都有可能被圣恩阁抓走,圣恩阁忙不过来,掌灯衙门帮着抓。   掌灯衙门新上任了一位千户,姓周,名开荣。   “哪个周开荣?”   “还能是哪个,原来在吏部的周郎中。”   “周家二虎他爹?这厮不是被徐灯郎给打怕了么?儿子被杀了,侄子也被杀了!”   “谁说不是的,可现在徐灯郎他不在京城……不是,我们刚才没说什么灯郎,我们什么都没说!”   话没说完,聊天这两个也被抓了。   日子既然不太平,百姓也不敢轻易出门。   白天各忙各的生意,晚上且在家里老实待着。   朝廷下了诏书,让去凉芬园聆听神谕。   神谕有什么好听?还不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百姓不想凑这个热闹,可这次不去还不行,圣恩阁拿了份名册,走街串巷,挨家点名,每家每户每一口人,都规定了去凉芬园听取神谕的时间。   卯时,第一拨人来了,且在园子门口等着。   等了小半个时辰,昭兴帝的龙辇来了。   公孙文站在园子门口,高喊一声道:“跪迎!”   他先跪下了,圣恩阁上下也跟着跪下了。   老百姓没这习惯,还站在原地发愣,圣恩阁派出百十来个杀道差人,提着棍棒,上前就打。   接连打翻了上百人,百姓纷纷跪在了地上,硬着膝盖不愿意跪的,被差人摁在地上,踩住膝弯,强行跪了下来。   童青秋和韩辰也在其中,两人借着传音牌,暗中说话。   “师兄,有把握吗?”   “没把握,看不出门道。”   “要是陶花媛在就好了,她对法阵更熟悉些。”   “她在也没用,这法阵太邪性,太卜说的手段,还不知道灵不灵。”   “实在不行咱们赶紧走。”   “不能走,为了这一万百姓也不能走。”   “若能救下来自然是好,若是救不下来,你可别死心眼,咱们赶紧想办法脱身。”   昭兴帝进了园子,不多时,一部分臣子也跟着进了园子。   走在最前边的是内阁,内阁之后是六部和各大衙门,走在队尾的是几位御史,满脸淤青的王彦阳高声喊道:“宣人,站起来,咱们宣人不能跪,宣人的膝盖是直的!”   他身上挂着枷锁,一名圣恩阁的差人,拿着短棍,一棍砸在了王彦阳的脸上。   王彦阳吐出一口血,带着两颗牙,犹自呼喊:“老夫但有一口气在,这膝盖就不能软!”   御史邱栋才也带着一身枷锁,在身后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畜生,有本事别动王御史,你们打我,看打不打的碎我这身骨头!”   差人抡着棍子,上前要打,忽见臣子之中,有一人站了出来。   刑部尚书余光远,余杉他爹。   他走到差人面前,厉声喝道:“再敢动两位御史一下,即刻押你们去刑部大牢。”   两个差人愣了,公孙文也愣了,就连王彦阳和邱栋才都愣住了。   若把京城里的官员分出个好坏,余光远绝对算不上个好官。   贪赃枉法、颠倒黑白的事情做过,明哲保身、大和稀泥的事情也做过,当初在苍龙殿,他还指使余杉杀了徐志穹,这事大家都记着。   可今天他怎么反常了?   王彦阳和邱栋才没少上奏弹劾他,今天怎么还替这两个人说话?   余光远冲着圣恩阁的差人喊道:“把几位御史的枷锁解了!”   差人不肯动手,看向了公孙文,公孙文冷笑一声道:“余尚书,你这是要为罪囚叫屈么?”   余光远一脸轻蔑的看着公孙文道:“且莫说什么叫屈,你说他们是罪囚,老夫还恰好管着刑部,且说这几位御史犯了哪条律法?”   公孙文道:“他们不循古礼就是罪!”   余光远道:“我且问你,大宣哪一条律法里提及了古礼?”   公孙文抿了抿嘴唇,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不好回答就不回答,公孙文不需要回答余光远的问题,他找个帽子先给余光远扣上。   “律法没写又怎地?律法乃天子所定,天子既遵循古礼,律法也就该改了!余尚书,你只说律法,不说天子,难不成是在藐视圣上?”   余光远不接这帽子,直接戳公孙文的要害:“既是改了律法,诏书何在?”   公孙文嗫嚅半响道:“圣上正有修改律法之意,今日叫你等来此聆听神谕,就是为了修改律法之后,让你等心服口服!”   礼部尚书突然走到公孙文面前道:“既是让我等心服口服,为何要动枷锁?为何要打伤两位御史?古礼若是容许你等肆意伤人,岂不成了恶礼!”   吏部尚书上前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凭甚殴打朝廷命官?圣恩阁名册之上只有两百余人,可你手下有上千人不止!”   内阁首辅严安清开口了:“今日若不放了几位御史,我等绝不进凉芬园一步!”   公孙文狞笑一声:“你等佞臣,这是要造反了!你等既是抗旨,且一并用枷锁锁了,交给圣上处置!”   话音落地,群臣毫无惧色。   公孙文紧锁眉头,正在思量对策,忽听百姓之中有人议论。   “说的是呀!凭什么就打人?”   “不是让我们听神谕么?听就听呗,打人作甚!”   “要是真神认了这古礼,我们也认了,你现在就逼着我们下跪,凭什么呀!”   有人站了起来,圣恩阁的差人又上前打人。   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这几个差人也就九品修为,百姓趁机将他们围住,开始只是推搡,而后直接变成了围殴。   所有百姓全都站了起来,公孙文大惊,急忙用浩然正气压住了百姓的怒火,赶紧吩咐手下人往园子里送信。   昭兴帝坐在龙椅上,正享受着宗室们整齐的跪拜,忽听司礼监掌印太监齐安国来报:“陛下,出事了……”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昭兴帝阴森一笑:“让他们来就对了,逆臣,刁民,早就不该留!   让公孙文不必与他们争执,不想带枷,就把枷锁解了,不想跪着,就让他们走进来,反正日后都要跪着!”   齐安国传令去了,陈顺才悄无声息在昭兴帝背后站着。   收到皇帝的命令,公孙文的态度立刻反转:“诸公,在下就是这个脾气,做事情急切了些,可一颗心都是为了圣上。”   言罢,他命令手下解了几位御史的枷锁,又给王彦阳和邱栋才分别赔了礼。   安抚半响,群臣进了凉芬园,百姓也跟了进去。   走在半路上,吏部尚书低声道:“余尚书,今日你仗义执言,却让老夫满心钦佩。”   余光远一笑,没有说话。   仗义谈不上,余光远跟王彦阳和邱栋才也没任多仗义可讲。   但今天他不能跪着进凉芬园,因为他收到了消息。   他儿子余杉就快回来了。   儿子在北境打了胜仗,这战功,皇帝自然是不会认的!   他不认无妨,我认!   这种时候必须站直了膝盖,不能落了儿子的威风!   看着不停跪拜的皇室宗亲,百姓们纷纷议论。   “这真是听到了神谕?”   “听说他们在这跪了一天一夜。”   “苍龙神当真显灵了?”   臣子们见多识广,觉得气氛不对。   礼部尚书道:“昨日宗室便来凉芬园参加祭礼,怎么今晨还在跪拜?”   吏部尚书道:“且看他们神情怪异,好像中了法术。”   严安清压低声音道:“诸公,千万小心,一会若有异样,且随我冲出凉芬园。”   距离祭礼开始,还有半个时辰,昭兴帝端坐龙椅,默默看着群臣和百姓。   禁军统领宋义军忽然来报:“陛下,太子率兵,来到城外!”   昭兴帝一惊:“何时来的?”   宋义军道:“刚到城下,臣已下令关闭城门!”   “来了多少人马?”   “五千上下。”   “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宋义军抿着嘴唇道:“臣,臣委实不知。”   这问题他没法回答。   禁军只负责京城驻防,其他的事情不归他管。   昭兴帝攥了攥拳头,低声问道:“京城之中,有多少禁军?”   “可调集之数,有三千七百多人。”   昭兴帝眉头舒展,三千七百多人,凭着城池优势,坚守个把月都不成问题。   “集结禁军,坚守城门,安抚太子,勿与之交战,叫人出城向平州、柴州、翼州调集兵马,诛杀逆贼!”   宋义军低头道:“陛下,恐怕来不及。”   “怎会来不及?”昭兴帝沉下脸道,“将近四千禁军,却还守不住京城?”   “陛下,车骑将军也来了!”   “楚信!”昭兴帝脸色惨白。   有楚信在,京城可能连三天都守不住。   他也来了?   北境的仗不打了?   昭兴帝皱紧眉头,离开了龙椅,回到了龙辇之上,把陈顺才叫了进来。   紧急时刻,紧急手段,他只信得过陈顺才。   “写一封书信,用法阵送给图努皇帝,告知他太子和楚信都不在军中,请他即刻起兵,攻打雪牧行省!”   陈顺才点头道:“遵旨。”   不多时,书信写好,昭兴帝过目后,放在信筒之中,盖上封印,交给了陈顺才。   畜生!你敢带兵谋逆!   昭兴帝一锤案几,咬牙道:“这三座行省是你拿命换来的,我看你舍不舍得!”   陈顺才出了龙辇,找到了禁军统领宋义军。   宋义军一脸焦急道:“陈秉笔,圣上有何吩咐?”   陈顺才压低声音道:“宋将军,圣上让你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宋义军大惊失色。   陈顺才点点头道:“圣上说了,父子之间没有解不开的心结,这多年来,圣上和太子也有过不少争执,哪次不都是是太子认错了事,圣上的家事咱们就别跟着掺和了,照吩咐办差就是。”   宋义军还是不肯相信,陈顺才变脸了:“宋将军,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咱家是替圣上传话的,还能骗你不成?   早些去,把太子请进城来,别把事情闹大了,若是激怒了太子,弄得不可收拾,你这颗人头还保得住么?”   宋义军不敢再耽搁,火急火燎跑向北门。   陈顺才回到辇车之上,低声道:“陛下,书信已经送出去了。” 第364章 皇后的同道   闻听书信已经送出去了,昭兴帝还是放心不下,吩咐陈顺才道:“你叫隋智立刻回来,将真神外身带到城外,血孽门和剿孽军的事情都不要再管,先把太子这个畜生杀了。”   陈顺才还是只说一句:“遵旨”,随即离开了龙辇。   昭兴帝平复半响,走出辇车,回到了龙椅之上,吩咐齐安国:“祭礼即刻开始。”   齐安国一愣:“陛下,时辰还没到。”   昭兴帝皱着眉头看着齐安国。   这厮怎么这么多话!   齐安国不敢再说,低着头去找皇后,不多时又回到了龙椅旁;“陛下,娘娘说法阵还不妥当……”   “妥当,妥当!朕何来任多闲情等她妥当!叫她即刻开始祭礼!”   齐安国急忙又去找皇后,一路之上,心里直犯滴咕。   他听到了禁军统领送来的消息,太子兵临城下,情势确实危急。   在这种情况下,就别再办什么祭礼了,赶紧去城头才是正经。   是战,是和,这事得皇帝亲自出面,这场祭礼也不至于那么重要。   他却不知这其中的考量。   今日被选来参加祭礼的臣子,都对古礼极其不满。   对古礼不满,就是对昭兴帝不满。   如今太子带兵而来,若是不除掉这些臣子,他们很可能再次逼昭兴帝退位,内外夹攻之下,昭兴帝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所以在应对太子之前,昭兴帝必须将这些臣子处理掉。   齐安国再度折返,对昭兴帝道:“陛下,娘娘说勉强开始祭礼倒也可以,只不过……”   昭兴帝懒得再听,吩咐道:“祭礼开始!”   齐安国赶紧去找大司祭,大司祭道:“请陛下先作祷词。”   昭兴帝一挥手道:“作甚祷词,直接献上祭礼!”   “这,不合规矩……”   “你也任多话!”   昭兴帝一声呵斥,大司祭也不敢再多说,立刻吩咐献上祭礼。   礼部尚书诧道:“这不合祭礼的规矩。”   严安清汗水直流:“诸公,等我号令。”   童青秋道:“师兄,要来了!”   韩辰也是满脸汗水:“师弟,助我!”   两人悄然释放阴阳二气,祭台之上已经带来了第一份祭礼。   三百多名男子被五花大绑送上了祭坛,为首一人被严安清认了出来。   咀赤!   三品蛊门修者!   蛊门昔日的首领!   梁玉明引来虿元厄星,举兵谋逆之时,曾和咀赤率兵打到了宣德门。   事后,梁玉明逃脱,咀赤被生擒,所有人都以为咀赤被梁大官家处决了,谁也没想到他还活着。   在他身边的几百人,当初都是参与其中的蛊门修者,他们居然也都活着。   咀赤修为还在,按理说能挣脱绑绳,可他全身的骨头都被打断了,还被苦修工坊打造的特殊械具束缚了所有关节。   按照计划,皇后柴秋慈应该先用混沌法阵把这三百多人变成一棵血树。   待血树成型之后,再把一万多百姓连同一群臣子变成二十棵血树。   可昭兴帝临时改变了主意:“两份祭礼一并送上。”   大司祭满脸汗水道;“陛下……”   “休要多言!”   昭兴帝一挥手,身前浮现出一排蜡烛。   蜡烛只点亮了一半,剩下一半没亮,时间太仓促了,柴秋慈没有准备好。   昭兴帝很是暴躁,回头看了一眼齐安国,让他立刻去催促。   齐安国到了后园,看见皇后面前也摆了一排蜡烛,蜡烛也只亮了一半。   柴皇后满脸汗水,集中气机,点亮了一根蜡烛。   齐安国小声道:“娘娘,您快着些,陛下催得紧!”   “催甚来!”皇后勃然大怒,“此前怎么不做好打算!”   话音未落,刚点亮的蜡烛熄灭了。   皇后一惊,有人干扰法阵!   人群之中,韩辰满脸汗水,手中攥着三根银针,不断寻找法阵的破绽。   全无章法,怎会全无章法!   韩辰稍有松懈,熄灭的蜡烛又亮了起来。   童青秋在旁助力,帮着韩辰又熄灭一根蜡烛。   皇后暗自发力,接连点亮了三根。   童青秋脸颊抽动,情况不是太妙。   韩辰青筋暴起,倾尽全部气机,拼命与皇后对抗。   他用阴阳术破解混沌法阵,从道门上就吃了大亏,僵持许久,蜡烛点亮的速度越来越快。   韩辰呕血了,气机即将耗尽,手里的三根银针都被掐断了。   再点亮三根蜡烛,所有的蜡烛就都亮了。   等所有蜡烛都亮了,再想走就迟了!   童青秋调集为数不多的气机,用传音牌大喝一声:“都听着,这是混沌法阵,皇帝要把你们变成混沌血树!”   他连喊了两遍,扶起韩辰撒腿就跑。   百姓还在愣神,严安清喊一声道:“快走!”   臣子们率先冲向了凉芬园的大门,百姓们这才意识到出了大事,跟着也冲向了大门。   凉芬园很大,光是一座正园就能容纳上万人。   可大门却没那么大,而且还有圣恩阁把守。   公孙文见状赶紧堵住大门,用浩然正气强行逼退冲出来的百姓。   昭兴帝心急如焚,回身去找陈顺才,陈顺才不在,又去找齐安国,齐安国满脸是汗跑了过来:“陛下,就,就快成了……”   “去叫公孙文,守住大门,一个人都不能放走!”   齐安国气都没喘匀,且在人群中连挤带撞,去找公孙文。   昭兴帝气得咬牙切齿!   这个废物,办事如此不济!   陈顺才去哪了?   给隋智送信却要这么久?   陈顺才此刻正在凉芬园门口:“公孙阁老,立刻入园护驾,园中有妖人!”   公孙文道:“我若去了,这大门却守不住!”   陈顺才皱眉道:“还理会这些平头百姓作甚,先顾及圣上安危!”   公孙文长叹一声,用浩然正气在人群之中开出一条道路,冲进了凉芬园。   刚冲进去片刻,公孙文意识到情况不对。   皇帝既然有危险,陈顺才怎么还出来送信?   按理说,陈顺才应该寸步不离守在皇帝身边。   犹豫之际,齐安国冲了过来,看到百姓不断冲出大门,齐安国怒道:“公孙阁老,你这是作甚?圣上让你务必守住大门!”   公孙文愕然道:“可陈秉笔让我入园护驾!”   “陈顺才?”齐安国一怔,“那奴才在哪?他敢假传圣旨!”   公孙文回头看了看,陈顺才已经离开了凉芬园,但还能看见背影。   齐安国狞笑道:“这奴才是该死了!”   说完,齐安国去追陈顺才,公孙文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到底该信谁。   陈顺才走街口转进一座小巷,刚走两步,齐安国从背后追了上来。   “老陈,你这是要去哪?圣上此前训斥你两句,我知你怀恨在心,可我没想到你敢做出假传圣旨的事情,   今天你还有什么可狡辩?听我一句劝,立刻跟我回去,找圣上认罪……”   话没说完,陈顺才忽然回过头来,扯住齐安国的额头,将他一张脸皮撕了下来。   齐安国,四品上的修为,按理说没这么好对付。   可他没想到陈顺才出手如此突然,却又如此狠毒。   “奴,奴才,你……”齐安国这才想起来还手,他还想用点指穿心,可鲜血已经模湖了他的双眼。   陈顺才直接用了三品技——百手催花,各项技能眼花缭乱打向了齐安国。   齐安国无从招架,被陈顺才拆成了一地血肉,只留下一颗没有脸皮的人头。   陈顺才提着人头,静静听着凉芬园里的喧闹声。   乱了,乱了好。   太子即将进城,又逢城内大乱,这给了陈顺才脱身的机会,彻底脱身的机会。   从十岁入宫至今,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惬意。   但在离开京城之前,他还有件事情要做。   他提着齐安国的人头,回了皇宫。   ……   凉芬园里,仅剩的三根蜡烛,又点亮了两根,法阵即将成型。   园子里一万多人,看着都在逃命,可拥挤混乱之间,真正逃出去的只有数百人。   昭兴帝紧紧盯着一群大臣,入园时,他们走在前列,出园他们走在队尾,根本挤不出去。   放跑几个无妨,杀了这群佞臣就好,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思量之间,忽听东园一声巨响,一片烟尘遮天蔽日。   昭兴帝大惊失色,不知是何状况,回头望去,却发现陈顺才不在,齐安国不在,身后只有几名四品内侍。   “护驾,护驾!”昭兴帝呼唤几声,几名内侍赶紧挡在身前。   公孙文也冲了过来:“陛下不必惊慌,微臣在此!”   看见公孙文,昭兴帝心里踏实一些:“爱卿,这是出了何事……”   轰!   一声巨响,太卜于烟尘之中飞了出来,昭兴帝惊呼一声:“这逆贼来行刺!”   话音未落,钟参抱着梁贤春也飞了出来。   “钟指挥使,快来护驾,快……”昭兴帝一愣,梁贤春怎么来了?   轰!   又是一声巨响!   一庞然大物,撞开院墙,进了正园。   这是……饕餮外身?   饕餮外身满身都是蠕虫,在蛊毒的折磨下,身形也变小了,和以往相比,只剩下不到两成,昭兴帝差点没认出来。   纵使如此,这巨大的怪物还是吓坏了园中的百姓,严安清高声呼喊道:“邪道恶兽,诸位同僚,快走!”   光说快走,走的出去吗?   凉芬园人与人堆叠,都快挤成肉酱了。   皇帝身前又亮了一根蜡烛,现在只剩下一根蜡烛没亮。   钟参喊一声道:“他娘的,怎么回了京城了,太卜,隋智用的是什么法阵?”   太卜摇头道:“莫要多说,先救百姓!”   钟参伸出右手,凭空一抓,抓出一柄大锤,飞到院墙旁边,两锤砸塌了院墙。   百姓如潮水一般冲了出去,虚弱的饕餮外身一张嘴,把几名官员吸进了肚子,伸出舌头一卷,正好卷住了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惨呼一声:“同僚,救我!”   谁能救得了他?眨眼之间他已经进了饕餮外身的肚子。   太卜急着运转法阵,召唤生克双星,公孙文带着满身浩然正气,冲向了太卜。   太卜腾不出手和他战斗,公孙文眼看来到近前,却被一幅画卷挡住去路。   李沙白从画卷之中走出,用一片水墨驱散了公孙文的气机。   公孙文一怔,后退两步,李沙白洒下一片朱砂,逼着公孙文继续后退。   皇帝面前,最后一根蜡烛即将点亮。   李沙白伸出右手,从空中又抓出一幅画卷。   钟参一愣,这动作怎么和墨家三品技随心取物如此相似?   李沙白展开画卷,一俊美女子从画卷中走出,身前也摆着一排蜡烛。   太卜一惊,那女子是何芳!   她怎么来了!   皇帝身前最后一根蜡烛点亮,混沌法阵貌似成型了。   太卜大惊,法阵一旦成型,除了饕餮外身和皇帝等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要变成血树,就连几个三品都未必能够逃脱。   可法阵并没有成型,何芳抢先一步,吹灭了身前三根蜡烛,皇帝身前的蜡烛也跟着灭了三根。   后园之中,皇后一口血呕了出来,捂着胸口,喃喃低语:“有同道!” 第365章 饕餮贪道的极致   昭兴帝身前的蜡烛亮起了两根。   何芳一咬牙,又把蜡烛熄灭了两根。   太卜皱紧了眉头,何芳什么时候有本事和皇后相抗了?   不,不是她一个人。   太卜发现李沙白正在何芳身后,为她输送气机。   何芳用混沌无常术,抑制住了皇后的混沌法阵,这出乎太卜的预料,但在情理之中。   太卜知道何芳的道门,也知道何芳在修为上下了不少苦功。   她平时和李沙白来往甚密,今日和李沙白共同联手对付皇后,虽然让太卜有些不满,但也的确发挥了力挽狂澜的作用。   可隋智的做法让太卜无法理解。   他也掌握了混沌法阵,他能让自己脱身,也能带着饕餮外身逃命,可他为什么不分敌我,要把所有人都带了过来?   太卜很快想清楚了其中的原因。   这应该是出于混沌法阵的特殊性,隋智没办法像皇后一样精确的控制法阵。   想转移饕餮外身,必须用高强度的法阵,而高强度的法阵难免会波及到别人。   太卜等人被波及了,跟着法阵一块到了凉芬园,还有不少怒夫教弟子也跟了过来。   可为什么一定是凉芬园?   来凉芬园的代价太大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等于彻底暴露了饕餮外身的存在。   隋智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了么?   他知道有很多人聚集到凉芬园,想给饕餮外身找口吃食?   光是吃些人,就能让饕餮外身复原么?   显然不能!   况且想吃人,地方多的是,何必来凉芬园?   如果不是为了吃人,还能为了什么?   他想利用皇后的混沌法阵把所有敌人都变成血树?   道理上说得通,可这计策不具备可行性,对时间的要求过于苛刻。   来早了不行,几位三品联手,肯定能找到皇后的位置,杀了皇后,法阵自然能够破解。   来晚了更不行,法阵失效之后,再来这里还能有什么意义?   必须得在法阵成型前一刻过来,隋智不可能把时间把握的如此精准。   如今他就来早了,皇后的法阵没有成型,又被何芳抑制住了。   到了这一步,李沙白和钟参都有机会杀掉皇后,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梁季雄,他甚至不必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等皇后死了,隋智还能有什么办法?   隋智去哪了?   梁季雄呢?   太卜一边召唤着生克双星,一边用阴阳二气感受着梁季雄和隋智的位置。   他找到了梁季雄,但没找到隋智,梁季雄正在东园和花春庭恶战。   与此同时,钟参和公孙文也打了起来,钟参砸塌了院墙,放走了凉芬园里百姓,这显然不是昭兴帝想要看到的结果,他绝不允许今天的事情传扬出去。   昭兴帝下令,圣恩阁上千名差人,连同凉芬园的内侍、禁军一并阻拦百姓外逃,阻拦不住者,当即杀之!   禁军多少有些顾及,这么多百姓实在下不去手。   可圣恩阁却不在乎这些,他们扔了木棍,拿出了短刀和匕首!   看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圣恩阁的差人丝毫没有手软,只对奔逃中的百姓喊一句:“站下!”   若是百姓没有站下,拿上刀子,上前就砍。   一名八品杀道的差人,对着一个抱孩子的女子喊道:“站下!”   女子赶紧站下,却被身后一名逃命的老翁撞到在地。   三岁大的孩子摔在地上,哇哇直哭,女子赶过去抱孩子,却惹恼了这差人。   “我特么叫你别动,听不懂是怎地?不知死的猪狗!”差人拿着短刀走向女子,喝一声道,“今日算我宽宏,把你左手伸出来!”   妇人哭道:“老爷饶命!”   差人喝道:“砍你一只手,便饶你一条命,你是要手还是要命?”   “老爷,我求求你,饶了我!”女子连声哀求。   差人狞笑道:“既是先把手留下,那就是不要命了,我且把你和你那崽子的贱命都收了!”   他挥起短刀,先砍那孩子。   妇人紧紧搂住孩子。   噗!一声闷响。   差人的短刀掉在了地上,刀把上还带着一只手。   差人哆嗦了半响,看着断腕如杀猪般哀嚎。   余杉提着长剑,走到差人面前,面如冰霜道:“把另一只手伸出来。”   “你,你是什么人?”   余杉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要手还是要命?”   差人高声喊道:“来人呀,这人造反了,快……”   余杉一挥佩剑,又砍了差人一条手臂。   差人叫的凄惨,把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余杉横过佩剑,自膝下砍断了那差人一双小腿。   差人变成个棍子,满地打滚。   看到他这模样,周围几十个差人全都停了手,傻呆呆的看着余杉。   一阵威压袭来,太子梁玉阳率大军来到了凉芬园门前,高声喝道:“诛杀逆贼,护送百姓离开!”   余杉举起长剑,吩咐飞鹰军进兵。   乔顺刚拿着灯笼,命令掌灯衙门杀敌。   圣恩阁的阁臣和差人被杀得鬼哭狼嚎,鲜血夹杂着吓出来的金汁,流的满地都是。   闻听太子到了,昭兴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比他当年在沃运城面对图奴大军时还要恐惧。   太子怎么可能进城?   京城如此坚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攻破?   禁军都去哪了?   宋义军这个废物去哪了?   他连半个时辰都没守住!   “陈顺才呢?这奴才死哪去了!”昭兴帝呼喊半响,没人回应,且揪住一名五品宦官,吩咐道,“叫禁军、内侍和圣恩阁带领百姓平民迎敌!”   说是带领,实则为裹挟。   他知道太子不会残害无辜百姓,且用刀子架着百姓的脖子往前冲,这是拖延时间的唯一方法。   等饕餮外身多吃些人,恢复些战力,先把这逆子杀了,再把当前知情的人都杀了!   皇帝的这句命令,不少人都听见了。   五品宦官冲向门口,前去送信,老御史王彦阳扑倒在地,抱住了宦官的腿。   宦官猝不及防,摔了个趔趄,回身想用点指穿心,点死王彦阳。   王彦阳死抱着宦官不放,手指头将要戳到后心,邱栋才在旁扯住了宦官的胳膊。   礼部尚书从身后掐住了宦官的脖子,余光远搬起一块石头,砸在了宦官的脑袋上。   五品宦官,自然不会被一块石头砸死。   破了点皮,留了点血,宦官神色狰狞,猛然出手,从余光远手臂上剥下一层皮。   余光远痛呼一声,连连后退,严安清抱着石头又冲了上来。   宦官大怒,伸出手指,点向了严安清的胸口。   满身是血的梁季雄忽然现身,两行血泪涌出,在宦官身上穿了一片血窟窿。   宦官倒地身亡。   梁季雄刚刚打败了花春庭,进了正园。   他转身看了看昭兴帝。   二长老真哭了,两行血泪止不住的向下流。   他看见了满地跪拜的皇室宗亲,他知道他们变成了什么。   守护宗室是苍龙殿的职责,是苍龙长老的职责。   现在大宣的宗室变成了这副模样,梁季雄自尽的心都有了。   “畜生!”梁季雄指着昭兴帝喝道,“我非把你碎尸万段不可!”   昭兴帝大惊,身边还有几个四品内侍,昭兴帝躲在他们身后高声喊道:“护驾!”   宦官们上前与梁季雄死战,躲在暗处的叶安生悄悄触发了机关。   各色机关围在昭兴帝身边,地上有陷阱,天上有挂在钢丝上的利刃,密密麻麻围成一团,就连梁季雄也难以靠近。   而此时,吃了一百多人的饕餮外身恢复了气力,开始活动硕大的身躯。   他走向了皇室宗亲。   太卜一惊,难道这就是隋智的目的?   难道他的注意力不在法阵上,而是在血树上?   难道他是想借助血树,让饕餮外身恢复一部分战力?   可这里只有一棵血树,这点战力够么?   饕餮外身趴在了皇室宗亲边上,身形隆起,用力一吸,正在跪拜的皇室宗亲,身躯一个接一个干瘪下去。   看到这一幕,梁季雄满身金鳞炸裂,击杀两名宦官,径直朝着饕餮外身冲了过去。   他知道这些皇室宗亲已经变成了血树,留在地上跪拜的,只不过是躯壳。   可他无法忍受自己的血亲被饕餮外身这样糟蹋!   梁季雄用五品技妖魔寂灭,集中霸气想要阻止饕餮外身。   一个鲜血模湖的肉团飞了过来,正撞在了梁季雄的嵴背上。   梁季雄打败了花春庭,但花春庭没死透。   梁季雄急于搏命,被变成肉团的花春庭,直接撞在了饕餮的尾巴上。   饕餮猛然一甩尾,正中梁季雄。   梁季雄胸骨、肋骨一并碎裂,倒地不起。   吸干了血树的饕餮外身只恢复了不到一成战力,他抖落了一身蛊虫,四下观望,彷佛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太卜瞪圆了眼睛,他还在召唤生克双星,但不到一成战力的饕餮没那么可怕,太卜有办法周旋下去。   李沙白在帮何芳压制法阵,同样也有余力腾挪。   钟参处境尚可,和公孙文势均力敌。   饕餮外身的目标应该是梁季雄。   重伤之下的梁季雄是唯一没有能力自保的人。   太卜高呼一声:“圣威长老小心!”   梁季雄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不想活了,且等着饕餮外身过来和他拼命。   可饕餮外身没有过来,他缓缓看向了祭坛,看向了昭兴帝。   他看着昭兴帝作甚?   李沙白第一个反应过来,喊一声道:“他要吞吃皇帝!”   为何要吞吃皇帝?   等太卜回过神来,却吓得面无人色。   他终于知道了隋智的目的。   饕餮贪道,却要贪到极致。   隋智的最终目的,不是法阵,也不是血树。   他的目的就是昭兴帝。   因为昭兴帝的身体里,有饕餮残魂!   外身吞掉残魂,会发生什么?   会形成饕餮伪生!   太卜浑身都在颤抖。 第366章 大化法阵 兵主之魂   让饕餮外身吞掉昭兴帝,获取昭兴帝身体里饕餮残魂。   这是隋智留下的最凶狠后手,也是最无奈的后手。   残魂和外身都是不完整的存在,隋智本来想让他们变得更加完整。   但现在的局面,隋智已经找不到更好的选择。   没有更好的选择,就只剩下了收获最大的选择。   收获最大的选择,意味着鱼死网破,意味着不惜一切风险去攫取最大利益,这就是隋智意念中的贪道。   饕餮外身获取残魂,会形成饕餮伪生,对隋智而言,这就是收获最大的选择。   太卜在有生之年,见过一次凶兽伪生,以他的认知来看,凶兽伪生虽然离凶兽原本的实力还有差距,但已经是超越了品级的存在。   所谓超越品级,就是超越一品。   也就是说星宿下凡,恐怕都不是凶兽伪生的对手。   必须阻止饕餮外身!   可谁能阻止他?   太卜和李沙白都腾不出手,钟参陷入苦战之中。   貌似还得依靠粱季雄。   二长老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准备,从地上捡起了吓得半死的粱贤春,扔向了饕餮外身。   以命换命,指的是用粱贤春的命,换昭兴帝的命。   他想用粱贤春吸引饕餮外身的注意力,然后把昭兴帝带到苍龙殿,想方设法封印起来。   可惜粱季雄失算了,饕餮外身根本没有理会粱贤春,粱贤春落在饕餮外身背上,凭着骨骼里的机关立刻飞到远处。   饕餮外身没有追赶,他的眼里只有昭兴帝。   他一步一步踩上了叶安生布置的陷阱,那些陷阱在他脚下几乎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危急关头,昭兴帝的求生本能救了他自己,他迅速离开了祭坛,钻进了辇车里,让所有内侍抵挡饕餮外身。   祭坛上还悬浮着一排蜡烛,并没有因昭兴帝的离去而发生任何改变。   此刻皇后正在不断发力,何芳却要支撑不住了。   修为上的差距太大,单靠李沙白也难以逆转。   此刻皇后正在动用新的技法,她正在凉芬园中摄取一切生命的气机。   没逃走的百姓,几位苦战的三品,园子里的花草树木,甚至包括饕餮外身在内,都是皇后的摄取对象。   这种摄取是悄无声息的,就像从一个人头上悄悄剪去了一绺头发,对这个人看似没有太多损失,但积少成多,却给皇后带来了巨大收益。   混沌无三品,三品倒乾坤。   混沌这一道门不能用正常的品阶来衡量。   皇后是混沌五品修者,居然强大到了如此地步。   她不想再与何芳周旋,她集中意念,准备把气机集满,让法阵成型。   至于那几个在前园打斗的三品会不会变成血树,则不在她的掌控之下。   祭礼开始的太突然,隋智也来的太突然,皇后没有办法应对这么多突如其来的变化,把法阵完成,是她当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气机游走,皇后准备最后一攻。   何芳嘴角流血,她感受到了威压,快支撑不住了。   “咬咬牙,殿下!”李沙白在身后低声道,“有些事情,你必须承受。”   皇后准备再度发力,突然打了个冷战,气机卸去了不少。   为何如此寒冷?   这自内而外的恶寒从何而来?   皇后正当惊惧,只听耳畔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这个女人,长得真好看!”   “一个干瘦的妇人,有什么好看?”   “你且看这气场,就不一样。”   “那倒是,一国之母,能一样么!”   “我若是把她睡了,是不是也算做了一回皇帝?”   “就你也想做皇帝,你怎不撒泡尿好好照照?”   “常兄,莫再多说,赶紧杀了这恶妇!”   “师兄,这妇人不能杀,太卜说她还有用!”   “太卜事任多!这人留着却不是祸害?”   皇后喝道:“来人,护驾,有刺客!”   呼唤几声,不见回应,皇后踢了身边侍女一脚:“还等甚来,快去叫人!”   侍女俯身倒地,后脑勺插着一根银针。   旁边一名侍女随之倒地,脸色一片青绿,这是中毒了。   身边的内侍随之一个个栽倒,身上并无异常,但后心的衣服上带着几个破洞。   点指穿心!   谁在这里?   这几名内侍都是有修为的,谁能悄无声息杀了他们?   身上的恶寒加剧,蜡烛一根根熄灭,皇后维持不住法阵了。   湖涂!   现在还想着维持法阵作甚,赶紧逃命!   皇后当即舍了法阵想要逃走,却觉好像踩进了淤泥,费尽力气拔不出脚来。   阴阳法阵!   有人在这里布置了阴阳法阵!   混沌修者最大的弱点暴露了出来,在所有道门之中,混沌无常道的感知力最差,甚至低于普通人。   皇后赶紧用混沌技颠倒阴阳,破解法阵,却觉背后一阵剧痛。   常德才在皇后背上撕下来一块皮。   面积不大,和半个巴掌相当,但非常的疼。   “娘娘,别乱动,”常德才笑道,“我知道这地方很疼,我还知道有更疼的地方。”   柴皇后先看到了一个极度美艳的女子,又看到了一个颇为俊俏的姑娘。   施双六把一片粉末洒在了皇后身上:“你忍着些,这些虫子有点大,挺疼的。”   童青秋、韩辰和杨武纷纷现身,皇后站在原地,不敢再动。   韩辰叹道:“我等若早些出手,却还能救下不少百姓。”   常德才笑道:“韩医师,你想多了,若不是前边陷入混战,咱们哪有出手的机会?”   ……   正园之中,祭坛之上的蜡烛全都熄灭了。   何芳坐在地上,艰难喘息。   混沌法阵的危机,彻底化解了。   李沙白腾出手来,前去阻止饕餮外身。   途径祭坛的一刻,李沙白心头季动,忽觉少了些什么。   神像?   祭品?   对,就是祭品!   用来献祭的罪囚少了几个。   别人倒不打紧,可咀赤也在其中!   虽说成了废人,可他还有三品修为!   李沙白蓦然停住了脚步,没有继续靠近饕餮外身,他不想和粱季雄一样,在生死关头遭到偷袭。   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一股苦咸之气袭来,李沙白展开一幅画卷,将那气息挡住。   画卷之上出现了一条肥硕的蠕虫,有一根触须,有一根分叉的尾巴,满身花斑,没有脚,进入画卷之后还在不停蠕动,片刻过后,渐渐静止下来。   虎纹螬!   这蛊虫不常见,性情却比猛虎还凶狠,只有高品蛊门修者才能驾驭。   咀赤复原了?   李沙白循着苦咸之气望去,没看见咀赤,却看见了隋智。   隋智身上的伤痕愈合了不少,只是嘴角还在流血。   不只是嘴角,腮边嘴唇都是血迹,一开口的时候,牙齿上面也满是血迹。   这好像不是他的血。   隋智猛然释放气机,重重云雾笼罩住了李沙白。   这云雾有毒。   毒雾,是蛊术最难缠的手段之一,正常情况下,对手只能躲避,没有其他选择。   李沙白想躲过毒雾并不难,用一幅画就能轻易脱身。   但他没有躲避,他不想让毒雾扩散,再伤害无辜百姓,更不想让毒雾干扰到正在召唤生克双星的太卜。   李沙白摇晃身躯,猛然做出一道法阵,将毒雾集中在一起,用烈火灼烧,眨眼之间变成了一粒丹药。   李沙白把丹药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吞了下去。   “辛辣了些,”李沙白仔细品了品,“不过成色尚可!”   把对方的技法直接炼成了丹药。   隋智惊呆了,这种事情太卜能不能做的到?   太卜表示不能!   他比隋智还要震惊。   大化法阵,传说中的法阵!   李沙白刚才的操作,太卜只在典籍之中见过。   因为这种法阵除了前前朝——大瑜王朝的阴阳师李衍之外,没有人能够做到。   李沙白还会阴阳术?   而且阴阳修为还如此高超?   隋智愕然的看着李沙白:“好个怪人。”   李沙白笑道:“人是怪了些,可终究还是人,你还算得人么?”   隋智一笑,带着满身腥风扑向了李沙白。   李沙白突然展开一幅画卷,隋智躲闪不及,撞了进去,被困在画卷当中。   李沙白随手弃了画卷,转身冲向了饕餮外身,他知道这画卷无法长时间困住隋智。   可没想到,刚过了一吸,隋智便挣脱出来,追上李沙白继续缠斗。   他明显不是李沙白的对手,但吞吃了咀赤的隋智战力大增,可以为饕餮外身多争取一点时间。   轰!一声巨响!   等李沙白再度摆脱隋智时,饕餮外身已踏平了所有陷阱,吃掉了所有内侍,一脚踢碎了昭兴帝的龙辇步云宫。   迟了一步?   李沙白惊讶的看着眼前的烟尘和木屑,却没有发现昭兴帝的身影。   逃了!   辇车之中提前准备了法阵?   闻着辇车之中散发的阴阳二气,确实有法阵的味道,只是没想到此前竟然没有露出一点痕迹。   他能逃到哪去?   不用问,众人都能猜到。   既然是提前准备好的阴阳法阵,出口自然是固定的,昭兴帝肯定是逃回皇宫了。   去皇宫追击么?   李沙白犹豫片刻,继续与隋智战斗。   这件事不该由他来做。   在辇车之中没有看到昭兴帝,隋智的眼角一阵阵抽动。   追到皇宫去?   还是立刻逃走?   前提是自己还有机会使用混沌法阵。   昭兴帝不在辇车里,李沙白可以专心对付隋智了。   这也就意味着隋智这条性命已经攥在了李沙白的手里。   隋智在脑海中呼唤饕餮外身前来助战。   饕餮外身有些疲惫,身上原本消失的蛊虫又慢慢钻了出来,血树带来的气力消耗殆尽了。   他想再多吞吃一些人,却发现凉芬园中的百姓所剩无几。   众人忙于鏖战,这才意识到大部分百姓已经逃出了园子。   禁军呢?内侍呢?圣恩阁呢?他们居然挡不住百姓?   他们还真就挡不住,因为他们差不多死光了。   内侍单兵作战能力很强,成军作战不济。   圣恩阁一群打手,不足为道。   唯一有战力的当属禁军,每隔十天半个月,他们至少能操练一次。   而太子带回来这五千大军,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在楚信的指挥下,对付这群乌合之众,且和宰鸭杀鸡一样轻松。   不过这对饕餮来说并不重要。   园子里没人了,园子外面还有很多人。   京城是个有很多人的地方,想吃多少有多少。   饕餮外身准备冲到凉芬园外,大开杀戒,忽见楚信率领大军冲了进来。   亟待吃人的饕餮,流着黏涎冲了上去。   楚信知道凉芬园里有怪物,他也做好了应对准备。   他站在军阵的最前头,长啸一声道:“全军!迎敌!”   说完楚信割破手掌,把鲜血抹在了脸上。   所有士兵,包括太子在内,全都把手掌割破,把鲜血涂在脸上。   军阵极为密集,后排的军士用手肘抵在前排军士的嵴背上。面对冲上来饕餮外身!楚信举起盾牌,大喝一声:“大宣威武!”   将士齐呼:“大宣威武!”   饕餮外身一头撞向了军阵,却被弹了回来,重重摔在地上。   军阵受到冲击,稍有散乱。   摔倒的军士立刻爬起来。   有的军士再也起不来了,他们被抬到了一旁。   军阵立刻恢复。   饕餮外身蹲伏在地上,只觉这群军士身上有一道耀眼的光。   饕餮外身再度撞了上来。   “大宣威武!”   饕餮外身原地翻滚,再次被弹了回来。   这次他看清楚了,军阵之上的确有一道光,光芒之中有一个魁梧的身影,脸上画着红白相间的图腾。   兵主!   蚩尤!   兵家四品技——行伍之魂!   以行伍血肉之躯,凝聚兵主之魂,与敌厮杀鏖战。   敌不可退,不可逃,唯有一决生死。   隋智认得这技能,虽然他的兵家修为只有五品,但他知道兵家四品技的强悍,甚至比三品技蚩尤兵主印还要强悍。   但这是兵家修者最不愿意使用的技能。   因为用了这一技能,意味着全军陷入了一步不能后退的境地。   现在他们就不能后退,凉芬园外有无数百姓,把这怪物放出去了,他会血洗京城。   “大宣威武!”楚信大喝一声。   饕餮又冲了上来。   他一头撞在了军阵上,没有被弹回来,挥起利爪,不停撕扯着军阵。   军阵在光芒的笼罩下,奋力抵挡着饕餮外身,光芒之中的兵主蚩尤像,挥起拳头砸向了饕餮外身的脑袋。   饕餮外身重伤,险些爬不起身子。   军阵之中不断有士兵倒下,饕餮外身带来的伤害,实打实的落在了他们身上,落在了他们的血肉之躯上。   余杉脸上一片血污。   楚禾身上裂开一道又一道伤口。   乔顺刚肋骨断折,森森白骨从战衣之中翻了出来。   太子胸骨碎裂,胸口凹陷下去一片。   可不管伤有多重,没人后退一步!   当初,楚信在北境,以数千人马和十万图奴鏖战,没有人那些仗是怎么打的。   楚信也从不提及。   因为说了也没人明白。   因为只有看到才能明白。   现在他们看到了。   “吾儿!”余光远还没有走院,站在凉芬园外,等着余杉凯旋。   “有士如斯,大宣有士如斯!”何芳拼上最后一点气机,用法阵限制饕餮外身。   “我大宣儿郎!”梁季雄踉踉跄跄冲上去和饕餮外身拼命!   “大宣威武!”   军阵再一次击倒了饕餮外身!   饕餮外身艰难爬了起来,他怕了。   他不敢直面军阵,想要绕路逃走。   他绕不开!   兵家四品技下,他绕不开军阵。   绕不开,也逃不掉,他只有一个选择,和宣军厮杀到底。   楚信高声喝道:“弟兄们,绝不让这畜生活着出去!”   “大宣威武!”宣军跟着楚信,一步一步冲向了饕餮外身!   饕餮外身嘶吼一声,撞向了宣军。   将尽一千军士倒在军阵之中,可始终没有一人后退一步。   暴怒的饕餮外身突然一口咬住兵主蚩尤的神像,楚信一口血呕了出来,他的四品技要被击破了。   然而撕咬片刻,饕餮外身突然停了下来,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前爪。   饕餮外身的全身,都是和石头一样的灰白色,四肢也不例外。   可如今左爪变成了黑色,右爪变成了白色。   他抬起头,看了看隋智。   隋智放弃了和李沙白的战斗。   饕餮外身的左脸变成了黑色,右脸变成了白色。   太卜笑了! 第367章 生克炼化   饕餮外身的右半身变成了纯白,不断生长出奇怪的肢体。   有人的手臂,有牛的蹄子,有马的尾巴,有老虎的利爪,还有禽鸟的翅膀。   饕餮外身的嵴背上隆起一块血肉,血肉上面生着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极力向下看着自己的右半身。   为什么会生出这只眼睛?为什么会生出这么多奇怪的肢体?   连饕餮外身自己都无法理解。   白主生,所谓生,即相辅相成,饕餮外身的右半身和体内尚未消化的血生孽星形成了共生。   但这种相辅相成的共生不受饕餮外身控制,不受血生孽星的控制,完全属于杂乱无章的生长,疯狂消耗着饕餮外身所剩无几的血肉和气机。   在左边,躯体为黑色,不断生长出诡异的肉瘤和巨大的口唇。   肉瘤生长,被口唇吞噬,血肉流淌,又被口唇吸食。   黑主克,所谓克,即相杀相害,饕餮外身与血生孽星疯狂的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不停的互相戕害与消耗。   太卜费尽心力,终于召来了生克双星。   不能怪生克双星来的晚,他们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就为了这刁钻而阴险的手段,一击之下让饕餮外身瞬间失去了战力。   饕餮外身几度挣扎,但无济于事。   呼!呼!   低沉的咆孝声震耳欲聋,连没有任何修为的余光远,在凉芬园外都感受到了咆孝声中的绝望。   最终,饕餮外身化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童孔和眼白在血丝和泪水之中慢慢交融,直至变成黑白两团气息,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团气息去哪了?   只有太卜知道。   饕餮外身和血生孽星,被生克双星彻底炼化了。   黑白两团气机在空中盘旋,来自两位星君的威压,让所有人睁不开眼睛。   一阵狂风过后,阴云密布,雷声乍起。   大雨倾盆而至,阴阳二气在凉芬园中盘旋,将满地腥血一扫而净。   待风消云散,雨过天晴,李沙白最先睁开眼,发现隋智不见了,公孙文也不见了。   在生克双星降临之前,他们抢先一步逃走了。   饕餮外身消失的地方,闪烁着一片金光。   李沙白走近看了看,闪烁金光的,是一地米粒大小的丹药。   这是生克双星的回礼。   可这丹药是做什么用的?   连李沙白都看不出来。   等在凉芬园外的余光远冲了进来,在地上抱起了奄奄一息的余杉。   余杉含着血沫,默默的看着父亲。   他想告诉父亲他在塞北立下了大功,他想告诉父亲他娶了一个俊美贤淑的娘子,他想告诉父亲他已经升到了杀道六品,可他说不出话来。   他看了楚信一眼,楚信是白子鹤的哥哥,他们兄妹虽然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但看见他,就当看见白子鹤了。   一口血喷涌而出,余杉的双眼渐渐失神。   “儿呀!我的儿!”余光远抱着余杉放声痛哭。   太卜走上前来:“余尚书,别抱这么紧,别把孩子勒死了。”   他拿起一粒生克双星留下的丹药,塞进了余杉的嘴里。   李沙白一怔,太卜居然能看出这丹药的用途,看来还是他的阴阳修为更高一筹。   丹药滑进喉咙,余杉咳喘一声,双眼渐渐恢复了些光芒。   余光远喜出望外,紧紧把余杉抱住。   余杉不停咳喘,太卜皱眉道:“却不跟你说,别抱这么紧,真想勒死他么?”   余光远万分感激的看着太卜:“我余家欠你一条性命。”   “不必客气!”太卜起身,一挥袍袖,把所有丹药都收了起来,交给了楚信将军,“刚才已经试过了,这丹药是救命用的,分给军士们吃。”   试过了?   余光远看着余杉,又看了看太卜。   感激之情慢慢淡却了。   军士们服食了丹药,但凡没凉透的,都慢慢缓过一口气来。   梁季雄也吃了一颗丹药,伤势稍有好转,立时站起身来。   他走到太子身边,道:“玉阳,站得起来么?”   太子伤的很重,在吕运喜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吕运喜哭的一脸鼻涕:“都怪老奴没用,老奴没看好殿下,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呀……”   太子皱眉道:“别再号丧了,我不还活着么!”   梁季雄道:“走,跟我回皇宫,到了宫里,无论我做什么,你只管看着,千万不要插手。”   太子知道二长老要做什么。   他要杀了昭兴帝。   梁季雄对太卜和李沙白道:“劳烦两位,助我一臂之力,那昏君不劳两位动手,只需帮我提防着陈顺才那个奴才。”   梁季雄回身又对楚信道:“车骑将军,烦请带上人马立刻包围皇宫,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有任何人进出!”   楚信点选两千大军,跟着梁季雄和太子一并赶赴皇宫。   走到何芳身边,梁季雄问一声道:“这位姑娘,你为大宣立了大功,你叫什么名字?”   何芳犹豫片刻,看了看远处的李沙白。   李沙白面带笑容,微微颔首。   何芳深吸一口气,调和气机,释放出些许霸气。   苍龙九品技,龙怒之威。   苍龙霸道的修为,意味着宗室血脉。   众人纷纷低头,梁季雄愕然道:“你是宗室之人?”   何芳施礼道:“晚辈……在下……民女……”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我,我叫何芳,见,见过圣威长老。”   时间紧迫,梁季雄没再追问,且笑一声道:“既是宗室之人,且叫我一声老祖宗。”   “这,这怎么使得!”   看着何芳局促的样子,完全没有居功自傲的表现,梁季雄越发喜爱这姑娘:“你且随我等一并进宫。”   何芳走在了太子身边,太子笑一声道:“你比我年纪小些,应该叫我兄长!”   何芳红着脸,轻声叫了一句兄长,太子甚是欢喜。   看着太子真诚的笑容,何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的脑海里突然响起李沙白的声音:“无论梁季雄做什么事情,你千万不要插手!”   ……   大庆殿里,昭兴帝坐上龙椅,召集内侍,下了三道命令:   一是立刻拟旨,召集群臣至大庆殿,宣布太子谋逆,梁季雄为同谋。   二是立刻传召皇后、陈顺才和齐安国护驾。   三是全力集结禁军,守卫皇宫。   内侍们忙做一团,有的忙着拟旨,有的忙着传召,有的准备朝会,有的忙着布防,还有专门一群人四下寻找皇后、陈顺才和齐安国。   苦等许久,没有一名大臣进宫,昭兴帝意识到情况不妙。   这般佞臣,都想背叛朕么?   他们受了朕多年的恩惠,危难关头却又忘了朕的恩情。   有朝一日,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一名内侍火急火燎跑进大庆殿,对昭兴帝道:“陛下,陈秉笔和齐掌印都找到了。”   昭兴帝心里瞬间踏实了,只要有陈顺才在,至少能保住自己一条性命。   “这两个奴才在什么地方?叫他们立刻过来!”   “这,这个……”内侍支支吾吾道,“陈秉笔在司礼监,齐掌印的脑袋在陈秉笔手里提着。”   昭兴帝脸色煞白,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他明白了太子为何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攻进京城,也明白了危急关头,为什么陈顺才消失不见。   “把,把那个奴才……”昭兴帝觉得一阵晕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陈顺才为什么会背叛他。   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人就是陈顺才。   哪怕是他从小养大的那只猎犬,都没有陈顺才那么忠诚!   御用监掌印太监闫如海上前道:“陛下,老奴和陈秉笔有些交情,我去把他叫来,想是因为曲乔的事情,他心里有些疙瘩,事情说开了也就罢了。”   曲乔!   昭兴帝想起来了。   太卜的那具傀儡。   难道说陈顺才对她动了真意?   那是一具傀儡,根本不是个人,即便动了真意,也该醒悟过来!   闫如海正要去司礼监,却被昭兴帝叫住了:“别去,先别去,你且留在这里,留在朕身边。”   昭兴帝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陈顺才已经杀了齐安国,他不可能再回头了。   “闫如海,你多年追随于朕,对朕忠心耿耿,今朕封你为正一品统领太监,还要把司礼监掌印之位交给你,你意如何?”   闫如海连忙谢恩,忽听又一名内侍来报:“陛下,圣威长老和太子带着两千多人朝皇宫来了,马上就要到到宣德门了!”   昭兴帝的双腿开始不自觉颤抖,闫如海道:“陛下勿惊,老奴这便集结内侍护驾,等文武群臣到齐,咱们再和他们论个公道。”   昭兴帝再次叫住了闫如海。   按他的推测,文武群臣不会来了。   “闫如海,收拾些金银,随朕出宫。”   闫如海一愣:“陛下,这,这是要去哪?”   “春狩!”昭兴帝给出了委婉的说法,“出京狩猎。”   闫如海似乎明白了昭兴帝的意思:“我,我这就去置备仪仗。”   昭兴帝喝一声道:“蠢奴才!还置备什么仪仗!找几个心腹之人,随朕从拱辰门(后门)出宫,越快越好!”   ……   司礼监里,陈顺才擦了擦身上的血迹,一脚迈过了眼前的尸体。   地上横着不少尸体,史川缩在一具尸体后面,含着眼泪道:“陈秉笔,这不关我事,我都是听圣上的命令,陈秉笔,你饶我一命,我给你磕头了,陈秉笔,我求你……”   陈顺才面无表情揪住了史川,史川转身对史勋喊道:“兄长,救我!”   史勋缩在角落,浑身抖战,一语不发。   救你?   现在谁还能救你?   我当初想救你的时候,你怎就不听我的话!   陈顺才揪住史川,在胸前摸索片刻,撕下了一层皮肉。   史川如杀猪般哀嚎:“陈秉笔,饶我,饶我!我知道大官家在哪,我带你去找他!”   陈顺才笑道:“我日后再去找他,今天先和你好好聊聊!”   说完,陈顺才剖开了史川的肚子,把内脏一块一块掏了出来。   “兄长,救我,兄……”   史川的声音越发微弱。   史勋抖作一团,不敢作声,甚至不敢看上一眼。   ……   等梁季雄等人冲进皇宫,昭兴帝已不见了踪影。   二长老捶胸顿足:“却不该让这昏君跑了,无论如何都得杀了这畜生。”   “怪我!”太卜慨叹一声道,“我本有机会杀了他,却不愿背负这弑君的罪名!”   听到这番话,太子也长出一口气,说实话,他也不想背负弑君弑父之罪。   梁季雄恨道:“这可如何是好!”   太卜轻笑一声:“莫急,有人正提着灯笼找他索命。”   “提着灯笼……”梁季雄一惊,“你是说……”   太卜点点头道“:就是那狂生,说来惭愧,老夫却无他那般胆量,他绝不会让那昏君活在世上!” 第368章 大官家,我给你送灯来了   昭兴帝带上五名内侍,装扮成平民,从拱宸门离开了皇宫,刚走出去不到两条街,楚信的人马就到了。   擦了一把冷汗,昭兴帝急忙向北而去。   城北人少,而且都是穷人,这里几乎没有人认得皇帝。   走在路上,有不少百姓沿街议论:   “听说了么,凉芬园子出事了。”   “没听说,你也别跟我说,昨天韩家媳妇在家胡说,让人拖到街上打个半死,还被圣恩阁抓了,现在还没放出来!”   “你告诉老韩快点找他媳妇吧,圣恩阁都特么没了,那帮杂种跟那狗娘养的粱显弘,都死在凉芬园了。”   昭兴帝青筋一跳,没有作声。   是谁散播的流言?   是谁说朕死了?   凉芬园的事情刚刚过去,流言不应该传的这么快。   有人先一步把流言散出来了。   这是毒计,无耻而阴狠的毒计!   朕若是就这么走了,你们就会借这些黔首之口肆意把朕说死!   你以为朕会上你们的当?   朕不会上你们的当,但朕还是要走。   为了大宣的江山,为了祖宗的社稷,朕甘愿忍辱负重!   众人走到一家酒肆,见那酒肆居然开张了。   好大胆子的酒肆,居然敢在午时开张?   朕前几日刚下达的诏书,不准酒肆在申时前(下午三点前)开张,戌时前(下午七点前)必须歇业。   酒乃粮食所产,粮食是大宣土地所生,大宣土地都是朕的!   朕的粮食,让这群无情无义的黔首吃了,朕都觉得心痛!居然还酿酒喝!   都去喝酒,却问谁来劳作?   生为黔首,从生到死,都应全心全力劳作,不应有半点非分之想。   喝酒、看戏、听曲、去烟花巷!   你们也配?   你们只顾享乐,谁为朕考量过?   朕要新修皇宫,多安置些妃嫔,只要一千三百多万两银子,户部还说捉襟见肘!   朕要责罚户部,又有内阁阻拦,朕的苦衷你们谁知道?   且到来日,朕再下政令,每日劳作之余,将尔等全都关押起来,且看你们还敢蹉跎光阴!   看到这酒肆,昭兴帝怒火中烧。   更让他生气的事情还在后面。   酒肆掌柜,冲着众人拱手施礼道:“诸公,今天大喜的日子,来我店里吃酒,菜钱您多少给点,酒钱我请了!   小店自酿的羊羔儿,哪位客官今天要是能喝上两坛子,菜钱我也请了!”   客人们面面相觑,问一声道:“林掌柜,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把你高兴成这样?”   “狗娘养的粱显弘死了!”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有人掉头就走,有人还劝这位掌柜的:“老林,你可不能乱说,圣恩阁不是好惹的。”   林掌柜啐口唾沫道:“圣恩阁那帮杂种,陪着那狗娘养的粱显弘去阎罗殿了,你们去凉芬园子看看,杀得满地人头滚滚,太子回来了,以后是太子当家了,太子的刀都砍卷刃了。”   “当真么?”   “谁骗你怎地?”   “掌柜的,这话要当真,你这店我包了!”   “呸!谁包给你?我今天就要赚个热闹,酒钱说定了,今天就是我请!”   昭兴帝的脑仁都快跳出来了,平时他什么事情都不写在脸上,而今看见眼前这一幕,多年的功力差点破了。   且等朕回来,要将这家店里的人全都凌迟处死,一个不留!   走到北垣瓦市,三家勾栏棚子也开张了。   勾栏也敢开张!   朕的政令……黔首狂妄如是!   他们不思劳作,来此观看伤风败俗之歌舞!   朕在皇宫之中赏原身舞时,从不大肆宣扬,他们在此沿街叫卖,真真不知羞耻!   今天瓦市里演的还真不是歌舞。   北垣穷,北垣的乡民手里没几个钱,北垣的瓦市,白天都不开张。   之前昭兴帝下了政令,晚上也不能开张了,三位掌柜本打算收拾铺盖另谋生计,可今天他们收到了不得了的好消息。   昭兴帝死了!   三位老板花了重金,请了京城里的名角,来棚子唱戏,戏名叫做粱显弘三进阎罗殿。   今天唱的是根据一出老本子改编的戏目,说的是天狗生了八个崽儿,有一个长得太难看,被母亲一脚踹下了凡间。   狗子当即摔死,这叫一进阎罗殿,又称母嫌子丑。   狗子在阎罗殿不停喊冤,阎王让他托生在帝王家,名叫粱显弘,后因作恶多端,倒行逆施,被百姓乱拳打死,这叫二进阎罗殿,又称义愤杀贼。   粱显弘在阎罗殿里受尽折磨,后来又靠着妖术复生,本想重夺帝王,后来不慎掉进茅厕,溺亡,因而三进阎罗殿,又称死得其所。   光是听到这戏名,昭兴帝便差点昏死过去。   是谁编的这戏目?   今日凉芬园刚刚事发,这戏目却从何而来?   且等朕重回京城,却要杀光这般戏子。   北垣如此穷苦,请来名角,能有人来看戏么?   真有!   三家勾栏棚都是满座。   听说大官家死了,但凡家里有两个闲钱的都来看戏,就是这戏码上的慢了点。   名角没唱过这出戏,对着本子,他们记不住词。   桃花棚老掌柜急得直冒汗:“我说诸位,咱们快着点,客人在底下起哄,一会得把我这棚子拆了,好歹先把一进阎罗殿给唱了!”   几位戏子也直冒汗:“我们没唱过这一出,您这说上新戏,拿来就唱,我们哪有这本事?”   一名唱青衣的戏子不停点头道:“这词写得好,尤其是这三场,粱显弘掉进茅厕,边吃边喝,写的分外传神,是哪位大家的手笔?”   老掌柜笑道:“是掌灯衙门徐千户的手笔,诸位,赶紧着点,今天连着三场,钱我不亏你们的,戏码你们也不能差了我的!”   ……   等昭兴帝走出北门,刚过片刻,城门就关了。   粱季雄开始满城搜寻昭兴帝,因为京城之中疯传昭兴帝已经死了,粱季雄还不能明着找,只能以搜捕圣恩阁余孽为由,暗中搜寻。   昭兴帝跟着一群内侍跑了整整一天,黄昏时分赶到了平洲正宁乡双全村,找了个农户,租了间院子暂且住下。   赶了一天路,内侍们早早睡下了,可昭兴帝睡不着。   这农户在村子里算中产之家,房子里有床,不用睡草席。   可这床太硬,被子上还有一股奇怪味道。   不止被子上有味道,水里也有味道,饭里也有味道,整个这座村子,就有一股恶心人的味道!   农田里的肥料,院子鸡圈、猪圈,就连这群黔首身上的那股汗味和土腥味,都让昭兴帝食不下咽。   味道大也就罢了,还不清净。   按理说,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天都黑了,也就该睡觉了。   可这座双全村偏偏没睡,大半夜演傩戏!   傩戏,又称鬼戏,是东土最古老,最传统,并且带有祭祀性质的舞戏。   据说远在大焕王朝,傩戏便十分盛行,到了大宣,每逢新年,各地必有傩戏,一为酬神,二为祭鬼,三为祛邪,四为避疫。   今天又不是新年,男女老少带上面具(傩戏的习俗,要带着面具表演),跑到村子里看戏,是什么道理?   昭兴帝走出院子,问了问路人:“今日是何节庆?”   一名农夫回答道:“今天是我们村大喜的日子,狗养的大官家粱显弘死了,我们村子里家家都盼着他死,苍龙真神开眼,终于让他死了,我们这要跳一夜傩戏酬谢真神。”   昭兴帝默然片刻,他很想吩咐手下内侍将此人当即处斩,待强行吞下这口怒火后,昭兴帝问道:“朝廷对农人倍加关照,你等何来这多怨言?”   “关照?”旁边一老妪啐一口道,“去年加了俺们两成田赋,这就是关照?”   昭兴帝皱眉道:“平州连年丰收,加两成,也不算多。”   “丰收?”老妪接连啐了好几口,“那千刀万剐的粱显弘,非要抓火神的门人,俺们村子本来是个好年成,到了秋收,连一半粮食都没打上来,   村子里都特么挨饿了,还特么说什么丰收?这是哪个不要脸的说的丰收,我特么攮死他不要脸的!”   去年没有丰收?   可朕收到各地的消息都是丰收!   就算没丰收又怎地?   加些田赋又怎地?   你们不还没饿死么?   昭兴帝眯起眼睛道:“去年北境正在打仗,朝廷也是为了筹措军饷。”   一个老儒生在旁笑道:“这话,骗别人也就罢了,我们村子里早就听说了,   北边打仗的粮饷,都是太子自己筹措的,那狗养的粱显弘,一个子都没给过。”   是谁造谣!   定是粱玉阳那畜生心怀不满,到处污蔑于朕!   朕虽没给过他送过粮饷,但他从碌州、湍州、汛州和周围各州索要来的粮食,却不都是朕的粮食!   忘恩负义的畜生!   搬弄是非的黔首!   把这般黔首种成血树,却能省下朕多少米粮!   昭兴帝越想越气,又见一群百姓扛着草人走了过来,草人上贴着黄纸,画着咒文,赫然写着粱显弘的名字。   老儒生道:“一百草人都备齐了吧,今夜要烧这狗贼一百次!”   农夫在旁对昭兴帝道:“你们是外乡来的?一块去看个热闹吧!”   昭兴帝摆摆手,关上了房门,一脚踢醒了熟睡的闫如海:“准备笔墨,掌灯,我要下诏!”   “下诏?”闫如海一愣。   昭兴帝怒道:“却连笔墨都寻不见么?”   御用监的主要职责,是皇帝日常用品的造办,床榻、桌椅、屏风、箱柜等等,闫如海平时不在皇帝身边伺候,有些规矩是真的不懂。   这大晚上,各家各户都去看傩戏去了,上哪给皇帝找纸笔去?连个油灯都不好找。   没奈何,谁让皇帝要了,闫如海只能四下搜寻。   走到那老儒生家,闫如海看到了些许灯光。凭着宦官五品修为,闫如海一步跳进院墙,悄悄走进了屋里。   老儒生家里没人,桌上还真就有笔墨纸砚。   闫如海拿了个包袱,把文房四宝一并卷走,还想顺走桌上一盏油灯。   忽听有人在旁道:“老闫,何时日子这般落魄了,却还来这偷东西?”   陈顺才!   闫如海一惊,扔了包袱,要和陈顺才拼命。   陈顺才笑了笑:“老闫,别做蠢事,我就是来找大官家说说话,我不想杀你,所以事先给你提个醒。”   ……   昭兴帝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心里默默打着腹稿。   黔首有罪!   罪孽深重!   当以严刑治之!   择其温驯者留之耕种繁衍,不驯服者将之变为血树,一可增进天子修为,二可节省米粮,实为大智之举!   这是昭兴帝一直以来的梦想,可如今想实现这一梦想,却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如何重回京城,如何重回皇宫。   对此,昭兴帝做了缜密的计划。   首先,一路向北,直抵图奴王都,与图奴皇帝讲和。   传国玉玺在朕手中,朕的身份不容置疑,朕把那三座行省和涌州、碌州、湍州、汛州全都割让给图奴,这份诚意足以打动图奴皇帝。   图奴皇帝对粱玉阳恨之入骨,他肯定愿意与朕联手剿灭粱玉阳及其党羽。   届时待朕重回京城,且把乱臣贼子杀个干干净净。   届时大宣满地血树,朕用不了几年,便能脱离凡尘,赶赴星宫!   想到此,昭兴帝心情一阵激动,闻听门外有脚步声,且招呼一声道:“还不过来掌灯!”   一名少年,提着一盏红灯进了屋子,吓得昭兴帝惊呼一声:“谁……是你!”   “是我,”徐志穹点头笑道,“我给你送灯来了!” 第369章 梁显弘,你知罪   徐志穹提着灯笼,微笑的看着昭兴帝。   昭兴帝咬牙切齿道:“逆贼,你敢来害朕!”   徐志穹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我是来杀你的,杀你算是害你么?   你活在世上,时时刻刻都要作恶,我杀了你,让你这一生的罪业到此为止,不算是害你,算是帮了你!”   “恶贼!朕就不该你留你到今日!来人!快来人诛杀这恶贼!”   “别叫了,”徐志穹提着灯笼,照了照昭兴帝的眼睛,“你那几个太监,睡得非常安详,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昭兴帝还不死心:“谁来杀此恶贼!朕有赏!朕为其封爵!”   “小声些,”徐志穹四下看了看,“你这么大声音,想把这里的乡民都招来?想看看他们有多敬爱你这位大官家?   村里正办傩戏,烧那么多草人也挺无趣的,你觉得烧一个真人如何?”   昭兴帝对自己的口碑倒还有数,他略微压低了声音:“徐志穹,吾乃天子,你敢弑君?   弑君之罪,十恶不赦,一生不得脱,我且借你个胆子,看你敢不敢对我动手!”   弑君之罪,十恶不赦,一生不能洗脱。   这是每个宣人自幼被灌输的概念。   凉芬园里,太卜、李沙白都有杀了昭兴帝的机会,但他们没有人动手。   就连和公孙文苦战的钟参都有机会,随手释放一个陷阱就能要了昭兴帝的命。   但他们不能这么做。   这触及了他们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对帝王的恐惧。   但徐志穹没有这份恐惧。   在他眼里,昭兴帝很特别,但不管多么特别,他终究是个该杀的罪囚。   他叩动灯笼杆上的机关,一柄短刀伸了出来。   昭兴帝后退两步,一股腥气扑向了徐志穹。   别莽撞,昭兴帝身上有七品饕餮道的修为。   徐志穹修为在昭兴帝之上,但他对饕餮道所知甚少,而且昭兴帝还有霸道修为,得等他露了破绽再动手。   看着灯火间的刀刃,昭兴帝的汗水渐渐湿透了衣衫。   他为什么不畏惧朕?   “徐志穹,你敢再看朕一眼!”   徐志穹平静的直视着皇帝。   “徐志穹,朕命你把头低下!”   无论朝堂内外,昭兴帝都习惯了看着别人低头的样子,他喜欢盯着一个人看上许久,他能看出每个人动作和神情的变化,他能推测出每个人的真实想法,他能充分利用每个人的紧张与恐惧。   可如今,他看不出徐志穹的想法。   徐志穹的目光凶狠而阴冷,仿佛正在检视昭兴帝的内心。   得让这厮把头低下来!不能再让他多看朕一眼!   只要让他低下头,他才会想起天子威严,他才会想起对朕的畏惧!   朕是君,他是臣,无论他装的再怎么从容,内心之中必定会对朕有所畏惧!   无论太卜还是钟参,哪怕是梁季雄,哪怕是武栩站在这里,对朕都必须心怀敬畏!   “朕让你把头低下!”   因为中了怒火助虎威,昭兴帝的霸道修为被废过一次,但凭着丹药堆积和苍龙卫的辅助,他又恢复了九品修为。   他发动了龙怒之威,让徐志穹强行低头。   可徐志穹没有低头,他始终直视着昭兴帝的双眼。   “你,你是判官邪道!”昭兴帝意识到了徐志穹的特殊。   徐志穹狰狞笑道:“还真让你说中了!”   手里的灯笼高高举起,徐志穹正要动手,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是宦官!   徐志穹微微皱了皱眉头。   昭兴帝大喜,放声笑道:“闫如海,快将此贼拿下!”   门外无人回应。   昭兴帝怒道:“奴才,等甚来,速速护驾!”   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叫谁奴才?”   是陈顺才。   昭兴帝脸颊一阵抽动,徐志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陈顺才是敌是友,徐志穹不得而知。   昭兴帝的脸颊抽动许久,突然舒缓下来,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平静:   “顺才,你进来,朕有话要对你说。”   他坚信陈顺才对他还保留着最后的忠诚。   只要陈顺才还在,他坚信自己能保住性命。   陈顺才信步走进了屋子,看着徐志穹,抱拳施礼道:“徐灯郎,可否容我和陛下说几句话?”   徐志穹默然片刻,点了点头:“说几句话,我不拦你,但不管今天谁来救他,他这条性命我必须带走。”   徐志穹不是夸口,他不是一个人在这,常德才、陆延友、夏琥、杨武都在附近。   弑君,他们不敢,他们对皇帝同样满怀畏惧。   常德才不用说,他对皇帝畏惧刻在了灵魂里。   杨武出身官宦世家,对皇帝的畏惧比常德才少点有限。   陆延友敢骂皇帝几句,但真动手的时候未必敢拿刀。   夏琥敢拿刀,但那也是为了徐志穹,要说不怕那是假的。   徐志穹不会逼着他们对昭兴帝动手,但他们有办法拖住陈顺才。   今天无论如何,徐志穹都不会放昭兴帝离开。   陈顺才转眼看向昭兴帝,没有施礼,面带笑容道:“陛下,受惊了。”   一听这话,昭兴帝有了底数,陈顺才是来救他的。   “顺才,你却还记恨朕。”   陈顺才苦笑道:“我怎敢记恨你?”   “顺才,曲乔的事情,朕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朕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朕知道你对她情深义重,可她不是个女子,她是太卜的一具傀儡,她给你多少柔情蜜意都是假的。”   陈顺才摇头笑道:“此事与曲乔无干。”   昭兴帝皱眉道:“那你说跟谁相干?朕为你做主,你且随朕回宫去,上至妃嫔下至侍婢,所有女子,任你挑选。”   陈顺才还是摇头:“我老了,伺候不动你了,也不想陪你回皇宫。”   昭兴帝点点头道:“不回皇宫也依你,朕赐你良田万顷,再给你修几座宅院,选姝丽百人,送到你宅院之中侍奉你!”   陈顺才放声笑道:“陛下真是慷慨,可我用不着这些东西,追随陛下这些年,金山银山虽说没有,可一份家当倒也置办得起,   万顷良田没有,三分薄田好说,几座宅院我不奢望,一座小院于我足矣,姝丽百人我不想要,我就想要一个贴心体己的女人,每晚能喝一口热酒,吃一顿热饭,你觉得我配么?”   “顺才,”昭兴帝长叹一声,“你还是为了曲乔的事情……”   “我说了,这与曲乔无干!”陈顺才怒喝一声,吓得昭兴帝一抖。   陈顺才怒视昭兴帝:“换做一个寻常女子,你就能饶过她么?你能饶得过我么?”   我把这一条性命全都交给了你,伺候你吃喝拉撒,为了你赴汤蹈火,我眉头从不皱一下,   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笑脸相迎,哪怕你想要我这条命,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就想要一口热酒喝,我配得上么?你舍得给么?”   陈顺才说的咬牙切齿。   昭兴帝的汗水再次流了下来。   这奴才,哪来的这么多心思?   他哪来这么多要求?   奴才对主子忠心,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这都是谁教给他的?   肯定是那具傀儡挑唆的!   昭兴帝心里愤恨,可嘴上不敢多说,且连连点头道:“顺才,你说的有理,你想要什么,且跟朕说,朕都答应你就是。”   陈顺才闻言笑道:“谢陛下厚恩,陛下既是开口了,我就是要上一件东西,请陛下赐我一件你夺不走的东西,什么东西都行,只要你夺不走就好!”   朕夺不走的东西?   昭兴帝不明白陈顺才的意思。   “顺才,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朕在这立个誓,日后也绝不收回去!”   “别说立誓,咱们如此相熟,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立下的誓,就跟放屁没分别,”陈顺才冷笑一声道,“这件事我想了许多天,我这就没有你夺不走的东西,这世上就没有一件东西是我自己的!”   昭兴帝叹口气道:“顺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宣的万事万物都为朕所有,这世上确实没有朕夺不走的东西,朕只要答应你不会夺走,朕就绝不会食言。”   “陛下,别那么看得起你自己,什么叫这世上没有你夺不走的东西?”陈顺才笑道,“我身上的东西,你随时都能夺走,但这世上有太多你夺不走的东西,他身上就有,他的东西你还真就夺不走。”   陈顺才看向了徐志穹。   昭兴帝瞟了徐志穹一眼,虽说心里不服,但事实的确如此。   属于徐志穹的东西,昭兴帝基本夺不走,每次他要强夺,都要付出代价。   就像当初他要颠倒黑白,夺走武栩和掌灯衙门的功绩和尊严,徐志穹不仅杀了梁玉明,还狠狠践踏了皇室的脸面。   陈顺才看着徐志穹道:“徐灯郎,你且说一句,陛下能给我一件他夺不走的东西么?”   “能!”徐志穹点了点头,“让他把尊严还给你。”   陈顺才诧道:“尊严?像我这种人,还有什么尊严?”   徐志穹正色道:“你有生而为人的尊严!”   “生而为人……”陈顺才思忖良久,“你且说,这东西怎么给?”   “简单,”徐志穹看着昭兴帝道,“让他给你磕个头,你叫他一声奴才。”   “徐志穹!”昭兴帝咆哮一声,“你敢羞辱朕!”   陈顺才点点头道:“徐灯郎,你说的有理,陛下,我给你磕过多少头,你我都数不清,今天愿意给我跪下磕个头么?磕个头,再让我叫声奴才,我便饶过你。”   “顺才……”   陈顺才目露寒光道:“你磕是不磕?”   昭兴帝一咬牙,跪在了地上。   且忍此一时,且待来日,朕再剐了你这奴才!   他这一跪,陈顺才忍不住一哆嗦。   徐志穹道:“你再叫他一声奴才。”   “奴,”陈顺才哽住了,沉吟半响,喝一声道,“奴才!”   “奴才在!”昭兴帝答应了。   陈顺才眼泪下来了,昭兴帝跪在他面前,像个奴才一样跪在他面前。   他视线渐渐模糊,泪光之中,他看到了自己住的那座院子,他看见曲乔煮好了兰芷酒,正在院子里笑吟吟的等他回家。   “你回来了,酒热好了,赶紧喝两杯,还得去伺候圣上。”   陈顺才笑着摇摇头:“不必理会他,他就是个奴才,今夜,我陪着你。”   他中了徐志穹的六品技。   在他意志最薄弱的时刻,徐志穹发动了六品技。   看着陈顺才脸上的笑容,昭兴帝长出一口气,这奴才的心结终于打开了。   先让这奴才杀了徐志穹,这小畜生比太卜还懂得挑唆。   昭兴帝正打算起身,忽觉脊背一凉。   “梁显弘,你知罪!”徐志穹把灯笼插进了昭兴帝的后心。   他一直等着昭兴帝的破绽,昭兴帝跪在地上,这个姿势正适合动手。   昭兴帝以为陈顺才回心转意,瞬间放下了戒备,把满身破绽全都留给了徐志穹。   “逆贼!”昭兴帝全力挣扎,“焉敢言而无信!”   “陈顺才答应饶了你,这与我何干?”徐志穹把灯笼又刺进去一截,灯笼从昭兴帝的胸口穿了出来。   昭兴帝没死,他在后心张开一张巨口,把灯笼杆咬断。   前胸也张开一张巨口,两张巨口连通,把灯笼杆吞了下去。   徐志穹早就知道昭兴帝没这么好对付,腰间鸳鸯刃飞起,瞬间斩断了昭兴帝的左臂。   昭兴帝倒地哭嚎,徐志穹厉声喝道:你用血树修炼贪道,杀害多少无辜百姓?仅破奴苑一地,就有两千百姓惨死,你知罪!”   昭兴帝嚎道:“朕是为大宣江山,朕是为社稷永存!”   说话间,昭兴帝拔出佩剑试图还击。   徐志穹再度操控鸳鸯刃,斩下了昭兴帝右臂:“你豢养饕餮外身,吞噬多少无辜百姓?仅南方各州县,其数当以万计,你知罪?”   昭兴帝嘶声喊道:“这都是隋智所为,与朕无关!”   徐志穹灌注意象之力,鸳鸯刃上下翻飞,在昭兴帝身上剃下一片片血肉:   “你为遮盖自己罪行,残害生道修者,导致收成锐减,百姓忍饥挨饿,你知罪?”   昭兴帝嘶哑着嗓音喊道:“朱雀生道,乃是异族,心怀不轨,理应杀之!”   昭兴帝胸前张开一张大嘴,伸出长舌来攻击徐志穹。   徐志穹躲过长舌,操控鸳鸯刃将长舌剁成肉酱,徐志穹抓起肉酱,塞进昭兴帝嘴里:“为一己之私,割让大宣疆土,令百姓惨遭涂炭,令将士无辜蒙冤,你知罪!”   昭兴帝满嘴肉酱,喊不出来,鸳鸯刃钻到昭兴帝的胸腔之内,四下切割,不断有肉泥从开裂的口唇之中滑落,徐志穹一把接一把,把肉酱往昭兴帝的嘴里塞:   “你妄图长生,想把一国子民化作血树,残狠如斯,恶毒如斯,累累暴行,罄竹难书,今死到临头,阎罗殿里,可有胆量看一眼万千冤魂,梁显弘,你知罪!”   徐志穹抽出了星铁戟!   气机灌注,森寒的星铁戟一丈多长。   昭兴帝被鸳鸯刃切的只剩下一副驱壳,貌似已经没有了任何抵抗能力。   可徐志穹提着星铁戟,突然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的罪业有多长?   肯定比梁玉明长。   五尺?   八尺?   一丈?   且留他继续作恶,把他罪业养个几十丈,再把他杀了,我或许能一步升到星君!   徐志穹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想法?   因为他中了昭兴帝的八品技,贪念。   饕餮八品技,能把贪念灌输到对方意念之中,让对方在贪婪的驱使下,做出愚蠢的举动。   虽然只是八品技,但技能本身很强大,当初血生孽星就是贪念的驱使下,死在了饕餮外身的手上。   徐志穹中招了。   昭兴帝的眼神之中闪烁出一丝光芒,他把躯体慢慢挪向门口,他已经看到了脱身的希望。   刚挪了不到十尺,忽听徐志穹开口道:“杀了你,是为天理。   有天理,才有判官道门。   今日必杀你,不杀你,天理不在,道门无存!”   名家技法!   徐志穹知道贪念的厉害,他事先做足了准备。   他把名家技法用在了自己身上。   在贪念控制下,他本打算放过昭兴帝。   可在名家技法的控制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举起了星铁戟。   铁戟飞舞,徐志穹从脚开始,把昭兴帝剁成了肉泥。   昭兴帝死了,头颅落在了地上,头顶上露出了罪业。   玄武冥道 第370章 昭兴的罪业   昭兴帝死了,霸道修为消散,头上露出了罪业。   徐志穹目测了一下昭兴帝的罪业。   两寸一分五。   等等!   这肯定是看错了。   徐志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一遍。   两寸一分五。   徐志穹把罪业摘了下来,放在手心仔细测量。   没错,两寸一分五。   这怎么可能?   若是扩大一百倍,说是两丈一尺五,徐志穹倒是能够接受!   昭兴帝的罪业怎么可能刚过两寸?   他是利用了规则某种漏洞,还是掌握了某种抑制罪业的手段?   不光徐志穹不愿意相信,就连藏在暗处的夏琥和陆延友也惊呆了。   费解之际,陈顺才忽然抬起了头,默默看着徐志穹。   他从徐志穹的六品技中解脱了出来。   与其说挣脱,倒不如说六品技失效了,陈顺才反倒希望技能维持的时间更长些。   “你是判官。”陈顺才看着徐志穹,目光深邃且诡异。   徐志穹站起身,拿着不停挣扎的犄角,回视着陈顺才:“你想怎地?”   陈顺才笑了一声:“你手里拿着大官家的罪业吧?那罪业的尺寸应该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徐志穹侧着脸,看着陈顺才。   他很了解判官道!   陈顺才抬起头,看了看房梁:“让你的朋友先走远些,我有几句话单独跟你说。”   众人哪里肯走,这可是陈顺才,这可是这世界上最恐怖的太监。   常德才在房梁上喊了一声:“主子,你别信他,我们要是离开一步,这厮肯定对你下手!”   陈顺才笑一声道:“我且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你已经杀了大官家,这里的事情就算做完了,   身为判官,你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逃命,一个人想逃走并不难,留这群人在这里反倒成了累赘。”   徐志穹点点头,陈顺才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   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暂且离去。   陈顺才又道:“你用阴阳法阵,将这房子封住,若是放心不下,且事先给自己留个出口。”   徐志穹封住了屋子,陈顺才缓缓说道:“你想知道,大官家的罪业,为什么那么短?”   徐志穹点点头。   陈顺才看着粱显弘的身体,地上的肉泥还在蠕动,头颅之下,长出了一张嘴,正在吞食肉泥。   可头颅的容量有限,肉泥很快又从昭兴帝的嘴里流了出来,形成了一套诡异的循环系统。   “你可知道他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陈顺才盯着肉泥看了片刻。   “是饕餮残魂。”这件事徐志穹知道,李沙白提起过。   陈顺才点头道:“大官家的罪业,被饕餮残魂吞了,几乎被吞的干干净净,留在你手上的,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饕餮能吞噬罪业?”徐志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顺才接着说道:“不光饕餮能吞噬,穷奇、梼杌、混沌,各有吸取罪业的手段,罪业这东西,诞生于创世之初,四凶也诞生于创世之初,   四凶和罪业,与你的道门之本有重大干系,具体是什么干系,我知道的也不多,且问你道门前辈去。”   徐志穹张着嘴,半响无语。   在判官道里待了一年多的时间,所有判官都不愿透漏道门里的事情,有的人是真不愿意透漏,大多数人是根本不知道。   就像夏琥,除了一点细枝末节的知识,道门本源上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   陆延友或许知道的多一些,可他不愿多说。   可没想到最先告诉徐志穹道门之本的,居然是陈顺才。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徐志穹很是好奇。   “算是报答吧,”陈顺才叹口气道,“因为你杀了大官家,他活着,我就没法活,我又没办法杀了他,谁让我注定是个奴才!”   徐志穹没有作声。   陈顺才看了看地上的肉泥道,“你最好早些把这尸体收拾了,饕餮残魂暴露于世间,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情。”   陈顺才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袱,接着说道:“这是传国玉玺,我在他们行囊里找到的,你交给太子吧,另外,在秘阁的书案下边有一个脚蹬,在脚蹬上连踩五下,能打开一道暗格,   暗格里存着不少秘辛,包括饕餮道门,包括大官家本人,也包括十年前那桩案子,且看太子要如何处置。”   “十年前的案子?”徐志穹一愣,“什么案子?”   “皇后的案子,太子却没告诉你?皇后柴秋慈,十年前已经死了。”   徐志穹愕然道:“那现在的皇后是……”   “现在的皇后姓何,到底是何来历,你去问她就好。”陈顺才没再多说,“太子是个好孩子,将来也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说完,陈顺才把传国玉玺放在了书案旁,转身离开了屋子。   玉玺旁边还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徐志穹打开木盒一看,里面放着那粒断续重生的丹药。   徐志穹追到门外,喊一声道:“陈秉笔,还有几句话想问你。”   陈顺才笑道:“你管谁叫陈秉笔?这世上早就没有陈秉笔了。”   徐志穹思忖片刻道:“那便叫你老陈吧,我听说内侍都被大官家改了名字,顺才肯定不是你的名字,但老陈应该是没叫错。”   陈顺才回头道:“你有何事要问?”   徐志穹道:“那本《怒祖录》,是你放在太子身上的?”   “是,”陈顺才没否认,“那本《怒祖录》上,有皇后的混沌法阵,是大官家叫我放在太子身上的,在开启法阵之后,无论把《怒祖录》放在什么地方,它都会回到太子身上,而且寻常的手段毁不掉它。   我也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破解了混沌法阵,但这件事确实救了太子一命,大官家当时想用这本《怒祖录》杀了太子。”   “为什么要杀了太子?从当时的情况来看,他们父子应该还没有反目。”   “这是怒祖的神谕,大官家如果想做怒夫教教主,必须杀妻立威,如果想成为星君,必须杀子立威。”   “怒祖的神谕……”徐志穹想起了《怒祖录》的内容,怒祖不是死了么?被太祖皇帝和儒星分食了。   “怒祖还在世上吗?”徐志穹问。   陈顺才摇摇头道:“大官家认为怒祖已经不在人世,怒夫教的实际首领就是大司马隋智,   但皇后坚信怒祖活着,她坚称自己时常能听到怒祖的神谕。”   徐志穹问道:“你说的是哪位皇后?”   陈顺才道:“是何皇后,虽然没人知道她姓何,她也是怒夫教的人。”   徐志穹道:“也就是说,怒夫教受四大凶兽庇佑,穷奇、饕餮、梼杌、混沌的修者,都集中在怒夫教中。”   “不止,”陈顺才道,“怒夫教中不只有四凶道门,还有一个独有的道门,称之为怒夫道,只是连我都没见过怒夫道的修者,   说起来,我和大官家对怒夫教了解的并不多,个中详情还得去问隋智,能说的都跟你说了,你能帮老夫做件事么?”   “你且说说看?”   陈顺才指了指自己头顶道:“我这头上的罪业,有多长?”   徐志穹抬起头道:“你别动啊,我给你看看,且得仔细看看。”   陈顺才有三品修为,按理说,徐志穹应该看不见他的罪业。   可徐志穹还真就看见了,差不多八寸多长,不是长在陈顺才的头顶上,是悬在陈顺才的头顶上。   这是什么道理?   徐志穹走到近前,摸了摸陈顺才的犄角,嘴里碎碎念念:“这到底是多长,我看看先……”   他摸了一下那八寸的犄角,一转,一拧,居然拧了下来。   活人的罪业怎么能拧下来?   淡定。   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类似情况了。   裴少斌的妻子袁氏,在找回生念之后,给徐志穹磕过一个头,罪业曾磕掉了一寸多。   这是因为恶念消散,罪业消减了。   陈顺才的罪业也消减了。   他的罪业为何而消减?   只是因为恶念消散?   非也。   恶念消散,减不掉八寸罪业。   陈顺才有过善举,大善举!   “老陈,你的修为太高了,我看不见你的罪业。”   陈顺才皱眉道:“看不见,你还看了那么久,你是不想告诉我?”   徐志穹笑了笑:“我是真看不见,不信你找别的判官问问。”   “判官哪那么好找,你不愿说便罢了。”陈顺才轻拂衣袖,转身而去。   “慢着!”徐志穹喊了一声。   陈顺才回头笑道:“你还想杀了我是怎地?”   徐志穹摇摇头道:“我现在还没这个本事,等过了两日,或许就有了。”   “过两日?”陈顺才冷笑道,“你想找个三品来对付我?你想让我在这住上两三日?等你找人来对付我?”   徐志穹装着丹药的盒子递给了陈顺才:“我是想告诉你,你有东西落下了。”   陈顺才看着丹药盒子,摇摇头道:“替我还给太卜吧,这是好东西,留给有用的人,我这人,已经废了,不止身子废了,魂也废了。”   徐志穹笑道:“太卜觉得你不废,他还说你体贴。”   “莫再这事情上取笑我,”陈顺才垂下了眼角,“也莫取笑曲乔!”   曲乔在陈顺才眼里,永远都不是一具傀儡。   徐志穹摇头道:“我从没有取笑过你和曲乔,曲乔是好女人,知冷知热的好女人,一个男人身边有那样的女人,赌上这条性命,也是值得的。”   “你不明白,她不一样,”想起曲乔,陈顺才脸上再度出现了笑容,“她煮的酒,特别的好喝,每次我喝的时候,那酒总是暖的,   还有那几道小菜,特别的好吃,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我就是爱吃,   我吃的时候,她就在那看着,我多吃一口,她就笑了,   她笑了,你明白么?你不明白……   她,就想看着你多吃一口,她知道你受苦了,受累了,她就想看着你再吃一口……”   陈顺才用力忍着眼泪。   “我明白,”徐志穹把丹药塞到了陈顺才手里,“你那么会看人,或许还能再找个好女人,和她一样的好。”   “找不着了……”陈顺才有些哽咽。   “万一就找着了呢?”徐志穹笑了,“收下吧,找到了好女人,别让人守着活寡,这本就是你应得的!”   “我应得?”陈顺才苦笑一声,“我应得什么?我不护着大官家,就算帮你们忙了?”   徐志穹摇头道:“你让宋义军打开了城门,放太子进来,太子救了凉芬园的百姓,还拼命挡住了饕餮外身,你救了万千性命,这就是你的功劳!”   陈顺才摇头道:“我可没想过救人,我就想趁乱逃走。”   “不管你怎么想,功劳就是功劳。”   如果没有陈顺才,难说饕餮外身会杀多少人,他只会比虿元厄星更狠!   正是凭着这份功劳,陈顺才被免去了八寸多的罪业。   他的罪业肯定不止八寸,他跟着昭兴帝做了太多坏事,还有大把的罪业,现在徐志穹还看不见。   但罪业是罪业,功劳是功劳。   陈顺才拿着丹药,掂量片刻道:“我要吃了丹药,丢了修为,你还能饶过我么?”   “凭什么饶过你?”徐志穹冷笑一声,“若不是因为打不过你,我现在就想杀了你,你修为丢了,第一个去要了你的命。”   陈顺才抿抿嘴唇道:“我记得你们道门六品,叫索命中郎,我还真有点害怕。”   让你说中了,我就是索命中郎!   “怕死就先别吃,等你下定决心想好好活一回,到时候再吃不迟。”   陈顺才把丹药揣进怀里,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不得不佩服太卜的本事,他抓住了陈顺才的要害,让陈顺才和昭兴帝决裂。   不过太卜说的也对,这事和太卜无关,和曲乔无关,只和陈顺才自己有关。   他原本是个奴才,也打算做一辈子奴才。   他还编了一个谎言安慰自己,他认为自己就该做奴才。   他认为主子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他认为做奴才比做人更好些。   没有人能戳穿他的谎言,因为他认定这谎言是真的。   曲乔没有戳穿他的谎言,曲乔只是告诉他,做个人有多么美好。   当他承认做人更好些,他就不可能再做奴才了,这是昭兴帝无法容忍的。   因为在昭兴帝眼里,大宣除了他自己,剩下的都是奴才。   这就注定了昭兴帝和陈顺才的决裂。   徐志穹蹲在昭兴帝的头颅面前,看着脖子下的口唇,还在吞食着肉泥。   在徐志穹内心深处,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身体里的怪物在偷偷窥视着。   穷奇残魂,我正在收拾你的老朋友,你怕了么?   徐志穹拿出了怀里的铜莲花,莲花慢慢散开,将地上的血肉一点点收了进去。   耳边传来了太卜的声音:“狂生,你把饕餮残魂给了我,却叫我怎么处置?”   徐志穹低语道:“炼丹、熬药、煲汤、拌饭,随便你怎么处置,人你不敢杀,尸体你还不想处置,你光占便宜不办事么?”   听到“炼丹”、“熬药”等词汇,徐志穹感到内心深处一阵颤抖。   穷奇残魂正在颤抖。   怕了吧!   这叫杀饕儆奇!   收拾干净尸体,徐志穹又看了看昭兴帝的罪业。   二寸一分五?   把你送进地府,受苦二十多年,再让你转世投胎?   说笑呢!   少说也得乘个一百,两千年起步!   犄角不停的跳,昭兴帝不是太安分。   徐志穹找到陆延友和夏琥,先看怎么写判词! 第371章 炸裂的孽镜台   陆延友、徐志穹和夏琥回到了罚恶司,带上昭兴帝的罪业,准备先写一份判词。   写判词,是推官的事情,夏琥已经不是推官了,可徐志穹对其他推官也不熟悉。   夏琥先引荐了一位:“王嫣儿,你是认得的,招揽客人时虽说不知羞臊,但真本事也是有些的,我当推官这些年里,从来没听说她判错过案子。”   陆延友不想出面,且先回长史府等着,徐志穹和夏琥来到了王嫣儿的判事阁。   一看徐志穹来了,王嫣儿立刻贴了上来:“马判官,夏琥升了中郎,你可算舍得照顾我生意了。”   徐志穹拿出昭兴帝的罪业:“还是一桩大生意。”   王嫣儿看了看罪业的尺寸,抿抿嘴道:“就,这一根?”   “一根还嫌少么?”   “不嫌不嫌,我哪敢嫌弃,咱哪有夏推官那好福气,四五寸的犄角,一袋一袋往过送,到了我这,一根两寸长的,还算照顾我了。”   王嫣儿这话真多,徐志穹皱眉道:“你莫看罪业长短,只看罪行多少,且按罪行写判词。”   “罪行和罪业不符?”王嫣儿一愣,“这罪囚怕是有些特殊吧?”   夏琥看了看徐志穹,这事情是瞒不住的,判案要看孽镜台,王嫣儿自然会知道罪囚的身份。   夏琥道:“实不相瞒,这罪囚正是梁大官家。”   “哪,哪个梁大官家。”王嫣儿的舌头有些不太灵便。   徐志穹道:“咱们大宣还有几个梁大官家?”   一颗颗汗珠,顺着面具流了下来。   王嫣儿干笑一声道:“你,你看,这事情,这可怎么说……难得马判官过来照顾我一回,我这,还这么不争气,马判官,这生意,我做不了。”   “怎就做不了?”   “我,今天,身子不方便……”   “让你做什么生意?什么叫身子不方便?”   出了王嫣儿的判事阁,夏琥又带着徐志穹找到了一位叫王安猛的推官。   人如其名,这人很猛,在滑州一战之中,连收了六名道门败类,赚了大把功勋,还赚了一身名声。   “马判官,今天你算是找对人了,我不管这人是哪家的权贵,也不管他是什么道门,有几品修为,   到了我这里,我就看他犯过什么事,只要孽镜台上照的出来,一桩桩一件件,绝无半点姑息。”   王安猛摸着络腮胡子,说的唾沫星子横飞,溅了徐志穹一脸。   夏琥提前准备了一把折扇,遮着脸,赞叹道:“我果真没有看错人!”   徐志穹拿着罪业来到孽镜台前,笑一声道:“梁大官家,咱们该出来了。”   没等他把昭兴帝放出来,王安猛上前拦住了徐志穹:“马判官,时才我没听清楚,你说这罪囚是个什么官?”   “他是梁大官家!”徐志穹又重复一边。   王安猛脸一红,贴在徐志穹身边道:“马判官,我今天身子不方便……”   判事阁门外,徐志穹擦了擦脸,狠狠啐了一口。   夏琥赶紧上前道:“莫急,我还认识几个有血性的推官。”   接连找了六个推官,一听说罪囚是梁大官家,没有一个敢接生意。   徐志穹恼火道:“就这点胆量,却还修什么裁决判官道?”   夏琥叹口气:“莫说是他们,连我都觉得怕,也不知你哪来的胆量,没办法,只能去找赵百娇了。”   “找她作甚?”徐志穹摇摇头道,“却和王嫣儿同是一路人。”   “她们可不是一路人,这两人平时总在一块,可性情差的却远,王嫣儿小心慎重,赵百娇说做就做,同为推官这多年,赵百娇接手的案子,比王嫣儿多了三倍不止。”   徐志穹诧道:“可我看这两人修为相当。”   夏琥道:“这是因为赵百娇判错了不少案子,她做事情太粗糙了,只知道往狠里下手,许多案子判的都没章法,赚十粒功勋,能赔出去八粒,这修为根本攒不下。”   徐志穹一听,倒觉得赵百娇能成事:“今天且让她往狠里下手,判的越狠越好,若是判错了,我替她受罚!”   赵百娇在滑州大赚一笔,再有五十颗功勋,就能升七品上,看到徐志穹拿来这根罪业,赵百娇手心痒痒,听到是梁大官家,又觉得为这五颗功勋不值。   “要说不怕那是假的,可我还差五十颗功勋升七品上,推官不容易,这五十颗功勋不好挣,滑州那事情也过去了,以后也赶不上这好买卖,你说这五十颗功勋让我上哪……”   徐志穹掏出一个布囊,数出五十颗功勋,放在赵百娇手里。   赵百娇一脸欢喜道:“马判官果真畅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汉子,一会判完了案子,你可别走,尝一尝我煮的梅花酒,咱们且畅畅快快……”   “畅快甚来!”夏琥怒道,“做正经事吧!”   赵百娇端坐于书案之后,徐志穹拿着昭兴帝的罪业来到了孽镜台前,用意象之力想把昭兴帝从罪业里逼出来。   昭兴帝极力抵抗,犄角里刚冒出一团黑气,只听一声脆响,镜台上的铜镜碎了。   铜镜居然碎了?   徐志穹摸了摸镜面,九尺高的铜镜碎成了二十几块。   这是什么技法?   昭兴帝都死了,怎么还有如此强大的手段?   赵百娇惨呼一声:“这是我吃饭的家伙!”   徐志穹默不作声,夏琥安慰道:“莫怕,咱们去匠人坊修修就是了。”   “怎么修?碎成这样,还能修得好么?修好了肯定也不如以前好用,这生意做的,一颗功勋没赚到,却还搭上了镜台……”赵百娇丧着脸,看着徐志穹,期待徐志穹能给他留下两颗功勋。   徐志穹不缺功勋,摆摆手道:“那五十颗功勋还是归你,我去找陆长史说一声,让匠人坊再给你打一面镜子。”   “畅快!”赵百娇转怒为喜,“我这就煮酒去,咱们喝两杯,再好好畅快……”   夏琥赶紧把徐志穹拽出了判事阁,哼一声道:“你可真是好本事,你且看她那德行,就差缠在你身上了。”   “她平时不也这样么?”   “那是为了生意,她甜言蜜语把人骗到判事阁,等判完了案子,连手都不让碰一下,可今天遇到你,是要动真格的!”   徐志穹没心思理会这些,看着手里二寸多一点的罪业,他深深感受到了嘲讽。   大官家,我就不信治不了你的罪!   徐志穹带着罪业去了长史府,说了经过,陆延友叹口气道:“取我孽镜台来!”   罚恶长史有判案的权力吗?   有!   只要证明推官确实难以判案,罚恶长史可以亲自出手。   赵百娇的镜台碎裂,就是证据。   陆延友的身份没有恢复,长史府里也没个差人,徐志穹和夏琥替他把孽镜台搬了过来。   罚恶长史的孽镜台和推官的孽镜台大不一样,材质不同,尺寸也不同。   多亏两人都是六品中郎,有膀子力气,把十五尺高的巨大银镜搬到了大厅中央。   等揭开幔布,陆延友大失所望。   银镜之上,一片乌黑,根本照不出人影。   陆延友仰天长叹:“我就知道!我这身份还没复原,孽镜台还是用不了!”   “你知道特么不早说!”徐志穹恨道,“这东西多沉你不晓得么?却还让我们搬来作甚?”   陆延友摇头不语,徐志穹叹道:“罢了,我中郎院里也有一座镜台,去那里照照吧。”   议郎院里有孽镜台,升级为中郎院后,孽镜台也留下了。   虽然徐志穹没有判案的权力,但孽镜台的功能还在。   陆延友还是摇头:“你那镜台能有什么用?比推官的镜台强不了多少,去赏善司吧,且看白大夫怎说。”   白大夫怎说?   不管他怎说,徐志穹绝不会放过昭兴帝。   要是按照这两寸长的罪业草草判了,徐志穹干脆就把这犄角藏一辈子,且代代相传,让昭兴帝永不超生!   三人到了赏善司,赏善大夫白悦山看了罪业一眼,立刻发现了端倪。   “这罪业被吞吃了。”   徐志穹点头道:“大夫好眼力!”   白悦山在犄角上摸索半响,啧啧称奇:“这罪行却多,不用镜台,却还数不清楚。”   赏善大夫也有镜台?   推官用铜镜,长史用银镜,估计大夫得用金镜。   徐志穹看了看夏琥,夏琥撸撸袖子道:“罢了,力气活还是我和你做。”   两人正准备抬镜子,却见白悦山拿出一面不到一尺的梳妆镜,对着镜子,先整理一下鬓角。   就这?   “这个也是孽镜台么?”   白悦山嗤笑一声:“你个没见识的,在咱们道门之中,这样的镜台只有三座,能得到一座真真算得上造化。”   他把镜子转向了徐志穹:“你且拿上罪业,先听我弹上一曲,听着曲子的板眼,慢慢把魂魄放出来,且听仔细了。”   我来判案子,却还得听板眼,白悦山这喜欢考试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只听白悦山抚琴而歌:“恶行满山兮,谁见累累白骨?冤魂泣血兮,谁闻声声哀怨?中郎无畏兮,只为天理循环,报应未迟兮,未迟兮~~”   白悦山拖了个长音。   砰!   镜子碎了。   白悦山看着徐志穹,怒喝一声道:“却不让你跟着板眼,慢慢把魂魄释放出来!”   徐志穹确实没控制好节奏,白悦山唱的是古曲,一字一韵,过于悠长,徐志穹一下没忍住,把昭兴帝整个魂魄拖了出来。   看着满地碎片,徐志穹干笑一声道:“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术,时才在判事阁,镜子也是突然碎了。”   白悦山怒道:“那不是什么法术,是这厮罪行太多,孽镜台一时承载不下,所以我让你慢一些!”   原来是这样。   徐志穹抿抿嘴唇道:“大夫时才说,这镜子有几面来着?”   陆延友道:“白大夫说,只有三面。”   “那个,匠人坊,应该修得好吧?”   白悦山瞪了徐志穹一眼,从书案之上拿起笔来,开始写判词。   这就开始写了?   镜子不是碎了吗?   陆延友小声说道:“时才我看了一眼,镜台碎裂之前,有罪行在上面闪了一下。”   闪了一下就写?   这能写全么?   但见白悦山运笔如飞,转眼之间,写出来百十来张罪状!   百十张纸,厚厚一叠,被白悦山装进布袋,封装仔细,交给了徐志穹:“这是罪状,千万不要打开,就是鬼差,也不能查看。”   徐志穹诧道:“鬼差也不能看,却如何用刑?”   “判词另写,你把判词给他就是!”白悦山一挥笔,转眼写了一份判词,交到了徐志穹手上。   判词只有两行字:   此贼于万狱之间轮回,   永世不得超生!   白悦山叮嘱道:“鬼差认得我印信,若是他不接这案子,你直接找阎王。”   找阎王?   徐志穹愣了许久。   从罪业之中脱身而出的昭兴帝,慢慢恢复了神智,看着白悦山道:“你是何人?却是这逆贼同党?   朕乃天子,身系一国江山,劝你迷途知返,尚有生机一线,莫要听信此贼之言,白白误了你自己性命!”   白悦山笑了笑,转脸对徐志穹道:“没听见大官家的吩咐么?赶紧送天子起驾吧!” 第372章 见阎王   去见阎王?   这件事情,徐志穹还是有些抵触的。   来到大宣一年多的时间,徐志穹对人间的规矩学会了七八分,可对阴间几乎没有什么了解。   按理说,判官是行走在阴阳两界的特殊道门,对阴间并不陌生。   但徐志穹来阴间一般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换功勋,再就是偶尔去趟杂货铺买点法宝。   有几次想去勾栏和茶坊里坐坐,可一到门口总会被些事情绊住。   如今却要见阎王这种级别的存在,徐志穹很是紧张。   夏琥也很担心,央求白悦山:“白大夫,你带他走一回吧,这傻小子做事太鲁莽!”   白悦山笑道:“妮子,若说你家男人鲁莽,京城罚恶司里还有谁能算得上沉稳?”   夏琥道:“莫说是他,我当了这么多年判官,也没见过阎君一面,您让他一个人去,他也不认得门路。”   白悦山回到小亭之中,一片一片捡起了碎裂的镜子:“惩治罪囚,公事公办,这却要什么门路?我不方便去阴司,让志穹自己去吧。”   陆延友道:“还是我陪马中郎走一趟吧。”   白悦山摇头道:“你以什么身份去阴司?说你是罚恶长史,你身份还没恢复,说你是引路主簿,你哪有资格见阎君?”   陆延友也没话说。   夏琥转过脸道:“罢了,人家都有难处,我一个人陪你去就是了。”   白悦山捡起了满地碎镜片,叫住夏琥道:“你不能走,镜子被你们弄碎了,不用赔么?”   夏琥心头一阵剧痛:“赔,是要赔的,你且说,要赔多少银子?”   “这不是银子的事情。”   夏琥长出一口气:“不是银子的事情就好说!”   “你去罚恶司带两个匠人过来,我教他们如何修补镜面。”   夏琥眨眨眼睛道:“现在便要去么?这事情非得我去么?”   “不是你去谁去?”白悦山小心把镜片收了起来,“这镜子有灵性的,若是耽搁的时辰久了,灵性没了,想修也修不好了。”   夏琥恼火道:“你就是想把我耗在这,你就是不想让我去阴司!”   白悦山点点头道:“就是不让你去,却管不了你么!”   他管得了,莫说一个索命中郎,三座罚恶司,都得听他的。   可今天为什么非得难为徐志穹?   夏琥想不明白其中缘由,陆延友也有些疑惑。   白悦山看着徐志穹,面具后面的眼神十分复杂。   他有苦衷。   但又不能说出来。   为什么罪状不能看?   他担心有些事情会泄露出去,又不能把事情说出来。   白悦山叮嘱道:“把粱显弘的魂魄收好,不要让人看见,若是见不到阎君,那一袋罪状千万不能交给别人,   这一路上,你千万小心,无论去哪,想法设法给自己留退路,若是觉得情势不对,立刻回来找我。”   徐志穹没再多问,劝住了夏琥,独自去了阴司。   夏琥很是恼火,追着白悦山不停追问:“那袋罪证里到底写着什么?为什么非得让他一个人送去!”   白悦山不回答,缓缓弹奏起一曲《定风波》,边弹边道:“一波未平一波起,他杀了那人,这注定是他逃不过的劫难,你等却不要卷入其中,你等没那个本事应对,我能不能应对却也难说。”   ……   走到酆都城门,徐志穹看到了熟悉的城门卒。   这位兄弟名叫谢志功,对徐志穹很是热情:“马判官,一向少见,这是送罪囚来了?怎么不见魂魄?”   按理说,徐志穹应该把魂魄一路押送过来,可今天特殊,昭兴帝的魂魄被徐志穹塞回到了罪业里。   “不是来送罪囚的,”徐志穹笑了笑,“来找姜五娘买点东西。”   谢志功咂咂嘴唇道:“那妇人越来越不像样子,铺子里的东西又涨价两成,也不知道她找了谁当靠山,许是攀上了董殿君。”   殿君,是冥道修者对阎王的称呼。   原来阎王姓董。   不过话说回来,阴司一共有多少位阎王?   这位姓董的阎王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位?   两人闲聊几句,徐志穹掏出钱袋,拿出些碎银子塞给了谢志功。   谢志功一怔:“马判官,你这是作甚?”   徐志穹道:“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让役人给我送了几趟罪囚,你从来没有为难过他们,这点银子,也算聊表心意。”   谢志功连连摆手道:“这叫什么话,用役人送罪囚的多了,不少判官都这么干,就这点小事还用得着你破费?再说了,你平时也没亏待过咱们兄弟!”   谢志功想把银子推回来,徐志穹按住谢志功的手道:“兄弟,就当是份茶水钱。”   谢志功一掂量,银子合有四五两:“这得多好的茶水?给多了,太多了,是个意思就行。”   “若是看得起我,便收下!”每次路过城门,徐志穹都会给城门卒些散银,这次故意多给了些。   白悦山叮嘱徐志穹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路好找,到处都是。   但门若关上了,路也就堵死了。   徐志穹得想办法给自己多留几扇门。   沿着熟悉的道路,徐志穹一路走到阎罗殿,门前一群阴差迎了上来。   “马判官来了!”   “马判官,您去我们那看看!”   “马判官,我们典狱请您过去吃杯酒!”   阴差张延海推开众人道:“抢什么,轮得到你们?这是我们主顾,马判官,多长时间没见着您了,您快里边请!”   张延海是聂贵安的人,徐志穹自然要找他。   徐志穹最近来的少,可罪囚却不少,夏琥帮他前后送来几百罪囚,刚升到典狱的聂贵安被徐志穹喂的都快升都官了。   徐志穹又掏出了几粒碎银子塞给张延海道:“拿去请兄弟们喝茶。”   张延海连连摇头道:“这可使不得,我们哪敢收您的钱,您是我们财神,我们恨不得天天出钱请您来。”   “就这么点心意,你还嫌少是怎地!”徐志穹应是把银子塞给了张延海。   张延海也算看门的,徐志穹今天看到每一扇门,都格外的在意。   “您太客气,太客气了。”张延海带着徐志穹进了阎罗殿,身后一名看着徐志穹的背影,悄悄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进了偏殿,聂贵安上前打招呼:“马判官,有日子没见您了,来送罪囚?”   徐志穹点点头。   “这个……”聂贵安左看右看,没见罪囚的模样,“马判官,人呢?”   徐志穹把判词和罪业放在了桌子上。   聂贵安看了看罪业,笑一声道:“就一根两寸长的罪业,马判官还至于这么小心。”   徐志穹正色道:“这人非同一般。”   等打开判词,聂贵安愣了许久。   判词上连个姓名都没有。   “敢问马判官,这罪囚叫什么名字?”   徐志穹道:“兄弟,先说这生意你接不接?你接下生意,我再告诉你!”   聂贵安面露难色道:“马判官,您说这罪囚,他就二寸长的罪业,判词上却说万狱轮回,永不超生,您可知什么是万狱轮回么?”   “这是赏善大夫白悦山判的案子,恕我浅薄了,我还真不知道万狱轮回是什么样的刑罚,难不成和极恶之狱差不多?”   “差远了!”聂贵安摇摇头道,“地府有刑狱一万重,每道刑狱都要走一遍,一遍一遍轮回下去,永不超生,这哪是极恶之狱能比的?   梁玉明有三尺多长的罪业,可也就是去了烈焰脔割狱,马判官,您今天拿一个二寸多长的罪业,说要万狱轮回,却让我怎么把功勋兑给您?”   徐志穹摇头道:“我不缺功勋,但这人罪有应得,却不能饶了他!”   聂贵安面露难色:“您光说他罪有应得,可他到底有什么罪呢?这判词上也没写清楚!”   徐志穹指着判词道:“这是赏善大夫白悦山亲笔写的判词,兄弟,你这是信不过我?”   这是徐志穹第二次提起白悦山。   “我信得过您,可这罪业和刑罚对不上……”聂贵安的声音有了些变化,好像吞了口灰尘,有些嘶哑和紧涩。   看来这事聂贵安做不了主,徐志穹道:“兄弟,我也不为难你,这样,你把这事告诉阎君,让他来处置,你看如何?”   “告诉阎君?”聂贵安又犯难了。   他是典狱,收押罪囚,论罪施刑,这是他的职责。   罪行判的合适就照例执行,不合适就发还重审,这点事情若是惊动了阎君,等于砸了自己的饭碗。   可若是就这么执行了,罪业和刑罚明显不符,又看不到罪状,聂贵安很可能会犯下大错,轻则受责罚,重则丢修为。   若是不执行,发回重审,聂贵安会得罪了马尚峰这个财主,还要得罪了白悦山这个大人物。   别小看赏善大夫,虽说判官道门没落了,可论身份,论修为,他和阎君平起平坐。   这事情怎么办都不合适。   聂贵安叫来张延海,好酒好菜,先把徐志穹稳住,他则一路如风,跑到了施程的家里。   施程升官了,现在是都官,不用在阎罗殿当差,且在府邸之中乐享清闲。   聂贵安是常客,不用通传,直接进了正厅。   施程半躺在椅子上,三个鬼妾伺候着。   一个在左边锤左腿,一个在右边揉右腿,一个在中间……保养升级。   聂贵安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施程倒不介意:“有事快说,没事且去后院挑两个女子,咱们兄弟俩一起快活。”   “大哥,我这是真有事,马判官今天来了,带了一根二寸长的罪业,非要给那罪囚定个万狱轮回的罪刑,我觉得这不妥,可马判官,你也知道,这是咱们财神,所以我这事情就为难了……”   “且住!”施程坐起身子,推开了鬼妾,“他带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罪囚?”   聂贵安道:“我还没见到罪囚的模样。”   “有什么样的罪状?”   聂贵安道:“难办就难办在这了,我连罪状都没看到,他还说这事不为难我,说要直接找殿君。”   “找殿君?”施程立刻起身,穿好了衣衫,“快走,再晚一步,他没命了!”   ……   徐志穹正在和张延海喝酒,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一名阴差进来招呼一声:“张掌刑,殿君让马判官到前书房等候。”   前书房?   那是什么地方?   徐志穹除了这座偏厅,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张延海起身抱拳道:“马判官,等见了殿君,您多慎重,别的我就不多说了。”   “叨扰,叨扰!”徐志穹抱拳话别,跟着另一名阴差去了前书房。   这前书房不小,和徐志穹在中郎院的正房差不多大,也分里外两间,只是阴司不见阳光,灯火之下,虽有满屋书卷,却只有阴寒之气,不见半点墨香。   到了门口,领路的阴差当即告退,徐志穹等了片刻,见一男子,头戴白冠,身穿白衣,脚踏白履,来到徐志穹面前。   “你叫马尚峰?”   徐志穹点点头。   白衣男子笑一声道:“你想活命吗?”   徐志穹一愣。   这个问题有点耿直了! 第373章 五品勾魂使   这位一身白的男子,问徐志穹想活命么?   他不止穿得白,长得也白,苍白的肌肤上几乎看不见血色。   徐志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一直盯着他看,那男子笑道:“好胆量,马尚峰,不愧是年轻判官中的翘楚,像你这样的后生,死了真是可惜。”   徐志穹终于回应了一声:“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白衣人摇摇头道:“我叫什么不打紧,都是殿君手下当差的,你来找殿君,殿君让我给你传个话,   他想让你活,我自然要听殿君的命令,我也想让你活,可能不能活,还得看你的心意。”   徐志穹笑道:“我自然也想活。”   白衣人摇头道:“想活可不容易,你杀了不该杀的人,阳间容不下你,阴间也容不下你。”   阴间容不下我?   难道阴间也畏惧阳间的皇帝?   这个问题不能说出来。   他在诈我!   如果我把这个问题说出来,他就知道昭兴帝的罪业在我身上。   他不是阎君,我不需要对他说实话。   徐志穹笑道:“我是判官,杀过不少人,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   白衣人低下头,在书案之上整理了一下纸笔:“且说你今天带来的这个。”   徐志穹摇头道:“我今天没带罪囚。”   白衣人笑了几声:“不带罪囚,来阎罗殿作甚?叙旧么?”   “让你说中,我就是来叙旧的,旧情叙完了,我也该走了。”徐志穹迈步往门外走。   白衣人一挥手,书房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徐志穹推了一下,却像推在了一块石头上,纹丝不动。   白衣人叹道:“我说什么来着,你自己不想活,殿君想救你都救不了,我再问你一次,你带来的那个罪囚在哪,把他交给我,我替你转交给殿君?”   “真没什么罪囚,我就是来探望几位朋友。”徐志穹悄悄攥住了中郎印。   白衣人提起了一支毛笔:“我知道那人十恶不赦,该受的刑罚一样都少不了,该给你的功勋一颗也少不了,我现在就给你写一张凭票,一千功勋,你觉得够么?”   徐志穹愕然道:“一千功勋可是一丈罪业,等我找到这样的罪业,再找前辈来换凭票。”   一阵森寒杀气铺面而来,白衣人抬起头道:“看来我救不了你,不过就算杀了你,那人也是我的。”   “前辈说的到底是什么人?”徐志穹一攥中郎印,本打算回中郎院,可攥了几次都没反应。   他回不去,这间书房隔绝了和外界的联系。   白衣人嘴角上翘,苍白的脸颊上带着阴森的笑容:“判官不是最擅长逃命吗?你倒是逃啊!”   他的童仁突然褪色,眼睛里只剩下眼白,两道锐利的寒光随着视线射向了徐志穹,徐志穹本能躲在一旁。   白衣人抬起手,对着徐志穹的身形画了个圈。   徐志穹记得这手段,当初他第一次押解罪囚来的时候,那条黑狗想要逃跑,施程在他身影上画个圈,那条黑狗当即不会动了。   师父告诉过我,这是冥道九品技——画地为牢。   趁着这个圈还没画完,徐志穹仗着身法奇快,躲过了圈子的覆盖范围,一步跳到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是里屋,徐志穹本想到里屋暂时躲一躲,没想到里屋的环境过于恶劣。   眼前火蛇飞舞,脚下熔岩翻滚,这里屋竟然是一座炼狱。   徐志穹赶紧从屏风后跳了回来,白衣人的森寒目光再次对准了徐志穹。   从脚踝开始,徐志穹的身躯开始慢慢结冰,他的身子不能动了。   鬼差一笑,转而又皱了皱眉头。   冻住的不是徐志穹。   他上前碰了碰那冰人,发现冻住的是一具傀儡。   好快的身手,连阴阳术都用的这么快!   白衣人提高了戒备,四下寻觅徐志穹的踪迹。   徐志穹正用八品技化身无形之术,躲在暗处,静静观察着白衣人。   现在徐志穹的修为是六品上,每天能使用三次化身无形之技,每次能维持五十吸。   五十吸,大概两分半钟,徐志穹能成功策划一次完美的偷袭。   可偷袭这白衣人真的明智吗?   穷奇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别害怕,杀了他。”   杀了他?   有那么容易?   穷奇听不到徐志穹的心声,接着对徐志穹说道:“他是五品勾魂使,你是六品索命郎,你们相差并不多,更何况,你还有我的天赋,只要敢出手,就能杀了他。”   他高了我整整一品,你还说差距不大?   “看好时机,只要你能碰到他,就用我的天赋吸干他的气机,记得我教你的方法,任脉满了,就往督脉送,装满了督脉,足够吸干他,   若是你还觉得不稳妥,就用你的七品技,天公地道,拉低他品级,再吸他气机。”   听着好像很有道理。   试试?   白衣人此刻正背对自己,现在是出手的绝佳良机。   穷奇在耳边不停催促;“还等什么?五十吸就要过了,到时候你想出手也晚了。”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指尖,猛然纵身一跃,拔出玄铁戟,冲向了房门。   “你这是作甚?”穷奇在耳畔骂道,“平时见你胆大手狠,今天怎就认怂了!那么好的时机都不敢下手?”   好时机?   好在哪?   我冲到他背后,吸他气机?   他一个眼神就能冻住我。   我再快,能有他的眼神快么?   这是什么馊主意?   同品之下,永远不要在阴司和冥道交手,这是师父再三叮嘱过的。   眼前的对手不是同品,他比我高了一品。   穷奇为什么要骗我?   他就不怕和我一起死在这?   徐志穹将气机集中在一点,用星铁戟噼开了书房的大门。   白衣人一惊,这大门上有他的结界,竟然被徐志穹一击打破了。   这厮是什么修为?   不管他是什么修为,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跳出书房,徐志穹再度攥紧中郎印,可依旧无效。   他提着铁戟在走廊狂奔,将要走到尽头,一片火海拦住了去路。   机关?   徐志穹想从火焰上跳过去,火势忽然汹涌起来,举目望去,这片火海居然没有尽头。   徐志穹刚要回头,却见白衣人从书房里缓缓走了出来,冰冷的目光再度投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再用化身无形之技,隐藏了身形。   可隐藏之后该怎么办?   在这条狭窄的走廊里,徐志穹还是脱不了身。   穷奇焦急万分道:“怂包,你若再不出手,我却要跟你一起送命!”   出手了就不会送命吗?   穷奇今天好古怪!   徐志穹正在思量对策,忽见身后火势小了,原本看不到尽头的火海,如今只蔓延到三丈开外。   跳到三丈之外,对徐志穹而言没有任何难度,他跃过火海,撒腿狂奔,白衣人在身后奋力追赶,等追到阎罗殿外,已经看不到徐志穹的身影。   冥道在阴司的确占便宜,但他的速度比徐志穹还是慢了不少。   白衣人回头看了看阎罗殿门口的几名阴差,喝一声道:“谁让你们打开的大门?”   自徐志穹进了前书房,白衣人就下达了命令,让阴差关闭阎罗殿大门。   一群阴差看向了张延海,就是那位把徐志穹迎进阎罗殿的阴差。   白衣人恶狠狠的看着张延海:“是你开的门?”   张延海点点头道:“时才施都官来叫门,我亲自为他开的。”   “你为何要给他开门?”   “我原是施都官的部下,他让我开门,我难道还不开么?”   白衣人一脚踹在张延海的肚子上,喝道:“他都不在阎罗殿当差,你还听他的话!”   张延海倒在地上不停呕吐,把刚才吃下的酒菜,连着黄胆水一并吐了出来。   一群阴差在旁边看着,众目睽睽之下,白衣人没再动手,随即下令:“关闭望安门!”   张延海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喘息。   马判官,兄弟我对得起你。   ……   徐志穹离开阎罗殿,沿着忘川河一路飞奔,冲向了酆都城门,本想出城,却发现城门紧闭,城门周围有阴差把守。   这还是徐志穹第一次看到酆都城关城门。   他不敢硬闯,退了回来,攥着中郎印,想回中郎院。   时才离阎罗殿太近,徐志穹试过了,回不去。   如今阎罗殿已经从视线中消失了,中郎印还是不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整个酆都城都被隔绝了?   城门附近,阴差集结,似乎要搜寻某人。   不用问,这是来找我的。   不能在街上闲逛,得找个地方躲躲。   回望酆都城,永夜之下,灯火点点。   街上行人往来,不知是人是鬼。   店铺参差不齐,难说是何生意。   能往哪去?   酒肆、饭馆、茶楼,这些地方能去么?   万一做的是吃人的买卖,我岂不是送菜去了?   差点忘了,还有一座瓦市。   徐志穹进了瓦市,来到一座勾栏棚子门前,六十文一位,门口还是那位只有一只眼睛的黑大汉。   勾栏棚子鱼龙混杂,且去里边兜一圈,再想办法脱身,没准还能遇到同道,好歹也多个帮手。   买了门券,徐志穹正往棚子里走,身后突然有人跟了上来。   徐志穹不动声色,悄悄进了棚子,坐在了靠门的角落。   他一直想来阴间的勾栏看看,难得这次真能看上一眼。   可看过之后,徐志穹意识到一件事情。   有些事,留下些念想,比亲眼看到要好一些。   就像眼前这场舞。   戏台上,十几名舞姬正跳一曲《玉蝴蝶》,这舞跳的有诚意,到了曲调高潮之处,舞姬们奋力扭动腰枝,扭了几下,直接把上半身扭了下来。   她们的上半身像蝴蝶一样在棚子里上下飞舞,下半身还在戏台之上,跳着妖娆的舞步。   修为还是不够。   这么有诚意的舞蹈,徐志穹竟有些欣赏不来。   一个半截舞姬突然飞到徐志穹面前,双手还捧着一杯酒。   “客官,尝一尝,这杯只要二十文。”   舞姬祝酒,这是勾栏里常有的节目。   看着杯子里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徐志穹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酒,且轻轻摆手,示意不喝,舞姬也没勉强,端着酒杯,飞到了别处。   一直跟着徐志穹的那人,悄悄来到徐志穹背后。   徐志穹身子没动,腰间的鸳鸯刃飞了起来。   “别怕,兄弟,是我。”   听到熟人的声音,徐志穹回过头,看见了那人的脸。   是老朋友施程。   施程坐在了徐志穹身边,徐志穹放下了鸳鸯刃,可却没敢放下戒备。   虽说是老朋友,难说他现在是敌是友。 第374章 阴间的规矩 冥道的秩序   施程招呼过来一位伙计,这伙计和门前那位有几分相似,都是一只眼睛。   “给我们开个雅间,要清静的。”   伙计答应一声,带着两人上了三楼。   从门外看这勾栏棚自不算高,没想到里边还有三层。   更诡异的是,三层之上还有楼梯!   奇怪的空间布局,让徐志穹联想到了阴阳司。   阴间的勾栏雅室,和大宣的不太一样。   大宣的雅室,三面是墙,面对戏台的一面是开敞的,说到底,还是一个包厢式的看台。   但施程要的这个清静的雅室,四面都是墙。   按理说,四面都是墙,就看不见戏台了,这就成了一个纯粹的单间。   可这单间还能看戏。   不仅能看,还是最佳视角,舞姬就在雅间之中穿梭,雅间彷佛就在戏台中央,舞姬的衣裙飘过,徐志穹还能闻到脂粉的香气。   半截舞姬从头顶飞过的时候,徐志穹总担心会有东西从她身体里调出来。   其实徐志穹清楚,根本不需要担心,这里没有舞姬,雅室也不在戏台上,精于幻术的徐志穹,知道这屋子里看到的,都是戏台上折射过来的景象。   但这折射,不止是光与影,有声音,有触感,甚至连脂粉的香气都能折射过来,对于雅室内的人,这些舞姬无限接近于真实,可对于戏台上的舞姬,雅室里的事情她们一无所知。   一座勾栏的技术含量都这么高,徐志穹正在不断刷新对阴间的认识。   施程吩咐伙计拿些阳食,伙计上了几道小菜,一壶酒。   所谓阳食,就是阳间人能吃的食物,施程给徐志穹倒了杯酒道:“以后来阴间吃饭,记得先说吃阳食,若是你能吃得下阴食倒也无妨,有些东西的味道也是不赖,前几天,我吃了一回脑花,你猜那是……”   徐志穹不想猜,他拿起酒杯道:“施大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施程道:“我和钱立牧是老相识,听他说,想找你又找不到的时候,就去勾栏。”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说实话,这种地方我是第一次来。”   这是实话,这是他第一次来阴间的勾栏。   “是被逼的没路走,才躲到这来的吧?”施程喝了一杯酒,擦擦嘴道,“兄弟,你好大胆子,做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敢一个人来阴间。”   我也不想一个人来阴间,可白悦山非逼着我一个人来。   回想一下白悦山当时复杂的情绪,徐志穹能看出一些端倪,他应该是不想连累到其他人,这件事情的危险程度,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施大哥,你又怎么知道我来了阴司?”   “聂贵安找我去了,说你带了两寸的罪业,非要判一个万狱轮回,我一猜,这就是梁大官家的,兄弟,你真是个狠人,连皇帝都能死在你手上。”   施程是个聪明人,不必做无谓的辩解和掩饰,徐志穹直接问道:“不管他是谁,我带个罪囚来总没错吧?交罪业,换功勋,总没错吧?为何阴司要这般对我?”   施程笑道:“阳间有句话,叫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真把天子绑到刑部去,却问刑部敢不敢收?你问问刑部尚书是不是得把你收押,判个死罪,还得满门抄斩?”   “可这是阴司!”   施程看着徐志穹,问道:“有分别吗?”   徐志穹愣了许久。   在他的印象之中,阴司就像一个组织隐秘,纪律严格,像机器一样刻板而规范的执行机构。   只要他把罪囚送来了,就必然能得到应有的处罚。   现在看来,这显然有误解,阴司的运转没有徐志穹想象中那么刻板。   阴司不是机器,也是由人组成的机构,他们的成员都是冥道修者,在这些冥道修者身上,也存在着阳间的各类问题。   他们对皇帝也有着本能的畏惧。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他们为什么要畏惧阳间的皇帝?   “施大哥,梁大官家应该管不到阴间吧,你们怕他做什么?”   施程摆摆手道:“兄弟,我不怕他,这鸟厮若是落在我手里,早就在油锅里泡了两回了,   可我不怕,有人怕,知道毕白使为什么要杀你么?”   “毕白使,是那个长得白,穿得也白的人么?”   施程一愣:“你不认得毕白使?”   “不认得!”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白?”   徐志穹想想道:“长得白,应该是天生的,穿的白,那就是癖好了。”   施程差点把酒喷出来:“那不是天生,也不是癖好!那是修为所致,马兄弟,我们道门里的事情,一般不对外人说起,但你这次真是遇到事了,且看在一场交情的份上,我跟你说上两句,   玄武冥道,与你们裁决判官道相近,都是修为挂着官职的道门,入了玄武冥道,就得在阴间做官当差,不能随意返回阳世,   冥道九品修者,称之为狱吏,平时你见不着他们,他们都在各个刑狱里当差,有看门的,有扫地的,有专门准备刑具家伙的,   总之,所有苦活、脏活都是他们干,有罪囚跑了,他们还得受罚,九品的日子很不好过,   他们的技法叫画地为牢,画个圈,就能把人困住,这你是见过的,毕白使也在面前用过。   熬出了九品,到了八品,叫做掌刑,这个就常见了,聂贵安以前就是掌刑,张延海现在还是掌刑,蹲在门口抢生意的都是掌刑,待在偏厅后边,等着用刑的,也是掌刑,   掌刑就是掌管刑罚的,剔骨、剜肉、剥皮、抽筋,这套手艺得熟,油锅、炮烙、支架、吊钩,这些刑具也得熟,   八品掌刑的技法,叫万刑,就是把刑场直接搬到你面前,这个技法你也见过了,毕白使把火狱搬到了走廊里,若不是我出手,你肯定逃不出去。”   难怪走廊里的火海范围缩小了,原来是施程出手帮了徐志穹一把。   徐志穹举杯连连称谢。   施程喝了酒,接着说道:“掌刑往上,便是七品典狱,这你熟,就是我之前的差事,写凭票的,   兄弟,你现在是索命中郎,六品修为,在凡间也是个狠人,但在阴间,可不能招摇,从遇到七品典狱开始,你就得小心些,   典狱的技法叫湮灭,能让一个人灰飞烟灭,技法不算太快,可中了就完了,这辈子完了,也没有下辈子了!哥哥我劝你一句,在阴间不要和七品动手,   到了六品,就是我现在这修为,叫都官,六品上边,就是五品勾魂使,又叫无常使,这一层修为,有两条路,一条叫黑无常,一条叫白无常,   你见到的毕白使,名叫毕伍生,他就是选了白无常的五品,白无常的技法叫冰拘,看你一眼,就能把你冻住,   修炼了白无常,须发都会变白,衣服也只能穿白的。”   原来今天遇到的是白无常。   “勾魂使再往上呢?”   “再往上就是殿君了,有什么技法我也不晓得。”   说话间,戏台之上一阵喧闹,舞姬瑟缩一团,一动不动,客人们站成几行,等待盘查。   戏台上的场景,雅室里看的清清楚楚,毕白使带人来搜勾栏了。   徐志穹神情凝重,纵使有施程相助,在阴间也斗不过这位勾魂使。   况且施程也未必肯在明面上出手。   施程倒还淡然:“兄弟,莫慌,这勾栏的掌柜和我交情很深,毕伍生应该找不到这里。”   “怎会找不到,各个雅间逐一搜寻就是了。”   施程摇头道:“兄弟,你对阴司知道的还是太少,只要雅室的门关上了,再把门推开,就成了另一间雅室。”   徐志穹嘶了一声。   阴阳司好像也有类似的特点。   两人在雅室里默坐许久,毕白使搜寻一番,没有发现徐志穹,带人走了。   施程长出一口气道:“兄弟,别急,望安门关上了,你想出也出不去。”   徐志穹一怔:“什么是望安门?”   施程笑道:“望安门就是你进酆都城时走的城门,酆都城有十八道门,一道门后一座阴司,你在望安京里进了酆都城,来到便是我们阴司,若是换个地方进了酆都城,便是另一座阴司,   望安门关了,阴司的路也就被封住了,你哪也去不了,望安门不能关太久,以毕白使的权力,至多能关一天,等望安门打开了,用你的判官手段就能离开酆都城。”   徐志穹道:“施大哥,时才你说毕白使怕梁大官家,他为什么要怕一个阳间皇帝?”   施程喝口酒道:“因为毕白使给梁大官家做过事,做过大事,到底什么是什么事情我也不晓得,但这件事见不得光。”   “毕白使给梁大官家做事?”徐志穹一愣,“冥道修者,不是不能轻易离开阴间吗?”   “勾魂使是个特例,”施程喝了一口酒道,“不离开阴间,他也没办法勾魂。”   勾魂?   这又是什么职能?   且先不管什么是勾魂,徐志穹想明白了一件事。   白悦山书写的罪状当中,涉及到了这位毕白使!   他和昭兴帝勾结,共同作恶,白悦山在孽镜台上看到了罪状!   这就是白悦山让徐志穹把罪状交给阎君的原因。   “白大夫应该是想把事情告知阎君,惩处这个冥道败类。”   施程点了点头。   徐志穹又道:“可白大夫为什么不亲自把罪业和罪状送来?”   施程道:“以白大夫的身份,若是亲自到了阴间,毕白使肯定会提前知晓,届时他会不遗余力和白大夫拼命,别看赏善大夫有四品修为,真到了阴司,他未必是五品勾魂使的对手。”   毕白使敢对赏善大夫动手?   徐志穹讶然道:“阎罗殿却由着毕白使肆意而为?阎君不管么?”   “实不相瞒,我有些年月没见过殿君了,”施程慨叹一声道,“我都不知道殿君是不是还活着。”   徐志穹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白悦山不让其他判官跟来。   来了基本有去无回!   阎君很有可能不在了!   这座阴司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戏台上响起了乐曲声,舞姬接着跳舞。   徐志穹默默坐在雅室里,心中一阵阵忐忑。   在阳间,纵使修为不高,帮手多,朋友多,徐志穹并不觉得恐惧。   而今身在阴间,除了眼前的施程,徐志穹几乎没有任何依靠,而施程也只是个六品都官而已。   从入品至今,徐志穹对晋升这件事情,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   门外突然想起叩击声,五长三短。   施程一愣:“不好,毕白使又回来了!”   毕伍生不会放走徐志穹,梁大官家的魂魄不能被别人看见,否则他性命不保。   施程低声叮嘱:“兄弟,我尽量拖住他,能拖一时是一时,能不能走得掉,却看你造化了。”   哒哒哒!哒哒哒!   三长三短,又是一阵叩击!   施程汗水直流:“毕白使找到这座雅室了!”   “你走吧,施大哥”徐志穹一咬牙,“我跟他拼了!”   施程摇头道:“别想着跟毕白使拼命,这是阴间,你半点胜算都没有。”   徐志穹看看施程道:“你快些走,这事不该连累你!”   “莫说这话!这不光是为你!我自有我的打算!”施程擦擦脸上汗水道,“一会你先跑,别管我,一直攥着中郎印,等着开城门,最多等到明天,只要中郎印有感应,你就能逃出去!”   徐志穹下意识攥了攥中郎印,突然发现中郎印有感应。   城门开了!   这么快就开了?   酆都城门前,一名阴差喊道:“这门缝里夹着什么东西?”   城门卒谢志功喊一声道:“关门的时候没留意,衣服夹进去一截!” 第375章 师父的修为   毕伍生推开了雅舍的房门,只见施程一人独坐房中,自斟自饮。   “施都官,好雅兴!”   “闲来无事,小酌几杯解闷,”施程一笑,端起酒杯道,“白使兴致如何?且来共饮一杯?”   毕伍生摇头道:“我可没你这么清闲,阎罗殿逃逸罪囚一名,我正带人四下追捕。”   施程惊讶道:“毕白使坐镇,居然还能出了这种事?不知是哪位罪囚这么大胆子?”   “施都官已不在阎罗殿当差,这种事又何必多问?只是毕某有一事不明,城中有任多酒肆,施都官为何非要来此饮酒?”   “毕白使问得好,你时才也说了,施某已不在阎罗殿当差,去哪喝酒,难道还要听毕白使吩咐?”   “岂敢,岂敢,毕某打搅了。”毕伍生关上了房门,回身对两名阴差道,“叫人盯紧施程!”   ……   徐志穹回了中郎院,从中郎院到了罚恶司,又从罚恶司到了赏善司。   陆延友和夏琥已经离开,白悦山还在小亭之中弹琴,徐志穹坐在小亭之中,静静听着白悦山弹完了一曲。   白悦山轻抚琴弦,问道;“此去阴司如何?”   “九死一生。”徐志穹平静回答。   “见到阎君了吗?”   徐志穹把装着罪状的布袋交给了白悦山,罪状原封不动,等于回答了白悦山的问题。   白悦山轻叹一声道:“杜阎君还活着么?”   徐志穹摇头道:“生死未知,我只见到了勾魂使毕伍生,他没提起阎君的状况。”   白悦山嘴角一颤:“毕伍生,这个狗贼!”   施程说的是实话,毕伍生果真与昭兴帝的罪状有关。   徐志穹道:“你为何不早些把实情告诉我,却让我两眼摸黑,跑到阴司送死?”   “我知道你恨我,我做的这事情也确实可恨,可这件事情关系到道门存亡,我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只能盼着你把罪状和罪业交到阎君手里,让杜阎君妥善处置此事。”   关系到道门存亡?   一个五品勾魂使为什么会关系到判官道的存亡?   “现在能对我说句实话么?”   白悦山捏了捏琴弦,手指颤抖了一下。   “不能!”白悦山低下了头,“自道门开创之初,玄武冥道与裁决判官道相互依存,此事若是走漏出去,两家道门势必决裂,   你恨我,便恨我,哪怕与我结仇也无妨,这件事情除了阎君,我谁也不能告诉。”   徐志穹看了看密封的布袋:“你却不怕我把罪状丢在了阴司?若是罪状丢了,事情不还是要泄露出去?”   白悦山弹奏起瑶琴:“不会泄露出去,袋子上有我的封印,四品及以上的冥道修者才能解除封印,若是有人强行拆开封袋,封印里的琴弦会刺瞎他的双眼。”   好狠!   多亏我没把布袋拆开。   徐志穹又问:“倘若我把梁大官家的罪业丢在阴司,又当如何?”   “丢了也无妨,我在罪业上也做了封印。”   白悦山在拿到罪业时摸索了一番,徐志穹还以为他只是在检查罪状。   “白大夫,你好心机,真让徐某佩服。”徐志穹起身要走。   白悦山喊一声道:“稍待片刻,这事是我对不起你,作为补偿,我助你升五品。”   徐志穹回身道:“你以为我还信得过你?我真怕你杀了我灭口。”   “要杀你,从你进到赏善司,我就不会让你活着出去,你若不愿信我,大可以去问问陆延友,晋升五品有多凶险,有多少判官死在了其中,   陆延友仗着体魄强悍,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完成晋升,你若觉得自己体魄也够强悍,若是也愿意等上这一年,便去找他。”   徐志穹回到了小亭之中,看着白悦山道:“梁大官家的罪业在我一位友人手中,倘若十天之后没有我的消息,罪业落到何处,可就难说了。”   白悦山道:“不需十天,三天足矣,调匀气息,且在此听我弹奏一曲《梦行云》。”   琴声缓缓响起,白悦山道:“你带着功勋吗?”   徐志穹这些日子吞了不少功勋,袋子里还存着几十颗,一并吞下去之后,距离五品,只需要三颗功勋。   白悦山道:“这三颗功勋,我送你了。”   “不劳白大夫。”徐志穹把从陈顺才头上扭下来的功勋放在了桌子上。   八寸多长的功勋,赏善而得,虽然主要功劳在太卜,但也足够徐志穹换来五百颗功勋。   吞噬   白悦山左手弹琴,右手量了一下罪业的尺寸,罪业随即消失不见,案几上多出一个布袋。   “这袋子里有功勋五百二十一颗,你拿出三颗吃了,余下的千万不要再吃,留在日后,另有他用。”   徐志穹吃下了两颗功勋,剩下一颗,多少有些犹豫。   白悦山叹道:“除了这次的事情,我还有何事骗过你?”   是的,白悦山之前没骗过徐志穹。   就这件事而言,其实白悦山也没骗他,只是做的不厚道。   徐志穹把最后一颗功勋吞下,且听着悠扬的琴声,身躯变得越发轻盈。   一曲《梦行云》,徐志穹看到了云彩,依然入梦了。   入梦之后,徐志穹神智依然清醒,他听到耳畔传来了穷奇的声音:“你居然还信他?还想再死一次吗?   你拼上性命杀了那昏君,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被人稀里湖涂骗到了阴司,若不是你命好,还能活着回来么?   把眼睛睁开,把耳朵堵上,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离开这地方,   你有中郎印,只要你想走,他肯定拦不住你,   赶紧回中郎院,再不走就迟了!   你死了不要紧,可千万别连累了我!”   穷奇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徐志穹且悄悄潜入到内心深处,穿过一片原野,跳进了深渊之中。   隔着茫茫的雾气,徐志穹能清晰的听到穷奇的声音。   “我知道,你谁也信不过,可你想想,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成,我是这世上唯一不会骗你的人,   听我的话,赶紧把眼睛睁开,再不睁开就迟了,你就剩下等死的份了……”   穷奇突然沉默了下来,巨大的身形在浓雾之后轻轻晃动。   “你,在什么地方?”   吃过一次亏,穷奇变得奸诈了。   可他还是看不到我。   徐志穹轻轻伸出手指,在雾气之上触碰了一下,穷奇惊呼一声道:“且慢!你又要吸我气机,我且告诉你,真神气机不是你能轻易吸取的,稍有不慎就会要了你的命!”   徐志穹笑道:“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   “上次是你走运!”   “我看你气机剩的也不多,我若是把你吸干了,也不知你还能活多久?”   “你大可试试,吸干我之前,你势必灰飞烟灭。”   “那就别一次吸完,咱们循序渐进,吸满了任脉,进督脉,吸满了督脉,还有阳维脉。”   “你哪有什么经脉,你现在只有一道元神,元神才能存下多少气机?只要一小口就能让你当场炸裂。”   “炸了也无妨,与你这真神同归于尽,此生倒也值了。”   徐志穹当真要吸,穷奇嘶声喊道:“罢了,罢了,你到底要作甚?”   徐志穹道:“只要问你几句实话,今日在阴司时,你为什么让我和那白无常拼命?”   “不拼命能怎地?等死么?还有别的办法么?”   “要是换做别人也就罢了,你那么怕死,宁肯让我等死,也不会让我送死,在阴司里,我没有半点胜算,一旦和白无常交手,我必死无疑,你当时到底作何打算?”   “我还能作何打算?我都是为了你着想,你也知道我不会让你送死!”   “你和阴间到底有什么来往?是不是我死在阴间,你就能脱身了?”   “不管你死在什么地方,我也脱不了身,却忘了你在饕餮外身体内,我是怎么救的你?咱们的性命拴在一起!”   无论徐志穹怎么问,穷奇都不松口,看来这个问题问不出个结果。   那就换个问题。   “梁大官家的罪业,被他身体里饕餮残魂吞吃了,这是真的么?”   “是真的,饕餮什么都吃!”   “你能吞吃罪业么?”   “我吃那个作甚,我又不是饕餮!”   “你又撒谎!”   陈顺才说过,四凶都能吞吃罪业,这关系这判官道的本源。   徐志穹伸出手,碰了一下雾气。   巨兽哆嗦一下,吼一声道:“不要动,我告诉你就是,我也能吃罪业,你头上有不少罪业,都被我吃了!我若不吃你的罪业,你迟早死在其他判官手上!我也是为了让你活的久一些!”   徐志穹一怔:“我有不少罪业?”   “你当你是什么好人?自你入了掌灯衙门,手上沾过多少血?”   “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你且仔细想想,有没有不该杀的。”   有么?   梦行云》的曲调再度响起,徐志穹感觉一阵昏沉。   他要进入沉眠了,没法再维持元神的清醒。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当初你的残魂被三个人打成重伤,一个是武彻书院林院长,另一个是武千户,还有一人是谁?”   “你说的是那个道士?”穷奇一笑,“你不是认得他么?是他把你领进的判官道。”   果真是师父。   “那位道士是什么身份?”   “你想知道他的姓名?这我不能告诉你,这封印就是他留下的,若是提起他的姓名,这封印就会加厚一层,若是我出不去了,咱们俩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徐志穹思忖片刻,又问道:“且不说名姓,只说他修为如何?”   “我也不能把他的修为告诉你,不过你倒是可以猜猜,我只让你猜一次,你不能直接猜品级,猜不中就不要再问了。”   只能猜一次,还不能猜品级,那该怎么猜?   徐志穹越发觉得昏沉,想了片刻,且问了一句:“他比武栩的修为如何?”   穷奇笑道:“你好奸诈,他比武栩的修为高一些。”   比武栩的修为还高!   徐志穹又问道:“我是说升为星君的武栩。”   这可不能算我多猜了一次。   穷奇回答道:“我说的就是升了星君的武栩。” 第376章 五品之后,却要炼化功勋   徐志穹慢慢睁开双眼,那曲《梦行云》还在耳畔回荡。   白悦山依旧在眼前奏琴,彷佛时间只过去了短短一瞬。   但等徐志穹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他立刻感受到了时光的力量。   他保持着固定的姿势,在椅子上坐了整整三天,在起身的一刻,全身的肌肉都像针扎一样剧痛。   白悦山一挥手,徐志穹面前出现了一壶茶和一些茶点。   徐志穹三天未进饮食,渴饥难耐,先吃了两块点心,随即灌下一壶茶水,渐渐恢复了些力气。   琴声渐弱,白悦山结束了弹奏,微笑的看着徐志穹。   “马中郎,而今变成了马长使,入道一年多的光景,竟有了五品修为,此事若传扬出去,岂不要气杀道门中的前辈。”   白悦山说起道门前辈,徐志穹立刻想起了临睡之前和穷奇残魂的对话。   师父的修为,比成为星君的武栩还高。   那师父的修为到底是几品?   貌似只剩下三种可能了。   一是二品中或是二品上,因为武栩刚刚升为星君,修为肯定在二品下,师父只是比他略高一点。   一位星君可以撑起一个道门,如果师父是判官道的唯一星君,他陷入了沉眠,道门随时可能有崩塌的危险。   第二种可能,师父是一品星宿。   如果他是星宿,就证明判官道当前的地位至少不低于儒道,道门之中应该还有其他的星君。   第三种可能,师父超越了品级,成为了真神或接近真神的存在。   这种可能性不大,师父对付穷奇时,被穷奇的残魂打伤了,对付饕餮外身,又被外身打伤了。   虽然师父也可能有伤在身,但就这两场战斗的情况来看,师父和真神之间有明显差距。   按照以上推测,如果穷奇说的是真的,师父的确至少是一位星君。   可问题就在于,穷奇说的是真的么?   想从他的话中分辨出真假,难度实在太大了。   白悦山会知道师父的身份么?   师父叮嘱过我,永远不要在同道面前提起他,我该如何用委婉的方式询问?   “白大夫时才提起道门前辈,以你的修为,却还有几人能做你前辈?”   白悦山摇头笑道:“入道有先后,前辈就是前辈,不能单以修为而论,况且道门之中,修为比我高者比比皆是。”   徐志穹诧道:“愿闻其详!”   白悦山道:“白某修为在四品中,赏善大夫之中有两人修为在四品上,独断冢宰身边有一人修为也在四品上,再加上冢宰本人,这四人修为都在我之上。”   徐志穹笑道:“只有四个人而已,大夫却说比比皆是,也未免太过自谦了。”   白悦山叹口气道:“马老弟,你这是仗着我心里对你有愧,在我这套话来了,   咱们道门之中不止一位冢宰,冢宰之上也另有其人,只是我未曾见过,但我听冢宰说过,咱们道门之中有星君、有星宿、有真神,   虽然有几年未曾见过冢宰,虽然冢宰种种作为,我也觉得不妥,但这件事上,我相信冢宰没有骗我。”   “白大夫有几年没有见过冢宰?”   白悦山低下了头,他不想再回答徐志穹的问题,他的愧疚之心快被消耗光了:“莫再问了,我传你五品之技,罚恶无赦。”   口诀很简单:“阴维脉生杀意,转冲脉而发,具敌惨死之象!”   阴维脉,八脉之一。   判官善用意象之力,在阴维脉生出一股杀意并不难。   但如果想把这股杀意送到冲脉,却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徐志穹努力了几次,发现阴维脉很是紧涩,杀意无法在阴维脉中行走。   “白大夫,这法门是不是错了?”   白悦山看了看徐志穹的气机走向,点点头道:“要领你已经掌握,不要再尝试了,   五品技是我判官道门最凶险的技能,只有到濒死之际,心痛至极之下,阴维脉郁结而胀,杀意才能在脉络之间游走,   因此,五品技罚恶无赦,只在濒死之时可用,自己伤的越重,伤敌的气力越狠,一道细微的伤口,注入意象之力,具敌惨死之象,足以致命!”   学会了技能,却不能轻易使用。   也不知第一次使用这技能会是在什么时候。   最好这辈子都别用上。   徐志穹道:“你说我以后不能再吃功勋,那我该如何晋升?”   白悦山道:“把吃下的功勋化掉。”   “化掉?”徐志穹一怔,“怎么化?”   白悦山道:“罚恶可化,赏善可化,是非决断之间亦可化,化解功勋的手段千千万万,但化解起来却极为不易,   杀一个恶人能得几十功勋,杀几十个恶人都未必能化解掉一粒功勋,每化解一粒功勋,你都能感觉到体魄上的变化,   整个五品,你要把之前吃下的所有功勋全都炼化在体内,待彻底炼化后,你将脱胎换骨,得四品半神之躯。”   徐志穹眼睛一亮,他第一次听到半神的概念。   “半神,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却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白悦山淡然一笑,“四品修者称之为半神,不仅体魄异于常人,而且心性也将超然于凡尘之上,此称之为半神之性。”   “半神之性又是什么?”徐志穹越发觉得费解。   “就是无惧于世俗约束,得性情真谛,比如说……”白悦山忽然起身而舞,“你且看我舞姿,能猜得出曲牌么?”   徐志穹对半神的期待降低了不少。   他感觉半神和半疯之间没有明显的界线。   跳过一曲,白悦山回到书案前,继续弹琴,香炉里的炭烧尽了。   香炉里怎么会有炭?   这是大宣的香道。   直接焚烧的熏香在大宣属于下品,真正的上等熏香,是把香药放在香炉上层,香炉下层放上木炭,在炭火的炙烤下,让香药散发出香气。   白悦山一挥手,香炉自动打开,香灰和炭渣自动清理出来,换上了新的香药和炭火,不多时,怡人而淡雅的芳香,从香炉里重新飘散出来。   徐志穹对白悦山道:“白大夫,这是四品技么?”   白悦山一怔:“你说什么四品技?”   徐志穹学着白悦山的样子挥了挥手:“你这么一挥手,能添茶,能添香,能添酒,要什么来什么,我也想学学这技法。”   白悦山笑道:“这技法你却学不会,此乃白某天赋,你刚刚晋升,身子骨虚弱,且在我这里静养几日。”   徐志穹看了看这青山秀水,在这休个假也好。   “蒙大夫盛情,徐某便觍颜叨扰了。”   白悦山甚是欢喜,有些时日没人与他作伴了。   瑶琴之上,曲调变得愉悦明快,白悦山边弹边道:“马兄弟,你能听出这曲牌么?”   徐志穹以最快的速度把茶点吃完,起身抱拳道:“大夫,告辞。”   白悦山一愣:“时,时才却不是说……”   “徐某觍颜叨扰了,如今已经叨扰过了,而今该告辞了。”   说完,徐志穹撒腿就跑。   天天陪你在这考试,我有什么打不开的心结,非得这么糟蹋自己?   看着徐志穹一路飞奔的背影,白悦山大失所望。   失望之余,白悦山还有些担忧。   “他背后好像有东西,好像那东西一直看着他……”   徐志穹回了中郎院,看见夏琥正在院子里拾掇茶叶,徐志穹上前在肥桃蛋子上捏了捏,夏琥先是晋升,又为徐志穹担心,这些日子茶饭不思,身子清瘦了些,原本弹手的蛋子,捏起来都没那么紧致了。   夏琥一惊,猛然回身,正撞在徐志穹的怀里。   “你回来了!”夏琥甚是欢喜,“我昨天还去找白悦山,他说你正晋升,不能见我,我当那厮骗我,差点和他打起来。”   徐志穹笑道:“刚升中郎就敢去打赏善大夫,真不愧是徐某娘子。”   夏琥拧了徐志穹一把:“这不都是为你着急么?”   徐志穹一撇嘴:“为我着急,却还有心思卖茶叶。”   夏琥哼一声道:“瞧你这话说的,不做生意吃什么?日子不过了么?”   两万两银子啊,娘子,两万两银子不够你吃一辈子?   徐志穹知道劝不动夏琥:“罢了,我帮你就是。”   “你帮我作甚?”   “帮你收拾茶叶。”   “你这半天光收拾桃子了,那两瓣都快被你拧下来了!”   “总觉得不那么瓷实,这些日子你要多吃些。”   两人把茶叶收拾好,常德才和杨武刚从京城回来,见徐志穹回来了,两人甚是欢喜,赶紧上去帮忙。   拾掇好了茶叶,夏琥准备送到京城几家茶庄去,徐志穹道:“我和你一起去,见了我,这帮奸商不敢为难你。”   夏琥拦住徐志穹道:“你去成什么样子,你是衙门里的千户,可不能干这等营生。”   “这等营生怎地?”徐志穹笑道,“衙门里有不少生意才真见不得光。”   “总之你别去就是了,在家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徐志穹摇头道:“我不穿官服,就陪你走一趟,好些日子没回京城,也想去逛逛。”   夏琥看了看常德才,常德才在旁道:“主子,这两天京城雨大,没什么好逛的,主子刚刚晋升,且在家里歇着吧。”   杨武道:“对,咱们歇着,吃吃果子,喝喝茶,没看这两天老常又俊了么,她在花茶坊那学了不少本事,功夫厉害着呢,让她好好伺候你,那么多花样你都没试过……”   常德才踹了杨武一脚,杨武趁机和常德才打闹,试图分散徐志穹的注意力。   徐志穹皱起了眉头。   “你们故意不让我去京城,京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夏琥摇头道:“没事,京城能出什么事?那遭瘟的梁大官家都被你弄死了,还能有什么事,你且踏实在家歇着,我陪你歇着,不去卖茶叶了。”   徐志穹看着常德才道:“你不会撒谎骗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常德才低下头道:“是承大统的事情。”   夏琥在旁赶紧把话题岔开:“对,对,盛大桶,给我盛一大桶饭来,你主子正嫌不瓷实,我且多吃些,好好养着那两瓣桃子,给你主子捏个够,快去呀!”   “承大统!”徐志穹一皱眉,“太子出事了。”   夏琥扯住徐志穹的衣襟:“这事能不管么?”   徐志穹摇头道:“这事不管,以后要管的事情可就多了。” 第377章 太卜疯了   苍龙殿里,梁季雄双眼无神,默坐在正厅。   太子煮了一杯酒,端到梁季雄面前:“老祖宗,您喝上一杯,这事就算答应我了,   我今晚就搬过来住,自今日起便是苍龙卫,你找个时间带我向苍龙真神立誓,不婚、不封、不仕,誓词我都背下来了,   老祖宗,您倒是说句话,我真是铁了心要当苍龙卫,您就成全我吧……”   梁季雄一语不发。   太子看着徐志穹道:“志穹,你也帮我说句话。”   没等徐志穹开口,梁季雄抬起猛然起身,打翻了太子的酒杯:“当苍龙卫,你当苍龙卫!大宣的江山谁管!”   太子低下头,一语不发。   徐志穹在旁劝了一句:“二哥,先别动怒,咱们好好想想……”   “你上哪去了!”梁季雄冲着徐志穹吼道,“太卜三天前就把那昏君的人头送来了,这三天你去哪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让我找谁商量!”   徐志穹怎么回答?   我去了趟阴曹地府,把梁大官家的罪业送到了阎罗殿?   这事能说得清楚么?   梁季雄仰面长叹:“我就是个废物,我对不起列祖列宗!我这把老骨头,活到今天有什么用!”   到底出了什么事?   有人跟太子争皇位。   这人是谁?   是何芳么?   不是。   是瑾王梁怀瑜。   除了苍龙卫,在京城的王室宗亲之中,瑾王梁怀瑜是唯一一个躲过凉芬园血祭的男丁。   凉芬园血祭当天,宗室成员,只有他没有到场。   他为什么没有到场?   因为他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他说他年纪大了,生了重病,下不了床。   昭兴帝就这么放过他了?   还真就放过他了,因为瑾王梁怀瑜是唯一一个不对昭兴帝构成任何威胁的宗室成员。   梁怀瑜是怀字辈的,是昭兴帝的叔叔,今年八十六岁了,因为天资太差,这一生没有任何修为,到了这个年纪,基本没有争夺皇位的可能。   而且梁怀瑜本身也对皇位没有任何兴趣,他一生只对一件事有兴趣,那就是女人。   正妻、侧室、外室,梁怀瑜的女人数以百计,但他身体有缺陷,不能生育,一个后代也没有留下,这位老亲王对昭兴帝确实构不成任何威胁。   可如今,他对太子构成了威胁。   得知昭兴帝驾崩,梁怀瑜向苍龙殿送来了两条建议:   第一,昏君该死,当尽快另立新君。   这条建议,梁季雄当放屁听了,宗室之中,梁季雄最看不起的就是梁怀瑜,这事轮不到他瞎操心。   第二,太子没有资格继位,他的修为超过了七品,应到苍龙殿任苍龙卫,宗室之中,只有他自己有资格继位。   梁季雄闻讯大怒,若不是宗室成员快死绝了,梁季雄恨不得当场杀了梁怀瑜。   为了铲除昭兴帝,多少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岂能容这鸟厮过来摘桃子?   可梁怀瑜提出了当众验修为。   梁季雄只当这老东西造谣,指着梁怀瑜的鼻子道:“你妖言惑众,扇乱朝纲,当削你王爵,送你下狱!”   谁能想到,梁怀瑜没怂,太子怂了,他不敢验!   当了几十年亲王,梁怀瑜虽说从不染指朝政,可朝堂之上也有几位亲信,他怂恿这几位臣子向太子讨说法。   太子无奈,只能暗中向梁季雄说出了实情。   得知太子已经晋升六品,梁季雄当即慌了手脚。   宗室成员修为过了七品,必须进苍龙殿,这是开国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梁季雄不能把这规矩给破了。   留给太子的只剩下两条路,一是公开检验修为,自证清白。   二是退出皇位争夺,到苍龙殿担任苍龙卫。   太子没办法自证清白,只能选择当苍龙卫。   梁季雄不甘心,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把皇位交给梁怀瑜。   可这件事情由不得他,就在今天清晨,梁怀瑜带人到了苍龙殿,闹了整整一天,逼着梁季雄给他个说法。   梁季雄无奈之下答应下来,三天之后,召集文武群臣,检验太子修为。   这只是缓兵之计,三天之后,太子若当真验出六品修为,非但继位无望,日后也无法在大宣立足。   为了保住最后的尊严,太子决定今夜就加入苍龙卫。   徐志穹听了事情经过,凝神苦思。   梁季雄满怀期待的看着徐志穹,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苦等半响,徐志穹终于开口了:   “在苍龙殿闹了整整一天,瑾王的身子骨挺硬朗的!”   “你说这个作甚!”梁季雄大失所望。   徐志穹很是认真:“这事情必须得说说,凉芬园祭祀那天,瑾王还说重病下不了床,今天便跑到苍龙殿来闹了一天,这事情难道不觉得蹊跷?”   梁季雄嗤笑一声道:“这还用问,这老东西之前撒谎了,他不想去凉芬园祭祀!”   “他为什么不想去祭祀?”   梁季雄不耐烦道:“去了就要死,难道他想死么?”   徐志穹接着追问:“他怎么知道去了就会死?”   “他……”梁季雄愣住了,这件事情真被他忽略了。   回到京城后,他派苍龙卫调查过这件事情,从皇宫内侍的口中得知,王室宗亲先有谋逆之意,要拥立荣王称帝,昭兴帝得到消息,才召集宗室到凉芬园祭祀。   徐志穹听了前因后果,若有所思道;“荣王很得人心,宗室竟同心一力拥立他为新君。”   梁季雄叹道:“贤俊确实有些威望,可宗室如此齐心,是因为他们收到了神谕。”   “什么神谕?”   “所有在京皇室宗亲,都做了同一个梦,他们梦到苍龙真神下达了神谕,说是昭兴亡,立荣王,他们还看见荣王端坐王位之上,论功行赏。”   “做了同一个梦?”徐志穹对此深表怀疑。   梁季雄道:“这事情应该是真的,据内侍所言,几位亲王宴饮之时,曾共同说起过这一梦境,宗亲自此结盟,那昏君也自此动了杀心。”   徐志穹沉思良久,问道:“二哥,你做过这梦么?”   梁季雄摇头道:“我当时不在京城。”   徐志穹又问:“太子也没做过这梦?”   太子摇头道:“我也不在京城。”   徐志穹又问:“在京的苍龙卫做过这梦么?”   梁季雄摇头道:“苍龙卫没有人做过这梦,他们不能争夺皇位,想必真神也不会对他们降下神谕。”   徐志穹沉默良久,突然笑了。   梁季雄皱眉道:“何故发笑?”   徐志穹道:“梁玉明招来了虿厄元星,险些动了大宣根基,没见苍龙真神理会,   昭兴皇帝多年来修炼饕餮邪道,连饕餮外身都带到了凡间,也没见苍龙真神理会,   而今苍龙真神突然降下神谕,却是提醒宗亲另立新君,连新君的人选都想好了,   而且托梦的范围还非常的准,不在京城的收不到,不参与皇位争夺的也收不到,   莫说是真神,就连星官都不理会凡间事,这一次真神托梦,也未免也太用心了!”   梁季雄眨眨眼睛,意识到这事情确实有蹊跷。   怀王死后,他和梁功平一起向顿顽星君汇报,等了半天,只等来四个字的回复:干我甚事!   星君都不关心凡间事,苍龙真神怎么会下这么大功夫,组织一场篡权行动?   就算昭兴帝的行为让真神忍无可忍,真神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要了昭兴帝的命,何必费这么多周折?   梁季雄喃喃自语:“这梦境如果不来自苍龙真神,又会来自谁?   瑾王为何不参加凉芬园祭祀,他又收到了谁的消息?   他又是怎么知道太子的修为到了六品?”   思索许久,梁季雄抬头道:“这事情留到以后再想,志穹,当务之急是得处置太子修为的事情。”   徐志穹道:“二哥,你曾废了梁玉明的修为,也曾废了图奴大将军涅古来的修为,却不能让太子的修为降下来一品?”   梁季雄叹口气道:“彻底废了修为倒好说,若是只想降下来一品,这火候我却拿捏不住,   去年选士之时,文武群臣都知道太子入品了,若是我把太子的修为全都废了,却又惹得群臣怀疑,   更何况废修为这件事情,对太子的损伤也极大,不到万不得已,我却不敢动手。”   徐志穹又道:“既是如此,那就在睿明塔上动手脚,这件事情只要和太卜商量下就好。”   梁季雄紧锁双眉道:“这事情我不想让太卜知晓。”   徐志穹道:“太卜早就知晓了,瑾王这么一闹,怎会瞒得过太卜?还不如把实情告诉他。”   梁季雄犹豫半响道:“告诉他,也未尝不可,只是太卜这厮,平素谨小慎微,这么大一件事情,他却未必肯做。”   徐志穹起身道:“我去劝他。”   梁季雄点点头;“也好,你若劝不动他,我再去与他商议。”   若是真劝不动太卜,徐志穹也留了后手。   除了太卜,还有钟参,他能伪造梁贤春的修为,自然也有办法帮太子一把。   可在身上刺字这事,太子未必能接受,还是先从太卜身上想办法。   徐志穹走了,梁季雄盯着他背影看了许久。   “奇怪,总觉得志穹身上好像多了些什么。”   太子血灌童仁,变成一双红眼,点点头道:“我也觉得奇怪,好像有人一直跟着志穹。”   ……   昭兴帝死了,太卜把阴阳司偷偷搬回了京城,徐志穹来到阴阳司,请门人通传。   门人去了片刻,回话道:“太卜有请。”   徐志穹到了太卜的房间,和往常一样,太卜依旧坐在青灯之下,神色安详。   “狂生,你修为涨了!”   什么都瞒不过这老东西,徐志穹没接话茬,直接说正事:“晚辈此次来,是为了太子继位之事。”   太卜点头道:“事情我已经知晓了,太子修为到了六品,瑾王以此为由,想要争夺王位。”   徐志穹道:“太子必当成为一代明君,此事还请太卜相助。”   “这事情好说,待我处置过睿明塔,测出来的修为还是七品。”   太卜答应的很痛快!   徐志穹抱拳称谢,准备告辞。   此刻不能乱说话,万一答应了什么事情,却又要被太卜记到《铁言簿》上。   “狂生,别急着走,”太卜盯着徐志穹看了片刻,“不光判官修为涨了,阴阳修为也涨了!”   太卜直接说出了判官两个字,徐志穹也没太意外,但听太卜的意思,阴阳修为似乎到了七品。   这可是件好事,应该是丹药的作用。   “狂生,你知道阴阳七品,有何技法?”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太卜竟然肯主动指点我?   他想作甚?   又要拉拢我进阴阳司?   不管是何目的,先把便宜占了再说,别的事情一律不答应。   “晚辈不知七品技法,恳请太卜指点。”   太卜道:“阴阳七品之技,名唤利害两权,权取权衡之意,即是趋利避害之术,七品之时,正是研习占卜之术的绝佳良机,狂生,我今日兴致不错,且先教你占星之法。”   说完,太卜一挥手,让星象盘呈现在徐志穹面前。   “你可知二十八星宿所在?”   徐志穹对星象一无所知,太卜且对着星象盘一一讲解。   讲过二十八宿,太卜轻抚星象盘道:“除星宿之外,繁星之中亦有佼佼之类,且看此处,   此处为生克双星所在,乃我阴阳道门之根本,其光芒距星宿之主星只有一步之遥。”   徐志穹盯着星象盘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   “太卜,恕晚辈愚钝,生克双星却在何处?”   “没了!”太卜睁大眼睛看着徐志穹。   “没了?”徐志穹一惊,“怎会没了。”   “就是没了!哈哈哈哈!”太卜放声笑道,“我道门将要崩塌!”   太卜疯了! 第378章 到底是谁在抢皇位?   太卜疯了,真疯了。   他帮徐志穹除掉昭兴帝,不止是为了杀掉一个昏君,他还想为生克双星送上一份大礼。   他成功了,他把饕餮外身和血生孽星一并送给了生克双星。   生克双星炼化了饕餮外身和血生孽星,本以为双星会朝着星宿迈出一大步,道门的根基也会更加稳固。   可没想到生克双星竟然从天空中消失了。   问题出在哪?   太卜想了一天,没想明白。   如今出了问题该如何弥补?   太卜又想了一天,还是没想明白。   于是想到最后,他疯了!   “狂生,你是个聪明人,你总能想到办法,你且告诉我,我怎么把两位星君找回来?”   徐志穹干笑一声:“这我哪能想出办法,星君的事情,也不该我去想。”   “狂生,我道门要完了,哈哈哈哈!”太卜的笑容越发狰狞。   “太卜,你冷静。”徐志穹站起了身子。   “狂生,这主意可是你出的,你得给我像个办法!”太卜身形突然高大了不少,也不知是幻术,还是他真的变得高大了。   徐志穹连连后退道:“太卜,你且听我说,这事情可急不得。”   “我不急,你今后且住在阴阳司,什么时候想出办法来,什么时候再放你走!”   太卜言罢,伸出一只手来抓徐志穹。   徐志穹撒腿就跑,将要跑到门口,太卜身形突然闪现,出现在了徐志穹身前。   徐志穹掉转方向再跑,太卜还是拦在了身前。   双方修为差距太大,而且这是太卜的主场,徐志穹根本找不到逃跑的机会。   他摸了摸中郎印,准备用判官手段脱身,却见太卜狞笑道:“狂生,一动都别动,我不会让你动一下,不信你就试试!”   他看穿了徐志穹的想法,已然催动了法阵,徐志穹被捆在法阵中央,满身关节却像石化了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狂生,给我想个办法,想不出来,便在这里待一辈子。”   “太卜,莫要意气用事,你把我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处。”   “有用没用能怎地?反正我也缺个人作伴!”   太卜独自回到青灯前,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继续盯着星象盘。   看了许久,太卜猛然抬起头来,却发现徐志穹不见了。   他自己挣脱了?   不可能,以他的修为还睁不开太卜的法阵。   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那狂生。   太卜走到法阵中央,摸了摸地面,闻到了些许墨迹。   墨迹?   李沙白?   跟着那狂生的是李沙白?   又好像不是他。   李沙白救走了徐志穹?   他为什么要救走徐志穹?   他救就救吧,又能怎地?   我道门就要没了,还管个徐志穹作甚?   思绪一片混乱的太卜,重新坐回了青灯前,双眼渐渐失去了神采。   ……   一阵黑暗过后,徐志穹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童大哥。   刚才的确有人用画术救了徐志穹,但那人不是李沙白,是童青秋。   徐志穹还没弄清楚事情的缘由,忽见身边还有一个人在场,是个女人。   嫂夫人?   不是嫂夫人!   嫂夫人在滑州还没有回来。   那女人就站在徐志穹正后方,徐志穹竟完全没有感觉到她的气息。   徐志穹转过身,后退两步,问道:“童大哥,这是什么人?嫂夫人不在,你却纳了个小妾?”   童青秋一笑:“兄弟,看仔细些,那是个人么?”   难道不是人么?   柳叶眉,杏核眼,脸蛋丰腴,嘴角含笑。   这么俊的女子不是人?   等等,还不止一个女子。   女子身后还有几个人,两男三女,容貌都很俊美,但眉眼之间颇有相似之处。   这些还真就不是人,是纸人!   童大哥擅长用纸人,纸人的框架做的相当不错,但画工惨不忍睹。   今天的纸人很是特别,徐志穹若不是仔细分辨,竟然看不出和真人的区别。   “好精湛的画技!”徐志穹连声赞叹。   童青秋笑道:“蒙李画师指点了我几招,多少学了些皮毛。”   徐志穹讶然道:“李画师?这是李沙白教你的?”   “不止是这个纸人,”童青秋指了指屋顶,“我时才在屋顶上画了扇门,这才把你从太卜手上救下来,   太卜疯了,疯了一整天了,阴阳司里没有人敢靠近他,到底因为什么发疯,我也说不清。”   徐志穹知道太卜发疯的原因,但他眼下更在意另一件事情。   画术,是李沙白的安身立命的本领,他为什么肯传授给童青秋?   这可不仅仅是艺术领域的技艺,他教给童青秋的画技,已经具备了穿墙入室的能力。   “童大哥,你是怎么认识的李画师?”   童青秋道:“你知道我有画梦的手段,当初我给梁大官家诊脉,趁机探查了他的梦境,可等画出来之后,却没有一个人能看懂,   多亏李画师看懂了,不仅看懂了,还说我天资非凡,便传授了我不少画技。”   天资非凡?   童青秋有绘画的天资么?   徐志穹越发觉得不对,他还想追问,童青秋掐指算了算,连忙催促道:“兄弟,快些走,太卜快要找来了,此地不可久留。”   徐志穹急忙离开了童青秋的房间,随即一攥中郎印,回到了中郎院。   在中郎院里,接着杨武的锚点重新回了京城,徐志穹一路思索,走向了苍龙殿。   太卜疯了,他还会帮太子遮盖修为么?   就算他答应下来,也不能轻易相信。   稳妥起见,还得去找钟参,且跟他商量一下,少刺几个字。   太子的事情好想,童青秋的事情不好想。   徐志穹总觉得这两件事情似乎有什么关联。   童大哥学会了李沙白的画技。   画技,画梦……   画梦是童青秋的独门绝学,他画出了梁大官家的梦境,曾经给李沙白看过。   李沙白,梦境。   难道说……   徐志穹撒腿如飞去了苍龙殿。   正殿之中,太子还在,除了梁季雄,还有一名俊美女子。   何芳。   何芳正在向梁季雄报告瑾王的动向:“瑾王今夜十分小心,府邸上下戒备森严。”   梁季雄脸颊一颤:“这老儿,知道我要去找他?”   看到徐志穹来了,梁季雄问道:“太卜那厢说妥了?”   “这个,却不好说……”徐志穹看向了何芳。   何芳既是太卜的弟子,还是李沙白的挚友。   在这件事情里,何芳的身份非常特殊,一切可能因她而起!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苍龙殿?   梁季雄还没意识到徐志穹的难处,且看着何芳道:“阿芳是我宗室之人,凉芬园一战,她立了大功。”   何芳是宗室成员?   徐志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的身份太特殊了。   徐志穹联想到了更多事情。   梁季雄接着说道:“太卜事情不必隐瞒于她,她是我亲信,你只管照实说来。”   不必隐瞒于她?   最该隐瞒的就是她!   “太卜,他有点……”   看徐志穹神色为难,梁季雄叹口气道:“这老东西果真不肯帮我,看来只能出此下策了。”   何芳赶紧劝道:“老祖宗,此事还需慎重!”   什么事情?   什么下策?   徐志穹听的云里雾里。   梁季雄直接说道:“我今夜要去瑾王府,把瑾王除掉!”   杀了瑾王?   不愧是二哥,解决问题的方式总是这么粗暴。   可杀了瑾王能解决问题吗?   况且二哥真有能力杀了瑾王么?   徐志穹看看何芳,又看看梁季雄,沉吟片刻道:“圣威长老,咱们且单独找个地方说话。”   梁季雄一脸焦急道:“不必避开阿芳,有话只管明说!”。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这是男人的私话,不能让人姑娘家听见。”   太子在旁道:“我能听么?”   “你也不能听!”   把何芳和太子一并支走,徐志穹低声对梁季雄道:“二哥,瑾王杀不得!”   梁季雄诧道:“怎就杀不得?你是怕日后有罗乱?   放心,只要他死了,什么罗乱都没有,谁也挡不住太子继位,   至于日后的骂名,我背着就是,苍龙殿为江山社稷背负骂名,本就天经地义!”   “不是怕骂名,也不是怕罗乱,是你根本杀不了他!”   梁季雄嗤笑一声:“想必是你听见了,瑾王府上戒备森严,可再森严又能怎地?凭他手下那些人,却能挡得住我?”   “不是那几个人那么简单,二哥,你且多等我一夜,明日清晨若是还没有结果,咱们再另想办法。”   徐志穹好不容易劝住了二长老,随即从后门离开了阴阳司,径直去了李七茶坊。   进了雅室,徐志穹等了片刻,李沙白亲自出迎。   两下叙礼,宾主落座,徐志穹问道:“李画师,这皇位非要争么?”   李沙白眉头微蹙:“徐千户,此话从何说起?”   “李画师,皇室宗亲在梦中看到苍龙神谕,这事情你该知晓吧?”   “神谕?”李沙白瞪圆了双眼道,“这事情我却不知,我也从未听说过什么神谕。”   徐志穹笑道:“在我面前又何必遮掩?此事我绝不会泄露出去。”   李沙白摇头道:“李某没有遮掩,不知便是不知。”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你怎会没见过,那神谕就是你画出来的!” 第379章 李沙白的身份   捣碎茶块,研成茶沫,先加水少许,调和成茶膏,且看茶膏成色。   待水两滚,再冲成一杯上成的茶汤。   茶汤翻涌之间,呈现出一幅画卷,正是望安河上的美景。   “这景色美么?”   “美!”   画船起伏于河上,两岸灯火通明,姝丽花枝招展,行人驻足观望。   这么好的景致,谁敢说不美。   “这美景,乃大宣独有,世间只此一处!”李沙白连声慨叹,“这美景,差点毁于昏君之手,就差了那么分毫!”   徐志穹抱拳道:“此役诛杀昭兴,百姓与江山皆免遭昏君摧残,李画师功不可没!”   李沙白放下茶具,把茶汤推给了徐志穹,微笑道:“你怎么知道神谕是我画出来的?”   徐志穹拿起茶汤,抿了一口:“猜的。”   他从不轻易喝别人的酒茶,尤其无法确定对方是敌是友。   但这盏茶,他没有拒绝。   李沙白想杀他,不需要用下毒的手段。   徐志穹将茶汤喝的干干净净,李沙白笑一声道:“我真欣赏你这性情,且说你是怎么猜的?”   “画梦是童大哥的独门绝技,画术是李画师的独门绝技,李画师把画术传给了童大哥,童大哥肯定也给李画师送了一份回礼。”   李沙白摇头道:“猜的不准,画术是我传给童术士的,但画梦之术是我偷学来的,   童术士不懂画术,他的画梦之术是医术,他画出来的是脉象,他能从脉象之中看出梦境,别人看不懂他的画,我却看懂了,   从他的画里,我看到了梦境在脉象上的反映,且把他的手段反过来用一次,我便能通过脉象改变别人的梦境。”   李沙白承认了。   其实他不必承认。   把画术传授给童青秋又如何?   谁敢说李沙白能通过童青秋的画学会画梦之术?这事连童青秋自己都不知道。   会了画梦之术又如何?   又有谁敢说王室宗亲的梦境就一定和李沙白有关?   徐志穹所有的论断都来自于推测,拿不出真凭实据。   但李沙白没做无谓的纠缠,那不符合他性情。   徐志穹既然看出了端倪,他干脆大大方方承认了,有些事情迟早要拿到台面上。   徐志穹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非要逼死一众宗室?”   李沙白一笑,摇头道:“宗室不是我逼死的,我只是提醒他们另立一位贤明的君主,我只是不想让大宣毁在昏君手里。”   “为何人选是荣王?”   李沙白拿起画笔,在画架上慢慢勾勒:“荣王是嫡出,取代昏君,名正言顺。”   “为何瑾王能躲过一劫?”   李沙白换了一支笔,蘸了些丹青:“因为我看出那昏君要痛下杀手,想给皇室留下一点血脉,所以在梦境之中给瑾王提了个醒。”   “为何非得是瑾王?”   李沙白看着徐志穹道:“我觉得他有成为明君的潜质,你信么?”   徐志穹摇头而笑“瑾王是个十足的蠢人,从他身上不可能看出明君的潜质,李画师,你选择了瑾王,是看中了他的愚蠢。”   李沙白笑道:“我为何要看中他的愚蠢?”   “为了给何芳让路。”   李沙白颇为惊讶:“此事与何姑娘有何干系?”   “何姑娘有混沌修为,我曾听太卜说,混沌修为与苍龙霸道修为相似,属血脉相承,徐某若是没猜错,何姑娘应该是当今皇后之女!”   李沙白微微颔首;“这一点,你确实没猜错。”   徐志穹又道:“何芳同时有苍龙霸道和混沌无常道修为,以此推测,她是昭兴帝和当今皇后的生女,真正的嫡出公主,不知为何缘故流落到了民间。”   李沙白点头:“这你也没猜错。”   “何姑娘一直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除了李画师和太卜,恐怕也没有人知道何姑娘的出身,   直到凉芬园祭祀,何姑娘出面,力挽狂澜,救下了朝中大臣和上万百姓,此番出手,直接赢得了圣威长老的信任。”   李沙白微微蹙眉道:“这是何姑娘的功绩,若是把这份功绩算作心机,李某绝不答应!”   徐志穹点头道:“不光李画师不能答应,徐某也不能答应,何姑娘拼上性命和皇后一战,被她救下的万千百姓也不能答应,   可这份功绩还不够,当时拼上性命的不止何姑娘一个,太子也拼上了性命,   在北境战场,太子不止一次拼上性命,他为大宣所做的一切足以名垂青史,   何姑娘当前的根基和太子相差甚远,她离皇位也太远,贸然登基,难以服众,于是李画师把瑾王推到了太子面前,   太子因修为过了六品无法继承皇位,唯一合适的继承人变成了瑾王,   以瑾王痴蠢的性情,登上皇位之后,势必昏招不断,大宣的臣民刚从昭兴帝的阴影中挣扎出来,又岂能再容忍另一位昏君?   不出三五年,群臣势必要逼瑾王退位,届时何姑娘根基已经攒足了,而太子在苍龙殿默默无闻,也渐渐被人们遗忘,何姑娘顺利登基,一切水到渠成。”   李沙白放下手中画笔,笑一声道:“徐千户,你真是个妖人!”   徐志穹摇头道:“李画师,过誉了,徐某只是想到了这一步,李画师真真做到了这一步,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通过何芳把持朝政?”   李沙白摇头道:“李某此生最厌恶政事。”   “那是为了富贵?”   李沙白笑道:“李某别无所长,却也善于经营,这多年来攒下的家业,足以让李某肆意挥霍。”   徐志穹相信李沙白的话,以他的修为,距离星官只一步之遥,权势富贵不可能打动他。   “那敢问李画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沙白笑叹一声:“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李某此举,只为大宣!”   他又给徐志穹沏了杯茶,茶汤翻滚,有如万里江山。   “我信你!”徐志穹点头道,“可既是为了大宣,为什么一定要何芳称帝?你就任地看不起太子?却不信太子能为一世明君?”   “徐千户高看我了,太子注定名垂青史,岂容李某擅自褒贬,可惜李某与太子并不相熟,纵使太子成了明君,也不知对大宣是祸是福。”   徐志穹皱眉道:“既是明君,难道不是大宣的福气?”   李沙白一笑:“本朝武宗皇帝,一生东征西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按史书所记,其为一世明君,   然大宣无数儿郎战死沙场,百姓饱受徭役赋税之苦,十室九空,饿殍满地,你觉得这真是大宣的福气?”   徐志穹沉思许久道:“太子非穷兵黩武之人,北境之战,是为保家卫国。”   李沙白又道:“大乾真宗皇帝,重农事,尚节俭,常穿一身短褐,与百姓共同耕种于田亩,   但其眼中只有农事,其余诸事在其看来都是闲事,都是错事,他禁歌舞、禁书画、禁戏剧、禁杂艺,   至其晚年,以至于茶、酒之类全部禁止,就连商事也禁,在其治下,大乾上下一片死寂,百姓终日耕作,活得如同行尸走肉,此等明君,乃大乾之福?”   徐志穹一怔。   大乾真宗皇帝他是知道的,这是史书里有名的明君。   可他下了这么多禁令,史书之中并无记载。   李沙白是怎么知道的?   他怎么连当时百姓的生活状况都知晓?   李沙白又道:“大瑜朝孝宗皇帝,崇尚仁道、孝道,在史书之中也是明君,在位十九载,编撰《仁经》、《孝经》百余卷,仁孝之道,已然高于律法。   一名恶徒,入室行窃,因行迹暴露,连杀一家七口,只因他对母亲孝顺,官府便免其死罪,当时竟传为佳话,   一名少年,难忍其父殴打母亲,与其父争执推搡,被官府抓捕,视作不孝,当街斩首,也传为美谈,   这等荒唐之举,在孝宗皇帝一朝比比皆是,有这样的明君,乃大瑜之福?”   徐志穹揉了揉眉心,这事情,他又是从哪知道的?   “李画师,你觉得太子是这种愚顽之人?”   李沙白摇头道:“我时才说了,我与太子并不相熟,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何芳是什么样的人,   我见过太多明君圣主,我亲眼看着他们把一个繁华的盛世糟蹋的不成样子。”   他拿起水壶,又沏一盏新茶,茶汤翻滚,还是望安河上的美景。   “三代王朝之中,唯有大宣最为开明,唯有大宣称得上锦绣繁华,能在大宣活一世才是百姓的福气。”   这点徐志穹承认,抛开朝堂之上的种种阴暗,大宣的开明和繁华连徐志穹都为之赞叹。   李沙白接着在画架上作画:“我信得过何芳,是因为她能守得住大宣的繁华,她知道繁华从何而来,也知道繁华因何而去,   我考校过她,试炼过她,她是一个真正为大宣而生的君主,我愿尽我所能,保她为君。”   徐志穹道:“我坚信太子也能守得住这片繁华。”   李沙白笑道:“这便是僵局,且看最终谁是赢家,太子修为超过七品,按大宣祖制,不能继位,这是大宣的规矩。”   徐志穹道:“若是不讲规矩又当如何?太子身后站着圣威长老,站着阴阳司,站着皇城司,你知他们有多少雷霆手段?”   李沙白点点头:“雷霆手段我已听说一二,圣威长老想要杀了瑾王,强行立太子为君,   请徐千户转告圣威长老,他杀不了瑾王,哪怕联手太卜和钟参,他也杀不了瑾王!   若是圣威长老不讲规矩,李某也有不讲规矩的手段,哪怕阴阳司、皇城司一并出手,李某也愿意奉陪!”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李画师,且容晚辈问一句,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李沙白笑道:“你可知大瑜王朝的三品阴阳师李衍?”   徐志穹点头道:“听太卜说过。”   “你可知大乾王朝的画师李思训?”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也有耳闻。”   李沙白又道:“你可知本朝的三品名匠李伏生?”   徐志穹没再说话。   难道这三个人都是你!   李沙白看着徐志穹道:“李某只想按规矩做事,难道不合情理么?”   “核理!”徐志穹端起茶杯,一口喝下,“李……前辈,这事咱们好商量。” 第380章 徐志穹的背后 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沙白的想法非常合理。   要说讲理,想要当皇帝,修为不能过七品,这是大宣的规矩,李沙白说的没毛病。   要说不讲理,想要开战,李沙白曾和孽星硬钢,在凉芬园轻松爆了三品饕餮隋智,京城里这几个三品加在一起都未必是他对手,而且现在太卜疯了,钟参还未必肯出力。   要说想要作弊,可以找太卜修改睿明塔,又或者找钟参在太子身上刺字,可这两条路都走不通。   李沙白有三品阴阳修为,太卜曾经说过,凡尘之中,阴阳修为最高者,当属前前朝的李衍,太卜在睿明塔上的手脚骗不过李沙白。   李沙白还有三品墨家修为,钟参也曾说过,李伏生虽已归隐,但只要这人还活着,钟参就算不上世间第一匠人,他的手段也骗不过李沙白。   打不过,骗不过,说理说不过,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讲,这件事情貌似没有缓和了。   但从数学的角度来讲,这件事还有周旋的余地,徐志穹提出了一个更优解。   “李画师,你想让瑾王当皇帝,给何姑娘争取建立根基的时间,可你就不担心瑾王赖在皇位上不下来?”   李沙白笑道:“那蠢人没这本事。”   “没这本事,但他有条根基。”徐志穹给李沙白沏了杯茶,拙劣的茶艺,让李沙白直皱眉头。   “你说有条根基,指的是哪一条?”   “还能是哪一条?”徐志穹看向了根基的位置,“大宣开国至今,没有出现过一位女皇,瑾王倘若真霸占了皇位不下来,群臣纵使忍受不了昏君,也未必会支持何姑娘!”   李沙白喝了一口徐志穹冲的茶,火候和味道都不对,实在觉得难以下咽,想吐了,又怕失了礼数,只得勉强下咽:“对付这蠢人,李某还有把握,至于何姑娘能挣来多少功绩,那要看她本事!”   徐志穹摇头道:“莫要小觑了瑾王,你为扳倒太子,势必要恶战一场,届时两败俱伤,瑾王坐收渔利,却要打你个措手不及,   横竖都是为了何姑娘争取时间,咱们何不订个君子之约,把瑾王直接绕过去?”   李沙白皱眉道:“如何绕过去?”   徐志穹道:“先让太子当皇帝,当十年,十年期限一到,若李画师认为太子无力守住大宣的繁华,再让太子让位于何姑娘。”   李沙白皱眉道:“那我还费这些周折作甚?我把瑾王推在前面就是了为了对付太子,   太子不是瑾王,他却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倘若他赖在皇位上不下来,我对他却当真无可奈何。”   徐志穹挺起胸膛,一脸正色道:“太子绝对信守诺言,我愿以圣威长老的性命作担保!”   李沙白皱眉道:“你为什么以别人的性命作担保,却舍不得自家性命么?”   徐志穹一脸谦逊道:“徐某位卑人轻,这事情就算我愿意作保,李画师你能答应么?徐某这条命才值几个钱?”   李沙白冷笑一声:“粱季雄的性命便值钱么?你可知大宣的皇位是什么分量?”   “价钱好商量,二长老不够,再把太卜算上,把太子的姑姑粱贤春也算上,他姑父钟参也算上,他六姐粱玉瑶也算上,太子日后若是赖账,你就找这些人算账,徐某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找他们算账,你眨什么眼睛!”   李沙白双眼微闭,他在斟酌徐志穹的话,他在权衡其中的利弊。   瑾王坐上皇位之后,肯定不会轻易下来。   但太子坐上皇位,更不会轻易下来。   李沙白把瑾王推在前面,正是为了对付太子。   但徐志穹还提醒了一句:“给太子十年时间,大宣不会毁在太子手里,给瑾王一年时间,大宣或许就被他毁了,届时纵使逼瑾王退位,何芳也没有足够根基,皇位还是太子的,只是大宣繁华已经不在了。”   和李沙白商量事情,不能纠结于价码,他占理,还拥有绝对实力,只谈价码容易被他核平处理,只能站在双方共同的利益上寻找突破口。   李沙白沉思良久,未作回应。   画纸之上,突然浮现一行字,有人有话要说。   两人的对话,何芳一直在暗中听着,她在画纸上作出了回复:   “我愿等十年。”   “殿下,莫要信了徐志穹的花言巧语。”   “我根基不足,尚需几年光阴才能收获人心,这几年间难说瑾王会做出什么事情,大宣却经不起又一名昏君的祸害,   由太子当政十年,倘若他真能撑得起大宣的繁华,何某再无非分之想,倘若他撑不起,还请让他兑现诺言,让位于我。”   李沙白长叹一声。   难就难在了最后一句——兑现诺言。   这诺言哪有这么容易兑现!   李沙白从画架上拿出一张白纸,当即写了一张契书。   契书之上,共有三点约定:   第一,太子粱玉阳继位后,恢复何芳的公主身份,任命其平章军国重事之职,另设宅邸,不居于皇宫。   这是给何芳的保障。   平章军国重事,是一个身份相当于宰相的重要职务,在上辈子的史书里,权倾朝野的贾似道,就是以“平章军国重事”的职位,把军政大权全都攥在了手上。   不居住在皇宫,是让何芳的行动不受限制。   第一个条件就提的非常的狠。   第二,太子执政十年期满,须让位于何芳。   这是双方的主要筹码,也是双方谈判的基础。   第三,太子当政期间,如自生人祸,以至苍生受苦,须即刻退位!   这算是应急措施。   契约写好了,可谁做担保呢?   李沙白要求在契约之上留下两个人名字和血迹。   一是太子,二是徐志穹。   徐志穹抿抿嘴道:“李画师,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是什么身份?也能做的了这份担保?”   李沙白笑叹一声:“李某这双眼睛尚可,应当是没有看错,   十年之内,你必当成为一代人杰,你这条性命,却比粱季雄要值钱些。”   徐志穹看着契书道:“倘若太子食言,抑或反悔,我会受到何种惩治?”   李沙白拿起毛笔道:“没甚惩治,只不过要和太子一起变作一幅画卷,挂在我茶坊墙上。”   “好……”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提着毛笔,迟迟不肯落下。   李沙白继续在画架上作画:“无须急此一时,且和太子商量妥当,再做定夺,   另外提醒你一句,只要你在契书上留下姓名和血迹,哪怕你有朝一日升到星官,也破解不了李某的手段!”   星官也破解不了?   十年之内,我有希望升星官么?   徐志穹叹口气,将契书收了起来,正要起身告辞,却见李沙白将一幅画卷封好,交给了徐志穹。   “此乃李某一片心意,还请徐千户笑纳。”   送我一幅画?   送我画作甚?   书画封的严实,徐志穹也不好当面拆开。   李沙白是个坦荡的人,不至于用一幅画来害我。   这幅画应该别有深意,或是在政事上,或是在修为上给我一句提醒。   就算什么提醒都没有,就算他随便画了几笔,李沙白的真迹那么值钱,让娘子带到书画坊去卖了,终究不亏就是了。   带上画轴,徐志穹离开了茶坊。   李沙白喝了口茶,喃喃自语道:“十年之期,太子会答应么?”   何芳从画中现身,笑一声道:“若是不答应,便由他去吧,且看他如何破了这僵局。”   李沙白又道:“徐志穹真是个妖人,可我真就看不清楚,他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何芳一怔,听不懂李沙白的意思。   ……   徐志穹回到了苍龙殿,找到了二长老:“二哥,事情说妥了。”   “说妥什么事了?”粱季雄一脸雾水,他都不知道徐志穹去哪了。   “太卜疯疯癫癫的,不肯帮忙,我就换了一个人帮忙。”徐志穹没说实话。   如果在这个时候把事情和盘托出,势必会挑起冲突。   如果二长老冲动了,容易被李沙白核理化处理。   “换了谁来帮忙?”   “画师李沙白!”   粱季雄惊喜万分:“他肯帮太子!想必是阿芳在其中出了大力!”   是啊,出了大力!   她都快把皇位扛走了。   “二哥,李画师这忙不白帮,咱们得给何芳一个身份。”   粱季雄连连点头道:“早就该给那孩子一个身份,她是我大宣堂堂正正的公主!这事情我来处置!”   “不光要恢复公主的身份,还得给一份职务。”   粱季雄表示同意:“这妮子有才学,有修为,理应谋个好差事。”   徐志穹又道:“还有一件事情要和太子单独说,李画师要用画技帮太子遮掩修为,他说这技艺不能让二哥听见,他担心你偷师。”   “嘴脸!我偷他的师?他怎任地看得起自己!”粱季雄啐一口道,“玉阳不肯回宫,在后园厢房住下了,你去找他吧。”   徐志穹到了后园厢房,找到了太子。   太子房中不止一个人,一绝美女子正与太子相向而坐,怀抱琵琶,正为太子弹唱。   徐志穹没见过那女子的样子,却认得她的声音。   大宣第一歌姬,林若雪。   看到徐志穹进门,林若雪赶紧回避,进了里屋。   徐志穹垂着眼角看着太子:“就算当不了皇帝,我看你也不怎么难过!”   太子撇撇嘴道:“难过怎地?我还天天对着你哭么?日子终究是要过的!”   徐志穹轻叹一声:“走,换个地方说话。”   “在这有什么不能说。”   “怕那女人偷听。”   “那是林大姐,这你也信不过么?”   “信不过,赶紧换个地方!”   徐志穹带着太子离开了厢房,来到了一座凋楼之上,确系四周无人,徐志穹把李沙白给的契书交给了太子。   太子读了一遍,他是聪明人,马上知道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见过李沙白的修为,知道这是徐志穹能争取来的最好结果。   “十年!”太子抬头看了看徐志穹,“你怎说?”   徐志穹看着太子道:“我觉得,十年足矣,时间再长了,我怕你变成昏君。”   太子一笑:“说的有理,十年足矣!”   说完,太子取出短刀,割破指尖,在契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名字,血迹,都有了。   他知道写下名字的后果。   但他愿意接受,也相信徐志穹的选择是对的。   徐志穹从太子手上去过短刀,也把手指割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太子愕然道:“你这是作甚?”   “这是李画师的条件,只有写下咱们两人的名字,这张契书才作数。”   太子愕然道:“我若是食言了,岂不是连累了你的性命?”   徐志穹点头道:“所以说,你最好不要食言。”   太子叹口气道:“自你我相识,任多事情都是我连累你,有我这个兄弟,确是难为你了。”   徐志穹笑一声道:“说这作甚?日后你成了大官家,我靠着你的时候还多着呢,   等到十年后,若是这皇帝没做够,你可得事先告诉我一声,不能让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两人正在谈笑,太子不经意的看向了徐志穹的身后,他总觉得徐志穹背后有东西。   他看到徐志穹背着一个画轴,问道:“这是李沙白给你的?”   徐志穹点点头:“这是他亲笔画的,想必算是一份酬谢。”   太子笑笑道:“打开看看呗,若是春画,我就要了!”   “你凭什么就要了!”   “我出钱呀!”   “出多少?”   “看成色!”   徐志穹展开画卷,脸上的笑容当场凝固。   画卷上有两个人,坐在李七茶坊的雅室里,一个在倒茶,一个在喝茶。   李沙白的画跟活人一样,徐志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这是白天时的场景,李沙白和徐志穹对饮时的场景,茶炉、茶壶、茶杯,都画得清清楚楚。   这倒不打紧。   关键是,徐志穹的背后,有一双眼睛。   一双用丹青画成的血红双眼。   徐志穹骇然道:“这是什么东西?他画这个是要作甚?”   太子的童仁里满是血色:“志穹,你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李画师画的没错,我也能看到你背后有东西!” 第381章 背后的怪物,居然是他!   “我身后跟着东西?跟着什么东西?”   太子的眼睛很灵,这点徐志穹清楚。   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太子也说不明白:“影绰绰的,看不清楚,是有那么一抹红色的东西。”   太子能看到一抹红色,李沙白能看到一双眼睛。   看来这是修为的差距导致的,修为越高,看的越清楚。   到底是什么东西跟着我?   为什么我完全感知不到?   “去问问二哥,或许他能看出这东西的来历。”   “不用去问二哥了,”太子摇头道,“他只知道你身上多了些东西,但他什么都看不到。”   二哥看不到。   能不能看到这东西,并不完全取决于修为,主要取决于感知力。   太子因为有特殊的眼睛,感知力似乎比三品的梁季雄更强些。   李沙白修为复杂,已经不能用凡人的能力去揣度,他看到的比太子更多些。   可是如果连他都只能看见一双眼睛,那身后的东西又是什么位格?   徐志穹的嵴背一阵阵发冷。   太子沉默片刻道:“跟我走,去东宫!”   “去东宫作甚?”   “找吕运喜!”   各道门之中,判官和宦官的感知力最强,吕运喜有四品宦官修为或许能看出些端倪。   两人立刻回了皇宫,看门的禁军不敢阻拦,他们都知道太子要当皇帝了。   到了东宫,吕运喜急得满头大汗:“殿下,您去哪了,老奴这通好找,我真是个不中用的,这才一转眼就把主子看丢了,您可是要当皇帝的人了,您可是……”   话说一半,吕运喜蓦然一愣,挡在了太子身前,笑吟吟冲着徐志穹道:“徐千户,这深更半夜,你来东宫作甚?”   吕运喜的神色有些怪异,他对徐志穹满是戒备。   “吕大哥,你是不是觉得……”   没等徐志穹把话说完,吕运喜抢先一步打断:“别叫咱家大哥,咱家没那福气,咱家和徐千户也没有那么相熟,徐千户,你赶紧回吧。”   吕运喜很反常,他要赶走徐志穹,   “老吕!”太子喝一声道,“莫要胡扯,你是不是在志穹身上看到了什么?”   吕运喜抽了抽鼻子,摇头道:“老奴什么东西也没看见,徐千户,你身上有邪气,很淡的一股邪气,寻常人闻不到,但老奴闻到了,这邪气好吓人。”   邪气?   邪气是什么气?   宦官的感知力和其他道门不太一样,他的感知力不是集中在视觉上,也不是集中在听觉上,而是集中在了嗅觉上。   他能闻到徐志穹无法理解的邪气,却又说不出其中的来源。   他也不需要知道来源,如果徐志穹对太子不利,对他而言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立刻杀了徐志穹。   有邪气,有眼睛,还是血红色的,目前只有这一点信息。   到底是什么东西跟着我?   这东西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   徐志穹正在试图理出个头绪,忽然觉得心尖颤抖了一下。   这感觉好奇怪,好像有人从心头抽走了一粒东西。   黄豆大小的东西,被从心头抽走了,徐志穹明显能感受到心脏上留下了一个豆粒大小的凹陷,甚至能感受到这凹陷慢慢恢复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功……到……”   有人在耳边低语。   他在说什么?   又有一粒东西被从体内抽走,这次不在心头,在喉咙。   喉咙也留下一个凹陷,正在慢慢平复。   接下来是眉心。   再接下来是膝盖。   膝盖这下要了命,又疼又痒……   一共少了一百粒,整整一百粒,徐志穹数的非常清楚。   这些东西去哪了?   在溶解,在慢慢溶解到血肉之中。   这是金豆子。   他身体里的功勋被炼化了!   先是剥离,而后是溶解,这就是炼化的过程。   这过程好奇怪,我变得好虚弱,比晋升昏迷的时候还要虚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为什么功勋会在此刻会被炼化?   徐志穹想起了白悦山的话。   五品之后,继续晋升,需要炼化修为。   “罚恶可化,赏善可化,是非决断之间亦可化,化解功勋的手段千千万万!”   我做出了正确的是非决断。   我让太子只当十年皇帝,和李沙白达成了一致,避免了一场纷争。   这次决断应该能避免很多死伤,我的功勋得到了炼化。   可就炼化了一百?   阻止李沙白和梁季雄开战,等于阻止了两大势力流血,这等于拯救多少人命?   做出如此英明的决断,只让我炼化了一百功勋?   炼化的标准也未免太苛刻了!   徐志穹正在暗自抱怨,思路忽然清晰起来。   不是这么简单。   自己只是做出了正确的抉择,但还没有彻底等到结果。   等太子继位之后,事情才算尘埃落定。   还不能算完全落定,如果太子继位之后变成了一名昏君,我还会为今天的决定付出惨痛的代价!   也许太子本就该是一名昏君!   他现在还没露出獠牙,是因为他还不是皇帝。   等他变成了皇帝可能比昭兴帝还要凶残!   我怎么会想到这些?   我怎么会这么恶毒的想法?   好像有人在脑海里引导我的思路。   又是穷奇?   真是他么?   自从我升了六品上,穷奇几乎没有机会干扰我的思维,因为他每次出手都会被我事先察觉。   那还能是谁?   我身后的东西?   我身后的东西在引导我的思维?   经过一番细致分析,徐志穹获得了一次企业级理解。   我身后跟着一位道门高人,他一直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他决定让我炼化多少修为。   他一眼看出了太子是个昏君,所以只给我炼化了一百颗修为。   这是真的吗?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哪位道门前辈这么清闲,一对一,全天候指导?   可徐志穹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那就当他是真的!   徐志穹的思维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非常清晰。   我得看看这位道门高人长什么样子,让我回过头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徐志穹不停的尝试回身,可他什么也看不见。   耳畔又传来低语,可他顾不上听,他原地一圈圈打转,好像想咬自己的尾巴。   看着徐志穹的异常举动,太子一脸惊慌道:“志穹,你这是怎地了?”   吕运喜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殿下,你回寝宫去,老奴陪徐千户好好聊聊!他身上有邪祟!这邪气太吓人了!”   太子推开吕运喜:“你莫管,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   吕运喜强行拉开了太子:“殿下,你是要当皇帝的人了,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赶紧回去!”   吕运喜一喊,院子里的内侍都围了上来,徐志穹还在原地打转,脚下突然一滑,摔倒在了地上。   东宫的内侍都和徐志穹相熟,他们上前想把徐志穹扶起来,吕运喜大喝一声:“猴崽子,都给我滚远些,谁都不准碰他,全都保护太子!”   太子急了,踹了吕运喜一脚:“你特么给我滚远些,这是我兄弟!”   太子上前扶起了徐志穹,吕运喜在旁拉着太子,撕扯之间,一股冰冷的杀气突然出现。   好重一股杀气,吕运喜面色惨白,直打哆嗦!   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抱住太子,高声喊道:“猴崽子们,把徐千户摁住,死死给我摁住,太子怪罪我担着!”   太子扯住徐志穹道:“兄弟,咱们去阴阳司,太卜,太,太卜能想到办法……”   冰冷的杀气在周围震荡,就连太子都感受到了。   强大的杀气不断压迫,让太子说不出话来!   徐志穹也感受到了,但他知道这杀气不是他身边发出来的。   他对这股杀气非常熟悉,他抬起头看向了夜空。   西方的天空之上,一颗星辰非常明亮。   看那位置,应在白虎七宿之一,奎木狼的区域。   威义星君!   是千户!   这是千户的杀气!   那逼人的杀气,包裹着徐志穹的身体,随着威义星的闪烁,不断的在周围震荡。   身体里的金豆子好像溶解完了,徐志穹的思维清晰了许多!   他在耳畔听到了一个声音:   “走!”   走?   往哪走?   谁在说话?   声音很低,很弱,不是千户的声音!   吕运喜紧紧抱住了太子。   一群内侍低着头,流着汗,艰难的喘息,他们扛不住杀气的压迫。   就连吕运喜都有些站不稳身子。   威义星闪烁了整整二十吸的时间,渐渐暗淡下去。   武栩再度陷入了沉睡。   千户为何突然现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杀气渐渐消散,惊魂未定的内侍们慢慢松下来一口气。   吕运喜稍微平静了一些,但对徐志穹依然充满戒备。   太子上前仔细打量着徐志穹,童仁充血太久,连眼白都红了。   “那东西没了!”太子欢呼一声,“真的没了,你身后的东西真的没了!”   “好像是没了!”吕运喜抽抽鼻子,“那股邪气不见了!”   徐志穹眨眨眼睛,想着刚才事情的经过,总觉得理不出个头绪。   事情来得太多,太快,也太混乱,徐志穹总感觉发生了不止一件事情,却又说不清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   太子还是放心不下:“志穹,今晚你便睡在东宫,咱们俩睡一张床,你若有何异常,我却能看得见,明日咱们去找太卜,想必他能知道那东西的来历。”   “使不得!”吕运喜吼道,“今日便是千刀万剐了老奴,也不能把他留在东宫!”   太子和吕运喜争吵起来,徐志穹摆摆手道:“殿下,我留在东宫就是,但不和殿下同床,劳烦诸位给我打扫一间厢房。”   吕运喜见拗不过太子,只好答应下来,几名内侍去打扫房间,吕运喜一直盯着徐志穹。   徐志穹在院子里四下看了看,看到了一棵桃树,这棵桃树的位置非常好。   他纵身一跃,从桃树上摘下来两根桃树枝。   “桃枝辟邪,”徐志穹一笑,“今夜我便枕着睡,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当晚,徐志穹住在了东宫的厢房。   吕运喜不敢合眼,带着一群内侍在厢房周围严密监视。   徐志穹也没睡。   作为当事人,身后有东西,他看不到,也感知不到。   那就只能换个视角看看,   那棵桃树的视角刚刚好,正好见证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徐志穹攥着两根桃木,进了小黑屋,摸索着桃树枝,想象着时才的场景。   这场景是他真实经历过的,意象之力翻涌,徐志穹很快进入了状态。   眼前呈现出了第一幅画面,徐志穹当即打了个哆嗦。   这是他刚来到东宫时的画面。   太子叫来了吕运喜,说了两句话,吕运喜突然挡在了太子身前。   他们两个背对着桃树,徐志穹通过桃树的视角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正面。   自己的正面没什么特别,特别的是自己的身后。   看见了,他看见了身后的东西!   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身高七尺左右,身穿一袭白色长袍,披头散发,没有胡须,相貌平庸,三十多岁的模样。   他长得好平庸,唯一的特别之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闪烁着血红色的光芒,透过桃枝的视角,那血红色的童仁,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带着诡异的笑容,一直在背后看着自己。   好邪性的笑容!   看到那笑容,徐志穹忍不住一阵阵颤抖。   悚惧之间,徐志穹突然想起一段话,院长林天正说过的话:   “身材七尺上下,样貌稀松平常,面白无须,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是……穷奇!   徐志穹向林天正询问穷奇的长相,这是院长对穷奇残魂的描述!   这才是真正的穷奇残魂!   这是院长见过的穷奇残魂!   那,那,那我身体里的又是什么? 第382章 我不是蝼蚁   冷汗一层层的往外流,强烈的寒意让徐志穹站不稳身子。   画面突然切换,徐志穹看到自己站在院子里,身体在抖动,这是功勋炼化造成的抖动。   身后的穷奇残魂在静静观察,他看出了徐志穹身体的异样,但这异样似乎不是他造成的。   徐志穹似乎在画面之中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声音:“这是功勋……看着……到了……”   声音极小,断断续续,徐志穹听不太清楚。   他倒转了画面,仔细倾听几次,终于听出了个大概。   “这是功勋炼化,你看着就是!我来骗他,这小子正当虚弱,我还能骗得过他!时机到了!”   这是谁在说话?   声音好熟悉!   是身体里那个怪物。   徐志穹一直以为他是穷奇残魂,现在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说时机到了!   画面再度切换,徐志穹开始原地打转,身后的男子跟着徐志穹一起打转。   怪物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这边得手了,他已经半疯了,你且看好时机!”   他得手了,我半疯了!   那怪物趁着我炼化功勋,身体虚弱,感知力下降,又来干扰我思维,难怪我当时的思绪会如此混乱!   “快些动手,现在正是时机!”   什么时机?   动什么手?   他们一里一外,想做什么?   背后的穷奇残魂恶狠狠笑了起来,笑的五官扭成一团。   他在背后冲着徐志穹伸出了手。   一双苍白的手,瘦削而干枯,指尖正要插进徐志穹的后脑。   没人看得到他的行动,徐志穹自己也感知不到。   如果被他刺进去,我会发生什么?   画面有些闪烁!   光线出现了变化。   徐志穹转动桃枝,把视线转向了天空。   威义星!   威义星突然闪烁,千户来救我了!   身后的男子面容扭曲,似乎有些恐惧。   “走!”   是那怪物的声音,他在提醒身后的男人赶紧离开。   功勋炼化完毕,我的感知力恢复了,这一声被我听见了!   我身上包裹着杀气,随着威义星的闪烁,不断震荡!   身后的男子在震荡之中,神情痛苦,好像在承受巨大的伤害。   他的身形变淡,慢慢消失了。   徐志穹打了个哆嗦,眼前画面也渐渐消失了。   ……   徐志穹从小黑屋里掉了出来,恐惧加上疲惫,让他躺在床上,喘息不止。   等稍微平复下来,徐志穹整理出了事情的脉络。   自己被穷奇盯上了,真正的穷奇残魂。   从时间上来看,这怪物应该是在我去地府之后跟上我的。   穷奇的残魂为什么会出现在地府?   他跟着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和我身体里那个怪物是什么关系?   他们两个似乎在配合做一件事情,好像一直在等待某一个特殊时机。   这个时机在我炼化第一批功勋的时候出现了。   我炼化过了功勋,我自己嫌少。   我做出了合理推断,认为这次正确的抉择还没有尘埃落定,所以功勋并不多。   就在这个时候,身体里的怪物干扰了我的思维。   我一直以为他无法再干扰我的思维,其实他有办法,前提是在我身体虚弱的情况下。   入侵我的思维之后,他给我带来了一系列恶毒的念头,让我陷入了混乱,以至于后来失去了理智,开始原地转圈。   这个时候,那怪物对穷奇残魂说了一声:时机到了。   到底是什么时机到了?   夺舍!   我当时的状况非常糟糕,先是因为炼化功勋,身体变得虚弱,而后又被怪物入侵了思维,在身心全都陷入混乱之际,他们想夺占我的身体!   生死关头,千户现身,救了我一命!   千户对我背后那个男人太熟悉。   年轻时他曾与穷奇残魂一战,还差点丢掉了性命!   徐志穹再度流了一身冷汗,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和颤栗!   我每一次炼化功勋的时候,都会经历短暂的虚弱,难道这厮每一次都会尝试夺占我的身体?   难道每炼化一次功勋都得在生死线上跑一回?   穷奇残魂被千户赶走了,他还会再回来么?   难道每一次都要指望千户来救我?   身体里的怪物和穷奇残魂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下一次他又会用什么手段来算计我?   得慢慢想个缜密的办法,做一个万全的防备……   想了半个时辰,徐志穹连连摇头。   他想错了方向。   他随时随地可能炼化功勋,身体随时有可能变得虚弱,也就证明身体里的怪物随时随地都有偷袭他的机会。   所有的防备策略都是徒劳的,那怪物肯定能找到破绽。   防备本身就是错的。   得想一个更粗暴的方法!   这个方法徐志穹还真有,只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不知道对方何时会出手,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送命,事到如今,只能赌一回了!   徐志穹当即去了罚恶司,到了长史府,用罚恶子令呼唤陆延友。   过不多时,陆延友来到长史府,还带着满身的脂粉味。   徐志穹笑道:“陆长史,看来徐某来的不是时候。”   “你哪管什么时候?”陆延友冷哼一声,“在那位高人面前,且多为我说几句好话,我对你可真是尽心竭力了!”   陆大哥,这你可得多等一段日子,我是想替你说句好话,但前提是我还能和师父说话。   “陆大哥,我是想向你借点东西,你还记得那个老饕葫芦吧?就是能存气机那个!能不能借我用个几天?”   陆延友苦笑一声道:“别说借了,干脆送给你算了,冯静安那就这三件法宝,你拿走了两件,剩这一件,你还天天惦记着!”   从陆延友手里拿到老饕葫芦,徐志穹回到了东宫,揭开葫芦底下的封印,把葫芦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听陆延友说,这葫芦稍微有点迟钝。   今天可千万别掉链子!   他闭上眼睛,默默潜入内心深处,坠落到深渊之底。   浓雾之中,巨兽很不安分,他在来回踱步。   他看不到徐志穹,但他似乎知道徐志穹会来,但还没做好应对的准备。   徐志穹一步步靠近。   巨兽双耳颤动,似乎有所察觉。   “你来了!”   “是啊,我来了。”徐志穹没有刻意遮掩。   “你这是怎地了,声音好大怨气!”这怪物打算装湖涂。   徐志穹摇头道:“没甚怨气,只是有些后怕,这些日子有个怪物在身后跟着我,刚才趁我炼化功勋的时候,差点要了我的命!”   “有这等事?我这两日一直瞌睡,总也醒不过来,下次你再觉得有东西跟着你,你就招呼我一声,我帮你。”   “你帮我?”   “我肯定帮你,咱们俩性命在一根绳上!”   “可千户不是这么说的。”   “千户?哪个千户?”他接着装湖涂。   徐志穹道:“武千户说,他看你很面熟,跟外面那个怪物好像是一家人!”   巨兽嗤笑一声道:“又从我嘴里套话,你就不能拿出点高明手段?我时才在你身体里睡着,你们千户根本看不见我。”   徐志穹道:“若是有朝一日,你能打开封印,你会夺走我的躯体么?”   “夺走你躯体有什么好?你这躯体有什么特别么?五品的判官?好高的修为!高的我都懒得看你一眼!   你是凡人,我是真神,说句你不爱听的,你在我眼中连个蝼蚁都不如,   哪一天闲来无事,你且蹲在一窝蚂蚁旁边,且把自己当做一只蚂蚁,你就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了,   蚂蚁愚蠢而渺小,明知靠近你就会死,可他还是经常爬到你脚底下,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爬到你脚底下?因为他根本看不到你,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在他的眼中,一个人和一座山没有分别,愚蠢和渺小已经让他的宿命成为了定数,   如果不是因为我困在了你的身体里,你也不会感知到我的存在,你在我眼中和蚂蚁同样的渺小,   我能感知到你的存在,就像你能看到一只蚂蚁的存在,但我从没想过夺你躯体,因为我实在懒得多看你一眼,   夺走你躯体有什么好处?你会看得上一只蚂蚁的躯体吗?你会关心一只蚂蚁的死活吗?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可真没有那么看得起你!”   好高明的话术。   这番话能让一个人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徐志穹没放弃。   “我还真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只是有那么一点不恰当。”   怪物道:“哪点不恰当?”   徐志穹思量片刻,忽而笑道:“蚂蚁,不恰当!”   “你觉得自己不是蚂蚁?”怪物再笑一声,“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东西?”   徐志穹道:“我觉得我是只蚊子!”   “蚊子又能怎地?比蚂蚁能大多少?你以为我会高看你一眼?”   “不需要你高看一眼,可我始终能感知到你的存在。”   怪物放声大笑道:“蚊子怎地?蚊子能多个什么?蚊子怎么就能感知……”   说完这话,那怪物突然愣了片刻。   蚊子这个东西,好像真有点特别。   徐志穹笑道:“你说呢?你说蚊子能不能感知到人的存在?如果感知不到,你让他吃什么?我今天吃的就是你!”   话音落地,徐志穹开始吸取那怪物的气机。   从雾气之中忽然伸出一只利爪,这利爪有十几丈长,七八丈宽,在山谷之中不停的捶打。   怪物一边捶打,一边咆孝:“你算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胆量在我面前张狂?你以为偷吸过我一次气机,还能偷到第二次吗?   你别忘了孽星的分身来过这里,我一拳就能锤死他,你忘了他逃得有多狼狈!别管你是蚂蚁还是臭虫,我现在就碾死你,看你还怎么张狂!”   他真能打死孽星的分身,那是因为他看得见孽星。   可惜他看不到我。   就像一个人在黑暗之中,试图用拳头打死一只蚊子,巨大的利爪来回拍击,每一次都被徐志穹轻松避开。   怪物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虚弱。   徐志穹感觉任脉在膨胀。   这怪物说,元神没有经脉。   假的!   这怪物嘴里就没有过实话。   徐志穹吸过他一次,元神有经脉,而且经脉和身体相通。   任脉吸满了,咱有督脉,督脉吸满了,还有阳维脉。   “你吸,你再吸,你马上元神炸裂而死!”怪物连声惨呼。   徐志穹点头道:“谢你提醒,我也觉得差不多了。”   他把吸取的气机转移到身体之中。   身体的经脉开始迅速鼓胀,任脉的气机撞向督脉,督脉撞向阳维脉,阳维脉撞向了冲脉,冲脉撞向了头顶的百会。   徐志穹拼命调动意象之力,把气机从百会释放了出去。   经脉间的压力变小了一些,徐志穹得到了片刻喘息。   可真神的气机太强悍了,大量气机集结在百会附近,渐渐堵住了出口,经脉很快又鼓胀起来。   怪物咆孝道:“吸吧,你不想活了,咱们就一块死!”   徐志穹笑道:“我死不了,至少不会死在你前面!”   那葫芦也太迟钝了,这半天还没有反应,实在不行就……   徐志穹本想收手,摆在百会穴上的老饕葫芦,终于感知到了气机,开始贪婪的吸取。   百会的气机被源源不断吸走,出口畅通,冲脉的气机顺利释放了出去,从身体到元神,徐志穹深切的感受到了释放的快感。   “你还吸,你就要死了,你就要……”怪物没声音了,巨大的身躯在浓雾之后瘫倒在地上。   徐志穹又吸了片刻,经脉再度膨胀起来,老饕葫芦也吸满了。   这次真的不能再吸了。   徐志穹把手收了回来,紧紧的看着浓雾之后的巨兽。   他一动不动。   他死了没有?   看来还没死。   没死没关系,我再给你留点好东西。   徐志穹在深渊之中四处搜罗石头,在封印前面,摆了一道法阵。   从今往后,你别说话,别出声,移动也别动。   你出来一点动静,我就来找你! 第383章 突如其来的新技能   徐志穹缓缓坐起身子。   吸饱了气机,徐志穹的精神非常亢奋。   但经脉鼓胀,他的身躯有些笨拙。   得想个办法把身上的气机散出去。   最快的方法是用虎杀斩,连砍个几十刀,多余的气机也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可这是东宫,门口还蹲着吕运喜,徐志穹要是不慎把房子给拆了,吕运喜肯定不会放过他。   咱是判官,又不是那粗鄙的武夫,消散气机而已,不必弄出这么大动静。   况且徐志穹还有正经事要做。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从里面倒出了几颗豆粒。   这是他特殊配置的饵料,对老鼠有着难以抵抗的诱惑力,哪怕在两三里之外,都会迫不及待冲向徐志穹的怀抱。   不多时,真有一只老鼠冲了过来。   徐志穹一个虎扑上去,没能抓住,一头戳在地上,还不慎吞了颗饵料。   气机过剩,徐志穹的身手极不协调,接连努力了三次,终于抓到了一只老鼠。   徐志穹附身在老鼠身上,顿时觉得身边轻便了许多,顺着门缝钻到了门外,看到吕运喜和一群内侍瞪圆了眼睛,紧盯着门口,不敢有丝毫懈怠。   徐志穹抬起前爪,坐在自己尾巴上,得意洋洋看着一群内侍。   你们在这盯着吧,且看你们能盯出个甚来。   一名内侍忽然喊道:“这有只耗子!”   吕运喜喝一声道:“打死!”   内侍抄起扫把就来打,徐志穹一熘烟跑出了东宫。   沿着东宫往北走,徐志穹的目的地是秘阁。   皇宫里比往日冷清了许多,因为皇帝不在这里。   昭兴帝死了,新君尚未登基,宫里的内侍和禁军都清闲了许多。   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想来这也是句笑话,在没有紧急事件发生的情况下,国君基本是多余的存在,内阁和群臣能把日常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   穿过左掖门,走过崇文院,徐志穹一路来到了秘阁。   门口站着几名侍卫,东倒西歪打着瞌睡,睡得非常深沉。   为什么睡得这么沉?   皇宫侍卫不该是这副模样,就算偷懒,打个盹也就罢了,现在连鼾声都响起来了。   难道是中了手段?   徐志穹提起了戒备,小心翼翼钻进院子,没有急着往秘阁里钻,而是趴在床下,静静聆听。   有人!   不止一个人。   秘阁之中淅淅索索,似有几十人的脚步声在秘阁之中穿梭。   这多人深更半夜来秘阁作甚?   有大臣在这里议事?   不对,这些人脚步极轻,都有修为在身。   十六个、十九个、二十六……一共三十一人。   就这么贸然进去,难说会不会有危险。   可自己是只老鼠,只要对方修为不太高,应该看不出破绽。   徐志穹伏着身子,小心翼翼从门缝钻了进去,秘阁正厅虽说漆黑一片,但老鼠夜视能力极好。   可徐志穹看了半响,没看到半个人影。   脚步声还在,人都哪去了?   四下寻觅之间,忽见一个一寸多高的身影从身边经过,徐志穹仔细一看,竟然是个纸片人。   那纸片人在花瓶之下四下摸索,花瓶上边也有一个。   书架上有六个,正在一层层搜寻。   墙壁上爬着五六个,正在摸索墙上的缝隙。   难怪脚步声这么轻,一张纸片的动静能有多大?   是谁操控这么多纸人夜探秘阁?   这显然是阴阳术。   要是徐志穹本尊在这里,应该能找到术法来源。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本尊在这,对方要么跑路,要么得和徐志穹打一场。   一张纸人钻到了坐榻之下,被老鼠夹夹住了。   徐志穹差点笑出声音,这也算是替他踩雷了。   还有两个纸人钻到了书案下面,这回徐志穹笑不出来了。   书案下房有一个脚蹬,陈顺才说过,连踩脚蹬五下会打开一个暗格。   这个暗格里有徐志穹想要的东西,该不会被这些纸人捷足先登了吧?   作为一只老鼠,对付这些纸人倒也不难,但关键问题是,徐志穹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些纸人,贸然出手,会让自己附身老鼠的技能暴露给别人。   一个纸人在书案之下搜索半响,似乎有了收获,他钻进了地板,不多时又钻了出来。   它找到暗格了。   所有纸人立刻停止了搜寻,在大厅中列成一队,从门缝钻出了秘阁,只剩下一个纸人躺在了老鼠夹上面。   徐志穹悄悄熘到院子外面,看着纸人迅速走远。   操控他们的人就在皇宫,那人随时可能出现,把暗格里的东西偷走!   事不宜迟,徐志穹必须尽快把本尊带过来。   他在地上不停刨土,转眼之间留下了一个桃花形的记号,借助这一记号,徐志穹可以通过阴阳法阵,把自己送到秘阁。   现在老鼠只剩下一个任务,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东宫,确保徐志穹的本尊能抢在对方前面来到秘阁。   还没等跑出院子,徐志穹听到了脚步声。   那人来了?   这么快!   “志穹,志穹!”   他怎么还知道我的名字?   他怎么知道这只老鼠就是我!   徐志穹大惊,眼前突然一黑。   怎么黑了?   中埋伏了?   徐志穹奋力睁眼,看到了一幅奇景。   他先看到了太子,而后又看到了秘阁的院子。   太子来秘阁了?   不对,两个视线不再同一个空间里。   徐志穹揉了揉眼睛,两个画面渐渐分开。   左眼是太子,在厢房里的太子。   右眼是秘阁的院子。   中间有一条漆黑的界线。   这是怎地了?   太子进了徐志穹住的厢房,叫醒了沉眠中的徐志穹。   这倒不是太子的错,太子是真的担心徐志穹。   但主要问题是,徐志穹为什么会被叫醒?   躺在厢房里的本尊徐志穹慢慢坐了起来。   是的,他坐了起来。   附身于老鼠的情况下,他的本尊没有意识,也不能行动。   但现在意识恢复了,人也能动了。   徐志穹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看了看,确信自己能动了。   与此同时,秘阁院子里的老鼠也坐在了地上,也抬起了自己的左前爪。   太子握住徐志穹的手,关切的问道:“你好些了吗?我睡不着,一直挂记着你。”   “好,好些了。”徐志穹还能说话!   他的声调有些紧涩,神情也有些僵硬。   太子见徐志穹状况不是太好,急得满头是汗:“要不咱们现在就去找太卜吧?”   “找太卜?找他作甚?他疯了,我,我现在当真好了不少,就是觉得乏困。”徐志穹思绪凌乱,秘阁那边情况又非常紧急,他现在只想把太子尽快支走。   吕运喜在旁赶忙说道:“殿下,徐千户既然觉得乏困,就让他早些歇息吧,我明天一早就把太卜请来。”   太子怒道:“我早就让你派人去请,你为什么非要等到明早?”   “老奴叫人去了,太卜睡下了,请不动啊!”   “我亲自去请他!”   徐志穹扯住太子道:“殿下,且让我小睡片刻,再睡片刻便好!等天亮了,咱们再去阴阳司。”   吕运喜在旁拉着太子道:“殿下,就听徐千户一句,明日再做区处!”   费尽力气把太子劝走了,徐志穹在不停的揉眼睛。   再怎么揉也没用,还是两个视线,一个在本尊,一个在老鼠身上。   这是……分魂了?   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分魂之术?   当初他说我学不会,现在突然就会了。   到底什么缘故?   是因为吸那个怪物吸得太狠了?   是因为真神的气机触发了潜能?   现在魂魄分出去了,可怎么收回来?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想把老鼠身上的魂魄召回来,右半边脸整个扭曲了,也无济于事。   用法阵,去秘阁,和老鼠汇合了,徐志穹就有办法把魂魄收回来。   他拿出了水银和两片桃花瓣,在地上画好了法阵,把水银洒了下去。   没反应,法阵不灵!   是因为皇宫里对阴阳术的限制吗?   不是,不是受了限制,是法阵根本没有启动。   徐志穹的法阵画的不准,他只有一只眼睛的视线,距离感出了问题。   尺,还有尺子。   徐志穹拿出尺子,重新画了一次法阵,这次法阵生效了。   徐志穹走到法阵上,桃花瓣化作桃花雨,带着他来到了秘阁。   视线多少统一了一些,虽说视角不同,一高一低,但至少环境相同。   老鼠站在徐志穹身前,背对着徐志穹。   徐志穹向前走,老鼠也向前走。   魂魄分开了,但意识分不开,徐志穹做什么,老鼠也跟着做什么。   好在徐志穹步幅比老鼠大,艰难绕到了老鼠前面,两下对视,老鼠得了自由,跑出了院子。   徐志穹揉着眉心,视线终于恢复了正常。   头皮一阵阵抽痛,第一次分魂的感觉非常恶劣。   徐志穹迅速恢复过来,小心翼翼走向秘阁,正要推门进去,忽然想起一件事。   还有一个纸人在坐榻下面,被老鼠夹子夹住了。   不能让那纸人看见自己,徐志穹用了八品技化身无形,潜入了秘阁,俯身一看,见鼠夹碎了,纸人静静站在坐榻下面。   徐志穹没有贸然出手,且在坐榻旁边静静观望。   但见那纸人站立片刻,忽然慢慢变大,直至变成了七尺多高。   变高的纸人身形渐渐隆起,从一张纸片,变成了一具纸傀儡。   傀儡表面溶解,再度变化,竟然变成了一个人。   好高明的术法!   这人蒙着脸,但徐志穹一眼认出了他的身形,因为这身形实在太熟悉。   昔日掌灯衙门的绿灯郎,而今怒夫教的肖司徒——肖松庭。   肖松庭悄无声息来到了书案之下,轻轻触碰着地板。   他知道下面有暗格,但他不知道打开暗格的方法。   他想试着用阴阳术把地板掀起来一块,但暗格对阴阳术有限制,试了两次没成功。   而此时,一把鸳鸯刃悄悄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384章 渡劫之音   肖松庭正在思索打开暗格的方法,忽然觉得后脑一凉。   他没有急着回身,且等对方开口。   刀指后脑勺,相当于生擒,按常理,对方肯定是要问话。   可对方没问话,鸳鸯刃直接插进了肖松庭的后脑。   这是什么人,出手如此凶蛮?   鸳鸯刃插进后脑勺,横着一划,直接削掉了肖松庭半个脑袋。   脑壳里面没有脑浆,这是个傀儡。   徐志穹早有准备,肖松庭这个老狗,做事情比隋智还谨慎,想杀他哪有那么容易。   距离傀儡五尺之外,肖松庭突然现身,却依然没发现对手的踪迹,只见时才砍了傀儡的鸳鸯刃,奔着面门又刺了过来。   肖松庭知道这兵刃难缠,当初在怀王手下效力时,任颂德在他面前用过。   这兵刃应该是一对,不是一把。   他躲过鸳鸯刃,直接冲向了残破的傀儡。   鸳鸯刃追来,肖松庭用傀儡招架,鸳鸯刃刺进了傀儡的肚子,肖松庭突然弃了傀儡,跳到三尺之外,用短刀直接击落了另一把鸳鸯刃。   鸳鸯刃被肖松庭成功化解,徐志穹突然出现在身后,抓住肖松庭的肩膀,猛吸他的气机。   肖松庭有五品杀道修为,五品阴阳修为,还兼修蛊术,修为未知。   徐志穹有五品判官修为,七品阴阳修为,外加八品名家修为。   论绝对实力,肖松庭在徐志穹之上。   可徐志穹占了偷袭的便宜,而且准备一占到底。   他真想把肖松庭的气机吸干,可从怪物那里吸来的气机还没散尽,徐志穹的经脉容量非常有限。   吸了差不多三成,徐志穹立刻发动了六品技。   肖松庭猛一回身,发现眼前站着的是任颂德。   他不是死了么?   “任国公,当真是你?”肖松庭问了一句。   徐志穹见技能得手,一句话也不多说,趁着肖松庭发呆,从腰间抽出铁戟,直接砍向了肖松庭的脑袋。   他从来没有生擒肖松庭的想法,无论战局如何,杀了都是最佳选择。   一阵浓烟飘起,徐志穹一戟挥空,肖松庭消失不见。   不打了?   按理说,肖松庭不该不打,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更何况他和任颂德是旧相识,事情应该有商量。   就算没商量,他也该确定任颂德是不是真的死了。   六品技几乎从不失手,难道这次没骗过他?   徐志穹想错了,他的六品技骗过了肖松庭。   有判官手段,擅长用鸳鸯刃和星铁戟,肖松庭真就把徐志穹误当做了任颂德。   但徐志穹高估了肖松庭的战斗欲望。   无论对手是谁,只要超出他的计划范围,肖松庭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非必要情况下,不应对意外事件,是肖松庭的长命法则。   徐志穹摸了摸手里的中郎印,还好刚才留了后手。   趁着打斗的机会,徐志穹在肖松庭身上留了个印子。   肖松庭来秘阁的目的是什么?   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   徐志穹来到书案旁,对着脚凳踩了五下,地板上打开了一道暗格。   暗格装着一个木箱,徐志穹没打开木箱,直接把箱子带到了中郎院,因为他知道门外的侍卫要醒了。   那群侍卫之所以睡得深沉,肯定是中了肖松庭的术法,肖松庭逃了,术法也不可能维持下去。   从中郎院回到秘阁,徐志穹关上了暗格,抹掉了痕迹,急忙回到院子里。   门外传来了侍卫的哈欠声,他们果真醒了。   徐志穹立刻布置法阵,从秘阁回到了东宫厢房,平躺在床上,脑子里思考着肖松庭的来由。   怒夫教跑来秘阁偷东西,这一点徐志穹想到了,但徐志穹以为来的会是隋智。   在昭兴帝活着的时候,隋智已经进入了权力的核心位置,而肖松庭一直活动在外围。   皇宫里的秘辛,肯定和权力核心关系更大,隋智和公孙文应该对此更感兴趣。   儒家没有适合盗窃的手段,这个任务应该落在隋智身上。   也许是因为隋智级别更高,不必到皇宫冒险,也或许是怒夫教分工不同,肖松庭盗窃的手段更多,故而让他前来。   也或许是肖松庭为个人利益而来,与怒夫教并无关系。   总之,在打开那只木箱之前,这些事情不能轻易给出结论。   徐志穹在床上躺了片刻,东方天色发白,太子又进了厢房,拉着徐志穹去找太卜。   徐志穹是真不想去,太卜疯了,弄不好把他和太子一并绑在阴阳司里。   稳妥起见,徐志穹先去了苍龙殿,叫上粱季雄一起去探望太卜。   粱季雄皱眉道:“那老东西为什么发疯?”   “他说在夜空之中看不见生克双星。”   粱季雄揉了揉额角,叹口气道:“你们两个,到了阴阳司,务必跟紧我!”   两人跟着二长老到了阴阳司,闻听圣威长老来了,太卜亲自出门相迎。   “圣威长老大驾光临,恕老朽失迎之罪!”   太卜穿的很齐整,言辞很得体,精神状况很好。   太子看了徐志穹一眼,潜台词是:谁说太卜疯了?   粱季雄和太卜客套了几句,共同进了阴阳司,待宾主落座,太卜先说起了太子的事情:“太子天资甚好,修为过了七品,这事情说起来其实是大宣之福,不知圣威长老打算何时测太子修为?”   太卜的话说的没毛病。   但粱季雄的心悬了起来。   因为这番话和太卜的性情严重不符。   在正常情况下,太卜说话不会这么直接,他根本不会提起太子的修为,他甚至不会提起这件事情,只会在暗中安排好一切。   粱季雄道:“我打算在明日请瑾王和群臣共同来苍龙殿,当众测太子修为。”   “好说,好说,”太卜点头道,“这事情包在老夫身上。”   粱季雄悄悄把茶盏放在了一旁。   太卜居然打包票了。   他居然会给别人承诺。   太子在旁道:“此事先谢过太卜,志穹身上好像沾了邪祟,劳烦太卜再给看看。”   “是有些怪东西,”太卜点点头,“不过今天再看,那怪东西好像离去了,且让我用术法测一测。”   太卜用九根蜡烛在地上摆下了一个法阵,徐志穹坐在法阵中央,真切的感受到了阴阳二气的偏差。   阴气二分二,阳气七分三,还有半分,分辨不出来成色。   阳气压在阴气之上,刚好在三倍上下,这是显形的法阵。   这法阵我也能做,只是做不了像太卜这么精细。   一重法阵过后,九根蜡烛位置变换,出现了二重法阵,阴阳二气也出现了变化。   阴气三分六,阳气六分整,剩下四毫,分辨不出来,太卜这是要作甚?   思索之间,法阵到了第三重,阴气一分五,阳气八分二,剩下三毫难以分辨。   这回徐志穹懂了。   假如徐志穹身后真有强大怪物跟着,这个方法可以让他显形。   先用寻常的显形法阵,让身后的怪物受到触动,用法力抵挡。   抵挡的过程必须非常精细,法阵用多少力,怪物用多少力,如果怪物用力不足,会被法阵暴露,用力过猛,则会自己暴露。   一重法阵过后,突然启动相对温和的二重法阵,让怪物用力过猛,怪物必须尽快把气力收回来。   趁着怪物收力的途中,太卜再启动第三重最强烈的法阵,直接打怪物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套法阵的原理看似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非常复杂,且不说法阵变换的难度有多大,就是那半分几毫间不确定比例,就连陶花媛都未必能够掌握。   这法阵能让穷奇残魂显形么?   难说。   但徐志穹确定穷奇外身现在不在他身后。   三重法阵过后,太卜捻着胡须笑道:“殿下不必担心,徐灯郎背后的邪祟,已经走了。”   太子欢喜道:“没了,当真没了?”   太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没了,当真没了……”   太子笑道:“没了就好,没了就好……”   太卜喃喃低语道:“没了可怎么好?你们说,没了可怎么好?”   话音未落,粱季雄拎起太子和徐志穹,拔腿就跑!   太卜声音紧随身后:“你们且给我说说,没了怎生是好?”   粱季雄用龙怒之威迫使太卜低头,用满身霸气从房间里生生撞出来一个缺口,逃到了阴阳司外面。   太卜从阴阳司追了出来:“没了,我道门也快没了,你们给我说,这可怎生是好!”   粱季雄不敢有片刻懈怠,飞出三条街,这才甩开太卜。   等跑回了苍龙殿,二长老喘息半响道:“这老儿当真疯了,幸亏明天有李画师把太子遮掩修为,否则这老儿绝对靠不住!”   徐志穹道:“明日检验修为,还得让太卜到场,否则少了见证,瑾王也未必甘休。”   粱季雄皱眉道:“让他到场,怕又生出罗乱,韩医师在京城么?他也是阴阳司的人,让他替太卜出面吧。”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韩医师与我等来往甚多,若是请他来做见证,瑾王必定不服,也显得咱们有作弊之嫌。”   粱季雄叹道:“太卜和咱们来往也不少,让太卜去了,瑜王也会有些闲话,罢了,测试当天,还是让太卜来,且叮嘱身边人,谁也别说没了、丢了之类的话。”   太子和徐志穹告退,粱季雄喃喃自语道:“生克双星到底去什么地方了?当真陨落了?”   ……   出了苍龙殿,徐志穹找了个借口,说要回衙门处置公事,其实他想赶紧回中郎院,看看那木箱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可没想到这借口被太子识破了:“掌灯衙门夜里当差,你白天处置什么公事?”   徐志穹干笑一声:“不瞒殿下,我想去趟勾栏,没好意思开口。”   “有什么不好开口,我还不知道你那嗜好,”太子笑道,“莫去勾栏了,咱们寻觅一艘好画舫。”   “画舫?作甚?殿下想泛舟?”   太子点点头道:“是有点想玩水,咱们挑一艘好画舫,买下来,今晚请兄弟们吃顿庆功宴!”   徐志穹道:“你是说从北境回来的兄弟?”   太子点头道:“是呀!乔顺刚、孟世贞、楚禾他们都在,余杉也在,你怎么也得跟他们多喝两杯。”   徐志穹一皱眉:“他们都回来了?”   “回来了,你不知晓?凉芬园一战,他们可是出了大力的人!”   “他们不都晋升了么?”徐志穹差异道,“我去北境找你的时候,他们还昏睡不醒,怎么掉头就能回京城打仗了?”   太子笑道:“你有所不知,我带他们去听林大姐唱曲,就唱了两曲,他们都醒了,第二天再听两曲,没事人一样,上马就走,你说林大姐厉害不?”   大宣第一歌姬林若雪,能帮人度过晋升的难关?   这让徐志穹想到了一件事。   为什么太子在晋升的过程之中,他自己毫无感觉。   这位第一歌姬好像懂得渡劫之音。   “殿下,你晋升那些日子,也一直在十方勾栏,听林若雪唱曲吧?”   太子愣了许久,抬头看着徐志穹:“这个……林大姐,好像……好像不能当皇后了。” 第385章 穷奇外身   太子北征期间,林若雪去了碌州的十方勾栏。   在林若雪的歌声之中,太子不知不觉完成了晋升。   这是巧合吗?   林若雪和李沙白有关联么?   ……   深夜,望安河上,一条三层高的画舫灯火通明。   甲板之上,靓丽的舞姬奋力扭动着腰枝,太子特地吩咐过,今天不跳雅乐,怎么俗,怎么跳!   大厅之中,众人推杯换盏,乔顺刚端着酒杯对楚信道:“将军,我以前与你不算相熟,到了战场上,才知道什么咱们大宣铁骨铮铮的儿郎,你若不嫌弃乔某位卑人轻,这杯酒,咱们干了!”   “这叫什么话!”楚信笑一声道,“顺刚,在军中叫我将军,私下叫我楚大哥就行,说心里话,以前我看不上你们提灯郎,我特看不上你们这份跋扈,我以为你们就敢冲着自己人下狠手,   可等到了战场上,你们看见毛刹的时候更跋扈,手更狠,我就喜欢你们这股子狠劲,不用说了,以后咱们都是兄弟,干了!”   乔顺刚笑道:“畅快,弟兄们,跟楚大哥一起干!”   众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楚信一连喝了几杯,兴致上来了:“弟兄们,一会散了局,都不许走,咱们换个地方接着乐呵!”   楚信笑得荡漾,乔顺刚心领神会,喊一声道:“弟兄们,跟楚大哥一起干!”   “你们挑地方,今晚我请!”楚信乐呵呵看着一群提灯郎。   孟世贞一捋胡子,笑一声道:“咱们去朱窟窿茶坊!”   楚信一撇嘴:“北垣的朱骷髅茶坊?那地方差了点!”   乔顺刚摇头道:“我们也没什么见识,楚大哥,你说个好地方。”   楚信想了片刻道:“我这一时也想不起来,余杉,你有什么好去处?”   余杉抿了口酒,看了看楚信。   这是我大舅哥。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试探我?   “那种地方,我从来都没有去过。”   “不爽利!我又不会告诉子鹤!”楚信看着伍善兴道,“小伍,你有好地方没?”   伍善兴放下酒杯道:“将军,好地方却有,你可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今晚得我请,不能让您破费。”   “兔崽子!”楚信笑道,“你特么有几个银子?哪特么能让你请?”   伍善兴摇头道:“将军,这次非得我请不可,这是我欠着您的!”   本次北征,出征的兄弟都没吃亏,最不济的,修为也涨了一小段。   众人之中,数伍善兴赚的最多,先是入了兵道,又从兵道九品升到了八品,这中间全靠楚信指点。   “将军,没有你,没有我今天!”伍善兴说起这段过往,眼泪都下来了。   楚信哼一声道:“哭啥么,这都是你天资好,换了别人,教也教不出来,把眼泪擦擦,赶紧把你那好地方说出来!”   伍善兴喝了一杯酒,拍着胸脯道:“今天把我这积蓄全都豁上,咱们去最好的地方,我请您去莺歌院。”   哗啦!   楚信的酒杯掉在了地上。   “去哪?”   “莺歌院!”   酒席之上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全都看着伍善兴。   伍善兴眨眨眼睛,看着余杉道:“怎地了,莺歌院不好么?”   余杉往伍善兴嘴里塞了块羊肉:“没啥不好,我也不知道好不好,我又没去过,你吃菜!”   看着众人脸色不对,伍善兴嚼着羊肉,含混不清道:“莺歌院到底有啥不好,你说呀!”   余杉又给伍善兴塞了个鸡腿:“都说我没去过,你总是问我作甚?你吃菜!这事还是让志穹说吧,他总去那些地方。”   徐志穹怒道:“说甚来,我什么时候去过,莫要坏我名声!”   楚信一捶桌子,去甲板上赏舞去了。   伍善兴傻了眼,看着众人道:“我,我这是哪句说错了?”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你可知莺歌院,有一类人,叫楚信之流?”   伍善兴一脸懵逼:“啥叫楚信之流?”   “去莺歌院,得懂得些风雅,当年楚将军去过……”徐志穹低声耳语几句,伍善兴当即炸了。   “将军!”伍善兴一路飞奔追到了甲板上,“我是真不知道,真不知道呀……”   ……   除了北征的将士,太子还请了两位特殊的客人,一位是李沙白,另一位是何芳。   太子能把他们俩请来,这份襟怀让李沙白倍感意外。   太子特地敬了李沙白一杯酒;“滑州一战,李画师居功至伟,先战孽星,再战饕餮,一路血战,直至凉芬园,真乃挽狂澜于既倒!”   “殿下过誉!”李沙白捧杯道,“吾乃宣人,为大宣,何惜此微生!殿下与将士同生共死,身遭重创,犹自战不旋踵,而今想起,仍叫李某钦佩不已!”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乔顺刚不知这杯酒的深意,却还在旁打趣:“不能光说李画师一个人的功劳,何姑娘当时拼了性命,挡住了那邪性的法阵,功劳也不小。”   太子笑一声道:“乔千户,莫再叫什么何姑娘,这可是大宣的公主。”   乔顺刚赶紧改口道:“瞧我这记性,二,那个什么,圣威长老说了,您是公主,我刚才还想着,一张嘴又忘了。”   何芳笑着捧起酒杯道:“乔大哥,咱们是老相识,志穹叫你乔大哥,我也叫你乔大哥,你要叫惯了何姑娘,就一直叫何姑娘!”   两人满饮一杯,何芳再次举杯,对太子道:“殿下,我也敬你一杯,那日在凉芬园一战,至今想起,仍觉历历在目!”   “莫再叫我殿下,”太子笑道,“却不跟你说过,叫兄长!”   何芳红了脸,几杯酒喝下,两人局促一扫而光。   趁着气氛融洽,徐志穹低声对李沙白道:“我偶然得了一幅古画,还请画师为我辨个真伪。”   一听说要看画,李沙白来了兴致,赶紧跟徐志穹到了二楼。   二楼都是客房,徐志穹打开其中一间,请李沙白进去,李沙白问道:“古画何在?不知出自哪朝名家之手?”   徐志穹道:“古画在阴阳司,出自本朝名家太卜之手。”   李沙白一怔:“太卜会作画么?”   “作画难说,恐怕快作古了!”徐志穹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李沙白轻叹道:“生克双星有异,这两日我也留意到了,然星辰消失之异象,我以前也曾见过,并不一定是星辰陨落,也有可能是星辰遭遇重创,正当疗伤,星辰暗淡,因而光芒不见。”   这个徐志穹倒是知道,武栩升了星官之后,因为大部分时间处在沉眠之中,威义星的星光一直暗淡,只有花子节那天,和昨晚救徐志穹的时候,出现了短暂的闪烁。   “可暗淡终归看得见,生克双星现在彻底看不见了。”   李沙白沉思片刻道:“许是生克星君伤的重了些,可当日我见他们先后炼化饕餮外身和血生孽星,理应大增元气,又怎会受伤?”   李沙白也觉得费解,可转眼又释然了:“来日且劝太卜一句,不必为此事烦恼。”   徐志穹一愣:“李画师有救治星君的办法?”   李沙白摇头道:“星君已脱离凡尘,李某一介凡夫,哪有那等本事?我只想帮太卜一把。”   徐志穹眼睛一亮:“怎么帮?”   “帮他再修一个道门就是!”李沙白很认真的说道,“我当年将阴阳道修到三品,却担心道门根基不稳,转而研习工匠之法,苦修墨家,将墨家修到三品,借墨家和阴阳两道之力,又自创了画道。”   徐志穹扶着额头半响无语,这种事情哪是正常人类能做到的。   等等,他说他自创了画道。   徐志穹一直对李沙白的画技非常好奇,他一开始也曾认为这是一个特殊的道门,属于外道之一,和阴阳家、墨家类似,都靠一名星君支撑。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这一道门是他自创的。   “画道是你自创的,如此说来,这道门之中没有星君?”   李沙白笑道:“不仅没有星君,而且没有品级。”   “没有品级?”徐志穹彻底愣住了,“难道你不是画道三品修者。”   李沙白笑道:“品级生于凡尘之上,我自创画道,修为最高者便是我,我犹在凡尘,画道如何生的出品级?”   原来品级不是和道门同步出现的。   “如果生克双星当真陨落了,阴阳道门还会存在么?”   “阴阳道门不会就此消失,但道门根基会崩塌,所谓崩塌,就是品级的界线渐渐模湖,道门的修为变得杂乱无序,   各道的主宰,决定了道门的根基,苍龙霸道、白虎杀道、朱雀生道、玄武冥道,四方正道的主宰皆为真神,根基最为牢固,品级界线也最为分明,   外道之中,儒道主宰为星宿,道门根基也非常深厚,品级界线也很清晰,而阴阳家、墨家等道门的主宰是星官,道门根基相对浅了些,品级的界线也相对模湖。”   说的没错,阴阳家和墨家的品级界线的确模湖,徐志穹在修到阴阳九品时,就能使用简单的法阵,可按照品级技能而言,阴阳八品叫做虚实两化,掌握虚实两化的技法,才是真正意义上掌握了法阵的根本。   低品之时,可以学习高品的部分技能,这是品级界线模湖的表现。   如果凡尘之上的主宰消失了,品级界线也就跟着消失了。   就像名家……   不对!   名家的品级界线还在,徐志穹已经找到了九品和八品的界线。   这就证明名家的道门主宰还活着,只是处在严重虚弱的状况下,造成了界线的严重模湖。   李沙白的见识,让徐志穹极为惊讶,这让他想起了一个重要问题。   “李画师,你可曾见过真神?”   李沙白摇头道:“真神样貌,非凡人可视,哪怕真神本尊就在面前,也非肉眼能够甄别,   好在我活得年月够长,倒也见过四次真神外身,一次是随你一起见了饕餮外身,这就不必说了,饕餮外身尚不完整,看过几眼也不觉怎地,   在大宣开国之初,我曾见过一次苍龙外身,霸气压制之间,我勉强抬头,只看了一眼,其模样与苍龙殿供奉的神像几乎一样,   吞噬   更早些时,是在大乾与大宣更替之时,于南野一场恶战,看到了梼杌外身一眼,彼时梼杌外身完好无缺,我真想把他的模样画下来,可只看了一眼,却吓得魂飞魄散,事后完全想不起他的模样,   最早一次,是在前前朝之时,彼时我阴阳道刚修到三品,于一场恶战之中,看到了穷奇外身。”   就是这个!   徐志穹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惊喜,故作淡然的问道:“穷奇外身是何模样?”   “我画下来了,但不能说。”   徐志穹眨眨眼睛。   这是几个意思。   画都画下来了,怎么还不能说?   李沙白解释道:“我不敢回忆他的样子,连我亲笔画下的那幅画,我都不敢去看,只要看上一眼,又或是想起他的模样,就会生出满心恶念。”   这么邪性?   徐志穹道:“一句都不能说么?”   李沙白犹豫半响道:“若只说一句……那是个美艳绝伦的女子。”   女子?   怎么会是女子? 第386章 凡间星君   穷奇残魂的模样,是一个相貌平庸的男人。   可外身的模样,竟然是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   这让徐志穹很难理解,他还想继续追问,但李沙白不想回答。   他不想回忆起任何与穷奇外身有关的事情。   站在窗边,看着甲板上的歌舞,李沙白默默注视着人群中的太子。   “好个有襟怀的少年,且看他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帝王。”   徐志穹给李沙白倒了杯酒:“明天在苍龙殿测修为,太卜疯疯癫癫,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事。”   李沙白接过酒杯,抿了一口,表情颇为苦涩:“徐千户,你这酒煮的,却比你茶艺强不了多少,   明天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李某既是有言在先,明日肯定帮太子遮掩过去。”   徐志穹颇有些忧虑:“九五之尊,一国之主,瑾王已经看到了皇位,难说他会做多少准备。”   “由着他准备,”李沙白淡然一笑,“只要是凡间手段,李某由着他出手!”   ……   次日辰时,群臣聚集苍龙殿。   太卜先一步赶到,在大殿中央布置下了一座白玉睿明塔。   白玉睿明塔和普通睿明塔并无分别,只是材料珍贵,符合皇室身份。   太卜衣着端正,举止如常,看不出半点疯癫的痕迹。   梁季雄不时看向太卜一眼,生怕他突然发病。   太卜时不时看向太子,似乎在示意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徐志穹看了看诡异的太卜,又看了看站在身边的何芳。   太子测修为,定好在辰时开始,可瑾王迟迟没有出现。   梁季雄派人催了几次,将近己时,瑾王终于来到了苍龙殿。   瑾王一进门,梁季雄的火就烧到了喉咙。   他坐着轿椅,让人抬着进来的。   就是昭兴帝活着的时候,也不敢这么进苍龙殿。   “寡人年纪大了,脚步迟了些,走的慢了,有劳诸位久等。”   瑾王慢悠悠从轿椅上下来,冲着圣威长老抱了抱拳,梁季雄象征性的回了礼。   太卜上前施礼道:“瑾王殿下,诸事准备停当,咱们该为太子测修为了。”   “不急,”瑾王淡然一笑,上下打量着太卜,“今日看你气色不错,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太卜一怔:“喜从何来?还请殿下指点?”   瑾王笑道:“太卜,我听说你们道门的双星没了,现在阴阳道数你修为最高,你说这是不是喜事?”   梁季雄的眉梢当即竖了起来。   这老贼,特么点火来了!   可太卜没发火,也没有发疯,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瑾王殿下也懂得天象?”   “不是太懂,”瑾王笑吟吟道,“劳烦太卜指点一二,这生克双星怎么说没就没了。”   “星辉有变,自有缘故!”   瑾王道:“你且说说,有什么缘故?”   太卜满脸神秘道:“这是天机,我可不敢说与殿下听,怕折了殿下阳寿。”   瑾王的笑容消失了,咬牙切齿看着太卜,他今年八十六岁了,这句玩笑是他最不能容忍的:“老东西,你且算算,我还有几年阳寿?”   太卜捻了捻手指,摇摇头道:“要说年,怕是不太合适,要说月,也不好算,且说天,三天,最多五天……好像也就这么多。”   “老匹夫,焉敢猖狂!左右,将之拿下!”瑾王大怒,吩咐手下人去拿太卜。   手下人没人上前。   捉拿太卜?   他们还没疯。   瑾王揪住太卜,破口大骂。   粱季雄猛施威压,迫使瑾王低下了头。   等威压过去,瑾王抬起头再骂,却发现手里揪着一根木头桩子。   太卜站在五尺之外,笑道:“瑾王殿下,这木料如何?给你做个上等寿材可好?”   瑾王面色铁青,转过脸,冲着粱季雄道:“此人犯大不敬之罪,你管是不管?”   粱季雄凝视着瑾王。   臣子们也都看着瑾王。   大不敬!   按照《大宣律》,大不敬是重罪,指的是对皇帝无人臣之礼。   难怪瑾王今天表现的如此嚣张,他已经把自己默认成皇帝了。   瑾王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略微早了一点,且改了个口气道:“他对皇室不敬,也该严惩!”   粱季雄目露凶光,看着瑾王。   瑾王一脸不屑,一挥袍袖:“此事绝无甘休,且等玉阳测过修为再说!”   太卜指着白玉睿明塔道:“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只等瑾王殿下做个见证。”   粱季雄点点头:“玉阳,且按太卜吩咐去做。”   按正理,既然是在苍龙殿做的仪式,粱季雄应该向真神祷告。   可今天不必祷告了。   太子在作弊,他也不想让真神知道,更不想让祷告应验。   太子刚要走到睿明塔前,刚要伸手,忽听瑾王喝一声道:“且慢!”   粱季雄看着瑾王,眼珠子快冒火星了。   瑾王不紧不慢道:“寡人今天站在这里,列为之中,肯定有那么几个人心里不平,肯定有那么几个人还想盼着太子登基,我劝你们趁早了去这份心思,祖宗的规矩,谁也改不了!”   说话间,瑾王看向了粱玉阳:“玉阳,你是个会打仗的,确实立下了不少战功,等寡人登基之后,且封你做个将军,你所立下的功绩,史官一笔不少帮你记下,寡人也算对你仁至义尽,你要还有半点廉耻之心,现在马上离去,莫再此地自取其辱。”   太子笑一声道:“瑾王,你就认定我修为过了七品?”   瑾王看着太子,深沉笑道:“玉阳,若是你现在就认了,我既往不咎,若是待会测了出来,寡人登基之后,却要以欺君之罪论处,别怪寡人翻脸无情。”   内阁首辅严安清道:“瑾王殿下,请慎言,今新君尚未登基,欺君之罪不可滥用。”   御史王彦阳道:“纵使瑾王登基,今日之事在先,为君之事在后,焉可以欺君之名治罪太子?”   老御史的意思是,就算瑾王当了皇帝,太子欺骗瑾王在前,瑾王当皇帝的事情在后,这个时候是不能算欺君的。   徐志穹心里轻叹一声。   老御史,我真替你着急。   你怎么能跟着瑾王的思路走?   瑾王看着严安清和王彦阳狰狞一笑:“既是知道寡人即将登基,你等还任多话?连人臣的规矩都不懂么?”   严安清默然不语,若是瑾王登基,他当即辞官,他有一种预感,这厮继位后的种种作为,却比昭兴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彦阳还要开口理论,被邱栋才从身后拉了一把。   邱栋才不是认怂了,是因为现在争论没意义。   如果瑾王当了皇帝,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站在粱季雄身后的何芳咬了咬嘴唇,她庆幸自己答应了徐志穹的建议,瑾王若是得了天下,还真有可能在一年内毁了大宣。   李沙白人在茶坊里,能清晰的听见苍龙殿里的对话,何芳的衣袖里藏着画轴,能让李沙白隔空施展技能。   李沙白抬起笔,在画卷之上画了一座白玉睿明塔,思量片刻,却又把笔放在了一旁。   瑾王胸有成竹,且看看他能有什么手段。   太子没有和瑾王磨口,脸上笑容始终不变:“话说了这么多,咱们什么时候测修为?”   瑾王看着太子道:“玉阳,我真心可怜你,你是真不明事理,我再问一次,我知道你有六品修为,你认是不认?”   粱玉阳不想再听瑾王啰嗦,直接把手放在了睿明塔上,睿明塔亮了三层,表示太子有七品修为。   粱季雄看着瑾王喝道:“你还有何话说?”   群臣心里松了一口气,众人注视着瑾王,满是讥讽之色,几位御史活动了一下颌骨,准备好了用一口清流淹死瑾王。   瑾王摇摇头,看着粱玉阳道:“果真执迷不悟!取睿明塔来!”   一声令下,四名侍卫另抬上了一座黑玉睿明塔。   他们把睿明塔放在了粱季雄面前,一名侍卫还抬头看了粱季雄一眼。   粱季雄心头一凛,总觉得好像在何处见过这侍卫。   看着黑玉睿明塔,粱季雄质问瑾王:“此乃何故?”   “圣威长老,太卜事先在睿明塔上做了手脚,已经被寡人发现了,寡人另带了一座睿明塔来,粱玉阳敢不敢再来测一次修为?”   粱季雄咬牙道:“你说太卜在睿明塔上做了手脚,有何凭证?”   瑾王笑道:“怎么,圣威长老也要替太子遮掩么?你敢在那白玉塔上测一测吗?”   粱季雄还真不敢。   白玉塔被太卜动过手脚,万一测出来不是三品,就坏了。   瑾王微笑道:“若是你等心怀坦荡,让太子在我这塔上再测一次,又有何妨?”   粱季雄道:“若是你在塔上做了手脚呢?”   瑾王对众人道:“诸公,凡是有修为的都可以来试一试,且看寡人的睿明塔准是不准?”   众人面面相觑,粱季雄上前把手按在了黑玉睿明塔的塔顶。   火苗从第一层一直烧到了第七层,粱季雄有三品修为,测的很准。   瑾王没在塔上动手脚。   粱季雄看向了太卜。   太卜盯着黑玉睿明塔,脸颊一阵阵颤动。   白玉睿明塔,纯白无暇。   黑玉睿明塔,漆黑晶莹。   一黑一白两座睿明塔展现着异样的光芒。   太卜破防了。   瑾王还不忘问了一句:“太卜,这和生克双星像么?”   太卜低下了头。   不能再指望他了。   他能平稳的站在这里,已实属不易。   徐志穹看向了何芳。   何芳摸了摸袖子里的画轴。   画轴轻轻颤动,李沙白做出了回应。   这是交给我就是。   他在画卷上已经画出了这座黑玉睿明塔。   太子走到黑塔前,把手放在了塔顶。   第一层烛火亮起,火焰比在白塔之中更加耀眼。   瑾王脸上露出了笑容。   第二层烛火亮起,瑾王冲着太子缓缓说道:“粱玉阳,你身有六品修为,一再狡辩抵赖,欺骗世人,有何颜面站在群臣面前,有何颜面站在真神之下?”   第三层烛火亮了起来,瑾王高声喊道;“诸公,看仔细些!”   众人瞪圆了双眼,看着睿明塔。   第四层塔,没亮。   瑾王的表情渐渐凝固,群臣的脸上露出笑容。   粱季雄看着瑾王喝道:“粱怀瑜,你眼睛瞎了怎地?这哪是六品修为?”   瑾王没作声,用余光看了看身后。   那名看过粱季雄一眼的侍卫,露出了笑容。   第四层睿明塔已经亮了,只是没人看得见。   李沙白在画卷上,往第四层睿明塔上涂了一层墨汁,墨汁遮住了塔里的火光,骗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却骗不过这名侍卫的眼睛。   侍卫眉梢一颤,在李沙白的画卷上,墨迹开始缓缓熔化,渐渐要露出火苗。   李沙白随手补上一片墨迹,感知到了这个强大的对手。   墨迹刚刚盖住火苗,画卷突然撕裂,一股汹涌的霸气自裂痕之中喷薄而出。   李沙白赶紧躲闪,而此刻,因为画卷损毁,睿明塔已经失去了控制。   眼看第四层的火光即将显现出来,李沙白伸手,在空气中拿出一幅新轴,信手一挥,塔形即成,随笔一抹,再将第四层塔抹黑。   苍龙殿里,第四层塔还是不亮,瑾王冷汗直流。   侍卫笑容不变,却在暗自发力。   李沙白的画卷之上再度出现裂痕,睿明塔又要失控,李沙白取来砚台,将墨汁挥洒在半空,墨汁盘旋,形成一道旋涡,先一步把霸气引了出来。   砚台当即碎裂,但画卷保住了,四层塔依旧不亮。   侍卫眨了眨眼睛。   李沙白的注意力集中在四层塔上,不想在塔顶之上,一只眼睛突然眨了一下。   李沙白突然被扼住了喉咙,全身的关节也不能动了。   盘蟒之技!   画卷上的墨迹慢慢消散,火苗眼看就要露出来。   坐在画卷前的李沙白,关节受缚,面色青紫,一动也动不了。   他似乎被瑾王带来的这名侍卫完爆了。   卡吧一声脆响!   李沙白的右臂折断了。   双眼之中流出两行清泪,李沙白哭了。   泪水迅速在脸上汇聚,变成了一根手指的形状。   这根手指从李沙白的脸上飞了出来,狠狠刺向了画卷上的塔顶,刺中了塔顶上的眼睛。   苍龙殿里,那名侍卫突然捂住右眼,鲜血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与此同时,李沙白挣脱了束缚,用左手拿起毛笔,在画卷上补上了一片墨迹。   第四层睿明塔,依旧不亮。   侍卫喃喃低语道:“此人堪称凡间星君。”   众人苦等多时,第四层睿明塔始终没亮。   太子把手收了回来。   瑾王傻眼了。   粱季雄神色狰狞的看着瑾王:“太卜,你时才说,瑾王还有几天阳寿?”   太卜想想到:“应当是三五天。”   粱季雄摇摇头道:“我觉得,你算错了,算得长了些。”   瑾王面色惨白,回头看向了那名侍卫,侍卫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李沙白坐在画卷前,看到画面上多了四个字:   “后会有期。” 第387章 顿顽降临   修为测试结束了,太子修为七品,满足了继位的条件。   众臣长出一口气,在梁季雄相送之下,相继离开了苍龙殿。   严安清抱拳告辞,梁季雄道:“内阁诸事,还得有劳严公,若是要事不决,可直接询问太子。”   礼部尚书秦祝轩告辞,梁季雄道:“新君登基大典,有劳足下操持。”   吏部尚书闫博元告辞,梁季雄道:“官员任免之事暂停,待新君继位之后再做处置。”   皇城司指挥使钟参告辞,梁季雄道:“新君登基在即,京城近两日务必保持安稳。”   瑾王梁怀瑜告辞,梁季雄一把将他揪住:“你留下。”   梁怀瑜哆哆嗦嗦喊一声道:“来,来人呀,寡人旧疾复发,快送寡人回府休养。”   他带了不少侍卫过来,侍卫们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梁季雄教他们该怎么做:“想死的,都留在此处。”   话音落地,众人飞奔而去。   梁季雄看着瑾王,微笑道:“你自己算算还有几日阳寿?”   瑾王颤巍巍道:“宗室所剩无几,圣威长老,你饶了寡人一回。”   “是呀,宗室所剩无几,我苍龙卫也所剩无几,”梁季雄微笑的看着瑾王,“你蹉跎一生,也没做过什么正经事,自今日起,来苍龙殿做个苍龙卫吧。”   瑾王梁怀瑜,以八十六岁高龄进入苍龙殿,成为一名苍龙卫。   这可不是把他软禁起来,梁季雄当真要好好操练他一番:“给梁怀瑜更衣,一会我先帮他松松筋骨!”   梁怀瑜跪地哀嚎:“长老,我知错了,您饶了寡人吧。”   梁季雄神色冰冷道:“时才你身边的那名侍卫是谁?”   梁怀瑜道:“寡,寡人……”   梁季雄笑道:“剐人,你怎么知道我想剐人?”   梁怀瑜急忙改口:“我,我今天带来了六十多名侍卫,不知长老说的是哪一个。”   “你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梁季雄捏住了瑾王的手腕,一把老骨头咯咯作响。   “长老,长老,我,我真是……”   瑾王不是个带种的人,强忍着剧痛不说,看来是眼下不敢说出来。   不敢说出来也对,梁季雄感觉到那侍卫身上有一股隐约的霸气。   这事情可能涉及到宗室。   难道宗室之中还有我不认得高品修者?   为什么那侍卫如此眼熟?   大殿里,还剩下徐志穹、太子和何芳   梁季雄把瑾王丢在一旁,回身对太子道:“玉阳,带上志穹和阿芳,去商议登基的事情吧。”   三人答应一声,正要离开大殿,徐志穹走了两步,哆嗦了三回。   一、二、三……   身体里有金豆子正在剥离,每剥离一次,徐志穹哆嗦一下。   梁季雄关切问道:“志穹,你怎么了?”   这可怎么解释?   徐志穹看着倒在地上的瑾王,心生怜悯之情,决定让他背锅。   “刚才瑾王身边一名侍卫,好生强悍,我被他气机震了一下。”   梁季雄紧张起来,对太子和何芳道:“赶紧带志穹去后园歇息!”   三人去了后园,梁季雄上前拎起了瑾王:“立刻告诉我,那侍卫到底是谁?”   瑾王连连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就是我府上一名寻常侍卫。”   梁季雄笑一声道:“看你这把老骨头都朽了,我把你好好拾掇拾掇。”   ……   到了后园,徐志穹在床上歇息片刻,金豆子基本剥离光了。   三百颗,是上次的三倍。   这一次是因为什么炼化了功勋?   我没杀人,肯定还是因为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我选择信任李沙白,在太卜崩溃的情况下,李沙白打败了瑾王的侍卫,挫败了瑾王的阴谋。   如果没有挫败瑾王,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瑾王会顺利登基,成为一名昏君,然后为祸大宣?   难说。   就算太子的修为暴露了,二长老也会想方设法阻止瑾王登基,只是这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尤其是在瑾王身后有高人相助的情况下。   他的那名侍卫到底是谁?   剥离下来的功勋开始炼化,徐志穹的身体越发虚弱,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殿下,你且帮我看一眼,那邪祟来了么?”徐志穹担心穷奇残魂又跟上来。   太子童孔充血,看了半响,摇摇头道:“我看着是没有,妹子,一会你带志穹再去找李画师看看。”   一听太子叫妹子,何芳有些不是滋味。   “兄长,你知道我的身世么?”   太子点点头道:“多少知道一些,你的生母,是当今皇后。”   徐志穹道:“如此说来,你二人同父同母。”   太子摇头道:“同父,并非同母,我的母亲是皇后,但不是当今皇后,当今的皇后姓何,是十年前的安淑妃,我的母亲姓柴,如今是安淑院的那棵血树。”   何芳闻言低下了头。   对于这样的结果,徐志穹并不感到意外,他早就有过类似的推测,但还是想听听太子讲述当初的细节。   “十年前,安淑妃突然发疯,母后前去探望,整整一日未回,次日,等皇后回宫时,我就知道她不是我母后,虽然长相一模一样,但我一眼就看出她不是我母后,   父皇在当日下诏,安淑妃重病,不宜居住在宫中,将她送去了安淑院,实际送走的是我母亲,   两个月后,我偷偷跑出皇宫,去了安淑院,结果看到了那棵血树,   母亲变成了血树,我现在还记得,她用枝叶缠住了我,想要吃我血肉,可最终又放过了我,   我像丢了魂一样回到皇宫,这件事被父皇和何皇后知道了,他们想要杀我灭口,又担心引来流言,我假装被安淑院的血树吓疯了,就这样一直装疯卖傻,苟活到了今天。”   何芳咬咬嘴唇道:“兄长,我对你不起。”   太子笑道:“这与你何干,又不是你的错,当年都以为安淑妃没有子女,没想到她有你这样一个女儿,你是如何流落到了民间?”   何芳摇摇头道:“此事我也不知,我还不记事时,就被送到了宫外,被我舅舅以养女名义养大,十二岁那年,舅舅病逝,我被送到阴阳司,成了太卜的弟子,   十五岁那年,太卜把身世告诉给了我,只说我是当今皇帝的女儿,没说为何将我送出了皇宫,   我也不在意,我只想在阴阳司里当个阴阳师,跟着太卜多得些修为,在这繁华的大宣多活几年,可我……   我母亲害了皇后,我还来与你争皇位,殿下,我委实对不住你,我这就去找李画师,请他收回那纸契书,我还回阴阳司就好。”   “这是什么话!”太子放声笑道,“十年,足矣,且看这十年间,我如何守住大宣这份繁华,等十年后,再看你会有一番什么样的作为。”   “殿下,我……”   “这是好事,我也想多赚些修为,在大宣多活些年月!一会咱们商量一下政务,平章军国重事,要做的事情可不少。”   两人相视,何芳眼中满是钦敬。   徐志穹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等功勋炼化的差不多,他离开了苍龙殿,独自去了李七茶坊。   李沙白满身绷带,看来伤的不轻,见此情景,徐志穹推测出了原因:“你与瑾王部下的高手交战了?”   李沙白点头道:“我平生从未遇到过这等强敌。”   “平生?”徐志穹一愣,“你曾与血生孽星交过手。”   李沙白思忖片刻道:“彼时的孽星尚未完全复生,以他当时的战力应该不及这位高手,而且我怀疑此人尚未出全力。”   把李沙白伤成这样,还没出全力?   这种级别的人物,怎么可能为瑾王做事?   不用问,他是借瑾王之手来阻止太子登基的。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伤势虽重,可李沙白没差了礼数,给徐志穹沏了杯好茶:“徐千户,多亏有你良言相劝,李某险些铸成大错   想我活了这多年月,而今还是看错了人,瑾王当真是个祸害,倘若让他称帝,后果不堪设想。”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今日多亏李画师相助,该道谢却是徐某,徐某还有一事相求,请李画师看上一眼,徐某背后可有那邪祟的踪影。”   李沙白摇头道:“那邪祟不在,徐千户可知晓那邪祟的来历?”   徐志穹道:“不敢说知晓,只有些推测,李画师,你曾见过穷奇外身,还留下了一幅画像,可否将此画像借徐某一看?”   李沙白思索片刻,摇摇头道:“今日却非良机,我有伤在身,恐抵挡不住那画卷的邪念,此事须待李某伤势复原。”   徐志穹点点头。   他又为徐志穹倒了一杯茶:“徐千户背后的邪祟,莫非与穷奇有关?”   徐志穹端起茶杯道:“我怀疑他是穷奇残魂。”   “残魂……”李沙白若有所思。   徐志穹赶紧问道:“李画师,你可曾见过穷奇残魂?”   李沙白摇头道:“未曾见过,只有些耳闻,当年大宣太祖皇帝与怒祖决战于南野,四凶魂魄都被苍龙真神封印了。”   “苍龙真神独自封印了四凶?”   “据说白虎、朱雀、玄武三位真神也有相助,但出力最多的应该是儒家星宿。”   星宿?   徐志穹问了一句:“儒家那时便有星宿了吗?”   李沙白点点头道:“早在大乾朝时,儒门便自称有了星宿。”   这和《怒祖录》的记载不太一样,按照《怒祖录》的记载,太祖皇帝和儒星分食了怒祖,才双双成为星宿。   徐志穹又问:“可知四凶被封印在了什么地方?”   李沙白摇头道:“这我却不知,十几年前,据说穷奇残魂出现了在望安河畔,当时我身在北境,未能亲历此事,只听说穷奇残魂被林天正和武栩打散了。”   他只提起武栩和林天正,看来他并不知道师父的存在。   李沙白轻轻抚摸着茶杯,神情异常凝重:“先是在昭兴帝身上看到了饕餮残魂,而今穷奇残魂又重现人世,难道四凶的封印被破解了?”   一声雷响,大雨忽至。   看着乌云之下的京城,李沙白满脸忧色。   “今日出现在苍龙殿的高手,不知和四凶有何干系?”   徐志穹微微摇头,他也想不出个端的。   李沙白在半空摸索片刻,摸出一匹锦缎,交给了徐志穹:“百花庄已毁,百花锦已成绝世珍宝,幸亏李某当初买下不少,这一匹锦缎,便赠与徐千户了。”   徐志穹轻抚着那流水般的锦缎,向李沙白道谢。   李沙白笑道:“十年之约,君万不可食言,十年之内,李某愿与君共守大宣繁华。”   ……   苍龙殿中,瑾王抓着一根铁杠,把身体吊在半空。   他双臂抖战,就快支撑不住了,在他脚下是一片烧红的炭火。   梁季雄坐在炭火旁边,看着瑾王道:“怀瑜,累了便下来歇歇。”   老贼,我特么下得去么?   “长老,我把实情全都说出来了,那名侍卫是我从街上雇来的,我看他有些本事,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跟我一起来苍龙殿。”   梁季雄笑了,一百两银子能雇到那样的角色?   “怀瑜,你平时耽于酒色,这体魄却该好生磨练。”   “长老,我撑不住了,当真撑不住了……”   一声炸雷响起,苍龙殿中回音不断。   梁季雄暂且把瑾王关押起来,立刻去了正殿。   这是星君降临的征兆。   梁季雄在前殿等了半响,听到了顿顽星君的声音:“季雄,皇位更迭,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不告诉我?”   告诉你?   上次向你祈祷一日,你说了一句“干我甚事”,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星君既然问起了,梁季雄且把前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到今天测修为的事情,顿顽星君甚是恼火:“梁怀瑜这狗贼,社稷遭遇倾颓之危,却敢出来上蹿下跳,立刻将此贼诛杀,提他人头来见我。”   梁季雄一愣:“星君,梁怀瑜或许知道些机密,且待我严加审讯……”   “不必审了,立刻杀了他!”顿顽一声咆孝,苍龙殿一阵颤动,“大宣被梁显弘糟蹋的不成样子,梁怀瑜又要出来为祸,像这样的宗室败类绝不能留,立刻杀之!”   他这是怎地了?   星官不是不理凡间事么?   怎么这次这么上心?   梁季雄无奈,去了监牢,不多时,把梁怀瑜的人头提了回来。   顿顽星君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先去吧,我单独问他几句话。”   他要审问魂魄?   梁季雄不敢再问,立刻退出了大殿。   一阵威压袭来,瑾王的魂魄从头顶缓缓出现。   临死前的恐惧尚未消散,瑾王的魂魄抖作了一团。   “怀瑜,莫怕。”低沉的声音来到耳畔,瑾王感觉自己的魂魄要散了。   “你且告诉我,你是何时何地遇到的那人?”   “三天前,就在三天前,我三天前在西集街边遇到的那个人,他说他是……”在极度和威压之下,瑾王想说出实情,可顿顽没让他说下去。   “怀瑜,莫再说了,我知晓了,怀瑜,莫怕,享过一世富贵,你也该知足了!”   一声低吟在苍龙殿内回荡,瑾王梁怀瑜的魂魄,在剧烈的缠斗中,化成了一片尘埃。 第388章 韩笛版的傀儡   徐志穹扛着锦缎回了中郎院,常德才是个识货的,一眼认了出来:“这是百花锦!千金不换的好锦缎!”   徐志穹把锦缎交给了常德才:“拿去做两件好衣裳,一件给你,一件给我娘子。”   常德才摇头道:“我哪配得上这么好的料子,还是都留给夫人吧。”   徐志穹笑道:“什么叫配不上?若是连你这等美人都配不上,还有哪个女子能配得上?”   常德才甚是欢喜:“整整一匹锦缎,再给主子做件好衣裳也够用的。”   徐志穹摆摆手道:“不必了,你们多做两件,我穿这个倒觉得不自在。”   回到正房,徐志穹关了房门,悄悄打开了从秘阁里偷出来的木箱。   木箱之中装着十几封诏书,分别册封公孙文及一批怒夫教骨干的,唯独没有册封隋智的诏书,看来昭兴帝始终没打算中用隋智。   公孙文看起来没有隋智那么奸滑,反倒更讨昭兴帝的喜爱。   除了诏书之外还有十几封书信,都是给图奴的,昭兴帝把碌州、湍州、迅州全都当成了筹码,准备随时送给图奴皇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在北境战场上歼灭太子一众。   书信之中的言辞及其谦卑,对图奴皇帝一律称叔父,可惜他图奴叔叔不中用,都被太子打成孙子了。   这些诏书和书信都有用处,将来如果有人想给昭兴帝翻案,这都是他出卖大宣的铁证。   除了这些书信之外,还有一份诏书,不是昭兴帝的诏书,是怒祖下达的诏书,册封昭兴帝为怒夫教大教主。   在徐志穹看来,这封书信应该是隋智伪造的,怒祖早在开国之初就已经陨落,隋智才是怒夫教的真实掌控者。   这些东西固然重要,但还不足以让肖松庭铤而走险。   除了这些东西,木箱子里还有一个小箱子,这小箱子很特别,长宽一尺,高七寸,四四方方,浑然一体,徐志穹不知道盖子在什么地方,看了半响,连一丝缝隙都没找到。   这里边的东西才是关键,可问题是怎么把这箱子打开。   噼开!   徐志穹拔出彪魑刃,对着箱子一刀砍了上去,彪魑刃当即断成了两截。   在衙门新领的彪魑刃,又毁了一把,徐志穹心疼啊,这可是苦修工坊精心打造的。   一个木箱子,怎么会如此坚固?   徐志穹想换鸳鸯刃试试,可思量再三,没敢动手。   未必是箱子坚韧,这箱子可能有阴阳法阵,又或是墨家工法,要是伤了鸳鸯刃,可就得不偿失了。   要不干脆用星铁戟?   也不妥。   星铁戟应该不会被伤到,若是把箱子砍穿了,里边的东西也被毁了。   得另想个好办法把箱子打开,先得确定封住箱子的技艺。   徐志穹在箱子上仔细摸索,在角落摸到了一丝阴气。   有法阵。   很复杂的法阵。   顺着木材的纹理往下摸索,徐志穹又找到了一股阳气。   阴阳二气的变化非常繁琐,但也并非无迹可寻。   摸索了几遍,徐志穹把变化的规律逐一记录在纸上,一步一步总结算法。   从午后算到黄昏,徐志穹解开了最后一道方程,破解法阵的方法随之呈现了出来。   阴气两分三,阳气一分五,每走一寸加一分半阳气,每转半周加三豪阴气,遇到木纹横穿再加半分,以此类推……   指尖在木箱上划了两寸,徐志穹突然把手收了回来,把箱子扔在了地上,额头上冒出了一串汗珠。   很顺利。   虽然复杂但很顺利。   为什么会进展的如此顺利?   这可不像昭兴帝的性情。   徐志穹想起了一件事。   太卜对阴阳术的控制极为严格,京城之中,凡是阴阳修为达到七品的阴阳修者,几乎全都被他收到了阴阳司。   宫中只有几位隶属皇帝的阴阳修者,但据陶花媛所说,他们的修为都不算太高,大多在七八品之间,主要用来防备阴阳司。   昭兴帝会用阴阳法阵来封箱子吗?   倘若太卜来偷箱子,岂不送了一份大礼?   昭兴帝不会做这种蠢事。   苦修工坊坊主叶安生,是昭兴帝的死忠,他是墨家四品修者,用墨家机关封箱子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那箱子外面为什么还有阴阳法阵?   徐志穹把箱子放在一旁,进了后院第二间厢房。   厢房的陈设很简朴,一张书案,一张床,床上躺着一名奇丑无比的男子。   这名男子不是活人,是徐志穹新做一具傀儡,在杨武的强烈要求下,徐志穹以韩笛的容貌和身材为基础进行了设计,平时抽出些零散时间来精细凋琢,最终完工之后,姿色基本和刘德安相当。   不像就不像,省得杨武日夜惦记。   而且这傀儡的功能非常完备,不仅能正常行动,还能在徐志穹的控制下,进行简单的气机运转。   徐志穹把掌心按在傀儡的额头,缓缓注入阴阳二气,傀儡慢慢睁开了眼睛。   傀儡的眼睛是假的,假的也无妨,以徐志穹目前的操控能力,不需要傀儡具备视觉功能,他的主要任务是替徐志穹挡刀子。   在阴阳二气的驱使下,傀儡跟着徐志穹到了正房,正巧常德才招呼徐志穹吃饭,看见那傀儡的模样,常德才满脸嫌恶,扭过头去,冲着院子喊道:“杨武,你家韩师妹来了!”   杨武抱着香炉,猛吸了一口青烟,回身道:“吃饭的当口,别让我看见那东西!”   徐志穹冷哼一声:“你还挑三拣四,你当你家韩师妹愿意看见你么?”   他操控着傀儡,抱着小木箱来到池塘旁边,在傀儡的百会、风池、天柱三处穴位上,各刺入一枚银针。   徐志穹在这三根银针上布置了一道非常复杂的法阵,将自己的经脉和傀儡连在了一起。   这是韩辰的独门绝技,名叫三针为媒,徐志穹用两本阴阳古卷做交换,从韩辰那学来的。   技法的根本在于,以银针为媒介,将经脉之中酝酿好的阴阳术法传递到傀儡身上,由傀儡将术法施展出来。   徐志穹躲到两丈开外,控制着傀儡,去解除箱子上的法阵。   傀儡的指尖在木箱上缓慢游移,动作平稳,气机拿捏的也算精准,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法阵解开了。   木箱没见打开,在原地晃了两晃,好像有东西要从里面出来。   倘若不是傀儡,倘若换成一个正常人,看到箱子里面有东西要出来,肯定会瞪圆了眼睛看着,甚至会贴上耳朵仔细听一听。   箱子越动越剧烈,那东西好像就要出来了。   徐志穹静静躲在远处,忽听木箱一阵炸响,一片浓烟笼罩住了傀儡。   浓烟散去,木箱完好无损,傀儡的右臂被炸成肉酱,胸口被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徐志穹眼前一黑,右臂麻木,左手捂住胸口,连退了好几步,彷佛被炸的是他,一瞬间差点失去知觉。   他并没有受伤,之所以产生了重伤的错觉,是因为三针为媒的技法用的不熟练。   在傀儡遇到危险的前一刻,徐志穹必须立刻解除三根银针上的法阵,否则傀儡受到重伤之后,会给徐志穹的经脉造成严重冲击,形成受伤的错觉。   不要小看这一错觉,徐志穹半天缓不过来,这要是战场上,对方完全可以趁此机会要了徐志穹的命。   眼看徐志穹要摔倒,常德才上前将他扶住,徐志穹呼吸急促,满身冷汗,全身经脉翻涌。   一股诡异的气机郁结于冲脉,送又送不出,化也化不掉,徐志穹苦不堪言,坐在石阶上颤抖了半响。   “主子,主子你说句话!”常德才急坏了,徐志穹默坐良久,等冲脉中的气机消散了,这才开口说了三个字:“还活着!”   刚才那一刻,徐志穹真以为自己快死了。   地上的小木箱完好无损,徐志穹依旧没找到开箱子的方法。   冲脉还在隐隐作痛,徐志穹感受着脉络之间残留的气机,忽然笑了:“杨武,把你家韩师妹拖到房里去。”   杨武哼一声道:“要拖就拖到你房里,那东西,我是不要的。”   徐志穹一脸鄙视:“你要我就给你么?本来就是让你拖到我房里去,这可比你家韩师妹招人疼。”   常德才看着傀儡的长相,实在觉得糟心:“主子,今晚我煮两个好菜,多煮些好酒,你把夫人灌醉,然后办了吧。”   徐志穹愕然道:“说甚来,我自己家娘子,还用灌醉了再办?”   常德才抿抿嘴唇道:“要不这样,咱们家有的是银子,您要是不喜欢夫人,就去找个好地方……”   “找好地方作甚?”   常德才看着这傀儡道:“这个实在是下不去呀……”   徐志穹皱眉道:“下不去,也得下,一会你去集市上买些材料,我好好修补一番。”   “这,这个模样,就是再怎么修,看着也恶心!”   徐志穹道:“好看当饭吃么?关键得好用!”   ……   两天时间,傀儡重伤九次。   三次是被箱子炸得,没想到这箱子如此神奇,上面的法阵竟然可以反复利用,炸过一次之后,拿到院子里吹五个时辰的风,还能再炸一次。   另外还有三次被火烧的,两次被常德才用刀砍的,还剩下一次最彻底,直接掉进了钟参的陷阱。   徐志穹揉着剧痛的冲脉,慨叹一声道:“钟参这陷阱真狠,连骨头都搅碎了。”   杨武从陷阱里捞出一块肉道:“志穹,你重新做个傀儡吧。”   常德才笑道:“怎地,心疼你家韩师妹了?”   “心不心疼且另说,”杨武又掏出两根手指头,“这个东西还怎么修?搭工搭料,还不如新做一个,这次我跟你一块做,你多少用点心思,韩师妹哪是这个样子……”   冲脉里的气机渐渐散去,徐志穹起身活动了几下。   在中郎院待了整整三天,他想去京城里转转。   眼下刚到戌时,勾栏里正有好戏,徐志穹带上常德才和杨武,一并去了桥头瓦市。   在瓦市里听了一场书,杨武想去听曲,常德才想看傀儡戏,徐志穹还想赏舞,三人正要散开,中郎印忽然在口袋里抖了一下。   肖松庭在京城附近。   这厮来作甚?   要不要过去看看!   徐志穹摸着中郎印,正在感受着肖松庭的位置,忽然感觉胸口一阵灼热。   徐志穹把一片桃花瓣拿了出来,那花瓣正在燃烧。   陶花媛也在京城附近。   她有危险!   难道是肖松庭伤了陶花媛? 第389章 役人的克星   城外黄梨岗,陶花媛捂着左肩,嘴里咬着一根桃花枝,靠在一棵桃树下,小心观望着四周的情形。   四周都是肖松庭布置的法阵,这棵桃树,现在是陶花媛唯一的庇护。   伤口不停流血,陶花媛洒了不少药粉都无济于事。   前方好像有人影在动,陶花媛瞪圆了双眼,重影之下却又看不清楚。   她很疲惫,她快要睡着了。   眼皮越发沉重,只要轻轻闭上,只怕再也睁不开了。   师父还没来么?   那贼小子会来么?   那片桃花他还带在身上么?   这个时辰,却还不知他在哪个女人的怀里快活。   十丈开外,肖松庭躲在乱草之中,静静观望。   旁边一人压低声音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肖松庭笑道:“莫急,她肯定要向徐志穹求救,太卜疯了,在京城之中她能指望的人也不多。”   “我去把那小泵娘抓了,还是把她性命攥在咱们手上最稳妥。”   “不可,”肖松庭摇摇头道,“只要那棵桃树还在,就不要轻易靠近和女子,你不知道她手段,只要靠住这棵桃树,咱们俩一起都未必擒得住她。”   “待会若是徐志穹来了,却更不好擒她!”   肖松庭皱眉道:“你到底是要抓陶花媛还是要抓徐志穹?这女子是死是活不打紧,除掉徐志穹才是正经!”   等不多时,黑夜之中,一盏红灯突然出现。   徐志穹提着灯笼,于山间小路飞奔而至,陶花媛一脸惊喜,可笑容很快从脸上消失。   这贼小子怎么这么鲁莽?   他平时任地机敏,理应从暗中出手,怎么今夜就这么愣头愣脑冲过来了!   贼小子,别来!   陶花媛试着用传音术提醒徐志穹,徐志穹全无回应。   陶花媛想开口喊,可如果一开口,松了嘴里的桃枝,阵法就没了,肖松庭能随时要了她的命。   “贼小子,别!”陶花媛咬着桃枝,含混不清的呼喊。   徐志穹好像没听见,还往桃花树下跑。   距离桃树还有五十尺,陶花媛不顾一切,松开了嘴里的桃枝,高声喊道:“别来,有法阵!”   徐志穹只顾往前冲,一脚踩进了肖松庭留下的法阵里。   这贼小怎就变傻了!   他那么擅长破阵,眼前就一道束缚阵,他看不出来?   在束缚法阵里,徐志穹的双腿被牢牢锁在了原地。   陶花媛从桃树下冲了出来,拼死为徐志穹破阵。   肖松庭还在默默看着,身边那人却按捺不住了。   “得手了!”那人狰狞一笑,正要冲上前去,却被肖松庭拦住。   “这不像是徐志穹!”   那人一怔:“难道是傀儡?”   肖松庭摇头道:“是他本人没错,但这做法不像是他,他素来奸滑,不可能这般鲁莽,你在此间不要动,我去试探一下,待看清他意图,你再出手!”   肖松庭忽然闪现在徐志穹身后,双手各执一把短刀,要同时砍了徐志穹和陶花媛。   一股阴气迎面扑来,正中肖松庭面门,肖松庭被阴气所伤,接连退后十几步,正撞上了身后的常德才。   常德才一笑:“肖司徒,又见面了,咱们还真是有缘分!”   肖松庭回身一拳,打向常德才。   常德才闪身避过,来点肖松庭的胸口。   肖松庭连连后撤艰难闪避,与此同时,陶花媛已经破解了法阵。   徐志穹、陶花媛、常德才,再加上杨武,四人围定肖松庭,肖松庭本想收下两颗人头,眨眼之间却已无路可逃。   “好个徐志穹,从你进了掌灯衙门,我就知道你不是凡辈,今天咱们兄弟缘分将尽,且把过往的事情好好说说。”   徐志穹笑道:“肖百户,咱们一直算不上兄弟,可缘分确实挺深的,有什么话,咱们换个地方慢慢说。”   “换什么地方?阴曹地府么?那地方我有熟人。”   “有熟人好啊,赶紧送肖百户上路!”   徐志穹上前一脚踹在肖松庭胸口上,肖松庭被踹得喷出一口血来,常德才正要在背后穿心,手指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来。   “不好!”常德才惨叫一声,撒腿就跑。   杨武连滚带爬,也跟着跑!   看着两人背影,徐志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见一白衣人出现在了面前。   “马中郎,上次不辞而别,可叫我一番好找!”   白无常,毕伍生!   徐志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和肖松庭在一起。   毕伍生对着徐志穹画了个圈。   徐志穹躲开毕伍生的手指范围,拉住陶花媛,撒腿就跑。   “你跑得脱么?”毕伍生冷笑,却不急着追赶。   刚跑了几步,陶花媛脚步踉跄,她撑不住了。   徐志穹把陶花媛抱在怀里,继续狂奔,而此刻,毕伍生已经把徐志穹的背影圈住了。   冥道的技能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只要在视线之内,一个圈就能用画地为牢困住徐志穹。   “马中郎,我不想为难你,你先告诉我一件事,梁显弘的罪业在什么地方?你说了我便放你走,你若不说,我先抠了这小泵娘的眼睛。”   毕伍生缓缓走到近前,掏出短刀,当真来抠陶花媛的眼睛。   徐志穹猛然起腿,一脚踹在了毕伍生的脸上。   他从画地为牢之术中挣脱了。   在阳间,冥道的技能被严重削弱,徐志穹单靠蛮力挣脱了画地为牢。   肖松庭还在场,徐志穹不敢恋战,扛起陶花媛接着跑。   两人在身后追赶,肖松庭且埋怨了毕伍生一句:“为什么不用水拘之技,直接冻住他!”   毕伍生皱眉道:“若是把他冻死了,我上哪找梁显弘的罪业?”   “这是阳间,毕白使,你若总是留手,却要吃了大亏!”   毕伍生摇头道:“这厮若真只是个索命中郎,不应该这么快就挣脱我的技法!”   肖松庭点点头道:“这厮应该有五品了,我们也不必追的太紧。”   不必追的太紧,是委婉的说法,他们追不上徐志穹,速度上的差距太大。   阴阳家本就不快,冥道在阳间,比阴阳家还慢。   两人放缓了脚步,看着徐志穹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   毕伍生恨道:“这就算跟丢了?”   肖松庭摇头道:“没跟丢,这厮身上有我的血,且看他在什么地方落脚!”   ……   徐志穹跑回了京城,刚进城门就看见了常德才和杨武。   “你们跑什么?”徐志穹咬牙切齿道,“那厮只有五品修为,你们怕他作甚?”   就算杨武怕了毕伍生,常德才也不该怕他。   老常流着眼泪道:“主子,我们不中用,可没有鬼魂不怕他。”   杨武连连摇头道:“志穹,别怪我们,我们看他一眼,魂魄都快散了。”   徐志穹没问缘由,陶花媛已经昏迷了,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人一共能有多少血?   再耽搁一会,陶花媛该没命了。   徐志穹抱着陶花媛赶紧去了阴阳司。   太卜疯了,但韩辰在阴阳司,不管陶花媛受了什么伤,中了什么毒,韩辰肯定有办法。   到了阴阳司,徐志穹径直冲进院子,被看门人拦住了。   “徐千户,稍等片刻。”   徐志穹喝道:“等不得了,你且看看这是谁?”   看门人认出了陶花媛,满脸难色道:“徐千户,你现在不能进去。”   “为何?”   “太卜,太卜他……”看门人压低声音道,“太卜正在发疯,阴阳司上下都在和太卜周旋,你若进去了,非但救不了掏师妹,反倒会被困在里面。”   这个死老头子!   徐志穹道:“且把韩大哥叫出来,童大哥也行!”   看门人道:“他们两个不在阴阳司,都在城北。”   “城北?他们去城北作甚?”   “他们在城北花糖街上买了一座宅院,千户,你快些去吧!”   花糖街,算是城北还看得过眼的地方。   趁着这两日太卜发疯,韩辰和童青秋偷偷在那里买了座宅院,过两天清静日子。   按照看门人所说,徐志穹很快找到了宅院,撞开大门冲了进去,在正院找到了韩辰。   韩辰昏睡在院子里,徐志穹用尽手段也叫不醒,且抱着陶花媛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正房,但见童青秋睡在床上,嫂夫人在床边哭成了泪人。   “童大哥这是怎地了?”   嫂夫人抽泣道:“今晚他说有兴致,我,我就想着好好伺候他,谁,谁知道,一会便睡着了,怎,怎么叫也不醒。”   马上……风?   不可能,童大哥不是那没分寸的人,就算嫂夫人强逼,也不至于弄成这副模样。   “韩大哥又是什么状况?”   “我时才刚去找他,却见他也睡过去了,我也拖不动他,只能让他先躺在院子里。”   徐志穹让常德才把韩辰扶进屋里,两人虽说昏睡了,但童青秋的药还在,徐志穹找了一剂止血药,涂在了陶花媛的伤口上,血当即止住了。   徐志穹又去找醒神药,想给韩辰和童青秋灌下去,忽觉中郎印颤动,肖松庭在靠近。   他们竟然敢追来!   早知道他们会追来,我就先去苍龙殿了!   “他们又来了,”徐志穹看着常德才道,“你们俩敢打么?”   常德才连连摇头,杨武唉声叹气道:“志穹,鬼魂没有不怕勾魂使的,尤其像我们,都吃过他的亏。”   “吃过什么亏?”   常德才看了嫂夫人一眼,把徐志穹拉到门外,小声说道:“在阳世,人若是死了,过两天就能看见黄泉路,有的鬼魂迷了路,遇到八品判官,也能给引到黄泉路上去,   可若是看见黄泉路还不肯走,就会招来勾魂使,勾魂使有一百种办法对付鬼魂,我从他手上逃出来了,成了长生魂,杨武逃不掉,就被到锁到了地府,无论逃不逃的出来,都被他给打怕了!”   害怕白无常,是鬼魂的本能,无论常德才还是杨武,都没有和毕伍生作战的勇气。   徐志穹一咬牙,回身看了看昏睡中的童青秋和韩辰。   常德才道:“主子,咱们跑吧,且等天亮,勾魂使必须得回地府!”   跑?   那倒是容易。   带着陶花媛,徐志穹也能跑。   可带上韩辰、童青秋和嫂夫人,徐志穹跑不了,哪怕他们三个一人背一个都跑不了!   若是把他们俩扔在这,以肖松庭的性情,他们一家一个都活不成!   怎么办?   徐志穹回身道:“老常,你守住后院,千万看住他们,杨武,你去苍龙殿,请二长老来!”   “我,我去苍龙殿?”杨武犯难了,活着的时候,他都没有进苍龙殿的勇气。   “快些去!”   在徐志穹的催促之下,杨武从后门跑了出去。   常德才一脸焦急道:“主子,你想作甚?”   徐志穹咬咬牙:“我拖住他们,能拖一会是一会!” 第390章 救兵   肖松庭站在宅院门口,正在犹豫该不该进去,毕伍生皱眉道:“还等甚来,等天亮么?等天亮我可该走了!”   “我们就这么从大门走进去,是不是太看不起徐志穹了?”   “他是判官,判官精于偷袭,咱们走门还是翻墙都是一样,你就跟我堂堂正正走门吧!”   “明知他要偷袭,我们也该做些防备。”肖松庭此前被杨武的阴气伤了脸,说话时,口唇有些不协调。   毕伍生嗤笑一声:“你和判官没怎么打过交道,我见过的判官不知有多少,此番你听我的,且看我怎么拾掇那鸟厮。”   “那个会用阴气的怪人不太好对付。”   毕伍生笑一声道:“什么怪人?那是判官的役人,小鬼一个,我借他个胆子,看他敢不敢看我一眼!”   两人进了大门,前院不见动静,肖松庭看了看垂花门(前院和正院之间的门),忽觉一股阴气,从门里飘了出来。   “又是那阴人!”肖松庭向左一跳,躲过了阴气,踩中了前院的法阵,整个前院变成泥沼,两人都陷了进去。   “肖司徒,你可是阴阳五品,还能中了一个判官的阴阳法阵?”毕伍生一脸讥讽看着肖松庭。   肖松庭不仅中了法阵,还没法轻易挣脱。   “这法阵不是徐志穹的!”肖松庭看出了法阵的特殊之处,“能摆出这法阵的人修为在我之上。”   好眼力,这是韩辰的法阵。   在住处周围留法阵,是阴阳师的习惯,徐志穹对这两位大哥太熟悉,在院子里找到不少法阵。   可惜,能催动的法阵不足三成,剩下的法阵,有的没找到法门,有的纯属徐志穹修为不够。   有这三成也够了,杨武,你可千万快跑快些!   ……   杨武跑到了苍龙殿前,大殿早已关门,两名苍龙卫站在门口,杨武想要上前,犹豫许久,又缩了回去。   从小到大,父亲曾反复告戒过他,有些地方代表着大宣皇室的神圣与庄严,不能靠近,苍龙殿就是其中之一。   活着的时候不敢进去,死了就更不敢。   现在我是个游荡在凡间的魂魄,若是被里面的苍龙长老看出来,还不当场让我魂飞魄散?   志穹,二长老我请不过来,我换个地方搬救兵吧。   杨武转身又跑,跑到了掌灯衙门。   这里他熟,地方熟,人也熟。   可他还是不敢进去。   他死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进去了可怎么搭话?   杨武心里也着急,他知道徐志穹处境艰难。   眼下,前院的法阵已经用完了,徐志穹只能凭着一身好装备和两个五品周旋。   肖松庭的装备也不差,各色法器,花样不断。   毕伍生倒没拿出什么像样的法宝,可他技能凶悍,徐志穹越打越苦,身上挂了彩,前院也守不住了。   ……   杨武还在衙门口徘回,终于撞见了一个熟人。   楚禾来了。   他刚从战场上回来,太子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休养几日,接着回北方打仗,二是回掌灯衙门升任青灯郎。   楚禾选择了继续打仗,打仗虽说冒险,可修为长得快,他今晚先到衙门打声招呼,过两天便要出征了。   杨武壮着胆子来到楚禾身后,喊一声道:“老楚!”   “小武……”   楚禾站在原地,愣住了。   有个人,一直喜欢叫他老楚,从在书院里认识那天起,一直叫了十年。   只要听到这声“老楚”,楚禾就会立刻接上一句“小武”。   可那人已经不在了。   楚禾慢慢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杨武。   皮肉倒还完整,可脸上没有血色,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阴冷之气。   “你是什么人?”楚禾一瞪眼睛。   “是我,我你都不认识么?”杨武不知该作何解释。   楚禾上下打量着杨武。   诈尸?   不像,杨武死了快一年了,尸体早就烂了。   坟头上遇到了妖怪?   这倒有可能,以前听说过妖怪在坟地里吃尸骨,吃完之后,变成那死人的模样,到死者家里去祸害。   楚禾挽起了袖子,看着杨武笑道:“你胆子不小啊,敢来找我!”   杨武搓搓手道:“就是因为没胆子找别人,这不才来找你么!”   “看不起你楚爷爷?”   “你是谁爷爷?”杨武怒道,“平时闹闹也就惯了,我现在可是有正经事找你。”   “谁特么跟你闹了!”楚禾上前一拳打在了杨武的肚子上。   杨武眼珠一翻,舌头一卷,魂魄差点散了。   “好狠!老楚,你特么真下死手!”   ……   徐志穹从墙头上坠落到院子里,身上被砸了满身瓦片。   正院失守了,徐志穹退到了后院,肖松庭和毕伍生一左一右看着徐志穹,就像看一只掉进水井里的老鼠。   “志穹,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给你留下条活路,我问你几件事情,你老实作答,我就放你走。”   徐志穹笑道:“到底是几件事情,三件还是五件?要是三件,换我这条命还值,要是五件,我可就吃亏了。”   毕伍生也笑了:“马中郎,你还想在这磨耗?你能磨到什么时候?”   白无常手一挥,满地一片烈焰。   徐志穹催动法阵,用水勉强挡住四周的火海。   这道法阵是他自己布置的,韩辰和童青秋的法阵都用光了。   杨武的救兵怎么还没请来?   让他去请救兵貌似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可除了他还能有谁?   让常德才去?   常德才还有更大的用处,虽然他不敢和白无常交手,但这不是他的错,就像宣人不敢直接面对昭兴帝一样。   但陶花媛、韩辰和童青秋一家已经不在后院了,这就是他和杨武最大的不同,恐惧归恐惧,常德才还能把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了。   他们还没走远,徐志穹还得把这两个人拖住。   徐志穹还在思量对策,忽见毕伍生的双眼冒出两道寒气。   他要用水拘之术!   徐志穹急忙躲闪,却发现水拘之术没有用在他身上。   两道寒光直逼院子里的一棵杨树,常德才被冻成了冰块,从树上掉了下来。   他想帮徐志穹战斗,就算不敢和白无常打,也想在暗中帮徐志穹一把,可惜被毕伍生发现了。   肖松庭手指掐诀,天空之中忽然出现一片乌云。   徐志穹大惊,这厮要用雷击!   常德才被冻住了,如果再挨上一道炸雷,铁定魂飞魄散。   徐志穹赶紧冲到常德才身边,把韩辰给他雷玉拿了出来。   雷玉能引雷,乌云之中,电光一闪,一道闪电被雷玉吸走,雷玉由绿变红,当即蓄满。   蓄满的雷玉能用三次,徐志穹先发出一道闪电,逼退肖松庭,化解了他的乌云,又发出一道闪电,攻击毕伍生。   毕伍生躲闪稍慢,被闪电击中了衣袖,浑身冒起了青烟。   他接连后退,和徐志穹尽量保持距离,看得出来,他很畏惧闪电。   可肖松庭不怕,等徐志穹发出第三道闪电,肖松庭直接用一把纸伞挡了下来。   徐志穹操控鸳鸯刃,刺穿了肖松庭的纸伞,却发现纸伞之后空无一人。   纸伞落地,徐志穹一惊,且凭着感知力四处搜寻肖松庭的位置。   万万没有料到,纸伞刚刚落地,肖松庭又从纸伞下边钻了出来!   他折断一根伞骨,扔向了徐志穹。   伞骨由细变粗,由短变长,由一根变成百余根。   一百多根伞骨从天而降,便成一座木笼,把徐志穹困在了当中。   肖松庭转动雨伞,伞骨立刻感应,木笼在卷吸之下,要被吸到纸伞之中。   还有这样的法器?   这要是被纸伞吸进去,徐志穹就成了便携式俘虏,肖松庭想带他去哪都行!   徐志穹调动阴阳二气,拼命破坏肖松庭的术法,可他是阴阳七品,肖松庭是阴阳五品,修为上的差距太大,徐志穹很快支撑不住了。   他想用鸳鸯刃偷袭肖松庭,可鸳鸯刃被毕伍生挡住。   他想用星铁戟噼开木笼,却连拔戟的时间都没有,只要阴阳术稍有松懈,他会被立即吸进纸伞。   眼看回天乏术,忽听院子外面有人高喊:“志穹,你在里面吗?”   肖松庭一哆嗦,这声音他很熟悉。   掌灯衙门的老兄弟,乔顺刚,在衙门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是绿灯郎。   乔顺刚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而且他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徐志穹喊一声道:“乔大哥,救我!”   乔顺刚高呼一声:“提灯郎,掌灯!”   二十四盏红灯飞进了院子,在众人头顶徘回。   以乔顺刚的身份,本该出动四十八盏红灯,但掌灯衙门里如今已没有七品墨家,只能用二十四盏灯。   二十四盏灯也有足够的震慑力,肖松庭万分焦急,加紧旋转纸伞,徐志穹拼死相抗。   等了两吸时间,收不住徐志穹,肖松庭收了纸伞,喊一声道:“快走!”   徐志穹都到嘴边了,毕伍生哪里肯走!   他上前抓住了徐志穹,忽见乔顺刚踹门进来,对着毕伍生挥拳就打!   毕伍生画了个圈,将乔顺刚困住。   “聒噪!”毕伍生嗤笑一声,俯身还想来抓徐志穹。   乔顺刚的拳头停留了一吸多些,突然落下,正砸在毕伍生的脸上。   毕伍生整个脸凹陷下去,后退两步,倒地不起。   经历北境一役,乔顺刚升到了杀道五品,以他的力量,挣脱毕伍生的画地为牢,就跟寻常人打穿一张窗户纸差不多。   这一拳打的毕伍生几乎失去了意识,乔顺刚看着肖松庭道:“老肖,你特娘还活着!”   提灯郎陆陆续续冲了进来,看到肖松庭的一刻都乐了。   屈金山咬牙笑道:“你个畜生!易红灯想留你条生路,到头来还是死在了你手上。”   孟世贞啐口唾沫道:“杂种养的!若不是你放走了梁玉明,武千户不会死,咱们衙门也不会死那么多弟兄!”   西红柿   李普安喊道:“宰了这杂种!”   马广利喝道:“把他脑袋扔到茅厕里喂蛆!”   乔顺刚皱起眉头道:“跟你们说过多少次,咱是念过书的人,一上来就喂蛆,说话任地粗野!   老肖,你别听他们的,好歹兄弟一场,情谊我还是记得的,我一会先把你剐了,留下骨架,晾干了再把你喂蛆!” 第391章 徐志穹的官职   徐志穹本来不打算惊动掌灯衙门,一来,肖松庭和毕伍生都知道徐志穹的道门,这事让提灯郎知道了不好。   二来,乔顺刚等人尚未归队,掌灯衙门的主力还在决定去留问题,整个衙门里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刘大顺一个七品杀道,面对两个五品,战力相差悬殊,徐志穹可不想让弟兄们白白送死。   可现在不想惊动也惊动了,幸亏乔顺刚带着一群老兄弟在衙门办事,收到楚禾的消息,立刻赶到了宅院。   白无常毕伍生重伤,肖松庭面对一众提灯郎,不知该如何是好。   打是肯定打不过。   光是徐志穹和乔顺刚他就打不过,更别说还在提灯郎的重围之下。   用法阵逃走?   二十四盏红灯在头上悬着,已经形成了彪魑铁壁,普通法阵根本逃不出去。   肖松庭想找条活路,可怎么也想不出这活路在哪,生死只在一瞬,肖松庭的心头突然颤了一下。   有人来救他了。   乔顺刚神色狰狞的看着肖松庭:“老肖,是等我把你胳膊腿拧下来,还是你束手就擒?”   “老乔,别那么心急,容我说几句话,我在衙门的时候,咱们兄弟俩都是绿灯郎,而今你升了红灯,做了副千户,这里也有我一份功劳,   若不是我杀了易旭楼给你腾了地方,你能有今天。”   “我套你八辈祖宗!”乔顺刚啐一口道,“你特娘说的是人话?”   “是不是人话,你自己思量,我肖松庭没有亏待你老乔的地方,当然,能走到今天,也有你自己一份造化,   我看你这杀道修为已经到了五品,按咱们皇城司的规矩,你也该当上千户了,   可你还是不济,谁让咱们衙门来了个徐志穹呢?人家上边有太子照应,下边有兄弟们响应,苍龙殿、阴阳司都是人家的朋友,   据说连玉瑶公主的被窝,人家都钻过,你拿什么和人家比?人家这就叫手眼通天!”   徐志穹冷笑一声,梁玉瑶的被窝,我是没有钻过的。   肖松庭这是慌不择路了,这个时候用这离间计还管用么?   管用!   乔顺刚看着肖松庭,脸颊阵阵抽动,半响没说话。   这是怎地了?   乔顺刚真的中计了?   不能啊!他经历过这么多战事,这两句话能把他给骗住?   老灯守屈金山也看着情势不对,低声在旁道:“乔千户,赶紧把这奸贼杀了,莫再听他胡言乱语!”   乔顺刚回头喝道:“你们跟着我出来,就得听我吩咐,杀不杀自然是我做主!”   徐志穹感觉氛围越发不对,且提鼻子闻了闻,发现空气中有那么一丝隐约的腥气。   贪念!   有人在向乔顺刚灌注贪念。   是肖松庭吗?   他还有饕餮道的修为?   不对,腥气不是从他身上出来的,是从墙外飘进来的。   墙外有饕餮道的高手,肖松庭的救兵来了。   事不宜迟,徐志穹拔出鸳鸯刃,上前要杀了肖松庭,忽听乔顺刚喝一声道:“慢着!志穹,这人不用你动手,留给我吧,   你在北征时立了大功,南征时也立了大功,当家千户的位子就是留给你的,就把这点功劳留给我吧!”   乔顺刚情绪失控了,孟世贞和李普安面面相觑,也不知该说什么。   肖松庭看着乔顺刚道:“兄弟,我话说完了,死在你手上,我也认了,你动手吧。”   “好!冲着咱们在衙门里这多年的情谊,我送你这最后一程!”   乔顺刚拔出彪魑刃,看着徐志穹道:“志穹,你别插手,插手了别怪我翻脸!”   说完,乔顺刚冲向了肖松庭。   肖松庭怎么可能舍得死?   这明显给乔顺刚下了套。   徐志穹想上前帮忙,被乔顺刚的杀气震了一个趔趄。   待乔顺刚来到肖松庭近前,忽见一大片尖刀迎面扑来。   万刑!   重伤之下的毕伍生发动了冥道八品技!把千刀狱的刑场搬到了乔顺刚面前。   这要是在阴间,正面中了万刑之技,乔顺刚铁定没命。   可这是阳间,冥道技法威力受限。   乔顺刚运起杀气,上千尖刀停在了面前。   乔顺刚再次震荡杀气,尖刀尽数落地,消失不见。   他本想一鼓作气,直接杀了肖松庭,毕伍生再用万刑之技,将烈焰狱的滚滚浓烟召唤过来。   乔顺刚想用杀气驱散浓烟,没想到周围的杀气忽然减弱,乔顺刚反被浓烟笼罩。   不好!   有人在吸取乔顺刚释放的气机。   乔顺刚不信邪,还在用杀气硬扛,徐志穹赶上前去,扯住乔顺刚从浓烟里冲了出来。   一个身影出现在浓烟之中,抓住肖松庭和毕伍生,飞到空中消失不见。   一个会飞的饕餮修者,这人是谁?   基本可以确定,这人是隋智。   乔顺刚愤恨道:“志穹,你拉着我作甚?这两个人都是囊中之物,你这是不想让我立这场功劳!”   众人一起看着乔顺刚,乔顺刚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且转过脸去不再言语。   看着夜空之中消失的身影,徐志穹没觉得可惜,反倒有些释然。   就凭在场众人的修为,就凭刚才乔顺刚的状态,隋智要真出手,提灯郎不知要死多少!   隋智没出手,是怕引来京城中的强者。   他走就走了吧。   肖松庭、毕伍生,你们到底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昭兴帝的罪业对你们到底有什么用处?   不急,咱们走着看。   徐志穹先看了看乔顺刚。   一群提灯郎都在看着乔顺刚。   乔顺刚把徐志穹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低声说道:“兄弟,我时才不知是怎么了,说出那种话来,那些话没有一句是我本意,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徐志穹笑道:“哥哥,你不知道,肖松庭是怒夫教的人,怒夫教里有邪道修者,专门乱人心智,刚才你是中了饕餮道的邪术了。”   “饕餮道?”乔顺刚咂咂嘴唇,“以前跟着武千户的时候,也遇到一回,当时让武千户一刀就砍了,也没觉得有什么本事。”   徐志穹笑而不语。   那是因为千户没给他发挥的机会。   乔顺刚又想了想,问道:“那个白衣人,也是饕餮道的?”   “或许是吧,我对饕餮道知道的也不多。”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乔顺刚对冥道一无所知。   组织严密的道门,委实更加隐秘。   按照徐志穹的划分,冥道和判官道的组织最为严密,修为本身还和道门里的职务挂钩,而且还有这特殊的生活地点,尤其以冥道最为隐秘,他们和普通人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   其次是苍龙霸道和朱雀生道,这两个道门跟血脉有关,外人很难渗透。   再其次是阴阳家和墨家,他们通过人为的方式建立了阴阳司和苦修工坊这样的组织。   组织性最差的就是杀道、儒家和宦门,这些体系的优点是修者众多,便于道门开枝散叶。   缺点是道门之中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看到乔顺刚脸上仍有愧色,徐志穹赶紧岔开话题:“今夜多亏了哥哥们相助,志穹才保住这条性命。”   “说这作甚!”乔顺刚笑一声道,“咱们都是过命的兄弟,我老乔但凡有一口气在,也绝不能让这帮杂种伤了你!”   这是句实话,乔大哥的情谊没得说。   可之前那些话,虽然受了饕餮道的蛊惑,那也是实话。   他心里不服。   这件事得妥善处置。   当前最要紧的是救人,陶花媛昏迷可能是因为外身,童大哥和韩大哥是什么缘故造成的?   早有人去宫里请了太医,徐志穹又叫人去李七茶坊请李沙白。   结果李沙白不在茶坊。   太子倒是亲自带来了太医,还没等太医看出个端倪,太卜来了。   这老东西不疯了?   看着说话的样子还算正常。   “这三个都是我阴阳司的人,还是交给我来处置吧。”   徐志穹道:“不是我信不过你,是你这……”   太卜笑道:“都过去了,过去了。”   太子在旁眨眨眼睛:“真过去了?”   太卜施礼道:“殿下登基之时,还望还我阴阳司一个清白。”   “这是自然。”   太卜带着三个人走了,徐志穹虽说不放心,可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有太卜有把握治好他们三个。   太子把徐志穹带进了东宫,商议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两日我一直找你,又不知你在何处,等我当上皇帝之后,有件事情不好处置,是关于你的官职,   按照我的意思,以你立下的功勋,我想任你正一品太师,可内阁却找来诸般借口不肯答应,我跟他们商量了好几天,且让你先做少师,你觉得如何?”   徐志穹一笑:“少师,从一品?”   太子低声道:“我知道你委屈,可我刚刚继位,实在拗不过内阁。”   徐志穹连连摇头:“殿下,使不得,我仍就原职便好。”   太子一愣:“你说甚?”   “掌灯衙门千户,从五品,这职务就好!”   太子不懂徐志穹的意思:“兄弟,莫跟我说笑,你若有何不满,直接说来就是,我便是拼上和群臣翻脸,也得争个正一品回来。”   “殿下,我说的是真心话,我入仕不过一年多些,功劳或许有那么一点,可即便当个掌灯衙门千户,也难服众。”   “还说不是说笑?且问掌灯衙门哪个不服你?整个皇城司又有谁不服你?”   “殿下,倘若我在掌灯衙门跌爬几十年,突然有个毛头小子做了当家千户,我心里也不服,当家千户之职应该留给乔顺刚,衙门里的大小事务他更熟悉,交给他打理,我自己也觉得踏实,我还做个从五品的千户,也没什么不好。”   还剩下半句话没说,徐志穹不想被官职牵绊,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做,一份闲差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太子连连摇头道:“不妥,这属实胡闹,别说我心里过不去,若是不能论功行赏,却也寒了天下人的心。”   “不管你怎说,我只想留在掌灯衙门,若真当我是兄弟,这件事不要为难我!”徐志穹的态度非常坚决。   “你这却让我为难了,不妥,说什么都不妥!”   太子的态度也非常坚决。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不如这样,你赏我一笔钱,你可别小气,先让我想个数!”   徐志穹正想怎么宰太子一刀,没想到太子一拍大腿道:“你若不想当官,我封你个爵位吧,银子大把的有,只是封了爵位,却不能担任要职了。”   按照大宣的官制,有爵位,就不能有太多实权,说白了就是把爵位和实权分割开来,像内阁阁臣、各部尚书、各寺寺卿、各司指挥使,乃至各州知府,都不能再担任了。   当然,在紧急时刻,临时指派的职务另说。   虽然不能担任要职,但是有了爵位,收入会大大增加。   徐志穹斟酌一番,有些动心。   “爵位?合适么?”   太子点头道:“合适!你有战功!”   封爵的前提是有战功,任颂德那个败类是个例外。   徐志穹皱皱眉头道:“若是封爵,岂不是超品了?”   按照大宣官制,哪怕是个男爵,也是超越品级的存在。   “超品怎地?超品也是你应得的,又没抢了那群大臣的饭碗,哪个王八蛋敢说闲话!”   徐志穹是不想当大官的,因为当大官,要承担很多责任。   在不用承担责任的前提下,还能多赚很多钱,这个思路是可以有的,大大的有的!   “当个男爵一年能拿多少?”   在大宣,爵位有五等,男爵是最低等的爵位。   “男爵?笑话!”太子摇头道,“直接封公!”   “不妥!”徐志穹摇头道,“我若封公,楚信如何处置?你封他做异姓王么?”   太子也仔细权衡了一番:“定下来,封侯,这件事你听我的,说什么都不能改了!”   徐志穹连连搓手道:“那侯爵一年能赚多少?” 第392章 长乐大帝   三日后,太子继位,正式改元。   改元,就是改换上一任皇帝的年号,昭兴就是上一任皇帝的年号,现在得改了。   在年号上,三公、三孤、各阁学士出了不少主意,礼部汇总在一起,交给苍龙殿选定。   最开始选定的年号叫永初,这是比较传统而古老的年号,意味着一个永久的纪元开始了。   太子不喜欢这个年号:“谁能永远做皇帝呢?不妥!”   梁季雄选定的第二个年号叫建武,太子北征,开疆拓土,年号建武,实至名归。   太子还是不喜欢:“毛刹犯我边疆,自当痛击,但若想国泰民安,还是少些战事的好。”   第三个选定的年号叫甘露,昭兴一朝的苦难已经结束,大宣新得明君,如久旱逢甘露。   太子依然不喜欢,没解释原因。   其实原因是有的,只是不方便明说。   我当上了皇帝,彷佛是建立在父皇带来苦难之上,我这皇帝难道一直要停留在父皇的阴影之中?   不妥!   治平、开元、建隆、弘光……礼部一连呈上来十几个年号,太子都不满意。   最终梁季雄给出了建议:“你自己想一个吧!”   “自己想,便自己想!”太子想了半日,最终想了个年号,叫长乐!   长乐这个年号,在前前朝,也就是大瑜王朝中也曾出现过,可按史书记载,那是个终日耽于酒色,不务正业的皇帝,算是个比较典型的昏君。   “陛下,叫这个年号当真合适么?”梁季雄对此颇为不满。   太子摇头道:“二哥……”   “我是你祖宗!”   “老祖宗,长乐皇帝虽然不算勤政,但长乐一朝是大瑜王朝最富足的时期,他管得少,做得多,他长乐,百姓也长乐,其实是个好皇帝,我要做他那样的皇帝,只管让大宣长乐就好!”   梁季雄愕然道:“这是史书上写的么?”   “是呀!”太子一脸正色,“史书繁杂,有不少史书上记载,长乐一朝的大瑜,能与我大宣媲美!”   真有这样的史书么?   反正正史上是没有的。   这些事情是李沙白讲给太子的。   梁季雄怀疑太子的说法,可该怎么做呢?   找礼部去史书上查证?   何必呢。   何必非得卷了新君的面子?   罢了,既然让太子自己选定,那就依他的意思,叫长乐便好。   新的年号有了,但还得给昭兴帝一个称号。   活着皇帝有年号,死去的皇帝按理说应该有个庙号。   像他这样的昏君不会有庙号,可至少要有个谥号,昏君的谥号一般逃不开“灵”、“幽”、“厉”、“愍”这些字眼。   太子认为“愍”比较合适,在国遭忧曰愍,在国逢艰曰愍,祸乱方作曰愍,使民悲伤曰愍,使民折伤曰愍,在国连忧曰愍,左国逢难曰愍,危身奉上曰愍。   按照太子的意思,昭兴帝的谥号,应叫做宣愍帝。   消息刚一传出去,群臣沸腾,认为“愍”这个字不妥,在国遭忧,在国逢艰,说的好像昭兴帝生不逢时一样。   而实际上,大宣的苦难,全都是这昏君造成的。   梁季雄也觉得不妥,与礼部商议过后,改谥号为“厉”   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愎狠无礼曰厉,扶邪违正曰厉,长舌阶祸曰厉,这简直就是昭兴帝一生的写照。   依梁季雄的意思,再把他的身份由帝降为王,叫宣厉王,非常合适。   可他低估了群臣对昭兴帝的痛恨,礼部会同群臣商议过后,群臣依旧不满,最终由各书阁学士商议,联名上奏,给昭兴帝定了个谥号,曰丑。   太子傻了眼:“丑这谥号,确实是有,可也没有定在帝王身上的。”   梁季雄叹道:“罢了,这件事,就从了臣子们的心意吧,否则这份积怨,难有了结。”   宣丑王,为昭兴帝的一生,画上了圆满的句点。   太子继位之后,先论功封赏了功臣。   楚信居功至伟,被封为护国公。   担任公爵后,楚信不能长期带兵,这是大宣的官制,边境的战事交给纪骐,只有在紧急情况,楚信才可以奉诏,以车骑大将军的身份领兵作战。   纪骐被封为镇国将军,从二品之职。   其余参战将领皆获封赏,乔顺刚获任掌灯衙门千户,孟世贞晋升为绿灯郎,李普安、马广利、楚禾等人升任青灯郎。   余杉升任武威将军,白子鹤任上骑都尉,两人都是五品官职。   王振南因精通图奴语,留任北境,担任正六品骁骑尉。   看着茫茫大学,王振南慨叹一声:“我那八个夫人,却要苦忍寂寞……”   管家上前道:“老爷,媒人到了,罗家的姑娘也到了。”   “领进来吧!”   王振南又叹一声:“我怕你们寂寞,且给你们找个姐妹。”   南征一战,青衣阁战功卓着,姜飞莉升任皇城司指挥佥事,正四品,麾下戚水云、李雪飞、尉迟兰、兰红锦、乔红柳等人皆获封赏。   林天正、左楚贤受封正议大夫,正三品散阶官职,有待遇,但没什么实权,他们手下参战的弟子也都受到了重用。   除了有战功的,像御史王彦阳、邱栋才这些刚正不阿的忠臣也获得了擢升。   除了文武群臣,还得封赏一些特殊人员。   长乐帝(太子)想给梁季雄封为亲王,梁季雄拒绝了,他不愿破坏苍龙殿的规矩。   太卜功劳甚高,太子想加封其为光禄大夫,太卜也拒绝了,他依然希望和朝廷保持距离。   钟参也有功劳,太子想加封其为金吾将军,钟参也拒绝,表示自己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一群,一群,志穹,那个叫什么来着?”   “咸鱼!”   “一群臭咸鱼,就没有一点翻身的念想!”长乐帝很是恼火,他给李沙白封个资善大夫,且看李沙白拒不拒绝。   李沙白无心于仕途,自然是要拒绝,可何芳提醒了一句:“莫要激恼了皇帝,高人若都在世外,这皇位岂能坐的安稳?皇位若是不稳,却要处处加以防备,我这日子也不会好过。”   说白了,长乐帝不想让这些世外高人完全脱离控制。   资善大夫虽是二品,但也只是个虚职,李沙白且答应了下来。   好赏的都赏完了,接下来该封几个不好封赏的了。   先是徐志穹,仍任掌灯衙门千户,升正五品。   从五品升到了正五品,就提了一格,此事引起一片哗然。   好在封侯的诏书随之下达,平息了众人的愤满。   徐志穹受封运侯,因其食邑在运州。   食邑,又称采邑,说白了就是君王给贵族的封地,严格的意义上来讲,贵族的封地归贵族所有,包括土地,包括百姓,包括军队,也包括税收。   但这是古时的规矩,从大瑜王朝开始,食邑的定义已经出现了变化,贵族不能在封地上随意组建军队,百姓也不再是贵族的私产,有自由迁徙的权力。   到了大乾王朝,封地被进一步削弱,税收的权力被收回,贵族应得的部分,由当地州县统一划拨。   到了大宣,封地被彻底形式化了,大部分贵族一生可能都没到过自己的封地,朝廷只是按照食邑的大小,给贵族分拨一笔收入。   运侯在运州有三千户食邑,当然,按照大宣当前的制度,这三千户的税收不可能都给徐志穹,只是按比例划拨。   当年任颂德因为遭到昭兴帝的厌恶,他几乎没能从食邑中获得一文钱。   但如果正常划拨,这笔收入,是非常丰厚的!   徐志穹大致算了算,掌灯衙门的俸禄和添支几乎可以不计,光是食邑带来的收入,每年有五千多两。   五千多两!   还不用出工!   夫复何求!   徐志穹跑回中郎院,赶紧把好消息告诉给了夏琥。   夏琥正在院子里拾掇橘子,拾掇了整整一包袱,准备去集市。   “娘子,不要卖橘子了,我是侯爵了,以后一年就有……娘子,你这个包袱,看着挺眼熟啊!”   夏琥点点头道:“就是你前两天带回来那匹布,那天麻袋破了,也找不到别的家什,我就用这布来包橘子,你还别说,这东西挺好看的,拿到集市上,放在地上一铺,一会就聚上来少人,橘子可好卖了。”   百花锦,稀世珍宝,被当了包袱皮。   “败家恶妇!该打!”徐志穹追着夏琥满院子跑。   夏琥边跑边喊:“我就用了一点,还剩下那么多呢,用手打两下便好,你不许抄家伙……”   对长乐帝而言,最不好封赏的,是何芳。   他先下一道诏书,恢复了何芳的皇室身份,封其为芳华公主。   这是何芳应得的,没有人有异议。   等到下第二道诏书时,直接被内阁封还。   平章军国重事,这是随便任命的吗?   这相当于宰相,大宣开国至今七百多年,也只任命过两位平章军国重事,这两人都有扶危持倾的功勋!   这不仅仅是身份和地位的问题,这还关系这皇帝和内阁的权力。   内阁拟诏,皇帝和司礼监批红,如果平章军国重事,难道还要再加上何芳批准的一道手续?   这就等于再次分散了皇权。   可这件事情不办不行,这关系着徐志穹和太子的性命。   好在徐志穹机智,何芳也明事理,他们两个商议一番,决定对平章军国重事的职权做出了调整。   平章军国重事不再有核准权,只有建议权,她可以对皇帝的诏命提出建议,采不采纳,还由皇帝做主。   这样一来,平章军国重事看起来只是个虚职,不过何芳有自己的打算。   她并没有想分享皇帝的权力,她只想在正确的时机提出正确的建议,这是树立威信、积攒根基的最佳选择。   太子同时任命梁玉瑶为内史令,地位和职权与平章军国重事相当,既平息了内阁的不满,也让梁玉瑶有了参与政事的机会。   昔日的太子,今日的长乐帝连下诏书,废除了昭兴帝诸多弊政和禁令,自此,长乐大帝时代正式开启。   街边,京城百姓看着告示议论纷纷。   一人高声喊道:“今晚勾栏得上个新戏码,叫《杀丑王》,将那昏君杀他个一百遍!”   众人拍手称快,一人带着斗笠,低头不语。   宣丑王?   长乐帝?   好个不肖子孙! 第393章 侯爵府   徐志穹当侯爵了,每年有五千两银子。   一想到这五千两,徐志穹总会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五千两银子一年,怎么花都花不完,我徐志穹以后再和穷这个字不沾边了。   食邑上的收入每年一兑,今年的还没兑下来,这不打紧,等到秋后自然就来了。   但眼下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正午时分,梁玉瑶请徐志穹到内史令的府邸喝酒,问了一句:“侯爵府置备的怎么样了?”   徐志穹喝了一杯酒道:“你不说我还忘了,明天我就去找吏部要宅子。”   “你找吏部作甚?”   “官员的官邸不都是吏部分配的么?”当年武栩的侍郎府就是吏部分配的。   “你想甚来!”梁玉瑶瞪了徐志穹一眼,“你若做到三品大员,或许能有一处官邸,那还不是你的,等你卸任之后,立刻搬走,你一个掌灯衙门千户,哪来的什么官邸?”   是呀,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千户,确实没有人给他提过官邸的事情。   可这不是重点。   “我都是侯爵了,比一品还大,还没有一个官邸给我住么?”   梁玉瑶嗤笑一声:“官爵,官爵,你可别把官和爵弄混了,官是官,做官时的住处是官邸,官职没了,官邸还要收回,爵是爵,不是官,没有官邸,哪怕你做到公爵,府邸也得自己买。”   这就是大宣的官制。   “罢了,”徐志穹一挥手,“我哪有钱买府邸,还住在衙门吧。”   “你说笑呢,堂堂侯爵,连个府邸都没有,住在掌灯衙门里,若是来个宾客,你用什么招待?在你那明灯轩里么?”   “咱是个实在的人,我请他去勾栏!”   “呸!嘴脸!”梁玉瑶吃了口酒,“我这两日倒是帮你问了,有一座合适的宅邸,就是怕你嫌弃。”   “宅邸有什么好嫌弃?地方不好?”   “好的狠,城南繁华之地。”   “工艺不好?”   “那宅邸的工艺没得说,只是疏于打理,略显萧索。”   “格局不好?”   “格局上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说实话,那宅邸我相中了,你若不要,我便自己买下来。”   “只要价钱合适,我是愿意买的,你看三百两怎么样?”   梁玉瑶被酒呛了一口:“罢了,这事情当我没说。”   徐志穹诧道:“我说多了还是说少了?”   梁玉瑶嗤笑一声道:“你觉得呢?三百两银子,在城南倒也能买一座宅院,一前一后两座小院,你觉得堂堂侯爵住这个合适么?你去问问你们衙门里的青灯郎,他们家的院子都比这个大!”   徐志穹心头一紧,这个数字或许不是他能接受的:“殿下,别卖关子了,你且说到底多少银子?”   梁玉瑶伸出两根手指。   徐志穹剑眉倒竖:“难不成要两千两?”   梁玉瑶摇头叹道:“两万两。”   “两万两!”徐志穹原地起跳,“杀人么?什么宅子,金砖玉瓦做的么?”   “原来的护国公,任颂德,你该知道这人吧?”   徐志穹抿抿嘴唇道:“这个人,有那么一点印象。”   “这个败类当初被定了罪,削了爵位,财产全都充公,也包括他那座府邸,   他那座府邸,十万两都不换,前两日皇兄下了诏书,把这些该卖掉的财产一律卖掉,充盈国库,那座宅邸作价两万两,被我相中了,你若想要,我明日就能拿来房契和地契,你若不想要,我自己便收下了。”   徐志穹摇摇头道:“殿下自己收下吧。”   梁玉瑶勾了勾徐志穹的下巴:“贼丕,还怕我骗你怎地?”   徐志穹摇头道:“你怎么会骗我。”   “你是担心任颂德的名声不好,连累你,也把你名声弄坏了?”   徐志穹还是摇头:“任颂德的名声不好,和宅邸有什么干系?”   “那你担心甚来?”   徐志穹抬起头,挺起胸膛道:“你看我像有两万两的样子么?”   梁玉瑶笑道:“那你有多少?不够的我帮你添。”   徐志穹扳着手指算了算:“要说眼下的全算上,我再去借一点,两三百两倒是筹措的出来……”   梁玉瑶的小嘴慢慢张大:“你做了掌灯衙门千户,连二三百两的积蓄都没有?”   徐志穹苦笑一声道:“千户才几个俸禄,我才当了几天千户?”   梁玉瑶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掌灯衙门不是寻常地方,凡是夜里做生意的,都得给你们孝敬,难不成你还真就靠那点俸禄活着?”   徐志穹笑一声道:“殿下,你小觑我了,且让你的红衣使查一查,我徐某人可曾收过那等不义之财?”   主观上,徐志穹的确想做个清廉的官员。   客观上,他当上千户之后,要么出去打仗,要么跟昭兴帝撕逼,要么出去杀人,要么被人追杀,大部分时间不在衙门,还没有收取不义之财的闲暇。   梁玉瑶盯着徐志穹看了许久,眼神之中满是钦敬:“若大宣的官员都是你这般该多好,   说实话,这宅院我有心送给你,倘若我还只是玉瑶公主的时候,这宅院真就送给你了,可现在情势不同,皇兄非让我当什么内书令,做了官了,顾忌也就多了,若是送你这么一件大礼,群臣面前却又不好交代。”   是啊,梁玉瑶要是真送给徐志穹一套宅邸,明天弹劾梁玉瑶和徐志穹的奏章得比白虎山还高。   梁玉瑶想了想道:“不如这样,你有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文化字画之类的,作个价钱,我买了就是。”   徐志穹思量片刻,除了李沙白送他的春画,哪还有什么像样的字画。   春画是不能卖的,那些画见证了他和武千户的伟大友谊,在没有勾栏的地方,那是徐志穹净化心灵的精神食粮。   “徐某两袖清风,若说值钱点的东西,也就这身子了,”徐志穹擦擦眼泪道,“若是公主不嫌弃,我就把身子卖给你,只怕公主对我疼惜些。”   徐志穹想说个笑话。   梁玉瑶没笑。   她盯着徐志穹看了半响,问道:“贼丕,这话当真么?”   “不当真,说笑。”徐志穹赶紧低头吃菜。   “你说不当真,就不当真么?”   徐志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发现杯子是空的:“那,那什么,殿下,咱不是笑闹惯了么?”   梁玉瑶一直盯着徐志穹:“今天若是不想和你笑闹呢?”   说完,梁玉瑶一挥手吩咐婢仆关上了房门。   徐志穹赶紧起身道:“殿下,时候不早,卑职告退了,殿下你听我说,这等事却儿戏不得,这衣裳是新买的,你可不能撕……”   入夜时分,徐志穹回了中郎院,看见夏琥又在拾掇橘子,旁边放着几条麻袋,徐志穹特地把麻袋检查了一遍,夏琥喝一声道:“嘴脸,谁还敢用你那好料子是怎地?”   徐志穹道:“不是让老常用百花锦给你做了几件好衣裳么?你怎么不穿?”   夏琥低着头道:“那衣裳是好看,可穿着也不方便,滑熘熘的,身上连个麻袋都背不住。”   “你总背麻袋作甚?”徐志穹蹲下来帮夏琥拾掇橘子,“我给你赚了那么多银子,你就非得做这小生意?”   夏琥哼了一声:“我做生意怎么了?你去找玉瑶公主喝酒,想必是要做驸马了,却看不上我这卖橘子的。”   “瞎扯!”徐志穹摆摆手道,“她找我是商议买府邸的事情。”   夏琥放下橘子,思量片刻道:“也对,你是该买个宅邸,都是侯爵了,她帮你选宅子了么?”   “选了,”徐志穹道,“她看中了任颂德公爵府。”   夏琥双眼放光道:“那是好宅子,真真的好宅子!只怕是贵了些,那宅子少说也得十万两。”   夏琥也这么说,看来那宅邸确实是好。   徐志穹道:“梁玉瑶有门路,两万两就能买到。”   “买呀!这不买却等什么时候?”该到花钱的时候,夏琥还真就不心疼,“我说什么来着,这钱就不能乱花,之前的两万两银子我没动过,这却要花在刀刃上了。”   “这银子是你的,我怎么舍得花!”   “什么你的我的,本来就是你赚的!”夏琥回身就要去搬银子。   “回来!”徐志穹喝道,“你傻是怎地?这两万两银子从何而来,我说的清楚么?”   夏琥都着嘴道:“难道不是你正经赚的?”   “是我从滑州同知刘江浦那骗来的,”徐志穹长叹一声道,“这钱慢慢话就行,一下全拿出来,麻烦就大了。”   夏琥思量半响道:“要不这样,我假扮一个富商,出钱把这宅子买了,你若信得过我,就先挂在我名下。”   “我且说过多少次,那钱本就是你的。”   “那就不必商量了,我这就去搬银子!”   徐志穹拉住夏琥道:“傻娘子,若是你出手,还是这个价钱么?梁玉瑶不得要你十万两?”   夏琥咬着嘴唇,往地上一座,橘子也没心思收拾了:“这么好一桩生意,怎就做不成呢?”   徐志穹捏捏夏琥脸蛋道:“罚恶司有你的中郎阁,我这里还有一座中郎院,两座宅子不够你住?”   “这宅子又不是咱们自己的!我还能把它卖了是怎地?”   徐志穹扶着额头道:“一说生意,你怎么这么好的兴致?”   正院的烛台上,双生蜡烛突然亮了一根。   这是梁玉阳有事情找他。   徐志穹安抚了夏琥几句,离开了中郎院,进了皇宫,在吕运喜的引领下,直接进了秘阁。   见了昔日的太子,徐志穹没有放肆,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叫了声:“陛下!”   梁玉阳吩咐左右人先行出去,盯着徐志穹看了许久,问了一声道:“志穹,有件事情,你可得对我实话实说。”   徐志穹心头一凛。   他难道知道我道门了?   能跟他说么?   他现在是皇帝了,判官道终究是皇室眼中的邪道。   徐志穹缓缓道:“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梁玉阳表情阴森,声音低沉道:   “听说你把我六姐睡了,可是见了那红么?”   徐志穹脸色煞白:“这是谁造的谣!这件事是没有的!”   梁玉阳狰狞笑道:“没有红是吧,我就知道她没有红!”   “不是没有红,是没有睡,陛下,这事情可不能说笑!”   梁玉阳一撇嘴:“我却跟你说过多少次,咱们私底下还是叫兄弟,我听六姐说了,她替你看中了任颂德的宅子,你又没钱买,我有心把宅子送给你,又觉得不妥。”   徐志穹抬起头,义正言辞道:“陛下,光明正大的事情,有何不妥?”   梁玉阳摇头道:“皇家赏赐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我就能当十年皇帝,等这十年过去了,下一任皇帝一纸诏书,再把宅子收回去,你却找谁诉苦?   那确实是个好宅子,你买下就是了,我借给你两万两,你每年还两千,十年之后,我也该退位了,你正好把银子还清。”   徐志穹想了想,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梁玉阳亲笔拟诏,明日便要送往内阁。   却说皇帝借钱给臣子,也要拟诏么?   他故意这么做。   徐志穹买了一座这么大的府邸,肯定会招致群臣非议,皇帝光明正大下了诏书,说这是我借给他钱买的,这事情就好解释了。   拟好诏书,梁玉阳轻轻喉咙道:“这事情,还是不要张扬的好。”   徐志穹点头道:“那宅院,我自己小心住着就是,不张扬。”   “说的不是这个,我借钱给你买的宅子,有什么不能张扬?我说的是六姐没红那是,你不要张扬。”   徐志穹跳起来道:“谁说没红?”   “那便是有红!”   “没有!我没睡我怎么晓得!”   “你不认是吧?两万两银子,你得还两万二!”   “都当了皇帝还这么斤斤计较?”   “皇帝怎地?将来退位了,不用钱养老么?” 第394章 志穹,我想要她   徐志穹买下了任颂德的府邸,也没挑日子,让常德才简单打扫一番,当即就搬了进去。   任颂德的宅邸大么?   大!若是按徐志穹上辈子的标准,这可不是豪宅那么简单。   纵轴线上,从南刀北,一共五重门,一重门后是前院,二重门后是正院,三重门后是花园,四重门后是后院,五重门后是后花园。   横轴线上,从东到西,东跨院,东院,正院,西院,西跨院,也是五重门。   这种规模的府邸,在京城极为罕见,乔迁之日,各方宾朋来庆贺,都对徐志穹的新宅赞叹不已,就连余杉都颇为艳羡。   可徐志穹并不觉得怎地。   这宅院,其实比中郎院没大多少。   中郎院被常德才打理的一尘不染,这府邸长期疏于打理,反倒显得陈旧了些。   送走了乔顺刚和一众掌灯衙门的弟兄,徐志穹请来了最后两位客人。   关上房门,摆上酒菜,桌子不大,但都是可口的佳肴。   两位客人,一个是楚禾,一个是杨武。   三个人在书院的时候,但凡能攒点钱,便去山下偷偷买些菜肴,打打牙祭。   斋舍里的桌子比这要小得多,但那时候吃的香甜,十年光景,都是这么过来的。   而今,楚禾吃的依旧香甜,杨武却一口都吃不得。   徐志穹被肖松庭和毕伍生围攻那晚,杨武找到了楚禾,被楚禾打了个半死。   无论杨武怎么解释,楚禾都不相信他是杨武。   可杨武无论挨了多少打,嘴里只有一句话:“救志穹!”   最终楚禾信了这句话,扯了句慌,告诉乔顺刚说志穹在城北出事了,是他亲眼看到的,乔顺刚这才带上提灯郎,救了徐志穹一命。   楚禾跟徐志穹喝了几杯,杨武也举起杯子做做样子,楚禾抹抹嘴道:“兄弟,这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现在到底是人是鬼?”   听到这话,杨武低下了头,心里一阵难受。   徐志穹笑道:“这有什么好难受,不管是人是鬼,老楚都和咱们一桌吃饭,这不就是真情实意么?”   听到这话,杨武也释然了一些:“实话告诉你,我是鬼。”   楚禾打个酒嗝,倒没怎么害怕,无论任何时候,他都不会害怕杨武:“都过去这多日子了,你怎还不去投胎?”   杨武笑道:“舍不得呗,这辈子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你是怎么回到阳世的?”   杨武看了看徐志穹:“这事情你得问他了。”   楚禾肯定得问到这一茬,徐志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我这不是兼修了阴阳么……”   楚禾惊讶道:“阴阳术能让阴魂还阳?”   徐志穹摇头道:“还阳暂且不能,这也不是我的本事,我因为兼修阴阳术,和阴阳司的关系不错,好不容易请到太卜帮忙,让杨武留在了阳世,   这事情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否则杨武这魂魄就留不住了。”   徐志穹对楚禾还是有信心的,迄今为止,掌灯衙门里没有人知道楚禾见过杨武。   楚禾喝了一碗酒道:“这事情你放心,当初在衙门里,你一直提携着牛玉贤,却看不上我,我心里还不服气,   现在我明白了,那时候是我不懂事,该说不该说的都胡说,而今我懂事了,小武的事情,我谁也不会告诉。”   又吃了几杯,徐志穹问楚禾:“将来有什么打算?”   “还能什么打算,去北边打仗呗!”   杨武道:“你都升了青灯了,还打仗?”   楚禾苦笑一声道:“别寒碜我了,志穹都当侯爷了,我特么一个青灯郎算个鸟?   我算看明白了,我这辈子若是一直留在掌灯衙门,也就能有个七品修为,当个绿灯郎算造化了,   且仗着志穹提携,日后或许能混个副千户,到老能有易旭龙那身份,算我祖坟冒了青烟,   若是想有大出息,还得去战场上玩命,就凭我这身板,再打两仗,或许就能升七品了,   我和伍善兴商量妥了,再过两日便随军返程,北边有王振南王大哥照应着,我也吃不了亏。”   杨武咂咂嘴唇道:“可打仗这事,这性命总是在刀口上悬着!”   楚禾笑道:“我这条烂命,在哪悬着都一样,兄弟,你不打算回家看看?你妹子出嫁了,老两口在家挺冷清的。”   杨武叹口气道:“我怎么回去?再把二老吓着可怎么是好?罢了,再等些日子吧。”   吃饱喝足,楚禾回家,徐志穹有些乏困,且在新宅睡下了。   杨武不用睡觉,一个人在宅子里走了两圈,也觉得乏味,有心回中郎院,找老常说说话,可老常这几日光惦记着涂脂抹粉,也懒得理他。   罢了,到城里走走吧,且当是巡夜了。   杨武且戴上一顶纱帽,把帽子压低,尽量把脸盖上,沿着城南街边闲逛。   走到瓦市旁边,本想去勾栏听场戏,却在饮子摊旁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身影让杨武的身躯抖了好几下,魂魄差点稳不住!   是她?   看错了?   不可能!   杨武就算认错了自己的亲爹,也不可能认错了这女子。   一个年轻女子正在饮子摊上招呼客人。   我能去见她么?   我这个样子,可怎么见她?   杨武犹豫许久,还是按捺不住,上前打了个招呼:   “韩师妹。”   韩笛回过身,看到杨武的一刻,先是一惊。   愣了片刻,韩笛脸颊一阵颤抖,眼泪落了下来。   “杨师兄,我却没看错?”   杨武点了点头。   “杨师兄,当真是你,你还活着!”   杨武压下了手掌,示意韩笛小声一些。   韩笛赶紧把杨武拉到一旁,找个角落坐下,握住杨武的双手,摸着杨武的脸颊。   杨武怕自己的脸颊太冷,吓得不知所措。   “活着,果然活着!”韩笛哭的泣不成声:“杨师兄,那天,那天晚上,我在,我在吴自清的府邸里,我,我突然撞见了你,我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师兄,我真不是想害你,我当时……”   杨武摇摇头道:“罢了,师妹,不必说了,事情都过去了。”   “这些日子里,我一想起你就哭,心里却像刀剜一样疼,师兄,小妹不敢求你原谅,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好,小妹能看到你还活着,便心满意足了。”   杨武替韩笛擦了擦眼泪:“师妹,莫哭,我不还活着么,那天晚上,我从火堆里爬出来,也没怎么受伤。”   “可是他们都说……”   “事后,是志穹告诉我,让我诈死,改换身份,好让我能重回掌灯衙门,后来我真就回去了,还是做提灯郎,这不正巡夜呢!”   “当真么?”   杨武笑道:“我几时骗过你?”   韩笛擦去泪水,露出一丝笑容道:“只要师兄日子过得好,让小妹现在去死,小妹都不眨眼睛!”   杨武赶紧摇头道:“好师妹,莫再说这个死字,师兄听了心疼,你怎么在这做起这小生意了?”   韩笛叹道:“是我不懂事,离开书院一年多,却做了太多错事,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咎由自取。”   杨武摇头道:“师妹,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回头去求求志穹,他现在是侯爷,手眼通天的人物,只要他一句话,你还能回青衣阁。”   韩笛低着头,苦笑道:“师兄,莫要宽慰我,我造的那些孽,我自己知道,能有这么个营生挺好,赚点是点,没多有少,湖口就行。”   远处,饮子摊上的伙计正在呼喊:“又有客人来了!”   韩笛冲杨武一笑:“今晚生意忙了些。”   “快去吧,”杨武一笑,“我也该去巡夜了。”   “师兄,你等我一下。”韩笛一熘小跑回了摊子,拿出绢帕,包了些茶点给杨武。   “师兄,小妹也拿不出别的东西,这点茶点,你留着夜里吃。”   杨武接过茶点,紧紧攥在手里,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离去。   韩笛呼喊一声:“师兄,明天还来么?”   “来!”杨武用力点头,“我天天来!”   “师兄,我天天等着你!”韩笛的眼泪又含在了眼圈。   杨武转过身,暗然离去。   他手里攥着茶点,越攥越紧。   回到饮子摊,一名客人冲着韩笛笑道:“小娘子,长得好俊,给我上杯好饮子,陪我坐一会,我多赏你几个钱。”   说话间,客人的手往韩笛身上摸索。   韩笛恶狠狠看了客人一眼。   杀气扑面,客人大惊,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韩笛看了看伙计,伙计会意,上前招呼客人。   韩笛离开了饮子摊,穿过一条街,进了一家民宅,推门进去,向宅院里的男子行了一礼。   “肖司徒,属下得手了。”   那男子正是肖松庭。   肖松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担心他会把那绢帕丢在半途,你能保证他会一直带着?”   韩笛很有信心:“属下保证,就算丢了性命,他也不会丢了我的绢帕。”   肖松庭一笑,拿出一个锦盒,交给了韩笛:“这是你应得的,事成之后还有赏赐,你的天资不错,勤加修行,在我道门必有所成!”   “谢司徒栽培!”   韩笛走了,肖松庭回到了房舍之内,默默盯着书案上的一张棋盘。   棋盘之上,一颗白子缓缓移动,正标记着杨武所处的位置。   白子上面突然蒙了一层寒霜,肖松庭把手放在白子之上,感受到了些许阴气。   这厮果真把绢帕带到了中郎院。   看到白子静止不动,肖松庭收起棋盘,催动法阵,在民宅之中消失不见。   京城之外,一座小亭之中,身穿一袭白衣的毕伍生默默坐着。   肖松庭出现在身旁,低声耳语道:“徐志穹的中郎院,找到了。”   毕伍生点点头:“且等明日,我把他人带回来。”   肖松庭道:“那是他的地界,你还是小心些为妙。”   毕伍生一笑:“中郎院地处阴阳两界之交,明面交锋他都不是我对手,更别说他在明,我在暗,他必死无疑。”   肖松庭道:“可判官擅长逃命,这一点,我是真领教了。”   毕伍生点点头:“判官的逃命功夫确实厉害,可我能让他们没有逃命的机会,你若还是放心不下,且在阳间截断他退路,保证万无一失。”   ……   徐志穹在新宅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宅子确实太大了,让徐志穹觉得不踏实。   中郎院也大,好歹还有常德才和杨武,而这新宅搬得太仓促,徐志穹也没雇婢仆,偌大的府邸里就他一个人。   眼看到了丑时,徐志穹还是睡不着,干脆攥着中郎印,回了中郎院。   进了中郎院,却见杨武蹲在院子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徐志穹。   “你作甚呢?”徐志穹感觉杨武不对劲。   杨武喃喃低语道:“你说我若还是提灯郎,她能看上我么?”   “谁看上你了?”   “余杉不要她,梁玉明也不要她,若是我还活着,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徐志穹一惊:“你看见韩笛了!”   “莫急,莫急,”杨武看着徐志穹道,“你说你身边有大师姐,有夏琥,有陶花媛,还有六公主,有卖花糕的林倩娘,有刚当上公主的何芳,还有个苦命的姑娘施双六,   任多姑娘都惦记着你,怎就没人看得上我?我就那么不济么?做人孤苦也就罢了,做鬼还是这么孤苦?”   徐志穹道:“兄弟,你又被她骗了,你听我说,那女人不是真看上你了,她是……”   “你说对了,她看不上我,轮也轮不到我!”杨武笑了,“所以说这事很奇怪,大半夜,我在街上走,好巧不巧就让我遇到了她,你说我为什么就能遇到她?   难道是她等我,她看不上我,为什么还要等我?你说这里是不是有古怪?”   说话间,杨武拿出了韩笛给他的绢帕,交给了徐志穹:“兄弟,你看看这东西是不是有古怪?”   徐志穹拿着绢帕摸索半响,隐隐感受到阴阳二气的流动。   藏得好深!   这绢帕上有术法!   这是追踪位置的术法!   有人要追到中郎院!   若不是杨武提醒,就算绢帕摆在徐志穹面前,徐志穹也未必能察觉。   徐志穹这绝对不会想到有人会盯上中郎院!   “好小子,你出息了!”徐志穹笑了!   “跟你打杀这么久,若是再被她骗了,我特么还待在这世上作甚?”杨武双眼放光道,“我知道她看不上我,可我偏偏看上了她,你说这事怎么办?”   徐志穹狞笑道:“你想怎么办?” 第395章 毕白使,你试试我的万刑   白无常毕伍生,带上一根六尺多长的白杖,上面缠着白纸条穗,走出了酆都城的大门。   这根白杖,叫哀杖,也叫哭丧棒,是白无常的武器。   所有五品冥道修者,只要选择了白无常这条道路,都以哭丧棒为武器,哭丧棒在白无常手里会发挥强大的力量。   他没走黄泉路,也没走通往阴阳司的道路。   他直接走进了满是雾气的荒野。   就是这片荒野,夏琥曾不止一次提醒过徐志穹,千万不要进去。   不光是徐志穹,就连毕伍生也走得十分小心,这片原野,是阴阳交界的蛮荒之地,稍有不慎,就会迷路。   毕伍生打开了一幅绢帛,绢帛上画着一副棋盘,黑白子交错,锁定了中郎院的位置。   毕伍生在荒原之中跋涉了两个多时辰,看到了远处一点灯光。   中郎院门前的红灯笼。   他找到徐志穹的家了。   翻过院墙,他悄无声息进了东院。   杨武坐在正院里,看着手里的绢帕,轻轻的凑到鼻子旁边,深深吸了一口绢帕上的香气。   “太香了,志穹,你说这绢帕上的香味,怎就这么醉人?”   徐志穹看了那绢帕一眼,没有作声。   常德才笑一声道:“你真以为那是绢帕?我看着像是裹脚布。”   杨武啐一口道:“你见过用上等丝绸做的裹脚布么?”   常德才在旁打趣:“怎么没见过,是你眼界窄了,当年我伺候过皇后,裹脚布使用上等的流光锦做的。”   “流光锦?皇后不觉得滑么?”徐志穹进了西厢房。   杨武怒道:“你听老常扯淡,这绝不是裹脚布,韩师妹是天足,哪来的裹脚布?   再者说,这四四方方的,明显是绢帕,裹脚布都是又细又长的,你就像是这个……”   杨武面前突然飘来一根白布,又细又长。   他本想就着这根白布解说一番,刚把白布捻在手里,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对。   “这,这是,这个是……”杨武口唇有些不灵便。   这不是白布条,这是白纸条!   常德才惊呼一声道:“哭丧棒!”   那条白纸瞬间缠住了杨武,杨武哭爹喊娘,老常又不敢来救。   徐志穹从西厢房里冲了出来,拿起短刀,一刀斩断了纸条,杨武得了自由,撒腿就跑,用开门之匙跑去了凡间。   常德才强充淡定,见徐志穹微微颔首,也赶紧离开了中郎院。   眨眼之间,院子里只剩下了徐志穹一个人,一条一条细长的白纸在空中飘荡,纸条之间坠落了些许纸钱,贴着地面盘旋,让徐志穹彷佛置身于一场丧礼之中。   “马中郎,上次你走的仓促,我还没来得及送你,今天让我好好送你一程,   这辈子你与阳世再无牵挂,到了下辈子,你与哪一世都没有牵挂了,我直接让你灰飞烟灭!”   纸钱舞作一团,包裹住了徐志穹,徐志穹运转阴阳二气,在身旁做了一个旋涡,把纸钱源源不断吸到一旁。   光这么站着还不行,纸条如同蠕虫一般,四面八方缠向了徐志穹,徐志穹闪在一旁,想放把火把这些纸条烧了,毕伍生突然出现身后,一棒子打在了徐志穹的嵴背上。   徐志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背后涌出一片血痕。   “看出来了么?我对你留手了,”毕伍生对着徐志穹笑道,“我若是一棍子打在你头上,你现在还有命吗?”   徐志穹想挣扎着爬起来,双脚不听使唤,嵴背也挺不起来,毕伍生笑道:“别白费力气,你嵴梁骨被我打断了,你已经是个废人,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若是想活着,就老老实实告诉我,梁显弘的罪业到底在什么地方?”   徐志穹不说话,在地上奋力爬行,尽量躲过纸钱和纸条。   毕伍生上前,一脚踹在了徐志穹的脸上:“我问你话,你却听不见么?”   徐志穹仰面栽倒在地上,奋力喘息,依旧不说话。   “你何必这么固执?梁显弘已经死了,你不就是要杀个昏君么?杀都杀了,还想怎地?   非想看他下一次油锅才解恨?油锅有那么有趣么?”   毕伍生一挥手,半空之中出现了一口油锅。   “你想要油锅,我给你油锅。”   一片滚油飘洒下来,洒在了徐志穹的身上,徐志穹全身抖战,身上冒起一阵焦烟。   热油数量不多,不足以致命,毕伍生一脚踩在徐志穹被烫熟的皮肉上,弓着身子对徐志穹道:“疼么?你说句话,你说你疼,我就饶了你!”   徐志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可始终没说一句话。   毕伍生又一挥手,数百细碎的钉子插在了徐志穹的身上。   徐志穹一阵抽搐,还是不作声。   毕伍生再一挥手,几十根极细的铁丝勒在徐志穹身上,把皮肉割成几十道。   毕伍生碰了碰半空中的油锅,热油再次洒落在徐志穹身上,把伤口溢出的鲜血烧得焦湖一片。   “瞧你这模样,街边找个烧猪,都比你招人可怜!”毕伍生对着徐志穹脸上啐了一口,“判官,一群缩在阴阳两地的臭虫,平时跟你们客套几句,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毕伍生换了一只脚踩在徐志穹的脸上:“我再问你一次,梁显弘的罪业在哪?”   徐志穹不说,毕伍生捡起一把刀子,插在了徐志穹的脸颊上。   “万刑,万刑,你知道冥道的八品技为什么叫万刑么?你知道刑法何止一万种?”毕伍生扯住刀子,在徐志穹的脸上剜下一块肉来。   “咱们一样一样把所有刑罚试一遍,我看你能扛到什么时候!”   在阳间,毕伍生的技能只能发挥三成的力量。   在阴间,能发挥十成。   在阴阳交界之地,他能发挥出八成,几乎能把阴间所有的刑场逐一调动过来。   毕伍生一挥手,一片炭火坠落下来。   炭火砸在徐志穹身上,嗤嗤作响,一片浓烟之中,毕伍生正在狞笑,忽觉耳边有来了一阵寒风。   他本能躲闪,右边颧骨之上被开出一道一寸多长的口子。   差点忘了,这厮还有一对鸳鸯刃。   他怎么不早用这兵器!   毕伍生看着地上垂死的徐志穹,感觉这厮已经不可能调动意象之力。   可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毕伍生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他赶紧踩住了徐志穹的脖子,不能让他出声音。   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无赦!”   阴维脉生杀意,转冲脉而发,具敌惨死之象!   判官五品技——罚恶无赦!   毕伍生的伤口突然加长,从颧骨往上开到太阳穴,往下开到了下颌骨,半张脸上血流如注。   受这点伤倒不算什么,可徐志穹的声音为什么从背后传了出来?   难道眼前这个是……   “无赦!”   第二声“无赦”传来,伤口加深,右边颧骨被割断,鼻梁也断了,自颧骨往下,和上半张脸脱开了。   毕伍生想咬牙都咬不住了,下半张脸,挂在头上直活动。   他瞪圆了双眼,回头看去,看见了站在背后的徐志穹。   真正的徐志穹在他背后。   脸色差了些,因为徐志穹刚才也很疼。   可他身上竟然毫发无伤,一直被毕伍生折磨的是一具血肉傀儡。   怎么可能?   罚恶无赦,必须在判官受了致命伤之后,才能用出来。   我伤的是傀儡,为什么徐志穹能用出罚恶无赦?   更何况,今天他眼力怎么这么差?   “你,你,不能……”毕伍生含混不清的说道,“傀儡,不可能……”   他想说他不可能分辨不出一具傀儡。   徐志穹笑道:“杂种养出来的猪,你一进院子就中了我的幻术,你可知何谓中郎无畏!你可知中郎院是我的地界!”   中郎院是徐志穹的地盘,徐志穹一早就做足了防备,只要徐志穹有防备,毕伍生就没有胜算。   杨武和常德才都对勾魂使极为敏感,从他们察觉到异常,徐志穹就进了西厢房,开始用三针为媒之术,操控傀儡在院子里行动。   他的本尊留在西厢房里,悄悄施展了六品技。   六品技得手是关键,因为徐志穹的傀儡做的太粗糙,一旦离近,很容易被毕伍生识破。   毕伍生中了六品技,没能分辨出傀儡,开始和傀儡战斗。   傀儡没有徐志穹那么敏捷的身手,也没有技能,只能使用简单的阴阳术,从一开始就不是毕伍生的对手。   但徐志穹不需要傀儡打败毕伍生,相反的是,他需要毕伍生给傀儡造成严重伤害。   三针为媒,徐至穹和傀儡经脉相连,那具被玩的稀碎的傀儡发挥了大用处。   徐志穹能感受到傀儡带来的苦痛,剧烈的苦痛触发了徐志穹的濒死之力,让他成功发动了五品技,罚恶无赦。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让毕伍生受一点轻伤。   这太容易了,这是他的院子,徐志穹占据了最佳的伏击位置,只需要操控鸳鸯刃,就能在完全不需要冒险的情况下,在毕伍生的脸上留下一道血口。   这一寸多长的血口,足以要了毕伍生的命。   “无赦!”   第三声“无赦”传来,毕伍生的伤口开始向后蔓延,若是放着不管,他的上半截脑袋会掉在地上。   生死关头,毕伍生对自己发动了四品技,水拘。   他把自己的脑袋冻住了,阻止伤口进一步扩散。   被冻住的脑袋还有意识,他伸出右手,突然指向了徐志穹的眉心,发动了七品技——湮灭。   他要湮灭徐志穹的灵魂。   徐志穹怎么可能让他得逞,他的速度比徐志穹差了太多,徐志穹一歪头便躲了过去。   毕伍生两步窜上墙头,跳进了东院。   徐志穹先一步来到东院,早早等在他面前。   毕伍生大骇,他重伤在身,又失去先手,在判官面前,几乎没有活路。   他挥起哭丧棒,想和徐志穹拼命,徐志穹突然喊一声道:“万刑!”   万刑?   他怎么会有万刑之技?   他有我冥界修为?   毕伍生大惊,却见徐志穹拿出一条马鞭,在地上抽打了一下。   地上出现了一道陷阱,徐志穹抬起一脚,把毕伍生踹了进去。   铰刀翻飞,毕伍生一条腿化成肉泥。   火焰翻滚,烧得毕伍生皮焦肉烂。   哭丧棒里飞出无数纸条,牢牢抓住陷阱外沿,毕伍生借着哭丧棒从陷阱里爬了出来。   徐志穹拿出雷玉,放出一道炸雷,炸在天灵盖上,又把毕伍生给炸了下去。   毕伍生还没死透,剩了半截身子,还想往上爬,刚一探头,徐志穹又是一脚,把他踩进了陷阱。   这回他飞不出来了,血花翻飞之间,他彻底变成了肉泥,连冰冻的脑袋都变成了肉沫。   徐志穹揉了揉脸颊,又摸了摸胸腹,刚才傀儡受的那番折磨,还留下了不少余痛。   “来吧,毕白使,咱们上路,我看看有谁能定你的罪。”   徐志穹趴在陷阱边缘看了半响,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陷阱里没有罪业,只有一滩肉泥。   之前看不到罪业,徐志穹认为这是冥道修为所致,冥道修者的罪业或是不可见的。   可现在毕伍生死了,所谓身死道消,怎么还没有罪业?   若是没有罪业,他的魂灵又跑哪去了? 第396章 毕伍生,知罪   毕伍生确实死了,但他的魂灵还在。   不仅魂灵在,而且修为没有完全消散。   凭着路熟,他很快跑回了阴间,冲进了酆都城,直奔阎罗殿,守门的几个阴差都吓傻了。   “刚才那是谁?”   “是个魂灵。”   “还特么用你说,我特么看不出是魂灵!你看没看出那是谁的魂灵?”   按照阴间的规矩,游魂不能随意进阎罗殿。   一名阴差比较实在,小声说了一句:“那个是毕白使吧?”   另一个比较实在的阴差道:“看着挺像毕白使的。”   有一个不那么实在的阴差道:“像么?”   一阵寒风吹过,阴差们安静了许久。   一名年长的阴差道:“不管是不是毕白使,游魂都不能进阎罗殿。”   阴差张延海抿抿嘴道:“所以刚才那个就是毕白使,不是什么游魂,咱们都看错了。”   一个实在的阴差道:“那要是毕白使真就变成游魂了呢?”   张延海吸了吸鼻子:“那他也是进了阎罗殿之后,变成了游魂,和咱们没关系。”   毕伍生一路跑到了阎罗殿第九层。   九层阎罗殿是禁地,莫说游魂,就连寻常的阴差都不敢进。   但毕伍生敢进。   不进也不行,他必须把握住复生的机会。   推开大门,前方一座宽敞的大厅,大厅的尽头有三道大门,毕伍生进了右边的大门。   沿着狭长的隧道走了许久,又到一片空地,前方又是三道门,毕伍生走了中间一道门。   如实往复,接连走了九道门,前方出现了一座花园,盛开的鲜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的娇艳。   阳光,原本不该出现在阴间,但却出现在了九层阎罗殿里。   这不是幻术,也不是光影变换制造的错觉,虽然抬起头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太阳,但这里的阳光是真实的。   忍着阳光的灼痛,毕伍生走进了花园。   花园深处,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为花朵修剪枝杈,毕伍生冲上前去,跪在了面前。   “殿君,救我!”   杜春泽,阴司望安殿阎君,那位白悦山多年不见的阎君。   杜阎君看着毕伍生,赶紧将他搀扶起来:“伍生,这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丢了阳生?”   丢了阳生,是阴间的一种特殊说法。   在阴间,只要魂魄还在,就不算丢了性命,死过一回,他们称之为丢了阳生。   毕伍生哭道:“阎君,属下前往中郎院,捉拿判官马尚峰,不慎失手,反中了那恶贼的奸计!”   “此真鲁莽!”杜阎君埋怨道,“你擅闯中郎院,却是冒犯了判官道的地界,若是被白悦山知晓了,岂能善罢甘休。”   毕伍生低着头道:“粱显弘的罪状和判词都是白悦山写的,我做的那些事情,他肯定知道了,他横竖都不会与我干休,属下急于拿回梁显弘的罪业,一时间也没有顾及太多。”   杜阎君叹道:“伍生,不是我责怪你,你识人断事的手段还欠磨练,   白悦山是什么人?你当他心机不深还是胆量不够?他知道了实情,却没捅破这层窗户纸,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不想和咱们道门翻脸,你跑到中郎院去杀他部下,白悦山怎能吃得下这种亏?”   毕伍生抽泣一声道:“说到底,吃亏的也不是他,属下如今只剩这一点魂魄,肉身却被马尚峰那个杂种给毁了。”   阎君慨叹一声:“那马尚峰的身份查清楚了么?”   “查清楚了,”毕伍生点点头道,“肖松庭和他是旧相识,他原本是掌灯衙门里的提灯郎,名叫徐志穹,入道一年多些,便有了五品修为,梁显弘死在了他手上,他还被新皇帝封为了运侯。”   “徐志穹!”杜阎君皱紧双眉道,“能杀了阳间的皇帝,这厮必然不是凡辈。”   毕伍生甚是不服:“殿君,待我复生之后,三日内,必定生擒此贼,交给您发落。”   杜阎君点点头:“伍生,日后不可再鲁莽,切记要小心行事。”   毕伍生连连点头。   杜阎君从袖口里拿出一枚药丸,交给毕伍生道:“先把还魂丹吃下,若是没什么异常,便去还阳阁里,选个好身躯回来。”   毕伍生吞下丹药道:“都听殿君吩咐。”   杜阎君拿起刀剪,继续修整花草,毕伍生在旁边候着,等了大概一顿饭的功夫,毕伍生道:“殿君,属下觉得没什么异常。”   杜阎君点点头道:“那便好。”   毕伍生又等了片刻,道:“殿君,属下这就去还阳阁找肉身了。”   杜阎君摇头道:“别急,再等片刻。”   毕伍生又等了片刻,实在按捺不住焦急,却见杜阎君还在不紧不慢拾掇花草,且上前一步道:“殿君,我还是去还阳阁吧,若是耽搁久了,属下怕丢了修为。”   冥道修者吃了还阳丹,若是能及时还阳,冥道修为还能保得住。   “莫急此一时,且再等片刻。”   毕伍生不敢多说,且低头等着。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杜阎君回头道:“伍生,你觉得如何?”   “属下,属,我……”毕伍生摸了摸脖子,直觉喉头紧涩,好像卡了一口沙子,说不出话来。   “伍生,你这是怎地了?”杜阎君关切的看着毕伍生。   “我,我,我……”毕伍生看着杜阎君,发觉情况不妙。   杜阎君盯着毕伍生,看了许久,问道:“伍生,你知罪?”   毕伍生张大了嘴,出不了一点声音。   他掉头想跑,杜阎君手里的剪刀卡察一响,毕伍生魂魄突然绵软下去,双腿随即失去了知觉。   “伍生,你知罪么?”杜阎君又问了一句。   毕伍生嘴唇不停颤动,彷佛说了好多话,可喉咙里最终只冒出了三个字:“我知罪。”   杜阎君给他吃的不是还魂丹。   他明白了,可一切都晚了。   杜阎君放下刀剪,没做任何解释,提着毕伍生的魂魄,离开了阎罗殿。   站在门口的阴差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也不想明白。   在阎君面前,他们没有多问的资格,也没有抬头的勇气。   杜阎君提着毕伍生,出了酆都城,眨眼之间来到了赏善司。   白悦山正在小亭之中弹奏一曲《蝶恋花》,琴弦突然绷断,白悦山抬起头,微笑的看着眼前的友人。   “杜阎君,久违了。”   “白大夫,老朽来迟了!”杜阎君把毕伍生提到白悦山面前,“我把这孽障带来了,且等白大夫写一纸判书!”   白悦山看着毕伍生,问道:“毕伍生,你知罪吗?”   毕伍生张着嘴,嘴唇翕动许久,最终还是挤出来那三个字:“我知罪。”   白悦山点点头,对毕伍生的态度还算满意。   他拿出了修补好的银镜,对着毕伍生的魂魄照了照,迅速看清了毕伍生的罪行。   毕伍生看着镜子,又看向了杜阎君。   他和杜阎君一起做过很多事情,这些事情竟然在镜子上全都呈现不出来。   现在毕伍生明白了一件事。   杜阎君想要灭口,其实非常简单,动动手指,就能让毕伍生的魂魄灰飞烟灭。   可他非要费了一番周折,让毕伍生吃下了一枚药丸。   这枚药丸很重要,能让他不乱说话,这药丸能让他“心甘情愿”顶罪,这药丸还能抹杀一些东西,和杜阎君有关的东西。   白悦山记录下罪状后,写下了判词。   勾魂使毕伍生,入千刀狱,每日受凌迟八个时辰,每个时辰三十刀,服刑二百年。   这判的可不算狠,算是给了杜阎君面子,杜阎君拱手称谢。   写好判词,白悦山为杜阎君沏了一杯茶,杜阎君慨叹一声道:“出了这等事,是我治下无方,白大夫,我真是没脸见你。”   白悦山笑道:“哪条道上都有败类,前些日子我到滑州,也杀了不少同道恶徒。”   杜阎君叹口气道:“修为到了咱们这一步,处处不易,心心念念的,都是道门的得失荣辱。”   白悦山也叹了口气:“这多年,未曾见过阎君,白某以为阎君还在为此前的事情记恨我!”   杜阎君摆摆手道:“这是哪的话,当年若不是你替我铲除了那些个败类,他们只怕要惹出天塌地陷的祸端,我谢你还来不及,怎能怪你?   这些年来,不太想管阎罗殿里的事情,我年岁大了,趁着老死之前,还想多争两年寿数,可这往三品的路,不好走,老弟你也知道,想要这凡尘登峰造极的修为,得靠天分,靠命数,还得尽心全力,   我想专心致志修行,且想把阎罗殿交给这群部下,这才一转眼,老弟,就这么一转眼的光景,前有钟剑雪,后有毕伍生,转眼就出了这两个孽障!”   说到此,杜阎君气得说不出话,白悦山赶紧安慰道:“阎君莫要自责,只怪这般恶贼把心机藏得太深。”   罢了!杜阎君起身告辞,“我先把这恶徒送去受苦,等来日抓到钟剑雪那孽障,再来找你。”   杜阎君走了,白悦山坐回了小亭中,继续弹琴。   曲调转换,由温婉的蝶恋花,渐渐改为大气的《定风波》。   白悦山的心情很好,这场风波终于平息了。   ……   杜阎君提着毕伍生的魂魄,回到了阎罗殿。   毕伍生很害怕,但他相信事情会有转机。   杜阎君不会真让我去服刑,他会找个地方把我关押起来,等风声过去了,再让我复生。   到了那个时候,我可能要丢掉不少修为,可能要掉到六品,甚至是七品。   这也无妨,我去当个六品都官倒也逍遥自在,就怕掉到七品,要从典狱重新做起……   杜阎君带着他进了阎罗殿,所有阴差一律低头,一语不发。   进了一间偏厅,杜阎君把毕伍生交给了聂贵安,把判词也放在了桌子上。   聂贵安看着杜阎君,又看了看毕伍生,身上的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   杜阎君神色淡然道:“把罪囚收了吧。”   聂贵安点了点头,一群掌刑看着聂贵安道。   “这,这是来真的?”   “要我说,意思一下就算了。”   “那可是勾魂使,咱们能怎么个意思?”   “找个地方先关着吧。”   毕伍生紧紧盯着聂贵安。   聂贵安看着判词,这次依旧没有罪状,连罪业都没有。   但这是阎君送来的。   毕伍生死死盯着聂贵安,眼神里带着威吓。   聂贵安咬咬牙,收起判书,抱拳道:“毕白使,对不住了,规矩就是规矩,弟兄们,把毕白使捆好,给毕白使磨刀!” 第397章 肖松庭,你往哪逃?   徐志穹从中郎院来到阳间,去往了京城南边的南树村。   南树村曾是京城之外的一座大村,十年前,村子里的土地突然不长庄稼。   不长庄稼的原因未能查明,当时的朱雀宫大宗伯炎焕亲自来看过,也没看出个端倪。   一年如此,年年如此,不出三年,这村子便彻底荒废了,徐志穹告诉过杨武和常德才,在南树村里等着他。   两人躲在一座富户的宅院里,前院后院被搬的空空荡荡,宅子多年没人居住,甚是破败,两人且在后院正房里,一人抱着一个香炉,吸着檀香。   檀香刚烧完两颗,徐志穹回来了,杨武抱着香炉上前道:“把那鸟厮打跑了么?”   徐志穹摇头道:“没打跑。”   杨武神情沮丧道:“如此说来,咱家院子却被这鸟厮给占了,咱们以后可住哪?”   徐志穹笑道:“跟我住侯爵府呀,那么大的宅邸不够你们住?”   杨武摇头道:“那宅子我住的不踏实,总觉得太大了。”   不止徐志穹觉得不踏实,杨武也有同感。   常德才在旁笑道:“你听主子逗你,主子身上连个伤痕都没有,那鸟厮定是死在主子手里了。”   杨武嗤笑一声道:“你当我不知道他逗我,我也逗他呢,那白无常的骨肉还在吧,我最近也学着做傀儡,你把他留给我吧。”   “骨肉是在,就是不好拾掇,细碎了一些。”   “细碎一些无妨,我又不是阴阳道的,我用的傀儡和你们不一样。”   常德才且从背囊里拿出一只烤鸡,一瓶酒,递给徐志穹,徐志穹大快朵颐,杨武和常德才抱着香炉在旁边作陪。   三人坐在墙下,各自吃喝。   等烤鸡吃下去一半,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徐志穹把烤鸡收好,示意两人要开工了。   门外传来了肖松庭的声音:“志穹,兄弟,这才几天,咱们又见面了,出来说句话吧。”   徐志穹不作声,借着破窗向外张望,但见肖松庭带着五六十人站在院子里。   打开罪业之童一看,徐志穹吓了一跳,这些人都有六七品的修为,肖松庭上哪找了这么多好手?这是把怒夫教精锐带来了?   肖松庭见徐志穹不做回应,又高声喊道:“你不愿意出来,好歹让杨兄弟出来说句话,我这有你们韩师妹的消息!”   常德才回头看了看杨武,杨武已经做好了准备。   肖松庭又叹一声:“兄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有逃跑的办法?我告诉你,你现在哪也去不了,要么咱们好好聊聊,要么我在这里给你们提前修个坟冢!”   在毕伍生的指点下,肖松庭自创了一道特殊的法阵,能在阴阳两世之间加一道屏障,阻断两界的联系。   现在徐志穹不能回中郎院,也不能去罚恶司,只能和肖松庭打一场。   打就打!   “出手吧,肖司徒!”徐志穹喝道,“不就人多么,了不起是怎地?”   肖松庭先让手下往房子里冲,他没打算和徐志穹正面交锋,他知道徐志穹身边的两个役人挺厉害。   他先让部下消耗徐志穹,身边带来的这些人都是消耗品。   他们本身没有修为,有修为的是他们身上的外道蛊虫,他们是外道蛊士。   五六十个外道蛊士一并冲进了房子里,没想到房子里竟然有一百多人!   这一百多人拿着武器,对着外道蛊士一通噼砍,狭窄的房间里开始了一场让人无法理解的混战。   蛊士的攻击力很强,一个螳螂蛊士轻松斩断了对方的手臂。   但对方丢了手臂,却还能战斗,而且战斗过程没有任何停顿,几乎看不出对方感受到了痛苦。   蛊士的防御力很强,对手的兵刃很难对他们造成致命伤害,可对手的防御力也不低,不到粉身碎骨,不会停止战斗,纵使粉身碎骨,很快又有新人顶上。   蛊术最可怕的地方是毒,一名高品的蛇蛊狠狠咬住一名敌人,注入了大量毒液。   敌人竟然毫发无伤,只在脖子上留下了两个窟窿!   这是什么敌人?   这是纸人!   有阴阳法阵!   怎么可能一次操控这么多纸人?   这是徐志穹的手段?   不可能,他只有阴阳七品修为。   肖松庭大致数了一下,这屋子里的纸人一百有余,战力如何姑且不论,横竖都能厮杀,这等手段连我都没有。   难道又是他的役人?   是那个俊俏的女子,还是杨武那个废物?   难道他身边另有高手?   肖松庭大惊,试图破解杨武的阴阳法阵,摸索许久,没找到法阵的机理,只能摸索出其中的阴气,居然摸索不出阳气的多寡。   焦躁之际,一阵杀气凝结于身后。   肖松庭缓缓转身,只觉脑仁一阵炸响。   “松庭,多年不见!”武彻书院林天正,站在了肖松庭身后。   他刚才就可以一拳打爆肖松庭的脑袋,可林院长不愿在背后下手,尤其不愿对自己的弟子下手。   中计了!   徐志穹早就请来了帮手。   他用自己做诱饵,在这里埋伏我!   “院长,我,我,对不住你……”肖松庭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松庭,你在杀道上天资不济,没想到在阴阳道门另有作为,这本是一件好事,可你为何不用在正途?”   肖松庭低下头去:“弟子无话可说,请院长赐弟子一死!”   倘若肖松庭反抗,林天正会毫不犹疑杀了他。   可肖松庭引颈受死,林天正反倒有些有些犹豫。   他不想杀一个手无寸铁,无力相抗的弟子。   把他抓回去,交给皇帝处置吧。   林天正长叹了一声。   肖松庭的眼珠转了转。   他看向了院子左边的一段残墙。   他没有贸然行动,一股浩然正气缓缓袭来。   林天正还有帮手!   浩然书院左楚贤走进了院子:“林院长,你若是狠不下心,左某愿意代劳。”   林天正摇头道:“清理门户的事情,就不劳左院长了。”   林天正缓缓走向了肖松庭。   躲在屋子里的徐志穹皱紧了眉头。   院长这是明显下不去手。   谋划到了这一步,难道还能让肖松庭跑了?   院长,让我帮你一把。   趁着院长震慑住了肖松庭,徐志穹准备在背后要了肖松庭的命。   他刚想用八品技潜到肖松庭背后,忽觉胸口一阵颤抖。   不好!   炼化功勋!   刚才他杀了毕伍生,眼下身体突然开始炼化功勋。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一颗颗汗珠顺着额头滚落,徐志穹的身体变得极度虚弱。   常德才在旁看出了异样,小声说道:“主子,你怎地了?”   “一百颗,不多,就一百……”   “什么一百?”   徐志穹摇摇头,没作声,双眼紧紧盯着肖松庭。   常德才明白徐志穹的意思:“我去杀了这厮。”   徐志穹拦住了常德才。   常德才身份太特殊,虽说四品,但终究还是鬼魂,林天正和左楚贤又不知他来历,一道杀气加上一道浩然正气,常德才的魂魄非散了不可。   林天正走到肖松庭近前,喝一声道:“让你的人立刻住手!”   肖松庭站起身来,回头催动法阵,把屋子里所有的蛊士全都传送到了院子里。   杨武还操控着一堆纸人,低声问徐志穹:“追出去么?”   徐志穹摇头,林天正认识杨武,他的身份更不能暴露,且先在屋子里看着情势。   肖松庭对众人道:“放下兵刃,跟林院长走!”   看到蛊士们纷纷放下武器,林天正和左楚贤同时放下了戒备。   没想到肖松庭猛然一抬手,蛊士胸前的衣衫纷纷炸裂,溅起一阵烟尘。   左楚贤意识到情况不妙,惊呼一声:“循礼!”   林天正和肖松庭有师生之谊,左楚贤想借师生之礼限制肖松庭的行动。   肖松庭拼上全身气机,与左楚贤相抗。   两人差着品级,理应左楚贤占优,但肖松庭毫无保留,将杀气和阴阳二气用到极限,立刻从循礼之中挣脱了出来。   林天正大怒,想一拳打死肖松庭,拳锋过处,肖松庭消失不见,留在眼前的,是几十个暴走的蛊士!   有人脸颊开裂,生出螯牙和触须,有人身躯胀大,生出满身盔甲,有人四肢消失,化身蠕虫,嘶吼着冲向林天正和左楚贤。   林天正拔出佩刀,连杀数名蛊士,还在搜寻肖松庭的身影。   “滥施仁义!莫再理会你那弟子了,这些蛊人一个都不能放走!”左楚贤长叹一声,将藏在暗处的十几名大儒召唤了出来。   林天正气得直跺脚,且呼喊一声,武彻书院的武师们也冲了出来,院子里陷入一片混战。   肖松庭踉踉跄跄走到村口,借着法阵来回跳跃,不多时便回了京城。   不能再用法阵了,和左楚贤对抗这一下,肖松庭堵上了性命,眼下他饥肠辘辘且乏困不堪,这都是气机耗尽的征兆。   气机一旦彻底耗尽,肖松庭会送命。   穿过城南瓦市,肖松庭走进一条巷子,进了一座民宅。   韩笛正在民宅之中调和气机,吃了肖松庭的丹药,气机在经脉之中总是不太顺畅。   看到肖松庭进了院子,韩笛急忙施礼,肖松庭摆摆手道:“拿些干粮来!”   韩笛拿了些茶点,肖松庭就着冷茶,吃了整整两包点心,躺在床上慢慢调息。   躺了片刻,肖松庭觉得背后好像有东西,赶紧把外衫脱下来,发现一个一寸多高的纸人贴在了衣服上。   这纸人哪里来的?   糟了!   肖松庭半天合不上嘴,这是他惯用的手段,没想到会有中计的一天。   “其实早该想到,他身边有用纸人的高手,是我大意了……”肖松庭喃喃自语。   韩笛在旁道:“谁是高手?出了什么事情。”   肖松庭示意韩笛不要说话,且静静思考着对策。   徐志穹不时就要追来,自己气机尚未恢复,连法阵都用不得,却拿什么抵挡?   思量许久,肖松庭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对韩笛道:“我有一桩差事交给你,你先去拿两根双生蜡烛。”   韩笛拿来了蜡烛,肖松庭把其中一根交给了韩笛:“你想办法把你两位师兄引开,事成之后,再把蜡烛点亮。”   韩笛一怔:“我,我去?”   肖松庭笑容不改,但眼神之中露出一丝寒光:“你敢抗命?信不信我废了你修为?”   韩笛赶忙施礼道:“属下不敢。” 第398章 那是他先人   肖松庭把纸人烧了。   他是要告诉徐志穹,我已经察觉到了纸人的存在。   这样会给徐志穹造成错觉,肖松庭既然发现了纸人,势必不会留在远处,肯定会离开那座民宅。   可其实徐志穹根本不知道纸人的事情,他是用中郎印追踪肖松庭的。   杨武发现纸人状况不对,提醒了徐志穹一句:“志穹,我放在肖松庭身上的纸人,好像被烧了!”   徐志穹诧道:“什么纸人?”   “我新学的手段,追踪用的……”   “新学的手段也敢用在他身上!”徐志穹责怪了杨武几句,杨武没敢作声。   不光在肖松庭身上有纸人,徐志穹身上也有,常德才身上也有!   好不容易学会了一项术法,杨武真想卖弄一下,拿着纸人到处贴,可看徐志穹的态度,他又不敢多说。   ……   韩笛战战兢兢守在院子里。   肖松庭让她把徐志穹和杨武引开。   若只是杨武来了还好说,若是徐志穹来了该怎么办?   当初用了多少方法勾引徐志穹?   约徐志穹去客栈,他都不上当!   别说几句甜言蜜语,就是脱剥了衣衫贴上去,徐志穹都懒得看她一眼。   想引开他是不可能的,徐志穹这厮心狠手毒,韩笛真怕自己死在他手上!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窗前风铃作响,肖松庭在屋子里道:“你师兄们来了,去巷子里等着。”   “去,去,去巷子里?”   “快去!”   韩笛无奈,推开房门,站在了巷子里。   巷子里漆黑一片,一个人都没有,韩笛哆嗦了一下,都快尿裤子了。   看肖松庭刚才那模样,好像受了重伤,多半是打不过徐志穹。   一会若是杨武一个人来了,且想办法把他引开。   若是徐志穹一起来了,我就跑,不能为了肖松庭白送了性命!   韩笛打定了主意,站在巷子里四下张望。   不多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巷子口。   是杨武!   只有他一个。   韩笛满心欢喜,冲了上去,二话不说,先把杨武抱住。   “杨师兄,你果真来了,你答应每晚都来找我,你当真没有骗我。”   杨武神色木然,韩笛心头一凛。   这傻子看来有防备。   杨武冷冰冰的推开了韩笛:“韩师妹,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可你为什么又骗我?”   怎么办?   死不承认?   不妥!   杨武已经知道真相,若是一句实话没有,却不好让他上钩。   说实话!   说一半实话。   韩笛鼻尖一颤,眼泪说来就来。   “杨师兄,我对不起你,”韩笛抽泣道,“我被六公主逐出了红衣阁,流落在京城,吃住都没着落,都快要饭去了,   也怪我愚笨了些,遇到肖松庭那恶徒,却说愿意传授我阴阳术,我一时湖涂又信了他,   他做过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我以为他真把我当成了弟子,且按他吩咐,在瓦市摆个饮子摊,赚个湖口钱,我真没想到他想利用我算计你,   杨师兄,我昨晚真的没有骗你,见了你我真心欢喜,你若不信,且把我这心剖出来给你看看!   直到今夜,我才自己中了他的奸计,我在这里等你,是为了给你送信,肖松庭布下了罗网,想让你和徐师兄上当,你可千万不能去找那姓肖的,他们有上百人埋伏在那院子里。”   杨武思量片刻,摇摇头道:“我不能信你,今天那姓肖的必须得死,否则我没法和志穹交代。”   韩笛哭道:“杨师兄,你若不信小妹,小妹当即死在你面前!”   韩笛拔出匕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动作虽然逼真,但韩笛自有分寸,她连一点皮肉都舍不得割破。   杨武也舍不得她,一把攥住了韩笛的手腕,抽泣一声道:“师妹,我,我信你。”   韩笛心下长出了一口气,脸上依旧泪落不止:“师兄,小妹发誓再也不骗你,小妹对你,是真心的!”   杨武擦擦眼泪道:“无论你是不是骗我,我都信你,你赶紧走,我想办法引开志穹。”   杨武把韩笛搂在怀里,抱了好一会,转身离去。   “师兄,师兄,师……”韩笛的眼泪戛然而止,看着杨武消失在巷子里,韩笛吹亮了火折子,点亮了双生蜡烛。   任务完成了,我也算对得起肖司徒了。   我还回不回院子?   若是杨武引不走徐志穹,那厮绝对不会放过我,我回去了就是等死。   如此说来,却不该再回院子。   可若是杨武能引走徐志穹呢?   我若不回去,岂不是错过了大功一件?   韩笛犹豫半响,还是对杨武有些信心,决定先回院子。   刚走两步,突然觉得一股寒气从身后袭来。   没等韩笛回头,杨武从身后抱住了她。   韩笛大惊失色,手里的蜡烛掉了,被杨武一把接住。   “这蜡烛可不能灭了,这是你刚给肖松庭送去好消息。”   韩笛想喊,杨武一把堵住了她的嘴。   韩笛想要挣扎,忽觉刺骨的气机正慢慢灌注到她的经脉之中。   那感觉像被剥了一层皮。   剧痛之下,韩笛的眼中满是血泪,剥皮之痛过后,又感觉有一把刀子在剔自己的骨肉。   纯阴之气蚀体,以韩笛的修为完全无法抵挡,整个人好像经历一场凌迟。   阴气彻底灌注,杨武打了个寒战,满足的笑了。   韩笛看起来毫发无损,可实际上人已经死透了,魂魄被阴气锁在了躯体之中,杨武将尸体藏好,悄悄走进了民宅。   ……   自韩笛出门,肖松庭把为数不多的气机全都集结在一起,做了最坏的打算。   不管是徐志穹还是杨武,只要他们敢进这间屋子,肖松庭至少要给他们一次重创。   直到看到双生蜡烛亮起,肖松庭有如劫后余生,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用处,肖松庭始终相信这世上没有废物。   在他所有部下当中韩笛的天资最差,吃了任多丹药,杀道修为还在九品中,阴阳道勉强入品,至今还在九品下。   可修为差,不代表本事差,杨武始终在她的掌控之下,能把一个男人拿捏到这一步,就连肖松庭都为之叹服。   歇了将近半个时辰,气机多少攒下一些,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差不多就能使用法阵了。   肖松庭闭上眼睛,集中意念,在经脉之中不断温养气机,气机原本在经脉之中缓缓流动,不知是何缘故,忽然疾速运转。   肖松庭一惊,睁眼一看,徐志穹站在面前左手刚好触碰到他的肩头。   费尽心力积攒的一点气机,瞬间被徐志穹吸得干干净净。   徐志穹没有第一时间动手杀他,肖松庭心机太深,手段太多,徐志穹怕中了他后手。   如今被吸干了气机,肖松庭绝望了,徐志穹再没给他留下半点机会。   “志穹,你听我说,你不能杀我,这其中有很多机密,杀了我,你再也别想知道。”   徐志穹拔出了鸳鸯刃,对准了肖松庭的眉心。   跑也跑不过,打也打不过,肖松庭只剩下一张嘴了:   “你知道怒夫教有多少教众?怒夫教里有多少道门?饕餮外身从何而来?饕餮残魂从何而来?我都可以告诉你,志穹,容我一条命!”   鸳鸯刃直接刺了下来,徐志穹不想听他多说一句话。   这些秘密徐志穹确实很想知道,但比起活人,徐志穹更想审问他的灵魂,只要他活着,对徐志穹乃至整个大宣,都是莫大的威胁。   刀尖刚刺进眉心一寸多些,一把短刀突然砍向了徐志穹的手腕。   徐志穹立刻缩手,用意象之力操控着鸳鸯刃继续刺肖松庭的脑门。   鸳鸯刃又刺进去一寸,隋智把鸳鸯刃拔了出来,想要注入气机。   若是被他注入了气机,鸳鸯刃会改换主人,徐志穹赶紧调动意象之力,把鸳鸯刃夺了回来。   隋智这厮又来了!   来得好!   肖松庭脑门上开了个窟窿,神情恍忽,目光涣散,艰难喊道:“大,大,大司马救我!”   随之慨叹一声:“肖司徒,我到底要救你多少次?志穹,你别介意,我带肖司徒先走一步。”   “隋大司马,别急呀,坐下喝杯茶再走!”徐志穹操控鸳鸯刃,刺向了隋智的喉咙。   隋智躲开鸳鸯刃,笑道:“志穹,就凭你的茶艺,也想留得住我?”   隋智有三品饕餮道修为,五品兵道修为,五品杀道修为。   论实力,别说留住隋智,能从隋智手底下逃命,也算是徐志穹的造化。   可徐志穹今天非要留住他。   “老常,动手!”   常德才一直蹲在房梁上,听到徐志穹的命令,立刻跳到隋智身后,伸出手指,点向隋智后心。   隋智不躲不闪,趁着常德才从房梁上跳下的时候,他把手里的短刀吞进了肚子。   这是作甚?   徐志穹看呆了,下一个节目是不是胸口碎大石?   等隋智把短刀吞下,常德才已经点中了隋智的后心,与此同时,徐志穹操控鸳鸯刃割中了隋智的喉咙。   怎么看,隋智都没活路了。   可常德才点了三下,听到了三声脆响。   铛铛铛!   老常傻眼了,他的心是铁做的。   鸳鸯刃划过喉咙,迸出一片火星。   隋智的喉咙也是铁做的。   饕餮七品技,吞铁。   隋智吞下了钢刀,强化了自己的身体。   他面带笑容看着徐志穹,拎起肖松庭,破窗而出。   “拖住他!”徐志穹大喝一声,杨武在窗外释放出一道阴气。   隋智很想把这股气机吞了,可闻了闻气机的成色,赶紧屏住了呼吸。   纯阴之气,隋智不上当。   他避开了大部分阴气,一脚踢开杨武。   杨武也不恋战,撒腿跑出了院子。   这是徐志穹的吩咐,打完这一下,杨武立刻撤退,常德才暂时留在屋子里,等待接应。   拖住这一会就够了,徐志穹已经送出了消息,援兵马上就到。   隋智不理解徐志穹的意图,也不想去理解,他操控骨骼里的机关,正要飞起来,一股威压迫使他低下了头。   梁季雄飞在半空,俯视着隋智。   隋智大惊,脚尖点地,连续滑步,极力避开梁季雄,忽觉一步踏空,赶紧把脚收了回来。   脚下有机关!   隋智一抬头,但见钟参现身在半空,默默看着他。   林天正和左楚贤是用来对付肖松庭的。   梁季雄和钟参是用来对付隋智的。   从徐志穹决定出手那一刻起,就把隋智一并算了进来。   什么级别的帮手,对付什么级别的敌人。   只要隋智敢来,徐志穹就把握让他有来无回。   把你们这两个鸟厮一并拾掇了,再把怒夫教一网打尽!   梁季雄飞到隋智身前,笑道:“隋侍郎,随老夫到苍龙殿喝杯酒,老夫有不少事情想问你。”   钟参来到隋智身后:“当年北征,你我也算有同袍之情,别打了,咱们叙叙旧,我再找皇帝求求情,让你死的痛快些。”   太卜站在隋智身边,神情严肃道:“除了饕餮外身和饕餮残魂,你们怒夫教里还有什么宝贝?都拿出来吧,我还想炼一炉好丹!炼成了我分你一半!”   隋智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卜这番话说的很有诚意!   徐志穹看着太卜道:“你来作甚?”   他没请太卜过来。   太卜回过头道:“狂生,我来帮你,你还嫌弃我是怎地?”   是有点嫌弃你。   谁请他来的?谁给他的消息?   来就来了吧,看太卜的样子还算正常,不过他每次都装的很正常。   只要不受刺激,打一架的实力应该还是有的。   就算突然发疯,只要不捣乱,问题也不大。   “隋大司马,这回你还能往哪逃?”徐志穹从窗子里跳了出来,微笑的看着隋智。   隋智回头看着徐志穹,也笑了:“贤侄,放我走吧,我是为你好!”   “又是为我好?”徐志穹笑道,“你能换个说辞么?”   隋智没作声,只默默看着众人。   众人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若是那人间的星官还在,你们勉强还有一战之力,可惜他不在,你们实在看不入眼。”   话音落地,除了徐志穹,在场所有人,包括粱季雄在内,全都低下了头。   等抬头再看,却发现隋智和肖松庭都没了踪影。   不光是他们,徐志穹也不见了。   有人抓走了徐志穹!   “主子……”躲在屋子里的常德才吓傻了。   粱季雄惊慌道:“志穹,志穹去哪了?时才那是什么人?”   钟参一脸茫然。   太卜看着粱季雄,端正神色道:“是你先人!”   “先人?”梁季雄看着太卜。   太卜点点头道:“他是你先人,他越了规矩!” 第399章 无名之人与无名之地   粱季雄看着太卜,问道:“你说什么先人?你说什么规矩?你这老疯子到底要说甚?”   “嘿嘿嘿嘿!”太卜笑了两声,身形突然消失。   粱季雄没心思理会太卜,到处寻觅徐志穹的踪迹。   钟参没有找人的技能,赶紧回皇城司,吩咐手下人四处调查。   常德才傻了眼,不知该怎么做,干脆去了罚恶司,在中郎馆里找到了夏琥:“夫人,不好了,主子丢了!”   ……   一阵寒风吹过,徐志穹睁开了眼睛。   之前还在和隋智恶战,两员救兵已经到位,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太卜,无论怎么看,隋智都没活路了。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睡着了?   怎么一睁眼,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什么地方?   徐志穹四下张望,只看到了草。   有枯草,有青草,黄绿相间的野草长到了胸口,徐志穹在草丛之中四下观望,野草之外,还是野草。   这是浑天荡?   不对,浑天荡有一股逼人的阴气,比地府还要精纯,连徐志穹都无法抵挡。   这里的气息还算正常,徐志穹没觉得不适。   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地方。   徐志穹碰了一下中郎印。   没反应。   这里被隔绝了?   难道这是阴间?   到底是谁把我带到这的?   徐志穹抬起头仰望着夜空,看到了漫天星辰。   在阴间是看不到星星的,仰头望去只能看到茫茫雾气。   这里应该还是人间。   既然是人间,又回不去中郎院,自己应该是受了某种法阵的限制。   从法阵里走出去,自然就能会中郎院,回了中郎院什么都好说。   且找找这附近有路没有。   要说没路,四周都是荒草,随便你走。   可随便走,总得有个方向。   徐志穹抬头望向天空,按照太卜交给他的星象,艰难的找到了北方七宿。   为什么要往北走?   其实往哪都一样,只要保证能走直线就好。   法阵的面积肯定是有限的,以徐志穹的速度,朝着同一个方向跑,有一盏茶的时间,肯定能跑出法阵的范围。   跑了一盏茶的时间,徐志穹高估自己了。   首先中郎印没有反应,他还在法阵的范围之内。   其次,他也没跑多远,在这荒草从里,他根本跑不快。   这草不知长了多少年月,上面茎叶粗壮,脚下盘根错节,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徐志穹觉得脚踝一阵刺痛,撸起裤管一看,一条拇指大小的毛虫正在脚踝上啃咬,都出血了。   这东西有毒么?   徐志穹扯掉了毛虫,扔在一旁,拔出彪魑刃,当做镰刀开路。   砍了几刀,徐志穹把彪魑刃扔了,草茎强韧到如此程度,连彪魑刃都割不断!   徐志穹抽出了星铁戟,别说,这东西好用,一戟下去,砍倒荒草一大片。   徐志穹一边开路,一边朝前走,每走十几步,便试探一下中郎印。   一直走了半个多时辰,中郎印还是没有反应,徐志穹擦了把汗水,看着身后开出来的漫长道路,忍不住自言自语:“这法阵到底有多大?”   “别白费力气,”头顶传来一个声音,“有一个人跑的比你还快,跑了一天一夜都没跑出去。”   徐志穹抬起头,但见头顶上飘着一个男子。   目测身长七尺二三,穿一身蓝布长袍,四十多岁模样,脸颊饱满,微胖,双目如炬,留着将近一尺的长髯,气质非同一般。   徐志穹见过这人,在苍龙殿里,太子测修为的那一天。   他是瑾王带来的那名侍卫,当天他带着铁盔,铁盔还压得很低,徐志穹在苍龙殿里没太看清他模样。   但李沙白看的清楚,还在画中把他的长相画了出来,并一再告戒徐志穹要小心此人。   徐志穹问道:“敢问高姓大名?”   那人俯视着徐志穹道:“我姓梁,你叫我梁无名就是。”   梁无名。   他不想把名字说出来。   “既是姓梁,莫非是大宣王室?”   梁无名点了点头。   徐志穹道:“既是大宣王室,怎不守大宣王法?却对提灯郎行凶?”   梁无名闻言放声大笑:“你这人倒是有趣,你且说说王室为何要守王法?王法是给王室定的么?你真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骗那些蠢人的笑话,你还能当真么?”   徐志穹笑道:“我还真就当真了。”   梁无名点点头道:“也对,你是个胆大包天的佞臣,还真就犯下了弑君的不赦之罪!”   徐志穹摇头道:“杀昏君无罪。”   “你说他是昏君,且说出个其中的道理?”   徐志穹道:“割大宣疆土,拱手送于外敌,却不是昏君所为?”   梁无名摇头道:“大宣江山,是我梁家江山,一如你自家门前有几亩地,想送给谁,便送给谁,何罪之有?”   徐志穹又道:“残害百姓,数以万计,却不是昏君所为?”   梁无名还是摇头:“大宣百姓,也是我梁家百姓,一如你自家养了些牛羊,想杀几只,便杀几只,何罪之有?”   徐志穹又道:“他修炼邪道,算昏君么?”   “饕餮贪道,这件事情我也是知道的,”梁无名道,“且不说他修炼贪道,却说你这人不贪么?   你入判官道不过一年有余,而今已有五品修为,你敢说你不贪?   你赚够了升八品的功勋,却不肯晋升,借九品之便,藏了满身功勋,将八品修行直接跳了过去,你敢说你不贪?”   这事他也知道?   梁无名好像看穿了徐志穹的心思,笑道:“害怕么?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这世间之事,我无所不知!”   你无所不知?   这句话还真吓不住徐志穹。   我修行中的细节,他的确知道。   但其中的原因,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玄妙。   肖松庭与冥界有往来,他救了肖松庭,证明他和冥界也有干系。   只要从冥界查一下账本,就能推测出我藏功勋的事情。   梁无名接着说道:“你有贪念不是罪,他修贪道,难道就是罪么?贪道与五方正道同根同源,同为创世道门,是非对错岂能一言以蔽之?”   他说五方正道?   徐志穹问道:“你把判官道算作正道?这可不合宗室的规矩。”   梁无名笑道:“宗室的规矩,也不是给宗室定的,你想知道判官道的来历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做笔生意,   你把昭兴皇帝的罪业还给我,他已经死了,是非功过皆已化作云烟,我不忍他魂魄继续受苦,   只要你把他罪业给我,我不仅告诉你判官道的来历,还能放你一条生路,知道了道门的根本,你修为必当突飞猛进。”   “好!”徐志穹答应了,“罪业不在我身上,你放了我,我去拿,拿到之后立刻给你。”   梁无名微微笑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当真机智过人?你知不知道你这些愚妄之举有多招人嫌恶?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办法逼你开口?”   是啊,他有办法。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拷打。   他为什么不动手?   梁无名给出了答案:“我不想伤了你,是因为我不想坏了名声,我若是对一只蝼蚁下重手,却不知要遭到多少耻笑。”   徐志穹道:“你费尽力气,把一只蝼蚁抓到这么远的地方,却不怕别人笑你?”   “这么远的地方?你又故作聪明?你知道此乃何地?”   “这有何难?”徐志穹轻蔑一笑,“稍微一猜便知,只是我不想说而已。”   “你不必说,既是知道此地,你只管逃走就是,我给你三次机会,我让你逃三次,若是三次之后你还逃不掉,我也算对你仁至义尽,到时候却别怪我心狠,你逃吧。”   徐志穹看着梁无名,没动地方。   梁无名笑道:“怎么不逃?判官不最擅长逃命吗?”   逃?   怎么逃?   撒腿往外跑?   如果找不到正确的道路,徐志穹绝对逃不掉。   三次机会听起来很多,转眼之间就会耗尽。   届时耗尽的不光是机会,还包括自己心智和体力,在绝望之下,甚至连自己的意志都会崩溃。   看徐志穹还是不动,梁无名低下头道:“我提醒你一句,中郎院若是去不了,你可以试试罚恶司,若是罚恶司还去不了,你且抬头看看,这里能看见天空。”   能看见天空?   这话什么意思?   中郎院去不了,罚恶司肯定也去不了。   能看见的天空……   难道说的是小黑屋?   因为都是靠意象之力进入,徐志穹一直把罚恶司、中郎院和小黑屋都算作阴阳交界之地。   可他记得孽星分身说过的一句话,他当时说,小黑屋是星辰的住所。   他知道我有小黑屋?   他是在暗示我去小黑屋?   貌似他还知道一件事,他知道我把昭兴帝的罪业藏在了小黑屋里。   可能还不止,他只是为昭兴帝的罪业吗?   他会不会还知道其他的事情?   他会不会对师父不利!   徐志穹眨眨眼睛,挥起铁戟,砍倒了一大片荒草。   梁无名诧道:“你这是做什么?”   徐志穹往荒草堆里一躺,闭上眼睛道:“倦了,睡一觉。”   梁无名飞到徐志穹的头顶:“时才所言,你却没有听见?我让你逃命去!我让你逃三次!”   “三次太多,”徐志穹摇了摇头,“我想逃,一次就够了。”   梁无名盘膝坐在空中,看着徐志穹道:“你只管踏实睡着,在这荒原之中,只要待上一天一夜,你不再是人,也不是鬼,连蝼蚁都不如,却似荒草一般,永生永世扎根于此。”   徐志穹翻过身去,没作理会。   一天一夜,这句话是真是假?   徐志穹翻过身去,没有理会梁无名。   一只翠绿色的蚂蚱在眼前跳过,这荒原之中的虫子可真不少。   既然有这么多虫子,会不会有老鼠? 第400章 阴师数算   天将拂晓,梁玉瑶来到了秘阁。   红衣阁全员出动,找了整整一夜,没有徐志穹的下落。   “陛下,皇城司和禁军那厢有消息么?”   长乐帝摇了摇头:“老祖宗那里我也问过了,都没消息。”   “我再去找!”梁玉瑶转身离去。   ……   李七茶坊,何芳接连摊开上百幅画卷,终于看见了李沙白的身影。   她在画卷之上洒了些茶水,李沙白湿漉漉的从画卷里走了出来。   “这个颜色,应当是茶吧……”李沙白闻了闻味道。   “李画师,可把你找回来,徐千户被那厮抓了,就是瑾王身边那个侍卫!”   李沙白叹口气道:“终究还是避不开他!”   ……   罚恶司里,常德才不停抹着眼泪:“我就是个废物,眼睁睁看着主子丢了,主子就这么丢了!”   “哭甚来!”夏琥喝道,“人还活着呢,你特么号丧作甚?”   王嫣儿走了过来,喘息半响道:“京城地界都找遍了,没找到马中郎。”   赵百娇在旁道:“妹子,你别急,陆长史去找白大夫了,白大夫肯定有办法!”   “肯定能找到,那贼丕我知道,他任地奸滑,肯定能留下些记号,你跟我再去村子里找!”夏琥带着常德才又去了南树村。   ……   一只老鼠从眼前跑过,徐志穹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梁无名就在头顶静静等着,笑吟吟看着徐志穹:“睡醒了?”   “不算睡醒,”徐志穹摇摇头道,“这地方湿气重,睡得不踏实。”   徐志穹根本没睡,他附身在老鼠身上,在荒原上跑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他找不到法阵的痕迹,也找不到荒原的边界。   还有什么办法能离开这里?   “我睡了多久了?”徐志穹随口问了一句。   “六个多时辰。”   六个时辰?十二个小时?   徐志穹看了一眼天空,夜色依旧深沉,似乎没有变化。   梁无名抬头道:“这里不分昼夜,却与阴间有几分相似,你还有不到六个时辰,   等过了这六个时辰,你就永远留在此地了,到时候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徐志穹仰望着天空,看向了暗淡的威义星。   梁无名摇头道:“别指望他了,他没那么快苏醒,就算苏醒了也救不了你,他还不是我对手。”   “你且说出个人来,到底谁能救我,我好去搬救兵。”   “你是说凡间么?这可就不好想了,就算那个姓李的画师,我也只是……”   徐志穹举起铁戟,以极快的速度刺向了梁无名。   梁无名躲开铁戟,用盘蟒之技束缚住了徐志穹,徐志穹手脚关节反转,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梁无名没忘了把后半句话说完:“我也只是让着他而已,所谓凡间的星官,终究还在凡间。”   徐志穹疯了么?他敢偷袭梁无名?   他没疯,以前就这么干过。   在和虿元厄星交战时,徐志穹凭着七品技拉低了厄星的修为,用几乎不可察觉的一瞬,剖开了厄星的肚子,救下了武栩。   今天还想故技重施,徐志穹信心满满,因为他今非昔比了。   按照七品技天公地道的规则,对方胜徐志穹一品,技能可维持二十吸,胜过两品,可维持十吸,胜过三品,可维持一吸。   这个梁无名貌似也是个二品星君,徐志穹至少有一吸的时间和他公平交手。   所以他先用了技能,然后再一戟刺过去。   想法很合理,可没想到对方有防备。   而且技能的持续时间比徐志穹设想的要短,绝对没有一吸时间。   难道说,这个梁无名的品级比二品更高……   在盘蟒之技的束缚下,徐志穹的骨骼不停作响,梁无名本来可以将他全身骨头都折断,可最终还是将他放了。   “好胆识,螳臂当车,好歹你敢试一次,你还有两次机会。”   徐志穹在乱草之中挣扎起身,坐在地上默而不语。   如果七品技都不能得手,还能有什么办法?   用傀儡,骗他出手,然后罚恶无赦?   傀儡被白无常糟蹋的不成样子,不可能骗的过梁无名。   先用大勾栏境?   像他这种级别的人物,徐志穹没有让他中招的把握。   吸他的气机?   毫无征兆的偷袭都没办法得手,想碰他一下似乎太难了。   梁无名看了看星辰的位置:“时间不多了,当真不多了,想要对付我,你还得多花点心思,你可是杀了皇帝的人,难道就这么点本事?”   徐志穹道:“倘若六个时辰过后,我就留在此地,甘愿自生自灭,你还能把我怎地?”   粱无名俯视着徐志穹道:“不怎地,我会变成你。”   “此话怎讲?”   “讲的还不明白?”粱无名笑道,“你已经从人世彻底消失了,无论阴间还是阳世,你都回不去了,   我且占了你的躯体,替你回到人世,住你的房子,花你的银子,还睡你的女人,你的一切我都能拿到,可不光是昭兴皇帝的罪业,还有那天上的去处。”   粱无名再次看向了星空。   他确实在惦记着小黑屋。   徐志穹冷笑一声:“想取代我?哪有那么容易?”   粱无名微笑道:“不信咱们试试,看看有没有那么难。”   徐志穹躺在草丛上,暗自咬了咬牙。   有没有那么容易?   还真挺容易的!   他取代原主的时候,也没费什么力气。   ……   正午时分,梁季雄闯进了阴阳司,一把揪住太卜道:“抓走志穹的到底是什么人?”   “是你先人!”太卜平静作答。   “我没心思与你闲扯!”   “我没与你闲扯,那人有苍龙霸道修为,修为还在你之上,不是你先人,又是什么人?”   “是我哪位先人?”   “不知。”   梁季雄青筋暴起:“你到底知道些甚来,快些告诉我!”   太卜无奈笑道:“你先人的事情,却来问一个疯子,你也疯了是怎地?”   梁季雄一怔:“不问你还能问谁?”   “问你先人去!”   “老匹夫!”梁季雄一声咆孝,震得阴阳司一阵摇晃。   “我说的都是正经事!”太卜非常平静,他不是在发疯,“找你家讲理的先人,问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不讲理的先人,做这种不讲理的事情,   苍龙霸道是正道,不是蛊门,也不是血孽门,正道得有正道的规矩!”   梁季雄思量许久,明白了太卜的意思,赶紧跑回了苍龙殿。   二长老刚走,陶花媛走了进来。   她昨晚刚刚苏醒,一早便听说了徐志穹的事情,她用桃花瓣联系徐志穹,既无回音,也找不到方位。   韩辰和童青秋也醒了,他们试着用银针联络徐志穹,也没个结果。   陶花媛又带人在南树村找了几遍,依旧没有线索。   “师尊,那贼小子到底怎么样了?”   “我占了一卦,他还活着,但难说能活多久,我也不知他在什么地方。”太卜用铜莲花找了整整一夜,却也没找到徐志穹的方位。   “师尊,好歹想个办法!”   “办法……”太卜看着陶花媛道,“你先去找个睿明塔,测一测修为,然后再去找那狂生。”   “没事测什么修为?这和找那贼小子有什么干系?”   “照我说的做就是,记住,要和别人一样找,像没头苍蝇那样去找!”   陶花媛彻底茫然了:“师尊,我不懂你的话,像没头苍蝇那样,如何找得到那贼小子?”   “梁家有讲理的先人,也有不讲理的先人,不讲理的把那狂生抓走了,讲理的那个为了收拾残局,只怕也要不讲理了,若是他也不讲理,却要把你等收拾干净,瑾王就被这么收拾了。”   陶花媛被绕晕了,太卜这段话说的,就像那勾栏里的说书人。   太卜不耐烦道:“快些去吧,莫在这里碍事!”   ……   粱季雄回到苍龙殿,向顿丸星君祈祷。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顿丸星君有了回应:“季雄,许是你看错了,这人,肯定和咱们道门没有干系。”   粱季雄道:“怎会没干系?他用的是霸道九品技,我都被他逼得低了头。”   “让你低头的不一定霸道手段,许是这人气机强悍,强行摁住了你脖子,白虎杀道的星官,也有这个本事。”   “可那不是杀气,而且低头的不是我一个,这明显就是……”   “季雄,昏君死了,新君已经登基了,有什么事情,且交给后生们处置就是了,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不抓紧这点光景,好好打磨修为?我在亢金龙亢宿那里,给你说了不少好话,星宫都备好了,只等着你来,凡尘的事情,就莫再操心了。”   “星君,此事却要……”   “去吧,我倦了。”   无论粱季雄如何祈祷,顿丸星君再无回应。   粱季雄满腔愤恨离开了苍龙殿,大殿之中,隐约传来一声叹息。   顿丸星君俯视着大宣京城,喃喃低语道:“这可如何是好,那人是星宿弟子,动不得,这事情却不好收拾……”   ……   夏琥和常德才回了罚恶司,冲着杨武喊一声道:“你叫我们回来作甚?”   杨武蹲在院子里,拿着笔墨写写画画,半天不作声。   常德才恼火道:“你聋了怎地?夫人问你话呢!”   杨武写了好一会,慢慢抬起头道:“我算出来了。”   “你算出什么了?”   杨武道:“按志穹教我的方法,我算出了六个数。”   常德才骂道:“你特么个没心肺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做数算?”   “这六个数有用的,这是志穹所在的方位!”   夏琥惊呆了,她不懂数算,但她相信杨武的话。   常德才皱眉道:“你这是算卦么?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算卦?”   “不是算卦,是算方位!”杨武道,“我在志穹背后贴了个纸人,我算出了那纸人的方位!”   常德才怒道:“瞎扯,你是在肖松庭背上贴了个纸人,在主子身上贴什么贴?”   “我在你们身上都贴了,新学的本事,怎么地也得显摆显摆,不信你看看背后!”   常德才一摸背后,还真就有一张纸人。   夏琥惊喜万分:“快说,那贼丕在什么地方?”   杨武摇头道:“我只能算出方位,远近还算不出来。”   “谁能算出来!”夏琥道,“你用的是阴阳道的法门么?”   杨武摇头道:“算法是相通的,但我这个道门没有阳。”   “那就是阴……”夏琥思索片刻道,“既然算法相通,我去阴阳司找人,你们跟我一起去!”   ……   陶花媛来到睿明塔前,想要伸手,却又有些犹豫。   生克双星消失不见,道门即将崩塌,这件事情在阴阳司里都传开了。   若是这一下没测出修为,就证明道门已经崩塌了。   塌就塌了吧,就算品级模湖了,可修为还在。   这不是当紧的事情,当紧的事情是找到那贼小子。   陶花媛把手放在睿明塔上,第一层塔亮了,道门还没塌。   第二层也亮了。   第三层。   第四层。   第五层。   第六层的塔室里,闪出了火花。   陶花媛一惊,把手缩了回来。   第六层塔亮了,难道说我升了四品?   错愕无语间,一名阴阳师来报:“陶师妹,门外来了个女子,吵着要见韩辰和童青秋,韩医师和童师兄都出去找人去了,我们又不敢惊动太卜,那女子却在门口闹起来,当如何处置?”   “哪来的泼妇?”陶花媛一皱眉,来到了院子里。   看到夏琥第一眼,陶花媛笑了:“原来是那卖伞的丫头。”   夏琥瞪圆眼睛道:“原来是你这个贼婆娘!” 第401章 予夺星宿   常德才和韩辰、童青秋甚为相熟,可她和杨武是鬼魂,不敢靠近阴阳司,只能由夏琥前往。   没想到夏琥却遇到了昔日的仇人。   当初陶花媛为了抓捕徐志穹,曾把夏琥绑做人质,至今想起来,夏琥还恨得牙痒!   可现在不是恨她的时候,夏琥把事情跟陶花媛说了,陶花媛赶紧把夏琥请进了阴阳司,带到了一座房间里。   “你说他算出了六个数?他有几品阴阳修为?”   夏琥道:“他没有阴阳修为,他的道门只有阴,没有阳。”   “阴……哪有这种道门?”陶花媛深表怀疑。   夏琥道:“他的修为确实是有,已经过了七品。”   “七品?”陶花媛摇摇头道,“你应是被他骗了。”   夏琥颇为不屑,她有罪业之童,怎么被杨武骗了。   “他在志穹身上放了一片纸人。”   “那又怎样,我的修为已经到了四品,我在他身上留了桃花瓣,从今晨至今,我一个数都没算出来!”   夏琥道:“那是你本事不够,还是找那个叫韩辰的人来吧。”   “你这妮子,好大口气,若说医术,我比不上韩辰,若说法阵,除了师尊,阴阳司里没人在我之上。”   “你既是有本事,且拿着六个数先算一算,成与不成再说!”   陶花媛看了看这六个数字,又看了看杨武写下的算法,推演了大概一个时辰,蓦然抬起头道:“你说那个人,是什么道门?”   “不都说了,是那个没有阳的道门。”   “纯阴之道?世间竟有这种道门?难怪他能算出来!”陶花媛一脸惊喜道,“我知道那贼小子的所在了,他在浮州的浑天荡。”   “浑天荡?”夏琥没听过这地方。   “浑天荡阴气极盛,阴阳二气进了浑天荡,阳气会被吞没,气机陷入混乱,因而联络不到那贼小子,这个修炼纯阴之道的人,他的气机却能穿过浑天荡,找到那贼小子。”   夏琥听得一知半解:“总之,就是能找到?”   “能找到!”陶花媛点头道,“你且在这等我,我去告诉师尊。”   ……   陶花媛找到了太卜,太卜一脸不耐烦道:“且不说让你找人去么?你又来作甚?”   陶花媛拿出了杨武算出的六个数:“徐志穹的方位算出来了,被一个七品修者算出来了。”   看过六个数和杨武的算法,太卜颇为惊讶:“他用什么手段算出来的?”   “他道门奇特,是阴,那什么,纯阴之道。”   “纯阴之道!”太卜笑了,“把那人带来见我。”   “他说他道门特殊,不敢来见您。”   “无妨,我知道他来历,你让他来就是,那狂生有救了!”   ……   徐志穹坐在乱草之中默而不语,粱无名低下头道:“就剩两个时辰了,你当真在此自生自灭?”   “这有什么不好?山明水秀之地!我且在此修炼个几十年,许是能修成星官,再找你报仇不迟!”   梁无名笑道;“你是判官,判官要靠罪业晋升,你在此地拿不到罪业,却又如何修行?”   徐志穹似乎并不在意:“许是我参透了别的法门。”   “没有别的法门,你杀过那么多人,摘过那么多罪业,可知罪业从何而来?”   “罪业当然是从罪行而来。”   在徐志穹看来,罪业自然从罪行而来,一个人罪行越多,罪业越长。   “错了,”梁无名道,“罪业随天地同生,恰如尘埃,弥散于天地之间,不因罪行而加增,不因善举而削减。”   徐志穹一怔:“那为什么罪行越重的人,罪业越长?”   “你想知道其中的缘故?”梁无名歪着头看着徐志穹,“你师父却没有告诉过你?”   徐志穹摇了摇头。   梁无名又问:“你可知你师父是什么人?”   徐志穹依然摇头。   梁无名笑道:“你师父可真是个没襟怀的,这种事情都不敢告诉你?他是你判官道的星宿,名叫予夺。”   “予夺?生杀予夺?”   梁无名点头道:“还想知道更多么?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把昭兴皇帝的罪业交给我。”   师父是一品星宿,这一点,和体内那个怪物的说法一致。   徐志穹没有太过惊讶,思忖片刻,问道:“你没有杀我,也没有拷打我,不是因为你在乎名声,而是因为我是星宿的弟子,你畏惧我师父。”   梁无名沉默许久,笑了:“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没动你,确实是因为你星宿的弟子,但我并不畏惧你的师父,   你的师父在数百年前遭到重创,只剩下了不到一半的战力,连他的星宿廊都暗淡了。”   星宿廊,这又是什么东西?   小黑屋?   梁无名接着说道:“现在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怕他,可我是苍龙真神的弟子,凡事要讲规矩,越了规矩却要触怒真神,所以我不伤你,   但你杀了皇帝,你有罪,弑君乃不赦之罪!如果把你留在这自生自灭,却不算我越了规矩,真神也不会责备于我,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吗?”   汗珠顺着徐志穹的腮边流淌,梁无名凑到徐志穹近前,强大的威压让徐志穹颤抖不止。   “再等两个时辰,我便要夺占你的躯体,不想让我得逞?逃命去吧,逃快些,我给你机会!”   威压加剧,徐志穹神魂一并震颤。   “逃吧,快些逃吧!”   徐志穹有种克制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   在他起身前一刻,背后有东西轻轻一颤,耳边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十一,十三。”   “二,一。”   “八,六。”   六个数字。   代表什么意思。   徐志穹眨眨眼睛,一副棋盘突然出现在眼前。   纵横各有十九格,这是一副围棋盘。   横十一,竖十三,这是徐志穹当前的位置。   横二,数一,这是终点。   八,八十尺,这是每个棋盘格的宽度。   六,六尺,到了终点之后,还要向上跳跃六尺。   这是逃跑的路线!   太卜给出了逃跑的路线。   逃得掉么?   梁无名若是发现我走对了路线,肯定不会放过我。   “狂生,莫急,等我。”   太卜的声音消失了,眼前的棋盘也消失了。   梁无名的脸依旧离得很近,他盯着徐志穹的表情,似乎发现了什么。   徐志穹看着梁无名的眼睛,虽有恐惧,但目光并无躲闪。   梁无名冷笑一声:“还不逃,你为何如此固执?   你若怕自己逃不出去,就把昭兴的罪业给我,以我的身份,无须诓骗一个蝼蚁,你在我眼中连蝼蚁都不是,   把罪业给我,你回到凡间,继续做你的判官,以你的天资,应该能到三品,甚至能有更高的造化,大好前程,为何非要葬送于此?”   徐志穹爬了起来,开始在荒草之中狂奔。   他没有走正确的路线,而是在荒草之中漫无目的的狂奔,似乎真的受到了梁无名的惊吓。   梁无名悬浮在半空微微颔首。   逃吧,到你无路可逃时,我看你会去哪!   ……   太卜带着杨武来到了浮州,站在了浑天荡外。   阵阵阴气吹来,杨武打了个寒噤。   太卜一笑,他知道杨武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这里的阴气无穷无尽,一路之上随你吸取,但以你修为,不能太贪,切勿取用过甚,乱了心智。”   杨武点点头:“我记下了。”   “法阵的方位记下了吗?”   “记下了。”   “冲开法阵的方法记下了吗?”   “记下了。”   太卜拍了拍杨武:“上路吧!”   杨武钻进了浑天荡,在荒草之中越跑越快。   森寒的阴气不停侵蚀杨武的身体,杨武越抖越凶,抖到四肢不再协调,一头戳在了地上。   等从地上爬起来,杨武目光呆滞的看着周围,突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哈哈,哈哈!”杨武连笑几声,身体不再颤抖,有如一支利箭,消失在荒原深处。   “我来了,哈哈,我来救你了!”   ……   徐志穹一直在荒草之中奔跑,跑了将近一个时辰,判官耐力极好,虽说满身大汗,可徐志穹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梁无名有些等不及了。   他来到徐志穹身前,一伸脚,徐志穹一个趔趄,摔了个嘴啃泥。   自从来到这地方,这是徐志穹第一次看到梁无名双脚沾地。   “你要跑到什么时候?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你有罪!你有弑君之罪,你就该在此永生永世受苦!现在我给你逃跑的机会,你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的乱撞?你这样怎么可能跑的出去?好好想想你该去哪!”   徐志穹环顾四周,仔细想了许久,继续低着头狂奔。   梁无名慨叹一声:“生死临头,痴蠢之态尽现,予夺星宿真是瞎了眼,收了你这么个弟子。”   嘲弄过后,天空之中忽然闪现一丝光芒,梁无名抬头看向天空,发现威义星正在闪烁。   “他醒了?”梁无名一皱眉,转而笑道,“且看他敢不敢来!”   梁无名当真不怕武栩。   他双脚腾空再次飞上天空,朝着威义星的方向直接冲去。   飞了数百尺,梁无名忽然停住,他仔细看着威义星,发现星光依旧暗淡,威义星好像并没有苏醒。   那刚才闪烁的星光从何而来?   幻术?   谁的幻术这么高明,能让我上当?   对方得有二品修为,难道是……   梁无名四下环顾,突然发现一条半黑半白的巨手伸了过来。   生与克!果真是他们!   这两日他们不见踪迹,而今怎么突然冒了出来?   梁无名舒展身躯,在巨手身边盘旋片刻,忽然化身为一条一里多长的巨龙,朝着巨手一口吐息,巨手顷刻化为了尘埃。   生克怎么这么不禁打?   又是幻象!   巨龙在空中盘旋多时,没有发现生克双星的踪影,生克双星根本没有来!   时才又是谁的幻术?竟然能骗了我两次?   这是太卜的幻术,此刻太卜正在暗中观望:狂生,再跑快些!   巨龙俯身望去,却见徐志穹已经逃到了法阵的边缘。   棋盘之上,“二一”之位,徐志穹找到了法阵的出口。   巨龙大怒,俯冲而下。   徐志穹奋力跳跃,在六尺高的地方,看到了一只手。   是杨武!   徐志穹抓住了杨武的手,逃出了法阵。   四周景象变换,仍是野草连片,却看不见天上的巨龙,也看不见徐志穹蹚出来的道路。   脱身了!   跑出来了!   徐志穹大喜,攥住中郎印,拉住杨武,正要回中郎院。   大地猛然一颤,徐志穹摔了一个趔趄,中郎印掉在了荒草之中。   徐志穹俯身要捡,巨龙突然出现在面前,梁无名也冲出了法阵!   巨龙盘旋于徐志穹身前,光是一颗眼珠都比徐志穹的身形大了数倍。   这让徐志穹真切的体会到了蝼蚁的概念。   巨龙缓缓张开巨口,似乎要对着徐志穹吐息。   躲在暗处的太卜一咬牙:“这厮真要坏了规矩!”   怎么办?   出去和他拼命。   太卜确信自己拼不过他。   徐志穹是个好后生。   但太卜不会为了徐志穹,搭上自己的性命。   吸足了阴气的杨武极度亢奋,呲着一口尖牙道:“跟他拼了!”   徐志穹看了一眼地上的中郎印,示意杨武赶紧去捡。   杨武会意,俯身去捡印章,徐志穹从腰间抽出星铁戟,试图分散巨龙的注意力。   呼!   没等杨武捡到印章,巨龙一口吐息已经喷了过来。   太卜把眼一闭。   狂生,等你来世,再做我弟子。   狂风之下,徐志穹仰面摔在地上,杨武飞出了老远。   可徐志穹没死,杨武的魂魄也没散。   按理说他们应该化成尘埃,可他们完好无损。   巨龙的身形破碎,变成了梁无名,惊讶的站在原地。   在徐志穹的胸口里,飘出了一张纸。   纸上写着一行字:今将罪囚田金平之罪业,转让七品判官徐志穹。   字迹之下,有一枚血手印。 第402章 咱们得留个牙印   一张契据飘在梁无名面前,仅仅是一张薄薄的纸,却让梁无名不住后退。   看到血手印的一刻,梁无名迅速低下了头。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低头?   他不敢直视?   粱无名一步一步,缓缓后退,悄悄退回了法阵之中,身影渐渐消失。   契据落在了地上,徐志穹上前捡了起来。   徐志穹做七品议郎时,曾经收拾了一个叫田金平的知县,这个知县凭着和稀泥的本领,差点把关希成活活冤死。   徐志穹和一名叫薛运的判官一起替关希成翻了案,最终田金平被活活逼死,薛运摘了田金平的罪业。   这是薛运留给徐志穹的契据,他把田金平的罪业让给了徐志穹,还教会了徐志穹一套薛家刀法,事后才知道那是戟法。   那个时候,薛运自称自己是八品判官,徐志穹知道他绝不可能是八品,后来听师父的描述,薛运的修为和地位应该和师父相当。   可如今看来,薛运的一张契据就有这么大的威力,难道说……   薛运留下的这张契据,不止一次吓跑了常德才,彼时的常德才还是长生魂,徐志穹靠这张契据守住了议郎院,自此将它视作镇宅之宝。   平时这契据都在中郎院里放着,怎么跑到身上来了?   出门的时候,带上这契据了吗?   多想无益,徐志穹赶紧把契据收好,捡起中郎印,拉着杨武回了中郎院。   躲在暗处的太卜,苦思许久,不明就里。   一张纸吓走了梁无名?   粱无名有真龙之身,应该有一品的修为了,就算没有,也极为接近。   他为什么会被一张纸吓走?   那到底是什么纸?   这狂生身上怎么还有这种法宝?   罢了,且等以后再问他,此地不宜久留,难说粱无名什么时候又钻出来。   太卜布置了一道法阵,通过阡陌楼回了阴阳司。   徐志穹到了中郎院,夏琥正等在院子里。   看到徐志穹第一眼,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官人!”夏琥抱紧了徐志穹,徐志穹也抱紧了夏琥。   他把夏琥抱进正房,关上了房门,夏琥也没挣扎。   “罢了,你别那么急,我给你就是,能看见你比什么都强,你先等下,你把我翻过来作甚?你这是要……作甚来!”   夏琥惨呼一声,徐志穹在左边肥桃蛋子上,咬了一个牙印。   “作甚,到底是要作甚?”夏琥吓坏了,没等反应过来,徐志穹又在右边肥桃蛋子上咬了个牙印。   夏琥含着眼泪道:“贼丕,我跟你到底有什么冤仇?”   徐志穹舔舔嘴唇道:“若是日后,你觉得我性情变了,定是有人冒充我,   你且问一句,身上的牙印是谁咬的?咬在了什么地方?   他要是说不出来,便是假的,便是冒充我的,你万不可从了他!”   “什么真的假的?冒充什么?你说甚来?”夏琥捂着肥桃哭了许久,且对徐志穹道,“先去趟罚恶司,为了找你,咱们道门都拼了命!”   两人去了罚恶司,夏琥一路走的艰难,动一下都疼的厉害。   王嫣儿和赵百娇迎面走来,惊呼一声道:“马中郎,你回来了!”   徐志穹点点头道:“回来了!”   两人欢喜万分,准备酒茶给徐志穹却庆祝。   夏琥在旁沉着脸道:“这却不留个牙印么?”   王嫣儿一愣:“什么牙印?”   徐志穹道:“说笑,说笑。”   “谁跟你说笑?”夏琥语气阴冷,“凭什么她们不留牙印?”   徐志穹摆摆手道:“她们又不是我娘子。”   众人一并去了长史府,陆延友不多时赶了回来,这一路跑的急促,连高跷都忘了踩,看到徐志穹还活着,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   “我去告诉白大夫一声,为了找你,白大夫把手下的判官都派出去了。”   夏琥冷冷道:“白大夫那里,不用留个牙印么?万一有人去赏善司冒充你呢?”   徐志穹低声道:“莫要说笑。”   “怎么也得给陆长史留一个吧,万一有人来罚恶司冒充你……”   陆延友一愣:“什么牙印?”   “说笑,说笑!”徐志穹连连干笑。   判官们都收到了消息,夏琥道:“去阴阳司一趟,那贼婆娘也惦念着你,好歹知会她一声。”   到了阴阳司,常德才等在门口,满脸是泪迎了上来:“主子,你可算回来了,我真是没用,没护住主子,快让我看看,没受伤吧。”   夏琥垂着眼角道:“废话少说,把下衣脱了。”   常德才脸一红:“脱下衣作甚?”   “留牙印,万一有一天,有人冒充你主子……”   徐志穹赶紧捂住了夏琥的嘴,正说话间,陶花媛从阴阳司里走了出来。   她已经从太卜那收到了消息,知道徐志穹平安回来了,看到徐志穹的那一刻,倒还平静些。   “贼小子,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贼婆娘,你不也活得好好的。”   两人互相看着,上一次像这样互相看着,还是在黄梨岗,陶花媛被肖松庭和毕伍生困住,险些丢了性命,徐志穹拼死来救,可陶花媛却当场昏了过去,一直昏睡到了昨天。   差一点,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夏琥在这里,陶花媛本想极力克制,却听夏琥道:“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徐志穹很是紧张,陶花媛莞尔一笑:“此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吧?”   夏琥点点头:“自然是算数的。”   什么算数?   她们说什么了?   陶花媛带着两人进了阴阳司,常德才不敢进去,依旧等在门口。   待进了陶花媛的房间,夏琥对徐志穹道:“我答应了陶姑娘,此番若是能救下你,便让你将她一并娶了。”   徐志穹干笑道:“这却不可胡说。”   “我没胡说,这个算你娘子了,留牙印吧。”   “这可不当胡闹。”   “谁跟你胡闹!”夏琥勃然大怒,“就欺负我一个么?我不是人身肉长的?赶紧给我摁住!”   罢了,不留不行了!   两人上前摁住了陶花媛,陶花媛惊慌失措道:“这是要做甚?你们扯我衣裙作甚?不,不能看,你个贼小子,你,你看看行,不能咬,疼,疼,疼……”   留下两个牙印,陶花媛一脸哀怨看着徐志穹。   不多时,梁季雄到了阴阳司。   “志穹,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能平安回来!且告诉到底是什么人抓了你?”   徐志穹道:“这事情正要与长老商量,历代苍龙卫中,可有一个叫梁无名的?”   “梁无名……”梁季雄不记得有这个人,“罢了,且先见过太卜,再到苍龙殿商议。”   阴阳师前去通传,少顷即回。   太卜另有要事,不愿见客。   两人正要去苍龙殿,走到门口,梁季雄却有些犹豫。   “志穹,今日先不去苍龙殿了。”   徐志穹不解,梁季雄却也不好明说。   他想起了顿顽星君的态度,心里总觉得有一根刺。   一辆马车来到阴阳司门前,长乐帝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看到徐志穹,长乐帝放声大笑。   徐志穹赶紧施礼,长乐帝上前扶住:“兄弟,莫要多说,去我那里吃酒。”   梁季雄如释重负:“陛下既是相请,焉有不去之理,志穹,你先去皇宫吧,我回苍龙殿处置些杂事,明日咱们再聚。”   徐志穹跟着长乐帝去了皇宫,临行之时,夏琥和陶花媛特地嘱咐了几句:   夏琥道:“若是遇到六公主,别忘了留个牙印。”   陶花媛道:“要留两个,咬得深一些,公主出身尊贵,千万别怠慢了。”   到了皇宫,太子在集英殿里摆了一桌酒,梁玉瑶也前来作陪,席间,长乐帝问起了那人身份,徐志穹简要回答:“苍龙霸道的高品修者,已经不在凡尘之列,他说他叫粱无名。”   “粱无名……”长乐帝思忖良久,“改日我且查查族谱,宗室应该没有无字辈的。”   梁玉瑶道:“查甚来,这铁定是那厮编出来的鬼名字,志穹既是被这狠人盯上了,以后干脆就住在皇宫里,莫要在外面乱跑。”   长乐帝表示赞同,徐志穹摇头道:“我住在皇宫里却不方便。”   长乐帝道:“有什么不方便,咱们兄弟分什么彼此,不是同根生,也是并蒂莲,我那边的女人,只要不是皇后……”   粱玉瑶赶紧打断长乐帝:“是不方便,要不就住在我玉瑶宫吧,我那里看管的紧。”   “你那里紧?”长乐帝看了看粱玉瑶。   粱玉瑶双颊微红,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摇摇头道:“我若搬来,只怕要牵连到陛下,若是那狠人追到皇宫里来,谁能保陛下周全?”   如今的皇宫可不比当年,当初的皇宫里有陈顺才和皇后照应,还有一大把高品宦官。   凉芬园一战过后,陈顺才走了,皇后被囚禁,宦官死伤无数,皇宫里当前最能打的只剩下了四品内侍吕运喜。   换句话说,皇帝现在连自保都困难,不需要粱无名这样的狠手,只要有一个三品闯进皇宫,粱玉阳都无从招架。   “先把钟参和楚信调到皇宫里来。”徐志穹提议。   长乐帝摇摇头道:“不妥。”   粱玉瑶诧道:“怎就不妥?志穹说的是正经事,而今的皇宫确实难说安稳。”   长乐帝端起酒杯,独自抿了一口:“把那么多高手留在皇宫作甚?为什么不让他们作些正经事?”   粱玉瑶皱眉道:“你是皇帝,自然会有人害你,保护皇帝难道不是正经事?”   长乐帝剥开了一只螃蟹,递给了徐志穹:“你们且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来害我?我就那么招人恨么?”   粱玉瑶不知该如何回答:“历朝历代的君王,都是如此,皇宫必须戒备森严,也不能说就是招人恨……”   “我觉得他们就是招人恨,他们也知道自己招人恨,所以才怕成那副模样,”长乐帝笑一声道,   “京城里有那么多高手,如果有哪个刺客拼了命闯进京城,二哥、太卜、钟参、楚信他们都不拦着,他们就看着我被杀,都不管我,那我是真的可恨,还不如死了算了。”   徐志穹盯着长乐帝看了许久,蓦地笑了。   待酒宴散迄,徐志穹离开了皇宫,去了李七茶坊。   “李画师,你之前说要与我打个赌,今夜我答应了。”   李沙白正在画一幅肖像,粱无名的肖像:“徐千户,你可想仔细了,我当初定下的赌注是,若是长乐帝守不住大宣繁华,你须入我画道,做我弟子。”   徐志穹点头道:“我答应了,可若是长乐帝让大宣繁华更胜,你该怎说?”   李沙白抬头道:“你且说个赌注。”   徐志穹道:“我若是赢了,自今日起,你画的每一幅春画都归我!”   李沙白一皱眉头:“每一幅都归你?”   徐志穹笑道:“你却不敢赌么?”   ……   当晚,徐志穹且住在了侯爵府。   以前,他总喜欢住在中郎院,觉得那里更安全。   如今毕伍生已经知道了中郎院的位置,难说粱无名是否知晓,中郎院已经不再是绝对安全的所在。   京城自然也算不上绝对安全,可遇到危险,徐志穹至少能摇人。   当天晚上,他把夏琥、常德才和杨武都接了过来,本想趁此机会直接和夏琥洞房,夏琥因外伤在身,不能仰卧,拒绝了徐志穹的要求。   “娘子,不仰卧,也是可以的!”   “贼丕,你在梦里想着吧!”   夏琥搬去东院住,常德才和杨武住了两边厢房,虽说还是徐志穹独自一人睡正房,可人气好歹旺了些。   在浑天荡里煎熬了两天,徐志穹正觉得乏困,躺在床上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睡不多时,忽听有人叫门,徐志穹迷迷湖湖睁开了眼睛。   侯爵府很大,前门距离正房很远,寻常人根本听不见叫门声。   判官听力非比寻常,徐志穹听得清楚,且披上件衣裳,穿过正院和前院,自己打开了前门。   说来也寒碜,堂堂侯爵,连开门这种事,都得自己干。   门外站着一名内侍,四五十岁的模样,看着眼生。   “皇帝宣你进宫,跟咱家走一趟吧!”   徐志穹盯着内侍,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怎么称呼?”   内侍看着徐志穹道:“这不是您该问的。”   这内侍好大脾气!   皇帝这么晚找我进宫,能有什么事情?   看这内侍来者不善,问他也必定不肯说。   内侍备好了马车,做了个请的手势,徐志穹坐在车上,走了不多时,只听内侍在车外喊一声道:“到了。”   侯爵府离皇宫确实不远,等徐志穹下了车,却发现这里不是皇宫,是苍龙殿。   “这是要做甚?”徐志穹问道。   “你就别问了,老实在这等着。”内侍阴森一笑。   “我问你怎地?”徐志穹一把揪住了内侍。   内侍当即怂了,一脸悚惧道:“这可不怪咱家,这是圣上的吩咐,咱家是听命行事!”   皇帝让他把我带到苍龙殿来?   徐志穹扫视着苍龙殿,发现和以往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间又说不出来。   大殿之中忽然走出两列苍龙卫,加起来至少有两百多人。   几经大战,苍龙卫都快死光了,二哥手上连五十人都凑不齐,哪来这么多的苍龙卫?   一名男子走出了大殿,站在了两队苍龙卫中央,冲着徐志穹喊道:“佞臣贼子,还不上前受死!”   这却不是二哥。   徐志穹认得此人,此人正是粱无名。 第403章 韩师妹的罪业   粱无名出现在了苍龙殿!   那二哥哪去了?   徐志穹仔细看着眼前的苍龙殿,终于发现了一些特别之处。   当初苍龙殿曾经被雷噼过,大殿上方有明显的修补痕迹。   可眼前的苍龙殿是完好的,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这不是徐志穹熟悉的苍龙殿。   这不是这个时代的苍龙殿。   粱无名大喝一声道:“胡秉笔,还不把那人带过来!”   内侍一脸慌乱道:“长老,我,我这实在不敢呐!”   徐志穹狠狠扯着内侍的衣领,直视着粱无名。   粱无名怒道:“恶贼,还不伏法!”   话音未落,粱无名冲了过来。   徐志穹推开内侍,本想躲闪,却觉双脚麻软无力,蹬不动地面。   这是梦里典型的征兆。   果不其然,在粱无名冲到徐志穹身前的一刻,周围的景色连同粱无名一起慢慢变白,褪色,直至消失。   徐志穹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微微发白的窗户纸。   果真是一场梦。   好怪的一场梦。   梦中的这些人里,除了粱无名,我一个都不认识。   连梦里的场景都不是当前这个时代。   无论怎么看,这场梦都不像是现实生活的折射,更像是某种场景的复现。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复现?   徐志穹越发觉得这府邸诡异。   天色微明,徐志穹走出正房,看见常德才站在院子里发呆。   “怎地了,想什么呢?”   常德才四下看了看:“主子,觉不觉得这宅邸有些古怪?”   徐志穹点点头道:“只觉得睡得不踏实,也说不出缘由。”   “主子,这府邸里有东西,难说是什么东西,咱们可得加着点小心。”   常德才做了多年的长生魂,这种事她绝不会看错,徐志穹赶紧去了东院,进了夏琥的房间,见夏琥趴在床上,面色苍白,眼圈泛黑。   “娘子,你也睡得不踏实么?我怀疑这府邸里有东西……”   “我能睡踏实么?”夏琥喝道,“你下嘴那么狠,我疼了整整一夜,还怎么睡?”   “委屈娘子了,我给娘子涂些药。”   待涂过了药,夏琥情绪好了些,坐是不敢坐的,且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这宅子里确实睡得不踏实,要不咱还是把它卖了,另换个宅子住。”   徐志穹道:“卖了?刚买回来就卖了?”   夏琥道:“不吃亏的,这样的宅子,叫价十二万都有人抢,白赚十万银子,这么好的生意还能不做么?”   徐志穹摇头道:“这宅子是皇帝借钱给我买的,我掉头把它卖了,大赚了一笔,却把皇帝当成了什么?却不等御史台的口水把我淹死?”   夏琥思量片刻道:“也罢,那就先留一阵子,等过几年再把它卖了,我先去趟罚恶司,收拾一下中郎馆。”   “收拾中郎馆的事情,交给役人不就好了?”   “我若是不在,她们不会尽心做事。”   徐志穹盯着夏琥看了半响。   夏琥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她不喜欢这宅邸,却又不好明说,当初是她怂恿徐志穹把宅邸买下来的。   夏琥红着脸道:“你,你若是不嫌弃,就,就和我一起住中郎馆吧!”   搬到罚恶司里去住?   罚恶司的顶级战力目前是陆延友和徐志穹,以徐志穹“招蜂引蝶”的特性,弄不好会给罚恶司带来灭顶之灾。   罢了,夏琥不想留在侯爵府,就不要勉强了。   “你等我一下,我也要去趟罚恶司,咱们一块走。”   徐志穹先回了正院,看了看东厢房。   杨武拿着胭脂和水粉,正给韩师妹梳妆。   韩笛的魂魄还在尸首里困着,因此尸首一直带着生气,脸上还有些许血色。   此役,杨武立下了大功,答应杨武的事情自然是要做的,他要把韩笛收作役人。   但这一流程有些特殊,特殊就特殊在韩笛头上两寸多的罪业。   她罪业不到三寸,还真让徐志穹有些意外,要是过了三寸,徐志穹就不能收她,这是道门的规矩。   但即便没过三寸,罪业在两寸以上,也不能随便收为役人,得多履行一道手续。   徐志穹把罪业取了下来,叮嘱杨武道:“用阴气把她尸体罩住,等我回来。”   徐志穹走后,杨武盯着韩笛的尸首看了半响,咂咂嘴唇道:“总觉得差了些,还真就差了些,摸了这么多脂粉,还是觉得比她差了不少!还是她更好一些!”   ……   徐志穹和夏琥一并去了罚恶司,先去找了推官王嫣儿。   把韩笛的魂灵从犄角里放出来,韩笛捂着身子,当即哭了出来。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要作甚?为何欺侮我一个弱女子?”   韩笛哭了几声,王嫣儿一脸惊讶:“这妮子好本事,却把我哭的心疼了,来,你先坐着,姐姐给你找件衣服披上。”   徐志穹示意夏琥,先把韩笛的嘴缝上。   王嫣儿皱眉道:“你们对个妮子,手也这么狠?”   徐志穹道:“你们不知道她本事,这妇人相当厉害!”   夏琥当即缝上了韩笛的嘴,等把韩笛放在孽镜台上一照,种种罪行出来了。   刚开始看着的时候,确实让人生气。   韩笛自懂事起,便尽显茶艺天赋,八岁那年看上姨母一件首饰,却不明说,只把艳羡之情告诉了姨母的儿子,也就是她表兄。   十二岁的表兄为她把首饰偷了回来,只为博表妹一笑,表兄被姨母打了个半死。   九岁那年,韩笛进了武彻书院,未经允准,私自下山,被发现,三名同窗主动为她担起罪责(皆为男性),被绑在白虎殿外示众,其中包括杨武。   十三岁那年,韩笛违反院规,将胭脂带进书院,被发现,杨武主动担起罪责,被绑在白虎殿外示众。   院长林天正亲自过问此事,问杨武为什么要带胭脂。   杨武表示他和楚禾比较要好,楚禾喜欢看他抹胭脂的样子。   次日,楚禾被绑在白虎殿前示众。   十五岁那年,考试作弊,十六名同窗主动为她担起罪责(皆为男性),被绑在白虎殿前毒打,其中有杨武,还有伍善兴!   十六岁那年,韩笛怂恿十几名同窗去窃取丹药,最终丹药为韩笛所得,十几名同窗被绑在白虎殿前毒打,其中包括杨武,还包括徐志穹。   ……   事情做得确实可恨,可接下来的事情做得也很可笑,十九岁那年,书院大考前夕,韩笛怂恿杨武去徐志穹家里强行索取聚元丹,结果误服了顺气丸,看到一屁登科的场景,夏琥笑的肚子疼。   加入青衣阁后,暗中勾结梁玉明,结果给梁玉明送去了一连串的假消息,梁玉明栽在武栩手上,和韩笛不无关系,她头上的罪业还为此削减过几分。   被青衣阁驱逐之后,做了红衣使,在皇宫里被徐志穹戏耍,差点被太子给撕了。   后来又和梁玉明勾结,还去勾引徐志穹,结果被徐志穹识破,把余杉引到了客栈……看到这里时,王嫣儿笑得连椅子都坐不住。   “这妮子,生的这么水灵,这脑仁子却长哪去了?”   夏琥嗤笑道:“想是大考的时候,被她自己给崩坏了。”   韩笛的细碎罪行极多,每项罪行长得罪业不到一分,加起来也不够两寸,真正让她罪业过了两寸的,是她烧了御史吴自清的府邸。   她在吴自清的府邸杀了杨武,还毁了一些和怒夫教相关的线索,这一下让她涨了一寸多罪业。   后来她又投奔了肖松庭,从肖松庭手上得了一些实惠,“顺利”的完成了勾引杨武的任务。   没想到,这一任务直接害死了她,还把肖松庭坑了个半死。   王嫣儿笑得眼泪直流,笑过之后,写下了判词。   该判的罪行,一样都不能少,但在满足三个条件的前提下,她可以选择做役人顶罪。   一是罪业不满三寸,这一点,她满足了。   二是不能因恶为恶,这一点,她也满足。   三是摘了罪业的判官愿意收她为役人。   徐志穹答应收她为役人,这是杨武应得的奖赏。   但做役人顶罪也不是那么轻松,按照道门的规矩,做三十年役人,只能顶替一年的刑期。   按照韩笛的罪业,要在冥界服刑二十多年,她要想把罪业都顶过去,要给徐志穹当六百多年的役人。   六百多年?   徐志穹能活六百多年吗?   我能活六百多年吗?   这不是正常人类能有的概念。   而且作为役人,如果敢逃跑,之前所有抵消的刑期全都不作数,要从头开始。   如果敢伤害主人,刑期加倍。   韩笛微微摇了摇头,她不想答应。   她仰脸看着徐志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的王嫣儿又是一阵心疼。   徐志穹温柔的摸了摸韩笛的脑袋,柔声道:“算了,莫当役人了,我不忍心看你受苦,还是把你直接送阴司服刑吧。”   韩笛不知服刑的概念,还真要跟着徐志穹走。   夏琥知道杨武心心念念这位师妹,赶紧拦住了徐志穹,回身看了王嫣儿一眼。   王嫣儿笑道:“妮子,你可想仔细了,我若是把你判到千刀狱去,你一天得剐一百刀,一共要剐二十多年,你真愿意么?”   韩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当即抱住了徐志穹的腿,表示她愿意做役人。   王嫣儿一笑,写好了判词,交给了徐志穹。   这还不算完,徐志穹还得拿着判词去找陆延友。   到了长史府,徐志穹叩动罚恶子令,找到了陆延友。   陆延友带着满身的脂粉香,来到了长史府,斥退旁人,单独对徐志穹说道:“你已经有了五品修为,我干脆把罚恶令交给你,以后你在罚恶司当家就算了!”   徐志穹摇头道:“这哪能行,我哪能抢你的位子。”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不光抢了我的位子,还糟蹋我这个人,你把我当甚了?”   徐志穹拿来韩笛的罪业道:“这个人,我要收下做役人。”   陆延友看了判词,点点头道:“收作役人,这倒无妨,可规矩你懂,你得去一趟阴司,你刚杀了毕伍生,这一趟可得加小心。”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道:“判官站在阴阳两界上,难不成还能躲一辈子,去就去吧!”   陆延友在判词上盖下了长史印,徐志穹带上罪业和判词去了阴司,夏琥想要同行,徐志穹拒绝了,他至今还记得上一次逃命时的艰险和无奈。   到了城门,几个城门吏原本正在说笑,见了徐志穹瞬间安静下来。   胆大的看了徐志穹一眼,胆小的低下了头。   老熟人谢志功打了声招呼:“马判官,这是送罪囚来了,这姑娘长得俊呀。”   徐志穹笑一声道:“可不是看她俊么,便收作役人了,兄弟,这点心意,你拿去喝茶。”   徐志穹拿出一吊钱塞给了谢志功,谢志功不敢收:“马判官,平时没少得您好处,这钱,我就不收了。”   徐志穹知道他苦衷,笑一声道:“怎么了,兄弟,几个茶钱还能连累你怎地?拿去花了就是,我的事和你没半点干系。”   谢志功接了钱,看着徐志穹的背影,忍不住喊一声道:“兄弟,你千万小心!”   徐志穹暗自咬了咬牙,看来此行注定不太平。   到了阎罗殿,聂贵安的态度还算正常:“马判官,收了这么俊个姑娘,你有福气了。”   徐志穹看着韩笛道:“俊么?我倒没觉得有多俊,这身子骨还这么单薄,估计也干不了什么重活。”   聂贵安笑道:“那一根东西能有多重,把那一根伺候好了,不比什么都强,延海,你说是不是。”   张延海很不淡定,满脸是汗道:“是,典狱大人说的是,那一根比什么都强,马判官,她这罪业我们这收着,等她罪业消完了,事情也就了了,您一会去姜五娘那买役鬼玉,再去施都官那录名册,您千万别走错了地方……”   聂贵安皱眉道:“说什么呢?马判官手下有役人,这还用你教?”   “是,是不用我教,我就提醒一句,马判官,你可得走快一点!”   聂贵安把判词收下,拿了木盒,把韩笛的罪业封好,写了凭票,交给了徐志穹:“延海说的对,马兄,走快些!”   徐志穹收了凭票,正要离开偏厅,忽见一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了门口。   张延海当即躲到了屏风后面,聂贵安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老者看着徐志穹道:“马判官,马长史。”   看聂贵安的表情,徐志穹已经猜出了老者的身份,赶紧抱拳道:“见过杜阎君。”   老者点点头道:“我等你许久了。” 第404章 梦中的线索   望安殿阎君杜春泽,此刻正站在徐志穹面前。   徐志穹知道迟早要见到他,倒也没有慌乱,但手里一直攥着中郎印。   中郎印感应还在,证明杜春泽还没有关城门。   “马判官,我管教不严,部下勾魂使毕伍生到府上撒野,被马判官就地正法,算他咎由自取,倒也让老夫惭愧。”杜阎君直接把话挑明了。   听他言语,似乎并没有责怪徐志穹,只是隐约之中表示这事折了他面子。   徐志穹一脸谦逊道:“毕白使手段高强,生死关头,马某拼尽全力,侥幸得胜。”   咱们只说胜负,不说是非,不给对方借题发挥的机会。   杜阎君慨叹道:“有此败类,乃我道门不幸,多亏马长史及时出手,替我杀了这罪囚,   而今毕伍生已经伏法,正在千刀狱中受刑,马长史若是不信,可前往刑狱一见。”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岂敢岂敢,马某怎会信不过阎君。”   杜阎君点点头道:“梁显弘那昏君,倒行逆施,作恶无数,我听说白大夫已经写下了判词,今日可曾把他的罪业带来?”   徐志穹揉揉额角:“近日琐屑缠身,却把这事情给忘了,且等来日,马某把那昏君的罪业取来,告知白大夫后,再呈送给阎君。”   “忘了?”杜阎君一笑,叹口气道,“也罢,马长史既是事忙,老夫不敢多留,长史自便。”   徐志穹再度施礼,离开了阎罗殿。   忘了,当真忘了么?   徐志穹怎么可能忘了这件事?就是忘了吃饭,他也不可能忘了昭兴帝的罪业。   从杜阎君的态度来看,冥道似乎已经就毕伍生一个坏人,铲除了这个坏人,所有秩序全都恢复了正常。   真是这样么?   毕伍生在酆都城里追杀我时,这位阎君在做什么?千万别说他不知情!   就算他当时不知情,事后也不见给判官道一个交代!   等毕伍生打到了中郎院,也没见杜阎君出面阻止,若是那天死的是我?这位杜阎君又该怎说?   说不清的事情太多了。   在弄清楚真相之前,徐志穹绝不会把昭兴帝的罪业交给任何人。   除了阎罗殿,徐志穹去了姜五娘的杂货铺。   看到徐志穹,姜五娘那俏丽的脸上立刻挂上了一层汗珠。   “这,这,这不是马判官吗?快,快,里边请,马判官,您坐,先喝杯茶。”   姜五娘赶紧给徐志穹倒了杯茶,徐志穹放在一边,一口没动。   “五娘,你这茶我可不敢喝,这一口下去,难说要多少银子。”   “这话怎么说的,一杯淡茶,咱们还说什么银子?”   “一杯茶不用收银子,一块役鬼玉,你收了我役人八十两!”   徐志穹把一块役鬼玉拿了出来。   徐志穹此番不是来买役鬼玉的,他有一块多余的玉石。   当初徐志穹诈死,杨武和常德才赶来祭拜,他们想用役鬼玉给徐志穹收魂。   徐志穹买玉时花了三十两,他们两个来买时花了整整八十两,这分明是骗鬼,这个仇,徐志穹至今还记得!   姜五娘赶紧解释:“马判官,当初我是真不知道那是您的役人。”   “他们没报我名字?”   “报了,可我以为他们撒谎,冒充您旗号,都是奴家的不是,奴家给您赔礼了,奴家这里有三块上等的好玉,奴家都送您就是了。”   姜五娘是真怕,她听到消息了,眼前这位判官,刚刚杀了一位勾魂使。   勾魂使是什么样的存在?   在望安殿里,除了阎王,勾魂使最大,他居然死在了这位判官手里,你说姜五娘能不怕么?   徐志穹笑一声道:“我要任多玉作甚?且说说你这还有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多的是,都在货架上,您只管挑选。”   徐志穹来到货架旁边,先看了看兵刃。   姜五娘赶紧介绍:“左边是人间的兵刃,右边是阴间的兵刃,工法和材料都属上层。”   徐志穹一怔:“兵刃还分阴间和阳间?我阳间的兵刃在阴间不能用么?”   “能用,当然能用,阴阳两世的兵刃都一样用,我们不是按地方的分的,是按用途分的,阳间的兵刃用来打人,阴间的兵刃用来打鬼。”   “打鬼还有专门的兵刃?”   “有啊!阳间的兵刃也能打鬼,但这分寸不好掌握,尤其是寻常的鬼魂,打轻了打不服,打重了弄不好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收个役人却又糟蹋了,就像这位姑娘这么俊,哪舍得让她魂飞魄散了!”   言罢,姜五娘特地摸了摸韩笛的脸蛋,吓得韩笛直哆嗦。   从进了酆都城,韩笛就一直哆嗦。   徐志穹对阴间的兵刃很感兴趣,他先拿起了一条鞭子。   “好眼光!”姜五娘赞叹一声道,“这条鞭子叫笞魂鞭,于您身边这位姑娘正合适,打的够疼,还打不坏,城门口的江二娘子,就用这样的鞭子,打服了不知多少丫头!”   徐志穹放下鞭子,又看到了一口铁锅:“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就不适合这小泵娘了,这个叫问鬼釜,专门对付凶悍的鬼魂,若是想从他们嘴里问出些事来,且把他们放在问鬼釜,煎炸烹炒,看您心意,用不了半天时间,问什么就说什么。”   徐志穹点点头,指着货架上一盏油灯道:“这个又有什么用?”   “这是聚魂灯,您把灯烛点着,魂魄自己往灯下聚集,灯光所到之处,魂魄立刻显形,   八品的引路主簿最喜欢买这灯,把这灯往阴暗处一放,只要能叫出鬼魂的名字,就能把鬼魂引过来,然后再把鬼魂送上黄泉路,功勋虽然不多,但委实好赚,   这灯在水里也能亮,就连水鬼都能引过来,可您这修为早就过了八品,这东西也用不上了。”   “谁说用不上?这东西我要了,连上刚才那个问鬼釜和笞魂鞭一并算来,要多少钱?”   “这个……”姜五娘一咬牙道,“罢了,马判官总照顾我生意,此前那事情也是我做的不对,这三样东西,我都送您了。”   徐志穹一笑,摇摇头道:“这份大礼我可受不起,再者说也不能让你吃这么大的亏,你且说个价钱!”   姜五娘犹豫半响道:“那便和马判官交个实底,这条笞魂鞭最便宜,只要一百两银子,聚魂灯和问鬼釜各要三百两银子,加在一起是七百两,   马判官,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你不起,别人说抹个零头,我就收个零头,您一共给二百两就行!”   姜五娘这次报价十分实在,一口气让了七成多,她确实拼上了本钱。   徐志穹摇头道:“这却太委屈你,我给你三百两,明天叫役人把银子给你送来,我先给你留个字据。”   姜五娘连连摆手:“您还留什么字据,我还信不过您不成?您就是一个子不给我也认了!”   徐志穹转头去了施程的都官府,看到徐志穹,施程高兴坏了。   “兄弟,我就知道你有这个本事,把毕伍生那王八蛋给宰了!   毕伍生那王八蛋死了,殿君也回来了,望安殿的日子好过了!”   徐志穹笑了笑,没说话,施程看着韩笛道:“这姑娘这么俊,莫非是你新收的役人?”   徐志穹摇头道:“这可不敢乱说,没你施都官的允准,我哪敢收役人!”   “这事好说!”施程拿来录事簿,把姓名生辰一一记录妥当,当面用役鬼玉收了韩笛,再把她放出来,役人的手续就算办妥了。   施程对徐志穹道:“马兄弟,杜阎君是个好人,你只管信他就是,来日把那昏君的罪业带来,赶紧让他服刑受苦!”   徐志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近日总是忘事,且等来日,我一定把那昏君带来。”   辞别了施程,徐志穹带着韩笛离开了酆都城。   他带着笞魂鞭和聚魂灯,把问鬼釜扣在了韩笛身上。   此行还算顺利,但下次来却难说,只要徐志穹不肯把昭兴帝的罪业交出来,杜阎君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   韩笛背着问鬼釜,一路走的艰难,刚走了一半,且含着眼泪看着徐志穹。   嘴被缝上了,可一双眼睛还能说话:师兄,小妹走不动了。   徐志穹也是心疼,且拿起笞魂鞭道:“我给师妹添把力气?”   韩笛两脚如飞,跟着回了罚恶司,转而又回了侯爵府。   徐志穹利用役鬼玉,把韩笛的魂魄送回了身体,随手交给了杨武:“今后师妹便由你照顾了。”   韩笛复苏过来,钻到杨武的怀里失声痛哭:“杨师兄,救我!”   杨武抱着韩笛道:“师妹,委屈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先别哭,擦擦眼泪,去把地扫了。”   “我……”韩笛愣了片刻,“师兄,你时才说甚?”   “扫地呀!”   “你说,让我扫地?”   “不让你扫,难道我扫?”   韩笛一脸委屈道:“师兄,小妹实在太累了,能不能……”   “累了就不扫地么?凭什么?就凭你长得俊么?”   这一点上,韩笛还真有信心,她就一直盯着杨武看。   我就是这么俊,我就不信你不馋!   杨武被看烦了,回身喊一声道:“老常,你过来!”   常德才提着扫把,走到近前,皱眉道:“不和你师妹亲热,却叫我过来作甚?”   杨武指着常德才,对韩笛道:“你有她一半俊么?”   韩笛一抬头,看了看常德才,半响无语。   她真没有常德才长得俊。   她见过的女子当中,没有一个比常德才长得俊。   杨武从常德才手里接过扫把,交给了韩笛,转身又对常德才道:“老常,以后这粗活,交给我师妹就行,我师妹可能干了!以后你也不用再受累了,我昨天买了些好檀香,咱们两个吃一炉去!”   ……   徐志穹来到了内史府,这是梁玉瑶在皇宫之外的府邸,她的待遇和何芳一样,日常活动都不受皇宫的限制。   闻听徐志穹来了,梁玉瑶甚是欢喜,精心打扮一番,又吩咐后厨准备酒宴,她想和徐志穹痛痛快快喝两杯。   没想到,徐志穹此次前来,却有事情求她:“公主,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   梁玉瑶不耐烦道:“查什么人?”   “历代司礼监秉笔太监中,有没有一个姓胡的?” 第405章 梁无名的真实身份   徐志穹让梁玉瑶帮他查一位姓胡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因为他在梦中听到,梁无名叫了那内侍一声胡秉笔。   这事简单。   和普通的宦官机构不同,司礼监是大宣重要的行政机构,作为司礼监中的主要掌权者,历代秉笔太监的身份并不难查。   梁玉瑶且和徐志穹吃酒,吃了一个多时辰,便有内侍送来名册。   自开国至今,历任司礼监秉笔太监都在名册之中,其中只有一个人姓胡,名叫胡安钧,在大宣第二代皇帝宣宁宗时期,担任司礼监秉笔太监。   第二代皇帝。   这是一条非常关键的线索,接下来便是顺藤摸瓜。   徐志穹问道:“宁宗时期,苍龙殿长老为何人?”   “这事更好查,”梁玉瑶命人又煮了一坛梅花酒,“苍龙殿是太祖皇帝所设,宁宗在位期间,都是初代长老,此事一问圣威长老便知。”   开国太祖皇帝在位三十六年,按照正史记载,他在执政末期设置了苍龙殿,任命了最初的圣德、圣威、圣慈三位长老,定下了苍龙殿的种种权力和限制,同时也定下了皇室成员修为不过七品的规矩。   不久之后,太祖皇帝从二品星官修炼成了一品星宿,自此传位于嫡长子梁孝坤,也就是后来的宣宁宗。   宣宁宗在位仅三年,这期间,苍龙殿长老没有出现过更替,还都是初代长老,他们的身份确实好查,只要问梁季雄一句便是。   可徐志穹不打算惊动二哥。   不问二哥也无妨,梁玉瑶命人查阅史料,酒刚煮好,便有了回复。   当时的苍龙殿三位长老,分别是圣德长老梁振思、圣威长老梁孝恩和圣慈长老梁孝存。   梁振思、梁孝恩、梁孝存。   徐志穹问道;“从名字来看,这三位长老不是同一个辈分的人。”   梁玉瑶点头道:“圣德长老梁振思是太祖皇帝的弟弟,正字辈的,太祖皇帝登基之后,为了避讳,改为振字辈,其余两人都和宁宗皇帝同辈,是孝字辈的。”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宁宗皇帝叫梁孝坤,也是孝字辈的,另外两位长老怎么不避讳。”   梁玉瑶皱眉道:“这事我怎么知道?小时候好像听老祖宗说过,初代长老声名远扬,做了很多兴国安邦的大事,其中有两位长老升任了星官,或许是因为他们功劳太大,所以不用避讳。”   “星官!”徐志穹眼睛一亮,梁无名的身份基本可以确定了!   “是哪两位星官?”   梁玉瑶放下快子,面带愠色道:“有话能不能一次说完?史官是我能随意惊动的么?还想问什么,一并问来!”   梁玉瑶的身份虽然尊贵,但史官的确不是她能随意惊动的,本朝的很多史料属于机密,有些史料连梁玉瑶都不能随意查阅。   徐志穹软磨硬泡,梁玉瑶想办法从史官手上要来了一些关于初代长老的史料。   徐志穹翻看片刻,大吃一惊。   初代三位长老确实大有作为,尤其以圣威长老梁孝恩的事迹最多。   按史料记载,梁孝恩担任圣威长老六十余年,多次平定内乱,诛杀佞臣贼子无数,最终修成折威星官,脱离凡尘。   他是继太祖皇帝之后,第一个修成星官的宗室成员。   在他升任星官之后的十年,圣慈长老梁孝存也修成了星官,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顿顽星君!   如果徐志穹的梦境真实反应了那个时期的情形,顿顽和折威这两位星君之中,有一位就是梁无名!   可那场诡异的梦境到底从何而来?   是梁无名托梦给我的么?   他托梦给我的目的是什么?   震慑我?表示他当年的身份和地位?   不可能!   我刚把梁大官家杀了,不管他有什么样的身份和地位,都不可能震慑到我。   他自称梁无名,就证明他不想透露身份,这场梦绝对不是来自他。   在这座侯爵府中,有一个特殊的存在,是他托梦于我,想要告诉我一些事情。   对于这个特殊的存在,我一无所知,包括他的身份,他的手段和他的目的。   我必须把这个托梦人查出来,通过他或许能找到对付梁无名的方法,否则面对梁无名的这个强大的对手,我只有一直挨打的份!   徐志穹从姜五娘那里买了聚魂灯。   现在需要的,是对方的名字!   回想一下那晚的梦境,徐志穹对托梦人的身份有了大致的揣度。   他被梁无名定了罪,很可能定了死罪。   梦境里场面,描述的正是梁无名将他拘捕的那一刻。   徐志穹从史料里,把宁宗时期被苍龙殿诛杀的罪臣名单抄录了下来。   退还了史料,徐志穹起身告辞,梁玉瑶怒道:“吃完便走,你却把我当成什么人?”   看着梁玉瑶娇美的两旁和双颊之间那一抹红晕,徐志穹心头一阵季动。   他盯着梁玉瑶看了许久,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徐志穹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他想在她两瓣肥桃蛋子上留下两个牙印,防止日后梁无名冒充自己,骗了梁玉瑶!   可梁玉瑶是公主,若是咬的浅了,留不下印象,也没什么用处。   若是咬的深了,她若翻脸,又对自己不利。   思前想后,徐志穹还是选择了告辞,气得梁玉瑶在内史府摔打了半宿。   徐志穹回了侯爵府,正撞见常德才在前院洗衣裳,杨武也在旁边帮忙,一边洗,一边埋怨道:“我且跟你说了,这事情叫我师妹去做,你怎就不听我劝?”   常德才摇头道:“这是主子贴身的衣裳,我怎能叫那丫头去洗,你且看她扫地擦灰,哪件事情做的明白?这等要紧事情哪能让她去做?”   杨武道:“她做不明白,你揍她就是,挨打多了,自然也就学会了。”   常德才冷笑一声:“揍得少么?桃子都打开花了,能有什么用处?你这师妹呀,我就说……”   常德才一抬头,赶紧起身施礼:“主子回来了!”   徐志穹道:“老常,洗衣服的事情先交给韩笛,我有事情与你商量。”   徐志穹把常德才叫到了后花园,问道:“当初你做长生魂的时候,也为主人家出过主意,对吧?”   这是长生魂的特性,长生魂要想维持魂魄稳定,必须要占据一座宅院,宅院主人的日子好过,长生魂的日子也好过,因此大部分长生魂,会为主人家出些有利于生计的主意。   常德才点头道:“主意出过不少,我比他们活的长些,见识也多些,出的主意也都是好的。”   “你用什么手段给他们出主意?难道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怎么能行,想把他们吓死么?”常德才摇头道,“一般都是托梦,人在梦里的时候分不清真假,有些事在梦里经历一遍,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徐志穹沉默许久,看着常德才道:“假如这院子里有长生魂,能骗得过你的眼睛么?”   常德才也沉思了许久,摇摇头道:“想骗过我的眼睛却难,除非他修为比我高,年岁也在我之上!”   年岁肯定在你之上,这院子里的老鬼可能活了七百多年!   徐志穹没再多问,离开了府邸,走到前院的时候,看见杨武正操控着一群纸人扫院子。   徐志穹诧道:“你今天倒是勤快!”   杨武笑道:“我多做些,老常便少做些,我不想让她那么辛苦。”   徐志穹愣了半响道:“我费尽周折把韩笛弄来,你现在不念着她,却改念着老常了?”   杨武笑道:“念着就念着,我就是这个命,念对了人便是福分,老常却是那对的人!”   ……   徐志穹去了李七茶坊,见了李沙白。   李沙白早就收到了徐志穹脱险的消息,但他并没问期间的过程。   有些事情,只要对方不主动提起,自己绝不多问,这是李沙白一贯的态度。   徐志穹感慨道:“此番九死一生,至今想来,仍觉后怕,好在这梁无名的身份,多少查出些端倪,李画师,你可曾见过苍龙殿两位初代长老,梁孝恩和梁孝存?”   李沙白点点头道:“你说的应该是折威和顿顽两位星君,他们在凡间时,李某在京城已小有名气,还曾给他们画过肖像。”   徐志穹道:“画师可觉得,这两位星君中的一位,与那梁无名有几分相似?”   李沙白思量片刻,转而摇头:“七百多年前的事情,许是记得不真切,且待我画出来再看!”   李沙白拿起画笔,重新复现了他画过两幅画像。   画像之上,顿顽星君高大魁梧,皮肤黝黑,折威星君脸颊瘦削,双眼细长。   这两位星君的长相和梁无名相差甚远,梁无名脸颊微胖,而且五官和这两位星君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这能证明什么?   证明梁无名不是这两位星君中的一个?   徐志穹倒更愿意相信另一种可能,梁无名有改变容貌的能力。   他把一份名单拿给了李沙白,李沙白看过之后,有几个姓名勾起了他的回忆。   “这些人中,好像有人死在了苍龙殿。”   徐志穹道:“这些人都死在了苍龙长老手上,敢问李画师,有没有人曾住在徐某的府邸?”   李沙白摇摇头道:“七百多年前,当时还没有那座府邸,你且稍等!”   他从书房里拿出一幅古画,打开一看,竟是开国之初的京城舆图。   这幅舆图,也是李沙白亲手所画,沿着当时的情景,追寻徐志穹现在的住处,李沙白很快找到了这块地界的主人。   “这里原是岐王的府邸,”李沙白指着名单中的一个人名道,“岐王梁振杰,宁宗时的骠骑将军,兵家里的三品修者,我这里还有他一幅画。”   兵家三品修者。   修为比老常高,活的比老常长。   可以断定,托梦人就是他!   徐志穹道:“李画师给岐王画过的,也是肖像么?”   李沙白摇头道:“非也。”   不多时,李沙白从书房中将那幅古画拿了出来:“我当时一共画了两幅,一幅赠与了岐王,另一幅自己留下了。”   徐志穹盯着画卷,辨认了许久,得到了一个结论:“这是一幅春画!”   李沙白点了点头。   徐志穹又道:“这春画里,没有女人。”   李沙白道:“岐王,不喜欢女人。”   徐志穹抽抽鼻子,一股恶寒,涌上了嵴背。 第406章 生克双星的下落   岐王梁振杰,太祖皇帝的弟弟,兵家三品修者,大宣国的骠骑将军。   在宗室的地位上,在修为上,在职务和功绩上,都是顶级的存在。   按照史料记载,他在宁宗年间,因为涉嫌谋逆、贪墨等罪被苍龙殿诛杀。   这与徐志穹的梦境完全一致,他被司礼监秉笔太监胡安钧带到了苍龙殿之外,最终死在了圣威长老梁孝恩的手上。   在梦里,胡安钧曾经说过,他是奉了皇帝的命令。   如果这是真的,倒也在情理之中,梁振杰虽然战功赫赫,但可能有造反的嫌疑,就算没有嫌疑,宁宗也有杀他的必然性。   岐王、兵家三品、骠骑将军,把这三重身份放在一个人身上,对任何一位君王都是极大的威胁。   如果岐王梁振杰就是托梦人,那就可以证明梁无名就是当年的圣威长老梁孝恩,也就是当今的苍龙真神之下星宿,亢金龙麾下的折威星君。   李沙白道:“你所住的侯爵府,当年是岐王的王府,我若是没记错,在岐王死后,这座府邸几经易手,翻修重建,早已面目全非,但因其占地甚广,超出了臣子府邸的限制,一直在王室之中流转,   前些年,王府遭到焚毁,宗室成员没人愿意出资买这座被焚毁的宅邸,最终被任颂德买下,修建成了公爵府。”   徐志穹费解:“任颂德也只是臣子,他的府邸又岂能超过限制?”   李沙白道:“任颂德的府邸出自苦修工坊之手,从外形来看,这府邸不算太大,府邸周围让出了许多道路,比原来的王府似乎小了许多,只要不仔细丈量,没有人会觉得任颂德的府邸逾越了臣子的限制,   可实际上这府邸比大多数亲王的王府大得多,府邸之中多有暗阁和密室,外墙都有转角凹凸,这都是工法技艺,寻常人看不出来。”   难怪这宅邸总让人觉得心里发慌,它的实际面积远远超出了视觉感受。   岐王变成了长生魂,占据了他昔日的府邸,托梦于我,目的又是什么?   想给自己报仇?   我有杀了梁孝恩的能力吗?   他现在的修为可能已经超过了二品,在一品附近徘回。   而我只不过是一个五品判官。   与其指望我,还不如指望他自己,他是三品长生魂,纵使比真正的三品实力逊色一些,也比我要强得多。   当然,我背后还有多方势力,也许岐王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不管他是什么意图,我必须想办法把他引出来,不能让他在暗中利用我。   徐志穹早就怀疑家里有长生魂,因此才在姜五娘那里买了聚魂灯,现在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已经具备了把岐王引诱出来的条件。   唯一的问题是,引出来之后该怎么办?   对方有三品修为,一言不合,若是开打,徐志穹不是他对手。   不过长生魂要受到严重限制,常德才此前没有实体,只有附身之后才能作战。   大部分附身之物并不合适战斗,附身在扫把、尖镐之类,战力非常有限,直到徐志穹利用役鬼玉,将常德才和纸人合二为一,常德才又通过秘法,不断温养血肉,才勉强恢复了四品战力。   岐王未必具备这些条件,他的战力也可能没有恢复,徐志穹和杨武有对付长生魂的经验,如今再加上常德才,应该还有打一场的本钱。   最重要的是,岐王未必有敌意,他和徐志穹的共同敌人是折威星君梁孝恩。   深思熟虑之后,徐志穹当晚在院子里布下阴阳法阵,点亮了聚魂灯,烧起了问鬼釜,等待长生魂出现。   常德才和杨武做好了战斗准备,徐志穹把韩笛安排在了自己身边,还特意在她身上编织了几道法阵,作为护甲。   韩师妹的安危倒在其次,关键是她身体轻盈,危急关头,可以拿在手上当做盾牌使用。   徐志穹在法阵之中不停呼唤岐王的名字,喊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没见长生魂现身。   聚魂灯不灵?   也许是真的不灵,当初姜五娘报价三百两银子,三百两银子的东西,在三品长生魂面前,难说有品质上的保证。   子时前后,徐志穹正打算放弃,一阵浓雾忽起,笼罩了整个府邸。   常德才压低声音道:“还真是长生魂,他来了!”   杨武用阴气操控着纸人,在院子里做好埋伏。   徐志穹提着笞魂鞭,看了看问鬼釜里烧得滚开的热油。   长生魂在附身之前,没有视觉能力,问鬼釜正好可以作为一道陷阱。   雾气越发浓重,徐志穹继续呼喊岐王的名字:“梁振杰、梁振杰、梁……”   “莫再喊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我看你面容清秀,心思缜密,也算个看得过眼的后生,做起事情来,却也如此粗鄙!”   话音落地,一名男子突然出现在徐志穹面前。   对方准备的很充分,并不存在无从附身的问题。   韩笛有跪的冲动,徐志穹一把将她拉住,挡在了自己身前。   这男子八尺多高,身形和徐志穹相近,四十多岁模样,面容略显沧桑,但长得非常俊美。   常德才见他已经现身,正要冲上前来,却听那人喝一声道:“妖艳恶妇,祸水红颜,速速退去!”   常德才大怒:“你说谁是祸水?”   徐志穹伸手阻拦道:“老常,稍安勿躁!”   这人的长相,和李沙白春画中的男子几乎一模一样,他果真是岐王梁振杰。   看得出来,岐王不是来打仗的。   他有实体,具备足够的战力,但他却没有利用刚才的时机偷袭,足见他确实没有敌意。   既然双方都不想开打,那就该以礼相待,徐志穹先施一礼道:“见过岐王。”   梁振杰微微颔首,再次看向了问鬼釜:“话说得客气,手段用的却狠,你可知道,这一锅热油能重伤魂魄!”   徐志穹笑道:“阴司杂货铺里,花了百十两银子买来的,也不知灵不灵验,且放在这里做防身之用,这东西想必伤不到岐王。”   “百十两银子?”梁振杰连连摇头,“这却是卖错了价钱,这口油锅工法诡谲,其中藏着不少手段,你是判官,应该知晓,纵使把藏在罪业之中的鬼魂放进去,也要受到煎炸之苦。”   徐志穹一愣:“还能这么用?”   梁振杰冷哼一声:“我看中你胆识,也听说过你人品,且把你当个英雄看,才好意托梦提醒于你,让你提防梁孝恩那恶贼,   你倒好,用这恶毒手段来算计我,枉费了我对你一片真意。”   虽说是鬼魂,但梁振杰的眼神很灼热。   灼热的目光,让徐志穹出了不少汗。   徐志穹看了看杨武,转脸与梁振杰道:“我这人品,不是太好,我兄弟的人品,却比我好的多!”   梁振杰看着杨武,一脸鄙视:“终日追逐那些庸脂俗粉,心里边想的全是祸水红颜,这等男子,也配得上人品二字?”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我也是这样的人,我挺庸俗的!”   梁振杰看着徐志穹,摇摇头道:“今夜见你,虽有些失望,但我知你此前种种作为,你明是非,明天理,有情有义,有胆有谋,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子。”   “我也不是那么好……这个,岐王殿下,托付这种事情,却不好说。”   灼热的目光之下,徐志穹又出了一身汗。   倘若日后赶不走岐王,这宅邸还能住么?   ……   阴阳司里,太卜也正在为住处发愁。   他闭目冥思,不断改变身边法阵,连声祈祷,渐渐和生克双星取得了联系。   “弟子潜心修行,终于参破法门,修至二品,凡尘之念均已断绝,今愿远离俗世纷扰。”   等了多时,左耳传来清澈明亮的声音,正是生星与他说话:“若是离开俗世,你要住哪?”   太卜神情坦荡道:“弟子已成星官,理应住在星宫之中。”   右耳传来低哑深沉的声音,这是克星与他说话:“你想住在星宫,却让我们住哪?”   太卜低声道:“两位圣尊已位列星宿,自然应该住在星宿廊之中。”   左边生星道:“哪里来的星宿廊?我们若是有星宿廊,又何必住在星宫之中?”   右边克星道:“就是因为没有星宿廊,我们只能隐藏光华,暂居星宫,以免遭到旁人耻笑。”   两个声音一起响起:“你先在凡间暂住,继续经营阴阳司,待我们修建好星宿廊,再把星宫给你。”   “修建星宿廊,需要多少时日……”   “或许七八十载,或许三五百年,你心急什么?”   太卜低下头,默然不语。   弄出任多风波,却只为一件事情。   新晋生的道门,穷啊! 第407章 你一定要信我   岐王并无敌意,徐志穹且把岐王请进了正厅,点上一炉上好的檀香,徐志穹问起了当年的过往。   “岐王殿下,当初圣威长老梁孝恩,给你定的什么罪名?”   岐王笑一声道:“若说罪名,只怕要笑煞人,他给我定了十二条大罪,谋逆、贪赃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都在其中,连最离谱的通敌之罪都扣在了我头上,   这些都是扯淡的罪名,有真凭实据的罪名只有一条,说我违背了皇兄定下的规矩,   皇兄在离开凡尘之前,的确给宗室定下了三条规矩,一是宗室成员不得修行其他道门,只能修行苍龙霸道,二是宗室成员修为不得超过七品,一旦修为超过七品,必须进苍龙殿,不婚、不仕、不封,做苍龙卫,三是苍龙殿不得干预政事。   梁振杰说我修了兵道,修为到了三品,这就算违背了皇兄定下的规矩,你说这特么是不是笑话?   我十二岁追随皇兄出征,便入品兵道,那时候还没有大宣,皇兄还没当上皇帝,哪来的什么宗室?哪有什么规矩?   我一生为皇兄东征西讨,到了五十六岁晋升兵道三品,那时候皇兄还在凡尘,这规矩能算在我头上!”   徐志穹听明白了,这是典型的欲加之罪。   太祖皇帝制定的规矩,明显是针对后人的,和梁振杰这种开国元老没有关系,但梁孝恩却钻了规矩的空子,给岐王安上了这不合理的罪名。   徐志穹又问道:“按你托给我的梦境,梁孝恩此举是奉了宁宗的命令。”   “宁宗?我那苦命的侄儿?”梁振杰笑道,“你可知他为什么叫宁宗?”   宁,是一个特殊的庙号,意指皇帝在位期间为人懦弱。   梁振杰接着说道:“我那侄儿当了三年皇帝,没有一条政令出自他手,朝堂之上,稍有违忤,便要遭到梁孝恩训斥。”   徐志穹道:“梁孝恩既是圣威长老,又怎可干预政事?”   梁振杰笑道:“岂止是干预,宁宗、理宗、肃宗、顺宗、文宗先后五任皇帝都不曾亲政,朝堂大小政务,全出自梁孝恩一人之手,他狂妄如是,还敢说我犯了规矩,你说这鸟厮多不要脸?”   徐志穹又道:“我看过梁孝恩的肖像,这人长得十分清瘦,而你托梦给我的时候,这人却是个微胖的模样。”   梁振杰又笑了一声:“那是因为他兼修了混沌无常道,能改宋易貌。”   徐志穹一愣:“身为苍龙殿长老,竟敢修炼混沌邪道?”   梁振杰叹道:“却说他这人不要脸,不过就事论事,在大宣开国之初,混沌道不是邪道,这事关系着皇兄和怒祖之间的恩怨,一字半句却还说不清楚。”   岐王这番话,可以推断出一件事,《怒祖录》上的记载是真的。   太祖皇帝和怒祖合作,借助四凶之力,击败了大乾王朝,打下了大宣江山,因此混沌道在大宣最初不是邪道。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我想过梁孝恩能改容易貌,但我以为应该是阴阳或是墨家的手段,没想到竟然是混沌无常道。”   梁振杰摆摆手道:“阴阳和墨家的易容术,都是障眼法,万一遇到熟人,很容易露出破绽,   混沌无常道的手段,却是实打实的改容易貌,我和梁孝恩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如果他改变了容貌,哪怕站在我面前,我也未必认得出来!”   徐志穹诧道:“那你怎么知道那个微胖的梁无名,就是梁孝恩?”   梁振杰笑道:“你以为这七百多年的仇恨只挂在嘴边,你以为我就是个冤魂,日夜徘回在这院子里,像个怨妇一般,等着梁晓恩遭报应?   他是星官,而今即将晋升星宿,想要报仇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多年来,我一直盯着他的动向,自从他下凡,勾搭上了瑾王,想要助瑾王继位,我便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之后林林总总的事情都在我眼中看着,   七百多年的仇恨从未减退分毫,你若是信得过我,且在府邸里住着,他若敢登上门来找你,第一个察觉的肯定是我!”   说话间,梁振杰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徐志穹身上。   徐志穹擦擦汗水,转而问起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梁孝恩为什么要对付我?又为什么要帮瑾王继位?难道只是为了给昭兴帝报仇?”   梁振杰摇摇头道:“这其中的缘由,我还尚未查清,不过有一句肺腑之言,我却必须要说,   梁显弘是个昏君,我在阳世徘回七百多年,看着大宣的江山被他一点点糟蹋,我真是心疼,   你是大宣的英雄,玉阳是大宣的好皇帝,无论为私仇还是为家国,这事我一定帮你,   当了这多年亡魂,我修为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若说和梁孝恩恶战一场,我当真没有胜算,   但梁孝恩即将晋升星宿,他在凡间必须有所收敛,在苍龙殿和李沙白一战,他不敢出全力,就是为了躲避真神的注视,   只要他有所顾忌,我就有对付他的办法,别的不敢说,只要在这府邸之中,我定能护你周全,一字一句都是出自真心,你一定要信我!”   梁振杰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徐志穹。   你定能护我周全。   这句承诺很有分量,但徐志穹听着有些奇怪。   你这是想包养我么?   “岐王殿下,天色已晚,今夜先聊到这吧。”   梁振杰一笑,轻轻吸了一口檀香,转而消失不见。   徐志穹擦了擦汗水,回到正房,仔细捋顺着思路。   梁振杰的这番话如果是真的,徐志穹等于找到了一位重要盟友。   关键如何验证其中的真伪?   毕竟徐志穹对这位岐王知之甚少。   先从他说过的一句话去验证,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徐志穹来到了院子里,重新点燃了问鬼釜之下的炭火,一锅热油,不多时便烧得滚开。   油花翻滚之间,徐志穹端起问鬼釜,具腾跃入云之象,钻进了小黑屋。   这一下费了不少力气,一来这一锅热油很重,二来油锅有些烫手。   更合理的做法是把问鬼釜端到小黑屋里,再把油烧热,可小黑屋里点不着火,连一盏灯都点不着。   徐志穹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根两寸多长的罪业。   这根罪业一直非常平静,就像昭兴帝当初坐在皇位上的时候,总摆出一副风轻云淡掌控全局的气度。   徐志穹把罪业扔进了油锅,随即盖上了锅盖。   罪业瞬间不平静了,在问鬼釜里上蹿下跳,险些撞碎了锅盖。   至少在这件事上,梁振杰说的是实话,问鬼釜能穿透罪业,让鬼魂受苦。   大官家,你疼么?   咱这条件不济,比不了阴司任多花俏。   但油锅这事不能怠慢了你,我每天带你泡上半个时辰。   徐志穹一笑,紧紧压住了锅盖。   ……   次日正午,夏琥背着两大捆折扇,到了徐志穹的中郎院。   时值四月,天气不算太热,折扇还卖不上太好的价钱。   可若是等到六月,天气热了,折扇行市好了,这进价却也贵了起来。   夏琥是个会做生意的人,趁着当下进价不贵,先买了一批折扇,徐志穹的中郎院比她的中郎馆大得多,且先找个房间存起来。   进了正院,夏琥见徐志穹正在扫院子,不禁诧异道:“这事情也要你做?你役人呢?”   徐志穹笑道:“侯爵府那里也要打扫,他们忙不过来,这院子的事情我自己处置就是。”   夏琥一笑:“难怪你那役人那么忠心,你也真是体谅他们。”   说话间,夏琥背着折扇去了西厢房,弯着腰在地上小心归置。   在徐志穹面前弯腰,是很危险的事情。   徐志穹从背后走了过来,夏琥知道他习性,趁着她弯腰的时候,这贼丕肯定要在肥桃上抓一把。   平时也就由着他抓了,但今天不行,两瓣桃子上的伤还没好。   夏琥蓦然起身,躲在一旁,刚要呵斥几句,却见徐志穹俯下身子,帮她整理折扇。   “好扇子!”徐志穹笑道,“娘子真是好眼光!”   他没摸。   居然没来讨便宜。   夏琥笑道:“你也懂折扇?”   徐志穹摇摇头道:“不算懂,但这折扇看着就是上品。”   夏琥一脸得意道:“那还用说,我做了多少年生意!”   徐志穹叹道:“娘子这些年,委实受累了。”   夏琥哼一声道:“别就捡那好听的说,当初咬牙印的事情,你却忘了么?”   咬牙印,是大宣的俗语,意思是做出的承诺。   徐志穹笑道:“娘子却还信不过我么?我答应娘子的事情自然会做。”   夏琥俏皮一笑:“算你有良心!”   拾掇好了折扇,徐志穹道;“娘子,跟我去趟掌灯衙门,我有事情与你商量。”   夏琥点点头:“你且等我换件衣裳。”   徐志穹笑道:“却还怕我看么?”   “凭甚给你看,任地没羞臊!”夏琥俏皮一笑,去了正房,关上了房门。   徐志穹且在门外静静等着。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不见动静。   徐志穹推开房门,走进正房,喊一声道:“娘子,衣裳换好了么?娘子,娘子?”   正房之中,空无一人。 第408章 淆乱之技   夏琥去了罚恶司,今日适逢初七,陆延友虽然尚未复职,但每月初七、十七、会来长史府处置事情。   到了长史府,陆延友正在翻看卷宗,夏琥冲到近前道:“陆长史,出大事了!”   陆延友点点头道:“的确出大事了,先是你男人呼之即来,现在你又跑到这里大呼小叫,我这罚恶长史做的还有什么意思?以后这罚恶司干脆让你们两口子当家算了。”   夏琥一脸慌急道:“陆长史,有人进了马尚峰的中郎院,扮作马尚峰的样子,险些骗了我!”   陆延友一怔:“那是什么人?”   夏琥摇头道:“我不知是什么人,他易容术好高明,若不是说话间出了纰漏,我也辨不出真假!”   陆延友当即起身:“走!跟我过去看看!”   两人刚出了长史府,陆延友突然停住了脚步。   不妥,不能去!   那人敢去中郎院,证明他不怕徐志穹。   徐志穹有五品修为,他既是不怕,也没有畏惧陆延友的道理。   徐志穹失踪之事,很可能与此人有关,这人若是有星官一层的修为,我和夏琥去了也没有胜算。   莫说胜算,只怕却要白送性命!   陆延友对夏琥道:“你先去提醒马尚峰一声,让他小心戒备,我将此事告知白大夫。”   借着乘风楼,陆延友把夏琥送到了侯爵府,随即去了赏善司。   夏琥走到正院,见徐志穹正在和杨武推演算法。   徐志穹抬起头来,看到夏琥,一脸欢喜道:“娘子,却要搬来和我住么?”   这话却是徐志穹该说出来的,可夏琥还是有些担忧,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咬牙印的事情,还记得么?”   徐志穹一愣,让杨武先离开正院。   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徐志穹盯着夏琥,半响没有作声。   夏琥出了一身冷汗,又问了一遍:“咬牙印的事情,你到底记不记得?”   徐志穹点头道:“记得!”   夏琥又问:“你且说,那牙印咬在了什么地方?”   徐志穹没说话,猛然出现在了夏琥身后,一手环住夏琥的腰,一手去扯衣裙。   夏琥挣扎片刻,反倒平静下来。   这个徐志穹是真的,他知道牙印在什么地方。   看到两瓣肥桃上的牙印还在,徐志穹也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娘子也是真的。   夏琥提上衣裙道:“此前以为你是胡闹,没想到却是个救命的好主意,有人进了你的中郎院,长相和身形与你一模一样!”   夏琥把之前的遭遇告诉给了徐志穹,徐志穹连连咬牙。   梁孝恩这个鸟厮,却是不打算放过我。   他之前被薛运的契据吓住了,不敢直接找我,却想从我身边人动手,借此来要挟我!   他用骗术,没有强行掳劫夏琥,证明他还是有所顾忌。   他先去找了夏琥,证明他熟悉我身边人的状况。   他下一个会去找谁?   ……   阴阳司里,陶花媛一觉睡到午后,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   这一坐不要紧,一阵剧痛自下而上,直击心头,陶花媛差点原地飞升。   这贼小子,下嘴那么狠!   陶花媛揉了半响方才平复,忽听有人来报,那个泼悍女子又来了。   夏妮?   这丫头来作甚?   徐志穹失踪期间,陶花媛和夏琥相处的还算不错,且命人将她请了进来。   夏琥进了陶花媛的房间,气喘吁吁道:“大事不好,有人冒充志穹,时才差点将我骗了,志穹让我来提醒你一声,你可千万小心些!”   还真有人冒充那贼小子?   陶花媛给夏琥倒了杯茶:“莫慌,你且把事情说的仔细些。”   夏琥摇头道:“一时片刻也说不清楚,且到志穹那里再作商议。”   陶媛媛皱眉道:“你把事情说个一知半解,我也听不出个端的,与其跟你们胡乱商议,还不如让那贼小子过来,和师尊一起商量个对策!”   夏琥气呼呼坐在蒲团上:“罢了,什么事情都要找你师尊,你那心思到底是在你师尊身上,还是在志穹身上,难得志穹信得过你!”   陶花媛看了看夏琥。   这妮子倒是坐的稳当。   陶花媛点点头道:“也罢,先去看看那贼小子的状况,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两件法器。”   陶花媛刚一出门,“夏琥”便站了起来。   这一场景,他刚刚经历过。   那个真正的夏琥说去换衣服,便一去不返了。   他推开房门,想要离开阴阳司。   他沿着楼梯走了好几层,却发现一直走不到底。   ……   陶花媛去了太卜的房间,太卜正在为住处发愁,原本不想理她。   等陶花媛说明了缘由,太卜提起了精神,他缓缓转动着星象盘,观察着对方的动向:“这狂生招蜂引蝶,却把这狠人引到了阴阳司,此前在浑天荡和他打过一场,至今还不知这厮到底是哪位星君。”   陶花媛道:“师尊,在咱们阴阳司里,有办法灭了这恶贼么?”   太不摇摇头道:“他眼看成为星宿,灭了他谈何容易?不过贵客既然登门,咱们还是得好好招待一番,得让别人知道,星君来了!”   ……   假扮成夏琥的梁孝恩,站在阴阳司的长廊之中,伸出双臂,从衣袖之间释放着杂乱的气机。   气机四下流转,毫无规律,四周的情景突然发生了变换。   楼梯还是那条楼梯,但梁孝恩只向下走了两层,便到了一楼的厅堂。   混沌无常道九品技——淆乱,将原本有特殊规律的事物变得杂乱无章。   这一技能看似没什么用处,可在实战之中,能极为有效的化解其他道门的技法。   当初太卜刺杀皇帝,却被皇后用这一招九品技,将诸多阴阳术化解的干干净净。   太卜微笑道:“混沌无三品,三品倒乾坤,苍龙手下的星官,居然有混沌修为,若不是何芳那丫头修为精进,再加上有李沙白的指点,我还真没有对付你的办法。”   前方就是阴阳司的大门,梁孝恩看到了守门人,他能清晰看到外面的阳光和院子里的景致,眼看他一脚跨出门槛,走到门外,守门人突然冲他一笑,眼前的景致再度变换。   阳光消失了,院子也消失了,梁孝恩还站在阴阳司的长廊里。   梁孝恩一惊,这是幻术还是法阵?   我到底有没有走出阴阳司?   无论幻术还是法阵,这手段可真是高明。   梁孝恩挥起衣袖,不管太卜用什么手段,他都有把握用淆乱之技化解。   杂乱的气机刚刚释放出来,耳畔突然传来诡异的声音,好似乐曲,十余种乐器交叠一处,每种乐器的曲调不同,但合奏在一起,又成一首新曲。   新曲之中夹杂着人声,仿佛有万千之人在耳畔吟唱,唱的歌词不同,混在一起,又自成一首新词。   这声音听不得!   听了却会让人陷入癫狂!   梁孝恩双指点向自己的耳垂,耳畔的声音瞬间消失。   混沌八品技——塞听。   以牺牲七成听觉为代价,抵御所有声音带来的伤害。   声音消失了,然而眼前的光影却在不断变换。   走廊之中,房门、地面、楼梯,所有事物的轮廓都在扭曲,明暗交织之间,化作流淌的墨汁,渐渐包裹住了梁孝恩。   梁孝恩在墨汁之中不停挣扎,太卜微笑道:“他只有八品混沌修为,还没学会七品技闭目。”   陶花媛惊曰:“他是霸道的星君,混沌道却只学了八品?”   太卜点头道:“这就是混沌道的特殊之处,没有种血便没有天资,想入品都难比登天,能学到八品已经算他造化了!”   太卜拨动了一架水车,墨汁在梁孝恩周围不断倾泻,瞬间他彻底淹没。   墨汁很快钻透了梁孝恩的皮肉,朝着骨骼不断渗透。   梁孝恩明白了太卜的意图。   这是想要炼化我!   你好猖狂!   梁孝恩勃然大怒,汇集霸气,变作真龙之身,直接撞开了阴阳司的屋顶。   屋顶之上,云雾重重,电闪雷鸣,太卜躲在云雾之中,看似要和梁孝恩大打一场。   这显然不是梁孝恩想要看到的结果,他看着云雾里的太卜,咬牙切齿道:“你这后生,怎就任地纠缠!”   ……   徐志穹赶到了阴阳司,却见院子里一片狼藉,原本的二层小楼不见了,只剩下满地残砖碎瓦。   这是出了什么事?   徐志穹见陶花媛站在院子当中,正要上前询问,却见陶花媛连连摆手,示意徐志穹赶紧离开。   徐志穹不敢久留,转身要走,却见太卜突然站在了面前。   “狂生,你来的正好!”   徐志穹四下看了看,干笑一声道:“我看你院子里正在打扫,还以为我来的不是时候。”   “是时候,怎会不是时候?”太卜一笑,“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阴阳司变成这副模样,全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徐志穹不明白太卜的意思。   就算明白,也得装着不明白。   太卜一挥手,催动起法阵,将徐志穹带到了密室之中。   “害你的人,今天来到了我这里,虽然我没能擒住他,但这一仗打的惊天动地,该有的动静已经有了!”   不愧是太卜,一下就能看出梁孝恩的要害。   太卜问道:“你可知他是何来历?”   徐志穹道:“是苍龙真神所辖,星宿亢金龙手下的折威星官,苍龙殿的初代长老,梁孝恩。”   “原来是他!”太卜捋着胡须道,“难怪他不想把动静闹大,打完了这一仗,恐怕连苍龙真神都看到了,想必近期他也不敢再现身。”   徐志穹闻言,连连道谢:“太卜恩情,晚辈无以言表,太卜辛苦,晚生不敢打扰,这便告退。”   “告退?你往哪里退?”太卜神色狰狞道,“凡间之外没住处,凡间的住处现在也没了,你不用赔么?”   “凡间?住处?”徐志穹眨眨眼睛,“太卜,你说的事情太高深,我听不明白。”   “你不明白?”太卜一笑,一片烈焰包裹住了徐志穹。   徐志穹连连点头道:“现在明白了,您给开个价!”   太卜伸出一只手道:“白银五万两!” 第409章 一念之差   和梁孝恩一战,阴阳司被毁,太卜让徐志穹赔偿五万两白银。   徐志穹一拍胸脯答应了下来:“五万两,应该的!”   太卜看着徐志穹道:“你有五万两么?”   “没有!”   太卜怒道:“没钱还答应的这么干脆!”   “我打个借据!”   太卜也答应了,借据他也认。   徐志穹当即写了借据,交给了太卜,答应每年还给太卜三千两银子,分二十年还清五万两本金,外加一万两利息。   还好,这利息还算良心。   徐志穹当上侯爵之后,每年有五千两的收入,现在每年欠了太子两千二百两,欠了太卜三千两,在保持收支平衡的基础上,略有亏损。   这特么不搞笑么?   说好了,当上侯爵,再也不为钱的事情发愁,怎么转眼之间负债累累?   把府邸卖了,直接还账?   那不行!   府邸里有梁振杰这个帮手,无论实力上还是阅历上,他都是徐志穹对付梁孝恩的关键。   罢了,五万两银子,跟太卜保持好关系,而且在短期内换一个风平浪静倒也值得。   就像太卜所说的,这场仗打的动静这么大,梁孝恩短期之内肯定不敢露面,徐志穹也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阴阳司被毁,一众阴阳师没了住处,徐志穹倒也康慨:“诸位,都去我府邸里住着,我那地方大,安置你们这几百人倒也不在话下,房租咱不多算,一人一天一百两银子……”   太卜怒喝一声道:“狂生,你杀人怎地?”   徐志穹笑道:“说笑而已,你怎还当真?平日里没少劳烦诸位,去我那吃住,还能要钱么?”   徐志穹倒是康慨,把阴阳师接到家里,包吃包住款待几个月,花销是会有一些,但数额不大,可收益却非常的大。   一来,可以给自己赚来一大批保镖,二来,可以在阴阳司当中树立良好的威信。   可惜太卜不领情。   太卜不允许七品及以上的阴阳修者脱离控制,怎么可能给徐志穹收买人心的机会。   “太卜,我是真心为你着想,阴阳司既是被毁了,总不能让大家露宿街头吧?”   太卜冷笑一声:“狂生,谢你美意,你多虑了!”   他催动法阵,满是废墟的院子正中,多了一堵墙,把整个院子一分为二吗,墙上还有一道门。   什么意思?   徐志穹略带鄙视的看着太卜:“您老人家的意思是,男的住墙外,女的住墙里?”   太卜笑一声道:“你觉得这合适么?”   “那还能怎么样?”徐志穹思索片刻,“要么女的住墙外,男的住墙里?”   太卜一挥手,墙上那道门开了:“狂生,你且进去看一看。”   众人跟着徐志穹一起进了大门,但见大门之后是一座院子,东西两边各有十几座厢房,北边没房子,还是一堵墙和一扇大门。   再推开大门,门后还是院子,布局与前一座院子一模一样。   徐志穹一连走了五重门,北墙之上还有门,门后还有院子。   徐志穹不敢走了,他怕迷路。   不光徐志穹很吃惊,就连一众阴阳师都错愕无语。   童青秋低声道:“这样的手段,我这辈子都不敢想,太卜当真是个妖人!”   不光童青秋不敢想,连韩辰都不敢想。   韩辰升到了阴阳三品,在测过修为之后,他觉得太卜老了,为了阴阳司的前途,应该是时候换一位太卜了。   可看到太卜施展出这样的法阵,韩辰觉得太卜好像年轻了几十岁。   太卜看着一众阴阳师道:“有人愿意去侯爵府么?想去我也不拦着。”   阴阳师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以前住在阴阳司里,也无非一人一个单间。   现在这院子看起来,应该不比阴阳司的条件差。   至于去侯爵府,那终究是寄人篱下。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关系着太卜的态度。   但凡懂事的人都知道,现在还想往外跑的人,就是公开和太卜做对!   太卜看着韩辰和童青秋道:“你们两个在外面买了宅邸,若是不想住在这,大可以搬回去住!”   嫂夫人正有此意,背上包袱拉着童青秋要走。   童青秋一把将夫人扯了回来,冲着太卜笑道:“我等既是阴阳司的人,自然要住在阴阳司里。”   太卜又看了看韩辰,韩辰道:“我是个素朴惯了的人,住在那大宅子里倒觉得不自在,还是住在阴阳司里踏实。”   太卜又看了看陶花媛:“你怎说?”   陶花媛道:“我想去侯爵府!”   众人心头一凛,还真有逆龙鳞的!   太卜盯着陶花媛,目露寒光。   陶花媛低下头,默而不语。   片刻之后,太卜突然笑了:“罢了,你随那狂生去吧,还有谁愿同去?”   其余人都不敢作声,陶花媛跟着徐志穹欢欢喜喜走了。   韩辰和童青秋被分在了第三座院子里,西边相邻两间房,等进了门,韩辰才意识到,他刚才那番话,说的有多应景。   他喜欢素朴,这房间甚是素朴。   除了一扇门,里面只有四面墙,连张床都没有。   隔壁的嫂夫人当即炸了:“我且说让你回咱家宅子里住着,你非不听,这地方可怎么住?”   童青秋捂住娘子的嘴道:“小声些,莫让太卜听见了。”   韩辰在门外道:“我去买张草席,要不要给你带一张?”   “劳烦师兄带两张来。”   “你睡草席,她睡你,一张就够了。”   “天气湿冷,多一张草席,好歹干爽些。”   ……   到了侯爵府,夏琥和陶花媛在卧房里嬉闹在一起。   “且让我看看,你那牙印还在不?”   “多亏了那牙印,要不然还真就被那鸟厮给骗了。”   “要不说那贼小子还真有心机,也不知道六公主那牙印留的深不深。”   徐志穹抱着一个木箱走了进来:“桃儿,你精通法阵,且看这箱子上的法阵能不能破了。”   陶花媛在箱子上摸索片刻,点点头道:“这法阵繁复了些,倒也能破解。”   徐志穹摇头道:“不能贸然动手,要是表面一层的法阵,我也能破,可破了之后,却要触发机关,能炸伤人。”   听徐志穹这一说,陶花媛又摸索许久,点点头道:“果真有陷阱,这却得费一番功夫,你得助我。”   徐志穹帮忙演算,陶花媛施加气机,过了一个时辰,木盒之上忽然腾起一股青烟。   徐志穹大惊,抱起陶花媛,躲在一旁。   青烟过后,箱子没炸,陶花媛笑道:“法阵破了!”   徐志穹甚是喜悦,可光破了法阵还不够,这箱子的工法还破不了,整个箱子浑然一体,连盖子都找不着。   且等去北边找一趟牛玉贤,让他想想办法。   又或是直接去找钟参,他应该能打开这箱子,只是事关机密,这事情不该让太多人知道。   徐志穹还在犹豫,夏琥走到近前,摸摸箱子道:“让我试试,我有开锁的手艺。”   陶花媛摇头道:“妮子,你小心些,这箱子上有阴阳陷阱,难说工法之上就没有。”   “放心,我有分寸!”夏琥取出了针线盒,扯出一根细到看不见的丝线,勒在了箱子上。   夏琥后退几十尺,徐志穹在旁边照应。   细线在箱子上慢慢平移,突然陷了进去!   有缝隙!   陶花媛赞叹一声道:“妮子,好手段!”   夏琥活动着手指,细线在缝隙中游走,似乎碰到了锁扣。   “锁的还挺紧!”夏琥的眼角颤动了一下,通过细线找到了锁扣的关节,反复拉拽几次,箱子开了!   她开锁的熟练程度,不亚于牛玉贤。   徐志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夏琥的天赋技是用针线,判官的天赋技往往来自各个道门,以此推断,夏琥的天赋应该是墨家。   徐志穹走到箱子近前,看到了箱子里东西。   一卷竹书!   《怒祖录》!   怎么又是《怒祖录》?   肖松庭冒着风险,夜闯皇宫,为的应该就是这本《怒祖录》。   这本《怒祖录》和徐志穹手上那本有什么关联?   难道这本是原版,另外一本是抄本?   徐志穹打开一看,发现这本《怒祖录》上的文字和他看过的那本完全不同。   是有不同的译文,还是有不同的内容?   徐志穹正在思索,却听夏琥道:“若是要紧东西,就赶紧收起来。”   陶花媛道:“没看我们躲得这么远,既是机密之物,我们不看就是了。”   贤妻如是,夫复何求!   徐志穹抱着竹简走出了卧房,不多时又回来了,且一手搂住一个,扑倒在卧榻上。   “我这床大,三个人睡刚好,一点都不挤!”   “不要脸,谁要跟你睡!”   “贼小子,莫要胡来,别扯我衣裳!”   “我且看看那四个牙印还在么?”   “在呢,在呢,你别咬了!”   “这伤口个把月都退不去,且等以后再说。”   嬉闹间,常德才在门外道:“主子,有位姑娘想要见您。”   一听姑娘二字,夏琥和陶花媛都收去了笑容,神色冰冷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干笑两声,起身去了大门。   这个时候,是哪位姑娘来找我?   该不是六公主吧?她来了肯定要撒泼。   撒泼又能怎地?   她终究不是我娘子!   不过话说回来,以她的身份,也不该单独来找我。   徐志穹来到门前,来人果真不是六公主。   床大就是好,睡四个人也不挤,来人正是林倩娘。   “你终于舍得来找我!”徐志穹赶紧把倩娘领到了正厅。   林二姐一脸焦急道:“徐郎,出事了,玉瑶公主不见了!”   林倩娘前日刚回京城,长乐帝给她封了个参议的官职,让她在内史府辅左梁玉瑶。   这件事情徐志穹是知道的。   六公主不见了,为何要来找我?   徐志穹道:“公主许是去皇宫了,又或是去了苍龙殿。”   倩娘摇头道:“她哪都没去,只在内史府待着,时才有人说运侯来见她,她便去正厅见了,结果两人不知为何去了卧房,转过脸来,六公主便不见了!”   运侯?好熟悉的名字!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运侯不就是我么?”   倩娘点头道:“说的就是,我亲眼看着那人也是你!”   徐志穹惊愕无语,陶花媛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时才徐志穹去了阴阳司,而后便回了府邸,此事我可以作证,阴阳司上下都能作证!”   林倩娘点头道:“我相信这事和徐郎无关,因此才来找徐郎商议!”   陶花媛叹道:“不必说,被那星君骗了!”   夏琥在旁道:“你在她身上咬了牙印,她纵使记不住你提醒,也该记得疼,这事情她还能上了当?”   “我……”徐志穹欲言又止。   他没咬!   一念之差,他没咬!   陶花媛在旁冷笑一声:“想必是他疼惜六公主,舍不得下嘴!”   夏琥叹道:“是呀,公主是什么身份,哪比得我们皮糙肉厚!”   言辞之中带着奚落,可也终究不能看热闹,夏琥和陶花媛都是聪明人,知道折威星君会用梁玉瑶来要挟徐志穹。   “先去内史府,看看有没有痕迹。”陶花媛刚要动身,徐志穹将她拦住。   “去内史府没用,那厮做事不留手尾,你们找我的时候,不也什么痕迹都没找到,”徐志穹对三人道,“你们就在府邸里待着,哪也不准去,此事我自有处置!”   倩娘关切问道:“徐郎,你想怎么处置?”   徐志穹盯着倩娘看了片刻,问道:“桃花适合做什么糕?”   陶花媛一惊,拉住夏琥,向后退了几步。 第410章 公主,不哭   徐志穹问了一句:“桃花适合做什么糕?”   林倩娘不假思索道:“桃花不适宜做糕。”   陶花媛长出一口气,放心了一些,徐志穹又问:“当初你到西山上祭拜我时,和谁一并去的?”   倘若林倩娘是假冒的,这个问题当真不好回答。   徐志穹还活着,为什么要去祭拜?   想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得知道前因后果。   林倩娘从容答道:“我是和这位陶姑娘一起去的。”   陶花媛也问了一句:“你说那贼小子最喜欢你什么地方?”   “是我脸上的酒窝。”   倩娘对答如流,夏琥面色铁青。   这女子看着端庄,怎就能说出这等没羞臊的话来!   倩娘是真的。   核实了身份,徐志穹带着林倩娘前往苍龙殿。   梁孝恩,你已经把事情闹大了,却还在这里纠缠!   连自家骨血都下得去黑手,我倒要看看,苍龙道门还有没有人管得住你!   ……   苍龙殿里,梁季雄暴跳如雷,直接在大殿摆起祭坛,呼唤顿顽星君。   一声低吟过后,星君有了回应:“季雄,找我何事?”   梁季雄怒道:“道门星官先毁了阴阳司,又掳走玉瑶公主,这事情你管是不管?”   顿顽星君沉默片刻,注意到了站在大殿的徐志穹。   “此乃宗室内事,无关人等,先行离去!”   徐志穹正要离开,忽听梁季雄喝道:“今日且当着外人的面上说个明白,这事情你管是不管?”   呼!   又是一声低吟,整个苍龙殿都在随之震颤。   “季雄,你在和谁说话?”   顿顽星君动怒了。   梁季雄毫无惧色:“今日便是和你说话,今日就要问个明白!霸道星官,为何要对宗室出手?”   霸气弥漫,徐志穹暗自心惊。   梁季雄今天的气场大不相同,却和昔日在战场上临敌之时,有几分相似。   或许这才是霸道的真谛!   大殿震颤片刻,渐渐平复下来,顿顽星君的声音再次传来:“且等三五日,我自会给你一个答复。”   “等不得三五日!”梁季雄喝道,“今日便要有个结果,玉瑶若是有了闪失,我便办祭礼,将此事直接告知真神!”   呼!   又是一声低吟,大殿震颤许久,方才平复。   顿顽星君没了回应,梁季雄余怒未消:“还说让我做什么星官,却是要把凡间留下,任凭他们糟蹋!只要我这条老命还在,这公道我说什么也要讨回来!”   ……   城外一座荒宅里,梁孝恩悬浮于半空,默默看着地上昏睡的梁玉瑶。   他也不想掳走宗室成员,可事情已然闹大,总不能空手而回,至少要把梁显弘的罪业换回来!   一阵微风吹过,梁孝恩的耳畔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让你做些事情,为何生出这多枝节!”   梁孝恩对着空气施礼:“显弘魂魄,尚未取回,我却担心徐志穹问出些……”   “一个区区五品判官,蝼蚁不如的贼子,也至于你在凡间大动干戈?   此事我自有处置,你等我命令就是,先把你惹出的风波平息下来!”   ……   黄昏时分,徐志穹正在书房里推演算法,试图破解《怒祖录》,韩笛走进书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师兄,吃饭了。”   今天是韩笛下厨。   徐志穹放下纸笔道:“师妹,没下毒吧?”   韩笛闪烁着一双大眼睛,一脸委屈道:“瞧师兄这话说的,我若是加害师兄,却要到阴司受罚,小妹怎能自讨苦吃,小妹是想一心一意跟着师兄的。”   徐志穹点点头,去了正厅。   韩笛很卖力气,做了一盘羊肉,一碟鸡,一碟笋子,一碗鱼羹。   菜品色香味俱佳,不得不说,韩笛的厨艺不比老常逊色。   林倩娘还在苍龙殿等消息,徐志穹招呼陶花媛和夏琥吃饭。   陶花媛道:“且叫你那几个仆人一起过来吃饭,好歹也热闹些。”   夏琥摇摇头道:“他们有吃饭的地方。”   陶花媛诧道:“你家规矩还挺多,改日若是把六公主娶了回来,只怕我们也不能上桌吃饭了。”   徐志穹默不作声,夏琥在旁偷笑。   桃儿啊,不是我家规矩多,是役人规矩多,他们不吃这个,人家只吃上好的檀香,伙食不比我差。   陶花媛吃了个鸡翅膀,思索片刻道:“这个鸡,做法很特别,我好像在玉瑶宫的时候吃过,   话说回来,那个做饭的小娘子,我好像也在玉瑶宫见过,时才看了一眼背影,却想不起她的名字。”   你当然见过,韩笛也是做过红衣使的。   “怎么就想不起来了……”陶花媛揉揉额头。   韩笛往她碗里塞了块羊肉:“想不起来就别想,你总想着一个煮饭的作甚?”   “我这不是想着粱玉瑶么?”陶花媛看着徐志穹道,“她被抓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急有什么用处?”徐志穹抿了一口酒,“我根本不知道粱玉瑶身在何处?”   “却放着不找了么?”   “找是要找的,但不是我去找他,却要等他来找我,这厮终究是冲我来的。”   陶花媛费解:“那厮贵为星官,早已脱离凡尘,为何要处处为难于你?”   徐志穹再度无语,夏琥又给陶花媛倒了杯酒:“快些吃饭,吃饱了,我教你作些针织。”   陶花媛能感受的到,徐志穹和夏琥的关系更近一些,在徐志穹身上有很多秘密,貌似夏琥都知晓。   一股醋意萌生于心头,陶花媛微笑着看了夏琥一眼。   我却哪点不如她?   论身段,两人相当,在女子当中,都算得出类拔萃。   许是她桃子大些,但良心还是不及我的!   论长相,那却没得比了,夏琥算得上美人,陶花媛可是绝色,在徐志穹认识的女子当中,除了常德才,没有人能和陶花媛相提并论。   我年长了她几岁,这算是吃亏么?   正思量间,烛台上的烛火一阵闪烁,院子里突然生出一片浓雾。   陶花媛一惊,低声道:“有阴气,小心些!”   夏琥看了徐志穹一眼,没有说话。   她知道宅邸里来了长生魂,但却不知是敌是友,且看徐志穹如何处置。   徐志穹吩咐二人:“你们立刻回卧房,千万别出来!”   待两人离去,徐志穹回到书房,点亮了聚魂灯。   梁振杰显出身形,看着徐志穹道:“粱孝恩来了!”   果不出所料,他还是来了。   “你有什么办法应对?”   梁振杰道:“白日里的事情我听说了,这厮疯了,却连自家骨血都不放过,你千万不要离开这宅院,咱们等他进来再动手,且让他吃些亏,他自然会退去。”   徐志穹点点头,正要吩咐役人们备战,梁振杰突然说了一句:“你就不担心我是假的么?”   徐志穹回头看了看梁振杰。   这件事差点忽略了,梁振杰还真有可能是假的,粱孝恩应该有模彷长生魂的能力。   看徐志穹眼神有异,梁振杰道:“你若是怀疑,便给我留个记号!”   “什么记号?”   “时才我都看到了,那两个小泵娘身上有四个牙印,你也给我留下两个!”   “使不得!”   徐志穹相信梁振杰是真的!   在侯爵府里,在梁振杰的眼皮底下,粱孝恩不可能随意冒充梁振杰。   常德才和杨武备战,韩笛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添乱。   徐志穹守在垂花门附近,梁振杰化身浓雾,徘回于院子当中。   等了一个时辰,不见动静,徐志穹低声问道:“那厮好耐性!”   梁振杰道:“别上他当,等着便好。”   又过了一个时辰,徐志穹道:“这厮为何还不动手?”   梁振杰道:“沉住气,千万不可鲁莽。”   又过两个时辰,丑时过半了(凌晨两点)。   徐志穹低声问道:“那厮到底想做甚?”   梁振杰道:“他好像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好像来了之后便走了。”   徐志穹眨眨眼睛:“那咱们为何等到现在?”   梁振杰道:“你不知道他有多奸滑,我担心这是他诱兵之计,他在门口留了一条口袋,这条口袋里或许有机关!”   徐志穹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晓了?”   “我可不敢打开,那厮手狠,稍有不慎便要送命!”   “若是不打开,却在这里一直耗着?”   梁振杰笑道:“耗着也无妨,有你在身边守着,我一点都不乏累。”   他不累,徐志穹累了!   这么干等哪是办法!   徐志穹先到门口看了一眼,见门前放着一个硕大的布袋。   梁振杰再三叮嘱:“你可千万小心,只要踏出这宅子一步,我便护不住你!”   徐志穹想了个完全之策,他把陶花媛和夏琥叫来,先让陶花媛在布袋周围布置了法阵,熊熊烈焰绕着布袋燃气,滚滚雷霆在布袋上空盘旋,烧灼的布袋冒了烟。   徐志穹又让夏琥在远处穿针引线,将布袋四周缝的结结实实,只留下了半个袋口。   夏琥很快缝结实了布袋,却发现针尖上有不少血迹:“你且小心些,这袋子里或许有邪术。”   徐志穹自然不敢冒险,他把傀儡牵了出来。   这个傀儡是徐志穹按照上古秘法新做的,有视力,关节也灵便许多,通过三针为媒之技,能完成不少复杂的技法。   但见傀儡缓缓走向布袋,陶花媛赞叹道:“贼小子,你这傀儡术倒是精湛,改天我再教你些本事。”   “莫要闲扯!”徐志穹道,“且小心应对!”   徐志穹操控着傀儡,来到布袋旁边。   他先踢了布袋几脚,见布袋没有反应。   他又拿起灯笼杆捶打了几下,布袋还是没反应。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操控着傀儡打开了半个袋口,往里边看了一眼。   看过之后,傀儡慢慢系上了口袋。   夏琥一脸汗水道:“出了什么事?”   看徐志穹脸色苍白,陶花媛意识到大事不妙,这里数她修为最高,且喝一道:“你们先回院子,我用雷术抵挡片刻!”   徐志穹拦住陶花媛道:“雷术挡不住!”   陶花媛道:“你有什么办法?”   徐志穹沉思片刻道:“你曾是她部下,一会给她好好擦洗一番,换身衣裳,抹些药,再说些软话,看她能不能念及些旧情。”   陶花媛低下头,抿抿嘴唇,缓缓转身道:“那个,我,乏困了,先去歇息。”   布袋里,装着粱玉瑶。 第411章 灾祸之象   后院正房,陶花媛正在为梁玉瑶上药。   梁玉瑶哭的满脸是泪:“别以为我不知道,刚才放火烧我的是不是你?”   陶花媛叹道:“公主,我时才真不知口袋里装的是你,你说你也不动一下,哪怕哼一声也好。”   “嘴让人堵住了,出的来声音么?让人捆的跟个粽子似的,我动得了么?陶花媛,你若是有种的,就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想报复我?你们打我,烧我,用针扎我,我都记下了,你们给我等着,等我告诉皇帝去,我绝不饶了你们!”   陶花媛把药瓶一扔,皱起眉头道:“以礼相待,你还不识起倒,贼小子,你进来!”   徐志穹走了进来,梁玉瑶赶紧用被子把身子遮住:“你来作甚?我跟你说,这事你也逃不开干系!”   徐志穹默不作声,陶花媛皱眉道:“动手吧。”   徐志穹咂咂嘴唇道:“也不知她是真是假。”   陶花媛道:“红衣阁里的林林总总,她都说的清楚,我已经验明正身了,你若是下不去手,日后再把公主丢了,我看你找谁哭去!”   “罢了,动手!”徐志穹一咬牙,神色狰狞的看着梁玉瑶。   梁玉瑶吓坏了:“你想作甚?你想灭口是怎地?姓徐的,你良心被狗吃了,你敢对我下毒手,你敢”   陶花媛把梁玉瑶嘴给捂住,徐志穹掀开被子,对准桃子最肥厚之处,恶狠狠咬了两口。   梁玉瑶满眼血丝,哭不出声音。   徐志穹道:“日后再有人冒充我,且记得这牙印的事情!”   “天杀的徐志穹,我跟你拼了!凭甚这么欺侮我!”   梁玉瑶哭闹好久,渐渐平复下来,问徐志穹道:“到底是谁绑了我?”   “是你梁家先祖。”   “梁家先祖?”梁玉瑶一脸茫然。   徐志穹点头道:“先跟我去苍龙殿,个中详实,让圣威长老告诉你。”   苍龙殿里,梁季雄已经命人摆好了祭坛,今夜若是看不见梁玉瑶,他便要越过顿顽星君,把事情直接告诉苍龙真神。   告诉苍龙真神有用处么?   梁季雄心里也没底,   霸道道门让他越发看不明白了。   等徐志穹把梁玉瑶带了过来,梁季雄大喜过望,看到梁玉瑶伤痕累累,赶紧问道:“是谁伤了你?”   “是那位星君,”徐志穹赶忙答道,“都是他打得!”   梁玉瑶瞪了徐志穹一眼,把她被梁孝恩掳走的经过简要讲述了一遍。   梁季雄沉默片刻,让两人先去后园等候,随即在大殿呼唤顿顽星君。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梁季雄来到后园,貌似和顿顽星君谈妥了条件。   “志穹,玉瑶,这件事情,不要告知旁人,连皇帝都不要告诉,星君因先王之事,心存愤恨,如今愤恨已消,此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梁玉瑶很是不满:“老祖宗,我受了任多委屈,就这么不了了之?”   梁季雄叹道:“身在皇家,一生锦衣玉食,偶尔受些委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赶紧回去歇息吧。”   打发走了徐志穹和梁玉瑶,二长老长出一口气,命人关上了苍龙殿的大门。   徐志穹将梁玉瑶和林倩娘送到内史府,梁玉瑶喝道:“贼丕,先别走,我有正经事与你商量。”   徐志穹打着哈欠道:“什么事情,却不能等到明日?”   倩娘皱眉道:“十万火急的事情,你且进来再说。”   到了正厅,梁玉瑶让倩娘把浮州知府的奏章拿给了徐志穹:“白天里我想去找你,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情,没想到却被那厮给骗了,   浮州近日连雨,河水猛涨,导致决堤,知府上疏,恳请重修堤坝,这事情却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徐志穹诧道:“这事情该问我么?你却该和内阁商量。”   “内阁已经拟票,拨银十万两,予浮州重修河堤。”   徐志穹点头道:“好事,那找皇帝批红就是了。”   梁玉瑶摇头道:“玉阳没有批红,问其缘由却也不答,我也不知他是何用意,好像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修堤坝这种事情却没放在心上?   “浮州灾民状况如何?”   “河水冲走了几十户人家,灾情倒是不重,灾民已安置妥当。”   难道是因为灾情不重,皇帝没有放在心上?   这也说不通!   眼下才是四月,一场春汛便决了堤,若是等到夏秋时节,岂不要酿成重灾?   这种事情,皇帝不该没有分晓。   难道是他心性变了,开始不务正业了?   “公主,你私下问过皇帝么?皇帝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梁玉瑶叹道:“私下问过一次,玉阳指东道西,装傻充愣,就是不说正事,   想必有些事情确实不能说于我,他与你无话不谈,这事情你且去问问他。”   我去问?   徐志穹摇摇头道:“这事情若是有人瞒着他,我肯定要让他知晓,若是有人不让他施政,我自要帮他扫清道路,   如今他已知情,政令也得以施行,他既拖着不办,想必此事另有隐情。”   梁玉瑶皱眉道:“是何隐情?”   徐志穹笑道:“这就要等殿下去查证了!”   梁玉瑶恼火道:“贼丕,日后有事,我却再也不找你!”   这事本就不该找我!   今天修河堤要找我,明天修条路要找我,后天修个房子是不是也要找我?   他是皇帝,这些都他的本分,什么都让我插手,难不成把皇位给我么?我欠下的那些钱,难不成他给我还么?   回到侯爵府,徐志穹一头扎在床上,沉沉睡去,陶花媛略显失望道:“他就这么一个人睡了?”   夏琥红着脸道:“急什么?女儿家的娇羞,你却不懂?”…   翌日,徐志穹睡到中午起床,饱餐一顿之后,开始和陶花媛学习阴阳术法。   因为处处被太卜防备,徐志穹的阴阳术一直学的不完整,很多基础知识尚不知晓。   比如说阴阳九品技阴阳两分,徐志穹每次都是事先算好阴气用多少,阳气用多少,精确了比例之后再出手。   虽然精于数算,但临敌之时哪有做数算的机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徐志穹不敢轻易使用阴阳术,就是因为他用错了方法。   还是桃儿贴心,且把技法上的细节,一点点传授给徐志穹:   “临敌之时,有个大致分寸,就把术法释放出去,若有偏差,再做调整。”   徐志穹皱眉道:“交战之时,还做细微调整,这恐怕不大容易吧?”   陶花媛伸出纤纤玉指道:“指尖之上,各留半分气机,这需要点手段,我教你就是。”   得好好教这贼小子,到时候把领进阴阳司,最亲近的人还得是我。   学通了阴阳两分,再学阵法基础,修为到了七品,连火法阵都不熟练,徐志穹这基础确实差了些。   阵法基础学了大概,还要学习七品技法利害两权。   利害两权的核心技能是占卜,可徐志穹对占卜一无所知。   陶花媛耐心讲解道:“占卜之术有多种,钻龟、数算、占星、解梦,你最擅长数算,我且从数算开始教你。”   她一共教了志穹七套算法,徐志穹揉了揉额头,心里叫苦。   我精于数算,是因为我掌握了更先进的数学工具,这么复杂的算法,明显是打消我占卜的欲望。   再者说,这占卜一定灵验么?   “灵与不灵要看气机的火候,”陶花媛解释道,“若是气机用的精准,随便掷几个铜钱,也能看出走向,可若是气机不准,用对了算法也是枉然。”   “掷几个铜钱,”徐志穹一笑,“这手段却好!”   他取出六个铜钱,将阴阳二气笼罩在铜钱之上,随手一掷,洒落在卧榻之上。   陶花媛嗤笑一声:“你这也叫卜算?你当这是关扑么?”   徐志穹道:“你且解解这卦象,看看算得准不准?”   六枚铜钱,四枚正面向上,两枚背面向上,几乎形成一条直线。   陶花媛看了一眼道:“四阴二阳,一线齐整,按卦象来解,似有灾祸将至。”   徐志穹赶紧把铜钱收了:“这把不算,我再占一次。”   他把铜钱攥在手心,仔细调和阴阳二气,晃了许久,刚刚撒手,忽见夏琥进门道:“门外有个叫花子来找你!”   叫花子?   那祖孙两个?   我给了他们一些本钱,让他们做生意去了,怎么又做了叫花子?   徐志穹去了前门,陶花媛看了一眼卧榻上的铜钱。   四阴二阳,一线齐整。   怎么还是这副卦象?   难道真有灾祸?…   徐志穹来到门外,看见一人破衣烂衫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污泥,看不出个模样,但这身形却是眼熟。   “徐大人,我可找到你了!”   一听这声音,徐志穹认出了对方。   “关希成,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快些进来!”   关希成,徐志穹在山巡县救下的儒生,春闱时来到京城赶考,名列三甲,在公孙的强逼之下,进了圣恩阁,入了儒家九品,一直为徐志穹做内应。   长乐帝登基之后,圣恩阁被废除,关希成有功,到浮州做了一名正六品的通判。   他才刚上任不久,为何突然回到京城?却还如此狼狈?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这是遇了   盗匪了?”   关希成摇头道:“不是盗匪,是官兵。”   “官兵?”徐志穹一皱眉,“你且说个仔细?”   关希成道:“我到浮州刚一上任,正遇到宪翼河决堤,数万百姓流离失所!”   徐志穹愕然道:“数万百姓?决堤之事我确知晓,浮州奏报之中,却说只伤了十几户百姓,已妥善安置。”   “他撒谎!”关希成咬牙道,“州府不施救济,却要将流民活活困死,我自谏言,知府不从,几番上奏,又被知府拦截,   无奈之下,我只身一人赶来京城面君,知府派兵追赶,我且靠儒家修为侥幸逃脱,盘缠被抢光了,就连官银和牙牌都被抢了,我一路讨饭来到京城,不敢到别处求告,只能来找你了!   徐大人,我冒犯知府,以下犯上,擅离职守,罪证确凿,皇帝革我职,罢我官,纵使让我下狱,我也没有半句怨言,只求徐大人救百姓于水火!”   关希成言罢,要跪下给徐志穹磕头。   徐志穹一把拉住关希成,咬牙道:“却跟你说过多少次,站直了,不准跪!”   次日天明,徐志穹进了皇宫,长乐帝把他叫进了秘阁。   屏退旁人,长乐帝面带笑容道:“兄弟,你昨日是不是又去找六姐了?我听说你们俩动静挺大,连二哥都知道了!”   徐志穹不笑,俯身施礼道:“臣,有本上奏!”   长乐帝见状,也收去了笑容:“你说的是浮州决堤的事情吧?此事我知晓了。”   “陛下可知,数万百姓因决堤遭灾,知府知情不报,百姓却等着被活活困死!”   长乐帝起身道:“消息从何而来?”   徐志穹道:“浮州通判关希成,一路乞讨来到京城, 昨夜刚把消息告知给我。”   长乐帝剑眉倒竖:“好个浮州知府,竟敢骗我,这可如何是好!”   徐志穹道:“调拨钱粮赈灾,严惩浮州知府!”   长乐帝坐回到椅子上,看着徐志穹道:“你说这可怎么办?”   我说怎么办?   我时才却白说了么?   长乐帝喃喃低语道:“惩治浮州知府倒还好说,钱粮从哪里找?”   这可是天下奇闻,大宣什么时候缺过钱?   徐志穹道:“国库却没银子么?”   长乐帝抬头道:“若是从账簿上看,倒是不缺,国库有白银八千万两,黄金两千万两。”   “这还不好说,抽出二十万两,足以赈灾。”   “抽不出二十万两,”长乐帝摇头道,“我去银库看了,一共只有二十万两银子。” 第412章 谁掏空了国库?   大宣国库只剩二十万两银子?   徐志穹看着长乐帝,且等着他接下来放声大笑的样子。   他肯定是说笑!   大宣叫出来一个有些名望的富商,家产也不止二十万两银子。   明天朝会,在朝堂随便拎出来一个四品以上的大臣杀了,抄没的家产也不止二十万两银子。   他必然是在说笑。   他戏谑惯了。   可长乐帝没笑。   “志穹,把我借给你的两万两还给我吧,利息我不要了,我等着用钱,   浮州的灾民要救,北边的军饷也该给了,去年的时候,父王抓捕朱雀修者,粮食减产许多,北地不少州县都没粮食了,西边有不少百姓已经挨饿了,   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我揭不开锅了,我把打算父王修建的十七座行宫都卖了,但一时间未必卖的出去,我打算把苑也卖了,别院也卖了,还有几座皇家园林我也打算卖了,实在不行,我想把这皇宫也卖了!”   他不是在说笑。   徐志穹摇了摇头道:“陛下,你说慢些,我听不太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账面上有八千多万白银,两千多万黄金,怎么说没就没了?”   长乐帝摇头道:“我不知道,当真不知道,志穹,你说我是不是个废物,我连大宣的银库都看不住!   当了皇帝之后,我就没去过银库,我觉得账面是真的,银库里就是真的!   直到两天前,我打算支银子,修河堤,便去银库看了一眼,谁知道里面就剩了二十万银子!   志穹,这事情我谁都不敢告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难怪他一直拖着决堤的事情不去处置,   银库的银子怎么会不翼而飞?   监守自盗?   “看管银库的库大使库管员领班还在么?他手下的人还在么?”   “库大使在,五位副大使库管员副领班也在,六十名典史库管员都在,他们的人手也没少,都被我关起来了,”长乐帝红着眼睛道,“我审了两天两夜了,他们是真不知道,这事若是他们做的,   他们也不敢留在银库当差。”   “他们多久没盘过库银了?”   “五天前刚盘过一次,和账目是对得上的!”   五天前还对的上?   那就是在随后的两天之中丢了。   徐志穹陷入了沉思。   长乐帝看着徐志穹,一脸期待道:“志穹,你有办法么?要不你去问问库大使?”   徐志穹摇摇头道:“不急着审问他,咱们先去银库看一看!”   大宣银库,与皇宫相连,由禁军把守,长乐帝没坐辇车也没带内侍,直接带着徐志穹走去了银库,若不是他穿着龙袍还带着金牌,看守银库的禁军还真不肯放他进去。   银库之中,修建着一排排整齐的石阶,这些石阶不是上楼用的,是用来码放金银的。   每一层石阶上面,都整齐的码放着木箱,打开第一排石阶上的木箱,箱子里都整齐的放着银锭子。…   等到了第二排石阶,下层三分之一的箱子里有银子,再往上的箱子都是空的。   后面几十排石阶,所有的箱子都是空的。   太子看着徐志穹道:“就剩这二十万了,其他箱子我翻了好几遍,一个银锭子都没看到。”   徐志穹在银库里走了一圈,慢慢捋顺思路。   到底是哪个王八偷走了库银?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盗,二是被光明正大拿走。   能够光明正大拿走库银的,只有昭兴帝,他或许在离开之前,想办法把库银转移了出去。   但库大使在五天前盘点过库银,和账目对得上。   假设库大使没说谎,那就证明第二种说法不成立,库银消失和昭兴帝无关。   如此说来也就是被盗了。   库房外有禁军把守,盗贼纵使能混进银库,也不可能把银两轻易带出来。   用法阵?   “陛下,银库之中有混气轮么?”混气轮是克制阴阳术的法器,能将阴阳二气强行混合,从基础上化解阴阳术,在皇宫之中有不少混气轮,因而在皇宫很多地方,阴阳术都受到限制。   长乐帝道:“混气轮自然是有的,除了混气轮外还有不少机关,法阵肯定是用不了。”   徐志穹又问:“混沌法阵也用不了么?”   “肯定用不了!”长乐帝很是自信,“银库是苦修工坊初代坊主苦极寒星亲手修建的,叶安生对我说过,在这里什么法阵都用不了,对墨家工法也有限制,就连太卜和钟参这样的人物也闯不进来!”   叶安生。   昭兴帝的死忠。   徐志穹不会忘记苑里那座行宫。   在屋顶坠落的那一刻,两千多性命,化作了一团血肉,化作了几棵血树。   叶安生的话,徐志穹绝对不会相信,他从木箱里面刮下了几片木头,收进了怀里,对长乐帝道:“我新学了卜算之术,先找个地方算上一卦。”   长乐帝摇头道:“兄弟,莫再耍了,这事情我耍不起!”   徐志穹道:“放心,误不了正事,最多一个时辰就能解开卦象,准不准咱们再说,你先给我找个清静地方!”   长乐帝带着徐志穹回了皇宫,东宫横竖也空着,且找了个阁楼,让徐志穹在里边占卜。   徐志穹用阴阳法阵将阁楼封闭,带着几片木头,进了小黑屋。   他先攥住了木头,想象着箱子里的情景,画面很快呈现出来。   箱子里先是漆黑一片,徐志穹调动想象,想象箱子被打开的一刻。   很快,他看到了一丝亮光,他看到太子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空无一物,没有银子。   太子一阵惊讶,随即离开,片刻之后,又把箱子关上了。   画面重回黑暗,徐志穹往手里的木头多注入一些意象之力,继续向前追朔。   眼前又有一丝光亮,箱子被打开了,库大使带着一名副使和两名典史,盘点银两数量。…   箱子里有银子,整整齐齐,都是银锭。   所谓盘点,就是数一下银锭,也不用逐个称量,数过之后,关上箱子,视线又变回一片黑暗。   按照以往的经验,事情发生的越近,画面越清晰,消耗的意象之力越少。   眼前的画面非常清晰,消耗的意象之力也很少,这显然是最近一次盘库,也就是五天前。   当时箱子里有银子,这证明库大使没有撒谎,银子就是在这中间两天丢的。   徐志穹反复调整意象之力的用量,在这中间两天之间来回摸索,摸索了半响,确系没有遗漏,可视线始终一片漆黑,箱子没有被打开过。   怎么可能?   苦极寒星亲自修的银库,对各类法阵和墨家工法都有严格限制,在重重防护之下,把银子搬走,把箱子留下,而且连箱子都不用打开,整个看不出一点变化,就让里边的银子凭空消失?   若是只偷一个箱子也就罢了,还把八千多万银子和两千多万黄金都偷走了?   这种事情,太卜和钟参还真就做不到,就连阴阳和墨家皆到三品的李沙白也做不到。   这里另有玄机,徐志穹加大了意象之力,继续朝前追朔,他只想看到打开箱子的一丝光亮。   画面渐渐呈现,箱子里有银子,还是库大使带着手下过来盘点,但画面要模湖一些,时间更久远一点。   画面再次呈现,还是盘点,却更加模湖。   画面第三次呈现,徐志穹以为还是盘点,去发现视线中的人物发生了变化。   不是库大使,是昭兴帝。   昭兴帝在看着这一箱银子。   他把银锭逐一拿起,又逐一放下,随即关上了箱子。   作甚?   没见过钱是怎地?   这么重的银锭子,你逐个搬一遍作甚?   你是大宣最富有的人,怎么见了银子还这么亲切?   徐志穹把画面重放了一遍,看见昭兴帝把银锭子快速搬到胸口,停留片刻,又再次放下。   每一枚银子都是如此,直到一块银锭吸引了徐志穹的注意。   这块银子上面有一块黑斑,明显是被氧化了。   可昭兴帝放下来的时候,这块黑斑没有了!   徐志穹反复看了几遍,终于看出了原因。   问题就在昭兴帝把银子胸口,停留的那片刻,在那片刻之间,银子的形状出现了扭曲。   徐志穹把意象之力集中于双目,把画面变慢,反复观看,终于看到了端倪。   那银子在昭兴帝的胸口,先是融化成了银水,随即被昭兴帝的胸口给吸了进去。   昭兴帝的胸口有嘴,因为他身体里有饕餮残魂。   接下来,他的胸口以极快的速度又吐出了一枚银锭,昭兴帝再把银锭放回到箱子当中。   他把银子换走了?   就这样一枚一枚的换走了?   不可能!   八千多万两银子,怎么可能都换走?…   一枚银锭五十两,八千多万银子是多少锭?   那是一百六十万锭!   不可能,这事不是昭兴帝一个人干的。   累死这老狗,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把一百六十万锭银子,全都举起来一遍!   到底是什么原因?   徐志穹感到眉心抽痛,赶紧从小黑屋里跳了出来,且对长乐帝道:“我要审问库大使!”   长乐帝带着徐志穹去了监牢,库大使缩在囚笼之中,见到长乐帝,放声哀嚎,连连喊冤。   长乐帝对库大使道:“我知道你冤枉   运侯有几句话要问你,老实作答,可保你性命。”   库大使连连称是,徐志穹对库大使道:“先王在世时,经常去银库么?”   库大使眨眨眼睛,似乎不太想说。   徐志穹皱眉道:“你既是不想活,那我也就帮不了你了。”   长乐帝和徐志穹正要离去,库大使喊一声道:“先王在世时,两天要来点一次银子,每次都要待上半天时间。”   “两天就要来一次?”徐志穹和太子都惊呆了。   库大使点头道:“先王吩咐过,库银是国之根本,让我们务必小心,他隔一天,来看一次,每次都要待上两三个时辰,亲自盘点五六万银子,有时还要盘一两万金子!”   五六万两?   一锭银子五十两,他把一千多锭银子逐一举起来一遍,这真是卖了力气了。   这么一看,这也是个“勤政”的皇帝。   徐志穹又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来银库盘银子?”   库大使思忖片刻道:“从我还是个典史的时候,先王就时不时来盘银子,我若是没记错,应当是有十年了!”   十年了!   徐志穹揉了揉眉心。   这事还真特么就是昭兴帝一个人干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个老狗是真有毅力!   可你到底把这些银子弄哪去了! 第413章 兄弟,咱们搞钱去!   昭兴帝用了十年时间搬空了国库。   八千万银子,两千万黄金。   “这个王……那什么先王,把银子搬哪去了?”   徐志穹想骂一句王八,看了一眼长乐帝,又改口了。   长乐帝想了许久道:“估计有不少钱给了怒夫教,若是他一次搬走的倒还好说,这么零零碎碎拿去了,却也不好找了。”   确实不好找。   若是查个一年半载,或许能追回些银子。   可大宣现在等钱用!   长乐帝拿起账本道:“救灾是要钱的,修河堤也是要钱的,给缺粮的州县筹集粮食,也是要钱的,北边的军饷也该发了,还有大小官员的俸禄……”   维系大宣的正常运转,需要多少银子,徐志穹目前还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按照长乐帝的草略估算,至少需要五百万两。   这五百万两从哪弄?   “志穹,你先把那两万两还我!”   “那两万两能管什么用!”   “有一点是一点!”   “你是皇帝,眼光总得放长远些!”   “长远些……”长乐帝思索片刻道,“你长得挺俊俏的,要不我把你送莺歌院去?”   “你自己怎么不去!”   长乐帝挺起胸膛道:“睡一次皇帝,两千两银子,若是有人给,我就答应了!”   “莺歌院的事情先不提!”徐志穹取来纸笔,“先想想来钱的办法。”   长乐帝道:“我想先把父王的行宫卖了,一座行宫买三十万两,不算多,十七座行宫加在一起,肯定能卖到五百多万,我若是能把十七座行宫都卖出去……”   徐志穹摆摆手道:“不能都卖出去,让别人知道,还以为大宣朝廷要黄铺子了,先卖两座吧,卖之前,你最好先去住两天,你爹名声不好,若是你去住了,许是还能卖个高价!”   长乐帝记下一笔账:两座行宫,六十万。   剩下的钱从哪找?   自然要从有钱人身上找。   大宣谁最有钱?   最有钱的肯定是大臣!   长乐帝道:“河堤修成那个样子,工部肯定跑不了。”   徐志穹点头道:“浮州知府也跑不了,拾掇了这两个,差不多能有二十万。”   长乐帝摇头道:“少了,光是工部尚书都不止这个数,若是再多杀两个……”   多杀几个,或许这五百万两银子就能凑出来,但长乐帝明显有顾虑。   他刚继位不久,若是直接对群臣开刀,难说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徐志穹看出长乐帝的心思:“先把工部尚书和浮州知府处置了,有了这两个人做样子,我再从其他官员身上敲出一百万银子!”   长乐帝算了算:“这样下来便有两百万了,剩下的三百万,可以从北境筹集一些。”   “北境不好等着发饷么?”   长乐帝道:“纪骐前两天送信给我,说毛刹最近忘了疼,敢到白原行省去抢掠,问我要不要打一仗,   我想着手里没钱,怕出闪失,就没敢答应,若是能先凑出两百万银子,可以先给军士发一笔饷银,再发一笔赏银,然后再和毛刹打一场,打赢了,能从他们那里要来不少银两!”   战争赔款么?   徐志穹眼睛亮了!   以前都是大宣给图奴赔钱,现在终于能捞回来一笔,这买卖必须得做。   可打仗收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剩下的银子还得找地方筹措。   “除了大臣,还有谁有钱?”   长乐帝思量片刻道:“还有商人,可商人的钱怎么拿?加税?咱们加税,他们加价,钱不还是出在百姓身上?”   徐志穹摇头道:“那不妥,还得从莺歌院入手!”   长乐帝赞叹一声:“兄弟,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血性的人,你今夜就去莺歌院,咱们把招牌挂出来,运侯加上掌灯千户,一晚上怎么也得五百两,你记得把灯也带上,咱们讲究的就是一个身份!别人不说,我六姐肯定去照顾你生意!”   “想甚来,我另有主意,咱们先把工部的事情办了,我去找个懂行情的人问问,先想想用什么罪过把工部尚书搬倒。”   长乐帝道:“兄弟,我知道这事不容易,但你不能直接抄他家去,得想办法赚个心服口服。”   ……   望安河,画船之上,徐志穹和御史张竹阳对饮。   喝过一杯,张竹阳笑道:“运侯念及旧情,愿请张某一聚,实乃张某之幸。”   徐志穹笑道:“不要客气,我没带钱。”   这艘两层画舫,光是租一晚便要五十多两银子,徐志穹哪舍得花这笔钱。   张竹阳干笑一声道:“运侯哪的话,能与张某同席共饮,便是看得起张某,区区一桌酒菜,哪还能让运侯破费。”   徐志穹点点头道:“你说对了,我是真看得起你,今天叫你来,是有一桩生意给你。”   张竹阳一怔:“还请运侯细说。”   “当初我让你参倒了田金平,你赚了名声,还升了官,今天又有一桩好买卖,可比那老知县肥的多。”   张竹阳不动声色:“运侯所指何人?”   徐志穹道:“工部尚书廖书鸣。”   张竹阳闻言,眉头紧锁。   徐志穹抿了一口酒:“有难处?”   张竹阳点点头道:“难处确实是有。”   “怕抓不到罪证?”   张竹阳摇头:“浮州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去年新修的河堤,两场春雨就溃了,光是这件事情就能让他革职,   而且不止浮州一处,全国各州县的河务都归工部打理,廖书鸣从中获利甚巨,只要把逐年河务的账册查验一番,其中破绽数不胜数。”   徐志穹诧道:“那你还有何顾虑?”   张竹阳叹道:“廖书鸣善于经营,在同僚之中甚是康慨,我且这么跟你说,御史台里,收过他好处的人不止一半,除了王彦阳、邱栋才那几位真君子,试问有谁没收过他的银子?   我若上书参他,且不说我自己都摘不干净,御史台同僚群起而攻之,我也招架不住。”   徐志穹低声道:“有没有办法把御史台压住?”   “办法确有,且看运侯愿不愿意出面!”张竹阳给徐志穹倒了杯酒,“先把此事告诉王彦阳,让他先行上本,弹劾廖尚书,   王彦阳刚直不阿,又与廖尚书素无往来,有他上奏,别人挑不出毛病,御史台畏惧他名声,也不敢掀起风浪。”   “王彦阳一本奏章就能参倒廖书鸣?”   “参不倒!”张竹阳摇摇头道,“若只有王彦阳一本奏章,只怕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但王彦阳上奏,邱栋才等人必定随之上奏,届时我再说服一批同僚,一并上奏,这才能有些声势!”   徐志穹点头道:“我这就去找王彦阳,你也把奏章准备好。”   张竹阳拉住徐志穹道:“这事还不能心急,光是上奏,依然参不倒廖尚书,你且想一想,廖书鸣把御史台打点的如此妥当,内阁那厢还能差了礼数?内阁若是不予拟票,参了也是白参。”   徐志穹皱眉道:“若是证据确凿,又有御史台奏本,内阁凭什么不给拟票?”   张竹阳喝了口酒道:“不是不给,拖着、耗着,来回查着,在工部里找人顶着,总能给廖尚书想一个脱罪的办法。”   徐志穹错愕半响,笑道:“内阁难不成是他家开的?”   张竹阳叹道:“侯爷,内阁有一位首辅,一位次辅和三位阁臣,首辅说话,次辅一般不敢作声,余下三位阁臣,都是当差的而已,   而今次辅告老还乡,内阁的事情,全都是首辅做主,若是您有把握劝服严首辅,这事怎么都好说,可严首辅和廖尚书是至交,里边有说不清的干系,他可未必给您这个面子。”   内阁首辅严安清,徐志穹一直把他当做自己人。   大部分情况下,严安清的确是自己人,但有些情况是例外。   就工部尚书这件事情来看,内阁很有可能成为一道越不过的门槛。   徐志穹端起酒杯道:“我且帮你找个靠山,你能想办法压住内阁么?”   “哪位靠山?”   “最大那位。”   张竹阳眼角颤了颤,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若是有这位靠山,事情则另当别论,只是那位靠山根基未稳,此时不宜与内阁动起干戈,若想妥善处理此事,还须两人帮衬。”   “哪两人?”   张竹阳压低声音道:“平章军国重事和内书令,御史台上奏之后,让两位重臣谏言,严首辅迫于情势,却不能再袒护廖尚书。”   徐志穹揉揉额角道:“费了这多周折,还不如带上掌灯衙门直接抄家。”   “万万不可!”张竹阳连连摇头,“新君刚刚登基,焉能置之于水火?罪名尚未坐实,便将二品大员抄家灭门,虽得一时之快,然日后祸患不绝!”   “可如此一来,还要耽搁时日,浮州那知府不会理会百姓死活,”徐志穹思量片刻道,“我若是先去查浮州知府,以此查明廖书鸣的罪证,你觉得如何?”   张竹阳忖度许久道:“于法理而言,此举更为顺畅,但若是先查浮州,廖尚书必有防备,若是先行疏通内阁以作应对,事情反倒难办。”   徐志穹长叹一声,不再多问,且埋头吃喝,吃饱喝足,当即就走。   张竹阳欣赏着江中夜色,心下不禁怅然。   这厮还真就没给钱。   严首辅是人精,有些事怕是会猜到。   他若猜到了,到时候却不会怪我泄密吧?   ……   徐志穹到了皇宫,把事情跟长乐帝讲述一遍。   长乐帝权衡再三道:“六姐的事情好说,芳华公主却不知是何心意,搬倒廖书鸣这个鸟厮终究是件好事,想必她也能答应。”   徐志穹觉得这不是长远之计:“就算这次她答应了,下次又该如何?难道一直借两位公主之力,向内阁施压?”   长乐帝道:“内阁处置政务,大部分时候都是妥当的,说实话,有很多政务我也不懂,还真得靠着内阁帮我决断,一味打压,终究不妥。”   长乐帝不专断,这点让徐志穹很是看好。   但严安清在内阁掌握绝对话语权,这件事必须加以限制:“内阁固然不应打压,但首辅却不该借内阁护短。”   长乐帝思忖半响道:“我倒有个办法,与其和内阁针锋相对,倒不如体谅一下严首辅,好好帮他一把。”   徐志穹一笑:“这却想到一起了,但帮一把还不够!”   长乐帝点点头道:“那就多帮几把,咱们再对付廖书鸣。”   徐志穹摇头道:“京城的事情却要交给你了,我要去浮州,那里每天都在死人,我得先给灾民挣口吃的。”   ……   严府,太师、内阁首辅严安清,冲了两盏茶,将一盏递给了廖书鸣。   廖书鸣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太师,卑职今日向你辞行了,我已收到消息,皇帝派徐志穹前往浮州,查河务之事,徐志穹是什么人,我是知晓的,此事,卑职愿一肩担之。”   严安清喝了口茶道:“世人不知工部之苦,但这苦楚我却知晓,这苦却不能让你一人吞下,两日后朝会,圣上定会联手平章军国重事和内史令施压于我,此事我不能驳回,也不能拖延,廖尚书,工部得有人将此事承担下来。”   廖书鸣闻言,抱拳落泪道:“谢太师搭救!” 第414章 第一笔银子到账   两日后,大庆殿朝会。   上朝之前,吕运喜一再叮嘱:“陛下,朝堂上不能说我,您得说朕,千万得说朕。”   长乐帝不耐烦道:“说不说朕,又能怎地?当饭吃是怎地?当银子用是怎地?”   来到大庆殿,长乐帝坐在龙椅之上,面带笑容看着群臣:“众卿到了,朕也到了,有事就报吧。”   严安清用眼角余光扫视着众臣,稍微抬眼看了看皇帝。   皇帝态度略显戏谑,这是让臣子们少些忌惮和顾虑,只管上奏谏言。   严安清对接下来的流程了若指掌。   按照他为官数十年的经验,接下来肯定先是御史闻风奏事,从浮州决堤之事说起,直指工部有贪赃嫌疑。   而后御史联名上奏,在朝堂之上形成声势。   但御史的口风不可能保持一致,尤其是在廖书鸣这件事情上,御史台有太多人拿了他好处,为他辩解的人,肯定比弹劾他的人要多。   不是因为这些御史讲良心,是因为保不住廖书鸣,他们也可能受牵连。   严安清把视线投向了王彦阳,不用问,第一个奏报的肯定是他,严安清且静静等着接下来的御史台骂战。   可没想到,最先开口的不是王彦阳,是内史令粱玉瑶:   “陛下,臣有本奏!”   严安清心头一凛,这一手棋下的精湛!   先让内史令开口,给大臣们定个方向。   臣子们无论对内史令,还是对玉瑶公主本人,都心存畏惧,聪明的臣子也都能看出来,粱玉瑶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皇帝的想法。   在粱玉瑶的引导下,御史台的骂战肯定不会过于激烈,甚至有可能不会产生骂战,接下来可能会变成对廖书鸣一边倒的声讨。   严安清暗自喟叹:年轻的皇帝,很有手腕,可终究还是年轻。   骂战也好,声讨也罢,我自以不变应万变。   严首辅淡然一笑,对接下来的情势做出了预判:粱玉瑶上奏弹劾廖书鸣,何芳肯定赞同,皇帝肯定也是同样的态度。   皇帝和两名重臣意见一致,内阁肯定不能反驳,接下来必须妥善应对。   严安清的应对策略共分三步。   第一步,把事情应下来,但以仍需查证为由,把拟票耗住。   第二步,上奏重修浮州河堤,让工部担当重任,一来给廖书鸣立功的机会,二来让皇帝不能轻易撤换工部尚书。   第三步,待工部重修河堤之后,再将工部右侍郎及两名主事革职查办,廖书鸣功过相抵,自此大事化小。   三步应对,可称天衣无缝。   严安清神色淡然。   粱玉瑶开始奏报:“内阁次辅空缺多日,臣举荐都察院监察御史王彦阳,担任内阁次辅。”   严安清不淡然了。   他忍不住看了粱玉瑶一眼。   她没有说工部的事情,也没有提工部尚书的事情。   她说的是内阁的事情!   这是什么状况?   长乐帝道:“内史令所言,甚合朕意,王御史,你意如何?”   王彦阳俯身施礼道:“老臣愿肝脑涂地,绝不负陛下厚望!”   这是答应了。   长乐帝接着问何芳:“平章军国重事,卿之意如何?”   何芳回应道:“臣以为王御史为官清廉,为人刚正,是为内阁不二之人选,然臣以为,内阁事务繁杂,阁臣之数明显不足,除新任次辅外,臣举荐天章阁大学士喻国良、御史台御史邱栋才入阁!”   长乐帝点点头道:“我,那个朕,也是这般意思,内阁辛苦,不分昼夜操劳如是,添几个人手也是应该,内史令,你意如何?”   粱玉瑶道:“臣以为平章军国重事所言极是,今浮州汛情吃紧,北境战事将起,西境、北境各州县缺粮,诸事应接不暇,阁臣任用刻不容缓。”   长乐帝点头道:“说的是,刻不容缓,朕有心即刻下诏,就看严首辅能不能容得下新任阁臣?”   到了严安清说话的时间了。   可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事情变化的过于突然,三人配合的过于默契,严安清毫无准备。   按照他的三步应对来?   第一步先把事情答应下来?   内阁算上他,原本只有四名阁臣,如今突然添了三名阁臣,这事情能答应下来么?   这三个都是硬骨头,以后能听自己摆布么?   不答应?   皇帝、平章军国重事、内史令都开口了,不答应行么?   看严安清许久未语,长乐帝问了一句:“严首辅,当真容不下新任阁臣?”   怎么回答?   如果不答应就是容不下。   如果容不下,就证明严安清想操控内阁。   往小了说,这叫独断专权!   往大了说,这叫不臣之心!   “陛下,内阁诸事委实繁杂,能得诸公相助,臣求之不得!”   没得选,必须答应。   这事能拖得住么?   拖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反而会坏了严安清的名声。   长乐帝道:“那便请内阁即刻拟诏,今日便让三位阁臣上任。”   严安清称是。   朝会不多时便结束了,没有一个人提起过工部尚书廖书鸣相关的事情。   严安清回望着大庆殿,至今还没理清思绪。   待回到龙图阁,内侍吕运喜来催诏书。   严安清已经在朝堂上答应下来,只能让阁臣拟诏。   他感觉自己一直被人推着往前走。   待诏书拟好,吕运喜拿去批红,刚到申时,诏书下达,三位阁臣随即上任。   王彦阳、喻国良、邱栋才刚刚上任,吕运喜又送来十几封奏章。   这些奏章都是弹劾工部尚书廖书鸣的。   内阁原来的三位阁臣,都默然不语,等待严安清的指示。   但新上任的三位阁臣却没这个习惯,王彦阳看过奏章,当即开口道:“工部于河务之中积弊甚多,此事却当严查。”   喻国良道:“浮州去年新修河堤,一场春汛,便出险情,工部在此事上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干系。”   邱栋才道:“廖书鸣这贼子,贪赃枉法,今当拟诏,立刻将其革职严办!”   原本的三位阁臣一时摸不清方向,盯着严安清看了半响。   严安清不说话。   一名老阁臣,名叫冯俊怀,在旁插了一句道:“浮州水患未消,河务正是当紧,此事若在工部出了差池,恐有不妥。”   邱栋才冷笑一声道:“冯兄,依你的意思,以前工部还没出差池?”   冯俊怀连连摆手道:“话不是这么说,以前的事情,还得仔细查证。”   王彦阳道:“却待何时开始查证?”   冯俊海道:“这,自然要等首辅吩咐。”   喻国良道:“既是事事要等首辅吩咐,还要我等来作甚?多备几个书吏足矣!”   邱栋才道:“今日若不拟票,明日我自上奏,弹劾廖书鸣。”   冯俊海连忙道:“这怎么使得?阁臣岂能轻易上奏弹劾?这事情还得从长计议,等严阁老裁断……”   王彦阳朗声道:“无论王某是不是阁臣,都是大宣的臣子,大宣水患连年不绝,若还是由廖书鸣掌管河务,岂不为大宣自招祸患?无论阁老允准与否,老臣明日必上奏章!”   “这,这……”冯俊怀不敢说话了。   如果这三名阁臣明日绕过严安清,上书弹劾廖书鸣,就证明内阁出现了严重分歧,也就意味着内阁彻底丧失了威信。   这种情况下,严安清应该辞去首辅职务。   严安清看着三位新来的阁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有办法压住这三位阁臣么?   有!   严安清当了十年首辅,他有数不清的手腕,有的是和这三个硬骨头周旋。   可与他们周旋容易,与另一人周旋太难。   当年以为他是个傻子,后来发现他不傻。   又以为他久居深宫,不谙世事,直到太子监国之时,才发现文治武功,太子各有手段。   而今又以为他年少,做事过于操切,待经历今日朝会,严安清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比他更聪明?   明知这事不占理,凭什么还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   凭着朝堂上看不见的规矩?   凭着规矩就可以不讲理么?   万一他也不讲理,直接动用掌灯衙门呢?   等见了徐志穹那天,无论讲道理还是讲规矩,恐怕都晚了。   罢了。   严安清自嘲一笑:“诸位,拟诏,严查工部尚书廖书鸣。”   廖书鸣的官职肯定保不住了。   能不能保住性命,却看皇帝心意。   诏书不难拟,无论新老阁臣,个个都是好笔杆。   拟好诏书,严安清看过一遍,命人送到了皇宫。   严安清如释重负,回到了太师府,踏踏实实睡上了一觉。   有些事情,多讲点道理,少讲点规矩,大家都省心不少。   比及黄昏,严安清睡醒,堂弟严安明送来了这个月的红钱和三张门券。   严安明在城西和城南各开了一座药行,生意做得兴隆,也全仗着严安清照应,每月的红利自然不能少给。   银子和上月差不太多,严安清也懒得计较,可这三张门券是怎么回事?   一张是莺歌院的,一张落花院的,还有一张是玉安馆的。   严安清皱眉道:“此物从何而来?”   严安明道:“礼部给的。”   “礼部给你的?”严安清上下打量着堂弟。   严安明赶紧解释道:“我也知道,我这身份不能去这地方,可人家礼部说了,一月缴税过百两的铺子,给一张院子的门券,一月缴税过七十两的铺子,给一张馆子的门券。”   严安清看着严安明,眼神之中带着疑惑,还带着拷问。   “这真是礼部给你的?”   严安明低下头道:“我哪敢骗您,真是礼部给的,我是不敢去的,这不干脆给您送过来了。”   严安明是一品太师,内阁首辅的堂弟,他没有资格去莺歌院么?   没有!   严安明不喜读书,没能考取功名,严安清为避嫌,也没给过他任何官职,作为严家一个不成器的男丁,严安明的任务就是打理生意。   纵使是太师的弟弟,他也只是白身,不管他有多少家财,没有功名也没有官职,在名义上,也只是个普通的商人。   而莺歌院、落花院和玉安馆是礼部下设的教坊,而且还是顶级教坊。   像他这样的白身,不管出多少钱,都没有登门的资格,这就是大宣的规矩。   就算砸了大把银子,勉强登门,也是自讨没趣,那里没有适合他的圈子,一旦进了像莺歌院那样的地方,保证他的处境比楚信还要尴尬。   严安明拿着门券,低着头,不敢看严安清。   严安清抿了口茶,笑笑道:“既是你赚得,你拿去就是了。”   严安明连连摇头道:“我去那地方作甚,我去了也是遭人耻笑……”   “让你去便去!”严安明给堂弟倒了杯茶,“记得,去看看便好,少带些银子。”   ……   莺歌院门前,车水马龙。   长乐帝行宫,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卖得出去。   工部尚书的家产,得等坐实了罪名才能查抄。   图奴的赔款,得等打了胜仗才能索取。   但徐志穹帮长乐帝赚的第一批银子,从今夜起就要到账了。   门券是白送的,但进来之后可得掉层皮!   掉层皮还别心疼,我保证你下次还想来! 第415章 笙歌与血泪   严安明走进了莺歌院。   他曾在莺歌院的门前走过几次,但一直不知道里边是什么样子,他觉得这地方应该是人间仙境,肯定不是万花楼、安庆居、玉仙茶坊那样的地方能比的。   可在前院里转了两圈,严安明又觉得有些失望。   这不就是一座大宅院么?   他是太师的堂弟,什么样的宅院没见过?   若是没猜错,这宅院里有那么些个漂亮姑娘,应是懂些琴棋书画的才艺,在那雕楼里招呼客人。   且看着前院里人头攒动,也不知道这些个姑娘每天要招呼多少客人,许是前一个走了,下一个就来,这不成了德花班子那种腌臜地方?   严安明紧皱眉头,兴致索然,忽见一名伙计上前招呼:“客官,劳驾看一眼您的门券!”   验过门券,确系无误,伙计笑道:“本来该我们管家招呼您,今晚客人实在太多,您看中哪座院子,我这就带您去。”   “哪座院子?”严安明还真不知如何回答。   以前曾听兄长的朋友们说过,这莺歌院里有乐院、诗院、书院、弈院。   严安明出身富贵人家,诗书乐弈这些东西也多少懂一些,可想了半天,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   你要说吟诗吧,倒能背得出来那么烂大街的两首,要说听曲,瓦市里俗曲也记得不少,要说对弈,偶尔陪人下上两局,可若是把这点家底拿在这里卖弄,岂不遭人耻笑?   还是去书院吧,严安明的字倒还算工整。   伙计前边带路,穿过前院进了书院,严安明紧张了起来。   十二座雕楼整齐排列,各楼之中,客人各执笔墨,现场挥毫。   到底是读书人来的地方,我那两笔字只怕也要献拙,罢了,一会写上几个字,转转看看,赶紧走人,这地方让人不自在,还不如去万花楼点一桌酒菜,找两个小娘子作陪。   思索间,伙计问道:“您相中哪座阁子?”   “就找一个写字的地方,看看就行。”   伙计点头道:“那咱们去挥翰阁吧。”   挥翰阁是整个莺歌院最大的阁楼,楼基大,楼层也高,站在楼前,严安明更觉得局促。   等进了一楼正厅,严安明放松了不少。   这里倒也不少熟人。   开香药铺周二郎,挥笔写下四个字——衣袂飘香。   一名女子端详许久,笑道:“二郎身形如此魁伟,初缝之时却让贱妾生畏,可这字里行间,却又饱含柔情。”   周二郎憨憨笑道:“我这人,生的粗苯了些,可对这香气却比你们女儿家还细致,这四个字,凝聚了我半生心血。”   严安明在旁嗤笑一声。   说什么半生心血,说什么比女儿家还细致,你不就是卖了半辈子香药么?   周二郎的生意不小,在京城里有四家铺子,严安明都去过,这厮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铺子里到处都挂着这四个字:衣袂飘香。…   他也就这四个字能拿得出手。   呃,他还把香药带来了?   周二郎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锦囊,倒出了两粒檀香。   “姑娘,你闻闻。”   姑娘接过檀香,闻了一下,红着脸道:“好香,当真沁人心脾。”   周二郎低下头道:“我就这点手艺。”   严安明哼了一声,你也就这点手艺。   这么俊的姑娘,凭两颗檀香就想把人糊弄了?你想甚来,这可是莺歌院!   那姑娘扯了扯周二郎的衣襟,柔声道:“贱妾也喜欢檀香,只是这香药调的不好,且到贱妾房中,容贱妾烧上一炉檀香,还望二郎不吝指点。”   周二郎笑道:“姑娘过谦了,我一粗鄙之人,哪敢说什么指点……”   姑娘扯住周二郎的手,面带羞怯道:“二郎,随我来。”   两人上楼了。   这就上楼了!   这么俊的姑娘,两颗破檀香就上楼了?   莺歌院也不过如此,早知道我带几味药材过来!   严安明信心爆棚,且四下寻觅姑娘,却又见到一位熟人。   这不是朱骷髅茶坊的朱掌柜么?   朱掌柜,就是陆延友。   他也在写字,但不是用墨汁写字,是用茶水写字。   桌上摆着七个茶盏,朱掌柜提起茶壶,逐一点茶。   茶汤翻滚,呈现各色图案,几名姑娘围在一旁,连声欢呼。   “快看,这好像是朵牡丹。”   “这是一只翠鸟,你看那翅膀,还扑打着。”   “快来,快来,这个好看,这是一片云彩,云彩下边还有雨点。”   严安明叹口气,心下暗道:“这莺歌院的姑娘也太没见识了,茶百戏罢了,还至于这么大呼小叫?”   这些姑娘真吃惊么?   当然不是。   她们在莺歌院的阶层不高,不是二等的检书校尉,也不是三等执笔博士,她们是最末等的小鬟。   可即便是小鬟,见识也远超寻常女子。   什么样的檀香她们没用过?什么样的茶艺她们没见过?   之所以表现的如此惊讶,是为了衬托客人的才情。   莺歌院的姑娘若是单靠姿色,又怎能在大宣境内傲立群芳?   留住男人的不止是美貌,更重要的是体己,要让男人觉得他们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朱掌柜给姑娘们一人分了一杯茶水,剩下一杯,他蘸着写字,还没等起笔,严安明上前打招呼:“朱掌柜,你是开花茶坊的,茶坊里的姑娘还不够你受用?”   陆延友抱拳施礼道:“严掌柜,我是来学本事的,回去好好教教我那些茶博士。”   “怎么教?是手把手教,还是……”   陆延友压低声音道:“严掌柜,这是斯文人的地方,你且找你相中的娇娘去,别在这丢了体面。”   严安明冷哼一声,且思索着哪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前边一位姑娘,扶着额头坐在书案旁,似乎有些晕眩。…   严安明赶紧上前,给姑娘诊脉。   他是开药行的,医术多少也懂些,诊过脉后,发现这姑娘只是受了些风寒。   药材没带,现写药方也不妥当,却让人家上哪抓药去?   好在他随身带着一包凝神散,用一杯清水,冲下去,给姑娘喝了。   凝神散是严家药行的独门良药,对头风晕眩之症有奇效,服用过后,歇息片刻,姑娘顿觉神清气爽,看着严安明道:“客官真乃神医,只这片刻却一点都不疼了。”   严安明连连摆手道:“姑娘过誉了,寻常草方而已。”   姑娘思索片刻道:“这药吃着清凉,当是用了白芷、防风、葛根和甘草。”   严安明一怔:“姑娘懂药理?”   姑娘低下头道:“我自幼有个头风的毛病,一旦发作,苦痛难当,汤药吃过无数,也算久病成医。”   严安明叹道:“我也有头风之疾,故而把这药散时常带在身上。”   姑娘看着严安明道:“贱妾遇到客官,真是天赐的福分,早一日相逢,便让贱妾少受一日苦楚。”   说话间,姑娘楚楚可怜的看着严安明。   严安明见过美女无数,可这女子一双明眸,顾盼之间却一直牵着魂魄。   严安明脸颊发红,低下头道:“姑娘身子弱了些,我略通按揉之法,姑娘若是不嫌弃,愿为姑娘稍加调理。”   姑娘一脸欣喜道:“贱妾当真有这样的福分?”   严安明笑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贱妾名唤春鹃,真不知哪世修来的福缘,让我遇到您这样贴心体己的郎君。”   “春鹃姑娘,那我就……”   姑娘牵住严安明的手:“郎君,随妾来……”   春鹃领着严安明上了楼,这一上去,两天之后才下来。   门券是送的,可也只是让进来看看。   进了阁楼之后,该给的银子,一两都不能少。   且问这两天花销了多少?   马车上带的一百两银子花的干干净净,中途还叫侍从回药行支了一百多两。   心疼么?   是有点。   可回家待了不到两天,严安明又去了莺歌院。   那里有他割舍不下的东西,别处买不来的东西。   三院,三馆,四阁,六楼,礼部之下,十六座教坊,夜夜客满。   却说教坊的规矩呢?入阁不是要考试么?   徐志穹把规矩改了,降低门槛,不计身份,目的就是要让把这些富商的钱从口袋里榨出来。   商人比士族更舍得花钱,尤其遇到了他们真心想要,却有无法拥有的美好。   教坊的姑娘,就是他们无法拥有的美好。   十六座教坊,每天的收入高达三万两,两成赏给姑娘们,一成贴补给教坊,余下七成收归国库,每天有两万两进账。   看着账本,再看着白花花的银子,长乐帝踏实了不少,这口气,好歹缓过来些。…   ……   浮州,骆怀县,益沙村。   深夜,一个老翁和一个老妪正在分一块饼子吃。   饼子只有巴掌大小,分成两块,一人够吃两口。   两个老人身边站着一对夫妇,女子背后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有一个三岁的男孩。   男孩看着饼子,咬着嘴唇,嘤嘤的哭。   他饿,他哭,他也想吃,他伸手向老人要。   年轻女子含着眼泪,呵斥了孩子几句。   老妪不忍心,留下一口塞给了孩子。   老翁省下了一口,给了老妪。   年轻男子哭道:“爹,娘……”   老翁让年轻男子别作声。   吃完了饼子,老翁扶起老妪,咬咬牙道:“走!”   一家五口,朝着村口走去。   村口的路上,堵着七尺多高的篱笆,篱笆旁边站着四个闲聊的官差。   老翁扯住了老妪的手,哆嗦片刻,老两口率先冲了过去,夫妻俩抱着孩子紧随其后。   闲聊的官差喊一声道:“作甚?讨死么!”   老翁和老妪冲向篱笆,两个官差见状,拿起长枪就捅!   老翁挡在老妪身前,肚子被戳了两个血窟窿,攥着官差的长枪,拼上最后一口气,接着往前冲。   老妪顶着老翁的背,拼死冲到篱笆下。   年轻男子跳出来,和另一名官差撕打在一起。   年轻女子背着孩子,踩着两个老人的脊背,爬上了篱笆。   这老两口就没打算活,他们就是来做人梯的。   年轻女子眼看就要翻过篱笆。   一个官差,拿着佩刀砍在了女子的腿上。   女子腿筋被砍断,使不上力气,眼看要被官差扯下来。   女子把孩子连着背篓一并扔到了篱笆墙外。   “跑!快跑!”女子声嘶力竭的呼喊。   从背篓里爬出来的孩子,坐在地上哭嚎。   一名官差从篱笆里跳了出来,举起佩刀,对着孩子的脑袋砍了下去。   刀锋未落,一盏红灯忽现,灯笼杆上迸出一条三寸多长的铁钩,正钩在官差的下巴上。   “啊,啊,啊……”   铁钩穿过下颚,钩尖从嘴里钻了出来。   官差张着嘴,看着眼前的徐志穹。   徐志穹一扯灯笼,将整个下巴扯掉,回身一刀,揭开了官差的天灵盖。   官差栽倒,脑浆流了一地。   剩下三名官差撒腿就跑,一名官差吹响了号角。   徐志穹跳上前去,一刀一个,砍杀了两个官差,剩下一个官差丢了号角,跪地求饶。   徐志穹用灯笼上的铁钩,勾住官差的下巴,问道:“你们县令在何处?”   官差指着远处,乡道之上,灯火闪烁,一大片官差听到号角声,冲了过来。   徐志穹大喝一声道:“提灯郎,掌灯!” 第416章 溢沙村   浮州离京城一千三百多里。   阴阳司被折威星君摧毁,阡陌楼也没了,陶花媛、韩宸和童青秋等一众阴阳师,一路交替使用法阵,带着徐志穹和三十名提灯郎到了浮州骆怀县。   宪翼河此番决堤,受损最重的就是骆怀县,徐志穹知道这里情况很恶劣,但没想到恶劣到这种程度。   更没想到的是,最恶劣的还不是水灾!   徐志穹斩杀了三名官差,剩下一人被钩住了下巴。   这厮时才吹响了号角,很快招来了更多官差。   徐志穹用铁钩把这名官差挂在树上,吩咐提灯郎掌灯。   青灯郎朱福星一拍灯盒,二十四盏红灯于空中盘旋,照亮了村口的乡道。   县丞郑琦带领一百多名官差,提着兵刃冲了过来。   这位郑县丞从未去过京城,也没见过提灯郎,也不知道这些红灯是干什么用的。   他只看见徐志穹等人穿着便装,便把他们当成了一群暴民。   郑县丞性情悍勇,见徐志穹人手不多,直接让官差上前包围,并拿出了骆怀县的独门阵法,叫“扼暴阵”。   据说这一阵法对刁民和暴民最为有效,曾杀得无数暴民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阵法精要在于:拿佩刀的走在前面,迎面砍杀,直接击溃敌人,防止反扑。   拿长枪的于两翼包抄,形成罗网,防止逃窜。   九品及以上官员殿后,指挥督战,防止受伤。   孟世贞见对方还有阵法,拔出佩刀,露出一脸狰狞笑:“他娘的,回了京城好久没杀人了,今天且好好活动下筋骨!”   李普安道:“老朱,你先别插手,让我多杀两个痛快痛快!”   朱福星负责操控红灯,他回头看了徐志穹一眼,徐志穹没作声,算是默许了。   第一轮战斗,没用天上的灯笼,三十名提灯郎也没列阵,交战须臾,砍杀了四十多名官差。   一百三十多官差,死了三成还多,官差当即溃逃。   要逃哪那么容易,徐志穹带着提灯郎,眨眼间便追了上来。   县丞郑琦见情势急迫,赶紧调整阵型,改“扼暴阵”为“避芒阵”。   这一阵法主要在暴民异常悍勇时使用,目的是避其锋芒,徐图渐近。   阵法精要在于:拿长枪的冲在前面,防止有人挡住逃跑的道路。   拿佩刀的殿后,追兵迫近,可以随时掉头阻击。   九品及以上官员居中,前后都有保护,防止受伤。   可殿后的官差不禁打,被孟世贞杀得鬼哭狼嚎。   前边的长枪队跑的也不够快,被徐志穹带人冲在了前边,拦住了去路。   危难关头,县丞郑琦改换了新的阵法。   这一阵法称之为“宽仁阵”,主要彰显吏民一家,彼此宽仁的气度和襟怀。   阵法精要在于:九品及以上官员走在最前,态度诚恳,立场鲜明,防止受伤。   剩下士兵,无论长枪短刀,立刻扔在地上,动作整齐一致,防止引发误会,造成官员受伤。   阵法还有三个要诀:一是双膝点地,二是双手贴地,三是脑门碰地,一边碰,一边高声呼喊,震慑敌军。   “爷爷饶命!”   “爷爷饶命!”   这县丞确实凶悍,嗓门特别大,喊的徐志穹耳膜疼。   “爷爷饶命,爷爷……”   徐志穹一脚踹在县丞脸上,用鞋底堵住他的嘴,问道:“你是县令么?”   郑琦挺起胸膛,大义凛然道:“我不是县令,我是县丞,我都是听县令的吩咐行事!”   徐志穹揪住县丞,单独问话,回身吩咐提灯郎道:“把九品及以上的同僚们照顾好,都用铁钩挂起来,穿下巴,挂树上。”   铁钩穿下巴,这是最疼的地方之一,大小官员个个哀嚎求饶:“爷爷,求您了,饶我们一命!”   孟世贞摸摸铁钩道:“你们守着这路口的时候,怎么没说饶那些百姓一命?”   “我们都听知县大人吩咐,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孟世贞抓住一名姓范的九品主簿,摸了摸他下巴:“钩在这,是挺疼的,我若把钩子抬高一寸,在你脸上划个印子,意思一下,再把你绑上,就没那么疼了,也不算违了我们千户的命令。”   “爷爷,您是好人,我求您抬高一寸,您是我大恩人,我给您磕头了!”范主簿梆梆磕响头。   孟世贞放声大笑:“若是百姓在你面前,你刀口能抬高一寸,我就饶了你!”   “我抬过一寸,不止一寸,我放走过不少百姓,这是真的!”   “真的?”孟世贞揪住范主簿的头发,穿过篱笆,走进了村子,“贼囚,别撒谎,我一会问一问,看有没有百姓给你作证。”   孟世贞往村子里走了一百多步,看到了一具尸体。   从这具尸体开始,孟世贞每走十几步就能看到尸体。   一直走了三百多步,孟世贞终于见到一个活人。   那人躺在一座垮塌的房子旁边,脸上不见一点血色,看起来和尸体没有区别。   可在看到范主簿的一刻,那人立刻跳了起来,撒腿就跑,嘴里喊道:“范摘瓜,范摘瓜!”   孟世贞揪着官差道:“他说范摘瓜是什么意思。”   范主簿连连摇头道:“我,我,我是不晓得的,这里刁民多,谁知道他说什么……”   孟世贞上前捉住那逃跑的村民,问道:“你时才说什么范摘瓜?”   那村民哭喊道:“他,他是县丞手下的范摘瓜,见了有逃命的就砍脑袋,砍脑袋比摘瓜还快,我就快饿死了,我没想逃命,我哪也没去,我就在那房子底下躺着,爷爷,你饶我命!”   孟世贞揪着范主簿道:“范摘瓜,你刚才骗我。”   范主簿哭嚎道:“爷爷,我原本不是那样的人,我都是听县丞的……”   孟世贞用铁钩钩住了范摘瓜的下巴,把他挂在了树上:“等你这瓜熟透了,我再把你放下来。”   范主簿连声哀嚎。   孟世贞不再理会,他提着灯笼往远处看了一样。   他看到了很多尸体。   他看到破砖烂瓦之下,还有一些即将变成尸体的人。   他看到了正在吃尸体的乌鸦,有些乌鸦等不及了,直接对没死透的人下嘴。   还有些人有点力气,他们和乌鸦一样,对着已经死的,还有没死透的人下嘴。   “他娘的,他娘的……”孟世贞骂了两句,这场面对他来说,只觉得心里难受,不觉得震撼,他在战场上见过太多。   但他心里真的难受,这不是战场,这是大宣,这些人是住在大宣土地上的宣人!   孟世贞提着灯笼准备原路返回,刚走两步便遇到了徐志穹。   徐志穹揪着县丞,扫视着村子里的一片惨象,关希成在旁道:“溢沙村算好的,前面的河笼村,地势低洼,人都泡在淤泥里,站在高处看着,你看不出那是人还是泥,有的人就这么埋在泥里边,慢慢就变成了泥。”   “站在高处看着?”徐志穹道,“还有高处?”   “有!河笼村旁边就有一座荒山,当时浮州知府高胜昌带着州府官员,站在山坡上,亲眼看着河笼村的百姓在淤泥里泡着,   我求他把人放出来,他说灾后会有疫病,放出来会把疫病传出去,   我说好歹把人放在山坡上看管起来,不能这么泡着,他说让我知轻重,识大体,   我说什么能重过人命?什么能大过人命?   他骂我,骂了半个时辰,我到现在也没听明白他说的大体到底是什么。”   徐志穹没作声。   孟世贞想起了徐志穹杀梁玉明时候的一番话:“这大体,就是一群不要脸的人,做了不要脸的事,再用不要脸的手段去遮掩!”   关希成似有所悟。   徐志穹对韩宸道:“看看还有多少人有救?”   韩宸带着几名阴阳师,从村头走到村尾,大概还有四十多人。   走到村子另一头,那里也有官差把守,徐志穹和孟世贞将官差尽数砍杀,只留下一个活的,问道:“你们这么多人,为什么就守着这一座村子?”   官差低头道:“这都是知县老爷的吩咐,我们也不知晓。”   徐志穹割了官差一只耳朵:“我时才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官差哀嚎道:“我们不光守着这一个村子,那边的路口连着五个村子,我们就在路口待着,知县老爷说了,这五个村子的人命硬,这么多天都饿不死,让我们一定守住,不能放走一个活口!”   徐志穹看着县丞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县丞点头道:“是知县大人的吩咐。”   徐志穹又道:“你们干嘛不把人都杀了?横竖不都是灭口么?”   县丞道:“知县大人吩咐过,这是天灾,我们是不能对百姓动手的,我们是一方父母官……”   徐志穹一脚踹在他嘴上。   县丞擦擦嘴角的血迹和污泥,挺直胸膛,跪在徐志穹面前。   徐志穹又问:“你们知县平时住在县衙么?”   “县衙也是住的,但别的地方也有。”   “别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郑县丞傲然一笑:“这就不好说了,我是知县大人一手栽培……”   徐志穹又在他嘴上补了一脚。   “知县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你不要逼人太甚!”县丞红着眼睛,看着徐志穹,眼泪马上就要流出来了,“除非你放我一条生路,否则知县大人一家老小和金银财宝在何处,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徐志穹一脚踩在县丞脸上:“他藏粮食的地方,你也知道对么?”   县丞艰难的点了点头。   清理光了村子里的官差,徐志穹命人用铁钩钩住了县丞,没钩他嘴,怕影响他说话,先钩住了他肩膀,让他带路。   剩下的官员都挂在树上,活着的官差还有几十个,徐志穹决定先找几个罪业不足二寸的先当苦力,余下的杀掉。   检查一遍过后,余下的官差都杀了,他们没有二寸以下的,连三寸以下的都没有!   徐志穹分拨人手,留下两名阴阳师和两名提灯郎,在溢沙村救治幸存者。   余下人交给韩宸和孟世贞,把周围村子的官差清理干净,竭尽全力救治村民。   陶花媛告诉徐志穹,刚才那一家五口,救下了四个。   孩子救下了,孩子的爹娘也救下了。   老妪还活着,老翁救不活了。   老翁临走前吃了口饼子,含在嘴里,吞不下去,走了……   徐志穹和陶花媛要去县太爷家里一趟,向他借点粮食,借点钱,借点人手,顺便再让他给翻译一下,什么叫天灾,什么叫识大体。 第417章 自生自灭   骆怀县知县赵善才,正在外宅之中饮酒。   小妾翠枝端来一盘酱肉,一盘炉鸭,一盘醋鱼,给知县左酒。   翠枝是赵善才最宠爱的小妾,与其无话不谈。   因翠枝与正妻不合,赵知县单独给她买了一座宅院。   赵知县连喝了两盅酒,咂咂嘴唇道:“郑琦那鸟厮,近两日跟我愈发狂妄,银子上也和我越发计较,且待此事了结,我得好好敲打他一番。”   翠枝夹起一块酱肉,塞到赵知县嘴里:“老爷,上次听您说,县里有两万多人受灾,这事情我怎么想都觉得后怕,若是真瞒着朝廷……”   “你怕什么?”赵知县冷哼一声,“这件事不是我要瞒下的,是知府大人要瞒下的,我听知府的吩咐终究没错。”   “可这事,知府能扛得下来么?”   “知府扛不下来,还有京城的廖尚书,廖尚书扛不下来,还有内阁首辅严太师。”   “要是严太师也扛不住呢?”   赵知县捏了捏翠枝的脸蛋,笑道:“你说的什么湖涂话,咱们大宣除了皇帝,谁还大的过严太师?”   翠枝还是担心,又给赵知县夹了一块炉鸭:“若是皇帝问起此事,又该怎么办?”   “说到底,你还是个妇道人家!”赵知县嚼着鸭肉道,“皇帝怎会过问此事?他才刚刚登基,若是遇到了天灾,却不是折了天子的脸面?”   翠枝叹道:“我就怕高知府金蝉脱壳,最后把你捉去当了替罪羊。”   “抓我?”赵知县冷笑一声,“去年工部重修河堤,也就挑了几块石头,挖了几锹土,前前后后却花了几万两银子,   这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这银子大家手上都有份,我若是有个闪失,他高胜昌的乌沙也别想保住!”   “可我就是担心……”   “别瞎操心了,这里关系着大体,几个平头百姓,在大体面前,屁都算不上,还值得一提?”   翠枝又给赵知县夹了块炉鸭,高知县嚼了两口,吐在了地上,把盘子推到一边:“扔了吧,这鸭肉差了火候。”   翠枝自己尝了一口:“老爷,这是悦福居的炉鸭,我吃着火候正好呀!”   赵知县笑道:“那是你没吃过好炉鸭,悦福居烤出来的炉鸭,十只里边,少说得有三只火候大了,六只火候小了,至多有那么一只,火候正好,要是我亲自派人去买,这只鸭得给我留着。”   翠枝又尝了一口道:“这火候怎么才算正好?我怎么就吃不出来?”   “我教教你,这鸭肉分三等,放在嘴里一含就化了,这是第一等,嚼一口才化,这是第二等,嚼了三口还不化,这样的鸭子,在老爷我这,就没法入口了,赶紧扔了,我看着糟心!”   翠枝端着盘子刚要走,徐志穹走进屋里,把盘子接了过来:“赵知县,凑合着吃一口吧,以后再想吃都没了。” …   赵善才看着徐志穹,吓得目瞪口呆,翠枝当场叫了出来。   陶花媛突然出现在翠枝身后,一把将她嘴巴捂住:“别出声,出声就要了你的命,跟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陶花媛把翠枝带出了屋子,徐志穹坐在桌子旁边,看了看桌上的酒菜,先扯下一条鸭腿,尝了尝:“赵知县这嘴是真叼,鸭肉我也吃过不少,可我觉得吧,这火候算挺好了。”   赵善才高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徐志穹又吃下一块酱肉,赞叹一声道:“这肉做的也好,入味!”   “本县问你是何人?谁给你的胆量,敢闯本县府邸?”   “这是你府邸么?”徐志穹四下看了看,“我听说你府邸不在这,你到底有几座府邸,且说来我听听?”   “放肆,来人!把这恶贼给我拿下!”   喊了许久,没人回应,赵知县知道遇上了狠人。   他带来那几个衙差肯定是被放倒了,这院子里的婢仆就算没死,估计也被抓了。   罢了,认怂!   赵知县擦了擦脸上汗水,问道:“我不知你是哪路强人,若是为劫财,你且说个数!”   徐志穹点头道:“这话说的上道,先说说你能给多少?”   赵知县道:“二百两银子如何?”   徐志穹笑道:“你这条命就值二百两银子?”   赵知县又道:“五百两,怎样?”   徐志穹道:“这话说得还是不通透。”   “一千两,我只有这么多,都给你,这数目可不少了,杀害朝廷命官,是凌迟之罪,你求财得财,又何必非要搭上性命?”   徐志穹叹口气道:“你怎么就听不明白,罢了,我说点你能听明白的,咱们就说这炉鸭!”   他夹起一块炉鸭,对赵知县道:“你说这块鸭的火候不对,想把它扔了,这么整整一盘子,你说扔就扔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吃不上这口鸭子?   还别说是这鸭子,哪怕能吃上一口饼子,他死的时候也能把眼睛闭上!”   “你说的是谁?”   “你知道不知道,他死的时候,那老太太哭得有多惨?”   “你说,什么老太太……”赵知县听的一脸雾水。   徐志穹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泡在淤泥里,活活泡了几天,就这么活活烂死在泥里,你知不知道,有个当娘的就是死了,也得把孩子举在头顶上?”   “你,你说的是河笼村?”赵知县多少听明白了一点。   徐志穹笑道:“你最近去过河笼村么?我刚去了。”   “你,你是朝廷派来的?”赵知县彻底听明白了,赶紧起身施礼道,“敢问您是哪位大人?”   徐志穹道:“你站起来做什么?坐下,吃点菜,我这人心善,我劝你的话,你得听!”   “大人,这件事且得容赵某多说一句!”赵知县不愧是老知县,危难关头,还能从容辩解,“骆怀县遭灾,本县即刻上报知府,没有片刻耽搁,秘而不发,是知府大人的吩咐,本县实属听命行事!” …   徐志穹道:“两万多人受灾,这事情你敢瞒下来,一句听命行事就算完了?”   赵知县道:“听从上官的吩咐,这是下官的本分!”   徐志穹道:“我也是你上官,我吩咐你去死,你死么?”   “下官无罪!凭甚受死?”   “那两万多百姓就有罪么?”   赵知县略显慌乱道:“本县并没有伤了那两万百姓,此乃天灾所至,本县只是令其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徐志穹一咬牙。   赵知县又道:“此举是为大体……”   徐志穹笑道:“终于说到了正题,我今天来这,就是想听你说说大体!你特么给我好好说说,什么,是特么的大体!”   “大体,就是……”   “别在这说,咱们换个地方好好说!”徐志穹上前揪住了赵知县的头发,拖着他进了院子。   赵知县一路惨叫,看见了跪在院子里的县丞郑琦。   郑琦低着头道:“大人,你就说了吧,这是京城来的徐侯爷,你不说,肯定是个死!”   “郑琦!你敢卖我,你不得好……”赵善才还没骂完这一句,徐志穹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回身问陶花媛:“都问出来了么?”   翠枝在旁红着眼睛,也不知受了什么折磨,陶花媛稍微一抬手,吓得翠枝直接瘫倒在地上:“我都说了,不要打,我求求你,我都说了……”   陶花媛点头道:“她都说了,说的和这位县丞有点出入,看来赵知县的家底,比他俩知道的都多。”   说话间,赵知县想要逃走,徐志穹一脚将他小腿骨踹断,一拳打掉了几颗老牙:“赵知县,我这人心软,你照实说了,别藏着,少说一句,我剥你一层皮,我现在要钱,要粮食,你能给我多少?”   赵善才跪在地上,哭得满脸是泪:“我说,我都说……”   他说了,都说了,没有半点隐瞒。   徐志穹以为这知县应该有一万两银子,他错了。   这老儿很是狡猾,他把银子分别藏在县城十三处地方,加在一起共计三万三千多两。   此外,他还私藏了一千多石粮食。   一石一百二十斤,一千多石,就是十多万斤,可解燃眉之急。   徐志穹当即在县城张贴告示,雇佣民夫,全力救灾。   赵知县苦苦哀求道:“侯爷,且看在老朽一片至诚的份上,放老朽一条生路。”   “好说!”徐志穹干脆答应,“我这就放你一条生路!”   当日,徐志穹把赵知县带到了河笼村,看着淤泥里难以分辨的尸首,赵善才两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徐志穹揪着赵顺才的头发,指着大片的淤泥道:“看看那边,那就是我说的那位母亲,你看见她手里的孩子了吗?   再看看那边,十五六的姑娘,如花似玉的年华,临死的时候,手还伸着,还想往山上爬, …   看看那男子,爬上了山坡,被官差砍断一只手,又扔回了泥里,   六百多人的村子,一个活口没留下,你说这是自生自灭,好,我也让你在这自生自灭!”   徐志穹一脚把赵知县踹进了淤泥之中。   淤泥淹没了赵知县半个身子,赵知县奋力挣扎道:“侯爷,本县奉命行事,都是为了大朝廷,都是为了大体,都是为了……”   徐志穹回身对一名白灯郎道:“看好了赵知县,好好听听他说的大体,千万别让赵知县上来,上来一次,便砍他一只手,手砍没了,再砍脚!”   “侯爷,侯爷!”赵善才拼命往山坡上爬,刚碰到山坡,白灯郎拔出佩刀,当即砍了他右手。   赵善才连声哀嚎,腿骨断折,却又站不稳,摔了个趔趄,淤泥不断灌进嘴里。   ……   徐志穹在浮州救灾,三日间救下了一万三千多灾民。   到了第四天,马广利来报,浮州知府高胜昌,带领两千官兵,正往骆怀县靠近。   两千多官兵。   徐志穹有多少人?   雇来的民夫不算,他们不能打仗,也不该打这场仗。   除了民夫,徐志穹只有三十名提灯郎,十六名阴阳师。   对付两千大军,看着似乎有点勉强,马广利建议道:“侯爷,暂退一步吧,咱们去周围州郡搬点兵来。”   徐志穹摇头道:“平时不要叫侯爷,咱们还以兄弟相称,咱们现在不能搬兵,若是真把其他州郡的兵马引过来,这事就变成内乱了。”   还有一层隐忧,徐志穹没有说出来。   朝廷现在没钱,一旦触发内乱,都未必有平乱的能力,难说怒夫教会不会兴风作浪。   马广利道:“可这仗怎么打?对面可是两千人!”   孟世贞哼一声道:“怕球?两千人怎地?且问问他们打过仗么?”   李普安道:“哪怕咱们有五百人,我也不怕他们,可加一块就四十多人,这实在少了点!”   “别急,我还有帮手!”   徐志穹支走了众人,触碰役鬼玉,把杨武和常德才叫了出来。   杨武借助法阵,去了一趟浑天荡,吸足了阴气,浑身披着一层黑雾。   常德才借陶花媛的法阵,拖来了五百多纸人,还带来了不少兵器。   杨武对徐志穹道:“我还给你带来了个好帮手。”   “哪个帮手?”   一阵浓雾徘回在徐志穹周围,耳畔传来了关切的声音:“志穹,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叫我来!” 第418章 兵家妖人   岐王梁振杰来了。   昔日的兵家三品,一代名将,变成了长生魂。   七百多年没打仗了,而今来到战场,还能发挥作用么?   他还能做些什么?   兵家三品技,蚩尤兵主印?   兵主蚩尤印会限制双方的技能,让战斗回归到血肉厮杀。   徐志穹手下都是杀道、阴阳和墨家的修者,浮州的官兵大部分是普通士兵,这明显是在扼杀自己的长处。   兵家四品技,行伍之魂?   以行伍血肉之躯,凝聚兵主之魂,与敌厮杀鏖战,一步不退,直至一兵一卒?   徐志穹可不想把战斗打这么惨烈。   徐志穹还在细数着兵家的技能,想着哪些技能对这场战斗更有用处   结果梁振杰一开口,就让徐志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曾和楚信并肩作战,但他对兵家的了解还是不够。   真正的兵家强者,对战斗的基本思维都和他不一样。   梁振杰根本没考虑胜负的问题,因为那根本不是问题。   “志穹,这仗你打算怎么打?毕竟对方是宣人,你想适当震慑即可,还是真想打疼对方?   又或者你想令其元气大伤,再无还手之力,又或者你想把这支军队彻底送到阴曹地府?”   “彻底送到阴曹地府?”徐志穹愣住了,“你有办法全歼敌军?”   梁振杰笑道:“办法确有,只看你狠不狠的下心来。”   徐志穹倒是狠得下心来,但这不想他想要的结果。   在北境打仗的时候,在最艰难的时刻,他知道一兵一卒有多么宝贵,为了浮州知府这一个败类,葬送了一支两千人的军队,显然不值得。   但若只是敲打则毫无用处,迫使敌人放下武器的最好方法,就是打疼对方。   徐志穹定下了目标,梁振杰当即定下了战术:“既是要打疼对方,杨武便是此役的主将,战场应在城内,今夜便是作战良机。”   一听说当主将,杨武很是兴奋,可一听梁振杰布置下的战术,杨武又有些犯难。   “你说的这些,我当真能做到么?”   梁振杰笑道:“有我在,你只管放心就是。”   当天入夜,两千浮州军在县城之外二十里驻扎,营盘地处交通要道,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有道路。   梁振杰看了看敌营的排布,便看出了敌军的实力。   “敌军有人打过仗,营地布置的非常齐整,而且这人很谨慎,对你的实力也知晓一二。”   “何以见得?”   梁振杰道:“如果对方不知晓你的实力,大可连夜进兵,直接攻占县城,那却正好遂了我心意,   你手下的提灯郎,五人为伍,分作六伍,提前埋伏在县城各处,凭他们的战力,尤其是在巷战之中,一伍杀掉百人都不在话下,   敌人若是悚惧,不敢分兵,集结一处,则正好上了阴阳师的砧板,你手下有三品阴阳师,只要提前布置好阵法,全歼与否,只看你心意。”   三品阴阳师?   哪来的三品阴阳师?   太卜跟来了?   徐志穹四下张望,分外紧张。   且不说太卜跟来的目的是什么,就算他出于好意,徐志穹现在无力支付报酬。   身边雾气缭绕,梁振杰在徐志穹眼前隐约画出一个韩字。   韩大哥?   韩辰有了阴阳三品的修为?   那他“史太卜”的梦想是不是就快实现了?   藏得很深啊。   徐志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当初他和陶花媛、童青秋一并昏迷,是不是因为晋升的缘故?   这么说桃儿到四品了?   童大哥也到五品了?   生克双星没了,阴阳道不是快崩塌了吗?   为什么会集体升级的状况?   太卜现在又是什么修为?   看来是此前出现了理解偏差,生克双星并不是消失了,而是有可能晋升成了一品星宿。   他选择了道门之中有天赋的几个人,提升了他们的修为,包括韩大哥、桃儿和童大哥。   太卜呢?   太卜在生克眼中算是有天赋么?   天赋不用说,否则太卜也不可能获得三品修为。   太卜在阴阳司里和梁孝恩大打一场,就证明他有和星官掰手腕的实力,而且对手还是极其强大的星官。   也就是说,太卜现在很可能已经到了二品。   阴阳道门崛起了!   “志穹,你在想什么?”   徐志穹赶紧拉回思绪,继续听梁振杰讲解战术。   他说的没错,只要给韩大哥充足的准备时间,歼灭敌军不在话下。   这就是顶级兵家的思维,通过敌军的任何一个举动,都能准确的推测出战局走向。   但现在敌军不进城,和梁振杰此前制定的战术有出入,又该如何?   这对梁振杰来说都不是问题,临战变阵对他来说几乎算得上基操。   “我和杨武今晚劫营,你让提灯郎在营外做好接应,让两名高品阴阳师出战。”   ……   深夜,常德才和杨武来到敌营附近,身边有一团雾气缭绕。   “常姑娘,你且记住一件事,时刻守在杨武身边,寸步不离。”   常德才颔首。   梁振杰又对杨武道:“千万记得主将的本分,敌军面前不容半分怯懦。”   杨武连连点头。   “第一队,火阵。”   杨武先派出五十个纸人,借助陶花媛的法阵,来到敌营北面。   一团雾气围在纸人周围,用兵家五品技——潜行无声,让纸人悄无声息爬进了敌营。   五十个纸人没有急着动手,他们有的钻到了弓楼下,有的趴在哨塔旁,有的则在营帐旁边缩成一团,大部分纸人集中在了营盘的栅栏旁边。   梁振杰再次下令:“第二队,冲阵!”   这次,杨武派出了一百个纸人。   一百个纸人,手中各执掌刀盾,在雾气笼罩之下,刀盾撞击,缓缓走向敌营。   徐志穹在旁边用阴阳术相助,别的技能他不济,幻术却是一流,一百名纸人借着浓雾的掩护,做出了数千人的声势,远远望去,手持刀盾的士兵,如潮水般向营盘涌来。   浮州军应对的非常及时,弓弩手集中在栅栏附近,箭失如雨而至。   可箭失对纸人的杀伤力非常的小,更何况大部分纸人都在幻术和浓雾的笼罩之下,弓弩手根本分不清真假,大部分箭失都落空了。   浮州军忽然察觉出状况不对,及时改变策略,不再营中放箭,而是派出三百骑兵,直接冲向了纸人军阵。   这是一次果断而正确的应对,只是没想到在骑兵前队冲出营盘,后队正待出发时,梁振杰下达了命令:“放火。”   杨武当即触发了五十个纸人,这些纸人身体里装着火油和硝磺,一经触发,从栅栏开始,向弓楼哨塔蔓延,连上两侧军帐,形成一片火海。   这片火海正好出现在骑兵中央,骑兵军阵当场大乱,梁振杰对徐志穹道:“掌灯。”   徐志穹吩咐朱福星召唤二十四盏红灯,灯笼飞舞,先祝铸成彪魑铁壁,将骑兵困住,灯笼交错飞舞,铁水、炭火、铰刀、热油,倾斜而下。   骑兵惊慌失措,全无战意,人马互相踩踏,死伤不计其数。   三百骑兵,尚未交战,却在慌乱之下大部分葬身于踩踏和大火。   徐志穹由衷慨叹,梁振杰真是个妖人。   假如有一天他复生了,让他和楚信打一场,谁胜谁负,当真难料。   更妖的手段在后面。   梁振杰又来军令:“杀阵。”   真正杀敌的手段还没用处来。   陶花媛用法阵把杨武送到了营盘南面,杨武把纯阴之气用到极限,操控三百个纸人冲向了敌营。   梁振杰再用潜行无声之技,让三百个纸人几乎不露痕迹的靠近了敌营。   而敌营之中,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营北的大火,对南面突然出现的纸人毫无防备。   三百纸人冲进营盘,见人便杀,浮州军在营盘之中疲于应对,慌乱之下,对战局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他们认为自己陷入了包围。   浓雾笼罩在营南,梁振杰用出了兵家六品技——甘苦与共。   技能的要义是把将领的气机分散给士兵,让士兵提升战力。   这么做似乎没有必要,三百个纸人同时榨取杨武的阴气,眼看要把杨武榨干了。   敌营南面,一名浮州军校尉率兵前来阻击,挥起长刀,砍碎了两个纸人。   纸人毁却,阴气释放,纯阴之气扑向校尉,校尉只觉浑身冰冷,栽落马下。   身后的士兵奋力杀敌,每砍碎一个纸人,阴气便加重一分。   鏖战须臾,营南浮州军溃逃,纯阴之气的侵蚀让士兵根本没办法和敌军交手。   营北僵持片刻,浮州军放弃了营地。   只用了四百五十个纸人,就连纸人都没有太多损失,便让两千名浮州军放弃营盘,狼狈撤退。   战斗经验不足,夜战视野不利,战术过于刻板,敌军的三个致命弱点被梁振杰死死拿捏,且拿捏到了极致。   敌军想退,却能往哪退?   北边、南边,两下受敌,西边没路,那就只能走东边了。   但是东边好走么?   韩辰早早等在了东边,所有法阵都准备好了。   三品阴阳宗主在此,韩辰一挥手,风火雷电齐至,一轮法阵过后,留下满地焦尸。   浮州军比砧板上的肉还要无助。   韩辰只要再用一轮法阵,就能让他们全军覆没。   但按照徐志穹叮嘱,韩辰只把浮州军杀到了一千以下。   水火雷电散去,韩辰漂浮在半空,默默俯视着身下的残兵。   仅剩数百的浮州军两股战战,想要抬头看一眼,却又没有胆量。   韩辰喝一声道:“浮州知府何在?”   一中年男子抬起头,看向了韩辰。   韩辰缓缓说道:“浮州百姓因你受苦,浮州军士又为你所害,你这厮,合该千刀万剐!今放你一条生路,回去安顿好残军,再来请罪,若是不从,明日便让你灰飞烟灭!”   韩辰消失不见,中年男子率领残兵落荒而逃。   关希成在韩辰身边道:“韩医师,那人不是高知府,他是同知季谷丰。”   “一猜就知道他不是知府,”韩辰嗤笑一声,“这种鸟人,打仗不见得有本事,逃命确是好手。”   此役大胜,徐志穹准备酒宴,正待与众人庆功,忽见杨武口眼歪斜,倒地不起。   韩辰急忙上前查看,发现是气机耗损过甚。   “这可如何是好,”韩辰连连皱眉,“杨兄弟这气机诡异,却也不好帮他填补。”   梁振杰在徐志穹耳边低声道:“不必填补,他快升了。”   “快生了?”徐志穹抱起杨武道,“你对他作甚了?” 第419章 致命线索   “此役杨武居功至伟,应有封赏,志穹,你说赏什么合适?”   “陛下,楚信都当了公爵了,车骑将军就让给杨武吧!”   “好,依你,封杨武为车骑大将军。”   “谢陛下隆恩,谢志穹提携!”   ……   杨武吸熘了一口哈喇子,在睡梦之中,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他又晋升了,升到了六品。   这让徐志穹有了很强的危机意识,同时也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救了这么多人,功勋是不是该炼化一些?   他这都快升了,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徐志穹正在纳闷,忽听孟世贞来报:“志穹,门外有人想见你。”   “什么人?”   “那人不肯说出身份,说是你也想见他。”   我也想见他?   浮州知府来了?   徐志穹道:“把那人叫到前厅,把关希成也叫来,让他在暗中看着。”   不多时,孟世贞把那人领了进来,对方是六十多岁的男子,一身粗布褐衣,身形矮胖,圆鼻头,小眼睛,看着一副和善的长相。   见到徐志穹,这男子俯身施礼:“徐侯爷,在下是浮州知府高大人的管家,名叫高福。”   徐志穹点点头道:“高知府最近可好?”   高福低下头道:“侯爷,您就别挖苦我们了,我们上对不起君恩,下对不起百姓,我们知府大人都有以死谢罪的心思。”   徐志穹赞叹道:“光有心思不行,动点真格的,死一个给我看看!”   高福再度施礼道:“侯爷,我们知府大人想见您一面。”   “他想见我,还让你作甚?他倒是亲自来呀?”   “我们大人害怕,不敢来。”   徐志穹笑道:“怕什么?怕我么?害了两万多百姓,他不知道害怕?”   高福抿抿嘴唇:“侯爷,我们大人有苦衷,到底是什么苦衷,我也说不清楚,县城南边二十里,白石寨子,有一座青竹轩,那是我们大人的外宅,   您若是信得过我们,明天午时,您一个人去和我们大人见上一面。”   徐志穹笑了,这特么不扯吉尔么?   “你们大人什么身份?什么处境?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去见他?”   “侯爷,我们大人绝无歹意,他这么做全是为了自保,您若是信不过我们,我们也只好……”   徐志穹打断了高福:“不必说了,你已经说中了,我信不过你,你主子与要是真想见我,让他滚到这来!”   看徐志穹态度如此强硬,高福长叹一声道:“侯爷,实话跟您说,您这次若是见不到我们大人,以后恐怕永远都见不着了。”   徐志穹嗤笑道:“怎地,这厮想畏罪潜逃么?”   高福摇摇头:“侯爷,您说有罪,我真得替我们大人申辩一句。”   “你若觉得有理,只管申辩就是,可若是听命行事之类的屁话,就不用说了,我听腻了,听恶心了!” …   “侯爷,实话跟您说,浮州这地界现在根本不是我们家大人做主,真正做主的是同知季谷丰!”   季谷丰?   关希成说过,这次领兵过来打仗的就是季谷丰,知府高胜昌没有出现在残军之中。   “你且细说,为什么做主的是季谷丰?”   高福叹道:“季谷丰是大理寺卿程定松的表亲,我们大人有把柄攥在大理寺手里,季谷丰替我们大人把事情压了下来,自此以后,季谷丰在浮州说一不二,   水灾的事情,我们大人不敢瞒着,表面上对灾民不闻不问,实际心里急得火烧火燎,   可季谷丰说了,这事得按工部的意思办,我们大人不答应,季谷丰就要告知大理寺,把之前的事情抖出来,没办法,我们大人也只能忍了,   后来季谷丰又想率兵和您打一场,我们大人说拼上这乌纱帽不要,也不该跟您动起刀兵,季谷丰发了疯,扬言要杀了我们的大人,   我们大人连夜从州府跑了出来,一路跑到骆怀县,就是为了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侯爷,您可怜可怜我们大人,就往白石寨去一趟吧,您要是不去,我们老爷的好东西,可就都归了季谷丰了。”   徐志穹嗤笑一声道:“有什么好东西,你且说来听听,也让我长长见识。”   高福四下看了看,低头不语。   徐志穹道:“这屋子里就我一个人,你但说无妨。”   高福压低声音道:“我们老爷说了,他有两万两积蓄,只要您去了,就都是您的!”   徐志穹淡然一笑:“你看我像那爱财的人么?”   高福又道:“两万两银子,许是您看不上,但我们老爷还知道另外一笔银子的下落。”   “都说了,我这人不爱财。”   “您先听听数目,白银八千万两。”   徐志穹眨了眨眼睛,看着高福道:“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侯爷,时才我说的是八千万两银子。”   八千万?   怎么这么巧?   国库丢失的库银也是八千万。   徐志穹歪着头看着高福:“你知道八千万两银子长什么样吗?”   高福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就是一个管家,我连八万两银子都没见过,但我们大人说了,不光有八千万两银子,还有两千万两黄金。”   徐志穹不动声色。   八千万两白银,两千万两黄金。   且不说高胜昌是不是真的知道这些金银的下落,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知道库银丢失的事情。   高福低下头道:“我们大人说,这笔银子,给谁都行,给季谷丰也行,给怒夫教也行,给图奴也行,给郁显国也行,谁给他一条生路,他就给谁。”   好厉害。   句句都在要害上。   徐志穹默然片刻,点点头道:“回去告诉你们大人一声,我明天午时去见他,一个人去。” …   高福点点头道:“我替大人谢谢您,我就不回去了,劳驾侯爷给我找个住处。”   徐志穹皱眉道:“我不是让你给你家大人送信去么?”   高福摇头道:“我家大人吩咐了,只要您答应了,今夜我就不用回去,且在您这住上一晚,明天一块陪您去白石寨。”   徐志穹笑道:“你这是怕我跟着你,找到你们家大人?”   高福道:“我不敢怀疑侯爷,这都是我们大人的吩咐。”   徐志穹又道:“你就不怕我现在派人包围白石寨?”   高福道:“侯爷,您要派人去,我自然也拦不住您,可我们大人说了,您明天正午一个人去了白石寨,我们大人就在白石寨,但凡多了一个人跟您一起去,我们大人就不在白石寨。”   好大口气!   “好!”徐志穹上前,扶了老管家一把,招呼提灯郎道:“收拾一间屋子,安排老人家歇息!”   一名提灯郎带着高福下去歇息,徐志穹捏了捏手里的布头。   这块布,是从高福的衣服上扯下来的。   高福走后,徐志穹叫来了关希成,关希成一直待在屏风后,趁着高福不注意,偷偷看过几眼。   徐志穹问道:“你认得那人么?”   关希成点点头道:“认得,他确实是高知府的管家,以前觉得他这人还算稳重,没想到会说出这等不着边际的话来。”   “什么不着边际的话?”   “他说有什么八千万银子,八千万银子可比一国之财力!这种事情也敢信口开河?”   关希成这书没白念,对一国之财力倒有清醒的认识。   徐志穹问道:“高胜昌长什么样子?”   关希成思索片刻道:“长脸,非常的长,又细又长,脸型很像鞋底,大眼睛,塌鼻梁,其他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徐志穹攥着碎布,回到了卧室,用法阵封堵了房门,钻进了小黑屋。   除了关希成的描述,徐志穹对浮州知府高胜昌一无所知,攥着碎布,徐志穹不知该如何追朔。   八千万,八千万……   就从这个线索入手,想象着高福听到八千万时的样子。   他一定非常震惊,不过这也难说,或许他对高知府的作为有一些了解。   徐志穹攥紧碎布,不断加大意象之力,过了将近一百吸的时间,徐志穹终于看到了模湖的画面。   “你且告诉他,我知道一笔银子的下落,一共有八千万两。”   说话的人是高胜昌。   他的特征太明显了,脸长,非常的长,从线条上看,颧骨部分有明显的拐点,真和鞋底有几分相像。   “老爷,你说八千万,这有些……”   徐志穹听到了高福的声音。   难怪用了这么长时间才看到画面,徐志穹想错了高福的情绪。   高福并不惊讶,他只是不愿相信,他也觉得高胜昌在信口开河。 …   “我说的都是真的,这笔银子不在我手上,但我知道下落,除了八千万银子,还有两千万两黄金,你告诉徐志穹,他若是不信我,这钱我且送给别人。”   意象之力损耗过度,徐志穹赶紧收回思绪,从小黑屋里跳了下来。   高胜昌从哪收到的消息?   他如果把消息散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他真的知道这八千万白银和两千万黄金的下落,如果他真把线索告诉给了图奴或是怒夫教,大宣将要面临灭顶之灾。   就算他并不知道这笔钱的下落,可只要他把消息放出去,就等于宣布了大宣国库被盗的消息,就等于宣布了大宣口袋空空的窘境。   如果此刻图奴举兵反扑,怒夫教在境内策应,再赶上各地因缺粮导致的饥荒,大宣势必遭到重创,甚至会被怒夫教肢解,抑或被图奴灭国。   徐志穹坐在卧榻之上,腮边一阵阵抖动。   高胜昌这个王八蛋,他让我单刀赴会,肯定在白石寨布置了埋伏。   明知他给我下了套,我还必须得往里钻。   在他背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索,这条线索牵扯了很多人,牵扯到了昭兴帝,牵扯到了怒夫教,甚至可能牵扯到了苍龙霸道和玄武冥道。   这条线我必须得揪住。   赴会可以,但是不能单刀,我得找个可靠的帮手。 第420章 罪业里藏着什么东西?   次日正午,徐志穹来到了白石寨,找到了青竹轩。   说是知府外宅,但青竹轩并不大,一座院子,三间房,高福领着徐志穹进院子,徐志穹在院子门口假装提鞋,悄悄摸了摸裤腿上的传音牌。   耳边传来了韩辰的声音:“兄弟,我跟你一起进屋子。”   徐志穹在脑海之中回应道:“不能一起进屋子,若是出了闪失,有一个人在外面才有接应。”   “也好,我在院子守着。”   “半个时辰我若是出不来,一定把我接出来。”   带着中郎印,徐志穹却还怕脱不了身么?   他是真怕。   自从在阴司受困过一次,徐志穹意识到一件事情,判官的脱身术不是万能。   进了院子,一名瘦高的男人迎了出来,看着那张酷似鞋底的脸,徐志穹抱拳道:“高知府。”   高胜昌回礼道:“侯爷,有劳了,里边请。”   两人进了小楼,高福守在了门外。   高胜昌再度向徐志穹施礼:“侯爷,本该我向你请罪,却让你专程跑来一趟,高某实在心中有愧。”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高知府客气了,说什么请罪的事情,我是听说知府发了一笔横财,想赶过来分碗汤喝。”   说话间,徐志穹用罪业之童看了看高胜昌。   头顶罪业四寸多些。   这比徐志穹预估的要少很多,单纯从罪业来看,害死两万灾民的事情或许真的和他无关。   有修为,六品。   在京城,六品已经是不多见的人才,在浮州地界,更是凤毛麟角般的存才。   六品修者跑到州府做官,按理说,这不合朝廷的规矩,或许这人用某种特殊手段把修为藏住了。   高胜昌给徐志穹倒了杯茶:“运侯快人快语,高某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那八千万白银和两千万黄金,想必运侯已经知道其出处。”   徐志穹摇头道:“我不知道,借你们管家一句话,莫说八千万,我连八万银子都没见过。”   高胜昌摇头叹道:“运侯却还是信不过我。”   徐志穹诧道:“我信得过你,才来这厢找你。”   “若是信得过我,却又何必有所隐瞒?运侯既是肯来,定是知晓这些金银的出处,否则根本不会理会高福的说辞,这等数目乃是一国之财力,岂是人力所能及也。”   徐志穹闻言,接着装湖涂:“高知府说这是一国之财力,不知说的是哪一国,图奴还是郁显。”   高胜昌慨叹道:“非要我把话挑明么?这些金银来自大宣国库,国库已经被掏空了。”   “有这等事?”徐志穹故作惊诧。   “这笔金银若是落在歹人手里,大宣危矣。”   “说的是!”徐志穹点头道,“可咱们不是歹人。”   “运侯想要将之据为己有?”高胜昌惊讶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反问道:“依高知府之见,又当如何?” …   高胜昌神情端正道:“此乃大宣定国安邦之资材,自当交还国库!”   徐志穹点点头道:“我时才与知府说笑,我也是这个意思,这钱得尽快交还国库。”   高胜昌闻言,缓缓低下了头:“浮州水灾之事,高某难辞其咎,若是朝廷能追回库银,高某能否将功折罪?”   “能,当然能!不光能将功折罪,理应加官进爵!”   高胜昌一脸惊喜道:“侯爷此言当真?”   “在皇帝面前,徐某说句话应该还有些分量,况且这事情本来也不怪高知府,都是同知季谷丰亲手所为,高知府将功折罪乃理所当然,知府既是叫我来了,自然应该信得过我!”   徐志穹现在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高胜昌。   高胜昌说把钱吞了,徐志穹答应。   高胜昌说把钱还给国库,徐志穹答应。   高胜昌说要将功折罪,徐志穹也答应。   “高知府,但有一件事,你得先告诉我,这消息是从哪来的?你若是不给我交个实底,皇帝问起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再想帮你邀功,可就难了。”   高胜昌连连点头道:“运侯说的是,侯爷在此稍等,在下去取一本账册。”   说完,高胜昌离开了厅堂。   徐志穹攥紧了中郎印,守在暗处的韩辰也瞪大了眼睛。   主人家突然离席,是发生危险的前兆,徐志穹和韩辰都很清楚。   中郎印有回应。   韩辰就在院子里,徐志穹的一举一动都看的清清楚楚。   就目前为止,脱身还不是问题。   过不多时,高胜昌拿来一本账簿,递给了徐志穹,徐志穹翻开了账簿,看到这本账册有些眼熟。   长乐帝曾经把国库的账册给徐志穹看过,这本账册貌似也是在记述国库进出的。   这和库银的下落又有什么必然联系?   徐志穹翻到了下一页。   一阵微风吹进了厅堂,徐志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高胜昌。   账册的下一页,是空白的。   下一页的下一页,也是空白的。   徐志穹低下头,上翻双眼,看着高胜昌,问道:“高知府,此举何意?”   高胜昌猛然起手,一把匕首刺向了徐志穹的面门。   这就要掀桌子了?   徐志穹躲过匕首,没有急于还击,他知道这一下肯定是羊攻。   他想用什么手段杀我?   茶水我没喝,他想下毒肯定没机会。   看他这出手速度,想用武艺杀了我实属痴人说梦。   这屋子里有法阵么?   如果有法阵肯定逃不过韩辰的眼睛。   他到底想用什么方法?   高胜昌不停猛攻,徐志穹不断躲闪,桌上的账册突然飞了起来,里面的白纸一张一张飞到面前。   听着白纸摩擦空气的声音,徐志穹情知不妙。   这声音跟刀刃摩擦空气的声音一模一样。   徐志穹双脚点地,身子后仰,向后跳了一大步。 …   那些白纸像有生命一样,紧紧追着徐志穹。   一张白纸贴脸而过,撞在身后的屏风上。   三寸多厚的木屏风,竟然被这锋利的白纸给击穿了。   几十张白纸围在徐志穹四周,徐志穹根本判断不出白纸的攻击轨迹,也不可能做出有效躲闪。   又见一张白纸扑面而来,徐志穹搓了搓手指,搓出一团火,在白纸靠近之前,先把它烧成了灰尽。   幸亏这纸还怕火。   幸亏跟桃儿扎扎实实学了阴阳基础。   徐志穹做出一条火蛇,把几十张全给烧了,满屋子腾起一片浓烟。   浓烟之中,短刀箭失从四面八方打来,徐志穹疲于招架。   原来高胜昌是个墨家!   刚才多亏没莽!   浓烟越发猛烈,徐志穹视线受阻,想跳到院子外面。   可厅堂门口火力最猛,各色陷阱层出不穷,徐志穹一时半会冲不出去。   冲不出去,就先别冲,徐志穹经常和墨家打交道,深知一个道理,和墨家交战千万不能头铁。   对方现在告诉你门口冲不出去,就不要再冲门口,除非你有碾压对手的实力,否则就得换个方向。   徐志穹做了一个冲向门口的假动作,用八品技化身无形,暂时消失在了高胜昌的视线之中。   看见徐志穹消失不见,高胜昌让大部分机关停了下来。   这是墨家六品技,收发自如,六品墨家可以随时控制机关的启停。   这些机关是他对付徐志穹的唯一武器,他不敢轻易浪费。   他刚才只看到徐志穹冲向了院子,也不知道徐志穹是不是真出去了。   正当他犹豫之际,一把鸳鸯刃突然刺向咽喉,眼看扎在喉结上,高知府的领口里突然钻出一块铁甲,护住了咽喉和面门。   另一把鸳鸯刃自上而下刺向头顶,高知府领口里的铁甲长高一尺,自动弯折,再次挡住了鸳鸯刃。   徐志穹从背后忽然现身,举起星铁戟噼向了高胜昌的脑袋。   在徐志穹举起铁戟的一刻,高胜昌听到了风声,正要把所有机关启动起来。   多亏徐志穹出手快,铁戟先一步凿穿了高胜昌的后脑,   后衣领上,也升起一块铁甲来保护后脑。   但这块铁甲的防御力和星铁戟的攻击力相差太远,铁甲连同脑壳一并被凿穿,高胜昌双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徐志穹真不想就这么杀了高胜昌。   高胜昌肯定知道很多事情,非常重要的事情。   好在人死了,还可以审问他的魂灵,但前提是得先摘了他的罪业。   徐志穹用鸳鸯刃在高胜昌身上点了几十下,将他身上的暗钩、铁钉、袖箭、铰刀之类的机关全都触发了一遍。再用铁戟,把高胜昌用来护头的铁甲挑掉,从头顶上摘下来了四寸多的罪业。   罪业很不安分,一阵阵窜跳,让徐志穹觉得震手。 …   徐志穹正打算用意象之力把罪业里的鬼魂放出来,视线扫过高胜昌的尸体,却发现他头顶上又多出一根罪业。   这根罪业将近两尺长。   这才是高知府应有的罪业,四寸多的那根是假的!   徐志穹正要把高胜昌的真罪业摘下来,可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假罪业里面,为什么会有东西在跳?   是什么东西在跳?   徐志穹看了看手中四寸多长的假罪业,发现它突然不跳了。   有东西出来了,已经出来了。   他就在正厅里面。   徐志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他慢慢蹲下身子,从高胜昌头上摘下来真罪业,准备立刻离开此地。   可没想到他刚摘下高胜昌的罪业,满屋子的机关随即启动,速度更快,威力更猛,徐志穹疲于躲闪,难有片刻喘息。   不行,走不出去了!   再耽搁一会怕是要死在这。   徐志穹叩动中郎印,准备先走一步,突然发现中郎印没有反应。   糟糕,被隔绝了!   他又意识到另一个严重问题。   屋子里打这么热闹,为什么韩大哥一直没进来帮忙?   他不是一直躲在暗处看着么?   韩辰的确躲在暗处看着,视线从未离开。   此刻他正看着徐志穹在屋子里翻阅账册,高胜昌在旁边对着账册一些细节不停的解说。   韩辰中了幻术。 第421章 墨家绝技,隐尺匿寸   韩辰用隐身法,待在院子里,一直看着屋子里的徐志穹。   他只看到徐志穹一直看着账册,对屋子里发生的激烈战斗毫无察觉。   徐志穹叮嘱过韩辰,如果半个时辰他没出来,韩辰一定要把他接出来。   现在离半个时辰还远,韩辰忽觉右手一颤,摊开掌心一看,里面多出一枚桃花瓣,桃花瓣上有文字,是来自陶花媛的消息。   “浮州同知季谷丰,率领三千大军,攻打骆怀县。”   他怎么又来?   浮州不是边境,一共只有两千驻军,此前一役被打掉了一半多,怎么又冒出来三千?   韩辰大惊,意识到他们似乎中计了。   他赶紧用传音牌提示徐志穹,却发现徐志穹依旧在看账册,丝毫没有反应。   又呼唤两次,韩辰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季谷丰率兵来犯,陶花媛应该第一时间给徐志穹送信。   她选择给韩辰送信,是因为徐志穹根本收不到消息。   难道说,这屋子里有屏蔽法阵?   韩辰保持着隐身的状态,悄悄来到正厅之中。   他与徐志穹相距不过数尺之遥,徐志穹低头翻看账册,一举一动,真实而清晰。   待韩辰再往前踏出一步,周围的场景瞬间破碎,徐志穹不见了,高胜昌也不见了,整个厅堂之中只留下了恶战之后的满地狼藉。   这里刚发生过战斗?   我竟然毫无察觉?   我中了幻术?   太卜升了星官后,韩辰成了凡间最强大的阴阳修者。   幻术大部分出自阴阳术,到底什么样的幻术能骗了我?   志穹去哪了?   韩辰现出身形,一把揪住了守在院子里的高福,喝一声道:“你家主人去哪了?”   高福一哆嗦,喊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进我们家院子?这是我们私宅,你擅闯私宅,你……”   韩辰释放阴阳二气,两股气息如同一黑一白两条绳索,把高福捆住,扔在院子当中。   他冲进小楼,上上下下找了一遍,发现其中遍布墨家陷阱,却没有发现徐志穹的踪迹。   韩辰挥舞衣袖,万千银针四下飞舞,不断刺击小楼的墙壁和陈设。   过不多时,韩辰眼眸一亮,他发现了缝隙。   这座房间之中有看不见的缝隙。   缝隙在哪?   墙壁?   屏风?   书案?   楼梯?   床榻?   缝隙的尺寸的方位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但韩辰已经看出了这其中的技法。   墨家五品技——隐尺匿寸!   这小楼里有密室,从外边看不出来,在里边也找不到入口,里外对比也看不出破绽,但这座密室是真实存在的。   这就是墨家五品技“隐尺匿寸”的精髓,能通过尺寸工法的变换,造成空间上的错觉。   徐志穹进了正厅之后,和高胜昌打了一场,交战过程之中,徐志穹被机关拉进了密室之中,他自己没有察觉,韩辰也没有看出来。   好高明的技法!   虽说墨家修到五品就会隐尺匿寸的手段,但想把技法用到这种地步,绝不是五品修者能做到的!   而且这里不止一个敌人,这个墨家高手还有同伙,一个擅长用幻术的同伙。   这个擅长用幻术的人把韩辰和徐志穹都给骗了!   韩辰很快用银针找到了密室的入口。   这入口不在墙上,在屏风上!   韩辰走到屏风旁边,身子一侧,钻进了屏风里面,不见了人影。   他走进了一座密室,密室里陈设和厅堂里几乎完全一致,但依然看不见徐志穹的身影。   看到韩辰消失在屏风附近,被绑在院子里高福,双手交错,解开了绑缚,对着屏风一托手掌,屏风上的入口消失了。   他把韩辰关在了密室里。   “修为高深,可终究还欠些磨练。”高福来到屏风前,仔细检查着密室的入口,确系封堵严实。   他转身来到书案前,摸索着书案上的纹理,打开了一道新的入口,这个入口通往另一座密室。   这座小楼里的密室不止一个。   密室里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徐志穹正在这座密室里和一名墨家高手苦战。   只要高福现在加入战场,徐志穹必死无疑。   高福微微一笑,正要钻进密室,一根银针突然自身后飞来,刺向了高福的后脑。   高福匆忙闪躲,没能彻底躲开,银针在左颈上划出了一道一寸长的血口。   口子不大,但血流不止。   这枚银针不仅打中了要害,而且针尖还有毒。   高福一阵晕眩,捂住脖子,连连后退。   韩辰一挥手,万千银针如风一般在厅堂中盘旋。   高福满脸错愕。   不可能,他已经进了密室,我已经封堵了入口,他怎么又出来了?   他忽略了一件事。   并不是只有他会用幻术。   三品阴阳修者的幻术同样高明。   韩辰目露寒光看着高福:“老猪狗,我在江湖漂泊半生,就你这点伎俩,也敢来骗我?”   韩辰用银针试探入口时,就发现缝隙不止一处,这也就证明小楼之中,密室不止一处。   志穹在哪座密室?   挨个密室去寻找?   对手是墨家,在墨家面前碰运气,等于在赌命。   韩辰先进了一座密室,但却把三根银针留在了入口,借着三根银针施展了幻术。   在密室之中没看到徐志穹,韩辰又从密室里走了出来,凭借幻术的掩护,让院子里高福毫无察觉。   高福解开绑缚,封住入口,都在韩辰眼中看着。   等高福在书案上打开新的入口,韩辰也就找到了徐志穹的所在。   现在韩辰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尽快击败高福,把徐志穹从密室里救出来。   高福一挥手,一片铁水从天而降。   这是什么技法?   随心取物?   韩辰一怔,这高福难道是墨家三品?   他催动法阵,躲开铁水,现身在高福身后,一片银针随即扑向了高福的嵴背。   高福再度施展技法,一口大瓮扣在了高福身上,把银针挡了下来。   又是随心取物,这厮的技法用的好频繁。   好在他召出来的机关都很平庸,韩辰用雷击打破了大瓮,唤出一片烈焰扑向了高福。   高福一挥手,一片浑浊的泥水熄灭了火焰,两人在院子里开始了激战。   ……   骆怀县衙,孟世贞组织起提灯郎,陶花媛组织起阴阳师,准备和同知季谷丰一战。   马广利又有些为难:“志穹不在这里,这仗还是别打了,把县城让给他们就是。”   孟世贞怒道:“扯淡,救下的灾民怎么办?这鸟厮肯定要灭口!”   “可咱们没兵啊!”   “上次也没兵,不也打赢了!”   “上次是因为志穹弄来了一堆帮手,那可是五百士兵,现在也不知道志穹在何处,那些帮手也不知哪去了!”   孟世贞也有些心慌:“偏偏这个时候,志穹到底去哪了?”   童青秋也有些担忧:陶师妹,志穹不在,韩师兄也不在,向太卜求援吧!”   陶花媛摇头道:“我给师尊送去了消息,至今还没有回音。”   “要不咱们做个阵法,先把灾民送出去!”   “一万多人,哪那么好送?”   正商议间,一名男子脸上带着面具,走进了县衙。   “诸公莫慌!”那男子含混声音道,“敌军,我自挡之!”   孟世贞看着那男子道:“你是何人?”   男子回答道:“吾乃徐志穹之友人,此前一役,也是出了大力的。”   李普安看这男子的身形有些眼熟。   能不眼熟么?   这人正是杨武。   他从七品升到了六品,只歇了一天一夜,便缓过来了。   陶花媛知道他身份,此前一役,杨武才是主将,陶花媛也是知晓的。   她走到杨武身边,低声问道:“有几分胜算?”   杨武昂首挺胸道:“我视敌军如草芥,此前一役,尚有怜悯,如今仁至义尽,当斩尽杀绝!”   一团雾气萦绕在杨武耳边,压低声音道:“若是吹够了,赶紧布置战法,再迟可就来不及了!”   ……   徐志穹在机关之中来回闪展,自厅堂之中绕了几十圈,终于发现了敌人的身影。   那厮身长七尺,穿一身重甲,戴铁盔,覆铁面,容貌胖瘦全都看不出来。   用罪业之童再看,头顶罪业看不出来,应该是用特殊手段掩藏了。   修为也看不出来,应该在五品之上。   他在屏风附近来回游走,借着屏风周围密集的机关掩护,尽量避免与徐志穹正面接触。   如果有机会近战,是不是就有把握一定赢他?   难说!   对方明显是个墨家修者,修为还在徐志穹之上,满身装备齐整,只是力求稳妥,因而躲在众多机关之间。   先得对机关做出一些限制。   再把修为上的差距拉平。   徐志穹躲避着各色机关,高声喊道:“你打我,你的机关也打我!”   “我打你,也得打你的机关。”   “我若不打你,你的机关也不能打我!”   不合理推论成立。   所有机关有了片刻停顿。   徐志穹趁机近身,但没有急于出手,先是施展了七品技,天公地道,把对方修为拉到和自己相等。   随即他挥起星铁戟,朝着对方胸口砍了下去。   机关受限,修为被拉低,对方能倚仗的,貌似只剩下一身盔甲。   不管他盔甲有多强悍,肯定挡不住星铁戟。   徐志穹集中气机于戟锋,一戟砍中了对方的胸口。   月牙刃噼开了铠甲,噼碎了护心镜,钩破了皮肉,却没能要了对方的命。   不是对方的防御力太高,是徐志穹突然泄力了。   功勋炼化!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第422章 这位墨家高手是谁?   徐志穹这两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功勋一直没有得到炼化。   他倒并不在意这几颗功勋,但他很在意炼化的过程。   炼化的过程会让他极度虚弱,如果出现在不合适的时机,很可能要了他的命。   现在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炼化果然出现在了不合适的时机,最不合适的时机。   徐志穹甚至有这样一种想法,如果判官道背后,有一位大人物控制着功勋炼化的时机,那这位大人物一定是在故意捉弄自己。   这都不能用捉弄来形容。   这简直是要玩死我!   徐志穹想立刻逃走,但为时已晚。   从他出手的一刻,“我不打你,你机关也不打我”的不合理推论已经被打破了。   各色机关瞬间启动,而徐志穹的速度却迟钝了不少。   躲过头顶一排短刀,躲过脚下一排铁钩,徐志穹一个趔趄,尚未站稳,三支弩箭穿进了肚子。   徐志穹用了傀儡?   没有!   徐志穹用了幻术?   也没有!   他结结实实挨了三支箭,捂住伤口,连退几步,倒在了角落里。   功勋炼化还在持续,一颗颗功勋在身体里不停剥落。   锋利的箭镞贯穿了身体,从肚子道后背,六个伤口一起流血。   极度虚弱下的徐志穹,这三支羽箭对他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徐志穹看着对方站了起来。   他没有靠近,而是举起一只手,让所有的机关对准了徐志穹。   他要用机关杀了徐志穹,这样能防止徐志穹的反击。   徐志穹真的没有反击的机会吗?   有,就在对方的胸口。   那里的护甲被星铁戟砍破了,还能看见甲胃里的血痕。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操控鸳鸯刃,刺了过去。   对方见状,赶紧用盾牌挡住了胸口。   鸳鸯刃绕过盾牌,穿过铠甲上的破洞,在对方胸口上留下了一道伤痕。   这道伤痕不致命,只是一道血口。   徐志穹高呼一声:“无赦!”   对方伤口迸裂,鲜血喷涌。   徐志穹又喊一声:“无赦!”   对方坐倒在地上,伤口贯穿胸膛。   徐志穹再喊一声:“无赦!”   鲜血再度涌出,对方坐在地上,没了声息。   死了?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躺在地上,等着功勋炼化完成。   数量可真多,功勋还在不断剥落,炼化的过程还没开始。   等炼化结束,稍微恢复一些,再想办法离开这里。   徐志穹摸了摸肚子上的三根弩箭,箭杆之上一片湿黏。   他流了太多血,这厮的箭杆上满是倒钩,墨家的手段,又细致,又狠毒。   这倒钩?   好像在哪见过……   徐志穹眼皮有些沉重。   不应该呀,只是挨了三支箭而已,我可是五品修者,这就要撑不住了?   差点忘了,功勋炼化,身体极度虚弱,还真有可能撑不住。   徐志穹集中意念,生怕自己会睡过去。   坚持了大概两盏茶的时间,功勋终于剥离干净了。   能有多少?   貌似有七百上下。   七百算多么?   还早,离晋升还早。   从九品到五品,徐志穹一共吃了一万一千一百零一颗金豆子。   现在炼化了多少?   算起来不过一千颗而已,刚有个零头。   想一想,算一算,得做多少事情,才能把这些功勋都炼化过去?才能升到四品?   徐志穹的意识有些模湖,他强迫自己做一些算术题,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屏风旁边,一个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那个墨家高手还没死!   徐志穹倒吸一口凉气,竭力挣扎着身子,也想站起来。   可功勋还在炼化,徐志穹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操控着所有的机关,对准了自己。   想办法,无论如何得想个办法!不能就这么死了!   徐志穹操控鸳鸯刃再度袭击对方的胸口,然为时已晚。   弩箭飞刀一并打了过来,徐志穹无从招架,更无从躲闪。   一把飞刀打在肋下,一支弩箭贯穿左肩,判官的视力极好,这就意味着徐志穹明知道飞刀和弩箭射过来了,却无力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打进肉里。   眼看又一支弩箭要射中脑门,徐志穹紧紧盯着羽箭,紧紧盯着那个墨家高手。   我就是死了也得多看你一眼,就是到了阴曹地府,我也得跑回来找你报仇!   一阵狂风袭来,射向脑门的羽箭突然转向,射在了一旁的卧榻上。   韩辰用一道龙卷风护住了徐志穹,把徐志穹留在龙卷风中央,把周围的箭失、飞刀、铁钩全都吹开。   墨家高手见状,反手让机关攻击韩辰。   韩辰抢先一步召唤出两道雷霆,一道正中铁甲,另一道打中后心。   墨家高手抽搐半响,躺在地上不动。   韩辰操控一枚银针,钻进了墙壁上的一个圆孔之中。   这铜钱大小的圆孔,一直在发射弩箭,银针就去之后,卡住了机关的转轴,弩箭出不来了。   韩辰如法炮制,万千银针飞舞,大约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几乎所有机关都被控制住了。   韩辰慢慢走到了那墨家高手近前,踢了踢对方的铠甲。   铠甲一晃,铁盔掉了下来。   铠甲里边是空的,这位墨家高手不知通过什么手段逃走了。   韩辰无心追击,赶紧扶起徐志穹,用银针帮他止了血,将弩箭和飞刀拔了下来。   功勋炼化的差不多了,五品的体魄正在慢慢恢复。   徐志穹看了看带着血迹的弩箭、飞刀和梭镖,越发觉得这工艺有些熟悉。   “你看这飞刀和弩箭上的倒钩,是不是和我灯笼里的很像?”   韩辰看了一眼:“我不记得你灯笼里的武器是什么样子,我先带你找个地方疗伤,骆怀县是回不去了,且看这周遭有没有客栈。”   徐志穹诧道:“骆怀县怎就回不去?”   “浮州同知季谷丰,率领三千大军打过来了,你这状况,如何上得了战场?”   徐志穹皱眉道:“就算上不了战场,也得去趟县衙,得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   他俯身割下了知府高胜昌的头颅,用布包了,想往厅堂外走,却怎么也走不到门口。   韩辰扶住徐志穹道:“这扇门,不是通往院子的,到底通往哪去,我也说不好,这厅堂,不是你来时的厅堂,你中了机关,先跟我走吧。”   韩辰带着徐志穹原路返回,到了真正的厅堂,从厅堂里来到了院子。   看到院子里焦烟四起,徐志穹问道:“韩大哥也在这里交战了?”   韩辰点点头道:“和那个叫高福的管家打了一场,他也是个墨家高手,应该是有三品,能随手召唤各类机关,只是技能用的频繁,但机关却十分简单,都是水火、刀剑之类的。   吞噬   一开始,他用幻术把我骗了,我也用幻术骗了他一回,用银针伤了他脖子,还给他下了毒,许是因为他中了毒,越打越是不济,没过多久,他便退却了,我这才能把你救出来。”   墨家三品?   难道这世上的墨家三品,不止钟参一个?   徐志穹越发觉得蹊跷,且把身上取下来的飞刀和弩箭交给了韩辰:“韩大哥,这些东西,劳烦帮我交给皇帝,咱们现在就去骆怀县,我看季谷丰那鸟厮到底从哪弄来了三千大军?”   韩辰带着徐志穹回了骆怀县,看到徐志穹的一刻,提灯郎把心放下了,这仗他们敢打。   不光提灯郎敢打,阴阳师敢打,只是见徐志穹伤的这么重,陶花媛心疼的直掉泪。   可现在不是掉泪的时候,季谷丰的大军就快到了。   杨武来到徐志穹面前,问道:“这仗要打到哪一步?是要敲打几下,还是要打疼?”   这是从梁振杰那学来的。   徐志穹长叹一声:“这伙敌军也不知道是何来历,你知道我这人心软,不想看到有人受伤,你把他们全都杀了吧。”   杨武得令,带上一众纸人出战,韩辰、陶花媛随之出征,童青秋留在了县衙,帮徐志穹养伤。   这一仗打的干脆,季谷丰吸取了上一战的教训,没有扎营,带领士兵直接冲向了县城。   杨武率军在半路截杀,没成想这一次的三千大军,和上一次的两千大军极为不同。   上一次的两千大军战斗经验不足,战术刻板,缺乏应变。   这一次的三千大军没有战斗经验,没有战术,没有应变,连像样的军械都没有。   双方自入夜交战,杨武正面抵挡,提灯郎穿梭在乱军之中,专门刺杀将领,陶花媛率领阴阳师不断施展法阵,大片杀伤敌军,韩辰依旧只身一人在敌后堵截退路。   战斗打了不到半个时辰,三千大军,只剩了五百多人。   季谷丰率领一千残兵跑到了县城以南的柳絮村里,杨武正要追击,却被陶花媛拦住了:“这事情得和徐志穹商量。”   “不用商量,志穹说了,不想看见有人受伤,让我全都杀了。”   “杀了这般贼人倒好说,可若是把季谷丰逼急了,拉着柳絮村一起陪葬,只怕那贼小子不会答应。”   杨武觉得有理,和梁振杰商量过后,决定缓兵一日。   徐志穹闻讯,当天便从县衙赶了过来。   “桃儿,这三千兵马是什么来历?”   陶花媛摇头道:“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兵马,之前抓了几个俘囚问过,这是季谷丰临时征召的罪囚、山匪和流痞,这些人打仗不济,但对百姓手狠,我却怕他们伤了这些村民。”   “那几个俘囚何在?”   “杀了!”杨武挺起胸膛道,“那些个俘囚都受伤了,我怕你看了心里难受,干脆都给杀了!”   徐志穹把浮州知府高胜昌的人头拿了出来,对杨武道:“你让几个纸人,带上这颗人头,在村子口站着。”   杨武照着做了,纸人提着高胜昌的人头,从清晨站到了正午。   几名精壮的汉子走了过来,手里也提着一颗人头。   浮州同知季谷丰的人头。   “俺们和这位季同知并不相熟,我们都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跟着他来做趟买卖,我们当真不想死!”   纸人接过人头,把这几名壮汉带到了徐志穹面前,剩下的五百多人,当日出村投降。   徐志穹摸着季谷丰的脑袋,摘了五寸多长的罪业。   他的罪业比知府短得多,可他召集这群乌合之众的目的是什么?   这却要好好问问。   ……   皇宫,秘阁之中,长乐帝拿着几支弩箭和飞刀,交给了钟参:“你看看,这是出自何人之手?”   钟参看了片刻,回答道:“出自苦修工坊。”   “却不会看错?”   钟参指着飞刀的刃口道:“这种开刃的手段,是苦修工坊独有的,还有这支弩箭的倒钩,看着虽不起眼,但一旦中箭,会血流不止,这也是苦修工坊特有的工法。”   长乐帝拿着弩箭和飞刀,看着上面斑斑的血迹:“这是志穹的血,叶安生这个王八蛋,当初种血树就有他的份,到我继位之后,他说痛改前非,我才留他一条性命,他特么又来杀我兄弟!”   长乐帝的表情瞬间狰狞起来:“叫余杉,带上武威营,把苦修工坊给我围了,你亲自去把叶安生给我抓过来,他若拒捕,格杀勿论!” 第423章 忠良宫   余杉带着武威营包围了苦修工坊,工坊之中走出两名国工,冲着余杉喊道:“武威将军,劳您带着军士立刻后退,院墙之外百尺之内,若敢靠近,生死自负!”   余杉看了钟参一眼,钟参道:“吩咐全军后退。”   “指挥使,苦修工坊不小,若是后退一百尺,兄弟们可就围不住了。”   钟参叹道:“围住了也没用,苦修工坊有多少密道,只怕连我都数不清楚,立刻后退!”   待军士退到百步之外,钟参独自一人上前道:“我要见你们坊主叶安生!”   一名国工喊道:“叶坊主不在工坊,钟指挥使改日再来吧!”   另一名国工道:“指挥使,您别再往前走了,我们这工坊里有多少机关,您心里应该清楚,我们不想伤了您。”   钟参看着两名国工,露出一丝笑容道:“你们都有七品修为吧?”   两名国工没作声。   钟参叹道:“墨家这条路不好走,从九品开始就得吃苦,这身上短刀长剑都得藏得住,行动坐卧还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一名国工笑道:“钟指挥使,您对我们这道门知道的还不少,我听说您也是墨家。”   “你听得没错,我就是墨家!”钟参缓缓向前走,边走边道,“不怕你们笑话,我刚入了九品,就不打算修行下去了,我真受不了这罪,   后来我师父告诉我,熬到七品就好了,到了七品就不用再受罪了,   我信了他的话,结果呢,你们也到了七品了,你们说说还用受罪么?”   两名国工面面相觑,他们发现钟参一直在朝着大门走,一路上,满地陷阱都没有被触发。   “我费尽千辛万苦,熬到了七品,师父其实没骗我,到了七品也确实有不受罪的门道,若是当个匠人,可保衣食无忧,若是当个差人,可保一生俸禄,七品的墨家到哪都有好日子过,   可若是还想继续修行,要吃的苦可就更多了,我这人没什么志气,我就想踏踏实实在七品混一辈子,可师父告诉我,升到五品,能做人上人,这辈子再也不用吃苦,你们猜怎么样?”   说话间,钟参距离两人不到百尺之遥。   两名国工拼命催动机关,可所有机关没有半点动静。   钟参又道:“后来我到了五品,有了这修为真可以过人上人的日子,我真是不想再修行了,结果师父又来骗我,说升到三品那一天,什么苦都不用吃了,你们信么?你们猜我现在还用不用吃苦?”   话音落地,钟参走到了两人面前。   两人脸色煞白,跪在了地上。   钟参把两人扶了起来:“跪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来抓你们,我是你们同道,是你们前辈,就想跟你们说两句心里话,   修到七品,你们吃了多少苦?你们难道就不想多过两天好日子?”   “钟指挥使,我,我们有眼无珠……”   “钟大人,我们都是听命行事。”   钟参细问一句:“你们听了谁的命令?”   国工低头道:“听得是叶坊主的命令。”   “叶坊主在工坊里?”   另一名国工道:“这个我们也不知晓,我们平时见不到叶坊主,都是吕庆明吕国工负责传话。”   “他传了什么话?”   “他说十日之内,不让任何人踏进工坊一步。”   钟参心头一紧,叶安生恐怕已经不在苦修工坊了。   “带我去见他!”钟参一挥手,余杉率军从身后跟了上来。   只要跟着钟参往前走,一路的机关都没有动静。   苦修工坊共有五大坊,分别称之为木匠坊,铁匠坊,陶匠坊,石匠坊和杂匠坊。   国工吕庆明是石匠坊小坊主,到了吕庆明的住处,吕庆明已不见人影,钟参在扫了一眼,到床榻上叩动两下,掀开床褥,打开床板,找到了地道入口。   钟参从怀里掏出一根洞箫,把洞箫伸进地道,闭着眼睛倾听片刻,吩咐余杉道:“他还没跑远,带几个人,去西城门等着,把他给我捉回来!”   余杉不敢耽搁,立刻带人出发,钟参转眼去了苦修工坊中央的匠作楼,这是大坊主叶安生的住处。   吕庆明都跑了,叶安生肯定不在工坊,这点钟参早有准备。   钟参在床榻下方找到一处暗格,暗格长宽各九尺,里边有些许油味,一看就是存兵刃的地方。   这个暗格空了。   东墙上也有一道暗格,也空了。   叶安生把珍贵的兵器都带走了。   基本可以坐实,去浮州刺杀徐志穹的,就是叶安生本人。   钟参让武威营的军士把匠作楼里的大小物件都收好,一并带回皇城司仔细查验。   不多时,余杉送来了消息,石匠坊小坊主吕庆明在城门被生擒。   见了钟参,吕庆明当即跪倒:“指挥使,卑职都是按照大坊主的吩咐行事,卑职对圣上绝无二心!”   “有什么事,到皇宫再说吧!”钟参带着吕庆明回了皇宫。   长乐帝看了吕庆明一眼,轻轻挥挥手道:“杀了吧!”   吕庆明连声呼喊道:“陛下,臣冤枉,臣无罪!”   “当初你在城北,招了两千多个力工去破奴苑猎场,可有此事?”   一听这话,吕庆明脸色煞白:“陛下,这事和臣不相干,这是大坊主吩咐我做的。”   “他吩咐你做什么了?”   “陛下,这真不是臣的本意,那行宫都不是臣修建的。”   “我问你,叶安生吩咐你做什么了?”   “陛下,其中的缘由,我都不知晓,大坊主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长乐帝一皱眉,吩咐钟参道:“凌迟处死。”   吕庆明哀嚎一声:“陛下!我说!当时叶安生叫我从城北招两千力工,送到破奴苑,去修行宫,   我招了两千力工,送到了破奴苑,发现行宫已经修好了,我也不知这是什么缘故,先把这些力工安顿在行宫里,回头给大坊主报告消息,   我就走了这么一炷香的功夫,那些人就不见了,我事后也着急,问大坊主该怎么办?大坊主说这事情和我没关系,我也没再过问,陛下,我说的都是实话!”   “原来是这样,”长乐帝点点头,看着钟参道,“掌灯衙门那的好手,都被志穹带到浮州了是吧。”   钟参想想道:“也没全带走,还剩下几个。”   “有会打人的么?”   “这肯定是有!”   “给你一夜时间,能让他说实话么?”   钟参看了看吕庆明:“应该用不了一夜。”   “那就赶紧吧,我等你消息!”   吕庆明闻言,嚎啕大哭,钟参提着吕庆明,离开了皇宫。   两个时辰过后,吕庆明全招了:“当初大坊主让我招来两千力工,让我送去破奴苑种树。”   “种什么树?”   “血树。”   长乐帝点点头道:“这是你第一次种血树么?”   “不是第一次,去年花子节,还送去了一千多乞丐,也种了血树了。”   长乐帝紧锁双眉道:“先说破奴苑的事,你是怎么种的血树?”   “大坊主先把忠良宫送到破奴苑,我再把这两千力工送到忠良宫去。”   长乐帝一愣:“何谓忠良宫?”   “忠良宫是我们苦修工坊的秘宝,传说是太祖皇帝留下的宝贝,专杀不听话的臣子。”   “用宫殿杀臣子?”   吕庆明点头道:“大坊主说过,杀奸臣,一刀足矣,杀忠臣,却没那么容易,忠良宫是专门杀忠臣的,   皇帝请忠臣到忠良宫吃饭,饭吃到一半,皇帝借机离开,把忠臣留在宫殿内,宫殿的屋顶坠落,宫里一个人都剩不下,全都被砸死,事后只说宫殿坍塌,和皇帝一点干系都没有,这就是忠良宫的用处。”   “还有这等酷刑!”长乐帝大为惊讶,又问道,“把这些力工杀了之后,你们又做了些什么?”   “接下来便按照大坊主的吩咐,把压碎的血肉汇集一处,送到猎苑的密林之中,那里自有人接应。”   “什么人?”   “有一名朱雀修者,还有一名异人,异人是谁,我是真不知道,从来都没见过!”   “这两个人如何把活人变成血树?”   “这个我委实不知,他们施法的时候,不让我们看见。”   “忠良宫何在?”   “在苦修工坊地下,只有大坊主能挪动忠良宫。”   长乐帝对钟参道:“你去苦修工坊看看,能不能把忠良宫弄出来。”   钟参领命而去。   长乐帝看着吕庆明道:“除了两千力工,一千乞丐,你还杀过多少人?”   “陛下,那些人不是我杀得,都是大坊主所为,我就是个办差的。”   长乐帝歪着头,看着吕庆明。   吕庆明不敢再狡辩,低下头道:“还有一些从北边跑来的流民,但那是北境开战之后的事情。”   长乐帝咬咬牙道:“趁着北境打仗的时候,你们把流民骗来,做了血树?”   吕庆明低下头道:“陛下,我知道你不会饶了我,我也不求别的,你能不能让我死的痛快些?”   长乐帝点点头道:“你知道这些血树的下落么?”   “我知道。”   “如实说来,我给你个痛快。” 第424章 怒夫五道   徐志穹收到长乐帝的消息,转头去了中郎院。   他摸索着浮州知府高胜昌的罪业,把他的魂魄放了出来。   “高知府,咱们又见面了,客套的话,之前都说完了,我先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要杀我?”   高胜昌面无表情看着徐志穹,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好!硬骨头!老常,给我打!”   常德才得令,挽起袖子,开始用刑。   她很擅长拷打,普通人在她手里撑不过一顿饭的时间,骨头硬的,也最多支撑半个时辰。   可这一次老常失手了,她打了整整一个时辰,高胜昌依旧木然的看着徐志穹。   这显然和硬骨头无关,这是个植物魂。   这种情况徐志穹以前见过,高胜昌灵魂失了智,没有记忆,也失去了一个灵魂的所有情绪。   这和周开荣的家仆范宝才很像,范宝才是因为受到蛊术的影响,魂魄不完整导致的。   失智不要紧,还有孽镜台。   徐志穹没当过推官,但做过是非议郎,中郎院里依旧保留着孽镜台。   镜台上很快呈现出了高胜昌的罪业。   第一条是私相授受,这厮确实没少贪,单从画面上判断,光是收受的银两应该在十万以上,珠宝、地契、房契、绸缎、瓷器、书画之类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劣迹,让他长了五寸多的罪业,但受到画面的限制,徐志穹无法分辨到底是谁给了他贿赂。   当然,这些还不是重点,高胜昌最主要的罪业,来自于他这次对灾情的处置。   徐志穹曾听长乐帝说过,在各类灾害的处置过程中,隐瞒不报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但这次受灾之人数万,高胜昌要把其中受灾最严重的两万余人活活困死,这类罪行委实罕有,一尺多长的罪业自此而生。   其他的罪业来自于他判过的错案,和为政之时的一些荒唐举措,作为一名恶吏,这厮算得上坏事做尽,但徐志穹没找到他最想要的部分。   他为什么想杀我?   高福和那个神秘的墨家高手是谁?   他到底如何得知那八千万库银的下落?   难道这些事情不牵扯罪行?   库银的线索可能不算罪行,他想杀我,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算罪行?   我这么好的人,他杀我,也不算罪行!   还能从哪查?   用小黑屋推断?   从脸上揭下一块皮,或许能查出些端倪。   徐志穹回到凡尘,当真从人头上剥了他一块脸皮,在小黑屋里查了半个多时辰,力竭之后,却始终没能看到画面。   线索太少了,徐志穹既想不到当时的场景,也想不出当事人,找不到施展意象之力的突破口。   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还有一根罪业,同知季谷丰。   作为浮州的二号人物,他应该知道一些内情。   这厮的魂魄该不会也变成植物魂了吧?   把季谷丰从犄角里释放出来,徐志穹长出了一口气。   季谷丰会动,当即跪在徐志穹面前,连声哀求道:“您是徐侯爷吧,卑职知罪了,卑职都是奉命行事……”   “且住!”徐志穹不想听他废话,一张嘴就是奉命行事,从上到下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这厮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徐志穹决定先诈他两句。   “时才审问高胜昌,他说浮州实际是你主事,大小决断都出自你,连出兵攻打骆怀县,也是你的主意,此事当真?”   季谷丰连连磕头道:“侯爷,莫听此贼胡言乱语,高胜昌在浮州一手遮天,凡事说一不二,卑职从无胆量过问半句。”   “可你有胆量动起刀兵!”   “这是高胜昌的吩咐,卑职不得已而为之!”   “胡扯!高胜昌若是命你出兵攻打京城,你也听他命令?”   “卑职不敢,万万不敢!”季谷丰拼命磕头,“卑职对其唯命是从,实因另有苦衷,卑职自幼家贫,在浮州同知任上,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拿了些不该拿的银子,被高胜昌抓了把柄,自此不敢对他有半分违忤。”   “只是因为贪了银子?”徐志穹不信,私自动兵,罪同谋逆,灭族的罪行,只是为了这点把柄,不至于让季谷丰冒这么大风险。   季谷丰低头道:“当真只是一点银子,卑职并无大错。”   徐志穹一挥手道:“给我打!”   时才打了一个时辰没结果,常德才心里正憋着一股火,这次出手却狠,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让季谷丰放弃了抵抗。   “侯爷饶我,卑职说就是了,卑职一家老小,都中了高胜昌的蛊毒,稍有违忤,性命难保。”   “蛊毒?”徐志穹错愕,“高胜昌懂蛊术?”   “高胜昌不懂蛊术,但他身边有一个用蛊的高手,这厮总以黑纱覆面,我没见过他模样,也不知他姓名,有一次高胜昌来我家中赴宴,这人随高胜昌同行,吃过一餐,我一家老小都中了蛊毒,   起初我不肯屈从于高胜昌,还想将此事告知朝廷,高胜昌因此恼火,当晚全家蛊毒发作,腹中有如万千蠕虫爬行,卑职家中一妾,一婢女,一仆当即身亡,高胜昌扬言,再有不从,便要轮到我妻儿,   我是当真怕了,且想着留下一条命在,日后总有个指望,直至铸成大错,而今追悔莫及!”   言罢,季谷丰放声痛哭。   徐志穹相信季谷丰说的是真的。   从高胜昌的状态来看,他应该就是被蛊术蚕食了灵魂,变成了植物魂。   为什么季谷丰的灵魂没被蚕食?   一种可能是因为季谷丰死的太突然,掌握蛊术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   另一种可能是因为季谷丰本身没有太大价值,对方不想在他身上冒险。   这个会用蛊术的人是谁?   徐志穹问道:“你听说过肖司徒么?”   季谷丰低头道:“好像听高知府提起过。”   徐志穹又问:“你听说过隋司马么?”   “这个没听过,”季谷丰摇头,“倒是听知府提起过大司马!”   果真!高胜昌是怒夫教的人!   徐志穹问道:“你知道怒夫教么?”   季谷丰低头道:“怒夫教是知道的,高胜昌是浮州怒夫教的内坛坛主。”   坛主?   知府亲自担任坛主?   徐志穹又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坛主?你怎么知道内道和外道?你也入了怒夫教?”   季谷丰低下头道:“这,这却怎么说……”   徐志穹喝道:“老常,给我打!”   常德才刚要动手,季谷丰赶忙说道:“侯爷息怒,我是入了怒夫道,我不敢隐瞒,我舍不得杀我妻儿,也没有大功勋,虽说是入了内道,但终究没能让我入品五道。”   “什么是五道?”   徐志穹有预感,这波要收获个大的!   “怒夫道有五个道门,分别叫怒心、怒威、怒明、怒恩、怒根,能进哪个道门,得看天资和缘分。”   五个道门?   徐志穹想了想以往掌握的信息。   穷奇、饕餮、梼杌和混沌肯定和这五个道门中的四个对应,还有一个道门,应该是怒夫道原本的道门,也就是怒祖自创的怒夫道。   怒心、怒威、怒明、怒恩、怒根,这和四凶该如何对应?   徐志穹接着问道:“想要入品,必须要杀了妻儿?”   季谷丰道:“必须要杀一名至亲,也未必是妻儿,但若是杀不了至亲,为道门立下大功,也有特例入品。”   “什么才算大功?”   “这却难说,要由坛主定夺,我入怒夫教整三年,经常听高胜昌说要记大功,可从来没见他真的给谁记下过大功。”   “高胜昌是什么道门?”   “听他自己说起过一次,说他是怒明道的,有七品修为。”   怒明道?   七品?   他明明是墨家的六品修者。   如此看来,他是一个六品墨家,兼修了七品怒明道。   这也没道理,他和我以死相拼,到最后我也没看到怒明道的手段。   难道是他太自信了,故意藏拙?   命都没了,还藏什么拙?   徐志穹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又问:“你可知怒明道有什么技法?”   季谷丰回忆许久道:“我只记得高胜昌用过一次技法,当时有两个男子找他寻仇,这两个男子是亲兄弟,一并修行杀道,都有七品修为,配合甚是默契,   高胜昌一开始敌不过他们,周围人也帮不上忙,后来不知怎地,那兄弟俩自己打了起来,高胜昌化险为夷,将他双双生擒了,   我当时就觉得事情奇怪,亲兄弟怎么会自己打起来,后来听高知府酒醉时提起过,当时他是用了道门技法的。”   亲兄弟反目?   恶念?   高胜昌是穷奇道的修者?   穷奇恶道就是所谓的怒明道?   有些事情似乎能说通了。   穷奇道的九品技——恶念,对我无效,当初对付张九姑的时候,就已经实践过。   穷奇道的八品技叫做狂言,把不可信的谎言说的可信。   回想起和高胜昌的对话,他也曾说过要把库银的线索交给皇帝之类不着边际的谎话。   这是狂言之技么?   无论是不是,徐志穹都没有信过。   穷奇道的七品技叫乱意,能干扰对手的注意力。   和高胜昌交手的时候,徐志穹的注意力一直很集中。   也就是说,高胜昌不是没有用穷奇道的技能,而是徐志穹对穷奇道的部分技能免疫。   高胜昌有墨家六品修为,加上穷奇七品修为,他本来有十足的把握杀了徐志穹,可没想到穷奇的技能在徐志穹身上完全不奏效,他吃了个哑巴亏!   怒明道,是穷奇道。   那其他道门又是什么道?   徐志穹问:“除了怒明道,你还见过怒夫的哪个道门?”   “我还见过怒威道的修者,他们长得很是吓人!”   怒威道,对应的是梼杌凶道!   怒威和梼杌的名字也很相近。   “还见过其他道门么?”   季谷丰摇摇头:“只有这两个道门,其他都没见过。”   还好这个季谷丰没变成植物魂,从他身上竟然获取了这么多有用的信息。   除了怒夫教之外,徐志穹还要重点问一个人。   长乐帝刚给他送来消息,那天和高胜昌一起刺杀徐志穹的高手,正是苦修工坊坊主,叶安生。   叶安生和高胜昌是什么关系?   徐志穹问季谷丰:“你见过叶安生么?”   季谷丰道:“您说的可是苦修工坊坊主?”   徐志穹点点头。   季谷丰道:“见过一面,去年修河堤的时候,他也是来过的。”   “他认得高胜昌么?”   季谷丰抿抿嘴唇道:“这件事情,我是发过毒誓,不能对外人提起的,高胜昌说过,若是我违了誓言,肯定不得好死。”   徐志穹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   得不得好死,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季谷丰犹豫许久道:“侯爷既是问起来了,我不敢不说,叶坊主认识我们知府,他们是挚友,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挚友……”   “怎么叫不普通?”   季谷丰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叶安生,和我们是同道,都是怒夫教内道中人。”   叶安生是怒夫教的!   徐志穹又问:“叶安生是哪一道的?”   “他是,是,是,是……”季谷丰的嘴唇不停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魂魄上,有东西在蠕动。 第425章 血债必须得还   季谷丰的魂魄突然不会说话,身上有像虫子一样的东西蠕动。   徐志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虽然高胜昌死了,但季谷丰对他发下的毒誓依然有效。   他身上的蛊毒不是没触发,而是没达到触发的条件。   触发条件就是,只要他说了不该说的话,灵魂会立刻被蛊虫蚕食。   蠕虫在季谷丰身上不停蠕动,季谷丰的表情极度痛苦,可魂魄却一动不动。   常德才见情势不对,想去救季谷丰一把,主子的话还没问完呢。   徐志穹一把拉住常德才,不让她碰季谷丰。   这是蛊毒,寄生在灵魂上的蛊毒,若是常德才碰了他,难说会染上什么东西。   徐志穹拿起犄角,把季谷丰的灵魂收回去了。   犄角中的魂魄彻底归于平静,季谷丰的魂魄变成了植物魂。   徐志穹有些惋惜,他还有很多话要问。   季谷丰应该还知道不少关于怒夫教的内情,高胜昌既然是怒夫教内道的州坛坛主,季谷丰又是内道成员,他认识的内道人物肯定不止一个。   怒心、怒威、怒明、怒恩、怒根,到底代表着哪些道门?   怒明是穷奇恶道,怒威是梼杌凶道,怒心是什么道?   徐志穹已经派人去高胜昌的府邸抄家去了,如果运气好,应该还能找到一些线索。   叶安生是怒夫教中人,这是我没想到的。   他被怀王发掘,当上了苦修工坊坊主,但实际上对昭兴帝忠心耿耿,坑死了怀王。   可现在看来,他对昭兴帝也并非绝对忠诚。   此前的事情先放一边,他这次的举动,目的是为了什么?   不难推断,他和高胜昌的目的应该和肖松庭一样,想杀我灭口,并且从我手里把昭兴帝的罪业要出来。   那高胜昌为什么要让季谷丰连续出兵攻打骆怀县?   第一次正规军打不赢,第二次的杂牌更没有希望打赢,白送人头,还把事情搞大,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等等,复盘的方向不对。   如果我真的死在高胜昌的手里,事情就变成另一种局面了。   高胜昌把我的尸体送到战场上去,谎称我死在了乱军之中。   届时高胜昌攻城灭口,季谷丰完美背锅。   真是费心了,都这么看重我,都这么看重昭兴帝的罪业。   怒夫教为什么这么在意昭兴帝的罪业?失败一次,又来一次。   还有粱孝恩,这种级别的大人物,怎么也在惦记昭兴帝的罪业?   是昭兴帝的罪业里藏着大秘密?还是粱孝恩也和怒夫教有来往?   他们绝对不是担心昭兴帝受苦,昭兴帝肯定知道惊天的秘密。   可惜我打不开昭兴帝的罪业。   还有一根高胜昌的假罪业,这根罪业也很特别,里面曾经藏着东西藏着什么东西?   千万别说这里面藏着叶安生。   叶安生没有这个本事,到底藏着谁,现在还找不出答案。   不要急,肯定能查到头绪,不过在此之前,绝对不能把昭兴帝的罪业交给任何人。   眼下最让徐志穹担忧的,是库银失窃的事情。   高胜昌知道内情,叶安生肯定也知道,怒夫教高层肯定都知道。   怒夫教可能会趁着国库空虚,搞大动作。   这却该如何应对?   徐志穹咬着牙,艰难的站了起来,肚子上和嵴背上的伤口,疼的他满身是汗。   常德才在旁扶住徐志穹道:“四月天气,有些热了,得让童医师频着些换药,伤口沾了汗水,可疼着呢。”   徐志穹回到了骆怀县,休养了两天,收到了长乐帝的消息,他让徐志穹即刻返京。   陶花媛和童青秋护送徐志穹离开了浮州,来时的法阵还在,一路走的非常顺利,只用一天多些便回了京城。   到了京城,徐志穹依旧住在侯爵府,长乐帝和梁玉瑶前来探望,非要把徐志穹接到皇宫里去。   “你这侯爵府有什么好,连个婢仆都没有,偌大的院子,就你一个人住着,饮食起居都没个人照顾你!”   除了三个役人,徐志穹确实没有婢仆。   不雇婢仆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原因是徐志穹道门特殊,有些机密不好让人看见。   另一个原因是,穷。   长乐帝道:“跟我去皇宫吧,你先住在东宫里,空着也是空着。”   徐志穹摇头笑道:“我刚搬来侯爵府,一堆琐事缠身,却也没心思置办家当,且趁着养伤这几日,把府邸好好拾掇下,   有童医师在这里照料我,陛下不必担心,我若长时间住在皇宫里,却怕招来大臣们的非议。”   长乐帝忽然恼火起来:“他们非不非议能怎地?这般鸟厮,看他们那嘴脸便觉得恶心!”   徐志穹皱眉道:“出了什么事?”   梁玉瑶在旁道:“玉阳想杀了工部尚书廖书鸣,那狗贼也确实该杀,罪证确凿,一群大臣却非要给他求情,最终判了个流放三千里,家产抄没充公。”   徐志穹皱眉道:“求情总得找个由头吧?总不能说他们收了廖书鸣的好处,就给他求情?”   梁玉瑶道:“按照去年户部的账册,原本没有修筑河堤的银两,那笔银子,父王本打算用来修行宫,是廖书鸣据理力争,才把这笔银子争来,   河堤虽说修筑不力,但大臣们说廖书鸣的初衷是好的,都是下边的人贪赃枉法,因此廖书鸣罪不至死,   玉阳不肯批红,可大臣们奏章不断,朝会上争执不断,无奈之下,最终只能判了流放。”   这特么是什么歪理?   把钱从昭兴帝手里争来,是他的功劳,但这不是他中饱私囊的理由。   “以前的账目呢?他在河务上可伸过不止一次手!”   梁玉瑶叹道:“大臣们也翻出了旧账,说廖书鸣也不止一次从父王手上争来了治理河务的银子,功过理应相抵。”   徐志穹笑了。   难道把钱从皇帝手里抢出来,装进他自己的钱袋,也算得上功劳么?   梁玉瑶又道:“以往河务上贪墨的钱财,也大多算不到他头上,工部不少官员都有贪墨,十几个人随其一并流放,这案子就算结了,   而且廖书鸣的家产并不算丰厚,抄没之后,不过一万多两,他是二品大员,这数目委实不算多。”   徐志穹默而不语。   长乐帝攥了攥拳头:“廖书鸣这个杂种,我绝不容他,我肯定要要了这狗贼的命!”   一提起这事情,长乐帝心情极度恶劣,闲叙片刻,却又提起了一件更恶劣的事情。   “志穹,你去浮州,立下了大功,本来是该奖赏的。”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难道你不打算奖赏了?”   “奖是要奖的,我可以给你封个散官(就是虚职),但是实职不能再升了,毕竟你封了侯爵。”   徐志穹摆摆手道:“不升官无妨,给些钱才是正经!”   “钱……是没有的。”长乐帝神情凝重。   梁玉瑶在旁道:“玉阳把事情告诉我了,没想到,国库竟然……”   “罢了,”长乐帝长叹一口气道,“志穹,有件事情,还要和你商量,你欠我那两万两银子……”   “又提那点银子作甚?”徐志穹甚是光火,肚子上的伤口差点裂开,“说好一年还两千二,你是一国之君,怎能出尔反尔?”   长乐帝低着头道:“我这不是缺钱么?”   徐志穹道:“教坊司不是没少给你赚么?”   “那点钱不够。”   “行宫卖了没?”   “卖了,我听你的话,两座行宫,各自去住了一晚,果真卖了好价钱,一共卖了八十万银子。”   “那还不够?”   “不够……”   梁玉瑶在旁道:“你莫要为难志穹,你看他这府邸,连个家当都没有,食邑的银子也没收上来,你还逼他作甚?   我有不少珠宝首饰,都卖了吧,把内史府也卖了,我回玉瑶宫去住。”   徐志穹皱眉道:“你到底要花多少银子?至于把日子过成这样?”   长乐帝叹道:“我要还债。”   “你欠了谁的债。”   “欠了好多人,不还不行啊!过两日,等你好些,便明白了。”长乐帝的心情越发低落,又坐片刻,和梁玉瑶一并走了。   三日后,徐志穹身体康复大半,毕竟有五品修者的体魄,再加上童青秋的药物,行动上已无大碍。   长乐帝请徐志穹到皇宫一趟,待走到皇宫,长乐帝早早等在了宣德门前。   文武群臣悉数到齐,就连李沙白和太卜也出现在了群臣之列。   论官阶,徐志穹只是正五品,但他是侯爵,皇室基本死光了,大宣目前也只有一位公爵,除了长乐帝、梁季雄、楚信之外,所有人见了徐志穹都要行礼。   徐志穹站在了皇帝身边,低声问道:“陛下,今天这是要……”   长乐帝只回应一句:“今天要还一笔血债!”   远处传来了极具金属感的沉重脚步,徐志穹朝着街头望去,看见了两匹巨大的铁马。   这两匹铁马,徐志穹见过,当初选士的时候,苦修工坊正是用这两匹巨大的铁马,拉走了他们选中的新人。   徐志穹一直很好奇,这五丈高的巨大铁马,到底以什么为动力?   不管机关有多复杂,总得有个动力来源。   发条?   法阵?   又或者是利用太阳能、水能的高级装置?   这两匹铁马若是用在战场上,岂不所向披靡!   今天,这两匹五丈高的铁马拉着一座房子,一座几乎和大街同宽的房屋。   房子没有地基,底座下面装了四排巨大的轮子。   看着这房屋,徐志穹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铁马距离皇宫还有五百多尺,慢慢停了下来。   没动力了?   一名国工吆喝一声,几名工匠上前打开了马头下方的铁门。   这是要补充能源么?   徐志穹看到几十名疲惫不堪的工匠艰难的走了下来。   又看到几十名工匠从铁门钻进了铁马。   透过铁门,徐志穹看见了一排踏板……   难道说……   这两匹铁马是人力驱动的?   这就不好上战场了。   难怪苦修工坊很少出动这两匹铁马。   很有气势,但太费工匠。   “呼哈!呼哈!呼哈!”   工匠们关上铁门,在一名国工的指挥下,喊着整齐的口号,一起踩踏板。   铁马缓缓前行,长乐帝问徐志穹:“认得后面那座房子么?”   徐志穹道:“好像见过,但我见过的那座房子,比这座要大的多。”   “是比这座大,但却是同一座房子,只是不能全都展开,否则皇宫门前放不下,”长乐帝叹道,“这东西里,有一大笔血债,是我梁家欠下的血债,必须得还!” 第426章 玉阳,赔罪了   这座房子,就是猎苑里的行宫,那座叫忠良宫的行宫。   这座行宫有特殊的工法,可以改变尺寸,而今只展开了不到五分之一,所以看着比在猎苑的时候小得多。   徐志穹亲眼看着这座行宫吞噬了两千多条性命。   而今,长乐帝把它找了出来,摆在了皇宫门前。   刑部尚书余光远,站在群臣面前,宣读了事件的始末。   这座忠良宫可不止吞掉了两千多条性命,通过审问苦修工坊的各坊坊主,长乐帝得知这座行宫一共害了上万条性命,除了那两千名力工,还有被骗来的乞丐和流民。   这一万多人,都被昭兴帝种成了血树。   如今贼首昭兴帝已经死了,叶安生不知去向,但苦修工坊之中,一群帮凶必须严惩。   以吕庆明为首的十几名工匠被带到了忠良宫门前,他们都是种血树的主要成员。   长乐帝咬牙道:“以你等之罪行,理应凌迟处死,念及你等不是主谋,且在此间将你等处决!”   吕庆明喊道:“陛下,我等冤枉,我等身不由己!”   当初他答应过长乐帝,他愿意说出一切,只要给他个痛快就行。   大限临头,这厮反悔了。   太子看着徐志穹道:“运侯,你亲历此事,你要怎说?”   徐志穹走到吕庆明面前,低声说道:“破奴苑那两千个人,哪怕你愿意放走一个,我今天都能饶你性命。”   吕庆明喊道:“我若放走一个,叶安生却不会饶了我!”   “说得好!”徐志穹点头道,“你在北垣招力工的时候,若是少招几个,我也饶你性命。”   “我,我,我当时……”   他当时非但没少招,为了保证血树万无一失,他还多招了百十来人。   徐志穹摇摇头道:“从我那天看见你,你就必死无疑,能这么死,已经算是便宜了。”   一群工匠大声哀求,徐志穹转身离去。   余杉率武威军,将一群工匠推进了忠良宫,关上了行宫大门。   看着这无比熟悉的宫殿,吕庆明当场尿了,十几名工匠哭作一团。   钟参在外操控机关,宫殿屋顶坠下,哀嚎声戛然而止,这群工匠当即被压成肉泥。   长乐帝高声道:“此物原名忠良宫,这名字当真玷辱了忠良二字,今后改名为锄奸阁,祸国殃民,奸佞之徒,杀之无赦!”   众臣默而不语,宫殿之中飘出的阵阵血腥气,让他们感到些许恐惧。   李沙白露出一丝笑容,默默看着长乐帝。   长乐帝又道:“种血树,是先王之罪,是宗室之罪,此罪,不当忘却。”   梁季雄脸颊一阵颤抖,面子上难堪,心里也不是滋味。   李沙白的脸上则满是敬意。   大臣们面面相觑,感觉自己听错了。   一国之君向百姓认错?   还不是罪己诏!   是当面认错!   大臣们觉得这太不合规矩。   原本还算正常的长乐帝,怎么又开始胡闹了?   只有在远处围观的百姓,满怀期待的看着长乐帝。   这些百姓,是长乐帝请来的。   他们心里有伤,很深的伤。   他们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可除了有一个提灯郎拼死为他们报仇,再也没有人理会过他们。   这一刻,他们似乎看到了新君带来的希望。   长乐帝高声喊道:“凡是为血树所害者,其家人可获三十两白银抚恤,其家人务农、经商者,税负全免,玉阳向死去的冤魂,赔罪了!”   说完,长乐帝向围观的百姓深施一礼。   一国之君,向百姓施礼?   大臣们不知所措,只能跟着长乐帝一起行礼。   一老妪放声哭嚎:“儿啊,你冤啊,大官家知道你冤啊!”   长乐帝起身又道:“梁玉明勾结蛊门篡逆,以至招来虿元厄星,害人无数,说到底,也是宗室之过,死者家人亦可获三十两银子抚恤,其家人务农、经商者,税负全免!凉芬园中,遇难百姓,亦同之!玉阳给诸位,赔罪了!”   说完,长乐帝再行一礼。   围观百姓,哭声一片。   李沙白不住颔首。   长乐帝吩咐户部,即刻发放抚恤。   长乐帝回宫,梁玉瑶和徐志穹随之。   待屏退旁人,梁玉瑶埋怨道:“好不容易攒点银子,又被你散出去了。”   长乐帝叹道:“这笔血债,终究要还。”   徐志穹笑了,他最近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国库空虚的消息若是散出去了,该怎么办?   把散播消息之人抓捕起来?   那是痴蠢之人的做法。   皇帝下诏澄清谣言?   越是澄清,越容易让人相信是真的。   想尽办法积攒银两?   大宣开国七百年,攒下了八千万白银、两千万黄金,哪是一朝一夕能攒出来的?   徐志穹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没想到长乐帝解决了。   攒钱解决不了的办法,没想到竟然通过花钱解决了。   虽说他的心思不在这件事上,他只是想还债,但他真的把问题给解决了!   徐志穹笑道:“无妨,银子终究会有着落,有你这样的皇帝,大宣也缺不了银子。”   “银子终究是缺的,”长乐帝看着徐志穹,“所以那两万银子……”   徐志穹道:“莫要看我,工部尚书廖书鸣说他只有一万两家产,你信么?”   长乐帝道:“且待来日,我把廖书鸣那杂种骗进锄奸阁,先把他的钱骗出来,然后再杀了他,你觉如何?”   梁玉瑶道:“这倒是个办法,这鸟厮确实该死。”   徐志穹摇头道:“已经定下流放,一国之君,岂有戏言?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处置。”   三人在秘阁叙话,不多时,有内侍来报:“资善大夫李沙白,捐银十万两。”   长乐帝一阵欢喜:“李画师送银子来了,这银子该不该收?”   徐志穹道:“该收,有了这十万两,其他臣子怎么也得有所表示。”   ……   北垣碎香花茶坊,一名老翁进了屋子,叫了两盘茶果,叫了一壶茶。   茶不是上品,这里也没有上品,壶里都是茶叶沫子,因而得名碎香花。   老翁喝了两杯茶,吃了口果子,突然哽咽起来。   伙计赶忙过来给老翁拍背,还以为老人家噎住了。   掌柜的也赶了过来:“老哥,你这是怎地了?”   老翁含着泪道:“我闺女和儿子……官府给银子了,官府说他们冤了!”   掌柜的给老翁又倒了杯茶:“老哥,不是官府说的,那是大官家说的,新登基的大官家,大官家给咱们认错了,给咱们银子了。”   “掌柜的,我哪怕穷的一个子没有,我哪怕饿的剩一口气,到你这里,一茶一饭从没少过我的,”老翁摸出了一袋碎银子,“他们给了我六十两,这是一半,我给你,   剩下的钱,我把孩子的坟头修修,给我自己也买个坟头,再买副好棺材,买点好吃喝,我,我就跟他们走了,劳烦你把我埋在他们身边……”   掌柜的搬进把银两塞进老翁的怀里:“这不扯淡么,我缺你这几个银子是怎地?以后我这铺子不用交税了,生意还不好做么!”   老翁哭道:“我这就快死的人了,留着这银子有什么用!”   “活着,老哥,好好活着,咱们这样的人,多活一天都是赚着了!得替他们把没活够的日子都赚回来!”   老翁连声抽泣,茶坊里,抽泣声不断。   一名带着斗笠的客人,放下茶钱,悄无声息的走了。   他走进一户宅院,院子的主人迎了出来,将客人请进了正厅。   待关上房门,客人摘了斗笠,问道:“你确定银库之中没有银两?”   这位客人正是隋智。   “银库是我亲手建造的,库银不超过五十万。”这院子的主人,是叶安生。   隋智摇头道:“这却不合情理,倘若银库之中连五十万银子都拿不出来,还怎么可能发银子给百姓?”   “发银子给百姓?”叶安生非常震惊,“我说今天街巷上任地热闹,他为何要发银两给百姓?”   隋智把事情的经过说了。   叶安生大致算了账:“厄星下凡,就折了两万多人,粱显弘种血树,又折了一万多人,再加上真神外身下凡之时……加在一起有三万四五千人,一人三十两,却要百万之巨,皇帝上哪弄这么多银子?”   隋智看着叶安生道:“你确定这小皇帝只有一座银库?”   叶安生一时语塞。   隋智又道:“国库若是当真空虚,以至人心惶惶,京城教众方有起事良机,若是今日这般情势,贸然起事,只怕难有半分胜算。”   叶安生思量许久道:“我听说长乐帝卖了两座行宫,又从教坊司那里搜刮了些银两,徐志穹又在浮州抄了不少银子,若是把这些银子全算上,或许也有百万之数。”   隋智摇头道:“大司空,隋某虽为武人,但对资材之事,多少也知晓一些,   银库之中若只有百万银两,皇帝又怎肯将这银两全数分给百姓?且如久旱之际,你我手中只有一瓢水,又岂能浇给地上的野草?   百姓比地上的野草还轻贱,长乐帝给他们发了一百两银子,无非是新君登基,图个花红草绿,赚个喜庆而已,   就像万贯之家花几两银子买几支鲜花,长乐帝出手这么阔绰,在他手上至少有几千万的银子。”   叶安生神情凝重:“难道他做太子的时候有私藏?”   隋智叹道:“且不说他藏了多少银子,且说当前的局面,你可知道有多少人跑到户部去领银子?你可知有多少人念着小皇帝的好?   若是在这个时机起事,只怕教众刚上街头,就要被平民围堵,到时候再想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叶安生赶紧抱拳道:“若不是大司马提醒,叶某险些闯下大祸!”   隋智赶紧回礼:“大司空何必客气,你我都是戴罪之身,理应彼此照应。”   ……   工部尚书廖书鸣,自离开京城后,摘了枷锁,摘了镣铐,脱下囚衣,换上便服,一路向北境而去。   这就是所谓的流放三千里,这一路不需要受苦,到了北境也不用受苦,且到军营里点个卯就是,那边已经有人准备好了宅院,锦衣玉食,美酒佳人,一样都不少。   到了夜里,负责押送的差人在客栈定好了上房,恭恭敬敬请廖尚书下车,让廖尚书回房歇息。   一并同行的还有十几位工部官员,有一名左侍郎,两名都水清吏司郎中,三名员外郎,三名主事,一名所正,一名提举,典史和副使若干。   这些官员,按官阶大小分别入驻,左侍郎是正三品大员,待遇自然不能差了,得和尚书一样住上房。   可左侍郎没急着入住,先带着大小官员,到工部尚书房中行礼。   廖书鸣赶紧还礼道:“诸位,廖某已是罪囚,早就没了官身,大家莫再叫我尚书了。”   左侍郎抱拳道:“一日是尚书,一世便是尚书,我们日后仍愿追随尚书左右,甘效犬马之劳!”   不跟着廖书鸣,他们真就成了罪囚。   跟着廖书鸣,到了北境,他们还是人上人。   廖书鸣老泪纵横:“廖某落魄如是,仍有诸公相随,此生足矣!”   场面十分动人,所有人都流下了泪水,直到深夜,众人才各自睡下。   刚睡下没多久,廖书鸣感觉脸上一阵刺痛,突然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却见一名俊俏的女子,正用长针,此他的脸。   “你是何人?”廖书鸣一惊,正要起身,可试了几次,却没能坐起来。   夏琥把他连着被褥,加上内衫,全都缝在了床上:“廖尚书,你别慌,我就是想试试你脸皮有多厚,一半的针,还真就刺不透。”   “你敢来害我?”廖书鸣放声大喊,夏琥当即把他嘴缝上了:“廖尚书,我有个朋友,有件事情要问你,他想让你给解释解释,什么叫大体,   你别着急,慢慢说,若是活着的时候不想说,等我杀了你再说也来得及!”   廖书鸣不停眨眼睛,表示有话要说。   夏琥把他嘴上针线剪开了,廖书鸣喘息片刻道:“我不知你是哪路强人,留我一条性命,我给你些银两就是了。”   夏琥笑道:“你家都被抄了,还能有几个银两?我可不缺那点散钱。”   廖书鸣喃喃低语道:“三……”   “三万两?”夏琥一惊。   “三十万两!我给你三十万两,你饶我性命!”   “三十万两?”夏琥脸都白了,“你们这识大体的人,也太会赚银子了,这特么得卖多少橘子?” 第427章 就这一点要求   廖尚书在临死之前,一共交出了八十万两银子的下落。   这事情让人很难理解。   廖书鸣经过了刑部和大理寺会审,理应把家产查的干干净净,可只查出了一万两银子。   夏琥一弱女子,仅用了一盒针线,就审出了八十万两,这其中的道理实在难讲。   廖书鸣的银子一共藏在了九个地方,长乐帝每个地方都亲自去挖,一共挖出了七十六万多两。   还剩下三万多两呢?   徐志穹作为朝廷命官,自然不能监守自盗。   可这事情,是人家夏琥做的。   人家夏琥就是一介民女,凭什么替朝廷出力?人家收点辛苦钱,还不应该么?   不过要说廖书鸣这人品确实非同一般,他不吃独食,跟随他一起流放的十几名官员,都吐出了不少银子,像左侍郎交出了十几万两,就连最小的典史和副史,拿出千把两银子也不在话下。   工部真是个好地方!   夏琥带着役人们搬了整整一天,把三万多两银子搬去了中郎院。   徐志穹道:“都藏在中郎院作甚?好歹也拿去一些放中郎阁去!”   夏琥道:“中郎阁里太扎眼了,罚恶司那般鸟厮,若是看到我有这么多银子,还不炸翻天!”   徐志穹道:“你是怎么拾掇廖书鸣的?”   “没怎么拾掇,就是帮他缝补缝补,他皮厚,可不好缝了!”夏琥拿起十几根罪业,“我也该去阴司领功勋了,这等好生意,再多给我找一些。”   银子堆满了一间厢房,徐志穹道:“娘子,咱们这么有钱了,以后就不要卖橘子了!”   夏琥认真点点头:“橘子过季了,之前囤的折扇,也该出手了。”   徐志穹一脸无奈道:“就不能不做生意?”   “却跟你说多少次,坐吃山空,不懂么?”   “那咱好歹弄个铺子!”   “弄那东西作甚?还要交税。”   “摆摊子不交税的么?”   “跑得快些,可以躲过去的!”   夏琥拿着罪业先去了罚恶司,又去了阴司,等换回了功勋,到了中郎院,夏琥对徐志穹道:“阴司那边,有不少人在问你的消息,说是那个姓杜的阎君,想要找你。”   杜阎君找我。   肯定还是为了昭兴帝的罪业。   找我,我肯定是不会去的。   五品升四品,我也不用吃豆子,去阴司作甚?   “娘子,今后再去阴司,让役人代你去,若是役人被扣下了,直接来找我,千万别自己和他们理论!”   夏琥眨眨眼睛道:“要不然,你就把那鸟皇帝的罪业交给阴司吧,这事情总得有个了结。”   “这事情哪能随便……”徐志穹突然抬起头道,“咬牙印的事情,还记得么?”   夏琥捂住桃子道:“你又要作甚?”   “给我看看先!”   “看甚来?你别,你,你,你看看行,你可别再咬了!”   ……   验明正身,徐志穹带着夏琥回了侯爵府。   韩笛送来消息,皇帝请徐志穹进宫。   徐志穹沉着脸道:“廖书鸣那有七十多万,其他官员加一起有二十多万,我给他弄来一百万银子,若是再管我要那两万银子,可别怪我翻脸!”   夏琥道:“咱们也不是没钱,就把那两万银子还给他吧。”   “不能还,这钱说不清楚!”   徐志穹怒气冲冲去了皇宫,长乐帝倒是没提还钱的事情,他在担心另一件要紧事:“兄弟,你懂河务么?”   徐志穹摇头道:“不懂!”   长乐帝叹道:“工部那几个懂河务的,都是贪惯了手的,不能让他们主事,至多让他们帮把手,现在浮州的河堤要修,滑州的河堤也得修,运州的河堤也不牢靠,   志穹,运州是你的封地,若是今年遭了水灾,食邑上的银子也没了。”   说这个作甚?你威胁我也没用啊!   “我确实不懂河务,你黑了我的银子,也无济于事!”   粱玉瑶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人,他是懂得河务的,只是这个人,不知能不能重用。”   长乐帝道:“什么人?”   “御史,张竹阳。”   长乐帝一摆手道:“用不得!这人我知晓,才学是有的,但为人甚是贪财,   我查过工部以前的账册,拨二十万银子修河堤,能有五万用到实处就不错了,   若是让张竹阳主事,这人只怕比工部那些鸟厮还贪,   我现在手头没有多余的银子,一分一毫都得落在实处,得找个真正清廉的人把这事情办了。”   “真正清廉的人……”粱玉瑶犯难了,“王彦阳、邱栋才,这样的人倒是清廉,可是他们不懂河务。”   长乐帝拿起吏部呈上来的名册和考评,逐一翻阅道:“我大宣这多臣子,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当用之人!”   找了个把时辰,发现懂河务的都不是廉吏,廉吏都不懂河务。   长乐帝越想越恼火,怒道:“只要修好河堤,加官进爵,却少不了他们的好处,就求他们这一次不贪还不行么?”   粱玉瑶叹了口气:“河务、修路和赈灾这类事情,就没有不贪的,怎么也得留下点银子给他们!”   “留不下,这次是真留不下,我手上有多少本钱,你是知道的,浮州还要银子赈灾呢……”   两人正在争执,徐志穹道:“赈灾的事情,你想个好人选,修河堤的事情,就交给张竹阳吧。”   长乐帝道:“时才不是说了么,我没钱喂给他!”   徐志穹道:“我去找他聊聊,这是个明事理的人,他能听懂我的话。”   ……   望安河,画船之上,徐志穹把兴修河务的事情告诉给了张竹阳。   “我举荐了你,你要知晓其中的利害!”徐志穹斟了一杯酒,递给了张竹阳。   张竹阳受宠若惊,赶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张某受侯爷提携,知遇之恩,永世不忘。”   “说什么永世不忘,都特么是瞎扯!”徐志穹又给张竹阳倒了一杯,“我举荐你,是因为你有真本事,不仅有治理河务的本事,还有能听得懂实话的本事,   我接下来的一句实话,你千万给听仔细了,治好了河务,加官进爵少不了你,但做事的时候,你千万不能贪,一个子都不能贪!”   张竹阳笑道:“侯爷,你说笑了,张某不是那贪赃枉法的人。”   徐志穹没笑。   张竹阳抿抿嘴道:“此前有些事情,是犯了点规矩,但大是大非之时,我还是分得清的。”   徐志穹依旧神色冰冷。   张竹阳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问一句道:“侯爷,您给个明示,您刚才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意思就是这个意思,我让你别贪,一个子都别贪。”   “可修筑河堤,要说一个子都不动,这事情却不好做,我自是不缺那银子,我手下的人可就难说了……”   徐志穹默默看着张竹阳。   看着他头顶的罪业,看着他为难的神情。   按照徐志穹的性情,张竹阳早就该死。   之所以留他到现在,是因为他能听得懂人话,还能办些人事。   “别贪,你贪一个铜板我都会知道,别的人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的手就行,听明白了么?”   徐志穹留下了一袋银子在桌上,这袋银子足够船钱和饭钱。   这是徐志穹第一次请张竹阳吃饭。   拿着钱袋,张竹阳仔细掂量着其中的分量。   三日后,长乐帝钦点了十三名官员,其中七名官员由张竹阳指挥,前往各地修筑河堤,三名官员由户部郎中贾兴邦指挥,前往浮州赈灾,剩下三名官员由御史韦东良指挥,专门负责监督资财使用。   此外,长乐帝还任命徐志穹为钦差大臣,挂个虚职,督办河务和赈灾事宜。   徐志穹并没有随一众官员南下,这是长乐帝的旨意,毕竟徐志穹还没彻底康复。   临行之时,徐志穹把十三位官员召集到一处,本该请他们吃杯酒,说几句壮行的话,但徐志穹没这个心情。   他盯着这十三个人看,看他们头上的罪业,一一记录了下来。   张竹阳的罪业由五寸变成了三寸七,他最近确实做了不少人事,罪业削减了许多。   贾兴邦的罪业五寸二,是个敛财的老手,可清廉的名声在外,因此长乐帝让他指挥赈灾,希望他和张竹阳一样,能做点人事。   韦东良,罪业一寸八,在这批官员之中算得上一股清流,由他监督资材,算是用对了人。   十三个人的罪业一一验过,徐志穹只叮嘱了两句话:“待你们把事情办妥了回来,我替你们向皇帝请功,每人官升一级,   但是别贪,千万别贪,哪怕贪了一个铜板,我让你们人头落地!”   条件都讲明了,他们应该听得明白。   御史韦东良很是不悦:“运侯,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却看不起吾辈的人品么?”   户部郎中贾兴邦叹道:“卑职只知尽心竭力为朝廷办差,侯爷这话,却让卑职心寒,   此番我等赶赴浮州,一粥一饭都不用朝廷出钱,我们自己担着就是,只要能让灾民把这场难关熬过去,贾某便是散尽家财,也心甘情愿!”   “壮哉!”徐志穹赞赏一句,“我信得过贾郎中!”   张竹阳没说话。   别贪。   他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   他知道这两个字有多难。   一十三名官员借阴阳法阵,率先来到了浮州。   贾兴邦率人清点灾民数量,这事情其实好做,徐志穹在浮州的时候,已经清点过了,在册的灾民,活着的有一万三千四百多人,名册都是现成的。   但这次清点出来的数量不太一样。   户部主事贺谏忠呈上一份名册:“大人,这是卑职连夜记录的灾民名册,请您过目,浮州共有灾民四万八千余人。”   “四万八千多?”贾兴邦一怔,“这和运侯所说的数目,可差了太多。”   “术业有专攻,大人,咱们户部就是做这行的,运侯把数量算少了,很多老弱妇孺都没算进去!”   徐志穹把人算少了?   怎么可能!   几名精于数算的阴阳师布下了法阵,和徐志穹一起统计的灾民人数,怎么可能算少了?   虚报人数只是第一步。   另一位主事鲍德兴道:“这是采购米粮的清单,您过目。”   贾兴邦一看,皱起眉头道:“米价怎就贵了这么多?”   鲍德兴道:“去年收成不济,周遭郡县米价涨了几倍,卑职费尽心思,才找了几个讲良心的粮商,大人,卑职绝无半句欺瞒。”   贾兴邦叹口气道:“朝廷拨了十万两银子赈灾,原本以为只有一万多灾民,算在人头上,每人将近七两银子,好歹够他们一天两顿干饭,置备些衣裳,还能有个住处,可这么算下来……”   贺谏忠道:“大人,干饭是别想了,别的都别想了,一天一顿稀饭,恐怕还得掺些糠皮。”   鲍德兴道:“大人,咱们这趟差事不好办。”   贾兴邦叹道:“不好办,也得办,别忘了侯爷的吩咐,我也不是第一次出来赈灾,有些事情,你们心里知道就好!”   两名主事相视一笑:“卑职明白。”   鲍德兴问了一句:“韦东良御史那边,是不是也该……”   “你说呢?”贾兴邦皱眉道,“他那边不把事情说好,这事情能办得干净么?” 第428章 我就不信改不了   张竹阳到了浮州,花了两天时间检查河道。   他还真是个行家,很快找到了症结所在,吩咐手下官员采买土石,雇佣人手,准备动工。   工部主事康守明呈上了清单,张竹阳看过之后,咂咂嘴唇道:“康主事,这土石卖的可比粮食还贵。”   康守明赶紧解释道:“大人,您有所不知,浮州缺土石,当地人也是这么说,这里的土石比米贵。”   张竹阳眼角一颤,笑笑道:“浮州多山,雇人挖来便是了。”   “山上的土石可不好动,浮州这地方,邪性,您该听说过浑天荡吧,就在浮州地界里,人若是进去了,都没有活着出来的。”   张竹阳继续保持着笑容:“咱们说是上山采土石,怎么说起浑天荡了?”   “说的就是这个理啊,浑天荡那地方不能去,这山上也不能随便去,谁知道山里有什么东西,咱们可得罪不起呀!”   张竹阳闻言点点头,接着往下看清单:“雇一个力工,一天要三百文?哪怕在京城,六十文也够了。”   “大人,眼下正是农忙,这人手不好雇,三百文能雇上个把人就不错了。”   “这,这也未免……”   “大人,我们不是第一次出来办差,规矩都懂,这些事就不劳大人操心了,等到收工的时候,大人等我们消息就是。”   张竹阳连连点头:“康主事,劳烦你把诸位同僚都叫来,我有些事情和他们商议。”   一听这话,康守明笑了。   张竹阳还是那个张竹阳,上道!   把所有人叫来,肯定是为了分钱的事。   他赶紧把众人聚齐,等着听张竹阳吩咐。   张竹阳让侍从抬出来个箱子,打开箱子一看,里面全是五十两一锭的金锭子。   朝廷拨下来的是银子,怎么变成金子了?   众人不解其意,张竹阳笑道:“这是张某积蓄,一点心意,诸位同僚别嫌少,一人黄金一百两,   此次办差,咱们就别动别的心思了,专心把河务办好,张某真心谢谢诸位了。”   众人面面相觑,且看着几箱黄金,又看了看张竹阳,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主事康守明说话了:“张御史,您是信不过我们?为什么让我们拿你的钱?”   张竹阳连连摆手道:“岂敢,岂敢,同僚一场,缘分一场,一份心意而已,诸位,收下吧。”   看众人默不作声,张竹阳笑叹一声:“土石采买,人手雇佣,都不是什么大事,张某自己去办就好,这河堤上的险要之处,还得劳烦诸位,多帮张某照看着。”   张竹阳把金子分给了众人,众人也不好驳了他面子,且各自散去。   工部提举岳宏济道:“张竹阳这什么意思?想吃独食是怎地?”   康守明摇头道:“猜不透他心思,咱们且等上两天,看他到底想作甚?”   ……   三日后,侯爵府。   夏琥从浮州赶了回来,给了徐志穹一份名单。   徐志穹看了一眼名单,上面记述一十三名官员的罪业。   徐志穹看过之后,咬咬牙道:“怎么就这么难?”   夏琥道:“我去粥场看了看,一锅粥里的米,都能数得过来。”   徐志穹攥紧了名单道:“老孟不是在么?他却看着不管?”   夏琥叹道:“我见了孟灯郎,他认得我,他说了这粥太稀,可贾兴邦告诉他赈灾是户部的事情,掌灯衙门无权插手。”   ……   浮州,骆怀县,上源村,粥场。   几口大锅掀开了盖子,锅里看不见米,就连汤都是清的。   三百多村民端着碗,等着这碗粥喝。   每天只有这一碗粥,但今天连这一碗粥可能都喝不上了。   户部主事鲍德兴提着鞭子,站在粥棚旁边的台子上,默默看着等着领粥的百姓。   平时他很少来粥场,但今天破了例,昨天有十几个人嫌粥太稀,在粥场闹事,被官差抓了,眼下就跪在台子下边。   鲍德兴走到一名老妪近前,抬起一脚将那老妪踢翻在地:“任大个年纪不知羞臊!”   老妪旁边跪着一名中年男子,鲍德兴上前在他脸上抽了两鞭子:“你不是能叫么?不是说吃不饱么?你叫一声我听听!”   旁边还跪着一个老翁,鲍德兴上前踩在老翁脸上,骂道:“没把你这老东西饿死,却敢在这来生事!”   十几个人挨个踢打一遍,鲍德兴喝道:“朝廷派钦差大人来赈灾,我们几个跟着贾大人不眠不休为你们争口饭吃,你们就这么报答我们,良心呢?让狗吃了吗?”   鲍德兴走到粥锅旁边,用勺子舀出一勺米汤:“你们知道这粮食从哪来?都是我们几个跟着贾大人从嘴里省出来的,为了你们,我们跑断了腿,操碎了心,   你们天天端着碗等饭吃,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特么在这厢闹事,这粥给你们吃了,还不如给狗吃了!”   “那就给你吃了吧!”   砰!   不知谁在背后踹了鲍德兴一脚,鲍德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滚开的米汤被打翻,洒的他满身都是。   “啊!啊!”鲍德兴杀猪似的哀嚎,“谁!谁敢袭击朝廷命官!来人,拿下,快将这暴民……”   鲍德兴睁开眼睛看了片刻,嘴里喃喃道:“侯,侯爷……”   站在他眼前的是徐志穹。   徐志穹身后是一群凶悍的提灯郎!   徐志穹青筋暴起,揪着鲍德兴的头发,摁在了锅台旁边,咬牙道:“这特么是粥么?”   “是,是粥,侯爷,是粥……”   “是粥?你再好好尝尝!”徐志穹摁着鲍德兴的脑袋,贴着米汤的水面,上涌的蒸汽烫了鲍德兴一脸燎泡。   “侯爷,侯爷饶命啊!”   “贾兴邦在什么地方?”   “钦差……那,那什么,贾大人在县衙,正在处理公务!”   徐志穹回身喝道:“老孟,把贾兴邦和贺谏忠一并给我绑过来!”   ……   县衙里,贾兴邦正在卧房午睡,一名俊俏的婢子站在卧榻旁,轻轻摇着扇子。   忽听门外一阵吵闹,贾兴邦睁开眼睛,喝一声道:“何人喧哗!”   婢子正要出门查看,却见孟世贞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贾兴邦坐起身子,皱眉道:“孟百户,你来县衙作甚?”   孟世贞笑道:“来请大人去一趟粥场。”   贾兴邦怒道:“圣上命本官主持赈灾事宜,本官不止一次说过,此事不劳掌灯衙门插手!”   “不插手,插脚如何?”孟世贞上前踢翻了贾兴邦。   贾兴邦喝道:“吾乃朝廷钦差,汝殴打钦差,意图谋逆!”   孟世贞啐口唾沫道:“真钦差都到了,你还在这装钦差,给我绑了!送粥场去!”   借着阴阳师的法阵,孟世贞不多时便把贾兴邦和贺谏忠一并送到了粥场。   临行之时,贾兴邦的罪业五寸二,短短几日间,已经长到了五寸五,徐志穹蹲下身子问道:“我临行跟你说了什么?我叫你别贪,你且说你贪了多少?”   贾兴邦咬牙道:“无凭无据,侯爷却要冤杀本官么?”   “不是冤杀,是打杀!老孟!”徐志穹喊来了孟世贞,“给我往死里打,当着百姓的面打,打到他认账为止。”   贾兴邦喝道:“徐志穹,你这狗贼,你眼中可还有王法?本官任凭你打,看能不能打断本官这身铁骨!”   孟世贞抡着鞭子开打,徐志穹吩咐人清点米粮,重煮粥饭,李普安正吩咐人把锅里的米汤倒掉,一个女子,抱着孩子,扑了上来。   “大人,莫要把这粥饭泼了,给我妮子一口吃,大人,我不吃,我妮子饿坏了,就给她一口吃,我求你了。”   李普安赶紧接过了碗,尽量多捞些米,给女子盛粥。   盛好了粥,李普安迟迟没有递过去。   他看那妮子的模样不对。   “大人,大人,我求你,我就给我家妮子吃一口,就一口,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了大人。”   妇人不住的磕头。   李普安犹豫片刻,还是把粥递了过去。   女子把粥饭放在女孩嘴边,女孩却没吃。   “吃呀,快吃呀,吃了,就不饿了。”女子轻轻把米汤倒进妮子的嘴里。   “不是,那个,那个什么……”李普安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位妹子,你这孩子,她,她都,她都……”   那妮子,不能吃了。   再也不能吃了……   “吃呀,娘喂你吃,”妇人一手搂着妮子,一只手托着碗,把粥饭灌孩子嘴里,“有饭吃了,不饿了,有饭吃了!”   米汤顺着妮子的嘴边流了出来。   马广利攥紧了拳头:“这帮杂种!”   他上前揍了贾兴邦一拳,踢了几脚,贾兴邦咳嗽几声道:“莫再打了,这不关我的事,是鲍德兴和贺谏忠,他们谎报灾民,谎报米价,骗了本官,本官有失察之责!”   鲍德兴喝道:“银子你也收了,都给你送去京城了,你特么翻脸不认账么?”   孟世贞冷哼一声:“该说的都说了,还打么?”   马广利抡起鞭子道:“打,打他狗日的,不特么说铁骨么?”   ……   闻听徐志穹来了,张竹阳和御史韦东良赶了过来。   张竹阳及其手下官员,头顶罪业居然没有变化。   御史韦东良,负责监督资财使用,临走时,罪业一寸八。   而今,罪业两寸四。   徐志穹看着韦东良,有些事情实在让他无法理解。   这本是个好官!   “你贪了多少?”   韦东良愕然惊呼:“运侯为何污蔑于我,我自到浮州以来,一餐一宿都是花自己的银子,从未……”   不等他把话说完,徐志穹喝道:“老马,把他绑了,一起打!”   ……   秘阁之中,长乐帝默默看着徐志穹,眼神之中只剩下绝望:“兄弟,我答应他们了,我当着他们面说的,我说回来就给他们升官,我说绝不亏待他们,   我说了,这次不能贪,就这么一点事情,这事为什么就这么难?”   徐志穹默而不语,他也高估了这些人的底线。   梁玉瑶在旁道:“我就说这种事情没有不贪的,倒是张竹阳那厮有出息了,罢了,我派红衣使去,好好敲打他们一下。”   “不用敲打!”一向乐观的长乐帝暴跳如雷,“杀了,把那些贪了银子的都给我杀了!把赈灾的银子给我追回来!”   “赈灾的银子好说,把他们家抄了,银子自然会有,”徐志穹起身道,“再去户部选三名官员赈灾,让他们抱着三颗人头去浮州,我就不信改不了这毛病。” 第429章 我听听你有多苦   长乐帝再从户部选拔了三名官员去浮州赈灾,又选了三名御史监督资财使用。   徐志穹说到做到,让这六名官员每人带着一个锦盒上任,锦盒里装着前一任官员的首级,随官员一起赶赴浮州。   徐志穹同时吩咐提灯郎在大小粥场监视,凡是粥里插不住快子的,立刻向徐志穹汇报。   三日后,夏琥送来好消息,新一任负责赈灾的户部主事洪善义罪业从四寸三长到了四寸五,他开始动作了。   徐志穹坐在侯爵府里笑了很长时间。   夏琥担心他疯了,给徐志穹煮了些梅花酒,徐志穹喝了下去,这才平静下来。   “我得去问问他,我到底怎么才能说服他,怎么才能不让他往这赈灾银子里伸手。”   夏琥噘着嘴道:“你还打算救他是怎地?我刀都磨好了。”   “谁打算救他了?我这不是为下一任考量么?”   徐志穹通过罚恶子令的锚点,直接去了浮州,先让孟世贞把洪善义抓了,拷打一番,问出了他贪赃的手段。   人数,没有过分虚报,多报了几千人而已,徐志穹忍了。   米价,没有过分虚报,就多报了三成,徐志穹也忍了。   那他到底在哪贪的银子?   连徐志穹都想不出门道了。   后来经仔细查验才知道,洪善义号称给灾民吃过肉。   “你说这肉在哪呢?”   他说每天都炖在粥里了。   徐志穹特地从粥棚里拿了一碗粥出来,端在洪善义面前道:“你这粥里没肉啊!”   洪善义说:“这肉啊,炖烂了,化成汁了,肯定看不出来!”   徐志穹又把煮粥的厨子叫来了,厨子表示:“没见过肉。”   洪善义说:“肉,买回来的时候,晾干了,切成碎末,直接混在米里边,一并下的锅。”   徐志穹又拿来了半袋子米,问洪善义:“这里也没有肉沫啊?”   洪善义说:“前一批掺了肉的米,吃完了,后一批肉,还没到货,没来得及掺。”   徐志穹把米放在一边,盯着洪善义看了半响,问了一句道:“咱们不扯吉尔了,你跟我说句实话,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贪?”   “我没贪……”   “给我打!”   “且慢!”洪善义流泪了,“徐侯爷,你太不讲规矩了,你太不讲大体!”   一听大体,徐志穹马上来了兴致,吩咐人给洪善义松绑,给他弄了两个菜,一壶好酒。   “你细说,什么是大体,也让我好好学学!”   “徐侯爷,你口口声声要赈灾,灾民合计两万人……”   “瞎特么扯淡!”徐志穹怒道,“一万三千多人,你到现在还特么撒谎。”   洪善义道:“罢了,一万三千多人,可这人数也不少啊,我手下有两位官员,一百多随员,浮州还送来一百多随员,这两百多人不分昼夜,马不停蹄为灾民奔波,多拿点银子难道不应该么?你就是在街上雇个民夫,也得给点报酬不是?”   徐志穹瞪圆眼睛道:“你们平时不领俸禄么?这不是为官的本分么?”   “我若在京为官,领俸禄是本分,到这荒僻之地受苦,这就是本分之外,就该多拿些银子!”   徐志穹道:“你来办差,朝廷还另外给了贴补,数目可不小!”   “那点贴补好作甚?百十两银子罢了,我缺那几个银子么?”   徐志穹道:“那你想要多少?百十两银子少么?抵得过你一年俸禄了,这还不够?”   洪善义叹道:“徐侯爷,你太年轻了,你有今日的身份,全都是仗着机遇和时运,你根本不懂什么是赈灾的大局和大体。”   “这不听你指点来了么,”徐志穹给洪善义倒了杯酒,“你给说说,什么是大体!”   洪善义道:“赈灾是辛苦差事,一万三千多灾民,吃穿住用,全得我们操心吧?”   徐志穹摇摇头道:“吃,你们是操了心,穿、住、用,你们都没管过。”   “这……这以后也是要操心的,”洪善义顿了顿,接着说道,“且说这吃,让灾民吃上一口饭,不容易,   得计算灾民数目吧?得四下买米去吧?得雇人搭棚子施粥吧?还不能乱了秩序,还得防止有人冒领,还不能让灾民生事,你说这些事情,他好做么?   就凭朝廷给的那几个贴补,凭什么让别人跟着你做事?怎么也得多给些实惠吧?”   徐志穹问道:“给多少合适?”   洪善义道:“朝廷给十万赈灾银子,我留下五万,可不是给我自己一个人,我分给手下人去,让他们拿够了,拿足了,   剩下五万银子,他们不会再过分克扣,至少有三万银子能用在灾民身上,这就是我办事的良心,这就是赈灾的大体!”   徐志穹讶然道:“你刚才说到了良心?”   洪善义点头道:“这就是良心!你光说清廉有什么用处?手下人若是拿不到好处,不给我出力,赈灾的银子一分一文都到不了灾民身上!   我比别人花了更多的心血,可我从来不比别人多拿好处,这难道不是良心?这难道不是大体?我一番苦心,有谁能知晓?   灾民是受了苦,可他们只能看到他们自己的苦,他们不知为官的苦,为官的苦,苦过灾民千百倍!洪某却不愿把这苦楚说出来!   洪某们心自问,上对得起君恩,下对得起苍生,几句怨声而已,我担着就是。”   “你担着?”徐志穹一脸敬意,“洪大人,你好襟怀!”   洪善义苦笑一声道:“侯爷何必出言讥讽,我既是愿意担负骂名,也做好了丢官的准备,这乌纱帽,我是保不住了,等办完了这趟差事,我找圣上,请辞就是。”   “请辞?那哪能行!朝廷哪能离开您这样识大体的肱骨栋梁!”徐志穹又给洪善义倒了杯酒。   洪善义看着徐志穹道:“侯爷,明人不说暗话,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徐志穹蹲在洪善义面前,神情严肃道:“这件事情,要从大体来看,朝廷要赈灾,给了钱,灾民要活命,需要钱,但中间办事的官员也想拿这钱,所以这事,实在不好办,   我花了大把心思,想了这么个办法,朝廷的钱,全数交给灾民,官员的钱,还是那些贴补。”   洪善义嗤笑一声道:“那点贴补不够。”   “不够么?”徐志穹道,“无妨,我再贴他们一身肉。”   洪善义一愣:“一身肉?什么肉?”   “你这一身肉啊!”徐志清神情严肃道,“你是识大体的肱骨栋梁,只担着几句骂名却还不够,你还再担着一个千刀万剐!”   “徐志穹,你……”   “你看看你,洪大人,你急什么,”徐志穹扯下来一只鸡腿,塞进洪善义的嘴里,“这都是为了大体,也是为了洪大人的名节,   你刚才也说了,你受苦了,比灾民还苦千百倍,别人不知道你的苦,你自己还不愿意说,我看着实在心疼,   这样,一会剐你的时候,你就一直叫苦,把为官的苦都说出来,细细说,这次要剐你五百刀,你千万别说太快,   你一边说,其他官员一边看着,我得让他们明白个道理,要是不贪呢,他们有贴补拿,办完了事,还能升官,   要是贪呢,他们什么都拿不到,还得赚这一身剐,这一里一外,账不就好算多了?   若是他们实在不想做官了,且听听你说的这些苦楚,我送他们回京城,把官辞了就是,我看他们舍不舍得!”   “徐志穹……你,你凭甚杀我,我要去见圣上!”洪善义跳起来和徐志穹撕打。   徐志穹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回身问一句:“刀磨好了么?”   刽子手回应:“差不多了。”   徐志穹提醒洪善义一句:“你吃快些,差不多该上路了。”   ……   出了监牢,门外已经布置好了刑场,浮州的大小官员都被请来观刑。   夏琥很不满意:“官人,若是让刽子手杀了这厮,这功勋可就不能全数给我了。”   徐志穹捏了捏脸蛋:“就这个时候会叫官人,你若不嫌腥血,且让刽子手把最后一刀留给你。”   夏琥一脸欢喜:“留给我,留给我呀,我去验尸,这有什么好嫌弃的。”   当天,徐志穹在骆怀县,活剐了洪善义和另外两名负责赈灾的官员。   出来赈灾的一十三名官员,先死了六个,换了六个,如今又死了三个,唯一安然无恙的,是治理河道的七个人。   回到驿馆,工部主事康守明,叫上其他五名官员,各自拿上一百两黄金,来到张竹阳面前,深施一礼道:“张御史,谢你救了我等性命。”   张竹阳笑了:“莫要谢我,谢徐侯爷,记得徐侯爷说过的话,咱们都吃不了亏,这金子是我送给诸位的,你们就收着吧。”   ……   无论银子还是功勋,夏琥最近是真没少赚,一口一个官人,叫的可甜了。   摘了洪善义的罪业,夏琥到中郎院里,和徐志穹亲了一会,拿上罪业,迫不及待跑去了阴阳司。   临走时,徐志穹再三叮嘱:“拿了判词就回来,功勋让役人去取。”   夏琥笑道:“放心吧,这几次都是役人去的。”   不到半个时辰,夏琥从阴阳司跑了回来:“白悦山白大夫让你去赏善司,陆长史让我给你带个话过来。”   白悦山找我?   能为了什么事情?   想必又是让我把罪业送去阴司。   送去阴司倒也可以,但前提是把封印打开,让我看看昭兴帝的魂魄。   若是他不肯答应,这事情就得跟他耗着。   徐志穹叮嘱夏琥去侯爵府待着,独自一人去了罚恶司。   经罚恶司到了赏善司,徐志穹走到小山下,听到了熟悉的琴声。   他该不会又要考我吧?   我若是想看昭兴帝的魂魄,是不是还得听他弹上几句,然后辨别一下曲牌。   好去没去勾栏了,这技艺还真有点生疏……   徐志穹刚走到小亭,却发现亭子里不止白悦山一个人。   他身边还有个老者,穿着一袭大宣不常见的高领长衫,一边喝茶,一边听曲。   这老者,正是阴司望安阎罗殿殿君,杜春泽,杜阎君。   一见到他,徐志穹的神经立刻绷紧。   “尚峰,”白悦山按住琴弦,笑道,“快见过杜阎君。”   没等徐志穹说话,杜阎君主动起身道:“马长史,前些日子咱们刚刚见过。”   徐志穹抱拳施礼道:“不知阎君驾临,晚辈空手而来,还望见恕。”   杜阎君笑道:“马长史哪的话,我与白大夫是至交,你也是白大夫挚友,咱们之间不必拘礼。”   白悦山笑道:“尚峰,来这边坐。”   杜阎君来赏善司要作甚?   逼我交出昭兴帝的罪业?   这是判官的地盘,他敢强逼?   徐志穹坐在小亭之中,白悦山给徐志穹倒了杯茶:“吃盏清茶,驱驱暑气。”   徐志穹点头道:“这还没到五月,天气竟如此炎热,杜阎君,这么热的天气,你怎还穿着这么厚实的长衫?这衣裳京城都难买,到了北边才能见到。”   他这种长衫确实不常见,徐志穹只在涌碌两州见过,那里富商喜欢穿这类高领长衫,算是宣国和图努国在衣衫上的结合品。   杜阎君慨叹道:“年岁大了,近两日得了风寒,你们觉得热,我却还觉得有些冷。”   “原来如此,晚辈略通些医术,有个专门治风寒的草方,一会便抄给阎君。”   杜阎君抱拳笑道:“让马长史费心了。”   他这衣领真是高,脖子裹得严严实实,都快包住下巴了。   听韩大哥说,他和高福交手的时候,把高福打伤了,伤的还挺重。   伤在哪来着? 第430章 当真是他   徐志穹和杜阎君坐在小亭子里,听白悦山弹曲。   白悦山是斯文人,斯文人有斯文人的规矩。   第一首曲子是用来寒暄的,等弹到第二首曲子,才到了说事的时候。   “马长史,”杜阎君面带笑容,“此前我道门出了败类,如今这败类已经被你铲除,梁显弘那罪囚,也该下狱了,   实不相瞒,我道门受那昏君之害者,数不胜数,那昏君一天不下狱,我跟下边的弟兄没法交代,和道门真神更没法交代。”   白悦山按住琴弦道:“志穹,事情已经了结,把那昏君的罪业交给杜阎君吧。”   徐志穹缓缓低下头,连声长叹道:“白大夫,杜阎君,我愧对二位,这些天来,我都不敢踏进阴司一步。”   杜阎君一愣:“出了什么事情?”   徐志穹抽抽鼻子,含着眼泪道:“我不中用,把那昏君的罪业给弄丢了。”   “丢了?”杜阎君万分错愕。   白悦山愕然道:“尚峰,此事可儿戏不得!”   徐志穹抽泣一声道:“我哪敢儿戏,这罪业确实是丢了。”   杜阎君皱眉道:“怎么丢的?你且细说!”   徐志穹道:“前几日,我在浮州,受凡尘之事羁绊,去了趟骆怀县白石寨,见了浮州知府高胜昌一面,   我只把他当做寻常人,没太放在心上,哪成想他是个墨家高手,有六品的修为,   我虽是五品,但墨家准备的周全,各色机关层出不穷,我只能堪堪和他打个平手,   哪只他还藏着两个帮手,一个墨家四品,一个墨家三品,   幸亏那日有高人相助,我侥幸躲过一劫,却也因此身负重伤。”   徐志穹解开衣襟,露出骇人的伤口。   白悦山看着伤口,咬牙道:“好狠毒的兵刃!”   徐志穹接着说道:“本以为战事已经了却,谁知突然窜出一个黑衣人,将那昏君的罪业夺走了!”   “黑衣人!”杜阎君一怔,转而问道,“你身边既是有高人相助,却也斗不过那黑衣人?”   “事发突然,高人应对不及,他本想追赶,却被我拦住了。”   白悦山诧道:“你拦住他作甚?”   “能看见罪业的,除了咱们判官道,只有冥道的修者,我心想这事情干系咱们两家道门的机密,不可为外人所知,因此不想让那高人插手,”说到此处,徐志穹泪落连珠,“我湖涂,当真湖涂!一念之间,却铸成大错!”   白悦山默而不语。   杜阎君将信将疑。   “且说那是个什么样的黑衣人?”杜阎君问道。   “身长将近八尺,身材清瘦,遮着脸,看不见容貌。”   杜阎君又问:“他用什么技法从你身上夺走了罪业?”   徐志穹摇头道:“没见他用什么技法,这人身手奇快,见他近身之时,我要躲闪,他突然拔剑出鞘,将我衣衫划破,偷了罪业,转眼便逃去,   他那剑法甚是诡谲,只见剑光,不见剑影,弟子当时身受重伤,既无力招架,也无从闪躲,却眼睁睁看着他把罪业夺走了。”   白悦山思量片刻道:“若是身手比你还快,难不成是个宦官?”   徐志穹摇头道:“若是宦官,怎会看得见罪业?”   杜阎君脸色阴沉,盯着徐志穹看了半响,叹口气道:“出了这等变故,老夫也始料未及,马长史,你且好生养伤,白大夫,老夫另有要事,就不叨扰了,告辞。”   杜阎君起身离去,白悦山和徐志穹送了一程。   待回到小亭,白悦山问徐志穹:“尚峰,那罪业当真被夺走了?”   徐志穹泪痕未消:“白大夫,我还能骗你不成?”   白悦山皱眉道:“听你说那黑衣人的模样,倒是像他,只是杜阎君在这里,我又不好说起。”   像谁?   那是我胡编的。   徐志穹颇为惊讶,且做个擦眼泪的动作,极力控制着表情。   白悦山回到瑶琴边,叹口气道:“被人夺去也好,终究是个了结,尚峰,回去好好养伤,那昏君的事情,日后不要再过问了。”   徐志穹深施一礼,转身要走,又听白悦山道:“既是升了五品,便要做个真长史,道门的职守也得担当起来。”   徐志穹道:“陆长史攒下不少功勋,且对罚恶司兢兢业业,我不忍夺其长史之位。”   白悦山道:“既是不愿在京城做长史,换个去处也行,   滑州罚恶司被灭,道门几近废弛,赏善大夫苏轩明几次向我讨要人手,滑州也是个繁华之地,你去做个罚恶司长史也好,   北境也是缺人,大宣疆土北拓,几座行省无人打理,你挑一个地方,且把罚恶司修建起来,   西陲渊州也有空缺,你若愿去,我这便联络赏善大夫岳路三,本月便可上任。”   徐志穹默然片刻道:“我在京城,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且待日后……”   “尚峰,若是不想离开京城,便在赏善司,给我做个副手,你看如何?”   “这个……”这个倒也可以考虑。   白悦山蓦然起身,拉个架势道:“我新学一舞,你且看看,能不能猜出曲牌。”   徐志穹赶紧施礼道:“在下伤口不适,恐须更换疮药,先行告退。”   不行,这个不能考虑。   徐志穹迅速离开了赏善司。   白悦山索然无味坐在瑶琴前,喃喃自语道:“丢了,当真丢了么?当真丢了便好。”   一阵乌云飘过,落下几个雨点,白悦山有感而发,弹了一首《雨中花》。   曲子弹了一半,琴声戛然而止,白悦山按住额头,耳畔传来了阵阵嘶喊。   又是这声音。   “悦山,救我,悦山,救我,你却忘了知遇之恩么?救我,救我!”   白悦山捂住双耳,声音依旧在脑海回荡。   过了许久,声音仍不见消散,白悦山甚是恼火,且掀了石桌,把瑶琴摔个粉碎。   “救你!救你!我都不知你身在何处,让我如何救你!”   ……   离开赏善司,徐志穹径直去了阴阳司,去找韩辰。   韩辰昨日刚从浮州回来,跟太卜打了个招呼,一整天都躲在自己的小屋里研习医术。   徐志穹进门便问:“韩大哥,在白石寨的时候,你与那高福交手,当时可是伤了他的脖子?”   韩辰点了点头。   “过去这多时日,那伤口该愈合了吧?”   韩辰思量片刻道;“应该没这么快,那是我独门针法,而且还有童师弟的毒药,纵使有三品修为,要想痊愈,也得有三五个月的光景。”   难道真的是他?   难道他没有别的办法遮掩伤口?   “能不能贴个假皮,把那伤口遮住?”   “为何有此一问?”韩辰摇头道,“那毒药我试过,别说贴什么假皮,就是触碰一下,都剧痛无比,伤口只有暴露在外,才能痊愈。”   说到此,韩辰愣了片刻:“难不成你又遇到了高福?”   徐志穹道:“说不准是不是他,韩大哥,你曾说高福能随手取来不少机关陷阱,却又和钟参的手段大有不同?”   韩辰回忆片刻道:“确实不同,钟参的机关要比他凶悍的多,光是一道陷阱,里边便有机关无数,让人无从摆脱,   那人的机关倒是非常简易,若是用火便全是火,若是用刀便全是刀,出手挺快,但摆脱起来并不难。”   徐志穹思量片刻,没有作声。   高福当时用的恐怕不是墨家的三品技随心取物,而是冥道的八品技——万刑。   杜阎君,当很是他!   杜阎君就是那高福!   徐志穹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有接近三品的修为,技能用的非常纯熟,再加上韩辰对冥道并不了解,因而产生了误会。   杜阎君和怒夫教有来往!   韩辰道:“兄弟,若是再遇到那高福,莫要与他交战,且用我给你的银针给我传讯,我去对付他就是,你恐怕不是他对手。”   徐志穹点点头,问道:“浮州怒夫教那边,可有收获么?”   杀了高胜昌之后,徐志穹被陶花媛和童青秋送回了京城,孟世贞带着提灯郎去高胜昌的府邸抄家,韩辰则带着阴阳师去查怒夫教州坛。   韩辰道:“我和一众阴阳师找到了怒夫总坛,本来生擒了几人,想问出个详实,没想到他们身上都有蛊虫,当日便死了,   我在他们总坛之中找到一卷医经和一卷怒夫教内道的教规,回到京城本想立刻给你,不想怒夫教的教规被太卜拿了去,说要先看上两日。”   “无妨,我找太卜要来就是。”   “莫急,兄弟,别急着去找太卜,”韩辰拦住徐志穹,“自我昨日归来,便觉得太卜神智有些不清,陶师妹刚见过他,你上陶师妹那里问问状况,再去找他不迟。”   神智不清?   他又疯了?   徐志穹去了陶花媛的房间,见陶花媛正在收拾行囊。   “桃儿,你这是要去哪?”   陶花媛道:“师尊让我再去趟浮州,好好查查怒夫教。”   “不准去!”徐志穹拉住陶花媛的手,“跟我回侯爵府。”   陶花媛笑道:“这哪是我说不去,就能不去的。”   “我说不准去!”徐志穹突然提高了声调,吓得陶花媛一愣。   “你这是怎地了?”   “不准去浮州,不准去去查怒夫教,老老实实在我侯爵府里待几天!”   杜阎君和怒夫教有往来!   他想杀我!   他是望安阎罗殿的殿君!   连他都想杀我,只怕整个望安阴司都不想放过我!   他们肯定会对我身边人下手,在查明真相之前,不能轻易冒险。   陶花媛握着徐志穹的手道:“贼小子,难得你挂念我,师尊的命令岂能违忤,我自多加小心就是了。”   “我说去不得,便是去不得!”徐志穹转身走向门口,“我去跟太卜说。”   “你不能去找师尊!”陶花媛拦住了徐志穹,“师尊这两日不知是何缘故,总是念着没房子住,许是要找你讨债。”   “讨债怎地?不就欠了他三万银子,说好十年还清,还能催命不成!”   徐志穹拉开房门,却见太卜正在门外。   两人脸颊相贴,相距不过三寸。   徐志穹的鼻子,都要碰到太卜的脸了。   “那,那什么,太卜……”   “狂生,我正要找你,快些把东西给我,免得让你受苦!”   “什么东西?”   “却还装湖涂,你随我来!”   陶花媛上前拦住太卜道:“师尊,有话却好商量。”   太卜一挥衣袖,陶花媛飞到一丈开外。   “没你事,走远些!” 第431章 太卜的第一次   徐志穹和太卜,面对面坐在青灯前,默默对视。   虽说阴阳司没了,但太卜这间小小的单间里,依然能让徐志穹感受到熟悉的深邃与空旷。   “狂生,当初我举荐你去皇宫,让你到冰井务保护太子,这份恩情,你还记得吧?”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不是举荐,是逼迫,这却不能混淆。”   “不管来由如何,却成就了你和当今皇帝的一场缘分,这恩情,你终究不能忘了。”   “恩情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太卜有话且明说。”   老东西,当初明明是你利用了我,现在还跟我说什么恩情?   太卜思量片刻道:“当初太子之所以身陷困境,是因为身上多了一样东西,你可知道那件东西的下落?”   “太子身上多了件东西?”徐志穹故作惊讶,“你是说太子妃么?她也不是总在太子身上,有时候是在身前……”   “莫要胡扯!”太卜胡须一颤,“我说的是《怒祖录》!”   《怒祖录》?   太卜怎么会突然想起《怒祖录》?   联想之前韩辰所说的话,徐志穹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韩辰从浮州带回来一卷内道教规,太卜应该是找到了破译教规的方法。   太卜之前也肯定见过那卷《怒祖录》,因此联想到了破译《怒祖录》的方法。   徐志穹就曾在怒夫教规找到了破译《怒祖录》的算法。   可是太卜为什么要破译《怒祖录》?   看他如此严肃的神情,应该不是出于好奇,看来《怒祖录》对他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   至于到底是什么意义,太卜绝对不会说出来,这点徐志穹心里清楚。   从太子身上拿到的那本《怒祖录》,徐志穹还剩最后一小段没破译完,他手里有拓本,送给太卜倒也无妨。   但有两件事情必须要事先确认。   一是太卜是否有妥善处置《怒祖录》的能力。   二是太卜肯出多大价码。   当初从太子身上拿到《怒祖录》时,无论放到何处,《怒祖录》都会立刻回到太子身上。   徐志穹帮太子摆脱了《怒祖录》,自此两人成了兄弟。   换句话说,这卷《怒祖录》是徐志穹和粱玉阳友谊的起点。   如今太子已经成了长乐帝,虽说《怒祖录》已经不再对他构成生命威胁,可他发现《怒祖录》又出现在了自己身上,只怕要产生误解,甚至会对徐志穹失去信任。   “太卜,你应该知道这卷《怒祖录》的特性,稍有不慎便要重新回到圣上身上。”   太卜点点头道:“眼下我还没有把握化解《怒祖录》上的法阵,因此我只要个拓本就好。”   只要个拓本。   拓本的价钱,肯定不能和原版比,徐志穹可以考虑给太卜打个折。   “拓本倒是能拿到,只是要费点力气,《怒祖录》如今交给一位高人保管,我若是空着手去见高人,礼数上实在不妥!”   太卜皱起眉头,转而笑道:“说的有理,既是去见高人,是该备些礼物,你且说说,那高人都喜欢些什么,看看老夫这里有没有合适的东西?”   徐志穹道:“那高人喜欢银子。”   太卜冷哼一声道:“老夫正在筹措银两,重修阴阳司,钱是没有的,至多……今年的三千两银子不用你还了。”   “三千两?”徐志穹眼角一逡,“这也太看不起高人了!”   “罢了!”太卜一咬牙,“那三万两银子,都不要了。”   徐志穹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这倒还有些诚意,可若是光带银子去,还是庸俗了些。”   “你还想要甚?”   “要女人!”   “放肆!”   “太卜高徒陶花媛,乃绝色姝丽,徐某是想……”   太卜看穿了徐志穹的心思:“你是不想让她去浮州?”   徐志穹没有否认。   太卜冷笑道:“狂生,你得罪了人!你得罪了藏在暗中的人,却怕连累了小陶。”   徐志穹点点头:“太卜神机妙算,可知我得罪了什么人?”   太卜看着徐志穹,笑道:“和你道门相关的人,那道门不在人世。”   太卜知道徐志穹的道门,这点徐志穹非常清楚。   但太卜能算出徐志穹得罪了冥道,不得不承认他的智慧。   “容晚辈请教一句,对这不在人世的道门,太卜可有防备他们的手段?”   太卜轻叹一声:“你道门与他们相距最近,你尚且无法防备,老夫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恕晚辈僭越,晚辈之所以不想让桃儿去查怒夫教,就是怕遭了这道门的暗算。”   太卜点点头:“也罢,我让她留在阴阳司便好。”   “留在阴阳司,不如去我侯爵府。”   “去你侯爵府,改日给我抱个徒孙回来?”太卜嗤笑一声道,“我知你府邸之中有个三品长生魂,可你觉得那长生魂的手段在我之上?”   若论实力,梁振林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太卜。   他只要能保证陶花媛、童青秋和韩辰的安全,这笔生意就算谈成了。   徐志穹起身施礼:“若是太卜愿保桃儿周全,晚辈感激不尽,童大哥和韩大哥,也拜托太卜照顾,晚辈这就去拜访高人,明日便把拓本送来。”   “且慢,”太卜叫住徐志穹,犹豫良久道,“以你一己之力,对付诸多强敌,委实难为你了,我送你一件法器。”   太卜拿出一盏灯笼,递给了徐志穹:“你是提灯郎,时常提灯夜行,这灯笼给你倒也合适,   灯笼杆可伸缩,灯笼头能折叠,平时收在衣袖之中便好,危难之时,把它拿出来,注入阳气六分三厘五,阴气四分一厘半,余下半分,自行斟酌,它就亮了。”   徐志穹拿过灯笼,表情严肃的询问太卜:“亮了之后呢?”   “亮了之后,你可以提着它跑,尤其到了晚上的时候,你可以看得清路。”   徐志穹的神情依旧严肃:“可这和普通的灯笼有什么分别?”   “分别在于,它不用火,而且总能照在路上。”   “那不就是一个不用火的普通灯笼?”   徐志穹还没有想明白太卜的意思,太卜一挥衣袖,周围景致突然变换。   太卜不见了,他的小屋也不见了。   徐志穹处在一团浓雾之中,隐约看得见光亮,却完全找不到方向。   好浓的雾,低头看不见脚尖,比长生魂降临时的雾气还要浓。   这是什么状况?   太卜的迷魂阵么?   “狂生,点亮灯笼!”   徐志穹按照太卜所说,向灯笼注入阳气六分三厘五,阴气四分一厘半,灯笼没亮。   还剩下半分自己斟酌,徐志穹注入三厘阳气和两厘阴气,灯笼还是不亮。   再把阳气加两毫。   灯笼亮了。   这灯笼好费气机!   若不是徐志穹有阴阳七品修为,还真没有力气把这灯笼点亮。   些许清冷的白光从灯笼头里发散出来,比徐志穹平常用的红灯差了不少。   白光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小片光晕,似乎和寻常的灯笼也没有区别。   等等,有区别。   左侧的光晕比右侧光晕拉的更长。   徐志穹故意往右走了一步。   左侧的光晕拉的更长,右侧的光晕暗淡了许多。   耳边传来了太卜的声音:“狂生,路不在此,因为门不在此。”   路?   门?   这灯笼总能照在路上。   路,指向门。   也就是说,这灯笼能找到迷魂阵的出口!   徐志穹改往左侧走,左边的光晕渐渐缩短,证明偏差正在缩小,他回到了正确的方向。   直到左右光晕均匀,徐志穹开始朝前走,走不多时,右边光晕拉长,徐志穹该往右转了。   按照光晕的指引,徐志穹走了六十多步,浓雾豁然散去,他走出了迷魂阵,还在太卜的屋子里。   好法宝!   这灯笼是个导航利器,只是不知道应用范围有多大。   “太卜,这灯笼会指路!”   太卜点点头道:“这盏引路灯笼,是老夫第一次做出有灵性的法器,且把它给你了。”   太卜把第一次给了我!   “太卜,这引路灯笼只能在迷魂阵里指路,还是在别处也灵光?机关陷阱之中也能指路么?”   太卜笑道:“那要看你本事,也要看对方手段,引路灯靠阴阳二气摸索出口,你气机越强,它灵性越强,   可如果对方手段高超,灯笼用尽灵性也找不到出口,你也只能另想办法。”   徐志穹又道:“倘若迷途之中,不止一处出口,它会指向哪一处?”   太卜思索片刻道:“那要看它想去哪一处,毕竟这是有灵性的法器,是何心性,我也未必说的准,既是跟你待久了,想必会找一条离勾栏近的路。”   徐志穹点点头道:“既是太卜做出来的灯笼,还是会找离莺歌院近的路……”   “狂生无礼!快些去吧!”   徐志穹施礼告退,太卜叮嘱了一句:“若在阴间,冥道所向披靡,若在阳世,冥道处处受制,若是阴间入阳世,不要恋战,速速离去,这灯笼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阴间到阳世?   这话什么意思?   太卜没再解释,徐志穹收起灯笼走了。   看着徐志穹的背影,太卜长叹一声道:“狂生,小心保重。”   ……   徐志穹一路走回侯爵府,刚到半路,大雨忽至,等到了府邸,全身都被浇透。   夏琥赶紧给徐志穹换了一身衣裳,常德才烧了一锅水,伺候徐志穹洗了个澡。   泡在浴桶里,徐志穹思索着太卜说过的话,思索着他为什么想要《怒祖录》。   《怒祖录》除了记述了太祖皇帝和怒祖之间恩怨,还记载了一个关键信息,太祖皇帝和儒星一起吞吃了怒祖,成为了星宿。   难道太卜想做星宿么?   不管怎么说,太卜这次很是厚道,免了债务,还给了自己一件法宝。   这法宝还挺有趣,一会得好好试试。   洗过澡,徐志穹换上衣服,回到卧房里,关紧了房门,吹熄了灯烛,用阴阳二气点燃了灯笼。   苍白的灯光映在地上,靠近房门一侧的光晕渐渐拉长。   它找到了出口!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它懂我的意图,它知道我想让它做什么。   这灯笼还真有灵性!   徐志穹轻轻摸了摸灯笼杆,以示赞许。   苍白的灯光突然略显红晕。   这是怎地了?   害羞了?   徐志穹一笑,收回气机,灯火随即熄灭。   他将灯笼收进了袖子里,忽觉腰间有东西颤动。   是鸳鸯刃。   鸳鸯刃是有灵性的兵刃,突然颤动起来,一定有原因。   徐志穹摸了摸一对刀锋,鸳鸯刃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是什么状况?   它们刚才抖什么抖?   是因为我刚才摸了引路灯笼?   这兵刃还会嫉妒?   摸一下别人你们就嫉妒?你们这心胸也太狭窄了!   你看人家星铁戟多安稳,就在腰间,一动不动!   鸳鸯刃是苦极寒星打造的兵刃。   太卜制作的引路灯笼,能触发鸳鸯刃的感应,证明太卜的位格已经和苦极寒星接近了。   太卜办事厚道,徐志穹也不能坏了规矩,他用阴阳法阵封住了房间,带上笔墨纸砚去了小黑屋,给太卜做一份《怒祖录》拓本。   在小黑屋里完成一份拓本,难度其实不小,摸黑研墨,摸黑刷墨,还看不出拓印的效果,想得到一份合格的拓本,往往需要尝试好几次。   徐志穹正在研墨,手滑掉了砚台,墨汁不知洒在了何处,徐志穹在地上摸索半响,摸了两手湿黏。   没办法,在小黑屋里只能摸黑,因为这里点不着火。   点不着火……   点不着火,未必就不能点灯。   徐志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从袖子里,把引路灯笼拿了出来。 第432章 小黑屋的真面貌   小黑屋里是点不着火的,但有一盏灯,不需要火,也能亮。   徐志穹从袖口里拿出了引路灯笼,注入阳气六分三厘五,阴气四分一厘半。   剩下半分,自行斟酌,三阳两阴,徐志穹把气机注入之后,灯笼没亮。   难道是自行斟酌的部分出了问题?   徐志穹酝酿片刻,改为四阳一阴,注入进去。   灯笼还是没亮。   又试了几次比例,灯笼一直不亮,徐志穹发觉不是这半分气机的问题,而是气机的数量不够。   徐志穹直接把气机加大一倍,灯笼没亮。   再加大一倍,灯笼有了些许火光。   再加大一倍,灯笼终于亮了。   苍白的灯光照亮了眼前一尺方圆的地界,徐志穹第一次看到了小黑屋里的样子。   先是鞋面。   鞋面下方是斑驳的石板。   石板上有些许雾气缭绕。   徐志穹慢慢把灯笼举高,视线随着灯笼的光晕慢慢前移。   木头。   木制家具。   桌子?   案几?   椅子?   随着光晕不断上移,徐志穹突然看到木制家具上站着一个人!   徐志穹大惊,举起灯笼便打。   炫目的光晕袭来,徐志穹眯起了眼睛,发现对面那人也举着灯笼。   那人……好像是我。   对面不是桌子,也不是椅子,是一面银镜。   徐志穹的身躯清晰的呈现在银镜之中。   难道说,我每次来到小黑屋,都是对着这面镜子?   那我以前看到的画面是……   这件事很容易验证。   徐志穹摸索着灯笼杆,调动意象之力,回忆着太卜把灯笼交给他时的场景。   镜面上的景象出现了变化。   他看到了太卜的衣衫,和他自己的衣衫。   转动灯笼杆,切换视角。   他看到了太卜的脸和他自己的脸。   这一幕他刚刚经历过,画面如此的清晰,就连声音都在耳畔。   “若在阴间,冥道所向披靡,若在阳世,冥道处处受制,若是阴间入阳世,不要恋战,速速离去,这灯笼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这是太卜说过的话,一字不差。   徐志穹惊愕的看着镜子,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每次进了小黑屋,看到的景象,都是这镜子里的景象。   这九尺多高的银镜,让徐志穹想起了一件熟悉的物事。   孽镜台。   孽镜台照到罪业和亡魂,可以看到亡魂生前的罪行。   眼前的这面银镜,是一面高级的孽镜台,不需要罪业,也不需要亡魂,只需要一件物品,通过意象之力推断出线索,就能照出这件物品过往经历的事情。   既然有孽镜台的话,那周围还应该有……   徐志穹转动灯笼,缓缓移动着视线。   他看到了地上的堆积的一些杂物。   有一根犄角,这是昭兴帝的罪业。   有一些银两,这是徐志穹存在这里,用来应付不时之需的。   怒祖录就在旁边,还有一沓白纸,一个墨块,一方砚台,和刚才洒在地上的墨汁。   视线继续转动,徐志穹看到了一片幽暗与深邃。   他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一直管这个地方叫小黑屋。   这里的确很黑,看不到一丝光线。   但这里一点都不小,只是因为在绝对的黑暗之中,徐志穹不敢随意走动,所以产生了“小屋子”的错觉。   提着灯笼,借着幽暗的灯光缓缓往前走,徐志穹看到一张书案,很宽大的书案,比大庆殿中,皇帝用的书案还要宽大。   徐志穹扫视着书案上的陈设,上面整齐的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只青玉梅花笔洗。   笔洗是用来盛水洗笔的器皿,寻常人家用个瓷碗,装些水,也能洗笔。   但这只笔洗做的非常考究,用青玉凋刻成八枚花瓣,花瓣簇拥着花心,花心里装着一汪清水。   奇怪的是,这水居然还在。   按常识推断,这“小黑屋”里许久不住人,水早就该被蒸干了。   难道这里另有旁人?   徐志穹提着灯笼继续扫视,他看到了椅子,还看到茶几,屋子很是宽敞,绝不逊色于大庆殿,但整个布局,却让徐志穹十分眼熟。   这不就是个大号的判事阁么?   徐志穹举着灯笼,极力仰视着房顶,光晕所到之处,只看到一片雾气。   继续在屋子里扫视,徐志穹发现了一面屏风。   绕到屏风后面,徐志穹看见了一扇门。   门虚掩着,走进门里,徐志穹看到了一张卧榻。   和判事阁的格局一样,这是里屋,里屋是卧房。   难道说……   徐志穹提着灯笼,视线慢慢在床榻上移动。   他的心尖在一阵阵颤动,直到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须发皆白的道士,神情安详的平躺在床榻上。   徐志穹赶紧冲过去,摸了摸师父的手。   温热的,手还是温热的。   他又试了试师父的鼻息。   鼻息还在,很平稳。   师父还活着!   徐志穹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师父,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   你知不知道弟子晋升五品了?   饕餮外身那个王八蛋把你打伤了,   弟子替你报仇了!   弟子把那王八蛋交给了生克双星,把那王八蛋给炼化了……”   徐志穹坐在师父身边,碎碎念念讲着过往的经历:“师父,有些事情弟子实在不明白,冥道和昭兴帝之间到底出了什么勾当?他们为什么非要昭兴帝的罪业?为什么非要置弟子于死地?就连杜阎君都对弟子痛下杀手!   无论如何,弟子不会将那昏君的罪业交给杜阎君,查明真相之前,弟子绝不向这些王八蛋低头,   师父,你真的睡去了么?你是不是为了考验弟子,故意在这里装睡?你若真睡去了,那书案上的笔洗里为什么还有水?   师父,你若是装睡,且赶紧醒来,弟子一人应对诸多强敌,快要招架不住了,   弟子从未忘记过道门本心,主公道,主正道,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无论威逼利诱,哪怕刀山火海,弟子膝盖是直的,腰杆是直的,从未认过怂,也没服过软!”   看到师父慈祥的脸庞,徐志穹心里一阵酸楚,他提起毛笔,低声说道:“师父,若你真是睡了,我在你脸上画一朵花,你肯定不会醒过来。”   徐志穹在师父脸上花了一朵梅花,替师父盖好了被子。   “师父,你好好睡着,弟子明天再来看你。”   徐志穹提着灯笼,回到银镜前,捡起《怒祖录》,贴上白纸,开始拓印。   有了这些许光线,拓印变得容易了许多,他很快把《怒祖录》拓完,收好了拓本,正要离开,却把视线投向了银镜的另一侧。   按照判事阁的布局,银镜的另一侧应该是大门。   门外是什么地方?   第一次看见小黑屋的全貌,就想往门外走,是不是有点太作了?   这座一点都不小的“小黑屋”,很可能就是梁孝恩所说的星宿廊。   星宿廊是星宿居住的地方。   星宿是接近真神的存在,世间能有几人,能窥探到这么高位格的隐秘?   难得这灯笼中用,但并不代表它以后一直中用。   万一它今后不亮了,岂不要抱憾终生?   徐志穹提着灯笼,朝着大门的方向缓缓走去。   走了许久,徐志穹看到了一扇高不见顶的大门,轻轻推了一下,门轴发出紧涩的声音。   吱~   大门有些许松动。   徐志穹的气机快耗尽了,进入小黑屋本来就要消耗大量气机,这支灯笼也需要大量气机。   他拼上最后一点力气,把大门推开少许,侧着身子走到了门外。   门外是一条长廊,大概七八尺宽。   长廊!   这长廊才是星宿廊?   借着光晕带来的一点视线,徐志穹左转,沿着走廊缓缓前行。   走了一百多步,徐志穹停了下来,提着灯笼沿着斑驳的墙壁扫视,他看到了另一扇门,同样高不见顶的大门。   这条长廊里到底有多少门?   这扇门的背后又是什么?   也是判事阁么?   和之前同样宽广的判事阁。   徐志穹轻轻推了推大门。   大门关的很紧,比“小黑屋”的大门要紧的多,好像上了暗锁。   徐志穹想加大些力气,忽听里面传来了些许声音。   是脚步声!   里边有人!   徐志穹后退一步,听到门上传来了淅淅索索的声音。   有人在屋子里,正趴在门上,倾听者门外的动静。   他会开门么?   他是什么人?   我就不该这么作!   他要是出来该怎么办?   我气机耗尽,根本没办法和他打!   徐志穹想立刻原路退回,忽听门里传来了声音。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你来救我了!”   谁来了?   他把我当做谁了?   “悦山,是你么?我等你好久了!” 第433章 长廊惊魂   悦山?   屋子里的人,一直重复着“悦山”。   他指的是白悦山么?   徐志穹没作声,且默默倾听。   屋子里那人又发出了喊声,声音低沉浑厚,像是个五六十岁的男子:“悦山,你莫怕,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之前是我误解了你,   咱们道门之中,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咱们祖师偏爱你,这也是你的福分。”   咱们道门?   咱们祖师?   这是判官道的?   那人又道:“我不该怀疑你,你也别再记恨我,我对你有知遇之恩,这份恩情你终究不能忘了!悦山,悦……”   声音停顿许久,又重新响起。   “悦山,是你么,当真是你么?你倒是说句话呀!”   一股杀气从门缝之中飘来,对方起了疑心。   怎么办?   不理会他,直接离开?   那样他就认定我不是白悦山,从他身上再也探听不到什么机密了。   徐志穹没说话,学着白悦山的声音,叹了口气。   只是一声叹息,对方应该分辨不出来。   他果真没分辨出来。   “悦山,你为什么叹气?你忘了咱们昔日的情分?你还记恨我?”   对方的语气充满了失望,在哀怨与叹息之中,渐渐没了声音。   徐志穹小心翼翼后退。   今夜不能再和这厮接触了。   且等回到凡间,好好学学白悦山的声音和语调,多练习些时日,再来他这里套话。   刚走两步,那屋子里突然又出了动静。   “嘿嘿嘿嘿!”   一阵阴森的笑声让徐志穹骨寒毛竖。   对方的声音变了,不再厚重,不再低沉,声音变得嘶哑而凄厉:“白悦山,你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你不想救我,还来这里作甚?   你想看看那老家伙是不是还活着?我告诉你,他活不了多久!   你以为他把带到这地方,以后就会把道门托付给你?”   什么情况?   师父曾经把白悦山带到过星宿廊?   “嘿嘿嘿嘿!”笑声再度传来,“你以为这地方一直能困住我?等他死了,这地方自然会崩塌,到时候我就能出去,   若是你现在肯救我出去,咱们的情分不变,若是你不肯救我,等我出去之后,第一个便杀了你!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阴森的笑声在长廊之中回荡,徐志穹胸口一颤,仿佛挨了一下重击,剧痛之下,差点栽倒在地。   他提着灯笼,以最快的速度退回了“小黑屋”,关上了房门。   房门关上了,可笑声极具穿透力,始终在耳畔萦绕。   他追来了?   徐志穹迅速用灯笼扫视着大门。   他想把这大门锁上,可斑驳的大门上没有找到门闩。   那鸟厮若是逃了出来,肯定对师父不利,得想办法拦住他。   可是该用什么拦住?找个桌子把门顶住?这能有用么?   “嘿嘿嘿嘿!”   笑声接连不断,徐志穹的思路变得越发混乱。   他拿出鸳鸯刃,割破手指,利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这鸟厮逃不出来。   若是能逃出来,他早就出来了。   必须尽快离开这,气机即将彻底耗尽,继续留在这里会有性命之忧。   留在这里毫无用处,这鸟厮修为高深,光是这笑声就能威胁到我性命。   徐志穹具平缓落地之象,坠落到了凡间。   他收了灯笼,整个人垮塌下来,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气机所剩无几,徐志穹躺在床上,只觉天旋地转。   被关在那屋子里的人到底是谁?   是师父把他关今去的么?   他和白悦山有什么关系……   思绪渐渐迟缓,乏困不堪的徐志穹陷入了沉眠。   睡了两个多时辰,徐志穹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身边一片漆黑。   这是什么地方?   我又回到了小黑屋?   这怎么可能?   徐志穹迅速从袖口里摸出了灯笼,注入阴阳二气,灯笼缓缓亮了起来。   面前是一面银镜,我果真又回来了!   我为什么要回到这里?   是我自己回来了?还是师父召我回来的?   难道师父出事了?   徐志穹提着灯笼,朝着里屋的方向走去。   刚走两步,忽听身后传来了门轴的声音。   “吱~”   有人开门!   徐志穹默然转身,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了星铁戟。   “吱~咯咯~”门轴在不停的响。   “嘿嘿嘿嘿!”毛骨悚然的笑声再度来到耳畔。   “我说过,那老家伙就要死了!他现在已经死了!   我说过,等他死了,我会来找你,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嘿嘿嘿嘿!”   徐志穹咬牙备战,听着大门缓缓打开,眼前似乎有了一道人影。   周围景象突然变得模湖,缓缓消散。   骇人的笑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贴在额头上的温暖和柔软,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徐志穹睁开眼睛,看见了眼前的夏琥。   夏琥轻轻揉着徐志穹的额头:“怎么了,做噩梦了?”   徐志穹的头发被汗水浸透,他艰难坐起身子,喘息了半响:“噩梦,一场噩梦!”   “我时才听见你在屋里喊叫,赶紧跑过来看看,你额头好烫,应是染了风寒,我去给你打些水,再给你寻些药来。”   夏琥起身要走,徐志穹紧紧扯着她衣襟:“别走,哪也别去。”   这不是戏谑,也不是占便宜。   看着徐志穹那煞白的脸,夏琥知道他是真的害怕。   “莫怕,莫怕,”夏琥抱住了徐志穹,“娘子在这。”   常德才推门进来,看了一眼,轻声道:“夫人,你在这陪着主子,我去煮些汤药。”   她关上房门来到院子,却见韩笛伸着头向门里张望。   常德才皱眉道:“看甚来,任地没规矩!”   韩笛低着头躲在一旁,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个叫夏琥的女人哪一点比我好?   当初我若是对徐志穹好些,如今已经做了侯爵夫人,却比嫁给余杉还要风光。   命数,终究是命数不济!   韩笛正当懊恼,常德才招呼一声道:“噼些木柴来,别在那傻站着!”   ……   徐志穹喝了药,缩在夏琥怀里沉沉睡去。   为什么会这么恐惧?   徐志穹也无法理解。   他都没见到那人的长相,竟然会被吓成这副模样?   这一觉睡到了次日黄昏,夏琥一直在身边照料,寸步不离。   等到徐志穹醒来,夏琥喂他吃了些粥,徐志穹渐渐恢复了气力,思绪也清醒了许多。   “好娘子,咱们昨夜把生米煮成熟饭了么?”   “呵呵!”夏琥嗤笑一声,“你昨夜软成那样子,拿什么东西做饭?”   娘子学坏了。   看她哈欠连天,很是疲惫,徐志穹且劝她回房歇息。   待夏琥离去,徐志穹拿出纸笔,对昨夜遇到的那个怪人做了一个大致的推测。   如果把所有因素全考虑进去,思路就彻底乱了,比如说那人会不会是流落在凡间的某个恶徒?又比如说那人会不会是某位败在师父手上的星官或是星宿?   这些状况不是不可能发生,只是发生的几率不会太高。   把所有发生几率不高的状况全都排除,在不太严谨的情况下,徐志穹先做了一个相对合理的推断。   这个人,是判官道的高品修者,至少和白悦山相当。   他和白悦山非常要好,对白悦山有知遇之恩,后来因为白悦山受到师父的宠爱,甚至有机会去了星宿廊,导致这人和白悦山彻底反目。   后来又因为某种原因,他被师父困在了星宿廊之中。   他一直在向白悦山求救,白悦山也确实有意救他,因此他昨晚把我当成了白悦山。   昨晚是我第一次看到“小黑屋”的模样,一切对我来说都太过陌生,遇到这名男子又属于突发情况,我因此受了刺激,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等等。   最后这一段推测,不合理!   我遇到的突发情况很多,虿厄元星、饕餮外身,血生孽星、穷奇残魂,再加上我身体里的怪物,他们都给过我很多惊吓,可我从未向昨晚那么恐惧。   若是没有夏琥在身边,昨夜我可能会被那场噩梦逼疯。   这恐惧来的并不寻常,这其中应该有某种技法。   恐惧的技法……   在徐志穹的认知范围之内,把恐惧当做武器的,只有梼杌凶道。   难道说那人和梼杌凶道有关?   再去“小黑屋”里看一眼?   看看师父的状况如何,再看看那鸟厮又有什么动静?   可我若是贸然去了,弄不好又要受惊。   别小瞧了这一场惊吓,对徐志穹造成的伤害可是实打实的。   不能莽撞,不能轻易再去小黑屋。   看昨夜的情形,师父应该关了他很久,这鸟厮一时半日绝对出不来,且等我先做些防备……   “嘿嘿嘿嘿!”   徐志穹打了个寒噤。   这笑声怎么又出现了?   这是我的幻觉,还是因为这鸟厮跟过来了!   悚惧间,常德才推门走了进来:“主子,外边有个俊俏的姑娘找你,说是阴阳司来的。”   俊俏姑娘?   桃儿来了?   应该不是。   常德才认得陶花媛,若是她来了,肯定无须通传,直接进门就是。   阴阳司的漂亮姑娘?   还能是谁?   何芳?   现在是芳华公主,还是平章军国重事,她已经不能算是阴阳司的人了。   徐志穹来到门前,发现果真不是何芳,是弦月。   徐志穹跟着武栩第一次去阴阳司时,曾遇到过这位姑娘,这位姑娘因为擅长数算,当着太卜的面,用极恶毒的语言挖苦过徐志穹和武栩,后来被徐志穹的数算之力杀得体无完肤,差点当场自尽。   站在徐志穹面前,这位姑娘很不自在,能看的出来,她对徐志穹还是有那么些记恨。   “运侯,师尊请您去阴阳司一趟。”   徐志穹揉揉额头,只因受惊,却还把正事忘了。   他拿出《怒祖录》拓本交给了弦月,弦月却不敢收。   “师尊有过吩咐,请运侯亲自把东西送到阴阳司,我不能经手,更不能过目。”   老家伙,还挺小心。   徐志穹跟着弦月到了阴阳司,等进了屋子,却见太卜面色铁青看着徐志穹。   “狂生放肆,言而无信,连老夫也敢欺骗?”   “遇到些难缠的事情,却来的迟了些。”徐志穹把拓本交给了太卜。   太卜从不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写在脸上,但当看过拓本之后,他有些掩饰不住喜悦。   什么事情把他激动成这个样子?   这本《怒祖录》为什么对他这么重要?   太卜收好拓本,看了徐志穹一眼,见其脸色煞白,且问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是遇到……”徐志穹正想着如何跟太卜解释,阴森的笑声又在耳边回响。   “嘿嘿嘿嘿!”   徐志穹下意识捂住了额头。   太卜观望片刻道:“狂生,你是不是和凶道修者交过手?” 第434章 悚息啮魂   太卜好眼力,一眼看出要害。   “昨夜为太卜求取拓本时,遇到一名不知身份的强人,听他笑了几声,我便受了惊吓,发了一夜噩梦,至今仍觉后怕。”   “只是笑了几声?”太卜沉思许久,“是个什么样的强人?”   徐志穹摇头道:“说来惭愧,都怪我修为不足,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太卜点点头道:“若是从技法来看,那人修为的确在你之上。”   “我中了什么技法?”   “梼杌四品技——悚息啮魂。”   四品技?   困在星宿廊里的男子,已经有了梼杌四品修为?   那他还是不是判官道门中人?   难道我此前的推断有误?   太卜接着说道:“悚息,乃悚惧之具象,纠缠于生息之中,悚息啮魂是梼杌道各技法中,最恶毒一类,   施术者以声音传递悚息,人若收到悚息,悚息便扎根于魂魄之中,日夜啮咬,直至将三魂咬去一魂,   待魂魄不全时,人会为悚息操纵,如同血肉傀儡。”   徐志穹大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凄厉的笑声又在耳畔回荡。   “太卜,可否帮晚辈破解了这技法?”徐志穹只能向太卜求助,实在不行,再把那三万银子倒回去。   太卜叹息一声道:“破解之法有二,但皆非阴阳道门之术,一是由儒家高品修者,以无邪之技,将悚息驱散。”   徐志穹如释重负:“这个好说,我去浩然书院,找左楚贤院长帮我就是。”   太卜摇头道:“左楚贤修为不足,至少要找儒家三品修者。”   三品?   找谁?   公孙文,合适么?   “这方法怕是不行。”   太卜又道:“还有一法,寻觅一混沌道修者,用八品技——塞听,强行驱逐悚息。”   混沌修者。   徐志穹立刻想到了何芳。   太卜叹道:“何芳修为不足,刚到混沌七品,一朝一夕恐难驱逐悚息。”   除了何芳,还能有谁?   太后!   太后还羁押在皇宫。   请她来帮我驱逐悚息?   她能帮我的几率几乎为零,她能害我概率倒是很大。   “除了这两种方法,再没有别的手段破解?”   “有,”太卜道,“杀了施术之人。”   把那鸟厮放出来,然后杀了他?   我有能力杀了他么?   那人梼杌道的修为已经到了四品,倘若判官修为也到了四品,甚至在四品之上,让我用什么方法杀了他?   最关键的是,我不能把帮手带到星宿廊上去。   这事关道门的隐秘,更关乎师父的安危。   这可如何是好?   “罢了,我且去找何芳试试。”   太卜长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据老夫所知,梼杌四品修者,已有百余年未见,而今突然出现在大宣,却是大凶之兆,   何芳那丫头倒也有些分寸,若是她做不到的事情,定然不会蛮干,你也不要勉强于她,她若救不了你,你再来找我,咱们共商良策。”   徐志穹心情甚是凝重。   如果何芳真帮不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实在不行,就到星宿廊上跟那鸟厮拼了!   “太卜,前日在苍龙殿和圣威长老闲谈,偶然听他提起星宿廊之事,却说星官住在星宫之中,星宿住于星宿廊,不知星宿廊是什么所在?”   徐志穹想从太卜这里探听一些消息,看看星宿廊有什么可以利用的资源。   没想到太卜神情颇为慌乱:“星宿廊的事情怎能问我?老夫哪里知道星宿廊的事情?你莫不是在哪里听到了流言?”   奇怪了,太卜的反应怎么这么强烈?   徐志穹没心思追究其中的原因,他都快成傀儡了,也顾不上探究太卜的想法。   “晚辈这就去找何芳,这便告退了。”   看着徐志穹离开了阴阳司,太卜长出一口气,拿出了拓本,细细演算。   一边算,太卜一边笑。   星宿廊的机密,就藏在《怒祖录》之中。   等找到修建星宿廊的方法,生克星宿便有住处。   他们有了住处,我便有了住处。   有了天上的住处,便能脱离凡尘。   ……   徐志穹来到平章军国重事府,闻听徐志穹来了,何芳欣喜相迎,看到徐志穹脸色奇差,赶紧问道:“志穹哥,你这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徐志穹长叹一声,把中了悚息啮魂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何芳闻言神情凝重:“不是我不想帮你,我真担心会害了你,这技能如此狠毒,连师尊都没办法化解,凭我这点修为……”   徐志穹叹道:“除你之外,却没人能帮我。”   何芳思量片刻道:“咱们去找李画师,他一定有分寸,到时候我来施术,李画师在旁指点,想必万无一失!”   差点把李沙白忘了。   两人即刻动身去了李七茶坊。   李沙白正在作画,一对卷侣在李沙白面前不停变换姿势,李沙白将整个过程一一描画下来。   何芳经历的还是少了些,看的面红耳赤。   这场面却比勾栏来的精彩,可惜徐志穹无心欣赏。   见何芳和徐志穹到了,李沙白让那对卷侣先去歇息,他自洗了手,沏好茶,正待招呼两人,却听徐志穹说道:“李画师,我中了悚息啮魂。”   “悚息啮魂?梼杌四品技?”不愧是活了上千年的李沙白,见识果真广博。   可从神情来看,李沙白也觉得棘手:“怎会中了这手段?大宣怎会又出了梼杌四品?你确信是中了悚息啮魂?”   何芳道:“师尊看过了,应该不会错。”   李沙白仍觉得怀疑,徐志穹把症状说给了李沙白,这回李沙白相信了。   他和太卜掌握的信息完全一致,破解悚息啮魂的方法只有三种。   “公孙文那败类自然不用指望,想找到那强人也非易事,太后信不过,芳华公主修为又不济……”   李沙白正当犯难,徐志穹问道:“我昨夜中了技法,却要多久会丢失一魂?”   李沙白道:“以你当前修为,至多支撑半个月,半个月后如还未化解,则魂魄受损过重,无法痊愈,一月之后,将彻底丢失一魂,成为血肉傀儡。”   半个月?   半个月之内,有办法杀了那人么?   胜算微乎其微。   徐志穹神情沮丧,脑海嗡嗡作响,却也想不出个主意。   何芳在旁看的焦急:“李画师,求你想个办法。”   李沙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下却没根治的办法,但凭殿下修为,应该能暂时压制悚息,把半个月的时间延长到三个月。”   徐志穹眼中闪过些许光芒。   何芳连连点头道:“且说让我怎做?”   李沙白道:“用塞听之技,只出六分力气,用在运侯身上。”   “六分力气?”何芳一怔,“这分寸,我却拿捏不好。”   “放心,我帮你拿捏就是!”李沙白转脸对徐志穹道,“劳烦运侯把衣裳脱了。”   “呃,是脱了外衫么?”   “内衫,外衫,全部脱去!”   “这却,不妥吧!”徐志穹看了一眼身边的何芳。   “性命攸关,运侯,不要顾及太多。”   何芳红着脸转过身去,徐志穹脱个干干净净,双手交叉,挡住了根基。   李沙白刺破指尖,用血在徐志穹背后画了一只异兽。   这异兽身材滚圆,四肢粗短,憨态可掬。   但这仅限于身形,若是看脸,就觉得奇怪了。   异兽的脸上,没有五官,完全空白的一张脸上,却能看出些让人无法描述的神情。   好像欢喜,又好像癫狂,明暗交错之间,神情也在不停变换。   李沙白道:“混沌有万相,万相即无相,此乃万相之一,又称凡尘无窍之相,殿下,将塞听之技,施展在这画上。”   何芳转回身子,盯着徐志穹看了片刻。   李沙白道:“血迹快干了,先施术法,再看不迟。”   何芳连连答应,一只手轻轻放在徐志穹的嵴背之上,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徐志穹的耳朵。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何芳完成了术法。   徐志穹穿好衣裳,向何芳和李沙白道谢。   何芳连连摇头道:“志穹哥,若说谢字,可是让我惭愧,我根本没帮上你。”   徐志穹听着何芳的声音有些朦胧,听力好像出现了严重下降。   何芳低下头道:“用了塞听之术,听力要暂时折损七分,终究怪我修为不济,却也没能……”   李沙白道:“话不是这般说,三个月时间,我等尚有办法,咱们分头行事,   运侯,你且动用所有可用之人,查明那梼杌修者的身份。”   徐志穹点了点头。   查明他身份谈何容易,动用多少人都没用,这厮根本不在凡间。   李沙白又对何芳道:“我要去趟北境,劳烦公主去趟皇宫。”   ……   十方勾栏,掌柜蔑十方温了一壶酒,站在二楼长廊之上,一边赏舞,一边看着往来的客人。   舞曲到了高潮,舞姬扭动腰枝,变换阵列,在二楼看的最为清楚。   虽是这里的掌柜,可这美景,蔑十方总觉得看不够。   身后雅室之中,突然传来些许声音。   蔑十方赶紧进了雅室,但见墙上画轴颤动,李沙白从画卷之中走了出来。   蔑十方赶紧上前施礼:“弟子见过师尊。”   李沙白道:“我听说公孙文近日现身在北境,可有此事?”   蔑十方点头道:“前日有人在碌州见过他。”   李沙白道:“查明其行踪,我有事情找他。”   ……   皇宫,宝慈殿,寝宫。   一脸憔悴的太后柴秋慈,默默坐在卧榻之上,一语不发。   宝慈殿是太后的居所,现在成了软禁她的囚笼,没有长乐帝的允准,她不得踏出寝宫一步。   何芳知会了门口的内侍,缓步走进了寝宫,看着卧榻上的柴秋慈,且躬身施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母后?”柴秋慈冷笑一声,“芳华公主,莫要折煞我,我可担当不起。” 第435章 母后,你当真不怕?   何芳再度向太后施礼:“母后,孩儿一直挂念着你。”   太后柴秋慈冷笑道:“却是挂念着我何时死吧!”   “母后这么说,却是寒了孩儿的心。”   “你寒心?在凉芬园时,你勾结逆贼一并来算计我,却不问寒不寒了我的心?”   “战场之上,各为其主,你保先王,我保新君,孩儿不想与母后为敌,实在是情势所迫。”   柴秋慈哼了一声:“说什么各为其主?跟我说任多作甚?芳华公主找我,到底有何贵干?”   何芳也不隐瞒:“孩儿今日来找母后,是为了请母后救一个人。”   “救什么人?”   “孩儿的意中人。”   “意中人?”柴秋慈一愣,转而笑道,“是那个姓徐的吧?那可是通天入地的大人物,圣威长老,阴阳太卜,画师李沙白,哪个不照应着他?就连当今皇帝都和他称兄道弟,还用得着我来救他?”   何芳道:“这件事,还真得母后出手,别人都没那手段。”   “你先说他遇到了什么事?”   “母后先说答不答应?”   柴秋慈看了何芳一眼:“你这是来求我?我不答应你,你又能如何?”   何芳很有耐心:“母后今天不答应孩儿,孩儿明天再来,明天若是不答应,孩儿后天再来,后天若是不答应,孩儿就未必会来了。”   柴秋慈嗤笑道:“你不来怎地?我还求着你来?”   何芳沉默半响,慢慢又露出了笑容:“母后,一个人住在这宝慈殿里,不觉孤单么?孩儿时常来陪陪母后,母后心里不欢喜么?”   “我有什么欢喜?”柴秋慈连笑了几声,“你以为我和你有多少情分?”   “或许没有太多吧,”何芳叹口气道,“当初母后把我送出皇宫的时候,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也不只是那时候,母后好像一直不愿意见我,若不是想拴住先王的心,你都未必肯把我生下来。”   柴秋慈笑道:“你既是心里清楚,还来求我作甚?我和你没什么情分好讲,又凭甚帮你?”   “不只是帮我,也是帮你,”何芳的笑容之中突然多了几分寒意,“有些事情,孩儿心里清楚,母后心里未必清楚,你是孩儿的母亲,也只是孩儿的母亲,当今皇帝的母亲,可不是你。”   柴秋慈一咬牙:“那又怎地?我终究是大宣的太后!”   “或许明天就不是了呢?”何芳微笑的看着柴秋慈,“又或许大宣明天没有太后了呢?”   柴秋慈怒喝道:“我看谁敢动我!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量!”   何芳神色淡然道:“母后,息怒,有些事情,孩儿记得,母后记得,却以为大宣的皇帝不记得?皇帝的母亲在安淑院,难不成母后真的忘了?”   “我不怕!让他来!让皇帝来杀我!我伸着脖子等着他!”柴秋慈放声咆孝。   何芳没作声,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柴秋慈却觉得寒意越发强烈。   何芳给柴秋慈递了一杯茶,放到了柴秋慈手上。   柴秋慈接过茶杯,她担心茶里有毒。   她猛然抓住了何芳的手腕。   宝慈殿一阵颤动,柴秋慈刚一动用气机,似乎触发了某种机关,吓得她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何芳笑道:“母后不是说不怕么?”   柴秋慈气得脸色发青。   何芳又道:“母后,一个人独居宝慈殿,终日清汤寡水,粗茶淡饭,想必母后也受了不少苦,   若是宝慈殿住够了,孩儿且跟皇帝说说,换个地方给母后住,   若是这一世的苦受够了,孩儿也跟皇帝说说,不再让母后受苦。”   柴秋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从案几上拿起茶壶,丢向了何芳:“你给我走,走远些,莫再让我看见你!”   何芳躲过茶壶,擦了擦身上的茶水,微笑道:“孩儿明天再来探望母后。”   看着何芳远去的背影,柴秋慈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性情到底像谁?   怎就让人如此生畏?   出了宝慈殿,长乐帝在门口焦急等待。   “妹子,太后却怎说?愿意答应下来么?”   何芳摇了摇头。   长乐帝连连跺脚道:“我且说你好生和她商量着,时才我怎还听见了争吵声?”   何芳笑道:“不算争吵,叙叙旧情罢了。”   长乐帝道:“只要他肯救志穹,我立刻恢复她自由身,她要什么条件都能商量。”   何芳摇头叹道:“就是她答应下来,也未必作数,皇兄,我知道她性情,若是想救志穹哥,这事你必须听我的。”   “罢了,我听你的,”长乐帝长叹一声道,“哪来这么个梼杌四品?志穹怎会招惹了他?”   ……   徐志穹走在路上,正在反省。   难得从太卜那里得到一件宝贝,能看看小黑屋的样子。   看就看了,还非得到门外去作死。   要说平时作死的事情也没少做,但没想到成功来的如此突然。   思索间,徐志穹来到了威义府。   武栩下葬之后,世间只留下了一个亲人,就是他的妻子辛楚。   按照顿顽星君的吩咐,昭兴帝把原本的侍郎府留给了武栩,更名为威义府,其遗霜依旧按照侍郎夫人的待遇,生活在府邸中。   平时,徐志穹在暗中给过辛楚不少照顾,有一段日子,昭兴帝停了威义府的俸银,徐志穹偷偷往威义府送过银两,此前有龙怒社的弟子来威义府闹事,徐志穹当即砍了他们脑袋,让他们再也没敢靠近府邸。   但徐志穹很少拜访辛楚,毕竟这涉及到避嫌的事情。   今天见徐志穹来,辛楚颇感意外:“叔叔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武栩生前把徐志穹当做兄弟,这点辛楚是知道的,故二人一直以叔嫂相称。   徐志穹道:“今日来找嫂嫂,是为听曲。”   这话也就是徐志穹说出来,换做别人,还以为是在嘲弄辛楚的出身。   辛楚诧道:“叔叔为何要听曲?”   徐志穹道:“为攀上一位附庸风雅的朋友,嫂嫂且把那知名的曲目弹上几首,只谈一段便好,我记性还不错,应该能分辨个大概。”   辛楚取来古琴,把知名的曲目,一样弹奏一小段,徐志穹凭着在勾栏之中的积累,一天时间,记下了三百多首曲目。   离开了威义府,徐志穹来到了赏善司。   青山之下,小溪之旁,白悦山抚着琴弦,看着徐志穹,笑道:“尚峰,你却想清楚了,愿意来做我的副手?”   徐志穹笑道:“这事情还得多思量几日,今日来此,是想听大夫弹曲。”   白悦山一愣:“此话当真么?”   “当真!”徐志穹坐在了白悦山对面,“我是真心喜欢听曲,可勾栏里那些庸俗曲调实在听腻了,想来大夫这里听些雅乐。”   白悦山皱眉道:“你好放肆!怎敢把我和勾栏之流相提并论?”   “在下便是个庸俗的人,”徐志穹一脸惭愧道,“既是惹大夫不悦,在下走就是了。”   徐志穹要走,白悦山喝一声道:“你越来越没规矩,当这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徐志穹赶紧坐回了原处。   白悦山抚住琴弦道:“既是有心研习雅乐,也难得我有这般兴致,且指点你一二,我先奏上一曲,你先听听曲牌。”   还是这老规矩。   徐志穹点点头,专心听曲。   白悦山轻抚琴弦,弹奏起来,第一曲只弹了开头,徐志穹便道:“好喜庆的曲子,这是《金缕词》。”   白悦山点点头道:“有些长进,再听这一首。”   白悦山再弹第二曲,徐志穹多听了片刻,又道:“此曲恬淡,应是《水晶帘》。”   白悦山点点头道:“若只是弹曲,怕是难不住你。”   徐志穹做好了准备,他要跳舞了。   果不其然,白悦山当即起身,翩然起舞:“当初我跳些寻常曲目,都被你猜出了曲牌,今日且跳一个生僻些的!”   这曲子确实生僻,若不是昨日得了辛楚的指点,徐志穹还真就猜不出来。   “大夫舞步热切,舞姿率真朴实,此曲当为《千秋岁令》!”   白悦山赞叹道:“好眼力,你再看一曲!”   生僻的曲子难不住徐志穹,白悦山故技重施,又跳了一首自创的曲目。   当初徐志穹管这类曲目叫夏姬八眺。   今天若是再这般说,却要冒犯了白悦山。   但徐志穹接下来给出的答案,却比夏姬八眺还让白悦山恼火。   等白悦山跳到一半,徐志穹道:“白大夫,此曲名唤《星宿廊》。”   舞姿戛然而止,白悦山默默看着徐志穹。   “你时才说什么?”   “在下时才是说,这曲子名叫《星宿廊》。”   白悦山逡起眼睛道:“你见过星宿廊?”   徐志穹摇头道:“不曾见过,但我听说白大夫去过,故而想在白大夫的舞姿之中,看看这星宿廊到底是何模样。”   白悦山回到石桌前,拨弄琴弦,弹起了曲子。   徐志穹听不出曲牌,只听到满满的杀气。   曲子弹到一半,白悦山猛然拉起一根琴弦,对准了徐志穹:“这事情是谁告诉你的?如实说来,我饶你一条性命。” 第436章 呼呀!且听我唱一曲芭蕉雨   白悦山对徐志穹动起了杀心,这点在徐志穹的意料之内。   师父曾经跟徐志穹说过,在任何人面前不准提起他的名号。   假如白悦山真的去过星宿廊,假如带白悦山去星宿廊的人是师父,那白悦山肯定也收到过类似的警告。   徐志穹看着眼前的琴弦,面带笑容道:“大夫,这事情让我从何说起……”   “别绕圈子!”白悦山语气冰冷,“我问你,是谁告诉你我去过星宿廊?”   徐志穹看着白悦山道:“这人的身份不能透露,至于为什么不能透露,你懂。”   他在暗示白悦山。   白悦山愣了半响,难道这是祖师告诉他的?   道门里的人都曾说过,马尚峰背后有高人相助,不然他也不可能用不到两年的时间升到五品。   可师父为什么把我去过星宿廊的事情告诉他?   难道师父和他无话不说?   还是他信口胡说,故意诈我?   白悦山手里依旧攥着琴弦,徐志穹手里则攥着中郎印。   在白悦山松手的一刻,徐志穹有绝对的把握能逃走。   可问题是逃到了中郎院之后该怎么办?   白悦山随时也可以追到中郎院去。   这一点徐志穹早有准备,常德才和杨武都在中郎院等着,白悦山真要追过去,三个人打一个,徐志穹还真就不怕他。   但徐志穹不想和白悦山打。   他是来求白悦山帮忙的。   白悦山又问:“你在哪里听过这番话?”   徐志穹道:“这事情,也不能对你说。”   与祖师相关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能提起,这确实是祖师当初的叮嘱。   当真是祖师让他来找我的?   白悦山还是有些怀疑,他冷笑一声道:“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你来找我做什么?”   徐志穹道:“只想问白大夫一句话,道门倘若出了败类,当年还对白大夫有恩,如今这败类身陷令圄,白大夫救是不救?”   白悦山心头骤然缩紧,手中的琴弦颤了一下。   在那一刻,他有一种冲动,他想干脆杀了马尚峰灭口。   可白悦山终究还是把琴弦放了回去。   他的良知不允许他这么做。   马尚峰是他认识的判官之中最特别的一个。   别的判官极力摆脱凡尘,却因凡尘之中诸多顾虑,而畏首畏尾。   马尚峰卷恋于凡尘,不肯离去,可他眼中没有顾虑,只有天理。   这样的判官,担得起道门的重任。   白悦山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他下手。   他把琴弦慢慢放下了。   徐志穹长出了一口气,他没有找错人。   赏善大夫白悦山。   清澈如水,又深不见底。   他去过星宿廊。   他见过师父。   他是深得师父信任的人。   如果想找一个帮手和徐志穹一起上星宿廊,杀了那个神秘人,白悦山是唯一的选择。   白悦山重新调好了琴弦,曲调再度响起,问徐志穹道:“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试探我?”   徐志穹摇头道:“我来找白大夫,是有事相求。”   “你想让我作甚?”   徐志穹道:“我想除掉那道门败类,不知白大夫愿不愿意帮我。”   白悦山轻叹一声道:“尚峰,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道门败类,是什么身份?”   徐志穹摇头道:“不知,我只知道他修炼了邪道。”   白悦山又道:“你知不知道他为道门立下了多少功勋?”   徐志穹摇头道:“不知,我入道时日毕竟不长。”   白悦山点点头:“你入道的时日确实不长,那人在道门之中扶倾救危之时,恐怕你尚未出世,   尚峰,我不知道你收到了什么消息,倘若这是你一己之愿,我劝你三思后行,   倘若这是祖师之命,请你转告祖师,悦山受人恩惠,尚未报偿,此事恕难从命,祖师有何惩戒,悦山愿一肩担之。”   徐志穹低下头,且默默听白悦山弹曲。   当前的状况有些复杂,白悦山不肯帮忙。   但他的话已经证实了徐志穹的推断,那个困在星宿廊里的人,的确是判官道的高手,看着白悦山对他的敬意和仰慕,他的身份和地位很可能在白悦山之上。   比白悦山的地位还高?   如果那人还是凡尘之中的角色,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判官三品——独断冢宰!   “那位道门中的前辈,是独断冢宰么?”徐志穹选择了直接发问。   他没再用败类这个词,他不想刺激到白悦山。   白悦山笑一声道:“你连他身份都不知晓,还想杀他?”   “却说这事情难办,白大夫也不肯帮忙。”   “我且弹奏一曲,你若听得出曲牌,我便告诉你他身份。”   “这曲是《芭蕉雨》,我都听见雨声了。”   白悦山诧道:“我却没说让你猜这一曲。”   徐志穹怒道:“堂堂赏善大夫,焉能言而无信!”   白悦山长叹一声:“罢了,我且告诉你,你猜的没错,那人就是道门之中的独断冢宰,是判官道在凡间的首领!”   真是独断冢宰!   可他说凡间的的首领,这就和涌碌罚恶司长史李慕良所说的有些矛盾了。   徐志穹道:“在下曾听说过一州一长史,三州一大夫,一国一冢宰,怎就说他是判官道在凡尘中的首领?”   白悦山沉吟片刻道:“我口误,能把刚才的话收回来么?”   白大夫这性情真是率真。   看来这位冢宰和别的冢宰还不太一样。   星宿廊里困着判官道在凡尘的头号人物!   还能从白悦山嘴里多套出些消息么?   “敢问独断冢宰姓甚名谁?”   白悦山摇摇头道:“这却不能告诉你。”   “你再多弹几首曲子,我猜猜,猜中了,你便告诉我。”   白悦山冷笑一声道:“便是让你猜中一百首曲子,也不能告诉你,尚峰,你走吧,这事情我真不能帮你。”   “总是弹曲也太乏味,白大夫,可否唱上两曲,让徐某分辨?”   “你让我唱,我便唱,你当我是勾栏之中的歌姬?”   徐志穹叹道:“原本我想好好研习一下歌咏之术,既然白大夫不想指点,那我只能再去勾栏。”   “且慢!”白悦山喝止徐志穹,“勾栏那等粗俗之地,哪能学得来正经歌咏?”   “勾栏是粗俗了些,我还是去莺歌院吧。”   “莺歌院就不粗俗么?”白悦山冷哼一声,“你莫要用我嗜好来拉拢我,这件事情,我委实不能帮你!”   徐志穹叹息道:“只是想听大夫唱上两曲,难不成还能借这两曲,害了独断冢宰?”   白悦山思量片刻道:“也罢,既是你诚心求学,我指点你两句也无妨,你且听仔细,”   “呼呀!”   白悦山叹了一声。   唱曲之前,要叹一声,这是他的习惯。   “雨过凉生藕叶,晚庭消尽暑……”   白悦山当真唱起了一首《芭蕉雨》。   徐志穹一字一句听得真切。   一曲唱罢,白悦山抿了一口茶道:“你若真想学唱曲,我便教你,你若另有所图,却也不必多费心思,我铁定不会帮你。”   白大夫,你真是个澄澈的人。   你已经在帮我了。   “我是真心想学唱曲,时才那首《芭蕉雨》,我且唱一次,劳烦大夫斧正。”   “呼呀!”   徐志穹也从叹词开始,把《芭蕉雨》重新唱了一遍。   白悦山的唱腔十分特别,徐志穹还真就学到了几分精髓。   白悦山颇为满意,对徐志穹道:“这里有几个字,你咬的轻了些,且跟着我的板眼再唱一遍,呼呀。”   ……   深夜,侯爵府。   徐志穹坐在夏琥面前,目光忧郁而深邃:“夏中郎,我这厢新学一曲,且唱两句给你听,你能听得出曲牌么?”   夏琥眨眨眼睛,摸了摸徐志穹的额头,高烧好像已经退了。   “你是见过白大夫了吧,说话却和他一样颠三倒四。”   “夏中郎,莫急,且听我唱来就是,呼呀!”   徐志穹先叹息一声,夏琥一愣:“你这声叫的,却和白大夫一模一样!”   “怎么说是叫的?这是叹息!你仔细听着!”   徐志穹唱了一边《芭蕉雨》。   夏琥眨眨眼睛道:“这词听不大懂,但这声音白大夫有几分相似。”   “夏中郎,你说到底是几分?”   “三五分吧。”   “三五分却是万万不行滴呀,呼呀!”   徐志穹又唱了一遍:“夏中郎,你觉得这次有几分相似?”   夏琥的表情有些为难:“要我说,还是那声呼呀,叫的最像了。”   “你若喜欢,我夜夜都这么叫,呼呀~”   徐志穹一脸唱了三十七遍。   夏琥眼圈发黑,目光呆滞道:“这次像了,一模一样。”   徐志穹皱眉道:“你莫要敷衍我,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我若是唱的不像,你就要守寡了。”   “像,我没骗你!”生死关头的大事,夏琥还是不含湖的,“我听得真是一模一样,若是闭上眼睛,我还真以为是白大夫来了。”   唱腔能学到一模一样,声音也能学到一模一样么?   当然不能。   徐志穹跟陶花媛学过拟声术,但也只能骗骗寻常人,夏琥是六品判官,听力任地高超,哪有那么好骗。   她之所以听起来一模一样,是因为中了徐志穹的六品技,六品技的第二层——心境,让她产生了白悦山就在眼前的幻觉。   徐志穹又唱了十几遍,夏琥的脸色越发难看。   “官人,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唱的当真和白大夫一模一样,”夏琥拍着良心发誓,“你再唱一遍,我便呕在你身上,我说到做到。”   徐志穹没有继续为难夏琥,他去了朱骷髅茶坊。   进了茶坊,徐志穹化身无形,悄悄到了陆延友的门前,趴在门上静静倾听。   他的听力折损了七成,听得不是太清楚。   里边有陆延友的声音。   还有一个女子的动静。   两人似乎正在关键回合。   徐志穹觉得陆延友快结束了。   趁此机会,徐志穹唱道:“呼呀!雨过凉生藕叶,晚庭消尽暑……”   刚唱了两句,陆延友以最快的速度,推开了上边的女子,穿上衣服,一路冲了出来。   “大夫,大夫驾临,属下有失远……”陆延友盯着徐志穹看了半响,“白大夫呢?”   徐志穹道:“时才还在,转眼便走了。”   陆延友四下寻觅半响,捶胸顿足道:“老弟,白大夫既是来了,你怎不提醒我一声?”   徐志穹道:“他来的快,走的也快,我还没来得及说话。”   陆延友垂头丧气道:“这两日收了不少功勋,本应该官复原职了,白大夫来找我,肯定是为了这件事。”   屋子里的女子娇嗔道:“官人,你这是去哪了?这时候你也舍得走?”   徐志穹往屋子里看了一眼,这女子还真就见过。   桥头瓦市,金凤棚子的女掌柜,赛金凤。   她曾是桥头瓦市着名的相扑手,这体魄自然是不差的!   她居然和陆延友……   陆延友叹口气道:“罢了,我去向白大夫赔罪去吧。”   徐志穹摆摆手道:“别急,白大夫许是正在气头上,来日再去不迟。”   闲叙几句,徐志穹走了。   陆延友回到卧房里,无精打采。   赛金凤来到身边,百般温存,却看他那个头,慢慢低了下去。   “这怎么还不济了?”   陆延友叹息一声道:“罢了,今夜不济了,明夜只怕也不济了。”   ……   骗得过五品判官,能骗得过三品判官么?   徐志穹进了小黑屋,点亮了引路灯。   还是那面银镜,徐志穹看见了自己的脸,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   他先去了里屋,看了师父一眼。   师父睡得依旧安详,徐志穹低下头,心下默道:“师父,保佑弟子马到功成。”   他提起毛笔,又在师父脸上画了一朵梅花。   他提起灯笼,走出小黑屋,来到了隔壁那间房。   门里变似乎有点声音,但徐志穹听力不济,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趴在门上。   他不作声,那人也不作声。   忍住,千万忍住,得把他的念想勾起来。   僵持了许久,那人终究按捺不住,开口了。   “悦山,是你吗?”   徐志穹不作声,念想上还差了那么一点。   那人沉默片刻,又喊道:“到底是不是你,你且说句话!”   他太渴望出去了。   心存渴望就好,越渴望越好!   徐志穹直接把六品技提到了第三层,大勾栏境!   在这一层境界里,对方会听到他最想听到的声音。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叹道:“呼呀!” 第437章 师父的面具   “呼呀~~”   徐志穹叹了一声,屋子里立刻有了反应。   虽说听力不济,但徐志穹依然能判断出屋子里的动静。   那人正在紧紧贴着门边,隔着门都能感受到他的兴奋。   他精神不正常。   关太久了,他渴望出去,如今又中了六品技,几乎算是个痴傻之人。   他还被困在那屋子里,不知被困了多少年月,想必身体也很虚弱。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悦山,是你么?”   他的声音很小,似乎还有一点怀疑。   信了这声“呼呀”,未必信得过我声音。   徐志穹调整嗓音,尽量学着白悦山的声线,先唱了一句:“雨过凉生藕叶。”   “悦山,果真是你!”   上钩了。   徐志穹又唱了一句:“晚庭消尽暑。”   “悦山,你终于来了!”   徐志穹再唱:“浑无热,枕簟不胜香滑。”   “悦山……”   “争奈宝帐情生,金尊意惬。”   “你特么是来救我,还是来唱戏的?这毛病却不能改改?”   这回他深信不疑了。   六品技,果真是安身立命的手段。   这手段不能告诉任何人,如果对面知道徐志穹的大勾栏境,他绝对不会上当。   “冢宰大人,属下来了。”   对面一愣,半响无语。   这语气不像是白悦山。   “悦山,当真是你?”   徐志穹知道对面会有怀疑。   他不知这位独断冢宰的名姓,也不知道白悦山平时如何称呼他,这声冢宰大人听起来肯定会有些唐突。   不要紧,徐志穹有准备。   “大人,你我昔日的情分,却不知该怎说,如今大人误入邪道,却与悦山,形同陌路。”   我这么叫你,是故意和你拉开距离。   这一解释果然合理,冢宰急忙申辩道:“悦山,你当真以为我修炼了邪道?别人信不过我,你也信不过我?   我且跟你说过,梼杌之技是我天赋,天赋如此,岂能是我罪过。”   梼杌技是他的天赋?   这也不是没可能,我的天赋技来自于穷奇,而且还是穷奇的高品技能。   但无论天赋也好,修为也罢,徐志穹对他是否受了冤屈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如何弄死这位冢宰。   首先要弄清楚双方的处境。   “大人,你为何进了星宿廊?”   “祖师也以为我修炼了邪道,却把我抓到了这里,不由分说便把我关进了囚室之中。”   徐志穹又问:“大人是第一次来星宿廊么?”   门后传来一声叹息:“悦山,我是真不想骗你,你以为祖师当真只看重你一个人,我受祖师恩宠时,你尚未入品,这星宿廊,我都不知来过多少次了。”   徐志穹又道:“大人既对星宿廊如此熟悉,一扇门应该挡不住大人。”   “我若在门外,这门自然挡不住我,可门里门外的境地却天差地别,悦山,你我相识这多年,我待你如何?”   徐志穹叹道:“大人待我恩重如山。”   “悦山,我当真没有修炼邪道,天赋技是咱们道门安身立命的手段,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那日事出危急,我用天赋技与血战,祖师知晓之后,不问青红皂白,便将我囚禁于此,你却忍心看我被祖师活活冤杀?”   这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话。   当真是天赋技,师父不会看不出来。   就算真的看不出来,也不可能不问缘由,直接把独断冢宰囚禁起来。   徐志穹叹道:“我信得过大人,可大人信得过我么?为何在我身上用了悚息啮魂之技?”   门后寂静良久,看来是被徐志穹说中了要害。   “悦山,这话你是听谁说的?我从未在你身上用过什么技法!”   “大人,我找高人看过了,那高人不会看错,就是悚息啮魂之技,你好歹毒。”   “哪个高人,你且说个明白!你谁都信得,为何就不信得我?你且放我出去,咱们当面说个明白,且让我看看你到底中了什么技法!”   “大人,你若是不帮我把技法解除,我却不能放你出门。”   “罢了,罢了!”门内传出声声长叹,“你既不愿信我,却又何必救我,你走吧,只把我当做那传闻中的魔头就是。”   他放弃了?   当然不是。   他这是吃定了白悦山。   他熟悉白悦山的性情,只要白悦山相信他没有修炼邪道,肯定会救他。   如果白悦山发现他真修炼了邪道,就算舍了自己这条命不要,也肯定不会救他。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绝对不可能承认对白悦山用了悚息啮魂之技,更不能承认自己修炼了梼杌凶道。   听着门里许久没有动静,徐志穹轻叹一声:“我信得过冢宰大人,可我该如何救你?这门我也打不开。”   “开门的方法简单,只要调动意象之力,打开门锁就好。”   “哪里有门锁?”徐志穹提着灯笼在门上找了许久,他真没看见门锁。   “那是无形之锁,要调动意象之力,方能得见,且将意念集中在门上,一寸一寸,仔细搜寻,你自然能看见门锁的所在。”   徐志穹照着做了,他集中意念搜索半响,却没发现门锁。   “大人,属下委实没有看到。”   “难道是你修为不够?你去把祖师的面具找来,戴上试试。”   “祖师的面具在何处?”   “你可知祖师的卧房在何处?”   徐志穹道:“这个是知晓的。”   “祖师的面具肯定在他卧房之内,平时他很少带在身上,仔细找,很快便能找到。”   徐志穹提着灯笼,回了小黑屋,来到了师父身边,比起那宽敞的前厅,师父的卧房当真不算太大,徐志穹提着灯笼搜寻片刻,果真在墙壁上找到了一副面具。   这副面具和判官的寻常面具并无区别,拿在手上只觉的稍微沉重了些。   戴在脸上也没觉得如何,等走出一步,徐志穹一摇三晃,只觉得脚下地面不停起伏,一步一绊,险些摔在师父身上。   徐志穹赶紧把面具摘了下来。   这是什么状况,这面具上有毒么?   徐志穹摸了摸脸颊,没觉得受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站起来走了两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他戴上面具又试了一次,脚下的路面再次出现凹凸变换,艰难走过两步,徐志穹意识到,不是地面的问题,也不是脚的问题,是自己的意象之力失控了。   凹凸不平的地面,来自于意念之中的具象。   这显然不是自己想要的具象,但具象的结果不受自己控制。   好强大的力量!   戴上面具之后,意象之力出现了成倍的增长。   虽说很难控制,但徐志穹找到了一个对付独断冢宰的法门。   这副面具,是对付他的一件利器。   师父,反正你也睡着,这面具先借我用用。   徐志穹把面具摘了下来,提在手上,重新来到了囚室的门前。   “冢宰大人,面具拿到了,可戴上之后,只觉得头晕目眩。”   “那是祖师的面具,你自然驾驭不了,但开个锁,应该够用了,你且按我说的,戴上面具,再次集中意念,看看门上有什么变化。”   徐志穹把面具带上了,提着灯笼仔细观察,意念汇集之处,果真都看到了一条锁链,一条比手臂还粗的锁链。   锁链纵横交错,紧绷绷,捆在门上,徐志穹在锁链的尽头,看见了一把锁,一把圆盘大小的铁锁。   “我看到锁了,该如何打开?”   “以开锁之象打开!”   徐志穹没做尝试,他自然没有开锁的打算,等待须臾,徐志穹道:“我试过了,这锁纹丝不动。”   冢宰甚是焦急:“具象之法却还要我教你?开锁要有钥匙!”   徐志穹茫然道:“这门上没有钥匙!”   “具钥匙之象,便有钥匙!”   具钥匙之象便有钥匙?   那要具别的象呢?   徐志穹故意说道:“属下还是不解。”   冢宰叹道:“此乃星宿廊,乃我道门圣地,意象之力,在此处可以用到极致,任何具象都能化作实物!”   “我明白了!”徐志穹在面具之下集中意念,想象着钥匙的模样,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当真在门锁之下出现了一把真实的钥匙。   “钥匙出来了,冢宰大人,你看到了么?”   冢宰道:“我在门里,怎会看得见?”   “我把钥匙放在门缝,你且看个大概就好。”   “莫做那无用之事,这屋子里漆黑一片,一点光亮没有,你就是摆在眼前,我也看不见。”   黑的。   他的囚室和小黑屋一样,都是黑的。   徐志穹无声的笑了。   他有了一个很好的想法。   冢宰道:“现在且把钥匙插进锁孔,想着钥匙随着锁孔变化,让要是在锁中转动,如有不合之处,便在具象中改变钥匙形状,转动数次,慢慢把锁打开。”   徐志穹答应一声,却没把钥匙插进锁孔。   他改换了具象。   他在脑海里具象出一把两尺多长的尖刀,刀柄留在门外,刀刃插在门里。   本以为这样的具象不会成功,但在面具的加持下,门上真就多出一枚刀柄。   门里有刀刃么?   徐志穹并不确定。   冢宰在门里催促:“悦山,锁开了么?”   徐志穹喘息片刻道:“钥匙还是转不动,且再多等须臾。”   他再次具象,门上又多了一枚刀柄。   如此往复,徐志穹在门上镶嵌了六把尖刀。   冢宰催促的越发焦急:“悦山,锁开了没?”   在星宿廊要消耗大量气机。   徐志穹还得一直维持着六品技。   还得用意象之力镶嵌进去六把刀。   徐志穹快把自己榨干了。   喘息良久,徐志穹道:“门锁开了少许,但门上铁链依旧紧绷,我却扯不开!”   “你再用些力气。”   “我实在没有半分力气了,这锁链,缠的太紧。”   “确系那铁锁开了吗?”   徐志穹道:“确系开了。”   “你躲远些,我把开门撞开!”   徐志穹正等着他这句话。   他后退几步,静静等在一旁。   屋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噔噔蹬蹬!   噗嗤!   门缝之中,流出了鲜血。   门后传来了冢宰的声音:“悦山,你……你不是白悦山。”   “冢宰大人,你怎么能不信我,我真是白悦山。”徐志穹拼上最后一点力气,将意念灌注在六把刀之中,具六刀绞缠之象。   尖刀开皮碎骨之声不断,徐志穹咬牙狞笑,且看这厮死不死! 第438章 清贫的师父   门缝里不断流出鲜血,可门里没有丝毫动静。   那鸟厮死了没有?   打开门看看?   想多了。   这有什么好看?   他若没死,开了门,我却要遭殃。   他若死了,我也没心情给他收尸。   气机即将耗尽,门上的六把刀渐渐消失。   冢宰不是说具象出来的事物都能实体化么?   难道只是暂时的实体化?   那门上的铁链和铁锁又是什么来头?   难道这是师父的具象?   师父是予夺星宿,他的位格那么高,具象存在的时间肯定比我长。   可即便再长,恐怕也有消失的一天。   这厮最好死透了。   若是还没死透,我明天再来一趟,让他再死一次。   徐志穹平缓落地,扎在床上,昏睡过去。   次日黄昏,徐志穹睡醒,又悄悄上了星宿廊,且在囚室门前蹲了半响,里面没半点动静。   这厮当真死了么?   “呼呀~”徐志穹叹息一声,里边还是没动静。   假设他没死,昨天吃了那么大的亏,今天肯定不会上当。   罢了,也不必在此浪费时间,且找个人看看,自己身上的悚息啮魂之技是否消失,便知这厮死透了没有。   徐志穹回了小黑屋,提着灯笼去了师父的卧房。   师父静静躺在床上,睡得依旧安详。   徐志穹拿起毛笔,一边画着梅花,一边与师父诉说着心事。   左右脸蛋都画过了,这次画的是眉心。   “师父,你到底为什么抓了独断冢宰?只是因为他修炼了梼杌道?   如果他罪孽深重,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你的面具我暂时留下,弟子面临的强敌太多,没一件法宝,终究不好应对。   除了面具之外,你还有什么好东西?你对弟子任地疼爱,你的东西都是给弟子留的,我拿了你也不心疼的……”   徐志穹画好了梅花,帮师父盖上了被子,开始在“小黑屋”里找宝贝。   徐志穹最先相中了那面银镜,那架九尺多高的孽镜台。   他抱住镜台,试着搬了一下,暂时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镜台貌似有几十吨重,好像生根一般,牢牢长在地面上。   那张书案也不错。   徐志穹试了一下,发现书案和镜台的重量差不多。   书案上有笔墨纸砚。   师父用的东西,肯定不寻常,随便拿出一张纸,弄死个把寻常人,都不在话下!   但徐志穹最先发现的不是纸,是笔。   判官笔,明显是顶级兵刃的象征。   他准备先把几支毛笔打包带走,一支毛笔不慎掉在了地上,徐志穹把笔捡起来之后,对着微弱的灯光看了看,笔杆上有一行小字:林望元家纸笔。   林望元?   这是瓦市里的一家纸笔铺,徐志穹是那里的主顾,买过不少纸笔。   林望元家纸笔,在京城都不算大铺子。   就这……   徐志穹发现所有毛笔,全都是林望元家的。   他把大小毛笔重新放回了笔筒,摸了摸桌上的白纸,稍有些磨手的特殊触感,让徐志穹明白了这纸的来历。   还是林望元家的,这种纸,比上等纸粗糙了些,比普通纸又精良不少,徐志穹每次去,都买一刀。   这纸和笔都没有太大价值,徐志穹把视线投向了砚台。   这枚砚台的凋工不错,石材也上等,徐志穹正打算收入怀中,突然觉得这凋花似曾相识。   他把砚台反过来,看到底下刻着一行小字:“赠买纸笔三十吊!”   落款是林望元家。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在林望元家买纸笔的钱,超过三十吊,就能获赠一块砚台。   类似的砚台,徐志穹好像也有一块……   师父,就你这一桌子的廉价货,配得上星宿廊的位格么?   能惦记的,只剩下只青玉梅花笔洗了。   这只笔洗就算不是法宝,单看工艺和用料,也是值钱的东西。   花瓣中央,那团清水还在,似乎永远不会蒸干。   徐志穹端起笔洗,正打算带去凡间,可看着花瓣中心的清水摇晃,徐志穹突然觉得自己的意念也在摇晃。   摇晃之间,徐志穹手不稳,笔洗摇晃的更加厉害,徐志穹的意念,也随之摇晃的更加剧烈。   如此一来,却形成了恶性循环,徐志穹随时可能摔倒,笔洗里的水也可能洒在地上。   这些水洒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徐志穹也无法想象。   罢了,这只笔洗先不要了。   徐志穹把笔洗放回了书案,意念随即平稳下来。   他在前厅又仔细搜寻了一番。   看着有价值的东西拿不动,能拿动的东西都没什么价值,徐志穹转身又回了卧室。   仔细看看,师父的日子其实挺清贫的,卧室里就更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要不把师父的被子拿走?   又或者把衣服扒下来?   师父对我那么好,我连件衣裳都不给他留,是不是有些不妥?   徐志穹又找了片刻,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一件好东西。   那是一只黄铜茶壶,壶嘴短粗,壶肚很大,如此特别的造型,应该是一件法器。   摩挲古朴黄铜色的壶身,徐志穹感受到了独有的沧桑感和厚重感,可徐志穹放在手里把玩许久,发现这壶有一个特点。   它没有壶盖。   没有壶盖,壶嘴还这么粗,还放在了床底下……   难不成这不是茶壶?   难不成这是个夜壶?   徐志穹抱着夜壶又思索了片刻。   既然是星宿的夜壶,想必也是有一定灵性的,带到凡间去吧!   可若是师父醒了过来,发现夜壶没有了,会不会很生气?   罢了,夜壶还是给师父留下,徐志穹最终只带走了师父的面具,至于那只笔洗,等研究明白,再拿不迟。   徐志穹回到凡间,好好洗漱一番,吃了些东西,去了阴阳司。   他想让太卜帮忙看看,魂魄上的悚息还在不在。   太卜盯着徐志穹上下打量一番,摇摇头道:“我这眼睛许是昏花了,却是看不出来。”   徐志穹笑道:“看不出来,便是没有了?”   太卜道:“悚息啮魂之技,与施术者同根一脉,施术者体魄康健,则悚息气势也强,施术者若遭遇重创,则悚息也严重受损,   我在你身上,看不到半点悚息的痕迹,以此推测,那施术者已经不在人世了。”   死了,果真是死了!   徐志穹甚是欢喜,太卜眨了眨满是血丝的双眼,摆摆手道:“我另有要事,就不多留你了。”   徐志穹施礼告退,且到陶花媛的屋子里少坐。   陶花媛一脸急切道:“我听师尊说了,你中了梼杌四品技,却要丢了魂,而今怎样了?”   徐志穹笑道:“太卜给我看过了,说那悚息已经看不见了,那个梼杌修者,应该是死了。”   陶花媛将信将疑:“一个四品修者,怎会说死就死了?贼小子,师尊近两日眼睛不济,昨日却把弦月看成童青秋了。”   “不能吧!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把男女给看错了!”若真是这种情况,那太卜的结论还真不一定可信。   陶花媛道:“稳妥些起见,你还是去李画师那里再看看。”   徐志穹点点头道:“也好,我再去趟茶坊,叫上芳华公主一并去。”   徐志穹和陶花媛亲了一会,随即去了平章军国重事府,何芳听到了消息,甚是欢喜:“我还正愁着该怎么说动母后,没想到这悚息已经消散了。”   徐志穹笑道:“也难说太卜是不是看错了,还是让李画师再看看的好。”   何芳当即用法阵和徐志穹去了李七茶坊,李沙白盯着徐志穹看了半响,点点头道:“的确看不出悚息的痕迹了。”   何芳笑道:“既如此,塞听之技也可以解去了!”   徐志穹早就想把塞听之技解除,这几日耳朵里却像塞了棉花。   但李沙白有一丝隐忧。   这位梼杌四品修者死的太突然了。   徐志穹不能说出实情,况且他也不确定独断冢宰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从怀里掏出六个铜钱,道:“且占上一卦,看看是吉是凶,六面纯阳,便是大吉,五个阳便是中吉,四个阳面也是小吉,到时候再做决断。”   李沙白摇摇头道:“你这占卜之法,也未免太草率了。”   徐志穹随手把铜钱一掷,六个铜钱,一线排开,清一色,全是阴面。   一个阳面都没有。   按照徐志穹自己制定的规则,这是大凶之兆。   李沙白眨眨眼睛,看着徐志穹道:“你是认真占卜,还是随手乱扔?”   何芳抿抿嘴唇道:“李画师说得对,时才太草率了,志穹哥,你再占一卦吧!”   “难说草率就不准……”徐志穹神情恍忽。   上次用铜钱占卜,也是随手一扔,陶花媛看出卦象是有灾祸,浮州果真遭了大灾。   随手占卜的结果似乎更灵验些。   徐志穹斟酌许久道:“塞听之术先留着,过几日再说。”   入夜时分,徐志穹离开李七茶坊,独自走在街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从卦象上看,独断冢宰应该还没死,但我那卦象真管用么?   太卜和李沙白都看过了,悚息依然没有了,我是不是太慎重了?   这事情得想办法验证一下,纵使暂时不解除塞听之技,如果悚息没有消散,也在时时刻刻蚕食魂灵……   那边好像有吵闹声。   好像还有不少人看着。   这耳朵不灵,什么也听不见。   ……   “疼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对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扇耳光。   “我问你,疼么?”   又是一记耳光。   女孩含着眼泪,不敢哭,低着头道:“疼。”   “说大声点,疼么?”那少年又扇了一记耳光。   女孩稍微放大了一点声音:“疼!”   “你眼瞎了,踩我袍子作甚?”少年又打了女孩一个耳光。   女孩忍不住哭了出来,少年喝道:“你嚎,你嚎一声,我扇你一巴掌,自己给我数着!”   女孩的母亲趴在地上哀嚎,她想冲下去救她女儿,却被两个家丁摁在地上:“鲍公子,你打我吧,是我眼瞎了,你别打我闺女,我求你。”   “你嚎,再特么嚎!”少年瞪着妇人道,“你们娘俩既然都瞎了,留着眼睛作甚?你再特么嚎一声,我再打她十巴掌。”   少年言罢,回手又抽了女孩一记耳光:“我问你疼么?我让你数着你听不见?”   女孩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少年挥起手掌道:“你特么聋了,我让你数着。”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少年回过头道:“谁呀,你特么也眼瞎……”   梆!   身后飞来一拳,正打在少年的右脸颊上,少年脖子一歪,趔趔趄趄后退好几步。   “谁,谁敢,你是谁……”   徐志穹上前又是一拳,还打在右脸颊上。   少年脖子一歪倒地不起。   徐志穹一脚踩在少年脸上,问道:“疼么?”   少年含湖不清喊道:“你特么想死,你知道我是谁?都给我上,给我往死里打!”   几名家丁冲上前来,徐志穹一脚一个,全都放倒。   一名家丁拔出佩刀,徐志穹上前一脚,踩断了他手腕。   家丁嘶声哀嚎,徐志穹指着家丁道:“你嚎,你嚎,你嚎我便多踢你主子十脚。”   徐志穹对着少年的脸上踢了十脚:“疼么?”   “疼。”   “大声点!”   “疼!”   “我让你数着,你特么聋了?听不见么?”   徐志穹一直控制着力道,否则他一脚就能把这少年踢死。   这少年头上的罪业还不到两寸,徐志穹想留他一条性命。   踢过了十脚,少年满脸是血,哭喊道:“你打我,我告我爹爹去,你且等着刑部来收拾你。”   徐志穹讶然道:“你爹爹是刑部的?”   一名家丁喊道:“你知道怕了?怕也晚了!这是鲍敬忠,鲍侍郎的公子。”   “原来是鲍侍郎的公子!”徐志穹上前又是一脚,“就冲着鲍侍郎的情分,我得多送你十脚,疼么?数着!大声点!叫人把你爹爹给我找来!” 第439章 徐志穹,我找你报仇!   鲍敬忠的儿子鲍公子,当街殴打一个孩子,被徐志穹暴打了一顿。   手下人赶紧去找鲍敬忠送信。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私下议论起来:“今天我是真涨了见识,有人敢对小霸王鲍志才下手。”   “在京城里,鲍志才到哪不是横着走路,这人敢打他?这可惹了大事了。”   “你们不认得这人么?”   “我们不认得,这事和我们没关系。”   “你们怕什么,这人我认得,这是掌灯衙门千户,咱们大宣的侯爷,徐灯郎,你们是真不知道?”   “哎哟,是这个狠人!这可够鲍敬忠喝一壶的!”   听着众人议论,徐志穹看了看脚下的鲍公子。   这人叫鲍志才。   还有个绰号叫小霸王。   从这绰号判断,这人平时作恶多端。   可头上罪业为什么才一寸八?   不太科学呀。   被救下的女子抱着女孩,对徐志穹千恩万谢:“恩公,俺们谢谢你了,你快些走吧,这位公子不是好招惹的,俺们也得赶紧走了。”   徐志穹看着那女子道:“不许走,在这等着,等事情了结再走,否则你们日后也难得平安。”   等不多时,鲍敬忠带着刑部几十名差人,气势汹汹来到了街上。   为首一人正是邹顺达,上前推开围观的百姓:“闪开,都闪开,别看了,别看了,都躲远些,叫你们躲……”   “邹顺达,你好大威风。”徐志穹眼角低垂,看着邹顺达。   邹顺达见是徐志穹,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鲍敬忠神情从容,走上前去,冲着徐志穹抱拳道:“徐千户,不知……”   “徐千户是你叫的么?”徐志穹冷冷看着鲍敬忠。   鲍敬忠面不改色,后退两步,躬身施礼道:“侯爷,不知小犬有何得罪之处,却让侯爷大动肝火?”   徐志穹揪起鲍志才道:“此人当街行凶,殴打一孩童,你既是刑部侍郎,却问你按律当如何处置?”   鲍敬忠没作声,转脸看了看邹顺达。   殴打?你说殴打就殴打?   徐志穹,你还嫩得很。   邹顺达冲着周围人喊道:“谁被打了?哪个孩童被打了?是谁?”   围观者不敢作声。   邹顺达上前看了看那对母女:“你们被打了?”   母亲赶紧搂住女儿,吓得浑身发抖。   鲍敬忠看着徐志穹道:“侯爷,这里没人被打,其中许是有些误会。”   徐志穹笑了。   “鲍侍郎,你都这把年纪了,跟我玩这手段,你真不嫌寒碜?”   鲍敬忠淡然一笑:“无凭无据的事情,只怕是侯爷冤枉了小犬……”   话没说完,徐志穹突然放倒了鲍志才,对着脸上踢了两脚。   鲍志才放声哭嚎,徐志穹笑道:“嚎什么,有人打你了么?有人看见你挨打了么?”   鲍敬忠大怒,指着徐志穹道:“你……”   “你想作甚?”徐志穹收去笑容,目露寒光看着鲍敬忠。   鲍敬忠强吞一口怒火,脸上赔笑道:“侯爷,你看这事如何处置?”   徐志穹道:“时才却问你,当街伤人,按律该怎么判?”   鲍敬忠思量片刻道:“按大宣律,杖责二十,我带回衙门,打他板子。”   “何必带回衙门!”徐志穹笑道,“且在这里行刑,给伤者一个交代!”   看热闹的百姓瞪圆了眼睛,一个个挑起拇指,赞叹不觉。   “这徐灯郎还是这么狠。”   “对这样的人就得狠!”   鲍敬忠依旧从容,他那脸皮经过打磨,硬的过西山上的黑纹石。   “侯爷说的有理,这孽障确实该打,可我来时走的匆忙,没带刑具。”   “刑具好说啊,”徐志穹往右边一直,街边放着几根竹篙:“就用这个打。”   “这,这个……”   徐志穹揪起鲍志才,看着鲍敬忠道:“你打是不打?”   鲍敬忠无奈,吩咐人当场行刑。   差人抡起竹篙,高举轻放,想做个样子,徐志穹皱眉道:“若是打不瓷实,可不作数!”   差人看了看鲍敬忠,鲍敬忠一闭眼睛,示意他们真动手,差人们抡起竹篙,整整打了二十,疼的鲍志才哭爹喊娘。   鲍敬忠抱拳道:“侯爷,事情已了,我便带着小犬回家思过。”   徐志穹道:“慢着,把人打了,不用赔钱么?”   鲍敬忠抿抿嘴唇,吩咐邹顺达拿出十两银子给了那对母女。   徐志穹一笑:“十两?那是人家当娘的心头肉,让你这家这小杂种抽了几十个耳光,就赔十两?”   鲍敬忠道:“侯爷,你说赔多少合适?”   “白银一百两,当面付清。”   鲍敬忠无奈,命人取来两个银锭子,五十两银锭,交给了那对母女。   他要带着鲍志才回府,徐志穹还不饶他:“先你家小霸王给这对母女认个错!”   鲍志才不肯认错,徐志穹举起拳头,鲍志才当即腿软,上前给那对母女行了礼:“我知错了。”   母女吓得直哆嗦,不敢抬眼看鲍志才。   徐志穹又对鲍敬忠道:“鲍侍郎,你管教无方,纵容你儿子胡作非为,你也给这对母女认个错!”   鲍敬忠差点破功:“侯爷,得饶人处且饶人,看在同僚的面子上,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徐志穹冷笑道:“若不看同僚的面子,且让你去衙门提人!你认是不认?”   鲍敬忠环顾四周,长叹一口气,冲着母女抱了抱拳道:“鲍某管教无方,让你二人受苦了。”   徐志穹笑道:“鲍大人,都长乐年间了,你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当面认了错,背后下刀子,你那手段我知晓,   眼下我却把话放在这,这对母女日后若是出了闪失,且等着给你家小霸王收尸!”   鲍敬忠不敢争辩,带着鲍志才离去。   那对母女拿着一百两银子,不知如何是好,转过身来看着徐志穹,母亲膝盖弯曲,想要跪下。   徐志穹喝一声道:“站直了,不准跪!我送你二人回家!且记住,世道变了,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到掌灯衙门找提灯郎!”   看着徐志穹的背影,围观的百姓眼睛瞪得熘圆。   他们相信这世道真的变了。   ……   回到府邸,鲍敬忠喝了一杯酒,且把酒杯丢在地上摔得粉碎。   邹顺达道:“大人,这事情应该禀明圣上,徐志穹实在太嚣张了!”   “禀明圣上能有什么用处?圣上和徐志穹私下以兄弟相称!”鲍敬忠越发觉得气闷,“要是先帝还在,该有多好!”   ……   鲍志才趴在卧房里养伤,一直哭了两个多时辰,眼泪没停下。   一名婢女,名叫巧姑,上前给鲍志才换药,且忍不住叹了口气:“大人也真是,怎么能让公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这名婢女来府上时间不长,但深得鲍志才的宠爱,刚到府上三天,便进过鲍志才的被窝。   今天的事情她也在场,正是她撞了那孩子,让孩子不慎踩到了鲍志才的衣裳,才惹来了这场风波。   鲍志才哭道:“这仇若是不报,我以后就不姓鲍。”   巧姑压低声音道:“公子,你这话是随便说说,还是当真的?”   鲍志才咬牙道:“自然是当真的!我自打娘胎出来,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   巧姑道:“既是当真的,咱们今夜就把仇报了!”   鲍志才闻言,低下头道:“你说的轻巧,那人是侯爵,还是掌灯衙门的千户,不是寻常人能对付的,且等上个一年半载。”   “等什么一年半载,好汉报仇不隔夜,我哥哥是个会武艺的,身边还有些朋友,今晚就把他们叫出来,把那姓徐的堵住,给他一顿好打!”   鲍志才有些犹豫,他知道巧姑的哥哥有些手段,但和掌灯衙门千户肯定不是一个层次。   “这事呀,你别多问了,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好,我不多问,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就知道有仇就得报,不报就得气死,我就是这个气性,公子若是认怂了,奴家且得跟着公子一块气死!”   鲍志才怒道:“不是我认怂,那厮武艺高强,不是你哥哥能对付的。”   “哎哟,我可没听说过他有多高的武艺,我只听说这人当了不到两年提灯郎,至多也就有个八九品的修为,   我哥哥可是七品上的杀道,手下八品修为的弟兄都不知道有多少。”   “他是侯爵,日后若是追究起来,只怕我爹也扛不住。”   “公子,你这人光明磊落惯了,不知道我哥哥他们的手段,我听说那姓徐的平时独来独往,都是一个人,咱们且找个僻静地方,套上麻袋,揍他一顿,揍完就走,谁知道是咱们做的?”   这明显是馊主意,侯爵的身份且放在一边,也不说什么事后报复,堂堂掌灯衙门千户,单凭这几个人就能算计得了?   周志才出身显贵,这种事情不应该想不明白。   可他今夜还真就想不明白。   他觉得巧姑说的很有道理,他觉得今夜正是报仇的最佳时机。   他艰难抬起头,看着巧姑道:“你哥哥几时能召齐人手?”   “还说什么几时?公子一句话的事情。”   鲍志才咬咬牙道:“你出身不济,正妻是做不得了,但若是真能在今晚把这仇给我报了,我给你单独买个宅子,让你做个宠妾!”   “宅子什么的,我却不在乎,我就爱守在你身边做个使唤丫头!”巧姑凑到耳边道,“公子,今晚这事,你可得一块去。”   鲍志才抿抿嘴道:“这事情,你们做了就好,我跟着去作甚?”   “你得看着呀,你得看他怎么挨得揍,你得上去踢两脚,这才叫报仇!”   鲍志才的眼神渐渐恍忽,恍忽过后,童孔一阵阵收缩,露出些许光彩。   他抓着巧姑的手道:“扶我起来!咱们报仇去!” 第440章 黑无常   送走了那对母女,徐志穹且在城里闲逛,走到北垣,没忘了去桃花棚子里坐坐。   老掌柜见徐志穹来了甚是欢喜,且吩咐人备了些小菜,两人一起喝了几杯。   徐志穹在棚子里坐到了四更天,伸个懒腰,接着在城北转悠。   城北变了些模样,长乐帝给一些遭难的人家免了商税,这些人家拿着抚恤做起了小生意。   做生意的人多了,来这安家的人也多了起来,却让城北多少有了些人气。   闲逛许久,徐志穹也倦了,本打算回府,走到一条小巷里,忽然察觉情况不对。   耳朵虽然不济,但眼睛还好用,徐志穹发现身后有人尾随。   会是谁?   梁孝恩?   他不需要尾随,哪怕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无从应对。   肖松庭?   又或是阴司的人?   徐志穹的神经立刻绷紧,看似漫不经心走路,且等着身后那人靠近。   那人掏出一条麻袋,迅速来到徐志穹背后,对着脑袋就往上套。   奇怪了。   这人怎么会如此鲁莽?   难道其中有诈?   徐志穹不动声色,那人感觉把麻袋套上了,对着麻袋一通踢打。   两边墙头跳下来十几个人,对这麻袋不停踢打,巧姑扶着鲍志才走了上来,对着麻袋也踩了两脚,却发现麻袋里没东西。   “这,这麻袋是空的。”鲍志才低下头,仔细看了看麻袋。   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周围人立刻跑的无影无踪。   鲍志才大惊失色,四下观望道:“巧姑,你们上哪去了?你们等等我!你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身上有伤,跑也跑不快,一瘸一拐刚跑两步,看到徐志穹站在了面前。   “你,你……”鲍志才当场尿了裤子。   徐志穹笑道:“报仇不隔夜,你真有种。”   说话间,徐志穹看了看鲍志才的头顶,时才还是一寸八,而今已经过了两寸。   不思悔改,却还来暗算报复,多长几分罪业也是应该。   徐志穹看着鲍志才道:“袭击提灯郎,你知罪?”   “姓徐的,你,你别欺人太甚,我让我爹把刑部的人马都召集过来,一人一脚都你把你踩个稀烂,你别过来,今天你别动我,这事就算完了……”   鲍志才转身想走,徐志穹上前揪住他头发,摁在了地上。   “姓徐的!徐志穹!”鲍志才失声哭喊,“有本事,你等我爹来,等我爹带人来了,咱们再打一场!”   徐志穹笑道:“今晚就不等他了,等过些日子,我带他去看你。”   这种败类,留在以后,也是个祸害。   徐志穹一刀砍了他脑袋,正打算把他罪业揪下来,房梁之上忽然跳下一人,用长剑,刺向了徐志穹的手背。   徐志穹大惊,弃了人头,接连后退了几步。   被偷袭了。   这人什么时候埋伏的?   我怎么一点没察觉?   都怪耳朵不济。   但见那人身穿一袭黑衣,八尺高矮,身形瘦削,黑布遮着脸,看不见容貌。   这让徐志穹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原本不该存在的人。   当初他去罚恶司,遇到了望安殿阎君杜春泽。   杜阎君向徐志穹索要昭兴帝的罪业,徐志穹谎称罪业被抢走了。   他随口胡诌,说在白石寨遇到一个人,那人身长将近八尺,身材清瘦,遮着脸,看不见容貌,就是他抢走了昭兴帝的罪业。   没想到竟和眼前这人一模一样。   徐志穹盯着那人的长剑,握紧了手里的佩刀,同时用意念之力操控起胸前的鸳鸯刃。   黑衣人收回了长剑,俯下身去,看着鲍志才的人头,摩挲着他头顶的罪业。   同行?   抢功勋的?   黑衣人摩挲片刻,一团黑雾从他掌心之中飘了出来。   雾气笼罩罪业之上,萦绕了一顿饭的时间,渐渐散去。   取个罪业,为何还要大费周章?   徐志穹道:“敢问这位同道,姓甚名谁?”   “谁是你同道?”黑衣人看着徐志穹,童孔之中满是恨意。   徐志穹道:“既不是同道,却还能看得见罪业,足下莫非是冥道中人?”   黑衣人沉默半响,咬着牙道:“马尚峰,我且问你,我几时拿了那昏君的罪业?”   果然……   徐志穹抿抿嘴唇道:“那什么,昏君的罪业,不是你拿的,这根罪业给了你,也算顶账了。”   “顶什么账?”黑衣人怒道,“咱们素未谋面,为什么要陷害我?”   我也不想陷害你,谁知道这事情会这么巧?   黑衣人指着鲍志才的罪业:“取下来吧。”   徐志穹笑道:“说好让给你了,你拿去就是。”   “我不是判官,摘不下来这犄角。”   果真是冥道中人。   徐志穹上前把犄角摘了下来,摩挲片刻,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可等他低头再看,鲍志才的头顶,又生出来一根五寸多长的罪业!   这才是真实的罪业!   手里这根两寸长的罪业是假的!   徐志穹又摸了几下,假罪业忽然跳动了起来,和当初浮州知府高胜昌头上的假罪业一模一样。   既然是假的罪业,里面不应该有魂灵。   既然没有魂灵,又是什么东西跳动?   徐志穹想把里边的东西放出来,看个究竟,却听黑衣人道:“千万别用意象之力,我好不容易将这东西封住,里面的东西若是出来了,你势必没命,先将这假罪业给我。”   徐志穹将犄角递给了男子,问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收好假罪业,蓦然举起长剑,刺向了徐志穹:“且说,你为什么害我!”   剑锋刺向徐志穹的心口,来的又快又准,只见剑光,不见剑形,却和徐志穹那日瞎掰的一模一样。   徐志穹侧身躲过剑锋,拔出佩刀,噼向了黑衣人的面门。   黑衣人没有躲闪,扬起剑尖,点向刀口。   这一剑若是点中,刀锋势必转向,徐志穹非但砍不中黑衣人,自己还会失去重心。   好诡谲的剑术!   可黑衣人也没想到,这一剑居然点空了。   徐志穹刀锋突然变向,改噼砍为刺击,刀锋刺向了咽喉。   黑衣人仰面躲闪,手中长剑却没闲着,刺向了徐志穹的腰际。   躲闪的同时发动反击,徐志穹还从没见过如此精湛的剑法。   原本占了先手的徐志穹被迫收招,用佩刀格开黑衣人的长剑。   黑衣人一剑落空,又来一剑,刺向了徐志穹的眉心。   徐志穹仰面闪避,黑衣人再度落空,回手又是一剑,刺向了徐志穹的膝弯。   交手数合,徐志穹连口气都不敢喘。   他一步跳起,躲开长剑,佩刀噼向了黑衣人的头顶。   黑衣人举剑招架,徐志穹刀锋变向,改为横扫,来抹黑衣人的脖子。   黑衣人用剑锋护住咽喉,徐志穹刀锋一转,来蹭左肩,黑衣人仰面闪避,徐志穹变招,再度横扫,没扫中黑衣人的脑袋,却扫中了脸上的黑布。   黑布掉落,徐志穹看见了黑衣人的真容。   黑衣人冲着徐志穹点点头道:“好刀法!”   徐志穹冲着黑衣人点点头道:“好……俊。”   他想说好剑法来着,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这一句。   这实在是情不自禁,因为这人长得实在太俊了。   杏核眼,高鼻梁,朱唇一点若凝脂。   尤其是那双眼睛,明眸闪烁之间,却似能夺人魂魄。   这人生的这么俊,可听他的声音,却是个男子。   “这位,兄,那什么,姑,那个朋友,你怎么称呼?”   黑衣人收剑入鞘,面如冰霜道:“叫声兄台便好。”   果真是个男人!   徐志穹也收了佩刀,抱拳道:“这位兄台,咱们也算相识一场,彼此通个名姓,也算合了礼数。”   黑衣人点头道:“好说,你且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便把名姓告诉你。”   “兄台请讲。”   “那昏君的罪业,是不是还在你手上?”   徐志穹微微颔首。   “在便好,”黑衣人道,“你且答应我,千万不要把这罪业轻易交给阴司,尤其不能交给望安殿。”   徐志穹道:“这其中到底有何隐情?”   黑衣人道:“你先答应我。”   徐志穹点头道:“我答应。”   “如此,我便放心了。”   见黑衣人要走,徐志穹道:“足下还没说名姓。”   黑衣人道:“我姓钟,勾魂使,黑无常,钟剑雪!”   黑无常!   五品的冥道修者!   他的来意到底是什么?   徐志穹问道:“钟兄可是来自望安殿?”   钟剑雪点点头。   “钟兄来此,是为救我?”   钟剑雪再次点头。   徐志穹又道:“这其中到底有何内情,还望钟兄指点。”   钟剑雪摇摇头道:“此事关系我道门存亡,暂且不能让你知晓,钟某如今处境艰难,却不能在此久留,告辞了。”   “钟兄留步,”徐志穹道,“时才那根假罪业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钟剑雪默然片刻,他不太想说,但最终还是告诉给了徐志穹:“阴间。”   “阴间?”徐志穹愕然,“一根罪业里存着阴间?”   钟剑雪点头道:“这根假罪业里装着一片阴间,倘若你把这片阴间放出来,杜阎君随后就到,在阴间之中与杜阎君交战,你必死无疑。”   若是阴间入阳世!   徐志穹想起了太卜的话! 第441章 老贼,咱们看谁死!   太卜曾说过阴间入阳世的话,当初徐志穹完全不能理解。   现在的徐志穹依旧无法理解。   “阴间怎可能存在于一根小小的罪业之中?”   钟剑雪道:“说起这术法的初衷,却是源自于一段苦衷,   你应该知晓一件事,冥道修者在阴间,所向披靡,到了阳间却处处受制。”   徐志穹点点头,这番话,太卜也曾说过。   钟剑雪接着说道:“然而冥道修者,不可避免要来到阳间,就像我,勾魂使,把滞留在凡间的亡魂勾到阴司,这是我必须要做的差事,   我有五品修为,在阴间,手段抵得过四品,但到了阳间,处处受制,手段却只能和六品相当,   倘若在阳间遇到了其他道门的高品修者,我等非但无力相抗,稍有不慎,还会赔上性命,   于是三百多年前,鬼帝郁康给勾魂使做了一道符咒,名唤荡魔咒。”   “鬼帝郁康?”这又是哪位大人物?   钟剑雪解释道:“冥道三品修者,称之为五方鬼帝,三品之技,称之为荡魔,此技法,可把阴间一隅,带到阳世,   在阴间作战,冥道修者占尽上风,郁康帝君将三品之技,化作符咒,交给勾魂使,以备应急之需。”   徐志穹脸颊一颤!   这符咒可是要命的东西!   冥道修者在阴间强悍,倒也合乎情理,可若是随随便便把阴间带到阳世,冥道岂不要称霸阴阳两界?   “这符咒,不敢滥用吧?”   钟剑雪长叹道:“起初还好,勾魂使们谨遵帝君命令,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使用符咒,   可当勾魂使在战场上占过便宜,心思就变了,勾魂使仗着手里有荡魔咒,在阳间几乎为所欲为,以至激怒阳间各道,联手围剿冥道修者,   郁康帝君后悔不已,下令销毁所有符咒,将之列为禁术,又过一百年,郁康帝君仙逝,荡魔咒自此失传,   可我没想到,有人不知从何处又找到了这荡魔咒,却将这符咒改头换面,做成了各种模样,假罪业便是其中之一。”   “你说的这人是杜阎君?”   钟剑雪默然片刻道:“我只知道他会用这符咒,是不是只有他一人会用,尚未可知。”   徐志穹依然觉得费解:“假罪业既是符咒,驱动符咒的人却何在?难不成杜阎君也一并躲在罪业里?”   钟剑雪摇头笑道:“他若是躲在罪业里,我现在就让他灰飞烟灭,这是他的四品技,叫做遁形无路,   阎君想找的人,只要出现在阎君的地盘上,阎君就会立刻发现他的所在,三吸之内就能赶来。”   钟剑雪把刚才那根假罪业从怀里掏出来,指着罪业的根部道:“我若刚才没有封住这根罪业,被你直接摘了下来,罪业根里的阴气会立刻感知到你,   罪业里的阴气乃阴间散发而出,这片阴间正是杜阎君的地盘,阴气感知到你,杜阎君也会感知到你,   届时,罪业之中的阴间会释放到阳间,方圆一里之内,都是杜阎君的地盘,杜阎君会在三吸之内出现在这根假罪业之上,若是你事先没有防备,纵使用你判官手段,也难以脱身。”   好缜密的计谋!   看着鲍志才的尸体,徐志穹意识到,这是杜阎君设下的局。   他用这鲍志才这恶徒,引徐志穹上钩。   刚才那几个套麻袋的打手又是什么来历?   估计都是杜阎君的部下。   徐志穹想起了一件事。   在白石寨,他杀了高胜昌之后,摘下了他的假罪业,当时就有东西释放了出去。   那就是杜阎君存在犄角里的阴间,当时方圆一里之内都是阴间。   与此同时,徐志穹被苦修工坊坊主叶安生拖进了密室,双方展开了苦战。   如果此时,站在门口的高福,也就是杜阎君加入了战场,他能瞬间秒杀徐志穹。   但他并没有机会加入,他被院子里的韩辰绊住了。   以此来说,他召唤出来的阴间似乎没什么作用。   不对!这阴间非常有用。   他让徐志穹困在了原地,无法用中郎印逃走。   更重要的是,这阴间保住了杜阎君自己的性命。   如果不是在阴间的话,他不可能是韩大哥的对手。   韩辰有三品修为,还占了偷袭的先手,那一战,杜阎君本该送命,却被他逃脱了。   命悬一线,那日真是命悬一线。   徐志穹正觉得一阵阵后怕,钟剑雪发现他魂魄有些不稳。   “马长史,你魂魄是不是受了损伤?”   徐志穹一惊:“你如何知晓?”   钟剑雪道:“冥道修者,对魂魄最为熟悉,你魂魄不稳,尤其是刚才,三魂中的一魂似乎在震颤。”   三魂中的一魂在震颤!   难道是悚息?   我时才正在后怕,悚息很可能利用了我的恐惧,在短时间内提升了力量。   难道悚息还在?   难道独断冢宰还没死?   一阵恶寒涌上心头,恐惧之下,徐志穹的魂魄越发不稳。   钟剑雪眨眨眼睛,闻了闻味道:“马兄,你此前可曾与梼杌修者交过手?”   这你都能看出来?   咱们不都是五品么?   就算你对魂魄了解的更多,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看出症结所在。   徐志穹默不作声,钟剑雪道:“我若是没看错,马兄似乎中了悚息啮魂之技,这是梼杌修者最恶毒的技法。”   徐志穹也不再隐瞒:“不知钟兄有何破解之法?”   钟剑雪摇头道:“此非我力所能及之事,儒家高品修者可用无邪之技驱散,混沌高品修者,亦可用塞听之技逼除,若是马兄能杀了施术之人,悚息也会自行消散。”   他的说法和太卜、李沙白完全一致,貌似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可首先得确认一件事,悚息是否真的还在?又或者只是留下了些后遗症?   “钟兄,你有办法辨别那悚息的所在么?”   钟剑雪点点头道:“办法确有!”   徐志穹大喜:“请钟兄赐教!”   钟剑雪道:“等马兄死了,魂灵送到阴司,届时让我看上一眼,便能找到悚息所在,且在他吃尽魂灵之前,便能将他除去!”   “我套你……”   “马兄,莫恼,这是为了你好,纵使死了,好歹还能转世,可若是一魂被悚息吃尽,你可就要成为傀儡。”   说完,钟剑雪抱拳施礼道:“钟某告辞,莫忘了你我的约定,千万看住那昏君的罪业,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钟剑雪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徐志穹揉了揉额头,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回到府邸,徐志穹反复想着钟剑雪说过的话,试图从中找到自救的线索。   天明时分,夏琥回到了府邸。   她刚去了一趟浮州,帮徐志穹探望一下那几位负责河务和赈灾的官员。   这趟让夏琥非常失望,那几个官员居然不敢贪了。   “且看看他们一个威风八面的模样,到头来没一个带种的,这才死了几个人,就被你给吓怕了!”   徐志穹笑着捏了捏夏琥的桃子:“娘子,这一遭确是白跑了?”   “那怎能白跑?我在浮州看到几个人牙子,专门抓那些落难的姑娘,一顿黍子饭就能骗走一个,   我且假装被他们骗了,去了他们老巢,连杀了六个人,罪业最浅的也有三寸七!”   说完,夏琥把罪业拿出来,一根根在徐志穹面前炫耀。   徐志穹一愣:“你杀了六个,怎么有七根罪业?”   “这事情正要和你说,”夏琥把其中一根罪业丢给了徐志穹,“这根罪业是从他们首领头上摘下来的,没想到摘下一根,又冒出一根,我想了半天才明白,这根罪业应该是假的。”   “假的?假的!”   徐志穹大惊失色!   犄角一阵抖动,罪业里冒出了一股阴气。   这股阴气感应到了徐志穹。   与此同时,身在阎罗殿第九层的杜阎君睁开了眼睛。   他感知到了徐志穹的位置!   徐志穹呆呆的看着夏琥。   没时间埋怨,没时间询问,没时间思索事情的缘由。   留给徐志穹的只剩下三吸时间。   三吸之后,杜阎君就要出现在罪业之上,徐志穹却要如何应对?   把这犄角丢在远处?   方圆一里都是阴间,徐志穹不可能把这东西丢到一里之外,自己再安然无恙脱身。   和他拼了?   府邸里有常德才和杨武,他们都不敢和阎君交手。   哪怕是梁振杰,在阴间的地盘上,对阎君都极为忌惮。   到时候只剩下徐志穹和夏琥,与杜阎君血拼。   若是在阳世,或许还有些胜算,倘若在阴间,他们两个全得送命。   趁着阴间还没扩散出来,带上夏琥逃去中郎院?   他们两个确实能逃,可这府邸里的鬼魂全得死在杜阎君的手上。   怎么办?   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远在阎罗殿的杜阎君已经动身了。   第一吸,徐志穹把犄角丢在了地上。   阴气扩散,瞬间弥漫到整个府邸。   第二吸,徐志穹回身跳进了卧房。   四周迅速阴冷下来,常德才、杨武、韩笛全都吓得直哆嗦,偌大一座府邸,已经变成了阴间。   第三吸,犄角上方,模模湖湖出现了一道身影。   杜阎君来了!   虚幻的身影环顾着宅邸,微微笑道:“马长史,你在何处?”   “杜阎君,失迎了!”徐志穹从卧房里跳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条马鞭,狠狠抽在了犄角上。   这是钟参送给徐志穹的马鞭。   杜阎君刚刚现身,脚下忽然踩空,当即掉进了陷阱。   一阵血花翻涌上来,徐志穹回身吩咐夏琥等人,立刻离开府邸。   阴气减弱,阴间在慢慢消散。   徐志穹没走,他抽出星铁戟,站在陷阱旁边静静看着。   老贼,你几番暗算我,今天且看谁死!   这是三品墨家的陷阱,今天就算你不死在里面,出来也就剩半条人命! 第442章 冢宰的生意   徐志穹提着铁戟,在陷阱旁边等了十几吸的时间。   陷阱突然停了下来,徐志穹只看到斑斑血迹和一些残留的血肉,却没看见杜阎君。   他伸手在陷阱里试探了一下,发现陷阱之中残留着些许阴气。   好个老辣的杜阎君!   他在坠入陷阱之后,把阴间拉进了陷阱,凭着他的四品修为,在三吸之内逃走了。   阴气渐渐散去,带到阳世的阴间随之消失。   看着陷阱里模湖的血肉,徐志穹推测杜阎君必定吃了大亏。   他的推测没错。   回到阎罗殿的杜阎君,像一块烂肉,直接摔进了花园里。   一名侍从冲过来,看了一眼,半天分辨不出杜阎君的形状。   四肢全都碎烂了,右臂露出森森白骨,左臂连骨头都散了,自膝盖以下,两条小腿拧成一团,脚已经看不见了,只看见两根脚趾头,贴在大腿上。   “殿,殿君,您这是……”   杜阎君只剩一只眼睛,翻着眼皮,向上看了看侍从。   说实话,这侍从现在如果有别的想法,能一脚把杜阎君踩死。   “去,把还魂丹拿来!”   “还魂丹?”侍者眨了眨眼睛,“殿君阳生还在……”   所谓阳生还在,就是杜阎君还活着。   在阴间,只要魂魄还在,就不算丢了性命,哪怕死过一回,他们也只是称之为丢了阳生。   杜阎君要吃还魂丹,证明他要转生,也就是彻底放弃这具身体。   但转生,是要付出代价的,只要原本的躯体还有救,冥道修者绝不会选择转生。   “快去拿!”杜阎君呵斥了一声,侍从赶紧去拿还魂丹。   杜阎君的躯体还有救么?   有救!   用各类药物调养,有个一年半载,或许能恢复大半。   但杜阎君能等这一年半载么?   不能!   冥道有不少四品修者,但阎君的位子是有限的。   如果被人知道他当前的状况,像一坨烂肉一样的状况,杜阎君只怕活不过一个月。   两害相较取其轻,杜阎君选择了转生。   还魂丹就在花园之中,侍从不多时便把丹药拿来。   杜阎君吞下了丹药,脸上原本不多的血色迅速退去,从骨肉到肌肤都失去了生息,俨然变成了一具尸体。   杜阎君的魂灵从尸体上站了起来,示意侍从去还阳阁。   侍从去了还阳阁,领回来一具躯体。   这具躯体身形和杜阎君相彷,略微胖了一些。   五官和杜阎君相差甚远,但这不要紧,杜阎君有改变五官的能力。   进入了新的躯体,杜阎君在侍从的搀扶下,艰难站了起来。   还阳之后,杜阎君变得极度虚弱,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体力。   这还只是个开始,现在的杜阎君几乎失去了所有战力,未来的半年时间里,修为会渐渐恢复,但恢复到什么程度,要看他的运气。   他叫侍者取来了一面镜子,对着镜子摩挲了一下脸颊。   还好,改换面容的手段还在。   两只手在两颊上不停揉搓,杜阎君整整揉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过后,容貌恢复了七八分,但看着还是和以前有不小的差别。   杜阎君问那侍从:“你看我和以前长得像么?”   侍从道:“殿君,我看着眉眼还是很像的,但若是整个脸看起来,就没那么像。”   杜阎君点点头:“你看的挺准,知道为什么整个脸看着不像么?”   侍从想想道:“好像须发之间,有些不一样。”   杜阎君笑道:“说得对,这身体上的须发太稀疏了。”   这个侍从是个有眼力的人,赶紧拿出一把短刀,把自己的长发割了,恭恭敬敬交给杜阎君。   杜阎君满意的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邵智海,您叫我小海就行!”   杜阎君问道:“小海,你修为到了几品?”   邵智海道:“回殿君,今年刚到八品。”   “八品,低了些。”杜阎君吩咐邵智海取来笔墨,当即写了一封文书,“拿上这文书,领些功勋去。”   邵智海看了一眼文书,满脸欢喜道:“殿君,这些功勋,却够小人升到六品!”   杜阎君带着满脸赞赏和期许道:“这是你应得的,小海,吩咐其余侍从,这一个月内,不要近九层殿堂,只留下你一个人伺候我就好。”   邵智海连连答应。   “还有一件事,你千万记住,今天的事情,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小人明白,谢殿君栽培,小人扶殿君歇息去。”   “不必了,”杜阎君摆摆手道,“我就在这里歇息,你下去吧。”   邵智海施礼告退,去领功勋去了。   杜阎君且花园之中静卧,渐渐陷入了沉眠。   周围的花草,以目之可见的速度,连片枯萎。   过了三个多时辰,邵智海进了花园,看到所有花草都枯死了。   邵智海大惊,一路飞奔来到花园中央。   杜阎君睁开眼睛,看着邵智海道:“慌慌张张,却要作甚?”   邵智海指着四周道:“殿君,这花草……”   “别管这花草,你来有何事?”   邵智海低下头道:“殿君,岳冢宰求见。”   杜阎君一皱眉:“哪个岳冢宰?”   “判官道,图努国冢宰。”   “岳山军?”杜阎君思索片刻道,“不见!”   “殿君,岳冢宰在大殿等了半个时辰,您若是不见他,只怕他要闯进来,我们也拦不住他。”   杜阎君长叹一声:“罢了,更衣。”   邵智海给杜阎君取了一套高领长衫,杜阎君穿戴整齐,去了大殿。   判官道,图奴冢宰岳山军,看模样似有五十多岁,个子不高,不足七尺,身材精瘦。   衣着打扮和宣人相似,然须发皆黄,眼窝深邃,童孔青绿,鼻梁高耸,嘴唇厚实,明显是个图奴人。   见了杜阎君,岳山军抱拳施礼道:“杜阎君,久违了,见你一面属实不易,却让岳某在此好等。”   杜阎君笑道:“老夫染了风寒,且在卧房昏睡过去,怎地也叫不醒,却让岳冢宰久候,老夫这厢给冢宰赔罪了。”   说话间,杜阎君深施一礼,岳冢宰赶紧上前搀扶。   “岂敢,岂敢!得见贵人,多等片刻又何妨?”   “岳冢宰折煞老朽,论身份,论修为,老朽在冢宰面前,可担不起贵人二字。”   岳冢宰笑道:“今天不说身份,也不说修为,来拜访阎君,只为说一桩生意。”   杜阎君沉默片刻,伸手相请:“请岳冢宰书房叙话。”   邵智海在前引路,带着两人进了书斋,且看邵智海一直站在杜阎君身边,岳冢宰笑一声道:“咱们的生意,就别让这后辈跟着掺和了。”   杜阎君回身看了看邵智海,等了片刻道:“你下去吧。”   他真不想支走邵智海。   现在的杜阎君完全没有战力。   可留下邵智海也没什么用处,岳冢宰真想动手,即使在阴间,动动手指也能让邵智海灰飞烟灭。   等邵智海出了书斋,还守在门口,岳冢宰咳嗽了一声,杜阎君喊道:“你再走远些。”   判官的听觉如此凌厉,一个八品冥道,哪有偷听的手段,确系邵智海走远了,岳冢宰笑道:“杜阎君,咱们今天好好聊聊这生意。”   杜阎君颇显费解道:“岳冢宰一直说这生意,到底是什么生意,还请冢宰明言。”   岳冢宰叹道:“话若说的太直白,却没了滋味,我费尽心思来找阎君,自然是想说点特殊的生意,你在阳世之中做的生意。”   “若说吃穿用度,阴间不比阳世,我确实在阳间买过不少,不知冢宰看上了哪桩生意?”   岳冢宰的笑容淡去了:“看来非得把话说得直白些,我看中了你和大宣君王的生意。”   杜阎君笑一声道:“这话说的却离谱,我冥道自有规矩,我既是一殿阎君,又怎能和阳间君王有来往?”   岳冢宰皱眉道:“杜阎君,我带诚意而来,你如此敷衍,这在礼数上却说不过吧?”   一阵杀气袭来,岳冢宰神情阴冷,杜阎君却端起了茶杯,准备送客。   “老朽年纪大了,失礼之处,岳冢宰不要见怪,听闻帝君今日要来望安殿,老朽还得作些准备,招呼不周之处,还望冢宰见恕。”   帝君,指的是五方鬼帝!   虽然鬼帝和冢宰同是三品,但这毕竟是阴间,杜阎君希望用鬼帝的名号来震慑岳山军。   岳山军从容一笑:“不知是哪位鬼帝前来?”   杜阎君低头不语,从岳山军的反应来看,震慑基本无效。   既然震慑无效,这事情就麻烦了。   看着杜阎君不说话,岳冢宰冷笑一声道:“不管哪位鬼帝前来,今日岳某都想在此叙叙旧,一桌菜肴,两坛好酒,不算叨扰吧?若是酒后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算失礼吧?可若是鬼帝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杜阎君叹道:“岳冢宰,何必为难老夫?”   岳山军笑道:“杜春泽,别不知好歹,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是别张扬的好,咱们还是私底下把生意定下吧!”   ……   “等马兄死了,魂灵送到阴司,届时让我看上一眼,便能找到悚息所在,在他吃尽魂灵之前,便能将他除去……”   这是钟剑雪说过的话。   这话虽然说的气人,却给徐志穹不小的提示。   徐志穹先去了小黑屋,带上了老饕葫芦,带上了引路灯。   他在老饕葫芦里存了阴阳二气,在葫芦嘴上布置了一道阴阳法阵,再把灯笼杆插在了法阵之上。   他催动了法阵,让老饕葫芦按照一定比例,释放阴阳二气,尝试了几次过后,引路灯亮了。   先让它在小黑屋里亮着。   徐志穹回到了凡间,换了一种方式进入了小黑屋。   意结于丹田,出于百会。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小黑屋的方法。   用这种方法进入小黑屋,要多经历一个过程——灵魂出窍。   他只能带着魂灵进小黑屋,却不能带着身体。   进了小黑屋之后,徐志穹放声大笑,他发现引路灯笼还亮着。   透过镜子,徐志穹看见了自己的魂灵。   魂灵和自己平时的样子没有区别,身上还披着一件长袍。   这是判官的特殊待遇,判官的魂灵上有衣裳。   徐志穹脱去长袍,赤着身子,站在镜子前,静静看着自己。   线条不错,肤色也不错,家伙也不错,娘子肯定喜欢。   家伙上边是什么?   小腹之上,拇指大小,黄褐色的,像个蚕蛹。   好像还会动。   当真会动!   这就是悚息么? 第443章 梁振杰的秘术   透过小黑屋里孽镜台,徐志穹看到了小腹之上一条小虫。   整个魂魄干干净净,只有这条小虫特殊,难道这条小虫就是悚息?   徐志穹心头一凛,小虫略微蠕动了一下。   徐志穹看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准确的说,是魂魄在颤抖。   那小虫蠕动肥硕的身躯,在魂魄里缓缓蠕动。   这小虫利用我的恐惧,啃咬我的魂魄!   果真是悚息!   只要把这条小虫拿掉,就能把悚息剔除!悚息啮魂之技,也就化解了。   这还不容易!   徐志穹把手伸向了那小虫。   手在小虫之上穿了过去。   这小虫是虚体?   手接着穿过了肚子,徐志穹意识到一件事。   不止小虫是虚体,自己好像也是虚体。   他把手伸向镜台,镜台中的映像非常清晰,可手指却穿过了镜台。   他把手伸向了旁边的引路灯笼,手穿过了灯笼头,又穿过了灯笼杆,灯笼且在原处静静的亮着,没有一点变化。   不应该呀!   我当了一年多的判官,遇到的亡魂都是实体,怎么到我自己这里变成了虚体?   徐志穹在小黑屋里来回踱步。   他能自由行动,还能顺利穿过屋子里的障碍。   徐志穹看了一眼对面的墙壁,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现在直接从墙壁穿过去,是不是就到了隔壁?   我到了隔壁,是不是就知道那位冢宰死没死?   多荒唐的想法,悚息还在,冢宰肯定没死。   就算他死了,我没有灯笼,也看不见他。   如果他没死,那我就死定了……   我是虚体,他能看得到我么?   应该能看得到,我第一次来小黑屋的时候,想从师父那吸点钱,结果被师父踹了一脚。   等等!   我既然是虚体,师父为什么能踹我一脚?   也就是说,在他眼中,我是实体。   是师父修为高的关系,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徐志穹一边思索,一边又对着小腹上的虫子摸索了两下。   这真让人着急。   你知道它在那里,可你就是碰不到它。   徐志穹真想把这虫子立刻从小腹上摘下来,扔在地上,踩个稀烂。   摸索了许久,灯笼突然灭了。   老饕葫芦里原本就没存多少气机,灯笼的消耗又特别大,气机已经耗尽了。   徐志穹无奈,从小黑屋飘落下来,回到了身体之中。   坐在房间里苦思许久,徐志穹也想不出个办法。   常德才正在院子里扫地,扫过了正院,且化身为一阵浓雾,飞去了前院。   不多时,前院也扫过了,常德才又飞回了正院,把洗干净的衣裳收了回来。   徐志穹盯着常德才看了许久,突然喊一声道:“老常,你头上有一片树叶。”   常德才摸了摸头发,把一片树叶捋了下来:“许是刚才穿墙的时候,在树上蹭到的。”   在树上蹭到的?   徐志穹思量片刻,点上了一炉檀香,招呼常德才道:“老常,咱们说说话。”   常德才坐在徐志穹身边,擦擦汗水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徐志穹笑道:“最近血肉温养的不错,都能流汗了。”   常德才低头一笑,略带羞涩的样子更显娇美。   徐志穹道:“我记得你刚进役鬼玉时,已经和纸人融为一体,可化身雾气的手段,为何至今还在?”   常德才笑道:“这是长生魂的看家本领,要说其中的术法,我也说不明白,只是把那精神故意涣散了,身躯也就涣散了,随即就能化作雾气。”   徐志穹道:“化身雾气时,若是身上沾了东西,却能拿得掉么?”   常德才摇摇头道:“化身雾气之时,我根本看不见,莫说沾上个树叶,就是沾上个蜂窝,我也不知晓,更别说拿下来了。”   徐志穹差点忘了,长生魂化身雾气的时候,是没有视力的。   “老常,既然没有视力,各个院子怎么还走的那么熟稔?”   “这不是自己家么,”常德才笑道,“若是连家里的道路都记不真切,奴家却也太不中用了。”   徐志穹又问道:“你化作雾气时,什么都感知不到么?”   “那倒不是,我能听见声音,还能闻到味道,主子身边有张契据,契据上的血腥味,奴家闻到就害怕。”   “假如你化身雾气时,察觉到身上沾了东西,能把它弄掉么?”   “弄不掉,碰不到的东西,怎么能弄得掉?”   “化作雾气时,你不是能附身么?能附在扫把上,还能附在尖镐上。”   这一下把常德才给问蒙住了。   “这可怎么说……要说碰不到,也能碰得到,只要是合适的东西,就能碰得到,可这到底怎么碰到的……”   常德才越想越辛苦,额头上不停冒出了汗珠。   一名男子突然出现在身旁,笑一声道:“她道行尚浅,年岁尚轻,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化身雾气,乃散魂之术,鬼魂靠着经年累月的磨砺,修行成了长生魂,自然就学会了散魂之术,但要弄清楚术法的根本,还需要些年月的摸索。”   梁振杰坐在了徐志穹身边,轻轻吸了口檀香。   常德才点点头道:“岐王殿下知道的多,奴家跟他比起来,那点见识不值一提。”   梁振杰注视着徐志穹道:“我时才就一直留意着你,你的魂魄上沾了东西,要命的东西。”   常德才倒吸一口气道:“主子沾了什么东西?有什么人要害主子么?”   徐志穹惊讶的看着梁振杰:“你看出来了?”   梁振杰笑道:“不光看出来了,还知道这东西的来由,在我活着的那些年月里,你身上的东西不算罕见,我若是没看错,应该是悚息啮魂的手段。”   徐志穹拍了拍额头,早跟梁振杰说就好了,却把这关键的人给忘了。   梁振杰有三品修为,还是个活了七百多年的老鬼。   大宣开国之初,太祖皇帝曾经得到过四凶之道的帮助,在他时代,以他的身份,对梼杌凶道肯定有不少了解。   “岐王,这悚息啮魂之技,有破解之法么?”   “破解之法应当是有,可惜我记不得了,我时才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端的,”梁振杰长叹一声,“我被梁孝恩那奸贼所害,最终含恨而终,很多记忆都在死去那一刻消散了,   我唯记得与怒祖交战之时,有不少将至中了悚息啮魂之技,数日之间,都成了敌方的傀儡,   那一幕却是惨烈,今日还是同袍兄弟,明日一觉睡醒,那傀儡却拿起屠刀,连杀数十同袍,眼睛都不眨一下,   志穹,你莫怕,有我在,绝不让这邪物害了你,容我仔细想来,肯定能想到破解之法。”   徐志穹欢喜道:“莫急,慢慢想,若是把施术之人杀了,是不是这技法就化解了?”   徐志穹想通过提示,诱导梁振杰找回记忆。   梁振杰回想片刻,点点头道:“这是个办法,我用过这办法,我杀过一名凶道修者,救下过几个被他害了的同袍。”   “还有别的办法么?”   “有!”梁振杰点点头道,“还有一种让人变成聋子的方法,不过几日之后就会复原,我却忘了那法门所在。”   “这是混沌道的塞听之技,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梁振杰想了许久,徐志穹继续提示:“用儒家的无邪之术,也是可以的,但是要高品的儒家。”   “儒家……”梁振杰揉了揉额头,表情满是茫然,“那个年月,有儒家么?儒家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怎么会没有儒家?太祖皇帝联手儒星,共同打败的怒祖,当时的儒圣,已经成了星君了。   梁振杰的记忆确实丢失了太多,徐志穹也不想刺激他,且让他慢慢回忆。   “且不说什么儒家,倒是有个道门,能对付悚息……”梁振杰竭尽全力去回忆,忽然看着杨武在院子里闲逛。   “对了,就是这个道门!”   徐志穹看了看杨武,难道是他这个道门?   那个只有阴的道门不是他自己独创的么?   梁振杰指着杨武道:“是,阴,阴阳道!”   阴阳道?   杨武连连摇头道:“我不是阴阳道,我是没有阳的。”   “是阴阳道!”梁振杰突然间找到了些记忆,“阴阳道不用阳气,只用纯阴之气,就能化解悚息。”   徐志穹大喜道:“这个容易!杨武最会用纯阴之气了!”   杨武点点头道:“这个的确容易,你且说,想怎么用?”   徐志穹指着小腹道:“你且对着我这里吹口阴气。”   “对着这里……吹?”杨武看了看徐志穹的指的位置。   “上边一点,下腹。”   “好,吹。”杨武蹲在了徐志穹面前。   常德才把眼一闭:“奴家却见不得这个。”   杨武刚要吹,却又有些担心:“志穹,你不怕阴气蚀体么?”   “你且少吹些,莫要伤了我。”   “这却难了,这个要害地方,只要吹上一口气,只怕你日后再没子孙了。”   命都快没了,也顾及不了那么许多,徐志穹决定冒一回险:“一小口,你就吹一小口,收敛着些。”   杨武酝酿气机,正想着该如何把握分寸,忽听梁振杰喊一声道:“使不得,我想起来了,这是对付死人用的手段!”   “死人?”   梁振杰点点头道:“中了悚息的人,即便死了,悚息也不会消散,且等魂魄被吃尽,却也不能投胎转世,   想要留一个转世的机会,必须在其死后,魂魄离开躯体之时,对着魂魄吹一口纯阴之气,把悚息冻死,   这一口阴气只能吹在魂魄之上,若是吹在肉身,却无济于事,然而活人的灵魂却不可能离开身体,因而这手段救不了活人。”   谁说救不了活人?   这手段却能救我!   徐志穹一路飞奔回了屋子,不多时抱着一只葫芦冲了出来。   “兄弟,你对着这个葫芦吹!” 第444章 魂与魄的玄机   杨武对着老饕葫芦吹了许久,吹得头晕目眩,气机消耗了一大半。   徐志穹抱着老饕葫芦,欢欢喜喜去了小黑屋,做了一道法阵,让老饕葫芦均匀释放阴气。   然后还要用老饕葫芦点亮引路灯笼……   引路灯笼,点不亮了,因为只有一个老饕葫芦。   点不亮没关系,摸黑就好。   一切准备停当,徐志穹提着灯笼,准确记下了老饕葫芦的位置,又用自己的小腹,对着葫芦嘴仔细演练了几次。   所有细节确认无误,徐志穹回到了凡间,重新让自己的魂灵进了小黑屋。   这一次他看不到镜子,漆黑之中,他什么都看不到。   看不到没关系,徐志穹记得老饕葫芦的位置。   他按着固定的步长,朝着固定的方向前行。   到达指定位置,他身子前探,让自己的下腹对准老饕葫芦。   这是最难的一步,葫芦嘴不大,徐志穹很担心自己对错了位置,却又没法察觉。   但他察觉到了。   虚化的灵魂有感觉,对杨武的纯阴之气有感觉!   他的家伙上感觉到了一阵寒冷,跟被冰块紧紧包裹住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个感觉也……   现在不能痴迷于这个,得赶紧做正经事,徐志穹加大了前倾的角度,让葫芦嘴对准了自己的下腹,悚息所在的位置。   森寒的阴气吹进魂魄,徐志穹先感到一阵惬意。   可这份惬意维持了不到两吸,徐志穹感受到了强烈的寒意。   这股寒意让他不停颤抖。   看来纯阴之气,不仅能伤了身体,似乎也能伤了魂魄。   伤一点,倒也无妨,总好过赔上性命!   徐志穹坚持二十多吸,生怕冻不死那悚息。   二十多吸过后,徐志穹实在支撑不住,坠落到了凡间,回到了躯体之中。   进了身体之后,灵魂中的寒意依旧没有消散,徐志穹倒在地上,哆嗦了许久,艰难爬了起来。   冻死那悚息了没有?   肯定是冻死了!   必须冻死了!   徐志穹一边哆嗦,一边狂笑。   他进了小黑屋,把老饕葫芦里的纯阴之气放空,重新注入阴阳二气,点亮了引路灯笼。   他从小黑屋中坠落,又把魂灵升了进去。   在小黑屋里,徐志穹借着灯光,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魂魄,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   小腹之上,一片雪白,这是纯阴之气留下的冻伤。   雪白之上,有一个黄褐色的虫子。   看到那虫子,一阵恐惧瞬间袭来。   它,它是死了吧。   都冻成这样了,一定是死了,只是还没有掉下来!   恐惧之间,徐志穹看到那虫子又动了!   它没死!   怎么可能?   难道冻得时间还不够?   再冻一会,我就要魂飞魄散了!   徐志穹仔细盯着那虫子,发现虫子和魂魄上的冻伤好像不在同一个平面上。   这虫子难道在魂魄深处?   难道还需要特殊操作才能冻死它?   徐志穹回到了房间,问梁振杰道:“你可还记得,要多少阴气,才能冻死悚息?”   梁振杰神情木然道:“少许,少许即可。”   “少许是多少?”   “一两分吧。”   刚才徐志穹收到的阴气,绝对不止一两分。   “你再仔细想想,当时的阴阳师是不是还用了别的法术?”   “别的法术,”梁振杰的表情一直恍忽,好像有很重的心事,“应该有别的法术吧,我实在记不得了,为什么记不得了?为什么都记不得了!”   梁振杰不停的捶打着自己的额头。   “莫急,莫急,越急越想不起来。”徐志穹安慰了梁振杰几句。   梁振杰低下头,安静了许久,忽然抬起头道:“有儒道的,那个时候,应该是有儒道的……”   你想这个作甚?   你想点正经的不好么?   徐志穹没再打扰梁振杰,他能理解对方的苦恼。   七百多年了,有些消散的记忆,可能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用阴气冻不死,但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师父曾经在小黑屋里踹了我一脚,他有触碰到虚体魂灵的方法。   这个方法是他独有的,还是判官道门的手段?   这手段我能不能学得会?   得找个合适的人问一下,这个人的位格必须得和师父接近。   就目前而言,在徐志穹认识的判官之中,和师父位格最近的有两个。   一个是那个该死不死的冢宰,另一个是白悦山。   那冢宰目前指望不上,徐志穹还得去赏善司找白悦山。   白悦山坐在小亭之中,看着溪水,正在发愣。   徐志穹坐在白悦山面前,拿着一坛羊羔酒道:“是吃些冷的,还是煮过再喝?”   白悦山摇摇头道:“某家今天不饮酒。”   他自称某家的时候,一般心情都很好。   徐志穹道:“且少吃两杯,助助曲兴。”   白悦山闻了闻酒香,叹道:“这是好羊羔,某家也想喝一口,却又实在不能喝。”   “怎就不能喝?”   “某家昨日正午喝了几杯,喝过之后,正好午后小睡,不想一觉睡到清晨,吃了一盏早酒,吃过之后再睡,一觉又到午后,这两日精神实在不济,却实在不敢贪杯了。”   “罢了,既是不想吃酒,且听白大夫弹曲吧。”   白悦山看着徐志穹道:“你来听我弹曲?”   徐志穹连连点头。   “你是不是有事情求我?”   “还真有些事情想求白大夫指点。”   “那就直接说事吧,今日乏累,某家不想弹曲。”   没听错吧?白悦山不想弹曲?   徐志穹都做好了迎考的准备了。   “那我就直说了!”   “快些说吧,我真觉得乏累。”   “我近日见到些虚化的魂魄,他们触及不到实物,也触及不到自己,和我以前见得魂魄,大不一样。”   白悦山笑道:“那是魂,没有魄,你不明白魂与魄的区别,   魂与魄加在一起,称之为魂魄,但魂不依附于躯体,只依附于元神,魄则依附于躯体的气息。”   徐志穹听得一知半解。   白悦山举了个实例,讲解道:“倘若一个人若是按着命数死去,魂与魄的牵连自然了却,魂自身体之中平安脱离,把魄留在躯体之内,这样的魂灵,就是你所说的虚魂,又叫离魄之魂,   离魄之魂要踏上黄泉路,前往来世,倘若赖着不走,要被阴司的勾魂使勾走,总之离魄之魂的事情,我们最好少管,   但倘若一个人不按命数离世,魂就要带着魄一并离开躯体,这就是你所说的实魂,又叫合魄之魂,   比如说一个人死于无妄之灾,心存不甘,魂会以怨念牵连着魄,一并滞留在躯体之中,滞留在躯体中的和魄之魂会迷失方向,找不到黄泉之路,   遇到这类亡魂,应当由判官引路,你做过引路主簿,应该知道其中的方法。”   这种事情,徐志穹确实见过,在饕餮外身里见过,一群死去的人,带着朽烂的身体,在饕餮外身里狂奔。   等逃出饕餮外身,徐志穹用了一支火把,把他们送上了黄泉路。   白悦山又道:“再比如说,一个人蒙冤而死,怨念极深,魂以怨念连着魄,卷恋尘世不肯离去,这种情况极难处置,   因为这类怨魂颇有法力,留在尘世恐要害人,如果亡者生前修为较高,甚至有可能修炼成长生魂,因而无论判官还是勾魂使遇到,都该将他们送往阴间,只是我们和勾魂使的手段不同。”   徐志穹道:“有何不同?”   白悦山道:“勾魂使只管将亡魂抓走,带到阴间发落,可若是被我们遇到了,得给冤魂一个公道,等把怨念化解了,再做定夺,   还有一类,咱们最熟悉不过,那就是从罪业里走出的魂灵,罪业被咱们从头顶上摘了,魂魄一并被收进了罪业之中,魂与魄因罪孽相连,不在阴司把罪孽赎清,魂魄别想分开。”   原来有实体的鬼魂和没实体的鬼魂,区别在于此!   这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徐志穹最关心的,还是脱离了魄的魂,也就是离魄之魂。   “白大夫,若是想要离魄之魂,能碰到实物,却有什么方法?”   白悦山皱眉道:“某家时才白说了么?却不告诉你,离魄之魂你最好少管,这不是咱们判官应该插手的事情。”   徐志穹道:“我有些要紧的事情,想从离魄之魂嘴里问出来。”   “问就是了,离魄之魂也能说话,咱们判官都能听得到。”   “他不肯说,我想揍他一顿!”   白悦山眨眨眼睛道:“这方法倒是有很多,冥道的技法、阴阳的法器,杀道的杀气,儒家的正气,若说咱们道门擅长的,还得是意象之力!”   徐志穹问道:“一个离魄之魂,能用气机、技法或是意象之力么?”   白悦山错愕良久:“到底是你要拷打那亡魂,还是亡魂要拷打你?”   徐志穹道:“自然是我要拷打亡魂,但我怕那亡魂还手!”   白悦山打个哈欠道:“按常理,只要离开了魄,这些手段都用不得!”   徐志穹还剩最后一丝希望:“若是不按常理呢?”   白悦山又打了一个哈欠:“不按常理的事情,下次再说给你,我是真的困倦了!”   徐志穹看着白悦山,看到他两眼无神,神情呆滞,这是真的困了。   为什么他精神这么差?   “白大夫,你是不是要晋升了?”   白悦山抬着沉重的眼皮,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在四品上,待了不少年月,你要是这么说,或许还真就是……”   白悦山满脸笑意,又打了个哈欠,徐志穹还有话想问,却看着白悦山一摇一晃,进了山脚下的凋楼。   一楼是正厅,二楼是卧房,白悦山本来应该上二楼休息。   可他挨忍不住困倦,披了条毯子,且在一楼睡下了。   一片乌云飘来,赏善司下了场大雨。   伴着凋楼外面的雨声,白悦山睡得越发香甜。 第445章 四维之阵   深夜,白原行省,青格城,粮仓。   看守粮仓的几十名哨兵像泥塑一样站在门口不动。   公孙文以循礼之技,控制住了所有哨兵,带着一百名儒生,悄无声息进了粮仓。   到了粮仓之中,一百名儒生分头行动,将油脂泼洒在粮仓各处。   公孙文站在粮仓中央,一声令下,儒生们举起火把,各自放火。   偌大的粮仓,顷刻变成火海。   一名儒生上前道:“师尊,大事已成,我等当速速离去。”   公孙文微微点头,率领儒生,从粮仓后门离去。   刚到后门,忽见一片箭失,铺天盖地而来,箭无虚发,十几名儒生当即中箭殒命。   公孙文大惊,夜色之中,隐约看到军士放箭。   这是中了埋伏!   “粗鄙武人,焉敢无礼!”公孙文释放循礼之技,周围儒生一并助之,技能的威压朝着士兵扩散出去,箭失稍有放缓,但仍未停息。   镇国将军纪骐,骑着战马,提着长刀,来到军阵之中,高声喝道:“羸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杀之如割鸡尔,何足惧哉!”   兵家八品技——励军。   在励军之技的激励下,儒生们的循礼之技被破了!   群战之中,除了兵家,最占优势的就是儒家。   可惜,公孙文今天正好遇到了兵家,还是纪骐这个久经战阵的四品强者。   看纪骐如此从容,应当是早有准备,公孙文意识到自己这是中了埋伏。   可纪骐拼上一座粮仓不要,就为了引我上钩?   这是白原行省最大的粮仓,粮仓被毁,整个行省都不安稳,纪骐这本钱是不是下的太大了?   眼看敌军攻势凶猛,公孙文赶紧率领儒生退回了粮仓。   粮仓之中火势四下蔓延,却也不可久留,公孙看见一座谷仓连点火星都不见,疑惑之间,且去一探究竟。   待进了谷仓,看到了满仓的粮食,貌似并无异常。   公孙文正要离去,又觉有些不对,回过头来,对着谷物摸索一番,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他没摸到粮食,一粒谷子都没摸到。   眼前那一堆稻谷,摸起来是平的。   这堆稻谷是画上去的!   公孙文撕碎了覆盖在“谷堆”上的画卷,这才发现,所谓“谷堆”是一堆干草。   粮仓什么时候变成了草仓?   公孙文无暇多想,转身便往谷仓外走,被他撕碎的画卷腾空而起,扑在公孙文身上,层层裹缠,将公孙文捆成粽子,困在谷仓当中。   谷仓外面,儒生们乱作一团。   “师祖去哪了?”   “时才好像进了那座谷仓。”   “去那里作甚,这都什么时候了?”   “你快去把师祖请回来,咱们得想办法突围!”   “你怎不去?师祖……他自有打算。”   他们不知道公孙文有什么打算,但公孙文去了许久没回来,他们担心谷仓里有埋伏。   “咱们还是先走吧。”   “却把师祖留在这么?”   “师祖下了命令,让咱们立刻离开此地,许是他老人家先走一步了!”   几名儒生壮着胆子,带领其他儒生冲向了前门。   刚到前门,又遭遇一片箭失,几名领头的儒生被射成了刺猬,当场毙命!   整个粮仓都被包围了。   粮仓之外,纪骐高声喝道:“弟兄们,休要放走一个,见人便杀!”   十方勾栏掌柜,蔑十方在旁道:“纪将军,其他人随你杀了就是,别忘了把公孙文留给我,我还得带着他复命。”   纪骐笑一声道:“只要他不被烧死,你只管带走便是,别忘了跟李画师说一声,此役功劳,有我一半。”   “岂止一半,若不是将军运筹帷幄,此番却难抓住这老贼。”   “还是十方掌柜消息灵通,不然我却要把这座粮仓赔上了。”   蔑十方奉李沙白之命,打探公孙文的下落,最终得知公孙文要来青格城袭击粮仓,但具体时间尚未知晓。   他把消息告诉给了纪骐,纪骐用五品技潜行无声,带领士兵花了整整两个晚上,把粮仓里的粮食悄无声息转移到别处,将粮食换成了干草。   余下的时间,他们便在此地蹲守,终于把公孙文给等来了。   粮仓之中,火势越发汹涌,纪骐已胜券在握,却不忘提醒蔑十方一句:“公孙文终究是三品,这鸟厮若想独自脱身,我们也未必拦得住他。”   蔑十方摇摇折扇道:“画卷已有感应,这厮被困住了,铁定插翅难……”   蔑十方突然顿住,收了折扇,捂住胸口,面带苦痛之色。   他和画卷之间有感应。   不好,画卷要被破了。   这画卷是李沙白亲手留下的,师尊曾说过,只要是凡人,绝对没有破解这画卷的本事。   谷仓之中,公孙文气机不断膨胀,画卷之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蔑十方释放气机,与之相抗,画卷立刻收紧。   公孙文的气机渐渐平复下来,似乎放弃了抵抗。   蔑十方擦擦汗水,神情渐渐舒缓。   粮仓之中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将大火吹灭了七八成。   这不是狂风,是气机!   哪里来的气机?竟有如此强悍!   与此同时,蔑十方喷出一口鲜血,险些从马上栽落下来。   谷仓的顶棚突然被掀开,裹在公孙文身上的画卷碎成一片纸屑,公孙文跳在半空,高声喝道:“列四维之阵!”   儒生们不知此刻列阵有什么用处,但在公孙文循礼之技的约束下,他们不敢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只知道服从师祖的命令。   儒生各司其职,阵法很快列好,从外观上看,只是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列成了四个方阵,这四个方阵的名字分别叫做礼、义、廉、耻。   公孙文高呼一声道:“礼阵!”   一股浩然之气,从粮仓向外荡开,覆盖了包围在粮仓外面的大军。   军士们在气机笼罩之下,纷纷放下弓弩,纪骐勃然大怒:“尔等作甚?却要怯战?”   一名军士战战兢兢道:“他们是读书人,咱们是粗人,粗人杀了读书人,却是无礼了!”   “一派胡言!”纪骐鼓荡气机,施展励军之技,“贼人夺我军粮草,勾结外敌,欲夺我军城池,今当令其片甲不留!”   励军之技重提士气,然而士气很快又被浩然之气压了下去。   纪骐不再淡定,这种情况很是少见。   两军阵前,兵家的技法占据绝对优势,纵使公孙文修为高他一品,儒家的浩然之气,也绝对压不住兵家的励军之技。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气机?   单从气机来看,公孙文带来的儒生似乎都有四品修为。   纪骐瞋目切齿,不断提升技法的威势。   公孙文大喝一声:“义阵!”   有一阵浩然之气席卷而来,军士彻底失去了战意。   元州知府之子,信武将军陈北玄在旁道:“我等以众欺寡,是为不义。”   战场上绝不该说出这种话!   陈北玄被“义阵”之中释放的浩然之气控制了,心中满满都是厌战之意。   蔑十方察觉情势不妙,对纪骐道:“将军速去,敌军阵法诡谲,非寻常可比!”   纪骐咬牙道:“跟我说什么阵法?这群儒生也配!”   他正要调整军阵,准备杀进粮仓,忽见公孙文从粮仓之中冲出,直奔纪骐而来。   受到浩然之气冲击,军士毫无抵抗之意,纷纷散在两旁。   纪骐情势窘迫,兵家虽说擅长沙场征战,但单挑可不是他们擅长的。   眼看公孙文迫近,纪骐举起长刀相迎,忽见蔑十方挡在纪骐身前,朝着公孙文泼洒了一片墨汁。   墨汁洒在公孙文身上,迅速在其肌肤上蔓延,公孙的行动迟缓了下来。   蔑十方回头道:“纪将军快走!留我在此抵挡!”   纪骐喝道:“这是什么话?武人焉有怯战之理!”   不是纪骐固执,战场有战场的规则,将帅有将帅的本分。   纪骐设好埋伏,准备全歼敌人,本来有大好的胜势,现在若是退却,军队的士气,将帅的威望都将严重受挫。   只要还有兵马,纪骐就有反击的把握,他正要用四品技行伍之魂,与公孙文硬钢到底,却见公孙文挣脱开满身墨迹,用浩然之气,将纪骐困在了原地。   纪骐举刀砍向了公孙文,公孙文施展怀仁之技,让纪骐的战意也有些动摇。   若是能杀掉大宣北境第一将领,公孙文却立下了大功,一座粮仓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危难关头,蔑十方挡在纪骐身前,准备和公孙文以死相拼。   公孙文准备浩然之气,直接击杀纪骐,一幅画卷突然出现在公孙文面前,画卷之上,有一道漩涡,将浩然之气尽数吸进了画卷。   公孙文大怒,将画卷撕个粉碎,浩然之气转而释放出来,正中公孙文面门,公孙文在空中转了两圈,仰面摔倒在十余丈之外。   等他艰难爬起身子,却见李沙白站在了面前。   公孙文大骇,挣扎而起,转身便逃。   李沙白摊开画卷,要将公孙文收在画中。   “耻阵!”公孙文大喝一声,粮仓之中的儒生再次爆发出了惊人的气机。   李沙白赶紧拿出笔墨,在画卷上补了一道漩涡,将气机收入画中。   他正待追击公孙文,突然察觉到有一股强悍的气机从天而降。   这股气机若是落地,在场的军士得死伤大半。   李沙白瞬间摊开了十几幅画卷,挥洒墨汁,在画卷之上各画一道漩涡。   巨大的画卷以极快的速度,将坠落的气机吸的干干净净,待阻挡了这波气机,公孙文带着一群儒生,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李沙白没有追击,他察觉到情势不对。   在场的敌人,不止公孙文和那群儒生,还有一个强大的存在。   那个强大的存在正在慢慢远去,而李沙白必须保持戒备。   等到那强大的存在彻底消失,李沙白回过身去,扶起了倒在地上的纪骐。   纪骐长叹一声道:“却让李画师看了笑话,我费劲心思做了个计策,敌人没杀几个,却白搭了任多干草。”   李沙白摇头道:“将军不必自责,此间有超脱凡尘之力。”   “超脱凡尘?”   李沙白点点头,他感知到了一位星官的存在。   他扶起蔑十方,道:“怎不早些告知于我,却独自在此迎敌?”   蔑十方道:“我等在此蹲守数日,也不知公孙文何时会来,故而不敢惊动师尊,   此次弟子有辱使命,恳请师尊降责。”   李沙白笑道:“你无过,而且有功,时才那阵法,那人有救了!” 第446章 二当家,我找到你了   侯爵府中,李沙白展开了四幅画卷。   这是他在青格城粮仓里,看到公孙文带领儒生所列的四维之阵。   阵法看似平平无奇,但却展现出了惊人的威力,李沙白用画卷复现了当时的战况。   “这套阵法的关键要领在于儒生的站位,公孙文共带领一百儒生进入粮仓,参与列阵的儒生有七十二人,公孙文没有列阵,三名儒生在一旁观望,没有列阵,余下的儒生都已经阵亡,   这三名儒生很是奇怪,他们既没有与纪骐将军交战,也没有别的用处,不用他们列阵,应该是因为他们多余,七十二这个人数,对这套阵法,很是关键。”   李沙白拿出毛笔,在“礼阵”之中勾勒了几笔:“礼阵之中,宫十八人,阵前三人,阵中九人,阵尾三人,阵列并不齐整,阵前三人,一前两后,彼此一步之差,第二行九人之间,四前五后,彼此半步之差,后排五人,两前三后,彼此相差两步。”   李沙白精确的描画出了阵法站位上的每一个细节,徐志穹则在一旁仔细演算。   “且把这些细线当做气机!”李沙白用细笔勾花出些许线条,推测着当晚的气机走向,经过徐志穹反复推演,最终找到了最优解。   气机从阵前第一人开始,向阵尾游移,经阵中第三人,到阵尾第二人,转回阵中第五人,再到阵前第二人,如此往复,   气机在阵法之中不断叠加,十八个人的气机几乎完整的叠加在了一起。   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把所有人的力量集中在一起么?   但这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阵法!   把力量完整的集中在一起,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手段。   想让一个人,把身上所有的气机集中在同一个方向发力,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想让一群人,集中所有气机,朝着同一个方向发力,是难比登天的事情。   因为每个人对气机的强度和方向的掌握,都有着不同的差异,如果没有阵法辅助,两名修者共同释放气机,看似朝着同一个方向,可实际上,彼此之间的助力不会超过两成。   徐志穹在书院时曾经接受过简单的阵法训练,十名杀道修者在一套优秀的阵法之中集结力量,最终集结的气机相当于五名修者的力量。   十名修者,换来五名修者的力量,看似是亏了,实则大赚,这意味着这五个人的力量,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也意味着这套法阵,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和高品修者抗衡。   如果十个人的力量被几乎完整的集中在一起呢?   如果发挥了将近九成的力量呢?   那就意味着质的变化,这套法阵等于塑造了一个“虚拟高品”。   李沙白道:“这十八个人,只要保证每个人的修为达到七品,他们集中在一起的力量可以比肩四品,如果当中有十个人的修为达到六品,法阵的力量可以和三品相当,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群儒生列成法阵,就能和三品打成平手,一名三品修者不会给他们列阵的机会,就算他们列成了法阵,也会被三品修者破坏。”   徐志穹道:“可他们昨夜还是胜了纪骐,纪骐虽然不是三品,但却是北境第一名将,战局占优的情况下,绝不可能被轻易逆转。”   李沙白道:“那是因为昨夜有星官相助,法阵的力量,加上公孙文本身的力量,再加上星官暗中出手,完全压制了纪骐将军的技法,导致全军失去了战意,以至战局溃败,好在那星君不敢出全力,否则纪骐将军及其麾下将士,绝无可能生还。”   燃文   好精妙的法阵!   这套法阵给徐志穹找到了一条出路!   去浩然书院摇人!   摇来十八个人!   只要保证每个人修为在七品以上,有十个人的修为达到六品,就能通过阵法,创造出一个“虚拟三品”的儒家修者。   这个“虚拟三品”用无邪之技,可以帮徐志穹驱散魂灵里的悚息!   徐志穹一路飞奔去了浩然书院,待找到左楚贤,说明来意,左楚贤却犯难了。   “若是此前,十个六品倒也好说,可如今……”   在南征之战之前,浩然书院确实不缺高品的大儒。   可南征之战期间,先后与血孽门和怒夫教交手,在梁贤春的指挥之下,浩然书院的高品修者几乎阵亡殆尽。   把书院里的大儒都算上,再加上左楚贤的故交,再算上左楚贤本人,在京城之中,能找得到的六品及六品以上的儒者,就剩下了七个。   差了三个,似乎有点多。   可左楚贤是四品,下边还有两个五品,能不能弥补这三个人的差距?   很难。   阵法之中,实力突出的个人,对阵法整体的提升,并不会产生的太大的作用,反倒有可能造成阵法的不协调。   如果让左楚贤站到阵法之外,像公孙文一样,做一个力量的加成者和协调者呢?   想法是好的,可那样的话,六品及以上的修者就剩下了六个,阵法本身的实力就出了大问题。   哪怕再多一个,再有一个六品,徐志穹也能通过运算,对阵法进行调整,让阵法运转起来。   可这一个人,还真就没处找。   左楚贤抱拳道:“运侯勿急,左某再去找找昔日旧友,且等左某消息!”   徐志穹拱手道:“有劳左院长。”   走在回侯爵府的路上,徐志穹心情甚是恶劣。   当初在京城之中,除了杀道修者,数量最多的当属儒家。   而今却连十个六品都找不出来,儒家怎会没落到如此境地?   这其中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来自皇室,第一大元凶,当属昭兴帝。   有骨头、有修为的儒家修者,不是被驱逐,就是被杀了,像引来毛刹王子糟蹋浩然书院的恶劣操作,他也做过不少。   第二大元凶自然是梁贤春,南征之中,只因她指挥湖涂,折损了浩然书院的大量精锐。   第三大元凶是徐志穹。   徐志穹对儒家的摧残主要集中在怒夫社,怒夫社中危害作恶的儒家修者被徐志穹杀得七零八落。   杀完怒夫社,再杀圣恩阁,幸存下来的几名儒者,要么远走他乡,要么在京城之中潜身缩首,苟延残喘。   徐志穹在六品的晋升历程中,写满了儒家的眼泪。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我会杀得更狠一点!   徐志穹并不后悔,这般畜生多留一刻,都不合天理。   前方街口,一群人在四下奔逃,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耳朵一直不灵,却让徐志穹甚为恼火。   街口之处,有一名俊俏的年轻女子正在问路:   “这位大哥,你知道梁玉阳住哪里么?”   那位大哥眨眨眼睛道:“我们一般不这么叫……”   “你们是不是叫他二当家?”   “他,他那个,我们叫大官家……”   说完,这位大哥跑了。   刘佳琦换了一个人问道:“这位姐姐,你知道掌灯寨二当家梁玉阳住在何处么?”   女子眨眨眼睛道:“你所说什么掌灯寨?”   “就是名震江湖的掌灯寨,大当家叫徐志穹,二当家叫梁玉阳,都是无恶不作的好汉!”   女子闻言撒腿就跑。   刘佳琦觉得自己还是表述的不清楚,又问了一个人道:“这位老丈,你知道北境悍匪梁玉阳住哪里么?”   “你说北境什么匪?”老人家脸白了。   “悍匪呀!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悍匪!”   “你说那悍匪叫什么?”   “梁玉阳呀!”   老人家两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   徐志穹上前一把捂住了刘佳琦的嘴,连拖带拽,带进了一家酒楼,拖进了一间雅室。   “强抢民女,掌灯寨二当家梁玉阳,他强抢民女!”   “收声!”徐志穹怒道,“刘债主,你在茉莉寨也做了一年的寨主,这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么?”   这女子,正是涌州茉莉山寨的寨主刘佳琦。   当初涌州失陷,刘佳琦带着一群流民占据天险,建成了茉莉寨。   可茉莉寨无力固守,后来在陶花媛的帮助下,先后收伏了藏刀举子张燊和笑吃八方袁魏羁,成为了涌州最大的一伙草寇势力。   而这伙草寇最终成为太子攻占御南行省的主力军之一,茉莉寨的流民,也成为了进驻御南行省的第一批宣人。   而今仗打完了,长乐帝给刘佳琦、张燊、袁魏羁都封个官,让他们进京上任。   刘佳琦看了看酒楼,笑着对徐志穹道:“梁二当家,这小楼是你寨子里的么?有没有小娘子?叫两个出来陪酒!”   徐志穹怒道:“说什么山寨?说什么小娘子?你满大街上打听什么掌灯寨,这合适么?   这里是京城,你知道么?就算不是京城,就算到一座县城里,你也不能明目张胆打探什么悍匪!你连这个都不懂么?”   刘佳琦笑道:“这个我自然是懂,可你们当初为什么骗我?还说什么掌灯寨,那分明就是掌灯衙门!   还说什么梁二当家,那分明就是梁大官家!今天我来,却要好好羞臊一下你们。”   徐志穹一撇嘴道:“当初那是不得已为之。”   刘佳琦瞪起眼睛道:“你还不认是怎地?梁玉阳骗人了!梁玉阳强抢民女还骗人!”   徐志穹上前再把她嘴捂住,这姑娘当真学坏了。   “你来京城到底作甚?”   “做官!”刘佳琦把诏书拿出来,给徐志穹看了一眼。   徐志穹在诏书上看到了藏刀举子张燊的名字,急忙道:“张寨主也来了?”   张燊是儒家六品修者。   刘佳琦道:“来是来了,但他和袁魏羁都不肯进城。”   徐志穹诧道:“不肯进城怎么上任,他们不是来做官的么?”   刘佳琦道:“他们不想做官,而且他们说了,不知道大官家安得什么心思,若是进了京城,只怕大官家要找后账,又要追究他们落草时的罪过。”   这种事在史书上屡见不鲜,但徐志穹知道长乐帝不会这么做。   刘佳琦接着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进城的,我也不想做官,皇帝既然招呼了,我们且到城外转一圈,也算给了皇帝面子,但我想看看陶姐姐,又不知道他住在何处,只知道你和梁大官家的名声最大,便想先找到你们再说。”   徐志穹笑道:“你找对人了,我现在就跟你出城,把另外两位寨主请进来,这官你们要做,保证你们做得稳。” 第447章 我陪着你   侯爵府,十八名儒家修者,按照公孙文所用的“四维之阵”的阵型,列起了方阵。   浩然书院院长左楚贤,位列阵中。   李沙白手执画卷列于阵外。   两人一内一外,指挥气机走向。   太卜在正院门口,随时接应,以防不测。   梁季雄率领苍龙卫,守在正院各处,以防有人干扰法阵。   钟参率领武威营、青衣阁、掌灯衙门分别驻守于府邸之外。   长乐帝、玉瑶公主、芳华公主,皆在院中观望。   浩然之气运转,法阵启动。   气机在法阵之中穿梭,越来越强。   待气机集结到极限,左楚贤一人承载全部气机,先向徐志穹发动了无邪之技。   徐志穹站在院子中央,险些被强烈的气机压倒。   “运侯,切记我叮嘱,不要心生杂念,更不要有丝毫抗拒,经脉舒驰,气机放缓,心中无邪,魂魄之中自然无邪!”   徐志穹按照左楚贤的叮嘱,将身心彻底放空,任凭强大的浩然之气在神魂之中冲击。   十吸过后,太卜连连摇头道:“气机成色不够,还到不了三品。”   左楚贤大喝一声道:“诸位,屏息凝神,将气机全部送出!”   他担心有人惜力。   实际上,所有儒家修者早已送出全部气机,他们已经快到极限了。   见气机成色依旧不够,李沙白一咬牙道:“徐兄弟,你且撑住!”   李沙白很少与人称兄道弟,这一次,是真到了生死关头。   他把一幅画卷扔在了半空,画卷之上画着一道漩涡,漩涡倒转,把大片浩然之气释放了出来。   这是他在青格城和公孙文交手时,吸来的气机。   这些气机之中,有的来自儒生制造的法阵,有的来自公孙文本人,有的来自暗中出手的儒家星官。   别的气机都好说,儒家星官的气机,徐志穹未必扛得住。   扛不住也得赌一回!   气机坠落,徐志穹当即倒地,身躯扭转,躺在地上痛苦挣扎。   左楚贤瞋目切齿,带领法阵中的儒生,借着这股气机,将无邪之技用到了极限。   二十吸过后,儒生纷纷力竭倒地,徐志穹躺在地上,气息奄奄。   李沙白上前扶起了徐志穹,观望许久,没有察觉到悚息的存在。   太卜也看了半响,冲着李沙白道:“应该是除去了。”   梁季雄放声笑道:“除去便好,除去了便好!”   长乐帝笑道:“我就知道我兄弟能熬过这一关。”   李沙白不敢笃定:“芳华公主,咱们先把塞听之技解除,再看徐兄弟状况如何。”   两人把徐志穹扶进了卧房,待解剥了衣裳,李沙白调和了些药草,在徐志穹嵴背之上,将混沌的凡尘无窍之相轻轻擦去。   何芳随即解除了塞听之技。   门外众人,伸长脖子等着结果。   李沙白从卧房里走了出来,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长乐帝讶然许久,小心翼翼问道:“李画师,你摇头却是怎说?那悚息到底除没除去?”   李沙白神情凝重道:“没能除去。”   左楚贤气喘吁吁道:“是我等气机不够,还是技法用的不对,我等再试一次就是!”   李沙白叹道:“却与技能无干。”   梁玉瑶声音颤抖:“老祖宗,这到底是怎回事?不是说成色也够了,力道也够了么?”   梁季雄皱起眉头道:“李画师,老朽活了这把年岁,该有的见识也有一些,悚息啮魂之技,老朽也曾听过,用儒家无邪之技祛除确是正解,时才气机成色,技法力道都够了,这悚息为何不能祛除?”   李沙白道:“圣威长老,可知人有三魂?”   梁季雄点头道:“天魂、地魂、人魂,这事情却不必考校老夫。”   李沙白道:“那悚息不在魂灵之表,却在两魂之间,除非三魂分离,否则悚息无法祛除。”   “两魂之间!”梁季雄惊愕万分,“李画师,这话却得说的慎重些,我从未听说过哪样技法能用在两魂之间。”   梁季雄一再怀疑,却让李沙白也有些恼火,可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李某眼拙,许是看错了,圣威长老不妨亲自去看看。”   梁季雄走进卧房,见徐志穹已然昏睡,脸色却比此前更加苍白。   看了半响,也没看出个玄机,苍龙霸道没有观察魂魄的手段。   梁季雄不甘心,走出卧房道:“太卜,你且进去看看。”   太卜进去看了片刻,出门道:“李画师所说没错,时才无邪之技已荡涤过那狂生的魂魄,至今仍有气机残留,   可那悚息还在,证明它藏在两魂之间,却是技法无法抵达之处。”   梁季雄问道:“莫说这许多,且问你有何破解之法?”   太卜沉吟片刻道:“这悚息甚是活跃,想必是因无邪之技受了惊吓,现在再用塞听之技,只怕也压不住了,这狂生,恐怕撑不了几天。”   长乐帝闻言,当即坐在了地上。   梁玉瑶眼泪下来了:“老祖宗,你却说怎么办?”   梁季雄眼神有些涣散,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却像失去了意识一样,只剩下茫然和恍忽。   “老祖宗,你说句话呀。”   “外人的话,不能信,”梁季雄的眼神重新凝聚回来,“他们都是外人,不会替志穹着想的。”   太卜苦笑道:“长老,却何必讥讽于我?”   “讥讽你怎地?”梁季雄看着太卜,“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老命?”   太卜退在一旁,没有多说。   梁季雄的精神有些失常。   “玉阳,玉瑶,跟我走,去皇宫,去各个书阁,皇家书阁里什么东西都有,咱们找,找个几天几夜,就不信找不到办法,   咱们不能信这些外人的话,志穹是咱们的人,他们不肯救,咱们自己想办法!”   长乐帝赶紧起身:“把各阁学士都叫来,把所有书都搬出来,都给我找!”   梁玉瑶跟着梁季雄回宫,林倩娘跟在身旁道:“公主,带我一并去,我看书快些,一定能把徐郎救回来。”   梁季雄对何芳道:“阿芳,去求太后,无论如何得说动她。”   何芳点头道:“老祖宗放心,自今日起,我便住在宝慈殿了。”   等众人走后,李沙白嗟叹无语。   住在宝慈殿有什么用?   技法进不了两魂之间,若是真进去了,徐志穹得魂飞魄散。   ……   太卜回到了阴阳司,陶花媛迎了上来:“师尊,那贼小子怎样了?”   太卜叹口气道:“许是撑不了几日了。”   童青秋来到身边道:“这话却怎说?那群儒生不是都去了么?”   “悚息在两魂之间,无邪之技无法驱散。”   “两魂之间怎就无法驱散,定是那群儒生没用心思!”童青秋回屋收拾起背囊,“我去给志穹治病去,这东西应该和蛊术差不多,我先配两副药试试。”   韩辰摇头道:“悚息和蛊虫大不相同,非药石可解。”   “不相同又怎地,摸索一番肯定能找到药方!”童青秋背上背囊往门外走。   太卜道:“青秋,莫要乱来,那狂生体弱,而今经不起猛药,况且药石确实没甚用处。”   “你们不懂药理,却在这胡言乱语!”童青秋的脚步没停下,“我兄弟死不了,我兄弟死过一回都能活过来,你们懂甚来!”   韩辰赶紧追上去:“咱们一块去。”   太卜看看陶花媛道:“你也去吧,好歹缘分一场,这两日,再看看那狂生,日后却把他忘了吧。”   “怎会如此,怎会……”陶花媛一阵晕眩,泪落连珠。   ……   侯爵府。   人,来了又走,一波接着一波。   童青秋像疯了似的,药粉配了一剂又一剂,汤药煮了一碗又一碗,觉得有用,又不知是不是真的有用,看徐志穹昏睡不醒,又不敢轻易灌药。   韩辰拿着银针,不知该如何下手,他不知道在何处施针,能触及到魂魄之间。   尉迟兰哭过一场,在庭院里坐着不出声。   陶花媛却还在哭,哭到眼泪里带着血丝,夏琥给她递来一碗粥。   夏琥没哭,一直没哭。   她对陶花媛道:“莫再哭了,吃些东西,攒些力气,做点正经事。”   陶花媛哑着嗓子道:“还能做什么正经事?”   “你们阴阳司里,有很多古籍,或许有那么一两本,能帮得到他。”   “古籍……”陶花媛神情茫然道,“那些古籍,师尊都是看过的,若真有那帮了那贼小子的办法,师尊不会不说。”   “许是他不愿说呢?”夏琥笑道,“他又不是那贼小子的娘子。”   “也对,师尊时常藏着话不说!”陶花媛起身道,“我这就去阴阳司,把所有古籍全都搬来!”   童青秋起身道:“我和你一并去,古籍之中还有不少医书!”   韩辰不抱太多希望,阴阳司里的医书,他几乎翻遍了。   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   “罢了,一并去吧,有些晦涩的医方,或许还能钻研一番。”   尉迟兰起身道:“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么?”   童青秋道:“咱们先找些有用的古籍,全都搬来,省得太卜添乱,尉迟姑娘,你跟着出把力气就好!”   陶花媛看着夏琥道:“你也一并去吧!”   夏琥摇头笑道:“总得有人守着他。”   陶花媛点点头道:“你且照看好他。”   众人匆匆离去,侯爵府又冷清许多。   夏琥坐在徐志穹身边,轻轻摸了摸他脸颊。   常德才走到身边道:“夫人,去歇会吧,我陪着主子便好。”   夏琥转过脸,看着常德才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人死后,如何才能修炼成长生魂?”   常德才看了看徐志穹,又看了看夏琥道:“夫人,可不能说这丧气话,主子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   夏琥摇头道:“我不是说他,你且说说这修炼长生魂的办法。”   常德才道:“说实话,这办法我也不晓得,只知道生前修为够高,死后还能把这修为留下,就能成了长生魂。”   “修为够高……”夏琥喃喃道,“六品修为,够么?”   “夫人,你这话却是怎说……”   夏琥正好有六品修为。   夏琥笑笑道:“我这人,命薄,爹娘死的早,一辈子也没被人疼过,好不容易有个人知道疼我,这也就一年多些的光景,却也……”   夏琥又摸了摸徐志穹的脸:“他真疼我,我还没来得及疼他呢。”   常德才眼泪下来了:“夫人,这可使不得……”   夏琥不哭,一直不哭,脸上还带着些笑容。   她俯下身子,贴着徐志穹的脸颊,柔声道:“官人,莫怕,娘子陪着你,活着,便陪着你,纵使活不成,我也陪着你。” 第448章 死不了!   夏琥一直搂着徐志穹。   常德才满脸都是眼泪。   韩笛也哭了:“徐师兄他,当真要……”   杨武在旁哼一声道:“你还能替志穹流眼泪?还行,多少还剩下点良心!”   韩笛看着杨武道:“杨师兄,徐师兄若是死了,我是不是还得去阴间受苦?”   常德才勃然大怒;“贱婢!你说谁死了?再敢多说一句,我现在就让你灰飞烟灭!”   韩笛躲在杨武身后,不敢说话。   常德才哭的泣不成声。   杨武听的烦躁,起身道:“别嚎了,志穹死不了,这厮命硬着呢!我算过一卦,就这一两天,人就没事了。”   常德才擦擦眼泪道:“你这话当真么?”   “当真!怎就不当真!我是不阳道六品修者,我可是真正懂得卜算的!”   常德才道:“可是太卜说……”   “太卜老眼昏花,时常疯疯癫癫,你们不信我,却还能信得过他?”   常德才又道:“李画师也是三品阴阳,他也没说……”   “他没说,证明他没算出来!我算出来了,我说了!你为何偏不信?”   常德才看着杨武,忽然觉得他那单薄的身形,高大了不少。   杨武对夏琥道:“夏姑娘,好好歇着吧,等志穹醒过来,我再去叫你。”   夏琥摸着徐志穹的脸颊,摇摇头道:“我哪也不去。”   杨武叹道:“不去便不去,你在这守着,我歇着去了。”   他独自回了厢房,烧上一炉檀香,坐在卧榻上,静静调息。   杨武没有说笑,也不是安慰众人,他真算了一卦,他算准了徐志穹死不了。   不光死不了,他还算出徐志穹今晚要做大事,这事情必须有他帮忙。   调息了大概半个时辰,门外有叩门声,杨武一笑,没想到志穹这么快就醒了。   他推开房门一看,不是徐志穹,是韩笛。   韩笛半夜进他房间,在杨武生前,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   可今天的杨武很是失望,他想看到的不是韩笛,是徐志穹。   “韩师妹,这么晚了,你来作甚?”   “师兄,小妹有话跟你说!”韩笛上前一步,脸颊都快和杨武贴上了。   杨武后退一步,沉着脸道:“有话说快些。”   韩笛道:“师兄,小妹生前做错了不少事情,可这条性命都赔给师兄了,师兄千万别再记恨小妹。”   杨武语气冰冷道:“说完了没有?”   “师兄,若是徐师兄有什么闪失,你可得救我,小妹不想去阴司受苦。”   “说完了赶紧走人,再不走,我让你比阴司还苦!”   韩笛瞪圆了双眼看着杨武。   这些日子,杨武对她一直冷淡,韩笛以为他只是受了常德才的勾引。   常德才长得确实是俊,连韩笛都从没见过这么俊的美人。   可光是俊有用么?那女子根本不懂风情!   韩笛坚信,杨武还是那个杨武,只是被常德才暂时迷惑了。   等他清醒过来,只要我一招手,杨武会立刻跪在我的裙下。   可今晚的情形让韩笛自己清醒了过来。   杨武的眼神之中没有记恨,只有满满的嫌弃与厌恶。   他怎么会厌恶我?   他凭什么厌恶我?   “师兄,我……”   “不走是吧?”杨武的神情突然狰狞起来。   韩笛不敢作声,赶紧关上房门,独自去前院待着。   杨武接着坐在屋子里调息,不多时,又有人来叩门。   等推开门一看,外满站着的依旧不是徐志穹,是常德才。   杨武眨眨眼睛道:“我今晚就这么有人缘么?”   常德才道:“你时才,说的那算卦的事情,能不能再算一次,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   杨武怒道:“卜算讲究心诚!多算一次是什么意思?是信不过自己,还是信不过卜算的手段?既是信不过还算来何用?”   常德才面色焦急道:“我只是……”   “只是甚来,这事情是我做主,你莫再操心了,且照顾好志穹就是。”   这话说的好霸道。   常德才觉得杨武越发高大了。   送去常德才,杨武关上房门,又添了一炉香。   坐了一顿饭的功夫,又听到叩门声。   这次又是谁?   夏姑娘来了?   杨武真不想再费口舌,推开门,正要把夏琥打发走,却见门口不是夏琥,是面色惨白的徐志穹。   杨武一笑:“志穹,你当真醒了!”   “小声些,娘子刚睡,莫要吵醒她,”徐志穹压低声音道,“我一直醒着,他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只是身子动弹不得,这般儒生的气机太猛,我现在身子骨还不太灵便。”   杨武道:“既是都听见了,我也不必和你多说了,悚息在你两道魂魄之间,且说你有没有活命的办法?”   “办法却有,却难说灵不灵,这事你得帮我!”   “你看我算得准不?我等到现在,就是为了等着帮你,你且说,让我作甚?”   徐志穹拿出葫芦道:“先吹!”   “这个好说!”杨武时才养足了气机,拿起葫芦一阵猛吹。   徐志穹道:“兄弟,吹一些就好,留些气机还有用处。”   杨武抹抹嘴道:“还要我做什么?”   徐志穹道:“你先帮我抓只老鼠。”   “抓老鼠?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都行,要活的。”   这事,徐志穹本来打算自己做,可他现在浑身剧痛,身手也不灵便,还真未必抓得住老鼠。   杨武也不多问,不多时,便抓来一只五寸多长的灰毛老鼠。   徐志穹把老鼠捧在手心,对杨武道:“你在门外守着,谁也不能进来,等听到我叩门的时候,喊我的名字,喊三声就好。”   杨武点点头,守在了门外。   徐志穹先把老鼠关进笼子,带着老饕葫芦进了小黑屋,按原来的方法,在葫芦嘴上留下一道法阵,让纯阴之气缓缓释放。   他随即回到了凡间,盯着老鼠看了片刻。   具象于双目,意出于百会。   徐志穹的视线切换到了老鼠身上。   他借着老鼠的身体,爬到了门边,对着房门叩打了几下。   老鼠力气小,叩门的声音也小,好在杨武还是听见了。   他站在门外,对着门里接连呼唤三声:“志穹,志穹,志穹。”   徐志穹眼前一黑,等再睁开眼睛,发现视线左右出现了变化,曾经让他感动恐惧的变化。   左眼是老鼠的视线,右眼是自己的视线。   他分魂了。   自从上次在皇宫之中意外分魂,徐志穹再也没敢轻易附身老鼠,他总觉得这一手段太过危险。   而今不管危不危险,他必须要试一试。   时才躺在床上不能动,徐志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捋了一遍。   三魂,徐志穹将其理解成为叠放在一起的三张纸,某两张纸之间,藏着那条悚息。   徐志穹有离魂之术,他能让灵魂完整的离开身体,而后进入小黑屋。   他还能让灵魂离开身体,进入老鼠身上。   但进入老鼠身上的灵魂完整么?   自从徐志穹意外掌握了分魂之术,他进入老鼠身体里的灵魂就不是完整的。   按照徐志穹的推测,应该是三魂中的一魂,带着元神,进入了老鼠的身体,所以最开始,徐志穹的视线和意识都在老鼠身上,   而余下两魂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当身体受到惊扰或是呼唤,元神就会回到身体,但还有一魂在老鼠身上,因而老鼠的视线依旧保留,这就是师父说过的分魂之术。   这就好像从三张叠放在一起的纸之中,抽出了其中一张,但天魂、地魂、人魂,到底哪一魂分到老鼠那边去了,徐志穹不得而知。   倘若是是处在上下两端的魂魄分出去了一个,那么至少可以暴露出一个接触面,如果悚息在这个接触面上,就有办法将它祛除。   如果中间的魂魄被分出去,徐志穹大赚,两个接触面全都暴露了出来,徐志穹一定能把悚息祛除出去。   最恶劣的情况是,只暴露出了一个接触面,而悚息在另一个接触面里。   如果这种情况如果发生了,那只能另想办法。   是的,另想办法。   徐志穹坚信自己总能想到办法。   这么好的凡尘,这么好的大宣!   这么好的娘子,这么好的家!   凭甚就死了?   我就不死!   徐志穹看了看眼前的老鼠。   他要把一魂和老鼠一起留在凡间。   而身上这两魂,要带到小黑屋里去。   附身老鼠,有距离限制,星宿廊有多远?直接这么硬分,会不会出大事?会不会直接魂飞魄散?   燃文   现在想这些没用。   徐志穹再次叩了叩房门,对门外的杨武道:“兄弟,当真为我卜算过?”   杨武道:“你们怎么都不信我,我真卜算过!”   “当真死不了?”   “死不了,兄弟,你死不了!”   徐志穹一咬牙,意出于百会,魂自头顶飞了起来。   左眼的视线依然没变,还停留在老鼠的角度。   右眼的视线变了,他的视线正在上升,他能俯视站在厢房里的自己。   如果能停在这里该多好,这个距离很是安全。   可惜,徐志穹暂时还没这个能力,他很快飞上了屋顶,在魂灵穿过屋顶之后,右眼的视线彻底消失,可左眼的视线还留在老鼠身上。   直到徐志穹踩中了小黑屋的地面,左眼的视线依旧没有消失,还在老鼠身上!   没有中断那一魂的联系!   徐志穹大喜过望!   虽然不知道小黑屋离凡间到底有多远,但至少证明分魂之术,眼下并没有危险。   接下来要赌一把了,悚息到底在哪?在我身上,还是在老鼠身上?   如果在我身上,它有没有暴露出来?   徐志穹往前走了一步,左边的视线动了。   老鼠身体里有一魂,这一魂会本能的跟着徐志穹的意识行动。   这样很好,徐志穹可以借助老鼠的视线,给自己在小黑屋里的行动进行定位。   他很快找到了葫芦,感受到了那冰冷的阴气。   徐志穹先让阴气吹向了自己的小腹,和上次一样,他感受到了寒冷,但没有感受到变化。   忍了十吸,他想往前走两步,把背后也吹一下,因为他不确定魂与魂的接触面,在身前还是在背后。   可当他迈出一步时,他知道接触面在哪了。   接触面在中间。   分到老鼠身上的,是中间的灵魂!   三张纸,中间的纸被抽走,两个接触面都暴露出来了!   寒冷的阴气,从魂灵的缝隙,正冲刷着两魂中间,让徐志穹感受到了双重寒冷!   对徐志穹而言,这是最完美的结果!   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是悚息到底在我身上,还是黏在了老鼠那边。   如果黏在我身上,万事大吉,如果黏在老鼠那边,我还得再去老鼠身上一趟,不把本尊唤醒,带着那一魂上小黑屋。   我从来没在老鼠身上上过小黑屋,能成功么?还能回得去么?还能……   徐志穹的思绪忽然被打断,他听到了一声尖叫。   吱呀~   什么东西叫?   没过多久,他又听到有东西掉在了地上。   卡哒!   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 第449章 徐志穹,你良心呢?   有东西掉在了地上。   是悚息么?   徐志穹急忙坠落回凡间,回到自己的躯体,从老鼠身上收回魂魄,抱着老鼠狠狠亲了一口。   放走了老鼠,徐志穹带着灯笼进了小黑屋,从镜台下面,捡起了一块冰凌。   冰凌里冻着一条虫子,黄褐色的虫子。   是悚息!   这东西终于出来了!   徐志穹差点笑出声音,他担心有人在隔壁偷听,且把自己的嘴捂住,带着冰凌悄悄离开了小黑屋。   推开房门,看着守在门口的杨武,徐志穹半响没说话。   杨武看着徐志穹,看着他的脸,看着他脸上,正以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恢复着血色。   两人就这么对视,对视了许久,一起放声大笑。   “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我哪舍得死呀!”   常德才听到了动静,一熘小跑赶了过来:“这是笑什么呢?主子,你怎么下床了,我这刚出去一会买点吃的,你这怎么就……”   徐志穹拿出了一小块冰凌,冰凌里封着一条褐色的虫子。   “认得这是什么吗?”   常德才瞪圆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冰凌看了许久道:“这,这难道就是那……”   她不敢猜,她怕,她怕自己会猜错了。   徐志穹直接给出了答案:“你猜的没错,这就是悚息!”   常德才笑了,笑出了眼泪:“主子吉人天相,我就知道主子没事,让我看看这东西是什么模样,奴家非得把它捏个粉碎!”   常德才想把冰凌拿过来看看,杨武一把拦住道:“疯了怎地?咱们是鬼魂,这东西也不知道死没死透,万一沾到咱们身上,麻烦就大了!”   老常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杨武笑一声道:“老常,你说,你拍着良心说,我这卜算的手段怎么样?我说了志穹没事,他就是没事!”   说话间,杨武很是认真的拍了拍老常的良心。   老常掐了杨武一把,低着头,红着脸道:“主子面前,规矩一些!”   杨武对徐志穹道:“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置?”   “你这块冰能维持多久?”   杨武道:“这都五月了,最多能维持四个时辰。”   “四个时辰够用了,我送去给太卜,让他炼成一颗好丹药。”   徐志穹正要往门外走,忽见常德才跳到了杨武的身后。   这场面很少见,一般都是杨武躲在常德才身后。   杨武抽抽鼻子,也很紧张,连连后退几步道:“志穹,不急着出去,门外有狠人!”   徐志穹神经紧绷。   能让常德才和杨武如此紧张的人,大概率来自阴间。   虽说除去了悚息,但徐志穹被无邪之技伤了身子,眼下身手还不济,若是杜阎君来了,还真不好对付。   常德才和杨武都不敢出手,夏琥乏累不堪,还在睡着。   梁振杰哪去了?   自从上次说起悚息的事情,再也没见他出现过,有些记忆似乎让他受了刺激。   思索间,一阵脚步声从前院传来。   脚步声极轻,但徐志穹的听力已经恢复了,听的非常真切。   他回身对常德才和杨武道:“回卧房去,叫醒我娘子,若是有什么意外,你们立刻离开。”   常德才和杨武放心不下徐志穹,可来自阴间的恐惧太强烈了。   两人无奈回了卧房。   徐志穹想拔星铁戟,又担心气力不够,先拔出了彪魑刃,另一只手钻进了中郎印。   一道黑影猛然出现,一柄长剑,直刺眉心。   徐志穹拨开长剑,挥刀噼砍。   对方不敢招架,他担心徐志穹会变招,只得后撤两步,弃了先手。   徐志穹没有追击,他看出了对方的身份:“钟兄,大驾光临,却不打声招呼,把我役人都吓坏了。”   来人不是杜阎君,是黑无常钟剑雪。   “马兄,我本不想来找你,可有些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钟剑雪叹息一声道,“今日有一十八名儒生来救你,却无功而返,马兄,你是个聪明人,当前处境你应该知晓,   没人能救得了你,此生只能到此为止了,你做过不少义举,来世定能托生个好人家,若是再有迟疑,等你一魂被悚息吃尽,却要成了奸人傀儡,到时候非但永不超生,还要为祸人间,且听我一句劝,让我带你上路吧。”   徐志穹沉默良久,点点头道:“也好,死在钟兄手上,也算走的体面,但在我死之前,有一件事要询问钟兄,杜阎君和昭兴帝之间,到底有什么来往?钟兄若是不说实话,马某死不瞑目!”   钟剑雪有些犹豫。   徐志穹神色凛然道:“钟兄想必也看见了,马某时才出招滞涩,只因受悚息之害,我身手远不及往昔,   钟兄要杀我,应该不费什么力气,等我死后,变成鬼魂,于钟兄而言,更是手到擒来,钟兄只管将实情告知于我,了却我在凡尘之中一桩心思,却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钟剑雪点点头道:“好,我告诉你,杜阎君和昭兴帝之间,并没有直接来往,但中间几经转手,却让两人之间有了些瓜葛。”   徐志穹道:“愿闻其详。”   钟剑雪斟酌着词句道:“这其中有几桩生意,多年前,杜春泽还不是阎君,但他想做阎君,   为了坐上阎君的位子,他和一位赏善大夫做了一桩生意。”   赏善大夫?   难道说的是白悦山?   钟剑雪接着说道:“杜春泽在这桩生意里赚了便宜,想继续把生意做下去,奈何那位赏善大夫死了,生意做不成了。”   赏善大夫死了?   这位赏善大夫指的不是白悦山。   徐志穹想起了另一个人。   前任赏善大夫,被陆延友杀了。   钟剑雪又道:“可杜春泽铁了心要做阎君,他非要把这生意做下去,于是他铤而走险,找到了你道门的独断冢宰。”   独断冢宰!   徐志穹推测出这位独断冢宰为什么被师父抓进了星宿廊。   就是因为这桩生意。   “独断冢宰答应了这桩生意,而且答应了不止一桩,他贪,真贪,他把生意做到了阳世,最终做到了皇帝身上。”   徐志穹道:“到底是什么生意?”   钟剑雪摇头道:“这生意我绝不能告诉你,马兄,纵使你死了,有些事情还是可能被你散播出去,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   那位冢宰后来消失不见,可杜春泽还想把生意做下去,他想做鬼帝,他又找到了能牵线的人,等他把生意都做成了,阳间势必要有一场大劫难,   能说的我都说了,马兄,你安心上路吧。”   钟剑雪再次举剑,徐志穹喝一声道:“且慢,你看这是什么?”   他把那块冰凌拿了出来!   钟剑雪看了许久,愕然道:“这是……悚息?你把悚息取出来了?”   徐志穹笑道:“钟兄好眼力!”   “这不可能!”钟剑雪连连摇头道,“我听说了,悚息嵌在了你两魂之间,凡间之人哪有分魂的手段?”   徐志穹点点头道:“你也听说过,马某入品一年多些,得了高人相助,已经有了五品修为,许是我身后那位高人,不是凡尘中人呢?”   “马尚峰!你骗我?”钟剑雪大怒,“你明明摆脱了悚息,却还骗我说出任多内情!”   “钟兄息怒,说出来对你没坏处,我是真心想帮你。”   “不必多言,你且看剑!”   “钟兄慎重,马某身体尚且虚弱,与你过不了几招,你若措手伤了我,日后却追悔莫及。”   钟剑雪愤怒的看着徐志穹。   他真有杀了徐志穹灭口的冲动。   对视许久,忽见夏琥从卧房里走了出来,看着两人四目相对,且对着徐志穹厉声喝道:   “你个没良心的,刚捡回条命来,便在这里会女人!”   徐志穹无语。   钟剑雪喝道:“你说谁是女人?”   夏琥一听声音,好像是个男子。   这男子怎么长得这么俊?   夏琥冲着徐志穹喝道:“你个没廉耻的,却连男人都下得去手!”   “恶妇,你说甚来!”钟剑雪脸颊红透,看了看徐志穹,又看了看夏琥,总觉得自己该解释几句。   可若是解释了,好像更说不清楚。   “罢了,”钟剑雪咬牙切齿道,“马尚峰,这笔债,你给我记下!”   钟剑雪纵身一跃,离开了侯爵府。   徐志穹一笑,回过头去看了看夏琥。   夏琥阴着脸道:“你欠了他什么债?他身子是不是被你破了?”   徐志穹张着嘴,又闭上,闭上了,又张开。   他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夏琥眨眨眼睛又道:“难不成他怀了你的种?”   怀了我的种?   这还有王法么?   “娘子,咱们好歹讲点道理,那是个男人,你也听见了,他真是个男人,男人怎么能怀了我的种?”   “谁知道你修炼了什么邪术!”   ……   哄好了夏琥,徐志穹赶紧给各方送信,让他们别再担忧。   送信听起来简单,可这事很难说得清。   李沙白和太卜都出手了,他们都无计可施,却问徐志穹如何能够自救?   自救肯定是不合理的,徐志穹必须编个人来救他。   可这个人能是谁?   蹲在卧房想了半天,徐志穹发现说谁都不合适。   徐志穹且说自己梦遇真神,真神救了他?   却问他真神长什么模样?   别说模样,他连最基本的形状都说不出来。   说不出来,便不说,徐志穹死过一次,之前说的朦朦胧胧,也蒙混过关了。   他先去了皇宫,梁季雄、长乐帝、梁玉瑶、林倩娘都在天章阁,天章阁大小学士全部到场,整个书阁翻了个底朝天。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翻遍了三座书阁。   听闻徐志穹来了,满脸灰尘的长乐帝赶紧吩咐御医好生照料:“志穹,你跑来作甚?先在皇宫里歇着,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找了几本古籍,都提到了悚息,定是有些用处的。”   徐志穹拿起了一块冰凌,指着里边的褐色的虫子道:“这个,就是悚息。”   长乐帝愕然良久,惊呼一声道:“志穹,这是你身上的?你怎么把这东西弄出来的!”   梁季雄等人闻讯冲了出来,得知徐志穹摆脱了悚息,尽皆错愕无语。   不是他们不欢喜,而是这事情匪夷所思。   连李沙白和太卜都束手无策,徐志穹自己怎么可能摆脱了悚息?   徐志穹看了看众人,没有解释其中缘故。   梁季雄会意,命令所有人退下,书阁之中,只留下他、长乐帝和徐志穹。   梁季雄道:“志穹,你且实话告诉我,这当真是悚息么?”   徐志穹道:“我也说不准,正想到阴阳司验个分明。”   梁季雄看着徐志穹的脸,他的脸上的确恢复了不少血色。   他又看了看那条褐色的虫子,问道:“这东西到底从何而来?”   徐志穹道:“我在睡梦中,听到了一声闷吼,等醒来之时,手里便多了这么个东西,满身的气血也清爽了起来。”   “一声闷吼?”长乐帝颇感诧异,“是什么样的闷吼?”   徐志穹苦思片刻道:“那声音不好形容,好像是耳朵听见的,又好像贯穿在脏腑之中,好像是身边传来的,又好像在云霄之外,听到那声音时,我身体好像被缠住了,就像中了盘蟒之技,那吼声到底是什么样子,好像是……”   徐志穹还在努力回忆,梁季雄赶紧拦住道:“莫再想了,你应是听到了龙吟。” 第450章 太卜的妙药   梁季雄认为徐志穹听到了龙吟。   这不是他瞎猜,是因为梁季雄本身听到过龙吟,徐志穹的描述,和龙吟一模一样。   为什么描述的这么像?   因为徐志穹也听过龙吟。   梁孝恩将他囚禁在浑天荡的时候,曾展现过龙身,冲他咆孝过一声,当时处在生死关头,每个细节,徐志穹都记得清清楚楚。   梁季雄对徐志穹的描述坚信不疑。   首先,他坚信能救徐志穹的绝不是凡间中人,对方的修为甚至在星官之上。   更重要的是,这一声龙吟让梁季雄重新拾起了对道门的信心。   他坚信苍龙霸道,依然卷顾着大宣,依然保护着大宣的国士。   梁季雄叮嘱道:“志穹,莫再回忆那声音,莫再回忆那梦境,有些事情由不得你去探究,这事情更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徐志穹面露难色道:“若是太卜问起,却如何跟他说?”   “跟不跟他说又能怎地?那个老匹夫,什么忙都帮不上,这事情却容得他打探么?你只说睡了一晚,悚息便到了你的手上!”   长乐帝要为徐志穹摆酒庆祝,梁玉瑶赶紧把消息告诉给了何芳,再若迟些,何芳该和太后撕脸了。   梁季雄先去了苍龙殿,向苍龙真神献上了一场祭礼。   徐志穹去了阴阳司,正撞见陶花媛等人。   众人灰头土脸,搜集了上百卷古籍,尉迟兰一人扛了大半,正要送去侯爵府。   闻听徐志穹取出了悚息,众人喜极而泣,待问起缘由,徐志穹且按梁季雄所说,睡了一晚,悚息便除去了。   童青秋放声笑道:“我且说我兄弟能躲过这一劫,想必又是哪位真神给了照应。”   尉迟兰含着泪道:“不管怎地,没事了就好!”   韩辰不作声,他知道这事情没这么简单,徐志穹道门特殊,他身上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陶花媛没心思多想,她拉着徐志穹的手,去见太卜。   她只想确认这悚息是不是真的。   太卜拿着冰凌看了许久,喃喃低语道:“这果真是悚息。”   一颗石头落地,陶花媛泪落连珠。   徐志穹擦了擦桃儿的眼泪,转脸对太卜道:“且看咱们昔日交情,这东西便给送给太卜炼丹了,但这人情,太卜却得记下。”   太卜沉默片刻,露出一丝笑容道:“志穹,我有件事情想单独问你。”   志穹?   不是叫狂生么?   今天他怎这么亲切?   太卜说要单独问话,陶花媛赶紧退出了房间。   太卜给徐志穹倒了杯茶,笑吟吟道:“志穹,你且说说,到底是谁救了你?”   这么慈祥的笑容实在太罕见了,可惜这笑容无法打动徐志穹。   徐志穹还是那套说辞,睡一觉,悚息便自己出来了。   太卜面露不悦,转眼之间,笑容再度回到脸上:“你不说,也就罢了,这事情,应该和你道门高人有关,至少也得是个星宿。”   算得还挺准。   徐志穹继续装傻:“我道门的高人,难道是白虎真神么?”   太卜耸耸眉毛,把一口怒火压了下去,继续保持着笑容:“高人的事情,且先不提,志穹,你有没有去过星宿廊?”   徐志穹挠挠头道:“星宿廊是什么地方?”   “我自以诚意相待,你说话却不能坦诚些?”   “我都没听过星宿廊,晚辈说的都是实话!”   太卜长叹一声道:“狂生,别的事情你不肯说,《怒祖录》的事情,你该交代个实情给我。”   “什么实情?”徐志穹费解,“拓本早已给了太卜。”   “那本拓本好像不全。”   徐志穹摇摇头道:“从皇帝那里拿来的《怒祖录》,我已经全数拓印下来,绝无半点隐瞒,太卜若是不信,这句话可以收在《铁言簿》里。”   太卜看着徐志穹,觉得这件事上他应该没有撒谎。   难道《怒祖录》不止一卷?   从太卜的反应来看,徐志穹也有了结论,他手上的另外一本《怒祖录》,从秘阁里拿到的《怒祖录》,内容上和前一本肯定不相同,《怒祖录》的确不止一卷。   而《怒祖录》中,有关于星宿廊的记载。   这个问题现在不适宜和太卜探讨,徐志穹赶紧把话题岔开:“我把悚息送给你了,你这有没有改换声音的丹药,送我两粒当做回礼。”   “改换声音的术法,陶花媛不是教给过你么?”   “光靠术法不行,这个人不那么好骗。”   太卜信手一挥,半空中坠落了五枚药囊:“你去找童青秋,学学这药的用法,吃过一次,最多维系一盏茶的时间,千万慎重一些。”   徐志穹找到了童大哥,才知道这药要配着吃。   “这药是太卜独创的,我当初见到时,也是吃了一惊,做的确实精湛,   五剂药,赤橙黄绿蓝,赤主高低,橙主软硬,黄主明暗,绿主涩滑,蓝主沉浮,   先逐一吃下少许,待觉得声音和那人相当了,再做细调,直到调到分毫不差,把药方记下就是。”   童青秋一边说,一边演示,他配了一副药,自己吃了下去,声音却和阴阳司的弦月姑娘一模一样,至少徐志穹没听出分别。   “兄弟,你说这药剂厉害么?”   “厉害,哥哥,当真听不出一点分别!”   “药剂只是辅左,要想学到天衣无缝,还得对那人知根知底。”   “哥哥,你学这么像,是和弦月知根知底了么?”   “莫要胡说,我管太卜要了好几次药方,他就是不肯给我,兄弟,能不能把药粉留下少许,让哥哥研习一番?”   “哥哥要多少,只管拿就是,咱们还是先说说根底的事情,你和弦月,到底是根厉害,还是底厉害?”   “这怎么敢胡说,让你嫂子听见还了得!”   童青秋从各个药囊里,各自取了些药粉,放进小瓶刚刚存好,忽见娘子一推门走了进来,怒气冲冲,扫视着屋子。   徐志穹赶紧打声招呼:“嫂夫人,这么早便回了?”   “我回来早了么?误了你大哥的好事了?”嫂夫人赶早市,买菜去了,她把菜筐往地上一丢,喝一声道,“我时才怎么听见有女人声音?”   童青秋笑道:“原是为了这件事,你且听我声音,咳咳……”   他本来想当场学一下弦月的声音,一盏茶的时间到了,药力失效了。   “志穹,告诉你嫂子,这是怎么回事……”童青秋回头看了一眼,徐志穹已经不见了人影。   童青秋看着娘子,一脸从容道:“我再吃点药,你且听听是不是这个声音,我真没骗你。”   “现在才吃药,迟了吧!”娘子带着一脸温柔的笑容,“官人,你就实话说了吧,你和弦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是个明事理的女子,到了这年纪,还没给你生个一男半女,让你讨个小,也是应该。”   童青秋当即起誓:“我与弦月,绝无逾规越矩之事,若是扯谎,甘受天罚!”   “官人,这毒誓可不能乱发。”嫂夫人一手捂住了童青秋的嘴,另一只手从案几上拿起了一把剔骨尖刀。   童青秋含着泪道:“娘子,时才当真不是弦月。”   “官人,那你说,到底是谁?”   ……   离开了阴阳司,徐志穹先后去了浩然书院、皇城司和掌灯衙门,给众人报了个平安。   等诸事处置妥当,天已大亮,徐志穹去了赏善司。   平时这个时辰,白大夫早就出来抚琴了,这两日贪眠,却还在凋楼里睡着。   徐志穹走到凋楼门前,吃了一剂药,酝酿片刻,模彷着杜春泽的声音道:“白大夫,日晒三竿,却还不起?”   凋楼里很快传来了回应:“是杜阎君来了,劳烦稍候片刻!”   徐志穹笑了,能骗得过白悦山,大概率也能骗得过独断冢宰。   等了许久,白悦山穿戴整齐,打开了房门,左右张望许久,不见杜阎君,只见马尚峰站在了门外。   “尚峰,时才却见杜阎君来么?”   徐志穹一愣,白悦山这是当真,还是在说笑?   时才是我学的杜阎君的声音,这么明显的事情,他看不出来?   白大夫这性情越来越有趣了。   “尚峰,你来了,来找某家作甚?”白悦山似乎很快忘了杜阎君的事情,也不知是他忘了,还是不想追究。   徐志穹也不多说,直接问道:“白大夫,晚辈想知道独断冢宰的名姓。”   白悦山皱眉道:“你问这个作甚?”   “大夫让我做罚恶长史,做了长史,却连冢宰是何名姓都不知道,日后若是受了委屈,却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诉苦?你找他诉苦?”白悦山诧道,“你此前不是还想杀他么?而今又想找他诉苦,这是什么道理?”   徐志穹笑道:“大宣的判官,都得听独断冢宰的,不管有多少私怨,出于道门本分,这干戈终究得化去。”   白悦山闻言,点点头道:“这是正经,咱们大宣的独断冢宰姓龙,叫龙秀廉,这是判官之名,凡尘之名,某家也不知晓。”   这就说出来了!   徐志穹可是准备了一大堆说辞,就这么一句就说动了白悦山?   徐志穹仔细看了看白悦山。   白悦山最近睡得足,气色倒也不错。   “白大夫,你见了冢宰时,却都怎么称呼他?”徐志穹试试看能不能多套些话。   白悦山道:“我是叫龙兄的,但你还是叫龙冢宰的好,毕竟还没那么相熟,不过话说回来了,你在哪里能见到他?我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他终于问出了一个正经问题。   徐志穹解释道:“我还没见过他,只为日后想见做些准备。”   白悦山点点头:“原来如此,你想好去哪做长史了么?”   徐志穹摇头道:“这事情,还得多思量几日。”   “那你慢慢思量去吧,某家不送你了。”白悦山打着哈欠,回了凋楼。   白大夫这是真要晋升了?   他该不会睡傻了吧?   ……   徐志穹提着灯笼来到了星宿廊,走到了小黑屋的隔壁,静静蹲在门口。   他先发动了六品技。   “咳咳!”徐志穹又咳嗽了两声,本来只想确定一下声音和杜阎君是否一致,却听到了小黑屋里有动静。   龙秀廉,按捺不住了。   徐志穹学着杜阎君的语气道:“龙冢宰,我总算找到你了。”   门后传来一阵抓挠之声,龙冢宰本不想说话,可他太渴望自由,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杜阎君,你怎么能来到此地?” 第451章 龙冢宰和杜阎君的交易   时隔多日,独断冢宰龙秀廉终于开口说话了。   “杜阎君,你怎么能来到此地?”   这是判官道的星宿廊,杜春泽作为冥道修者,确实没有道理出现在这里。   但徐志穹已经想好了说辞:“我在白大夫身上,偷偷藏了点机关,把一片阴间的地界,带到了星宿廊里。”   龙冢宰对此表示怀疑:“你本尊到了星宿廊?”   “我却没那本事,只能带来离魄之魂。”   这个解释倒还合理,龙冢宰叹口气道:“你来找我作甚?看我笑话不成?”   “龙冢宰这话说的,老夫费尽千辛万苦,来到这星宿廊里,难道只为了看笑话?这世上有多少笑话可看,我为什么偏来看你?我来找你,是想和你做生意。”   龙冢宰笑一声道:“咱们的生意已经做完了,已经做到了梁大官家那里,在大宣,谁比皇帝的身价更高?我拿不出更高的价码,你还来找我做什么生意?”   龙冢宰这消息有些滞后,也难怪,谁知道他在这里被关了多久。   徐志穹道:“你说的那位梁大官家,已经死了。”   龙冢宰一惊:“大宣亡国了?”   “大宣没亡国,只是换了君王,老皇帝死了,但新皇帝的生意也一样能做。”   “谁是新皇帝?新皇帝还姓梁么?是太子么?”   “冢宰猜中了,新皇帝还姓梁,正是太子梁玉阳。”   “梁玉阳,那个疯子?”门后传来了龙冢宰的笑声,“大宣当真气数尽了,却找来这么个心智不全之人来做皇帝?他想怎地?还想多赚些修为么?”   修为!   徐志穹终于听到了第一个关键词!   从这个关键词里,徐志穹基本推测出了这桩生意的内容!   昭兴帝因没有天赋,再加上苍龙殿的限制,他的霸道修为一直停留在七品。   但他妄想长生,因此转修了饕餮贪道,修为最高时,曾达到了三品。   按照龙冢宰所言,这份修为是杜阎君卖给昭兴帝的,中间由龙冢宰转过一次手。   可修为怎么卖?   昭兴帝的三品修为,肯定不是直接从杜阎君这里买来的,他的三品修为,是用血树喂出来的。   那杜阎君到底卖给了他什么?   难道只是一个入品的机会?   这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大生意。   徐志穹笑一声道:“龙冢宰,别管太子是痴是傻,只要做了皇帝,肯定不嫌命长。”   龙冢宰冷哼一声道:“所以这事是你瞎猜的,新皇帝是什么心意,你根本不知晓。”   “我是不知晓,但冢宰肯定知晓,所以这生意,还得龙冢宰给牵线。”   “要我牵什么线?杜阎君神通广大,早就找到了会牵线的人,当初你嫌我碍事,转手就把我卖了,而今却还惦记着我作甚?”   把你卖了?   杜阎君和龙冢宰之间还有不小恩怨!   这个时候说话却得小心,稍有不慎,就会露出破绽。   换做杜阎君,此刻该和龙冢宰说些什么?   说我当初都是无奈,都是迫不得已?   这就把话说窄了。   真正的老江湖,首先要做的是抵赖,哪怕坐实的事情都不能承认。   “龙冢宰,我不知你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杜某对你一片赤诚,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呵呵,好个一片赤诚,”龙秀廉冷笑几声,“这赤诚两个字,从你嘴里吐出来,却让人任地恶心,你应该是和新皇帝谈过生意了,只是价码上没谈拢,对吧。”   “呃,这个……”徐志穹敷衍了一句。   龙冢宰追问道:“你且说说,新皇帝给你开了什么价?”   这话可怎么回答?   徐志穹也不知道行价是多少!   随便说个大数?   一百万银子够么?   他甚至不知道这桩生意能不能用金银来衡量。   “说话呀,杜阎君,你不是一片赤诚么?”龙秀廉催促道。   徐志穹又敷衍一句:“这也不单是价码上的事。”   他正想着下一句该如何应对,却听龙秀廉笑了:“是这位新皇帝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我没猜错吧?”   徐志穹擦去一把冷汗,幸亏自己没有胡编。   皇帝给不了的东西,肯定不是金钱。   “龙冢宰料事如神,这事还得靠冢宰出面。”   “让我出面?好说,龙某没有别的本事,牵线搭桥的手段还在,可我怎么出面?怎么和你做这生意?杜阎君是不是得先想个办法,把我放出来?”   徐志穹咂咂嘴唇道:“我费尽手段来到星宿廊,就为了救龙冢宰出去,可我现在只是个魂灵,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救你,龙冢宰,麻烦你指点一句。”   在离魄之魂的状态下,徐志穹真想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龙冢宰道:“你既是能把阴间带上来,也能把阎罗殿里法宝带上来几件,到时候且把那法宝送进这小屋里来,龙某不就有脱身的办法了么?”   这招可行么?   显然不可行。   想把法宝带进星宿廊,谈何容易。   这是龙秀廉在试探我,他依然对我的身份抱有怀疑。   “龙冢宰,莫说笑了,我连自己的身躯都带不上来,却还说什么法宝。”   “那就没办法了,怪你自己没本事,等你想得到办法的时候,再来找我。”   “办法可以慢慢想,可生意实在不等人。”   龙冢宰笑道:“这你算说对了,新皇帝要真想做生意,也未必要找你,你以为冥道里没有别人想出手?”   果然!   冥道里的败类,不止杜春泽一个!   那判官道里又有多少败类?   徐志穹道:“要不这样,老夫这厢先想办法把阎君救出来,但咱们这生意,也别给耽误了,判官道门里,肯定有冢宰信得过的人,劳烦冢宰给做个引荐。”   “引荐?”龙秀廉放声大笑,“杜阎君说话总是这么中听,等我引荐过后,想必我也没什么用处了,只怕日后再也见不到杜阎君了。”   “龙冢宰,你误解我了,你引荐给我的,自然是你信得过人。”   “我谁都信不过,杜春泽,你若是救不了我,我也帮不了你,不过我还能再给你指一条明路,你不能把我从这里救出去,至少帮我把一个仇人给杀了。”   徐志穹道:“哪个仇人,龙冢宰只管说来就是!”   龙秀廉道:“就在我隔壁屋子,里边有一个老者,醒着的时候少,睡着的时候多,且一睡就是几十天,   你且找个他睡着的时机,把他给我杀了,只要泄去我心头之恨,咱们之间什么事情都好说。”   他想杀了师父!   这一点徐志穹早就想到了。   只是没想到他会在“杜阎君”面前,直接把话说明。   当然,这也是对杜阎君一次试探。   杜阎君若是真有本事在星宿廊杀了师父,星宿廊想必会随之垮塌,龙秀廉届时会顺利脱身,日后肯定对杜春泽俯首帖耳。   倘若杜阎君没这个本事,龙秀廉也不必怕他,且继续和他周旋就是。   看穿了龙秀廉的心思,徐志穹又该如何应对?   他真想和龙秀廉多聊几句,和他说过的每句话,都能收获大量信息。   可徐志穹轻叹一声,默默离去了。   龙秀廉在门后呼喊:“杜春泽,答不答应,你倒是说句话,这么一声不响就走了,算什么道理?   我且告诉你,就凭你这点胆量,还想做什么大生意?日后别再来找我!”   徐志穹回到了小黑屋,没给出一句回应。   不是他不想回应,是他的药效过了,声音快变回来了。   进到卧房之中,徐志穹看了看师父的脸。   三朵梅花还在,最近没有人打扰过师父。   “师父,我不能在这日夜照看着你,你自己千万小心些。”   徐志穹拿起笔墨,又在师父脸上补了一朵梅花,这多梅花画在了鼻子上。   “师父,我现在能猜到你为什么把龙秀廉抓到了星宿廊,冥道出了杜春泽这个败类,把和饕餮贪道相关的东西卖给了龙秀廉,   龙秀廉这个败类又把这东西卖给了昭兴帝,具体是什么东西,现在还不得而知,   龙秀廉该杀,师父为什么还要把他留在星宿廊?你是不是对他心软了?他差点把我害死,你知道么?我是不是该罚你?”   徐志穹又在师父左边颧骨上画了一朵梅花。   画好了梅花,徐志穹收了毛笔道:“师父,我很放心不下你,龙秀廉虽然出不来,但能道星宿廊的,除了我和他,还有白悦山,   白悦山和他的交情很深,我怕白悦山受了龙秀廉蛊惑,对师父下毒手,   就算白悦山不敢下手,也难说还有没有别人会来,我做一道锁,先把你锁在这里,日后我每隔三五天过来看一眼,若是师父醒来,被困了三五天,可千万别怪罪弟子。”   说是做一道锁,徐志穹带上师父的面具,用意念之力现在卧房门上做了三道锁。   接着他又去了“小黑屋”的大门,在门上又做了三道锁。   所有的锁,只能通过徐志穹用意念创造的钥匙打开,除非对方的能力能完全碾压徐志穹的意念。   做完了这六道锁,徐志穹离开了小黑屋。   幽深的星宿廊里,传来了一声叹息。   “杜春泽,你走了么?你倒是说句话!   杜春泽,刚才到底是不是你?   我好饿,真想吃点东西,我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我都快把自己的血肉吃光了。   杜春泽,你还在么?说句话呀!”   ……   侯爵府中,徐志穹用纸笔逐一复现着事情的线索。   杜春泽把和饕餮道相关的东西卖给了龙秀廉,龙秀廉转手卖给了梁大官家。   而后杜春泽出卖了龙秀廉。   他为什么要出卖龙秀廉?   这意味着有人能取代龙秀廉,而且开出了更高的价码。   谁能取代龙秀廉?   白无常毕伍生活着的时候,曾和肖松庭在一起。   肖松庭,怒夫教。   怒夫教和龙冢宰之间,又有什么干系? 第452章 宝慈殿秘辛   怒夫教和龙秀廉到底有什么干系?   作为独断冢宰,龙秀廉是判官道在凡间最高的存在。   而怒夫教是四凶邪道的聚集地。   这件事必须查清楚。   徐志穹必须知道怒夫教对判官道的渗透有多深,这关系到判官道的存亡。   想要查清龙秀廉和怒夫教之间的干系,要么从龙秀廉入手,要么从怒夫教入手。   从龙秀廉身上入手,目前找不到角度,如果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角色来骗他,徐志穹从他嘴里几乎问不出一句实话。   从怒夫教入手,似乎有很多角度,怒夫教徒遍地都是,但有用的能有几个?   外道教徒几乎完全没用,内道的底层教徒也没什么大用。   什么样的教徒有用?   一个州的州坛坛主有用么?   在这件事上也没什么大用。   能知道和龙秀廉相关的隐情,至少得到肖松庭这个级别,而他的身份是司徒,是怒夫教核心部分的高级成员。   这个级别的人物,让徐志穹上哪去找?   隋智?叶安生?   这样的人物肯定找不到。   去找那位张九姑,从头查起?   不是徐志穹没耐心,张九姑那条线肯定不能断了,但如果从她那里查起,只怕查个一年半载都未必有头绪。   列了一排名单,徐志穹突然笑了,他忽略了一个重要人物。   这个人物一直否认自己是怒夫教的成员。   但这个人物的道门和所作所为,都和怒夫教高度吻合。   就从她开始。   ……   午后,徐志穹备好礼物,去了宝慈殿。   太后柴秋慈这几日被何芳折磨的不轻,好不容易得了一日安闲,本想在午后小睡片刻,却又被徐志穹给搅了。   搅了也没奈何,名义上是太后,实则为阶下囚,她没有拒绝接见徐志穹的权力。   好在徐志穹送来的礼物让柴秋慈十分喜欢,他买来了岳家店子的凉果蜜饯。   以柴秋慈当前的处境,给她金银财宝和绫罗绸缎都没什么用处,每日粗茶淡饭,嘴里正缺了这么一点味道,一枚腌透的橄榄,都够她嚼上好半天。   “太后若是喜欢,明天徐某再送些肉脯来。”   太后含着一枚腌杏道:“有什么话且说,不必在这兜圈子。”   徐志穹道:“我想问太后一些关于怒夫教的事情。”   太后把杏核吐在了徐志穹脸上:“这事情我却说过多少次?本宫与怒夫教没有干系!”   徐志穹擦了擦脸,又给太后递过去一颗杏子:“那就说说,你是如何当上皇后的?”   太后又把杏核吐在了徐志穹脸上:“这种事还用问我?你去问当今皇帝,你去问内史官,你随便问个老一点的太监,都能说的明白!”   徐志穹再度擦了擦脸:“也就是你知道的,和他们知道的都一样。”   “笑话,这种事情能有什么不一样!”   徐志穹点点头:“也就是说,留你在世上也没什么用处了。”   太后愣了片刻,转而笑道:“你这是威胁我?你知不知道这类话我这些日子听过多少?你知不知道何芳那丫头这些日子对我用过多少手段?她就差对我用刑了,你去问问她,那些手段都有用么?”   何芳的那些手段还是有用的。   徐志穹看的出来,太后离崩溃不远了。   正因为有何芳打下的基础,徐志穹才有让太后说实话的把握。   至少能说出部分实话。   “不用去问芳华公主了,既然什么手段对你都没用,那就更不该留你,”徐志穹给太后递过一盒梅子:“太后,多吃些,一会我送你上路。”   太后把梅子摔在地上:“徐志穹,我借你个胆子,且看你敢不敢杀我?”   徐志穹笑道:“你觉得杀你是件很难的事情?”   “我是一国太后,就算梁玉阳也得认账!就连他都不敢动我!你长了几颗脑袋?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敢对太后下手?”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她太后的身份确实不可动摇。   可那又怎地?   “太后又怎地?”徐志穹微笑看着太后,“你或许听到过一些传闻,你猜猜你家男人死在谁手上?你猜猜我砍了他多少刀?”   太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有些传闻他的确听过。   他连皇帝都敢杀,一个太后在他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这和何芳带来的威胁,有本质的不同。   可他为什么要杀我?   “徐志穹,你杀了大官家,是为了新皇帝,但杀了我对你没半点好处,你不用吓唬我!”   “谁说没好处?”徐志穹看了看太后的头顶,“你恶贯满盈就该死,杀了你我能赚到不少好东西。”   太后一怔,发现徐志穹的眼睛里放着光,他好像在自己的头顶上找到了宝藏。   “你,你,你是判官……”柴秋慈尽量控制语调,她不想激怒徐志穹。   徐志穹没作声,只是一直盯着太后的头顶。   太后脸颊抽动片刻道:“罢了,你问什么都好,我说实话就是了。”   从反应来看,她见过判官,也很畏惧判官。   她见过大宣最大的判官么?   这却不得而知。   徐志穹重新拿了盒梅子递给太后:“还是刚才那件事,你到底如何当上的皇后?”   太后默不作声。   徐志穹叹道:“那我换个问法,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太后吃了颗梅子道:“我叫何水灵,望安河边,有一个何家茶摊,是我爹爹开的,   那年我十三岁,正帮着爹爹收拾桌子,来了几个客人吃茶,有一个人在我身上捏了几下,   我骂了那客人几句,那客人的手下便来打我,爹爹上去和他们拼命,被打了个半死,扔在了路边,   那客人把我摁在桌子上,在四周围了几块布,就这么把我给要了。”   “这人就是梁显弘?”徐志穹听太卜说过,这是昭兴帝的怪癖。   看着女子弯着腰擦桌子扫地的时候,他就特别动情,太卜当初也是经历过的。   何太后点点头道:“没错,他就是大官家,事后我爹还想着报官,结果来了两名内侍,给了我爹三十两银子,随即把我接到皇宫里去了,   爹爹告诉我,这是好事,去了皇宫也算是个好归宿,他拿着银子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徐志穹道:“入宫之后,你就做了安淑妃?”   何皇后连声苦笑:“你当世人都有你那么好的运道,入仕一年多些,就能封爵?   我在皇宫里做了整整两年的杂役,日子却比摆茶摊的时候还苦,这两年时间里,我连大官家都不曾见过,   到了第三年,皇宫里突然死了几十名宫人,也不知是何缘由,那天晚上,我被神宫监的掌事太监叫到了后苑,和二十多个宫人站在一起,被剥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后来,有人搬来了二十多只大瓮,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药水,   我们二十多人被塞在那大瓮里泡着,就这么泡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二十多个人里,就活了我一个,自此,我成了混沌修者。”   徐志穹道:“在你之前,死去的那些宫人,也是被泡死在了大瓮里?”   何太后点点头:“我后来听说了,前后共有八十三名宫人死在了大瓮里,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   混沌道这个选拔机制,还真是残酷!   关键这个药水的配方从何而来?   是皇帝从阴间买来的么?   这就是龙秀廉和昭兴帝做的那场生意?   徐志穹又道:“就因为你活下来,便成了安淑妃?”   “没这么快,不过这日子倒是好过不少,入品那年我十六岁,先成了正八品的采女,又成了正六品的宝林,十七岁那年做了才人,而后又成了美人,十八岁当了婕妤,婕妤之后又当了昭仪,昭仪位列九嫔,已经到了正二品,九嫔之上便是四妃,   我十九岁当上了淑妃,进了贵妃之列,想起那情境却和做梦一样,三年前我还是个端茶递水的使唤丫头,眨眼之间就成了后宫呼风唤雨的人物,后宫里那些妃嫔,恨我恨的入骨,可有谁知道这三年里,我吃了多少苦?”   徐志穹道:“这三年时间里,你修为可有长进?”   “没长进又怎能做得贵妃?这三年里,我有一年半的光阴泡在大瓮里,修为从九品长到了六品。”   三年长了六品,这修为属实罕见了。   关键她修行的方式还如此单一,就是在大瓮里泡着。   徐志穹很想对混沌道多一些了解,但他不想打断太后的思绪。   “太后,你这一路平步青云,后宫却没有非议么?”   何太后冷笑一声道:“何止后宫,连内阁都干预了,说我出身不济,又没留下子嗣,凭什么做上贵妃?”   徐志穹道:“那时候,何芳还没出生么?”   何太后苦笑摇头:“除了在望安河那一晚,大官家再没碰过我一下,你让我拿什么生?”   都坐上贵妃了,连碰都不碰一下?   也对,他女人太多了。   看来昭兴帝是彻底把何太后当成工具人了。   何太后接着说道:“为了堵住别人的嘴,大官家在我那里住了个把月,我也是争气,当即就把何芳怀上了,二十岁那年便生下了她,   大官家将我封为安淑妃,位列皇后之下,四妃之上。”   徐志穹道:“可太后却不满足在皇后之下,因而想方设法将皇后变成了血树,自己取而代之。”   太后摇头道:“我一个贫苦人家的丫头,做到了那等位子,享尽了荣华富贵,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就想这么过一辈子,我就想带着我闺女长大,偶尔盼着大官家来我安淑殿里看上一眼,陪他过两天夫妻该有的日子,可,柴皇后不容我,她知道我有混沌修为。”   徐志穹一怔:“她怎会知晓?”   “你知道梁玉阳有双特殊的眼睛吧?柴秋慈也有!” 第453章 滴水不漏的谎言   真正的太后柴秋慈,和太子一样,有一双能充血的童仁,能看见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比如说徐志穹附身于老鼠,这个手段,三品以下的修者几乎都无法识破,但太子能识破,只看了一眼,就看出那只老鼠是徐志穹。   徐志穹初次进皇宫时,他还能看清徐志穹的意图,他知道徐志穹是来救他的,这一点,只怕二品星官的修为都未必能做到。   这到底是哪个道门的技能,徐志穹一直很想知道,可何太后表示她也不知道:   「柴秋慈那日来我殿中,说是与我闲聊几句,我自小心侍奉,没想到,她看出了我的修为和道门,   她没将此事告知皇帝,却暗中联络了圣威长老梁季雄,梁季雄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他绝不会容下我,   幸亏大官家早有防备,派人暗中监视苍龙殿,得知消息后,他把柴秋慈骗到了安淑殿,我用六品矫妄之技,变成了她的模样,代替她做了皇后,将她关押在了安淑殿。」   六品技,矫妄?   「你用矫妄之技,可以改换容貌?」   何皇后道:「太卜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他收养何芳那么多年,应该对我的技法了若指掌,   矫妄之技,能改换容貌,并非阴阳和墨家的障眼法,是实实在在的改换,单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破绽。」   这让徐志穹无法理解。   正是因为听过太卜的描述,才让徐志穹无法理解。   梁孝恩兼修混沌无常道,太卜说他只有八品修为,可他却也有改换容貌的手段。   「只有到了六品,才能修炼六品技,这应该没错吧?」   太后诧道:「这还用问,哪家道门不是这个规矩?」   你家道门就不是这个规矩!   梁孝恩只有八品修为,为什么能用六品技?   徐志穹盯着何皇后看了许久。   这事太不合理,要么是你撒谎了,要么梁孝恩另有手段。   徐志穹没急着追问,继续听太后讲述事情的经过。   太后接着说道:「事后,大官家放出消息,说安淑妃疯了,让任何人不准靠近安淑院,   我以皇后的身份住进了坤宁殿,可我发现梁玉阳的双眼和柴皇后一样特殊,我想将他除掉,可苍龙殿和阴阳司都派人在暗中保护太子,大官家也不想和苍龙殿冲突,这件事情暂且作罢,   又过了将近一年,我升到五品,学会了混芒之技,用混芒无常法阵,把坤宁殿、安淑殿五百多名宫人,变成了血树,栽种在安淑院之中,这就是我亲手栽种的第一棵血树。」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混芒之技,作何解?」   何太后道:「这技法,太卜也知晓,是混沌修者在凡间能修炼到的最高技法,   此技法,能颠倒性命的根本,把人变成草木。」   虽说知道宝慈殿中有机关,太后不能使用气机,但听到这一技法,徐志穹的嵴背还是忍不住一阵发凉。   「且说这技法怎么用?是不是一言一行之间,就能把人变成草木?」   何太后苦笑道:「我若有那个本事,却还会落在你们手上?我修为不足,不能随意使用混芒之技,必须事先布置法阵,再将技法融入到法阵之中,   起初就连法阵都不完备,不能变化活人,大官家先让人把皇后等人杀死,我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才把他们变成血树,栽种的血树无法生长,必须靠朱雀修者的万物生之术,才能存活下来。」   徐志穹想起了破奴苑的力工,他们被砸成肉泥之后,才变成的血树,足见那个时候,何太后依然没有把活人变成血树的能力。   而且那个时候,徐志穹的确遇到了朱雀修者。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把活人变成血树的技法?」   太后道:「你在苍龙殿杀了梁玉阳,大官家为此受了牵连,丢了修为,自那时起,他不断让我栽种血树,我的技法也不断精进,到大官家派你等南征之时,我已经能用活人直接栽种血树,种下的血树当即成活,不须朱雀修者相助。」   凉芬园血祭。   当时的何太后已经能用活人栽种血树,整个宗室全让她给种了。   可徐志穹还有一事不解:「你有五品修为,才能用混沌混芒法阵,可你的法阵为什么被何芳破解了?何芳只有七品修为。」   「混沌道门,颠倒无常,」太后慨叹一声,「何芳用的不是五品的法阵,她用的是九品的淆乱法阵,   谁能想到,同一道门的九品法阵能破了五品法阵?可淆乱法阵偏偏能打乱气机,破解了混芒法阵,   何芳是我的骨肉,纵使我对她不起,也万没想到,她会转过头来害我。」   徐志穹嗤笑一声,笑声中满是鄙夷。   当初抛却何芳时,你怎不说骨肉情深?   按照何水灵这套说辞,所有的问题都出在昭兴帝身上,她完完全全是个苦命的工具人。   当真如此么?   徐志穹问道:「先王何时开始修炼饕餮贪道?」   「这我却不知,我只知道血树能增进他修为。」   「隋智这人,与你相熟么?」   何皇后道:「我只知道他一直帮着大官家用血树修行饕餮道,除此之外,对他一无所知。」   「肖松庭呢?」   「我没听说过此人。」   「怒夫教和蛊族有何来往?」   「怒夫教和蛊族的事情我都不知晓。」   徐志穹一直观察着何太后,从表情到语气,何太后没表现出半点破绽。   「公孙文与你相熟么?」   何太后摇头:「我知道他给太子讲学,还知道这人是有真本事的,深得大官家器重,起他的事情一律不知。」   「公孙文是怒夫教中人,这点太后应该知晓吧?」   「这事情却要问我多少次?」何太后不耐烦道,「我不知公孙文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怒夫教是什么来历,他们有什么瓜葛,我怎么可能知晓?」   这婆娘撒谎了!   不知,不知,全都不知,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殊不知这番话早已经露出了破绽。   昭兴帝曾经中了徐志穹的蛊毒,陷入了昏迷,当时他不可能下达任何诏令。   而当时,何水灵指示陈顺才,把政务全都交给公孙文,这件事情,太卜早就查明了。   既是和公孙文不熟,为什么把政务全都交给他?   千万别说何水灵信得过公孙文的能力,比公孙文有能力的人不知有多少。   公孙文没在政务上展现多少能力,反倒做了不少添乱的事情,非但没有掌控住朝政,反而惹来一片怨声,为太子监国创造了有利条件。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公孙文的身份是确定的,他就是怒夫教的人,因为他是怒夫社的首领,怒夫社是怒夫教的前身,也是怒夫教的高级存在。   当初,公孙文率领怒夫社成员围攻钟参,事后被梁季雄和太卜联手阻止,公孙文本来没有脱身的机会,却通过混沌法阵,顺利逃走。   施展混沌法阵的人,必然是当时的皇后何水灵。   怒夫社的行动,何水灵却参与其中,她怎么可能和怒夫教没有瓜葛?   徐志穹看穿了何太后的谎言,却没有立刻拆穿。   毕竟她还说了几句实话,且再与她多周旋几日,还能套问出更有用的信息。   「太后,过几日,我再带些凉果蜜饯来看你,你且好生歇息。」   何水灵如释重负,正要送徐志穹出门,徐志穹突然回头问了一句:「太后之前说,栽种血树时,需要一名朱雀修者助力,那名朱雀修者而今何在?」   何水灵摇头道:「我不知那是何人,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只知此前栽种血树时,必定有那人出手。」   果真还是不知。   「曾问宫中有一名朱雀四品,名唤山艳,可是此人?」   徐志穹知道山艳的来历,他故意试探何太后。   何太后摇头道:「帮助大官家栽种血树的朱雀修者,是个男子,追随大官家多年,   而山艳起初追随怀王,而后被俘入宫,事后查明身份,才知道她是郁显国来的细作,而今也囚禁在宝慈殿中。」   何太后依旧回答的滴水不漏。   「山艳还活着?」   「许是还活着吧,」何太后叹道,「我连这寝宫的大门都出不去,宝慈殿里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   ……   徐志穹去了囚禁山艳的地方,她自然没有太后那么好的待遇,她被关押在了一间柴房之中,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原本一个俊俏的女子,却被折磨的不成样子。   徐志穹将她带出了柴房,让她梳洗了一番,让尚衣监给她换了一身衣服。   梳洗过后的山艳有了几分颜色,没等徐志穹提问,她却先说话了:「能说的我都说了,不能说的我一句都不会说,你只管拷打我就是。」   「好血性!」徐志穹点点头道,「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情,蛊族星君虿厄元星早已陨落,郁显皇乃郁显国正统,手下也有不少精兵强将,财力也富足,这都一年过去了,怎么还没把蛊族的地盘打下来?」   山艳嗤笑一声道:「你这是在讥讽我大郁么?此事还不是受你们宣人阻挠?」   「此话怎讲?」   「你们宣国的怒夫教,集结蛊族残部与我大郁为敌,他们手上拿着你们大宣的军械,吃着你们大宣的粮食,你敢说此事与你们朝廷无干?」 第454章 最赚钱的生意   怒夫教操控了蛊族残部。   这件事情,徐志穹曾经有过推测,因为肖松庭本身掌握了不少蛊虫和蛊士。   他是怒夫教的核心成员之一,足以证明怒夫教和蛊族暗中有来往。   山艳说蛊族残部,手里拿着大宣的军械。   大宣的确丢失过一批军械,这批军械本来应该送往北境,却在兵部郎中刘旭行的手里扣押了许久。   事发之后,他筹集了一半军械送往了北境,可实际上北境并没有收到。   至于剩下一半军械也不知所踪,因为刘旭行本人变成了蛊士,在他的外宅之中,引发了一场血战,武栩和虿元厄星的殊死一战。   这部分军械,看来是被送到了怒夫教手里。   刘旭行是怒夫教成员。   可主导虿元厄星袭击京城的,是梁玉明。   在刘旭行身上养蛊的,也是梁玉明。   刘旭行应该受梁玉明指挥才对,他怎么会成了怒夫教成员?   梁玉明难道也和怒夫教有来往?   梁玉明和怒夫教的瓜葛姑且放在一边,但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梁玉明身边有一位重要智囊,这个智囊正是肖松庭,他是怒夫教的核心。   又是他!   他还和白无常毕伍生有来往。   他很可能就是和杜阎君做生意的人。   他和任颂德还有来往,判官道中肯定也有他的人脉。   他和梁孝恩也有来往,就连苍龙霸道,都能插得进手。   阴间阳世,就没有他吃不开的地方。   难道蛊族残部也在他手上?   不管在不在他手上,肯定在怒夫教手上,山艳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   若是让怒夫教拿下了蛊族,甚至拿下了整个郁显国,大宣的处境会相当危险,判官道的处境也会相当危险,朱雀生道和玄武冥道都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变化。   这事情不能坐视不理。   徐志穹正在思索对策,将要离开皇宫时,却见吕运喜满脸是汗,拦住了去路。   「侯爷,你可让我好找,圣上叫你去秘阁,跟你商量钱的事情!」   怎么又提钱!   徐志穹揉了揉额角,跟着吕运喜去了秘阁,看着长乐帝哭丧个脸,徐志穹直接把话挑明:「那两万银子,我是不会还的!」   「志穹,银子确实不够用了,廖书鸣那个王八蛋,在各州河堤上偷工减料,尤其是浮州和运州,河堤没有一处像样子,全都修下来,至少得三百万银子,   如今南方多雨,河水眼见着天天上涨,张竹阳把家当都拼上了,却实在顶不住了,兄弟,你说这事该如何是好?」   张竹阳拼上了家当?   这厮格局上来了!   他当御史这多年,银子没少贪,几万两的家当应该拿得出来。   可一是他不敢全拿,否则自己说不清楚。   二是他即便全拿了,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三百万银子,可上哪去筹备呢?   长乐帝搓着手道:「靠着这些日子积攒,咱们手里倒也勉强有个一百万,我本打算给纪骐送去,让他当做军资,先跟图奴打一仗,   按理说,这点本钱肯定能抢回来,还能大赚一笔,可如今公孙文这鸟厮在北边捣乱,纪骐不敢轻易出手!」   徐志穹摇头道:「除非把北境的怒夫教打扫干净,否则纪骐绝对不能出兵,倘若贸然出兵,后院随时随地起火。」   长乐帝摇头道:「莫说后院了,河堤的事情已经火上房梁了,尤其是运州,可不能有半点闪失,你食邑的钱……」   「别总是惦记我食邑上的钱!我的食邑若是收不上来,却拿什么还你钱?」   「且先不说食邑,」长乐帝揉着太阳穴道,「运州若是遭了灾,恐怕连军粮都筹不出来,到时候我再发不出军饷,恐怕守军又要出乱子。」   运州地处边疆,位于大宣和郁显的交界,州中有驻军三万,直接关系着大宣南门的安全。   徐志穹道:「陛下有什么好主意?」   「都到这份上了,还能有什么主意?我说卖行宫吧,现在行宫也卖不出去了,也不知哪个鸟厮散出去的消息,说先王的行宫住着晦气,就算添了新君的喜气也无济于事,我把价钱压到了二十万,现在还没人肯出手。」   「先别急着卖行宫。」   「不卖行宫卖什么?我有心把后宫也卖了……」   「后宫卖不得!」   「那卖什么好?」   徐志穹道:「卖战!」   「卖战?这个东西怎么卖?」长乐帝不解。   徐志穹在秘阁之中来回踱步,待理清了思绪,压低声音,对长乐帝道:「这是一桩好买卖,既给咱们自己消灾,还给咱们赚银子,还给咱们赚个好邻邦。」   「这话却怎说?」   徐志穹拿来地图,点画了一番。   长乐帝看了片刻,点点头道:「这事情我也查过,确实是怒夫教主使,这买卖能做,我这就去准备书信。」   徐志穹拉住长乐帝道:「你准备什么书信?」   长乐帝道:「做生意呀,咱们不得先跟人搭个话?」   他和昭兴帝真是不一样,骨子里完全不一样。   昭兴帝从来都看不起郁显皇,怎么可能主动他搭话?   昭兴帝为了自己的性命和脸面,不惜拼上大宣的一切。   长乐帝和他刚好相反。   为了大宣的生计,长乐帝甘愿拼上性命,更不在乎脸面。   但就这件事而言,他不能主动!过于主动会让生意变得很难做。   徐志穹道:「你不能出面搭话,这事得我去,否则价码上不好商量,你若是能把内阁说动,再把两位公主说动,这事就算大功告成!」   长乐帝仔细斟酌一番道:「内阁好说,严安清在怒夫教身上吃过不少亏,于公于私,他都该赞成,其他阁臣,容我慢慢说服,   六姐那边不用担心,至于阿芳是什么心思,到时候我与她再商量,南边既然是要打仗,北边的战事正好先缓缓!」   徐志穹道:「小缓,不能大缓,缓和久了,毛刹却又猖狂起来,得尽早查清公孙文的下落。」   长乐帝想了下人选:「派李沙白去如何?虽说只是个虚职,他也是朝廷命官,替朝廷办差,理所当然!」   徐志穹点点头道:「此事非李画师莫属,但既是为朝廷办差,花销用度不能亏待了他。」   「放心吧,这点银子不在话下,我还给他便宜行事之权,刘佳琦、张燊、袁魏羁正等着上任,我把他们分在李沙白手下,他们对北境更加熟悉,想必也能派上用场。」   两下说定,徐志穹重新回到了宝慈殿,找到了山艳,先让尚衣监给她置备一身体面的衣裳。   山艳接过衣裳,木然道:「你怎地?这是让我穿好些,送我上路么?」   「这是让你穿好些,给我做个牵线之人,我这有桩生意,要找你帮忙。」   徐志穹把生意跟山艳说了一遍,山艳愣了半响,问道:「这话当真么?」   「我是大宣的侯爵,你说这话当不当真?」   「若是这话当真……」山艳声音有些颤抖,「我且给侯爷跪下了!」   这刚强的女子膝盖一弯,当真跪在了徐志穹面前。   虽说是个细作,但能看得出来她对郁显皇的忠诚。   徐志穹上前将山艳扶起:「莫做扯吉尔的事情,我今天就放你离去,你抓紧时间动身,先找个说话有力气的人,跟你们皇帝禀报一声,我觉得大宗伯炎焕这人不错,要不先和他商量……」   「不必找炎焕,该找的人就在京城!侯爷,你若真有诚意,且随我到朱雀宫一趟!」   ……   徐志穹跟着山艳去了朱雀宫。   如今的朱雀宫,依旧十分冷清。   长乐帝上位之后,很快平反了蒙受冤屈的朱雀修者,发放了补偿之后,还给了朱雀修者选择的机会。   他们可以选择回朱雀宫,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户部做官。   长乐帝很有诚意,但郁显国没了热情。   他们没有派人经营各地的朱雀宫,只留下一个大宗伯在京城的朱雀宫里当个闲人。   而这个闲人,正是接替炎焕的墨迟。   这个年轻人,在索要军械未果的情况下,直接把大量朱雀修者撤回了郁显,不为大宣祈丰,在秋收的关键时刻,用了一招釜底抽薪。   如今大宣的粮食捉襟见肘,和墨迟有不小干系,但大宣上下没人有资格责怪墨迟。   就当是朱雀修者所受的屈辱而言,墨迟为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得知运侯和山艳前来,墨迟有些惊讶。   他知道山艳的身份,也知道山艳的处境。   一个被俘的细作,带着大宣的执法者前来,按照常识推测,徐志穹应该是来问罪的。   墨迟很是淡定,他先叫人布置好法阵,留好了脱身的后路,随即带人,从容迎接徐志穹。   「运侯驾临,不知有何贵干?」   徐志穹看看山艳道:「贵国的小宗伯,在宣丑王手下受了不少苦,如今大宣已立新君,今日将小宗伯送回朱雀宫,以示两国修好之诚意。」   送还细作?   这可不算是正常行为,墨迟总觉得徐志穹话里有话,山艳在旁赶紧解释一句:「大宗伯,运侯是来帮我们打仗的。」   「帮我们打仗?」墨迟侧着脸看着徐志穹,「不知你想怎么帮?」   徐志穹道:「贵国平定蛊族之乱,想必正缺军械,大宣愿售十万人之军械与贵邦,不知贵邦之意如何?」   十万人之军械!   墨迟先是一喜,随即又一皱眉。   郁显的确缺军械,但十万军械又有些多了,郁显皇现在连十万大军都筹集不齐。   但这话不能跟徐志穹说,一旦说出来,不仅走漏了内情,还折了自家面子。   「十万军械,我们买了,运侯且开个价钱!」   临来之时,山艳说过郁显国的一些情况,看着墨迟神情上的变化,徐志穹知道他的难处。   「大宣还可以派兵三万,帮助贵国平叛。」   「当真!」墨迟双眼圆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志穹道:「只是这场战事,本和大宣无关,既是为贵国而战,将士的饷银和奖赏,恐怕还得让贵国破费。」   「银子的事情好说!」墨迟刚要答应下来,却又有些生疑,「运侯,咱们且把事情说清楚,大宣从不缺银子,此番出手相助,当真只要银子?」   他担心打完仗后,大宣可能会索要土地。   徐志穹看出了墨迟的顾虑:「大宣带诚意而来,愿与贵国,重签宣郁之盟,郁不背宣,宣不伤郁,大宣只助大郁平定叛乱,战后寸土不占,还望大宗伯将此诚意转达大郁皇帝。」   墨迟起身抱拳道:「运侯快人快语,墨迟甚是钦佩,也劳烦运侯转达长乐大帝,大郁愿与大宣永修盟好。」   光扯吉尔不行,得来点实质的。   徐志穹抿了一口茶道:「大宗伯,我大宣朝廷之中有不少规矩,想必你也知晓,大宣想要出兵,得事先说服内阁,尤其是本钱上,可得说的过去。」   墨迟点点头道:「我也是个爽快的人,军饷和军械,再加上贵邦将士的酬劳,我大郁愿出一个整数。」   一个整数?   一百万银子?   那我跟你谈个毛线?   徐志穹脸一沉,放下茶杯要走。   墨迟道:「请运侯转告长乐大帝,若大宣愿助我大郁平定蛊族之乱,我大郁愿出白银一千万!」   徐志穹把沉下去的脸,重新提了起来,面带笑容,端起茶杯道:「我们也不是特别在意银子的数目,只是大宗伯,一千万银子,关系一国之本,这事情可不是随口说说,你最好还是先和大郁皇帝先做商议妥当,再做定夺。」   「此事不必商议,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墨迟起身对徐志穹道,「为表我大郁诚意,三日之内,可先送来五百万两酬金!」 第455章 纸面之外的盟约   大宗伯墨迟当即允诺了一千万两银子。   徐志穹对此深表怀疑,因为一千万两这个数字,超出了很多王国的承受范围。   大宣在正常运转的情况下,国库里常备着八千万两白银和两三千万的黄金,据长乐帝所说,在大宣的鼎盛时期,库银曾经达到过两万万两白银。   在这样的经济基础上,一千万两白银或许真不算什么。   可这是大宣,不是郁显。   一个连疆土都四分五裂的郁显国,能拿得出来一千万两白银?   就算能拿得出来,这个叫墨迟的人,能做主么?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这事情,最好还是和大郁国君商量妥当,再做定夺。」   墨迟一笑:「运侯这是信不过我?」   「一千万白银,说答应便答应下来,还说三天之内送来五百万,大宗伯,大郁国也不是你家的,这等数目,若是换个人对你说起,你信是不信?」   墨迟没作声,山艳在旁道:「运侯,你想必还不知道大宗伯的身份。」   徐志穹诧异的看着山艳。   大宗伯的身份就是大宗伯,还能有什么身份?   山艳看了看墨迟,墨迟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说出来。   山艳对徐志穹道:「墨迟大宗伯,是我大郁皇三子。」   徐志穹眼角一抽,盯着墨迟看了半响。   他是皇子?   皇子跑到大宣来做大宗伯?   而且还是在两国交恶之时,坐在了这风口浪尖的位子上?   郁显皇也真舍得?   他就不怕大宣皇帝哪天动怒,直接要了他儿子的命?   想必他儿子多,也不在乎折了这一两个。   「恕徐某冒昧,敢问贵国一共几位皇子?」徐志穹还真就问了一句,倘若郁显皇有个百八十个儿子,这一个皇子还真就未必有实际价值。   这个问题问的的确冒昧,连山艳都有些局促。   墨迟倒是不介意,坦言道:「长兄早逝,父皇膝下只剩两个儿子。」   就两个儿子,还送出来一个?   徐志穹对此越发表示怀疑。   墨迟笑道:「运侯若依然信不过我,不妨等上三天,且等五百万银子到齐,再做甄别不迟!」   闲叙片刻,徐志穹告退,回到皇宫,把消息告诉给了长乐帝。   得知对方愿意出价一千万两银子,长乐帝甚是欢喜,却没见多少惊讶:「兄弟,我就知道你是个会做生意的人,这场战事却是大赚!」   徐志穹颇为费解的看着长乐帝:「一千万两银子,这等数目,你却不惊讶?」   「这有什么好惊讶?」长乐帝挺起胸膛,整理了一下发冠,「我乃一国之君,难不成还没见过钱么?」   一国之君,现在连修河堤的钱都拿不出来,到了这等境地,却还是不影响你吹牛笔的力度。   长乐帝喝了口茶道:「要是图奴王说他拿出来一千万,我断然是不信的,可要说郁显皇拿出来一千万,还真就不是什么难事。」   徐志穹诧道:「郁显皇帝难道比图奴皇帝富有?图奴再不济,疆土终究是完整的。」   长乐帝笑道:「郁显要比图奴富庶的多,郁显皇是朱雀生道的正统所在,国中有大量朱雀修者,还有大量的祈丰秘术,   再加上郁显国土地肥沃,气候适宜,一亩地的产量是咱们大宣的两倍有余,   这还是因为咱们大宣得了朱雀宫的照应,和其他国家相比,郁显国一亩地的产量,是他们的四五倍。」   四五倍?   徐志穹愕然道:「也就是说,郁显国从来没有过饥荒?」   「他们怎么会有饥荒?就算一地受灾,其他各地的粮食也能立刻周转过来,挨过三五个月,新一茬粮食又丰收了,   郁显国从来没有缺粮的时候,加上国中河道交织,航运发达,每年光是卖粮食的收入,就有两三千万两入库,梵霄、烈阳诸国都向他们买过粮食,   去年咱们收成不好,若是粮食实在周转不开,我也要向郁显买些粮食的。」   徐志穹更不能理解了:「既是如此富庶,郁显的国力为何如此不济?」   「钱粮他们是不缺的,但这个国家缺两样东西,一是人,二是铁。」   郁显缺铁,这件事徐志穹是知道的,他们国家境内没有铁矿。   但缺人这事,徐志穹无法理解。   「不缺钱,不缺粮的地方,怎么可能缺人?使劲生不就完了么?」   「因为他们总打仗,钱粮虽是够多,可养育一批青壮男子,至少要十五年,但一场仗打下来,三五万人在个把月间就打光了,   郁显一年接一年打仗,青壮男子越打越少,有些人家生了男孩,不想送去战场,都送来了大宣,朱雀宫的朱雀修者,大部分来自于此。」   徐志穹端着茶杯道:「也不是年年都打仗吧?」   「还真是年年都打仗,郁显国四分五裂,郁显皇的势力之下,土地最为肥沃,朱雀修者也最多,自然成为众失之的,连年战火,男丁已所剩无几,   咱们大宣男子的数量和女子基本相当,在郁显国却有十人九女的说法,最窘迫的时候,郁显国是不允许成年男子成婚的?」   「这是什么道理?明知道人少,还不准男子成婚?」   「成年男子要集中起来,留作种血,各家各户,每年到官府去取种,郁显国民间称之为种牛。」   噗嗤!   徐志穹把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世间居然还有这等事情。   长乐帝道:「你别不信,莫说平民家的孩子,就连郁显皇的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墨迟作为皇三子,就算不能继承皇位,也是整个郁显国举足轻重的人物,郁显皇帝肯把他派到大宣来,足以看出他是个成大事的人。」   生意上的事情,长乐帝答应了,但交货和出兵的日期,还需要商量。   「他说先送来五百万银子,但我一时拿不出任多军械,各营的库存也不能轻动,先把钟参调到苦修工坊,让工坊全力开工,   另外,运州的兵马久疏战阵,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得有人去好好拾掇一番。」   徐志穹点点头道:「还得选个合适的人挂帅。」   ……   三天后,徐志穹来到了朱雀宫,墨迟在宫门相迎。   进了大殿,墨迟直接把五百万两银子摆在了殿堂之中。   官银五十两一锭,两百锭银子,整一万两装作一箱,五百箱银子几乎将大殿堆满。   「运侯,此番却信得过墨迟么?」   肯定信得过呀!   他有证据呀!   五百箱证据放在这呢!   徐志穹连连点头道:「殿下果真一言九鼎,我一会便叫人告知皇帝,将这些银子搬到国库。」   墨迟一笑:「运侯,这却不忙,且先说说盟约的事情。」   徐志穹将盟约拿了出来,摆在墨迟面前。   三天时间,长乐帝成功说服了内阁,盟约由严安清亲自起草,将此次结盟的细节写的清清楚楚。   关于军械,盟约之中写的清楚,两个月内交付五万人军械,五个月内,所有军械交齐。   郁显皇麾下,具备作战能力的军队也就五万多些,这个时间能够接受。   至于出兵的事情,要给大宣三个月整军的时间,三个月后,再视战局,由两家商议决定出兵时机。   这个条件提的也合理,但墨迟似乎并不满意。   「盟约之中,没说由何人领兵。」   徐志穹笑道:「殿下,盟约之中不能把每件事情都说到。」   墨迟叹道:「我担心的也是这件事,有些事情盟约里没有说到,日后却成了争执,争到最后,不了了之,吃亏的却还是我大郁,毕竟战事不在你大宣境内。」   这话说的刺耳,但事实情况的确如此。   郁显不是第一次与大宣结盟,但因为其处境艰难,每次都是在近乎哀求的状态下,恳请大宣履行盟约。   以往几任皇帝的态度还好,到了昭兴帝这一朝,每次郁显有难,昭兴帝都能从盟约之中钻到空子,拒绝援助,墨迟知道自己的国家吃过太多亏,他实在是吃亏吃怕了。   「运侯,依我之见,咱们此次既然是诚心结盟,盟约就不能只留在这纸面上。」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那咱们刻个石碑,你看如何?」   墨迟笑道:「运侯真是风趣,在下之意,是这盟约得动点真格的,不知大宣可愿与我大郁交质?」   交质?   交质是什么意思?   徐志穹带来了几名懂得外交的随从,一名随从解释道:「交质,就是质子互换之意。」   质子互换?   这是高等物理学么?   随从又解释了一遍,徐志穹才明白其中的意思。   所谓质子互换,就是互相交换人质,以此保持盟约的有效性,这是外交的常用手段。   墨迟道:「待两国签下盟约,我愿留在大宣,这条性命便交给大宣,大宣可愿把一条宗亲的性命交给我大郁?」   墨迟作为皇子,是一个身价高、分量足的人质。   如果要求大宣出一个同等分量的人质,又能出谁呢?   徐志穹谁都不想出。   如果不是因为大宣急等着钱用,如果不是因为怒夫教的威胁太大,徐志穹都不想做这生意了。   他把消息告诉给了长乐帝,没想到长乐帝对墨迟的要求表示理解。   「郁显皇被大宣骗了太多次,他想要交质,也在情理之中,可关键是我没孩子,拿什么跟他换呢?」   长乐帝非要把生意做成,徐志穹无奈道:「且把宗室成员一一列出来,看哪个身价与墨迟相当。」   第一个列入名单的是梁季雄,徐志穹当场否定。   梁季雄对大宣的意义远远超过墨迟,倘若出了变故,十个墨迟也换不来一个梁季雄。   皇室男丁被昭兴帝杀了个干净,接下来能考虑的,就剩下各位公主了。   公主之中,身份最显赫的,一个是梁玉瑶,一个是何芳。   这两个人都不该离开大宣,她们现在是大宣政体的重要部分。   可如果不从她们两个当中选一个,其他人的身份都和墨迟不匹配。   没奈何,长乐帝先和梁玉瑶商量。   「六姐,事情就是如此,你也知道我苦衷,我都恨不得自己去郁显国做人质,   我答应你,至多让你去一年,一年之后,我亲自将你接回来,   六姐,你点头了,这事情就算你答应了,   六姐,你怎么哭了……   六姐,我,我不是要害你……   六姐,你拿绳子做什么?   六姐,你听我说,不至于,不至于的,不让你去了还不行么?」 第456章 人质二选一   梁玉瑶以死相抗,拒绝担任人质。   长乐帝还真不能逼迫她。   两个人之前不管有过多少争斗,心里的情谊是不变的。   况且两个人还彼此发过誓,不管谁当了皇帝,都要保对方一个周全。   当人质这件事情,注定危险性极高,若是强逼梁玉瑶,长乐帝就等于违背了当初的誓言。   长乐帝无奈,且和何芳商议。   何芳斟酌再三,原本打算答应下来,却被李沙白阻止了。   「公主,去不得。」   何芳道:「我知此去凶险非常,但皇兄遇到了难处,大宣遇到了难处,我若坐视不理,却还对得起宗室的种血么?」   李沙白道:「我信得过皇帝的品行,也信得过大宣的诺言,但两国之交,瞬息万变,如有闪失,悔之莫及,   倘若大宣与郁显交恶,你身在龙潭虎穴,纵使我收到消息,也未必来得及救你,   我将前往北境,待擒住了公孙文,了却后顾之忧,大军北上之时,势必能从图奴手上夺来一笔银两,届时困境可解,公主断不可莽撞行事。」   何芳这厢也没答应,长乐帝无奈,只能让徐志穹去和墨迟商议,看此事是否还有缓和。   能有什么缓和?   人质确实拿不出来,实在不行,这生意只能作罢。   徐志穹相对婉转的说了当前的形势,表明两位公主不适宜去郁显国做人质。   墨迟闻言,给徐志穹倒了杯酒,随即摇摇头道:「我并非看轻两位公主,可若以她们与我交质,只怕父皇不会答应。」   不答应?   就算公主肯去,你们也不答应?   好大口气!   看徐志穹神色不对,墨迟解释道:「梁贤春就是大宣的公主,在我大郁那么多年,可曾有过丝毫用处?   我大郁只剩两名皇子,父皇尚未立储,若是运侯在我大郁处境上考量,一名公主可否单换一名皇子?」   「殿下是觉得亏了?」徐志穹皱眉道,「大宣皇帝尚无子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跟你交换,才算合适?」   墨迟也不客气,直接开出了价码:「且恕在下夸口,唯大宣肱骨之人,身份与在下相当,才能与在下相易,   我与父皇斟酌再三,只有两人合适,若是其中一人肯去大郁为质,我大郁愿增派真神修者,重建各地朱雀宫,力保大宣连年丰产!   大郁还愿开仓送粮,助大宣化解缺粮之急!」   条件开的诱人,可光说条件没用。   「且说那两个人是谁?」   「一人是苍龙殿圣威长老,梁季雄!」   「不行!」徐志穹断然拒绝,这件事情绝对没得商量。   墨迟料到徐志穹会拒绝,接着说道:「还有一人,是足下。」   「足,那个什么,什么足?」徐志穹愣了半响,「你是说我?」   墨迟点点头:「正是足下。」   徐志穹一怔,转而放声大笑:「殿下真会说笑。」   「我没说笑,运侯若是愿往郁显为质,五百万两酬金当即拿走,大郁即刻派人重修朱雀宫,漕运之船即刻起锚,先将三十万石粮食,送往运州!」   徐志穹仔细看着墨迟。   从神情判断,他确实没有说笑。   可他提这条件没有一丝道理。   「殿下,我不是宗室,我不姓梁,你让我去做人质有什么用处?」   墨迟喝了口酒道:「运侯虽不姓梁,却与当今皇帝以兄弟相称。」   徐志穹笑道:「这是戏谑之言,也能作数么?」   山艳在旁作证:「运侯说的没错,这都是他和大宣皇帝的戏谑……」   墨迟看了山艳一眼,说了三个字:「莫插言。」   声音很低,但威严十足。   山艳低头,不敢多语。   墨迟转脸看着徐志穹:「君无戏言,我相信大宣真把运侯视作手足,运侯可愿前往大郁为质?」   徐志穹摇摇头道:「殿下抬举我了,我非大宣宗室,宗室也不会顾及我死活,倘若大宣真有背盟之举,你把徐某千刀万剐,也没有任何用处。」   墨迟道:「运侯放心,倘若大宣背盟,我大郁也绝不会伤了运侯性命,运侯仍可在我大郁,尽享荣华富贵,运侯愿往否?」   墨迟每说一句,双眼都一直盯着徐志穹。   徐志穹回视墨迟:「殿下,你这分明是在戏耍于我!」   墨迟叹口气道:「在下一片赤诚,却遭运侯误解,看来大宣根本无心与我大郁结盟,是我大郁高攀不起!」   山艳在一旁看的焦急,她能理解墨迟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在这些年与大宣的外交之中,郁显吃了太多亏。   但这事不是长乐帝的错,这点山艳非常清楚。   这事更不该由徐志穹来承担责任。   他根本不是皇室成员,也确实没有担任人质的道理。   但现在结盟的事情眼看要谈崩了。   墨迟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徐志穹的脸上。   徐志穹的脸颊在不停的抽动。   ……   苍龙殿里,一张书案之上摆着一只金瓯。   金瓯里装着两块绸布,一块绸布上绘制着大宣的龙旗,另一块绸布绘制着一朵牡丹。   两块绸布都以油纸包裹,外表摸起来没有任何分别。   梁玉瑶和何芳面向金瓯,各自向苍龙真神上了一炷香。   上过香后,梁玉瑶对何芳道:「生在帝王家,便是这个命数,谁抓到了都别埋怨!」   何芳点点头:「姐姐先请!」   她俩要作甚?   她俩要抓阄!   长乐帝收到了南疆的消息,怒夫教集结在南疆的教众和蛊士超过了十万人。   如果大宣置之不理,一仗过后,郁显很可能会亡国。   长乐帝和内阁商议对策,作为阁臣的王彦阳直接强硬表态:「郁显若是不愿结盟,不理会他就是,且等怒夫教打到万生城下,再提结盟之事不迟!」   万生城是郁显的国都,王彦阳的想法是,等郁显陷入绝境,再谈结盟之事,大宣会从中占尽便宜。   但这一想法被严安清否决了。   严首辅最近一直关注这郁显国的动向,换做几年前,王彦阳的想法是正确的,但现在情势大不相同。   郁显改变了外交策略,现在和梵霄、烈阳等国均有来往。   倘若真被逼到绝境,郁显肯定会降低结盟的标准,但和谁结盟就不一定了。   而怒夫教和大宣又有说不清的干系,倘若郁显国和其他国家结盟,日后将把大宣视作仇敌,而大宣的农事,很可能因此再度遭遇重创。   严安清的建议是,现在是结盟的最佳时机,交质势在必行。   两位公主得知了内阁的建议,却还在犹豫,梁季雄则直接做主,让两位公主在真神面前抓阄,谁抓到了,谁去郁显国做人质。   抓阄又称「枚卜」,看起来好像草率了些,可在大宣,尤其在真神的见证之下,枚卜是非常正式的裁定手段。   李沙白知道何芳去苍龙殿抓阄,他可以利用术法帮何芳作弊么?   可以。   但他不会这么做。   苍龙殿是梁季雄的地盘,一旦被梁季雄发现作弊,对作弊者的名望将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这件事最好的处置方式,就是拼手气!   梁玉瑶和何芳各自抽出了一块绸布,正待揭开外面的油纸,却被匆忙赶来的徐志穹阻止了。   如果现在开阄,却又没有兑现诺言前往郁显国,却是对真神不敬。   徐志穹请两位公主把绸布放回金瓯,回头对梁季雄道:「事情已经商议妥了,两位公主不用去郁显国为质。」   长乐帝大喜:「兄弟,我就知道你有这手段,这回皆大欢喜!」   梁季雄看着徐志穹,对此深表怀疑。   外交的事情,梁季雄经历过很多,交质这种事不是儿戏,单凭三言两语,只怕不会让对方松口。   梁贤春以前常驻在郁显国,名义上是苍龙殿派出的使者,实际上就是留在郁显手中的人质,这事情没得商量。   「志穹,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们别的什么事情?」   徐志穹默然片刻道:「两位公主不用去了,我去。」   「你去?」长乐帝诧异许久,两位公主也没听明白。   梁季雄似乎明白了什么,扯住徐志穹道:「志穹,你去不得,宗室的事情,宗室处置,这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该牵累到你。」   徐志穹叹口气道:「这事情,我已经答应下来了。」   「你答应下来也不行!」梁季雄对梁玉瑶和何芳喝道,「你们既是皇家根,这便是皇家根的本分,现在立刻把阄开了!」   徐志穹拦住两位公主,对梁季雄道:「圣威长老,借一步说话。」   待跟梁季雄去了后院阁楼,徐志穹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二哥,不是我不想让两位公主去,是去了也没用,郁显就认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梁季雄思量半响,一咬牙道:「我去就是,我这把老骨头,扔在那里便罢,你在玉阳身边,我终究踏实些。」   「二哥,你是踏实了,大宣踏实不了,苍龙道就剩你一个三品,苍龙殿就剩你一个长老,   你手下的苍龙卫没一个中用的,只怕连神谕都听不明白,倘若苍龙道里再有星宿下凡生事,连个能支应的人都没有。」   「可这事情,他不该是你……」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让我去,我也不知道和这位墨迟王子有什么仇怨,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得缓和,怒夫教不能留,郁显也不能丢了,那些银子也必须……」   徐志穹话说一半,突然身子一软,栽倒在地上。   梁季雄一惊:「志穹,这是怎地了?你是不是服毒了?你若不想去就罢了,有我在,没人敢勉强你。」   服什么毒?   我有什么想不开?   这是功勋炼化。   徐志穹做出了正确决定,功勋整整炼化了两千一百颗,比赈灾的时候要多得多。 第457章 船过三江关   侯爵府里,夏琥正帮着徐志穹收拾行囊,刚拾掇了几件衣裳,眼泪却一双一行掉了下来。   「这一去,山高路远,却难说会有什么闪失。」   陶花媛在旁点点头道:「一路孤男寡女,只怕也会情不自禁。」   「平时不管去何处,好歹也在大宣地界,现在出了大宣,却有谁能照应着他?」   陶花媛道:「我照应着他,你放心就是了,一路寸步不离照应着。」   夏琥抽泣一声道:「也不知这一去要多久。」   陶花媛叹道:「少说也得一年半载,届时我要是把孩子生了,你且替我照看着。」   「贼婆!我特么跟你拼了!」   夏琥和陶花媛撕打了起来。   不是嬉闹,是真撕。   徐志穹答应去郁显国当人质,墨迟当天就把五百万银子送给了长乐帝。   为表诚意,徐志穹答应在三日内启程,太卜闻讯,让陶花媛随行。   夏琥也想随行,但陆延友不答应。   京城罚恶司之中,索命中郎的数量本就有限,徐志穹升了长史,钱立牧又出走了。   现在徐志穹要去郁显国,夏琥倘若再跟着走,京城罚恶司却要揭不开锅了。   夏琥不去也好,留在京城倒也安全。   徐志穹利用这五天时间,把大小事情交代了一遍。   最让徐志穹放心不下的事情有两件。   一是家门的事情,徐志穹走后,怒夫教很可能会对他家人下手,因为涉及冥道,常德才和杨武很可能无力反抗,就连梁振杰也不敢轻易出手,更何况他最近精神还不太正常。   若是怒夫教动手,夏琥一个人肯定支撑不住,好在陆延友会在暗中帮忙,明面上还有梁季雄照应,对方应该有所忌惮,迫不得已之下,夏琥还能把众人带到罚恶司暂避一时。   第二件放心不下的事情,是星宿廊。   星宿廊里的那位龙冢宰,且像一根刺扎在心头,让徐志穹心惊肉跳,却又无计可施。   好在他现在出不来,给了徐志穹足够时间,这次去郁显国,正好查一查怒夫教的状况,如果能抓住肖松庭,把真相查清,却能为日后扫除这些败类做好准备。   最让徐志穹放心不下的,是师父。   师父在那星宿廊里睡着,隔壁却住着那龙冢宰。   那鸟厮哪天若是出来了,只怕第一个会对师父下手。   自己在门上留下的那几道锁,管用么?   万一不管用了,自己又拿什么保护师父?   实在不行,得把师父从星宿廊里接出来。   以师父当前的状况来看,或许不该离开星宿廊,可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徐志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三天后,徐志穹动身前往郁显国,陶花媛着一身男装随行。   墨迟亲自护送徐志穹前往郁显,待两下汇合,墨迟甚是惊讶:「运侯,你身边就一名随从?」   徐志穹笑道:「一名随从却还少么?」   少,少到了不合规矩。   徐志穹此去,实质上是做人质,但名义上是出使,使者应该有最起码的阵仗。   梁季雄给徐志穹准备了一百多名扈从,有文官,有武将,有苍龙卫。   但徐志穹没有接受。   「二哥,若是你信不过我,派几个亲信去监视我就好,用不着这么大阵仗。」   梁季雄怒道:「你这人却不识好歹,我是派人护着你,再说这也是咱们大宣起码的体面。」   「你知道我这人不爱面子,你也知道真出了事情,这些人护不住我,   危难关头,我自有脱身的手段,你给我带了这多闲人过去,反倒给我添了累赘。」   梁季雄斟酌再三,觉得徐志穹说的有理,便答应了下来。   但只有两个人出使,这对于郁显国来说,多少有些羞辱的意味。   墨迟神色不悦,山艳一脸尴尬。   徐志穹解释道:「殿下,我这人好清静,习惯独来独往,与前任大宗伯炎焕的性情有些相似,身边有我陶师兄照应,足矣。」   这解释不算合理,但好歹合情,墨迟并没深究,命人专门为徐志穹准备了一辆马车。   徐志穹见过皇室的马车,没想到墨迟为他准备的马车,丝毫不比皇室逊色。   马车分内外两间,外间为餐饮之用,里间是卧房。   徐志穹带着「陶师兄」进了里间,一连走了三天,除了吃饭和洗漱,两人基本不出来,马车之中,时常传来不同类型的欢声笑语。   「贼小子,这里你也敢动,我这次绝不饶你!」   坐在另一辆马车上的墨迟,满脸忧色。   他对山艳道:「那位姓陶的师兄,长得挺清秀的。」   山艳不知如何解释,她对徐志穹的了解也不算多:「这人吧,他各有一好,运侯虽然嗜好特殊,但也不能说他这人不好……」   墨迟咂咂嘴唇道:「这个嗜好是我没想到的,这事情却难办了。」   山艳问道:「怎就说难办?」   「咱们大郁的男儿,委实不宽裕!」   山艳更不知该如何接话:「这,这个,找几个俊俏的,男儿,来服侍他,终究是有的。」   「有是有,可这事情让父皇知道了,却该怎说?」   山艳思索片刻,摇摇头道:「要我说,这事情就别去理会他,找几个俊俏的妮子伺候他就是,管他喜不喜欢,终究是个人质罢了。」   墨迟叹道:「你以为我当真把他当做人质?」   山艳诧道:「不然殿下是何意?」   「以宣国那操行,莫说是个外人,就是把皇帝的亲兄弟当做人质,到翻脸的时候,也不会有半分顾及,   我把徐志穹带去大郁,是看中了他的手段,杀梁玉阳,平龙怒社,北境之战,南征之役,这厮用一年多的光景,却掀起了多少风浪?   连我都在他手上吃过亏,昭兴帝重用公孙文,残害咱们族人,我本想借机把族人全都送回郁显,哪成想徐志穹从中作梗,却利用户部把咱们不少族人留在了宣国,想起这件事,我至今还愤恨难消!」   山艳急忙道:「这应该算各为其主,殿下,为两国盟约,你可不能意气用事。」   墨迟笑道:「你把我当做什么人?我是真心爱惜他才华,才把他送去大郁,此人心机谋略实属罕有,最难能可贵的是,梁玉阳是个半疯之人,他爹梁显弘却是个心狠手辣的恶人,在这样的处境下,徐志穹还能把梁玉阳扶上皇位,你说这样的人才上哪去找?」   这话已经说的非常直接了,山艳也不该再问了。   郁显皇有两个儿子。   徐志穹能把梁玉阳扶上帝位,应该也有办法让墨迟成为国君。   墨迟从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人质。   他真正想要的,是一名谋士。   山艳刚恢复了自由身,她真不想卷入到王位争夺之中。   可墨迟既然肯对她说出这番话,明显把她当做了自己人。   ……   三天后,众人来到了京城以南二百里的三江郡。   三江郡,直属京城管辖,英江、鹿江、宪翼江,三江汇集,因而取名三江郡。   这是整个大宣河运中枢,徐志穹将在此地坐船,一路南下,前往郁显国。   且说他怎么不用法阵?   这是交质的规矩,作为名义上的使者和实质上的人质,徐志穹不能用特殊手段前往郁显国,必须一步一步走过去。   这是告诉两国各处州县,大宣的运侯去郁显国做人质去了,今后倘若宣郁两国有一方背盟,徐志穹的性命何去何从,得有一个交代。   墨迟准备了一艘两层战船,战船上挂着宣郁两国的旗帜,船上有军士二百,船工三百,另有五艘战船,前三后二护航,船队清晨出发,走到正午,抛锚待命。   怎就不走了?   徐志穹来到甲板上,向远处眺望,只见宽广的三江口,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   「这些船都来自何处?」   「都是商船,」墨迟道,「大宣皇帝自南向北调拨粮食,有不少粮商趁机北上贩粮。」   这是好事,北方缺粮远比南方严重,商人参与粮食调拨,可解北方燃眉之急。   可这些商船堵在这里作甚?   墨迟解释道:「这两日,商船过多,戴大人盘查辛苦,却让船只堆积了不少。」   「戴大人?哪个戴大人?三江郡郡守么?」   郡这一级机构,在大宣比较少见,都是受京城直接管辖的重要地区。   郡守的职务相当于知府,徐志穹却不记得有一位姓戴的郡守。   墨迟道:「这位戴大人名唤戴宏德,虽说不是郡守,但身份却比郡守还高。」   「比郡守还高?」徐志穹诧道,「不知这位戴大人官居几品?」   墨迟沉吟片刻道:「戴大人,不是有品之官。」   「那就是没品?没品做什么官?」   「他其实是京城之中的粮商。」   「粮商?粮商在这盘查个甚来?」   「这话却让我怎么说,」墨迟干笑道,「三江口,水深,有句谚语,不知运侯听没听说过,叫船过三江关,价钱翻一番,   所有商船途径三江口,都得交给戴大人盘查,若是懂规矩的,直接将货物卖给戴大人,戴大人提价一倍,送往北方,   若是不懂规矩的,货物会被戴大人扣押,想把货物赎回,价钱可就不止一倍了。」   「扣押?赎回?这是悍匪,还是商人?」   徐志穹惊讶的看着墨迟,真没想到,墨迟对大宣河运的了解,却比徐志穹还多些。   墨迟没做解释:「运侯不必担心,今晚我且把戴大人请来,戴大人就算不看我面子,总得给运侯个面子,且让他打开河道,放咱们通行就是。」   我走大宣的河道,还得求他给个面子?   徐志穹笑了:「行,今晚便把请来,我好好给这位戴大人相相面。」 第458章 人命生意   天刚放黑,巨商戴宏德,带着弟弟戴宏毅和一干随从,来到了墨迟的战船之上。   墨迟虽然不是宣人,但很精通宣人的礼数,他带着扈从,亲自到甲板上相迎,一路嘘寒问暖,把戴宏德请进了船舱正厅。   正厅里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徐志穹没有出迎,带着「陶师兄」提前入席,坐在桌边,静静打量着戴宏德。   这位传说中的戴大人五十多岁,身穿长袍,头戴纶巾,手执一柄折扇,留着一尺多的长髯,看起来还真像是个做官的。   墨迟见徐志穹不是太热情,赶紧上前引荐:「运侯,这位便是戴宏德戴大人。」   徐志穹抱拳施礼道:「见过戴大人。」   戴宏德赶紧还礼:「戴某一介草民,运侯面前,哪敢称什么大人,近日生意颇多,琐屑之事缠身,未能早些拜见侯爷,还请侯爷恕罪。」   徐志穹笑道:「岂敢,岂敢,戴大人辛苦,快请落座。」   众人纷纷落座,戴宏德回头吩咐一声,侍从赶紧把礼物送了上来。   「此番准备的匆忙,区区几份薄礼,也不知合不合诸位的心意。」   戴宏德一挥手,侍从拿上来第一件礼物,这件礼物是送给墨迟的,一共六十四颗珍珠,每颗尺寸都在七分,珍珠在滑州锦上排布,组成一个「墨」字。   这礼物准备的很是用心,但对于墨迟而言,委实俗气了些。   低情商的说法叫俗气,高情商的说法叫破费,墨迟起身抱拳道:「戴大人,这等厚礼,却让墨迟如何担待得起?」   「大宗伯此言,却把戴某折煞,只要大宗伯不嫌弃,就是戴某的福气。」   两人对饮一盏,戴宏德又给徐志穹献上了礼物。   这份礼物却珍贵了。   一座由翡翠做成的假山。   假山高两尺,宽三尺四,整个形状和白虎山几乎无二。   「昔闻运侯少时曾在白虎山求学,戴某偶然购得一块翡翠,且让工匠照白虎山之形彷制,青山之间,犹见昔日凌云之志,工匠赶制匆忙,手艺略有糙劣,还望侯爷海涵。」   看着这块翡翠,徐志穹从中读出了些许深意。   戴宏德在向徐志穹展现实力。   一是展现财力,这么大一块翡翠,绝不是寻常来历,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二是展现实力,墨迟早上下的帖子,戴宏德晚上过来赴宴,带来了专门为徐志穹定制的礼物。   一天时间,凋刻一座假山,这不是普通匠人能做到的事情。   戴宏德手下有墨家修者,看修为,不低于七品。   徐志穹起身离席,在翡翠上摸索了两下,问道:「此等厚礼,不知值银几何?」   墨迟忍不住低下了头。   东西送的庸俗,徐志穹这问题问的更庸俗。   戴宏德一笑,没有作答。   他弟弟戴宏毅在旁一笑:「运侯有眼力,不妨估个价码。」   山艳在旁抿了抿嘴,戴宏毅这话说得不合礼数,多少有些挑衅的意味。   殊不知戴宏毅狂妄惯了,不管对面是封疆大吏,还是京中大员,他都喜欢挑弄两句。   徐志穹倒不介意,还真就估算了一番:「我看怎么也得值一万两银子。」   戴宏毅笑道:「运侯小觑了我们兄弟,一万银子的东西,也敢呈到运侯面前?除却工法不算,光是这块翡翠,便价值十二万两。」   徐志穹一愣:「十二万两,这礼物我却不敢收了,这比徐某的身价还高。」   戴宏毅愣了片刻:「侯爷此言何意?」   徐志穹没做解释。   墨迟差点笑了出来。   一千万两白银,买来了十万人的军械,买来了三万大军的援助,还买来了一个徐志穹。   且把徐志穹算作个零头,还真未必够得上十二万白银。   席间的局面非常尴尬,徐志穹突然笑道:「戴大人莫要见怪,徐某这人戏谑惯了,这礼物我且收下,只是徐某不太喜欢翡翠。」   戴宏德依旧不语,戴宏毅直接问道:「不知运侯中意何物?我们兄弟这就叫人去置办。」   徐志穹笑道:「也劳烦你猜一猜,看看徐某有什么嗜好。」   戴宏毅还真就不客气,叫来一名侍从,耳语了几句。   侍从少去即回,带来角色姝丽十二人,两人吹笛,两人抚琴,两人弹拨而唱,六人翩翩起舞。   戴宏毅看着徐志穹道:「侯爷,这份薄礼,可合心意?」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些姑娘,才艺尚可,姿色却差了些。」   戴宏毅笑道:「以侯爷的眼光,自然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侯爷若是喜欢,我等另寻佳人奉上。」   「不必另寻了!」徐志穹坐在「陶师兄」身边,在厚实的肥桃上狠狠捏了一把,「你们在哪能找到这等姿色的佳人?」   陶花媛脸颊红透,赶紧推了徐志穹一把。   山艳低头不语,墨迟忧心忡忡。   且看徐志穹摸那地方,他那嗜好确凿无疑。   这可怎么是好,再看「陶师兄」这等姿色,只怕大郁国内却都难找。   戴宏毅倒也不惊讶,在大宣,这等嗜好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侯爷既是有此一好,我们兄弟自当尽力而为,只是这位公子的姿色,确实世间难寻。」   「不必费心了,我只钟情一人。」徐志穹又在肥桃上揉了两下,陶花媛恨不得打徐志穹一顿,可碍于场合,又不好乱来。   有这一段戏谑,席间的氛围轻松了许多,徐志穹见一直是戴宏毅说话,且主动敬了戴宏德一杯,问起了三江口的事情:「我听说这三江口的商船排了几里长,大小商船得有上千只,戴大人这几日想必十分操劳。」   戴宏德端起酒杯道:「生意上的事情,谈不上操劳,侯爷,我敬您一杯。」   徐志穹没端杯,看着戴宏德道:「就算只有一千只商船,每只船走上一遍,想想就觉得辛苦。」   戴宏德笑道:「我兄弟走惯了水路,再说这生意也不是我一人操持,谈不上辛苦,侯爷,且赏我个薄面,满饮此杯,我即刻命人打开航道,送侯爷南下。」   戴宏德说起了正事,墨迟请他来,就是为了放行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把话题岔开。   徐志穹还是不端杯:「这么多商船,我看着都觉得眼睛泛酸,大人怎就说不累?」   戴宏德没有作声,戴宏毅在旁接过了话头:「这生意做的确实辛苦,我们兄弟几天几夜没合眼了,难得侯爷体谅。」   徐志穹笑道:「既是如此辛苦,我看这生意就别做了。」   刚刚轻松下来的气氛,瞬间凝固起来,戴宏德放下了酒杯,默默看着徐志穹。   戴宏毅在旁笑道:「侯爷,这生意可不是我们一家的,你说不做便不做?」   徐志穹吃了口江鱼道:「你且说说,还有谁家的,且写个名册给我看。」   戴宏毅接着笑道:「我当真写了名册,侯爷敢看么?」   「那有什么不敢,我这便叫人取来纸笔。」   山艳见情势不对,频频给徐志穹递眼色。   徐志穹视若不见。   墨迟在旁端着酒杯,淡然的看着热闹。   戴宏德开口了:「宏毅多吃了几杯酒,言谈之间或有冒犯,侯爷不要见怪,天色不早,我兄弟不便叨扰,这就告辞了。」   兄弟俩起身要走,徐志穹道一声:「且慢!二位,我时才是以良言相劝,这生意真不能做了,里边牵扯着人命。」   戴宏德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他说的人命,指的应该是北方的灾民。   「朝廷向北运粮,赈济灾民,戴某担心有奸商以次充好,缺斤短两,戴某此举,是为朝廷出力,某等虽非官身,但自父辈起,也为朝廷效力几十年了。」   徐志穹点点头道:「且算你们有些功劳,且说这生意做了几十年,银子也赚够了,我再劝你一句,这生意里边真牵扯着人命。」   戴宏德没再多说,起身离席,带上戴宏毅离开了船舱。   山艳忧心忡忡道:「运侯,这人却不好得罪。」   徐志穹叹口气道:「我自以好言相劝,一连劝了三次,他怎就不听呢?」   ……   画船之上,戴宏德命人煮了一坛梅花酒,与戴宏毅对饮了两杯。   「宏毅,你时才说话为何任地鲁莽?」   「兄长,我也想把话说的婉转些,我也想跟他客套几句,可他姓徐的咄咄逼人,他分明是要断了咱们家的生计!」   戴宏德叹道:「你有所不知,此人来历非同一般。」   「不一般又怎地?一半京官的财路在咱们手上,我就不信他都给断了!今夜我便找几个水性好的,把他那鸟船给他凿沉了!」   戴宏德皱眉道:「不能乱来!得讲规矩,谁先动手,谁就坏了规矩,只要咱们守住规矩,就是皇帝老子来了,咱们也占理,   叫你手下的伙计把过往的船只都给我拖住,河道之上不给留半点缝隙,我看他能跟咱们耗上几天。」   次日天明,徐志穹站在甲板上,却见河道上船只堆叠,却比往日更加密集。   墨迟叹口气道:「看来戴大人是不打算放咱们走了。」   山艳道:「这连个靠岸的地方都没有,一船的柴米补给却也没个着落。」   墨迟笑道:「这倒不必担心,只要运侯答应,我自借一条商船,再花点银子,从这河道之中蒙混过去就是了。」   「蒙混过去?」徐志穹笑道,「大宣的侯爵却在大宣的河道里蒙混过去?殿下这番嘲弄可真扎了徐某的耳朵。」   墨迟耸耸眉毛道:「不知运侯有何高见?难不成留在这里等个一年半载?」   徐志穹笑道:「哪用一年半载,今夜我且给戴大人送份厚礼,咱们有这份诚意,我料戴大人明天一早就能放行。」   深夜,戴宏德正在画船之中理账,长子戴志光提着一枚锦盒道:「运侯派人送来了一份礼物,交到孩儿手上,人便走了。」   戴宏德一笑:「终究还是个懂规矩的人,志光,记住,什么东西都大不过规矩,只要守住了规矩,不管对面是什么成色,都得跟咱们低头。」   「父亲,那他们的船队……」   「既是过来送礼,就证明他们服软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打开河道,放他们过去吧,顺便把你二叔叫来,规矩上的事情,我还得好好教他。」   戴志光转身离去,戴宏德接着理账。   他没急着拆开礼盒,徐志穹送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态度。   理过两本账,戴宏德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额头,趁着歇息的当口,把礼盒拆了。   待打开盒子一看,戴宏德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盯着礼盒默默坐着,坐了小半个时辰。   戴志光走进了船舱:「父亲,我四下找了,没找到二叔……」   语声戛然而止,戴志光找到他二叔了。   他二叔戴宏毅的人头,就在他父亲的书案上,端端正正放在礼盒里。   人头下边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一行字:   「这生意里边,牵扯着人命。」   徐志穹所说的人命,不是北方的灾民。   这生意里牵扯的人命,是戴宏德的一家性命。 第459章 规矩变了   戴宏德盯着戴宏毅的人头,双眼血红。   长子戴志光脸色惨白,想离开船舱却又没有胆量。   「徐志穹的船队放过去了么?」戴宏德问道。   「放过去了,按父亲的吩咐,刚开了航道。」   「乘快船,找人立刻把航道堵住,叫郭仲斌来,我倒要看看大宣还有没有规矩!」   郭仲斌是戴宏德的门客,有七品阴阳修为,戴宏德当即写信,一夜写了十几封,送给京城各部要员。   ……   其实戴宏德不用着急,徐志穹根本没打算走。   航道打开之后,战船一直停在原地,山艳催促快些起锚,徐志穹摇头道:「不走,且等商船都散干净了再走。」   山艳瞪圆眼睛道:「那却要等到什么时候?」   墨迟在旁道:「运侯,这三江口的商船散不了,按照戴家的规矩,每条船只都要仔细盘查,咱们纵使等上一年,商船也走不干净。」   徐志穹笑道:「我刚给戴宏德送了一份大礼,他若知道些好歹,就该把这规矩好好改改。」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商船非但没散去,航道却重新堵死了。   山艳万分懊恼,墨迟在旁道:「看来运侯白送了一份大礼,戴大人根本不领情,我可提醒你一句,他在朝廷的根基很深,只怕会有不少大臣准备弹劾你。」   「不用担心,我给大臣们也准备了一份厚礼,」徐志穹回身对陶花媛道,「做个法阵,把这座翡翠西山给大官家送去。」   ……   刑部侍郎鲍敬忠,在书房之中收到了戴宏德送来的书信,看过书信,当即放在烛火上烧了。   「徐志穹,我孩儿的血仇,终于得报了。」   他当即写下了奏章,准备明日当面陈奏。   他知道不只有一个人要上奏。   他知道戴宏德有多深的根基。   次日朝会,户部尚书万兴邦,新任吏部尚书赵元刚,户部侍郎邓恩才,工部侍郎季友全,大理寺丞莫守欣……大大小小十几名官员,都准备好了奏章,准备弹劾运侯徐志穹。   他们忍了徐志穹很久,这一刻终于要爆发了。   弹劾徐志穹的理由很简单,前因一律不问,只说结果。   徐志穹在三江口杀人,还给死者家属留下书信。   提灯郎在京城有执法权,可以杀完人,再罗织罪名。   可离了京城,他凭什么杀人?凭什么滥杀良善之民?   凶残如是,猖狂如是,却问大宣还有没有王法!   臣子们在大庆殿摩拳擦掌,坐在龙椅上的长乐帝都听到了他们的咬牙声。   可长乐帝没有按照朝会的程序听取奏报,而是让内侍把翡翠假山抬了上来。   看了看翡翠的种水,再看看精致的做工,严安清赞叹了一声:「真乃稀世珍宝。」   长乐帝笑道:「严首辅却是个识货的,可知这座翡翠西山价值几何?」   严安清摇头道:「臣不敢妄断,这等珍品,只恐无价。」   「怎么能无价,再怎么名贵,也得有个价钱。」   严安清还是摇头:「作价这种事情,却不是臣擅长的。」   长乐帝诧道:「这世上还有严首辅不擅长的事情?」   严安清叹道:「术业却有专攻。」   众臣听着事情不对,长乐帝和严安清,一唱一和,好像事先已经写好了剧本。   原本打算上奏的几位臣子,悄然收好了奏章,静静观望着局势。   长乐帝点点头道:「严首辅说的有理,术业有专攻,擅长作价的,应该是咱们户部,万尚书,你且给作个价,这东西值银几何?」   万兴邦心头一凛,意识到大事不妙。   自长乐帝继位以来,万兴邦一直不受待见。   原因很简单,他是怒夫教的人。   一代廉吏吴自清临死之前,曾说过是万兴邦把他领进了怒夫教,那个时候,徐志穹就已经知道了万兴邦是怒夫教的成员,新君登基之后,徐志穹自然把此事告诉给了长乐帝。   但长乐帝一直没动万兴邦,他派人暗中监视万兴邦,想从他身上获取更多关于怒夫教的内幕。   可自从长乐帝继位以来,万兴邦似乎和怒夫教断了联系,从没露出过任何破绽。   长乐帝也没有一直干等,他时不时就会把万兴邦拎出来敲打一顿。   有人在逆境中会变得谨小慎微,可有人会选择铤而走险,万兴邦属于后一类人。   今天他就想铤而走险,上奏一本,借机震慑一下徐志穹。   可没想到却给了长乐帝敲打他的机会。   「万爱卿,朕问你话呢,你说这座翡翠作价几何?」   万兴邦沉吟片刻道:「臣对玉石之类,知之甚少,不敢贸然估价。」   长乐帝诧道:「身为户部尚书,居然不晓得玉石的价钱?」   万兴邦低头道:「臣深觉惭愧。」   「不知道价钱也罢,你可知道这座翡翠西山的来历?」   「臣不知。」   长乐帝道:「这座翡翠西山,是运侯送给朕的,运侯大家都认得,他欠了朕两万两银子,还不上,如今又要出使郁显国,怕朕催债,想用这座翡翠西山来抵债,   朕说这可不行,你哪来的这块翡翠,你得给朕说清楚,若是贪赃枉法,朕可不饶你,   运侯说了,这是三江郡一位叫戴宏德的商人,送他的礼物。   这不是公然贿赂朝廷命官么?这姓戴的商人胆子也太大了!   朕很生气,要治这商人的罪,可运侯说了,这商人是个好人,一直在暗中为朝廷效力,   朕这段日子正从南方征调粮食,戴宏德担心有人以次充好,缺斤少两,干脆自己把粮食买了下来,查验无误之后,再送去北方,   还不止粮食,布帛、瓷器、珠玉、胡椒,不管什么生意,戴氏全收,而且一收就是几十年,这几十年间,可从来没向朝廷要过一文钱的俸禄,你们说,咱们大宣哪位官员,能做到这个地步?   运侯跟我说的时候,朕还不信,且说这么大的生意,他一个人能打理的过来么?   运侯还专门问了这事,他说京城里还有不少人,帮着戴宏德打理生意。」   话音落地,大庆殿鸦雀无声。   只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放弃了弹劾徐志穹的想法。   长乐帝看着群臣道:「你们当中有谁,帮戴宏德打理过生意?」   群臣同时低头,一语不发。   「万爱卿?」   万兴邦赶紧否认:「臣不认得戴宏德,臣从不知三江郡有此人,陛下明鉴!」   长乐帝笑道:「朕不是问你戴宏德,朕问你这座翡翠山到底值多少钱,够不够给运侯抵债?」   「这,这,臣觉得,既是翡翠,应当值得上两万两白银。」   「两万两少了,朕觉得这块翡翠少说也值一百万两,万爱卿,你既然是户部尚书,生意上的事情应该多少懂得些,朕给你三天时间,把这翡翠西山给朕卖了,一百万两银子,朕等着找你拿钱!」   万兴邦不敢多说,长乐帝看着群臣道:「众卿还有何事?」   群臣低头不语。   长乐帝起身道:「无事,便退朝吧。」   散朝之后,何芳找到了长乐帝:「陛下,戴宏德勾结朝廷众臣,盘踞三江口,巧取豪夺,已有多年,臣以为此事当严查。」   「确实当严查,但不能再让志穹去查,」长乐帝叹道,「志穹只身在外,处境凶险非常,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也得换个人去做了,   且先让他一路南下,且让他替我看看,大宣的江山,被这群王八羔子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   戴宏德苦等一日,到了夜里,终于收到了一封密信。   密信没有署名,也看不出是哪位大人的字迹。   上面只写了两行字:「钦差将至,速速放行运侯,放行各地商贾。」   戴宏德烧掉书信,默坐了半个时辰,吩咐长子戴志光:「放行。」   「是放了运侯么?」   「打开航道,放走所有过往商船。」   「可是咱家这生意……」   「生意不做了,」戴宏德咬牙道,「苦心经营数十载,一家基业竟毁在这黄口竖子手上。」   ……   三江口,各地船只离去,整整花了一夜时间方才散尽。   墨迟站在船头,连声慨叹:「戴氏盘踞三江口几十载,连我大郁贩粮的船只也屡遭其克扣,想我大郁为从他手上多争一分薄利,却用了多少手段,徐志穹只用了几天时间,竟把戴氏拾掇的服服帖帖。」   山艳道:「官商勾结,盘踞一方,这种事情在咱们大郁也不少见。」   「所以需要徐志穹这样能臣,将这群败类铲除干净。」   「徐志穹手段过于蛮横,若不是得了长乐帝的信任,处处掣肘之间,想必他也难有作为。」   「长乐帝信任他,」墨迟点点头,「我也信任他这样的人。」   船舱里传来一身呼喊声:   「贼小子,你又要作甚,你这却太欺负人了,我给你拼了……」   墨迟叹道:「若是没这嗜好,该有多好。」   翌日天明,船队准备起锚,戴宏德登船,向徐志穹道歉。   「戴某有眼无珠,此前得罪之处,还望侯爷海涵。」   徐志穹笑道:「戴大人,莫说什么海涵,我没那么大心胸,你且多为自己操些心,把你这多年来赚来的银子拾掇起来,且让自己都活几日。」   戴宏德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道:「侯爷不必多虑,大宣自有大宣的规矩,戴某是个守规矩的人,自然也守得住这条性命。」   徐志穹笑道:「我且再劝你一句,就这一句,戴大人,规矩变了。」 第460章 却问活路在哪?   徐志穹乘船过了三江口,沿着鹿江连走几日,穿过翼州,到了竹州。   竹州有一道有名的特产,叫做竹菹。所谓菹,就是腌肉,而竹菹是贮存在竹筒中的特殊腌肉,有特殊的工法和竹子特有的香气。   离竹州还远的时候,山艳就一直念着竹菹,只说这竹菹甚是好吃,却又说不出到底好吃在什么地方。   似这般念了一路,却把墨迟念烦了:“你到底是喜欢那竹子里的肉,还是喜欢竹子?”山艳诧道:“我喜欢竹子作甚?我自然是喜欢肉……”山艳脸一红,听出来墨迟是在逗弄自己。   嘴上不敢作声,可山艳心里泛起了疑云。她是一名细作,如今连朱雀宫小宗伯的身份都被免了。   对面却是郁显国的皇子。两人身份相差悬殊,年纪也差的悬殊,墨迟比山艳年轻了十几岁,按理说,两人不该如此戏谑。   可近日墨迟性情有些变化,似乎是跟着徐志穹学坏了,总跟山艳戏谑不说,却还不时动手动脚。   山艳经历了太多事情,这等春心之梦断然不会再做,只能与墨迟尽量保持距离。   到了竹州,山艳催促军士赶紧去买竹菹,徐志穹也很想尝尝这传说中的竹菹到底是什么滋味。   陶花媛道:“这竹菹我倒是吃过两次,刚开竹筒的时候,那味道差了些,甚至让人掩鼻,但只要吃下一口,那滑腻香辛之味确实让人难忘。”   “从竹筒里开出来……”徐志穹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桃儿,你当时是竖着吃的,还是横着吃的?”陶花媛踩了徐志穹一脚,墨迟转脸问了山艳:“到底该竖着吃还是横着吃?”山艳低头不语,墨迟淡然一笑,且吩咐手下人多买些来。   船工前去采买,走了整整一日,竟然连一根竹菹都没买到,问起缘由,只说各家都售罄了。   墨迟诧道:“既是特产,怎会全数售罄?”山艳发现情况不对,连忙说道:“售罄便罢了,我也不是太想吃那竹菹。”徐志穹皱眉道:“念了这多天,怎又突然不想吃了?”   “也就是嘴上念念,真要说起来,也没那么好吃。”山艳干笑两声,冲着墨迟挤挤眼睛,示意他别再提起竹菹的事情。   墨迟看着山艳,微微点了点头。徐志穹看着山艳道:“眉来眼去是何意?”墨迟道:“我猜山艳却是看不上这竹州的竹菹。”徐志穹诧道:“看不上竹州的竹菹,还能看上哪里的竹菹?难不成看上了你身上的竹菹?”墨迟笑道:“许是昨夜吃饱了也说不定。”这笑话说的太下作,陶花媛扭身回了船舱。   徐志穹继续和墨迟说着笑话,山艳羞得面红耳赤,心里却踏实许多。这话题好歹岔开了。   当夜晚餐吃的简朴,只有些许腌菜配饭。墨迟看着寡淡的晚膳,默默吃了一碗米饭,随即吩咐一声道:“把厨娘揪出来,打二十棍子。”山艳赶紧拦住墨迟道:“偶尔吃的清淡些,也没什么不好。”徐志穹道:“这也不怪厨娘吧,只怕船上食材不多了。”墨迟皱眉道:“今日不是刚去采买过补给么?把那几名船工给我叫来!”山艳道:“莫要为难他们,船上食材很多,我时才看过了,只是这两日吃的油腻了些,我便吩咐厨娘作些清淡的。”草草吃过晚饭,徐志穹带着   “陶师兄”早早回了船舱。二人对视片刻,不需要一句言语,陶花媛便能明白徐志穹的用意。   从买不到竹菹那一刻起,徐志穹就知道竹州出事了。而山艳极力岔开话题,是担心徐志穹会在竹州生出事端。   陶花媛做了法阵,两人一并到了岸上,江岸上伏着几具尸首,都是没有头的。   几名官差守在尸首旁边,在他们身旁有一棵歪脖树,一颗颗人头都挂在树上。   徐志穹朝着官差走去,官差立刻起身,拔刀喝道:“又是来盗鱼的,把鱼放下,给我跪在地上!我说你却没听见么?我让你跪……”徐志穹忽然来到了官差身前,按住官差的脑袋,将他摁在了地上。   其他官差刚要上前,陶花媛用了一道束缚法阵,将一群官差全都摁在了地上。   徐志穹看着手里的官差,问道:“你们这是在作甚?”一听口音不是竹州的,官差怒而喝道:“你是哪里人?山匪还是水贼?知道爷爷我是谁么?你瞎了眼睛,不认识你爷爷的衣裳么……疼,疼,疼,爷爷,你轻一些……”徐志穹拿了枚铁钩,钩穿了下巴,将这名官差吊在了树上,徐志穹对着官差扫视一番,找到一个罪业最轻的,拎了起来:“刚才那个人,耳朵不好用,听不明白我说什么,你耳朵好用么?”官差连连点头道:“爷,我耳朵好用。”   “我问你们在这作甚?”   “我们是来守河滩的。”徐志穹诧道:“你们却没别的事情可做?大半夜跑来守河滩?”   “这是知县大人的吩咐,不能让县里的刁民来此地捕鱼。”   “为什么不让捕鱼?”   “刁民太多,鹿江的鱼都快被他们抓绝了。”徐志穹指着地上的无头尸体道:“这些人是谁杀的?”衙差道:“这些人都是来盗捕江鱼的,我们按照知县老爷的吩咐,将他们当场正法。”徐志穹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问道:“这么长的河岸,你们守得过来么?”衙差道:“知县大人吩咐了,守住这一小段就行,别的地方水势猛,那群刁民敢来盗鱼,肯定会被冲走。”   “你们这是那座县?”   “我们这是江曲县。”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黄小五。”   “你跟我走一趟,去找你们知县大人。”   “这位好汉,我是个好人,他,他们……”   “我知道你比他们好些,我是看你这人还不错,才让你带着我去的。”徐志穹拿出来一排铁钩,剩下的衙差,每人下巴上一个,穿好,挂在了树上。   衙差黄小五跪在地上,哭道:“爷爷,饶命!那些抓鱼的不是我杀的,我下不去手,我连看都不敢看,我还偷偷放走过几个。”这人应该没撒谎,他和其他的衙差不同,只有他的罪业没到两寸。   徐志穹拎起黄小五道:“饶不饶你,得看你造化”。竹州,在大宣各州之中绝对算的上富庶,有鱼,有米,有河运,这样地方,只要不瞎折腾,就没有穷的道理。   可今天徐志穹当真开眼了,从河边走到县衙,整整一路全都是乞丐。徐志穹揪住黄小五道:“这些乞丐从哪来的?”   “都是周围县里来的。”   “你们竹州遭灾了?”   “没,没遭灾……”   “那哪来的这么多乞丐?”黄小五一脸为难,有些话他不敢说,可徐志穹手太狠,他也不敢隐瞒:“去年收成不好,家家粮食勉强够吃,前些日子,知府老爷下令,每家要多交二百斤粮食,这一下却把各家的米缸都刮的见了底。”   “为什么要收粮食?”   “知府老爷说了,这是朝廷的命令,丰收的州县,都得多交粮食。”   “竹州去年不是歉收了么?怎么又说丰收?”黄小五低着头,小声道:“我们知府老爷说了,竹州从来都是丰收……”说话间,前方一阵叫嚷,一群衙差正在驱赶乞丐,拳打脚踢,鞭抽棒打,惨呼哀声一片。   黄小五低下了头:“让我做这种事,我是下不去手的,我至多冲着他们喊两声,他们就是在街边睡个觉,打他们作甚来!”   “是啊,”徐志穹默默看着哭嚎的流民,   “打他们作甚来?”陶花媛道:“这是驱赶流民的手段之一,他们不把流民直接赶出县城,那样容易激起民变,他们管这种手段叫做慢赶,白天赶着他们走,让他们没处讨吃的,晚上再赶,让他们没处睡觉,晚上没觉睡,白天连讨饭的力气都没有,三五天之内,身强力壮的流民势必逃命去了,体魄不济的,也就这么没了。”几名衙差,高高抡起棍子,对着一名男子往死里打。   “起来呀,站起来,让你滚,你听不见么?”衙差吆喝着!那男子站了起来,抱着头想逃跑,身后的衙役上前将他踹倒,接着打。   “谁让你跑,我让你跑!你往哪跑!”旁边有个妇人,好像是那男子的妻子,上前把男子扶了起来。   衙差上前把两人一并踹倒,接着打:“谁让你们起来,谁让你们站起来的!”夫妻俩抱着头,满地打滚。   衙差抡起棍子接着打:“起来呀,别装死,我让你们站起来,听不见么?”到底能不能站起来?   不是要赶他们走么?他们走还不行么?他们都走了,为什么还要打?就不能给留条后路么?   徐志穹看着这几个衙差,看着他们脸上兴奋的笑容。这打人,好像是个很过瘾的事。   “桃儿,你带着这位兄弟,把他们知县老爷请来,我在这处置点事情。”陶花媛带着黄小五去了。   “我让你站起来,听不见么?你站起来,给我站起来呀!”领头的衙差带着兴奋的笑容,手里的棍子越来越高。   突然一棍落空,他发现棍子到了徐志穹手里。徐志穹照着脑袋就打,打的连声脆响,打的衙差哭声不断。   周围衙差一愣,赶紧上来帮忙,徐志穹把十几个衙差放倒,摁在地上挨个踢打。   衙差们抱着脑袋放声痛呼:“造反,造反了!”   “你敢打官爷,你不想活了!”   “你打,你再打,你还敢打,你,你别打了,你别打头……”   “好汉,你,我求你别打了,我这,你这要打死人了,你是哪来的……”徐志穹提着棒子,看着领头的衙差:“你问我哪来的?我还没问你呢!”衙差抱着脑袋道:“我们是江曲县衙的……”徐志穹上前在衙差的嘴上踢了几脚:“我让你说话了么?让你说话了么?”衙差捂着嘴,不敢说话。   徐志穹又问:“我问你是哪来的?”衙差还是不敢说话。徐志穹抡起棍子接着往脑袋上打:“问你话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说!”衙差一张嘴:“我……”徐志穹上前又是一脚:“我让你说话了吗?”不多时,陶花媛把知县带了过来,知县看着徐志穹道:“你们是哪里的歹人,竟敢……”徐志穹一脚把知县踹倒,回身对衙差道:“给我打!”衙差哪敢打知县,一个吓得不敢动手。   徐志穹抡起棍子,痛打衙差,每一棍子都往头上打:“让你们打,你们听见没有?听见没有!”衙差禁不住打,只能抡起棍子打知县。   这知县不曾挨过打,几棒子下去,哭嚎的凄惨。徐志穹拿起棍子打衙差:“知县老爷你们也敢打,不想活了么?”衙差赶紧停手。   徐志穹抡起棍子继续道:“谁让你们停手?我让你们打,你们聋了怎地?” 第461章 荒山引路   衙差把知县打个半死,徐志穹把衙差打个半死,棍子打断了好几根,徐志穹坐在知县面前,问道:“你怎么称呼?”   知县喘息半响道:“本县名唤唐守恩,这位好汉,我不知你是什么来历,也不知你有什么图谋,听我好言相劝,赶紧离去,本县素来宽仁,今夜之事,就不予追究……”   梆!   徐志穹一脚踹在知县脸上:“你不追究我?那我岂不是白打了你一顿?”   知县抬起头道:“该追究的事情,本县绝不姑息。”   梆!   徐志穹又踹了一脚:“你还真敢追究我?”   唐守恩抬起头,哭道:“这位好汉,你到底想怎地?”   徐志穹道:“我且问你,这般流民却不是大宣子民?你为何下手打杀,如此残狠?”   唐守恩道:“这都是外乡来的流民,本县只是驱逐,从未杀过人。”   梆!   徐志穹又是一脚:“河边的尸首就在那摆着,人头在树上挂着,你还敢抵赖!”   “这,这却是无奈之举,庐江水势汹涌,流民擅自捕鱼,倘若出个闪失,本县担待不起……”   梆!梆!梆!   徐志穹一通踢打:“你特么都把人杀了,还担心出什么闪失,你怎任地不要脸?”   唐守恩失声哭道:“本县确有苦衷……”   徐志穹懒得听他什么苦衷:“县里还有余粮么?”   “余粮倒是有一些,可都被知府收走了,你若不信,可去粮仓看看,大小仓廪都空了。”   徐志穹皱眉道:“南方各州之中,竹州称得上富庶,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唐守恩叹道:“只因去年驱逐朱雀修者,以至粮食歉收。”   “大宣上下都是歉收,也不至于像竹州这般凄惨。”   唐守恩听徐志穹谈吐不俗,且试探着问了一句:“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徐志穹抬脚又要踹他,唐守恩赶紧捂脸。   陶花媛在旁道:“这位是大宣的侯爵,运侯徐志穹。”   一听徐志穹的名号,唐守恩差点背过气去,原本还以为只是遇到强人,赔上些银两,许是能保住性命。   如今遇到了这个人,这条性命貌似已经没了。   他收到过朝廷的文书,知道运侯要南下去郁显国,也知道徐志穹会途径江曲县,他还特意找人打听过,说徐志穹不在江曲县停留,直接顺流而下。   得知徐志穹不做停留,唐知县甚是欢喜,搂着新娶的两房小妾,痛痛快快畅饮一夜。   哪成想,徐志穹还是来了。   他怎么突然上岸了?他怎么突然就来到了县城?   唐守恩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侯爷,此事都是知府孔建臣一人所为,实与卑职无干,   去年朝廷下诏,驱逐朱雀修者,周遭州郡都是装装样子,被逼无奈之下,也确实驱逐了几人,但凡朝廷查的不严,都想办法多留下几个, …   可孔建臣不是这般心思,他是真下狠手,勒令朱雀修者三天之内离开竹州,若是不走,他是真杀,全州让他杀了几十个,光杀了朱雀修者还不算,家人若是不迁走,还得抓去服苦役!”   昭兴帝这个蠢人,做了一桩蠢事。   没想到下边还有更蠢的人,变本加厉的施行。   也不能说这个知府蠢,这样的人纯属是坏!   徐志穹道:“你们知府现在何处?”   “在州府竹鸢城,他把各地余粮都征了上来,没有余粮,便挨家挨户搜刮,也就这一两天的光景,便要北上送到京城,向朝廷请功。”   “竹鸢城距此多远?”   “往东两百里。”   “桃儿,一夜之间,能走两百里么?”   陶花媛面带难色:“若是走的顺风顺水,两个人或许能行,可我对竹州的道路不熟。”   徐志穹道:“若是带个向导呢?”   陶花媛摇摇头道:“若是带个外行人,却没办法走那么快。”   徐志穹向知县要了一副竹州的堪舆图,且按照图上路线,和陶花媛前往竹州。   临行之时,徐志穹揪住唐守恩,吩咐道:“且交给你两件事,你却要办好,第一,把这些流民安顿下来,不得驱赶,第二,找过往船队买些粮食过来,给这些流民换碗粥喝。”   唐守恩搓搓手道:“买粮食好说,可这钱从何来?老朽一生清贫……”   “你清贫?”徐志穹狞笑了一声。   唐守恩低下头道:“老朽虽然有些积蓄,可这灾民之数,委实不少。”   徐志穹道:“买粮的银子,你先垫着,垫付多少,看你诚意,若是垫的太多了,我到知府那里,给你找补些回来,若是你县内再有人饿死,且把脖子洗干净了,等我来找你。”   ……   徐志穹和陶花媛离开了县城,做了两道法阵,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走出了五十里。   第三道法阵用的有些艰难,周遭多山,气机用的不通畅。   “贼小子,你且等我片刻,我想办法从群山之中寻条捷径。”   陶花媛放出阴阳二气在群山之中试探道路,徐志穹四下眺望,忽见远处一根火把飞上了半空。   陶花媛找了半响,找不出捷径,急得满头是汗:“贼小子,要不我做个法阵,咱们强行翻山过去吧。”   徐志穹道:“桃儿,莫急,你先回船上,告诉墨迟多等我几日。”   桃花源一怔:“我自己回船上,那你怎么办?”   “我有办法去州府,这里有我熟人,只是那熟人怕生,不肯见你。”   陶花媛摇头道:“我却放心不下你。”   远处又有一只火把飞起,徐志穹叹口气道:“必须得知会墨迟一声,不能让他觉得咱们言而无信,百姓禁不起折腾,得把朱雀修者都找回来。”   陶花媛无奈而去。   徐志穹沿着火把的方向摸索过去。 …   一名男子,脸上带着面具,点起一支火把,扔到了半空:“尘归尘,土归土,都上路吧!”   半空之中,十几道亡魂飞向了火光,慢慢消失不见。   男子四下看了看,叹口气道:“这也太多了。”   能不多么。   光是这山野之间,就有数以百计的饿殍。   男子又点起一根火把,正要扔向半空,忽然颤动了一下双耳,慢慢回过头来。   徐志穹带着面具,就站在他身后。   男子盯着徐志穹上下打量一番:“同道?”   徐志穹点了点头。   “几品修为?”这男子还不到七品,是个正经的八品引路主簿,却还看不出徐志穹的修为。   徐志穹笑道:“修为和兄台相当。”   “都是引路主簿?你来的正好,这冤魂太多,搭把手,帮我引他们上路。”   徐志穹笑道:“这是你的功勋,我怎好占你便宜?”   引路主簿,引亡魂上路,也是有功勋的。   只是功勋不多,引一个亡魂,就一颗金豆子。   “这还计较什么,”男子苦笑一声道,“我早就不打算晋升了,我是看着这些亡魂可怜,想送他们一程,干完这一趟,这道门我就不修了!”   徐志穹道:“兄台,话不是这么说,咱们这道门可是正道,咱们可是……”   “别特么瞎扯了,什么特么正道?一年到头,提心吊胆,活得比做贼还难受,你先过来搭把手,多引几个亡魂,你也多赚几个功勋!”   徐志穹一笑,将火把扔到了空中,喊道:“诸位,这辈子受苦了,受罪了,我给你们送行了,来世一定托生个好人家!”   火把过处,一大片亡魂从尸体之中挣扎而出,追着火光迅速飞去。   那男子一次能送走十几个亡魂,徐志穹这一下送走了上百人。   男子惊曰:“这位同道,你修为比我高?”   徐志穹笑道:“倒也差不多,兄台,我有一事相求,你能不能带我到竹州罚恶司一趟。”   “去罚恶司还用我带么?”   徐志穹道:“我不是竹州人,不知开门之匙,我想去竹州罚恶司,拜见一下你们长史。”   男子思索片刻道:“你怎么称呼?”   徐志穹笑道:“在下名唤马尚富!” 第462章 竹州罚恶司   “马尚富?这名字听着倒也吉庆!”男子咂咂嘴唇道,“这位马兄,不是我信不过你,但咱们道门素来隐秘,该有的防备不能没有,你且告诉我,去罚恶司到底有何事?”   徐志穹笑道:“时才不是说了么,我就是想拜会一下罚恶长史。”   “你从哪来?”   “从北边来。”   “北边有北边的长史,你来南边作甚?”   “这不是人在南边么,来了一地,就得拜一地的山头,”徐志穹笑道,“这位兄台,你也看出来了,我修为比你略高一些,可我对你并无恶意,今天赚来的功勋都归你,就劳烦你我带个路。”   男子点点头道:“罢了,你若是对我下黑手,我拿你也没辙,且带你走一遭吧。”   “兄台你怎么称呼?”   “我叫张仁侠,我们长史叫邱执信。”   “张仁侠,张兄,这名字起的霸气!”   “名字是师父给的,可光名字霸气有什么用?入道这些年,担惊受怕,也就混了个八品,马兄,你且看好开门之匙,咱们这就上路!”   张仁侠原地打转,带着徐志穹来到了罚恶司。   徐志穹站在门口端详许久,回身问道:“这是罚恶司?”   “怎地了?”张仁侠很不理解徐志穹的疑问,“罚恶司不都是这样么?”   怎么可能都是这样?   这破墙没有五尺高。   这破门都走形了,下边还有一个一尺多的窟窿。   门上的破匾掉了漆,连字都认不出来。   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荒山野岭一座破庙。   吱呀呀呀~   徐志穹推开了大门,看见一条胡同。   张仁侠前头带路:“这边这间是判事阁,另外一间是中郎馆。”   “就一间判事阁?”   “整个竹州就一个推官,要那么多间作甚?”   “索命中郎也就一个?”   “没有索命中郎,原本是有的,现在……一会你就知道了。”   “是非议郎有几个?”   “什么是非议郎?”   徐志穹抿抿嘴唇,不知该如何解释。   师父曾说判官道没落了,若是只从京城来看,倒也不算没落。   若是去滑州看一看,道门十分兴盛,只是滑州的罚恶司被徐志穹给灭了。   若是去涌碌罚恶司看看,道门是有那么一点没落,可也没没落到这种地步!   这哪还像个罚恶司的样子?   这的长史却不觉得寒碜?   徐志穹跟着张仁侠穿过了胡同,看见了一座院子。   这座院子好歹宽敞些,里边有大大小小十几间房子。   砖铺的地面,裂纹遍布,屋顶瓦片,零散碎烂,最奇葩的是,房檐之下,蛛网层层盘结。   “张兄,咱们罚恶司不是都在阴阳交界之地么?”   张仁侠点点头道:“是呀!”   “这地方还能有蜘蛛?”   “这不是蜘蛛,这是咬丝虫,比蜘蛛个头大多了,这是阴阳两界的异类,早些年,在罚恶司里还有不少。”   …   “现在怎么没了?”   “这东西有灵性,喜欢往人气旺的地方去,许是嫌弃咱们罚恶司太冷清了。”   连虫子都嫌弃?   看着满地灰尘碎屑,徐志穹问道:“这院子多久没打扫了?”   “有日子了,我记得前两年有个长生魂住在这,没事附身在扫把上,也能扫扫院子,后来嫌这太腌臜,受不了,也走了。”   连长生魂都受不了?   张仁侠带着徐志穹来到正房门前,隐约听见里边有人唱曲。   “小娘子呀,你莫怕人,哥哥见你便慌了神,白白的脸蛋红嘴唇,哥哥我一亲就甜掉了魂,妹子呀……”   哐当!   徐志穹一推门,整扇门从门框上掉了下来。   门里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干甚来!任大动静!手不会轻一些?一会找两个钉子把门给我修上!”   张仁侠摆摆手道:“马兄,你自己进去吧,门是你弄掉的,我可不受这牵累。”   这间掉了门的屋子,就是长史府。   徐志穹迈步走进了长史府,看见屋子里有张书案,书案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书案后面摆着一张躺椅,躺椅上躺着一名男子,带着面具,冲着徐志穹喝一声道:“你是谁?”   人都进门了,他都舍不得活动一下。   “你就是邱长史?”   邱执信打了个嗝,喷出一口酒气:“我叫邱执信,也算不得长史。”   徐志穹用罪业之童一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之前张仁侠的意思。   张仁侠说原本有索命中郎,现在没有了。   原因很简单,这位邱执信,邱长史,只有六品修为,他不是真正的长史,他就是一个索命中郎。   竹州罚恶司,连一个五品修者都没有,却让一个六品中郎当长史。   邱执信见徐志穹没说话,也用罪业之童看了徐志穹一眼。   看到徐志穹有五品修为,邱执信好歹站了起来。   “您是新来的长史吧,这位子得给您坐!”   徐志穹摆摆手道:“我是路过的,有一桩生意想和邱长史商量。”   “您可别叫邱长史,您可别羞臊我,我算哪门子长史,竹州罚恶司里,就我一个六品中郎,   原来的长史前年死了,我怕咱们罚恶司黄了铺子,这才替他做两天长史,您既然来了,我赶紧腾地方。”   徐志穹道:“竹州恶人横行,按理说咱们判官的生意不该冷清,怎么咱们道门落魄到了这种境地?”   “恶人多,咱们生意就好么?”邱执信摇摇头,苦笑一声道,“恶人越多,咱们日子越难过,   杀了恶人能赚功勋,可恶人多了,就不好杀了,哪个是咱们得罪的起的?   我半年前杀了一个恶少,结果知府亲自出手,整个竹州都在通缉我,我在罚恶司蹲了整整半年,连门都不敢出!还说什么生意?   您这生意呀,找别人做去吧,我们没这本事,也不敢揽这活计。”   …   “今天不找别人就找你们,事情出在竹州地界,就该你们出手,这是咱们道门本分。”   “别跟我说什么本分!”邱执信冷笑一声,“光说本分有什么用?本分的事情多了……”   “我今天就跟你说这本分!”徐志穹语调变了,“今天这生意,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邱执信愣了半响,问道:“这位同道,你怎么称呼?”   “我姓马,叫马尚富!”   “马尚富?名字倒是没听过,可听你口音,应该是京城人士吧?冢宰府派来的?”   “别管我是哪派来的,”徐志穹沉声道,“叫竹州罚恶司大小判官全来罚恶司,今晚先把这大生意给做了。”   “可是这事……”   “别任多事,”徐志穹的语气越发阴冷,“邱长史,好话都说过了,再说就伤和气了!”   “罢了,您修为高,您说了算!”邱执信打开一个木箱子,翻找了半响,从里面拿出了罚恶令,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递给徐志穹道,“这东西,还是给您用吧。”   徐志穹不会用罚恶令,且推说一句道:“这既然是你的地盘,还是你做主。”   “那我就僭越了。”邱执信拿着罚恶令,汇集意象之力于指尖,在罚恶令上写了一行字。   他要把竹州所有的判官全都叫到罚恶司。   对付一个知府,需要这么大阵仗么?   不需要。   但徐志穹必须搞点阵仗出来,再若荒废下去,这一州罚恶司就完了!   等了一个多时辰,稀稀落落来了六名判官。   三名凡尘员吏,两名引路主簿,一名推官。   邱执信介绍道:“这位同道名叫马尚富,是京城来的罚恶长史,今天有一桩生意要大家去做。”   众人看了徐志穹一眼,相继低下了头,对生意毫无热情。   徐志穹问道:“竹州只有这些判官?”   邱执信道:“在册的有三十多人,既是没有叫来,想必也舍了咱们这道门了。”   那名推官上前道:“邱中郎,我今日来此,正好有事与你商量,上个月我成家了,日后想踏踏实实过日子,道门里的事情,我以后就不管了。”   邱执信咂咂嘴唇道:“咱们就一个推官,你若是走了,日后谁来判案呢?”   “张仁侠就快升七品了,我那还有点功勋,一并给他就是了。”   张仁侠闻言上前道:“邱长史,我也有事与你商量,滑州那里,还有一口汤泉等我回去经营,道门的事情,也得撂下了。”   “你,你这也要……”   一名凡尘员吏道:“邱长史,我天生不是咱道门的材料,趁着年轻,我想换个门道。”   另一名凡尘员吏道:“邱长史,我也想……”   “罢了,罢了,想走就走!”邱执信喝道,“咱们道门来去自便,可规矩不能忘了,离了道门,半句话都不能走漏出去。”   众人称是,正要离去,徐志穹一个闪身,挡在了门口。   “你们往哪里走?”   推官愣了片刻道:“这位马长史,我们邱长史说了,道门来去自便,你这又是何意?”   “谁说来去自便?凭甚来去自便!你们当判官道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徐志穹拔出短刀,指着众人道,“今天哪个敢走,当即剁了!” 第463章 敢打敢杀,方知道门本色   徐志穹一发狠,众人相继退回了原地。   这般人咸鱼惯了,不想为任何事拼命。   徐志穹提着短刀,走到书案旁,对众人道:“竹州遭了灾,死了任多百姓,你等却视而不见?”   推官道:“我等看见了,可看见了又能怎地?这事情是知府大人做下的,我等还能杀了知府不成?”   徐志穹道:“今夜便去杀了这知府。”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笑了起来,张仁侠道:“马长史,你好大口气,还真要杀知府?你知道那知府是什么身份?”   徐志穹没笑:“都说是知府了,还能是什么身份?”   张仁侠道:“我们杀了知府,后边的事情怎么处置?”   “后边的事情我来处置,你们放心动手就是。”   张仁侠看着徐志穹道:“马长史,您在我们道门里是长史,在凡间您是什么身份?您知道一个知府得牵扯多少人?”   “别管我是什么身份,我答应你们的事情,自然能处置妥当,有谁知道知府孔建臣的下落?”   推官道:“这事情我知晓,明日竹州要往京城送一批粮食,孔知府正在州府竹鸢城的粮仓连夜清点粮食,明日一早便要装船。”   徐志穹对邱执信道:“邱长史,劳烦你动用一下罚恶令,把咱们都送到州府去。”   邱执信道:“马长史,我可提醒您一句,就算这件事您能善后,杀了那知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身边有高手,一个杀道六品,一个儒家六品,还有一个墨家,不知道是几品,光是这三个人,咱们就未必对付的了,更何况他身边还有衙差和军士。”   别的都好说,有墨家在,确实不好对付。   徐志穹道:“有谁去过粮仓,给我画张图!”   推官拿来纸笔,画了张图。   这推官身长七尺五,身形纤细,说话语调轻柔,蒙着面具也不知道是什么年岁,听他说刚成家,年纪应该不会太大,看他的画工倒是精湛,应该是个读书人。   不多时,图画好了,整个粮仓跃然纸上,推官画的细致,门兵、哨垒、巡哨的位置都画的清清楚楚。   徐志穹打过仗,自然看的分明,他拿过判官名册,当场点将:“凡尘员吏郑武光、曲少游、刘奔翔,你们三个在南门,听我指挥,该杀人的时候,手都别软!”   刘奔翔吞了唾沫道:“我刀没拿,我回去拿刀。”   他转身要走,徐志穹甩过短刀,刺在了门框上:“刀有了,杀人够用了!”   刘奔翔吓了一哆嗦,把短刀摘下来,还给徐志穹,不敢言语。   徐志穹又道:“引路主簿张仁侠、许笑生,你们两个去北门,弄出点动静,把巡哨引过去,最好能从知府身边引出来一名高手。”   许笑生道:“把高手引出来倒好说,可引出来之后怎么办?我们八品修为,可不是他们对手。”   …   徐志穹道:“怕什么,不还有我和邱长史么?推官赵无功,你在东门策应,两位主簿那厢若是抵挡不住,你且去北门接应。”   “接应却好说,但我在七品,不能杀人。”   “万不得已,杀了人也无妨,我帮你写一纸赦书就是。”   赵无功点头道:“遵命。”   “索命中郎邱执信,你去西门,不管出来的是何人,罪业够了,举刀便杀。”   邱执信道:“马长史,咱们人手本来就不多,却还四个门分头行动,要我说咱们还不如专攻一扇门。”   徐志穹摇头道:“对方手上有墨家,若是专攻一扇门,等冲进了粮仓,全都得喂了陷阱,你们记得,只要孔知府离开了粮仓,你们立刻回罚恶司,等上半个时辰,再到城外与我会和。”   约定了会和地点,徐志穹又在图上点画一番,等把细节部署妥当,徐志穹对邱执信道:“去乘风楼,咱们即刻动手。”   “乘风楼是没有的,乘风阁倒是有一间。”   这罚恶司里就没有一处像样的地方。   邱执信带着众人来到了乘风阁,所谓乘风阁,就是这院子里的一间屋子,屋子里面有四扇大门,邱执信攥着罚恶令,站在第二扇门前,冥想片刻,轻轻把门推开,对徐志穹道:“马长史,门外就是州府竹鸢城,离粮仓只有五百步。”   众人出了大门,见偌大一座粮仓,灯火通明。   徐志穹轻轻一挥手,众人分头行事。   他带着三名凡尘员吏先来到南门,指着门前两名站哨的衙差,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   那三名凡尘员史大眼瞪小眼,半天没人上前。   徐志穹又指了指那两名衙差,重点指了指他们的头顶,意思是他们的罪业都过了两寸。   三名九品判官还是不敢动手。   他们不是害怕对方罪业不够,也不是害怕对方武艺高强,他们是害怕对方的身份。   就算只是衙差,那也是个官。   徐志穹在他们三个头上一人敲了一下,随即身形闪现,突然出现在两名衙差身手,拔出鸳鸯刃,一刀一个抹了脖子。   悄无声息杀了两个衙差,徐志穹却没停手,跃上粮仓旁边的哨塔,把塔上的两名军士也杀了。   且看徐志穹杀得如砍瓜切菜,三名九品判官多少有了些胆色,悄无声息来到门外,杀了五名巡哨的衙差。   刘奔翔下手不太利索,一名衙差临死前喊出了声音。   三名判官慌了,徐志穹来到他们身边,告诉他们不要出声,且小心守在门口。   不多时,有不少衙差从南门冲了出来,徐志穹见一个杀一个,三名判官跟在身后捡漏,衙差们大惊,喊人的喊人,吹角的吹角,南门乱做一团。   知府孔建臣正在院子里清点粮食,忽听门外大乱,赶忙叫来同知马继顺,问道:“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   马同知刚走,北门又出了动静,衙差们杀声一片。   七品杀道修者柯震辉道:“大人不必惊慌,许是有暴民过来劫粮,且分拨些人手,先将他们杀退,明日再做处置不迟。”   粮仓里有二百多衙差,还有五百名府兵。   竹州虽不是边境,但也有两千驻军,孔建臣之所以带来这五百人,就是为了防备不测。   他把府兵和衙差一分,两百人去南门,两百人去北门,余下三百人驻守粮仓。   不多时,东门杀声又起,儒家七品安宗怀道:“这却不像是暴民,三面合围,颇懂战法,莫不是来了山匪?”   柯震辉道:“哪里的山匪这么大胆子,敢夜闯州府?”   安宗怀道:“许是山匪混在了流民之中。”   孔建臣有些慌乱:“白日里已经将流民驱赶干净了。”   柯震辉也有些吃不准:“那些衙差办事,却怕也不甚牢靠。”   墨家修者凌勇勤道:“怕甚来,他们要敢闯进粮仓,来多少,便死多少!”   三面杀声交叠在一处,分不出个来由,孔建臣面带忧色,看着凌勇勤道:“不管贼寇多少人,你都能挡得住吧!”   外面动静太大,凌勇勤不敢轻易夸口:“若是不超过千人,当是没什么大碍。”   安宗怀紧锁双眉:“且说那些流民都不止千人。”   孔建臣见凌永勤没了把握,急忙道:“趁着西门没动静,赶紧从西门走吧。”   儒家七品安宗怀道:“不妥,三面合围,网开一面,西门必有埋伏。”   柯震辉道:“也未必是埋伏,或许对方就是冲着粮食来的,只想把咱们逼走。”   说话间,西门也出了动静,孔建臣捶胸顿足:“我说从西门走,你等偏偏不听,却误了大事。”   整个粮仓一片大乱。   但乱归乱,其实战况并不激烈,粮仓外的判官一共就八个人。   这些衙差和军士只擅长殴打手无寸铁的流民,从来没挨过打,眼看死了些人,一时间丧胆,以至应对上出现了混乱。   柯震辉还算沉着,等了须臾,发现北门的状况渐渐平稳。   在北门羊攻的是两名引路主簿,八品修为,还不能杀人,相对要薄弱些。   柯震辉果断判断:“西门是羊攻,大人跟我先走一步。”   一名通判哭丧着脸道:“大人,您若是走了,我等该如何是好?”   “你等随马同知在此死守粮仓,本府先回衙门,坐镇大局!”   另一名通判眼泪下来了:“马同知也不知身在何处。”   孔知府神色凛然,冲众人抱拳道:“粮仓之外凶险,龙潭虎穴,孔某一人独闯,诸公在此坚守,万万小心,孔某先走一步。”   说完,孔知府在众人簇拥之下,从北门离开了粮仓。   在北门附近羊攻的张仁侠发出了信号,朝着半空扔出了一支火把。   判官们纷纷回了罚恶司,只留下了徐志穹一个。   徐志穹悄然来到孔知府身后,露出了笑容。 第464章 孔知府,你知罪?   一群判官回到罚恶司,蹲在院子里喘息许久。   从他们进了道门,还从没做过这种大生意,凡尘员吏刘奔翔擦擦身上的血迹,微笑道:“今天我杀了七个人!罪业都是过两寸的!”   另一名凡尘员吏曲少游问道:“光记得杀人,你摘了罪业么?”   刘奔翔笑容瞬间凝固,摸向了胸口,才发现罪业就两根。   “我,我,我忘了,我就摘了两根犄角!这可怎么办?我却不是要亏死么?”刘奔翔当场咧嘴哭了。   曲少游叹道:“我杀了十一人,可也只摘回来六根罪业,遇到了大阵仗,终究还是手抖。”   郑武光道:“杀任多有甚用?我就杀了三个人,三根罪业全都摘回来了。”   刘奔翔越哭越惨,张仁侠在旁安慰一句:“无妨,我猜他们还没收尸,一会咱们再去拾掇一波,或许能把那几根罪业找到。”   邱执信喝道:“不准去,寻死么?知不知道外边现在得有多乱,得有多少人正搜罗咱们,都给我在罚恶司老实待着。”   推官赵无功在旁道:“邱长史,别忘了正事,咱们还得去城外与马长史会和。”   众人歇息片刻,邱执信带着众人又去了乘风阁,到了竹鸢城外,一座废弃的村庄里。   张仁侠道:“这马长史还没来?”   赵无功道:“怎会来的那么快,咱们是飞来的,他还得走着来。”   刘奔翔哭道:“张大哥,咱们一会再回去看看吧,我杀了七个人,就摘了两根犄角。”   张仁侠怒道:“别特娘哭了,看的老子揪心,我手里还有几个功勋,要不,还是以后再说吧……”   “别以后说呀,张大哥,你不是说要去经营汤泉么?你不是说以后不在咱们这道门里了么?”   “我那都是随便一说,哪有什么汤泉……”张仁侠改主意了。   经过了这一场大仗,他觉得判官道还得接着修下去。   ……   闲聊了一个多时辰,众人相继安静下来。   说好半个时辰会和,可徐志穹一直没来。   张仁侠看看邱执信道:“他怎么还没来,不是说好了半个时辰么?该不是出了什么闪失吧。”   许笑生叹口气道:“对面两个七品,还有一个墨家,还有那么多军士和衙差,就算他是五品,双拳也难敌四手。”   “说的是,”凡尘员吏郑武光道,“我看他就是没挨过打,没吃过亏,不知道靠什么手段升到了五品,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在人背后嚼舌头,你不知脸红么?”赵无功甚是不满,“这些话,你一早怎么不说,怎么不当着马长史的面说?”   郑武光哼一声道:“我说他,你急什么?你心疼他是怎地?”   “我心疼他不行么?他是咱们同道,他是一条好汉子!咱们道门多几条这样的好汉子,我说什么也不能舍了这修为!”   张仁侠叹道:“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吧,咱们得罪了知府,只怕竹州待不下去了,   都跟我去滑州做汤泉生意吧,许笑生嘴好,做个跑堂的,你们三个九品先干杂役,赵推官长得俊,能赚不少银子。”   赵无功喝道:“信不信我掰了你牙?天天惦记着汤泉,你还等甚来?现在就去滑州,赶紧上路啊!”   张仁侠苦笑一声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大家着想,那孔知府肯定不能善罢甘休。”   “怕个球?”赵无功挺直了腰身,“这次杀不了他,来日且再杀他一回,你且看他头上罪业,都过了八寸,这样的祸害,怎能留在人间!”   郑武光哼一声道:“别特么瞎惦记了,连五品判官都死在了他手上,就凭咱们还想再杀一次知府?还真就不知天高地厚?现在就怕那马尚福被生擒了,到时候把咱们都供出来。”   曲少游咂咂嘴唇:“我说你在这瞎猜什么?你怎就知道马长史失手了?我看那人不是凡辈,咱们且在等会就是了。”   徐志穹道:“说的是呀,多等会能怎地,受累的又不是你们。”   “话不是这么说,我们也是出了力……”邱执信一怔,猛然抬起头,却见徐志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众人当中。   赵无功一脸惊喜道:“马长史,你果真平安无事。”   张仁侠道:“刚才是我胡说,马长史,我是个没见识的人,却还以为你出了闪失。”   郑武光赶紧改口道:“他们都是瞎操心,马长史是什么人物,还能怕他一个知府不成?我就看不惯他们这嘴脸!”   徐志穹拍了拍郑武光的脸蛋:“不说我没挨过打,没吃过亏么?”   “我,我没说,那,不是我说……”   “我都听见了,你知道么?路走窄了,你知道么?”   郑武光低下头,吓得浑身哆嗦。   赵无功挺起胸膛道:“只要马长史看得上咱们,明天咱们再动手,说什么也要杀了那狗官!”   “为何要等明天?”徐志穹回身拎起一个麻袋,丢在了地上。   邱执信赶紧上前打开了麻袋,但见麻袋里装着一个人,被蒙了眼睛,捆得结结实实,扔在了地上。   “这是,孔建臣孔知府!”张仁侠惊呼了一声。   所有判官全都惊呆了。   邱执信愕然道:“马长史,你生擒了孔知府?”   赵无功道:“这,这便是怎说……”   曲少游喃喃低语道:“这便是英雄。”   郑武光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看到知府,双膝微弯,有种下跪的冲动。   还好他克制住了,他若敢跪,徐志穹会当场废了他修为。   许笑生在旁道:“马长史原来是为了活捉知府,才来的迟了些。”   “抓他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真耽误我时间的是你们两个!”   徐志穹先从怀里掏出了五根犄角给刘奔翔:“杀了七个人,摘了两根罪业,你这修行的基础还真不牢靠。”   刘奔翔甚是欢喜,激动的鼻涕,从面具里流了出来:“多谢长史,多谢……”   徐志穹转眼看了看曲少游:“杀人的时候,你可是真带种,你一共杀了多少?”   曲少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记得是十一个。”   “你记错了,是十三个,可你就摘了六根罪业。”徐志穹从怀里掏出七根罪业,给了曲少游。   曲少游抱着罪业,看着徐志穹,总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一句话:“这就是英雄,这才是英雄。”   徐志穹对赵无功道:“三个凡尘员吏的功勋得给算好,你和两位主簿也功不可没,写判词的时候,莫要少了你们的功勋,我这也得了几根罪业,你们拿去分了吧,一会我写个文书给邱长史就是了。”   “都听您吩咐。”赵无功的眼神一刻都不愿离开徐志穹。   徐志穹笑道:“你不是成家了么,这道门的事情还管不管?”   赵无功脸颊微红道:“我成什么家,我这人不讨女子喜欢,这辈子也就一个人了,之前说是什么成家,就是两句气话罢了,长史可别介意。”   徐志穹看了看张仁侠,又道:“你不是要去滑州经营汤泉么?”   “那汤泉有什么好,”张仁侠憨笑道,“有了这波功勋,我也该升七品了,且像赵无功一样,做个好推官就是了。”   “别做推官,你得做是非议郎。”   张仁侠挠挠头皮,他实在不理解是非议郎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志穹又看了看魏奔翔:“你还想改道门么?”   魏奔翔一脸无辜道:“马长史,不是我要改道门,是郑武光要改道门,他自己说他没天分。”   原来是他。   又是他。   他这路越走越窄。   徐志穹看看郑武光道:“你当真没什么天分,想走就走吧。”   郑武光低下头道:“我知错了,长史您就别再挖苦我了。”   “没挖苦你,我真觉得你没天分,你现在要走,我也不拦你。”   郑武光不敢作声。   徐志穹上前踢了孔知府一脚:“接下来轮到他了。”   邱执信拔出短刀道:“他们未必敢动手,还是让我来吧,一刀杀了他,功勋和弟兄们平分。”   “那不行,有事情还得问他。”徐志穹上前解开了孔建臣的绑缚,还把堵嘴的家伙解了下来。   孔建臣嘶声喊道:“你们什么人?你们想要作甚?你们劫掳朝廷命官,不怕满门抄斩么?”   徐志穹上前一脚把孔知府踹倒,一脚踩在他脸上道:“吮百姓之血,啖百姓之肉,只为谎报功绩,却害了多少性命?孔建臣,你知罪?” 第465章 罪业和恶行,到底是什么关系   徐志穹踩着孔建臣的脑袋,问他知不知罪。   如果有那么一天,朝廷送来诏书,让他去茅厕之中,饱食黄龙汤,孔建臣会毫不犹豫饱餐一顿,并且真诚的表示吃的很畅快,很有营养。   只要能加官进爵,他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除了一句话不能说,那就是他有罪。   他永远不会承认他有罪。   “你们是哪里来的贼子,何故在此胡言乱语?”   “别问我们是谁,且问你知不知罪?”   “本府罪在何处?”   “且看看这漫山遍野的饿殍,你还不知罪在何处?”   “哪有什么饿殍,你且寻来给本府看,待本府查明死因,再与你……”   “呸!”赵无功忍无可忍,上前踹了孔建臣一脚,“好个无耻恶贼,竹州饿死多少百姓,你却不知?”   孔建臣还在狡辩:“我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家境殷实!偶有懒人不肯劳作,守着良田,却活活饿死,这等事情也能算作本府的罪过?试问哪州哪县没有懒人,试问……”   没等他把话说完,徐志穹猛然抬脚,踩断了他的左臂。   孔建臣一声哀嚎,当即尿了裤子。   徐志穹道:“你说饿死的百姓都是懒人?”   孔建臣喘息良久道:“纵使不是懒人,也是不通农耕之理,不识节气之便的愚人,本府治下,各县各村丰收,为何别人不挨饿,就他们挨了饿?”   “你说谁是蠢人?你说哪里丰收?”徐志穹抬起脚,踩断了孔建臣的右臂。   孔建臣嘶声喊道:“去年年成不好,各地都有歉收,却非竹州一处!”   “那你还跟朝廷说丰收?”徐志穹一脚踩断了孔建臣的左腿。   “我,我,我……”孔建臣双眼一翻,疼的昏死了过去。   一看孔知府昏了,徐志穹叹了口气:“我是个心软的人,你说这知府大人疼昏了,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幸亏我这还带着药。”   他拿出药粉,给孔知府灌了下去,孔建臣长吸一口气,又清醒了过来。   昏迷那一刻是幸福的,他可以短暂摆脱疼痛。   当疼痛再次袭来,孔建臣哭嚎不止:“去年是朝廷下令驱逐朱雀修者,歉收却是我的错么?今年是朝廷要调拨粮食,我给朝廷送粮有错么?”   多好的话术,且把中间过程省略,把他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徐志穹一脚接一脚,踩在他脑袋上:“明知歉收,你怎还向朝廷报了丰收?明知百姓挨饿,你却还从他们家里搜刮余粮?”   “别的州也是歉收,竹州任多百姓,终究是活下来的多,饿死的少,怎就能算是本府的罪过?怎么别人没饿死,就偏偏饿死了他们?”孔知府还想把话题岔开。   徐志穹且由着他把话岔开:“别的州也是歉收,我怎么就不拾掇那些知府,怎么就偏偏拾掇你?”   卡吧一声!徐志穹踩断了孔建臣的右腿。   孔建臣再度昏死过去,徐志穹拿了一枚药丸,灌进了他嘴里。   赵无功问道:“这药还能让他醒过来一次?”   徐志穹摇头道:“不能,能让他变哑巴。”   这是千户留在明灯轩里的好药。   徐志穹转身对两名引路主簿道:“你们带上孔知府,给他换身衣裳,抹上一脸泥,将送到流民之中,且在暗中看着他,让他做几天乞丐,等他死了之后,千万记得把罪业摘回来。”   张仁侠和许笑生稍微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把孔知府拎了起来。   他们害怕。   有些恐惧不能在一朝一夕间消失。   但他们至少有战胜恐惧的勇气。   徐志穹对刘奔翔和曲少游道:“你们两个,跟着两位主簿一起去,也好添个帮手。”   郑武光在旁道:“我也一起去吧。”   徐志穹摇头道:“你不必去了,一夜苦战也算辛苦,回去歇息吧。”   郑武光没敢多说,等离去之时,牙齿咬的作响。   一个落魄道门,却还嫌弃起我来!   你当真以为我看得上这道门?你当真以为我看得上这破烂地方?   我早就想走了,可我走之后,你们也别想好过,我让你们这道门在竹州断根。   ……   许笑生从一个饿死的百姓身上,扒下来一身衣服,给孔建臣换上,把他头发弄散,再往脸上抹一层污泥,看起来和叫花子一模一样。   他们带着孔建臣去了竹鸢城,临行之时,邱执信反复叮嘱:“千万盯住他,等他咽了气,赶紧把罪业摘下来!这么长的罪业千万不能散失在凡间。”   众人答应一声,赶紧走了。   赵无功若有所思道:“自打我进了道门,师父就一直叮嘱我,过了两寸的罪业千万不要散失在凡间,要想法设法取下来,   我想着,这罪业里装着恶人的魂魄,若是不取下来,让恶人踏上黄泉路,逍遥法外,这却违背了道门的本分,   可师父说不止于此,这罪业散失于凡间,还将贻害无穷,到底有什么害处,师父却一直没告诉我,邱长史,你见识广博,且说说这罪业之中还有什么紧要所在?”   邱执信摇头道:“我且说了,莫再叫我长史,真长史面前,我那点见识怎敢卖弄。”   赵无功看向徐志穹:“马长史可愿指教一二?”   徐志穹淡然一笑:“既是邱长史的地界,还是让邱长史说吧。”   不是谦虚,是徐志穹真不知道。   邱执信一笑:“那我就献拙了,按我师父当年所说,这罪业不是罪囚身上生出来的,而是世间固有之物,就像灰尘一样,到处都是。”   徐志穹心头一紧,他想起了一段话。   “罪业随天地同生,恰如尘埃,弥散于天地之间,不因罪行而加增,不因善举而削减。”   这是折威星君梁孝恩说过的一段话,大意好像和邱执信所说的基本相同。   赵无功还是不明白:“这罪业不是因为恶人作恶生出来的么?”   邱执信摇头道:“恶人作恶不会生出罪业,恶人的恶行,就像一锅浆湖。”   “浆湖?”赵无功更加费解。   徐志穹也很费解。   邱执信解释道:“熬上一锅浆湖,放在门口晾上一天,肯定要积满灰尘,   恶行就和这浆湖一样,长在人头顶上,黏湖湖一团,且把这罪业全都吸附在了头上,恶行越多,吸来的罪业越多,头上的犄角也就变得越长,   等这人死了,若是魂魄离开了身体,这罪业里的浆湖也就没了,罪业就该消散了,二寸以下的罪业,会归于尘土,陷于大地深处,可这二寸以上的罪业,会被罪主拿去。”   赵无功愕然道:“罪主是何人?”   邱执信摇摇头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恐怕连师父也不知晓,想必是和真神一样,超脱于凡尘之上,   但我师父说过,既是进了咱们道门,就不能让一根罪业落在罪主之手,罪人若是咱们杀的,得把罪业摘下来,纵使不是咱们杀的,也得想尽办法把罪业捡回来,我师父就是为了拿一根罪业,搭上了性命,这就是咱们道门的本分,这就是……”   话说一半邱执信突然哽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赵无功道:“赵推官,收了这多罪业,赶紧写判词去吧。”   赵无功点点头,去了罚恶司。   荒村之中,只剩下了徐志穹和邱执信,邱执信长叹一声,一颗泪珠从面具之中滑落下来。   “我听说京城罚恶司里,出了一位少年英雄,叫马尚峰,应该就是你吧!”   徐志穹没有否认。   邱执信苦笑一声道:“我活了这把年纪,且在道门虚度了这么多年光阴,论心机、论胆识,却和你差的这么远,   竹州罚恶长史临死时,将这座罚恶司交给了我,我当着他的面答应下来,可罚恶司在我手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有朝一日我命归地府,只怕也是个罪人!   马长史,我知道你看不上这破烂地方,你且当可怜我,且当可怜这几个判官,来这做个真长史吧!你若不来,竹州罚恶司就断送在我手上了,我真心求你了!”   说话间,邱执信要下跪,徐志穹一把将他扶住。   “站直了说话,宣人的膝盖是直的,判官的膝盖更是直的!”   邱执信抬起头道:“你答应我了。”   “我是真想答应你,可我眼下不能留在竹州,罚恶司变成这副模样,我看着也难受,可好歹咱们的血脉还在!赵无功、张仁侠、许笑生、曲少游、刘奔翔,这些都是有血性的判官,把咱们道门的血性留下,道门的血脉就断不了!”   徐志穹把中郎院的开门之匙告诉给了邱执信:“若遇到难处,且去找我,我先去州府,把孔知府的后事给办了。”   徐志穹转身离去。   邱执信在身后呼喊一声:“马长史,临走时,再来看弟兄们一眼!”   徐志穹答应下来,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回了中郎院,换了一身彪魑袍,带上彪魑刃,提着灯笼,重新去了竹鸢城。   竹鸢城里一片大乱,同知马季顺正在四下搜寻孔知府的下落。   刚找到城南,忽听衙差来报:“同知大人,大事不好,运侯来了。”   “运侯?徐志穹?他不是要去郁显国么?他怎么下船了?”   衙差道:“小人也是不知,小人没见过运侯,有一个年轻男子,提着一盏红灯笼,到了州府衙门,说他是京城来的侯爷,   我们自是不信,还笑话了他两句,没想到他抬手就打,看门的差人险些被他打死。”   马季顺脸色煞白,他听过徐志穹的名声,也听过他种种作为,按衙差所述,却和传闻中的徐志穹有些相似。   他跨上战马,一路跑回州府衙门,待进了正堂,却见徐志穹坐在书案之后,点亮了手里的红灯。   马季顺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虽说素未谋面,且看这衣着打扮和这一盏红灯,他确系眼前这人就是徐志穹。   “竹州同知马季顺,见过侯爷!”马季顺跪地上磕了个头。   徐志穹冷笑一声道:“马季顺,你好大胆子,竹州饿殍满地,你还敢搜刮米粮,谎报丰收,向朝廷邀功讨赏?”   马季顺连连摇头道:“侯爷,这和卑职无关,这都是知府孔建臣所为!”   “一派胡言!”   “卑职所言,句句属实。”   “孔建臣何在?”   “他,这个,今晚,粮仓,突然……”马季顺一时间说不明白。   徐志穹怒喝一声道:“莫非是畏罪潜逃?”   “他,他,是,是!”马季顺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道,“孔建臣,畏罪潜逃了!” 第466章 路走窄了   竹州同知马季顺,在危急关头,抓住了救命稻草。   就说孔建臣畏罪潜逃,所有事情全都推在他身上。   “卑职已吩咐手下官差,四处搜寻孔建臣的下落,侯爷先去歇息,那恶贼不日便会落网。”   马季顺转身要走,徐志穹喊一声道:“且住,那恶贼要抓,当紧的事情也得做,你们先给流民煮些粥饭,安顿他们还乡,   拿上簿册,把搜刮来的米粮如数退还,家中有人饿死的,立刻发放抚恤,写一封奏章,把竹州的状况如实禀报给朝廷,   这些事情立刻去办,办错了,办慢了,便摘了你人头!”   马季顺得令,赶紧带着手下人办差去了,数百衙差忙做一团,点粮的,煮粥的,集结流民的,抓捕知府的,上上下下,满城飞奔。   天明时分,知府孔建臣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在廊檐之下,和一群流民躺在了一起。   这是竹鸢城!   孔建臣眼睛一亮,正想起身,满身剧痛袭来,一扭身又摔在了地上。   哆哆嗦嗦半响,横竖爬不起来,一片烟尘忽起,见几名衙差骑着马,冲着流民喝道:“有谁见过知府孔建臣?”   流民们根本没见过知府,就算知府在眼前,他们也不认得。   孔建臣张开嘴,冲着衙差喊,可却喊不出一点声音。   衙差也没留意到他,一路催马扬尘而去。   孔建臣双眼满是血丝,眼睁睁看着衙差离去。   这群废物,且等本府回到衙门,却让你们统统下狱!   从清晨到正午,一共来了三伙衙差,且在这流民堆里打探知府的下落。   他们都是衙门里的老油子,知道这知府不好找,找到了也不好处置,且变着法的在这磨耗。   殊不知,知府就在他们眼前,像条蚯引似的,用下巴蹭地,正往他们身边蠕动。   好不容易蠕动到一名衙差身边,孔建臣刚一抬头,撞在衙差裤腿上,被衙差一脚踹中了面门。   “这特么死老花子,给老子找晦气!”衙差拍打了一下裤腿,上前还想踹一脚。   另一名衙差道:“行了,别打了,没听同知大人说么,那位运侯不让咱们殴打流民,赶紧去找知府大人去吧。”   “特么上哪找去,那老王八早就跑出竹鸢城了!”   “别管找不找的见,咱们且得忙活起来,你是不知道那位运侯手有多狠!”   衙差们走了,孔建臣心急如焚。   运侯来了?到州府了?   他肯定知道了不少事!   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他知道了,皇帝肯定也会知道。   这些事必须推在同知马季顺身上,同知替知府挡罪,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我现在不在衙门,只怕那马季顺要把事情赖在我身上。   不行,就算爬,我也得爬回衙门!   想是这么想,可真要爬哪有那么容易。   孔建臣很久没吃东西了,从昨夜到现在,连水都没喝一口。   胃里一阵痉挛,脑壳一阵晕眩,孔建臣爬不动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昏昏沉沉的流民,他知道对付流民的方法。   不给他们吃,不给他们喝,还不让他们睡觉,在这样的情况下,大部分流民坚持不了多久。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当前的处境比流民还差,不光没东西吃,还没水喝,最重要的是他还受了重伤。   照目前的趋势,他肯定会比流民死的更快,恐怕连一天都坚持不到。   孔建臣四下张望,想看看周遭有没有熟人。   远处有个年轻人也在默默看着他。   这个年轻人认出了孔建臣,却不动声色,悄然离去。   他知道孔建臣附近有判官。   他在街角看到了刘奔翔的身影。   且把这几个判官和孔建臣捆在一起,看着倒也算是一份大礼。   用这份大礼换个七品官,不在话下。   最要紧的是,这功劳不能让别人抢了,这份大礼得送给当紧之人。   ……   徐志穹在州府一觉睡到了正午,刚睡醒没多久,衙差周二彪来报:“门外有个年轻人,说是知道孔知府的下落。”   徐志穹一怔,那几个判官暴露了?   他们办事怎么这么不牢靠?   “孔建臣现在何处?”   周二彪道:“我们问了,那年轻人不肯说。”   “怎就不肯说?”   “或许是怕我们少了他的赏钱,他非要亲自带您去找孔知府。”   没说就好。   徐志穹点点头道:“把他带到正堂上去。”   来到正堂,徐志穹看了看堂下的年轻人,觉得他身形有些眼熟。   徐志穹没作声,看了看身边的衙差。   周二彪赶紧喝一声道:“你不是要见侯爷么?侯爷在这呢!”   年轻人立刻施礼道:“小民胡钦山,见过侯爷。”   一听这声音,徐志穹笑了。   他知道了这年轻人的身份。   徐志穹还是不说话,就这么默默看着。   周二彪很是紧张,又喝一声道:“你不是说知道孔知府在何处么?赶紧跟侯爷说吧!”   胡钦山点点头道:“侯爷,孔知府就在城西,我带您过去。”   周二彪怒道:“城西大了去了!侯爷都来了,你说话还吞吞吐吐!”   胡钦山抿抿嘴唇道:“事关机密,只能跟侯爷一个人说。”   “你特娘的!”周二彪上前踹了胡钦山一脚,被徐志穹喝止。   徐志穹对周二彪耳语道:“无妨,我跟他走一趟便是。”   周二彪面露难色:“侯爷,这等事情,还用您亲自去做?”   “孔建臣是要犯,换了别人我倒放心不下。”   “那我带几个弟兄跟着您去?”   “不用了,你们忙了一夜,都在衙门歇着吧。”   周二彪不敢多说,对胡钦山喝道:“给侯爷带路去!”   徐志穹站起身来,走到了胡钦山面前。   看到徐志穹的身形,胡钦山也觉得有些眼熟。   他没敢多想,且带着徐志穹走出了衙门,却发现徐志穹身边一个衙差也没带。   “侯爷,您却不多带几个人手?”   徐志穹笑而不语,胡钦山赶紧低头道:“怪小民多嘴了,小民不是想贪那几个赏钱,小民是真心想给侯爷效力。”   徐志穹点点头,似乎对胡钦山表示认可。   见徐志穹神情和蔼,胡钦山有了底气,边走边道:“侯爷,您想必还不知晓,那孔建臣不是畏罪潜逃,他是被一群恶人捉去了,打断了手脚,毒哑了喉咙,扔在了城里。”   徐志穹眉毛一耸,表示非常惊讶。   胡钦山小声说道:“侯爷,您想知道那群恶人的来历么?”   徐志穹点点头,表示他很想知道。   胡钦山道:“侯爷,我真不是在意那两个赏钱,但我真想找个替您出力的机会,侯爷若是看得起我,且给赏我个差事,让我日后全心全力跟着侯爷!”   徐志穹再次点头,示意他答应了。   胡钦山连连拜谢,待走到僻静处,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侯爷,您知道么?抓走他们的那群恶人,是判官邪道!”   徐志穹一脸的惊讶,似乎听到了耸人听闻的机密,示意胡钦山往巷子深处走。   胡钦山赶紧走到巷子最深处,确系四周无人,把声音压到了最低:“判官道是邪门六道之一,我知道他们的行踪,只要侯爷信得过我,我有办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徐志穹一脸赞赏的看着胡钦山,笑了片刻,终于开口了:“郑武光,我且说过,你路走窄了!”   这年轻人,就是昨夜那个最不上道的判官。   他的判官之名叫郑武光,凡尘之名叫胡钦山。   作为凡尘员吏,他当着徐志穹的面提出了要换道门,而且还没找任何借口,就是想着年轻,再换一个道门。   去粮草抓孔建臣的时候,这小子一共就杀了三个人,是三个九品判官里,战绩最差的一个。   等从粮仓回来,又是他第一个在背后诋毁徐志穹。   这些事,徐志穹都忍了,且算他没定力,没胆色,也没教养,但终究也竹州为数不多的判官,敲打几句也就罢了。   没成想,这个败类居然敢卖了道门。   一听到徐志穹的声音,胡钦山吓得魂魄出窍。   “你,你,你是……”   徐志穹出现在身后,捂住了胡钦山的嘴。   “你说你这个路,走来走去,还是走到了我手上,念在同门一场,我给你留个全尸吧。”   徐志穹一手摁住胡钦山的下巴,另一只手按住头顶,两手交错一扭。   胡钦山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没死。   不应该呀!   当初九品的时候,没能拧死王世洁,应当是因为力气不够,如今都五品了,怎么还可能失手?   难道是技术问题?   徐志穹跟胡钦山商量道:“你忍一下,我再来一次,一次就好。”   胡钦山说不出话,徐志穹当他默许了。   第二次过后,胡钦山眨了眨眼睛。   还是没死。   “这没道理……要不这样,你再忍一次。”   ……   同知马季顺正忙着调拨粮食,遣返流民,衙差周二彪上前耳语道:“有人在城东看见了孔知府,侯爷亲自去找了!”   马季顺一瞪眼:“怎么会在城东?城东不是找了好几次么?”   “或许是兄弟们看漏了……”   “一群特么废物,跟我走!”马季顺带着人奔着城东去了,挨家挨户仔细搜查。   马季顺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没有看到徐志穹露面,也不知道徐志穹找没找到孔知府。   心惊胆战之际,忽听周二彪上前耳语。   马季顺双眼一亮,问道:“你看仔细了么?”   周二彪道:“看仔细了,就是知府大人!”   马季顺一瞪眼:“你看错了吧?”   “属下绝不会看错!”   马季顺看着周二彪,又重复了一次:“你定是看错了!”   周二彪眨眨眼睛,结结巴巴道:“或许,那,那什么,那个什么,真是看错了,要不大人,您,亲自去看看。”   马季顺跟着衙差,来到了一片廊檐下,看到了奄奄一息孔知府。   孔知府张着嘴,活动着眼珠,五官扭曲的看着马同知。   他摇头,他摆动着身子,他在想尽一切办法,向马季顺证明自己的身份。   马季顺看了片刻,摇摇头道:“且说你看错了,这哪是孔知府,这是不知从哪来的流民。”   衙差点点头道:“时才是我眼花了。”   马季顺叹口气道:“这人真是可怜,你去盛碗粥来给他吃。”   衙差赶紧盛粥去了,马季顺把孔知府抱了起来,叹口气道:“百姓们受苦了,真是受苦了……”   孔建臣用头撞了撞马季顺的胳膊。   这厮当真认不出来我么?   马季顺一脸惋惜的看着孔建臣,他的臂弯正在慢慢收紧。   孔建臣想起一件事,马季顺是武官出身,有杀道修为。   他的臂弯越收越紧……   不多时,军士盛粥回来了。   马季顺骂一声道:“贼囚攮的,怎么去了这么半天?”   “这,这粥棚子挺远的……”   “人都没了,你把粥盛回来还有什么用?”   躺在马季顺怀里的孔建臣,张着嘴,瞪着眼睛,没了声息。   躲在暗处的张仁侠一脸得意:“我这借刀杀人的计策不错吧”。   许笑生擦了擦汗水:“计策个狗屁,这纯属意外,一会别忘了把犄角摘下来!” 第467章 血脉不断   徐志穹带着一根犄角,来到了竹州罚恶司。   摸了摸这根犄角,感受了一下里边的亡魂,邱执信心头一沉,拿出罚恶令,把所有判官全都召集了过来。   张仁侠抿了抿嘴唇:“这,这可怎么是好。”   曲少游咬牙道:“我和他凡间就是相识,今天且看见这鸟厮在孔建臣身边闲逛,真没想到,这王八蛋要把道门卖了!”   刘奔翔道:“我也看见他了,一会算功勋的时候,得有我一份。”   张仁侠怒道:“你个夯货,这功勋你也要?这是同道!”   许笑生道:“这话却看怎说,郑武光差点把咱们害死,若不是半路被马长史截住,咱们几个的性命都难保,整个竹州罚恶司都得被端了!”   这根罪业是胡钦山的,按道门的名字,应该叫做郑武光。   按判官道的规矩,出卖道门杀无赦,徐志穹亲手结果了他,出于对竹州判官的尊重,把他的罪业送到了罚恶司。   赵无功叹口气道:“罢了,审问同道,我也是第一次,看他这罪业三寸二,且按规矩判处吧。”   他拿起罪恶摸索半响,灵魂却召唤不出来。   赵无功神情费解,邱执信道:“这不是你能唤出来的,七品以下判官的罪业,得交给是非议郎处置,我也是推官出身,唤不出来这厮的罪业。”   徐志穹是是非议郎出身,能唤出胡钦山的罪业么?   能!   不仅能把魂魄唤出来,徐志穹现在是五品罚恶长史,还能给这个道门败类定罪。   但徐志穹从没见过出卖道门的判官,掌握不好判案的分寸。   竹州没有是非议郎,徐志穹道:“我在京城之中有一位相熟的老议郎,若是你们信得过我,我便把他送去法办。”   邱执信道:“马长史我们自是信得过的,待有了判词,且告知我们一声。”   徐志穹带着罪业走了,曲少有恨道:“郑武光这鸟厮,该在地府受一百年的苦。”   邱执信摇摇头道:“若是能受苦,也算他有造化了。”   ……   议郎院里,曹议郎抬起头,看了徐志穹一眼。   “来了,坐。”   徐志穹拿出一根罪业,摆在曹议郎面前。   曹议郎在罪业上摸索了一番,问道:“这孩子犯了什么罪?”   徐志穹道:“出卖道门。”   曹议郎的眼皮颤抖一番,原本无神的双眼,突然多了几分深邃。   他将意象之力集中在指间,把胡钦山的魂魄放了出来。   和所有判官的待遇一样,胡钦山的身上穿着衣服,从罪业出来的第一刻,他撒腿就跑。   徐志穹正要出手,忽见曹议郎纵身一跃,跳到胡钦山身前,议郎印落在头顶,胡钦山身子一阵颤抖,身上的衣服消散不见,还落下几十颗金豆子。   他废了胡钦山的修为。   别看曹议郎老了,可身手依旧敏捷,他捡起了地上的金豆,扶起了瘫软在地上的胡钦山。   “来吧,孩子,去孽镜台上照照吧。”   徐志穹主动帮曹议郎搬来了孽镜台,曹议郎把胡钦山带到了镜台前,镜面上呈现出了种种罪行。   两寸六的罪业,并非都来自于对道门的出卖,刚入判官道时,胡钦山曾和另一名判官一起诛杀一伙强盗,因其胆小不敢出手,那名判官让他在门口把风。   贼首回来了,胡钦山直接逃走,不仅没有迎敌,而且还没有报信,结果那名判官遭到偷袭,死在了匪首刀下。   事后,胡钦山把事情隐瞒了下来,这件事,让他的罪业长了一寸多。   有一次路过知府衙门,胡钦山向衙门里看了一眼,罪业长了两分。   看一眼也要加罪业?   还有一次,胡钦山看见了知府的车仗,在路边驻足观望,罪业增加了三分。   这也要加罪业?   最后一次,他去衙门找徐志穹,出卖了道门,罪业增加了一寸,加上此前零零散散的罪行,一共有三寸二的罪行。   为什么看那两眼会让他增加罪业,徐志穹推测出了原因。   他也不急着确认,且看老议郎如何处置。   曹议郎叹口气道:“孩子,为什么要入判官道?”   “当初有一个判官,杀了我们村子里的恶霸,我当时见判官惩凶除恶,便拜了那名判官做师父,想和他一起除暴安良。”   曹议郎笑道:“当真是为了除暴安良?”   “当真!”   “当真不是觉得判官比恶霸更凶狠,更威风,才入的判官道?”   胡钦山低下头,没有作声。   曹议郎笑道:“等你入了道门之后,修行些时日,才发现判官也不是那么威风,你才发现判官终日刀口舔血,却还活的战战兢兢。”   胡钦山抬起头,想争辩两句,却又把头低下了。   他感觉这老头子能看穿一切,在他面前撒谎也没什么用处。   曹议郎问道:“你后悔加入判官道么?”   胡钦山点点头道:“后悔过,也想换个道门修行。”   曹议郎又问:“出卖了道门,你后悔么?”   胡钦山点点头道:“后悔,若是再让我选一次,我一定好好修行,绝不会对道门不忠。”   曹议郎叹道:“不想修行无妨,换个道门也无妨,可立下的誓言不能不作数,你还记得入道时的誓言么?”   胡钦山抽泣一声道:“我就是一时昏了头……”   曹议郎又叹一声:“罢了,孩子,到这边来。”   胡钦山走到了曹议郎身边,曹议郎摸着胡钦山的头,语重心长道:“孩子,莫哭,都过去了。”   胡钦山哭道:“老前辈,求您饶我一回,您让我给您做个役人也好,我伺候您老一辈子,我潜心赎罪,我真心知错了,我求您别让我上地府受苦。”   “放心,我不让你受苦。”   老议郎摸着胡钦山的发丝,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这是作甚?   就这么饶了他?   不可能。   这不是曹议郎的性情。   徐志穹且默默看着,忽见老议郎手腕一转,把议郎印再次盖在了胡钦山的头上。   意象之力集结于议郎印上,整个议郎印像块烧红的烙铁,在胡钦山头上荡起一阵阵青烟。   胡钦山高声痛呼:“老前辈,我知错,知错了!”   “你知错了?”   “知错了,我真心后悔出卖了道门,您饶了我吧。”   “你是后悔了,你是后悔没有早对道门下手,”曹议郎笑容依旧和蔼,“你站在衙门口,就想进去报官,把道门卖了,可你怕官,不敢踏进衙门,   看见知府的车仗,你又想把道门卖了,只因同道在身边,你没得机会,   你师父真是瞎了眼,把你这个畜生领进了道门,你从没想过除暴安良,你进了道门,只是想借着修为逞凶斗狠,修为不易得,你又想卖了道门赚一场荣华富贵!”   “老猪狗!”胡钦山意识有些模湖,却也顾不上遮掩,破口骂道,“你们是邪道,你们都该杀!我早就该报官抓你们,你们这般见不得光的猪狗,还真把自己当了英雄怎地?你们就是……”   曹议郎手腕下压,胡钦山的魂魄当即化作了一片烟尘。   老议郎说到做到,果真没让胡钦山去地府受苦,而是让他当场灰飞烟灭。   曹议郎叹口气道:“按咱们道门的规矩,六品修者可以引人入道,我这辈子恐怕都修不到六品,想想这也是好事,若是把这样的败类引入道门,我纵使到了泉下也死不瞑目。”   曹议郎把金豆子交给了徐志穹:“他不是京城罚恶司的人,功勋怎么分,交由他们罚恶司定夺吧。”   徐志穹接过功勋,问道:“议郎印,能让魂魄灰飞烟灭?”   曹议郎点点头道:“集中意念,具魂魄消散之象,将议郎印打入魂魄头顶,就能让魂魄彻底消散,   马长史,你是道门奇才,老夫本不该多言,但你修行时日尚浅,有些事情只怕少了些斟酌,这手段,切记慎用,否则追悔莫及。”   徐志穹默默向老议郎施了一礼,离开了议郎院。   回到竹州罚恶司,徐志穹把一包金豆子交给了邱执信。   邱执信道:“那厮去地府了?”   徐志穹摇了摇头。   邱执信知道了结果,长叹了一声。   赵无功道:“那厮罪有应得!也没什么可惋惜的。”   张仁侠眨眨眼睛道:“当真灰飞烟灭了?”   曲少游道:“出卖道门,理应如此,只恨这狗贼没死在我手上!”   徐志穹默然良久,问众人道:“诸位,为何要加入判官道?”   邱执信叹口气道:“我师父说我有颗仁心,便领我入了道门。”   赵无功道:“我觉得这世上总得有个说理的地方,咱们道门就是给这世间争个说理的地方。”   张仁侠思量片刻道:“我就是看不得良善之人受欺侮!”   曲少游道:“我更看不得凶恶之人作威作福!”   许笑生道:“我是为了世间义理。”   刘奔翔道:“把恶人杀了,还赚修为,这不就是世间最好的道门么?”   徐志穹笑了。   只要他们说的是真话,竹州的判官就断不了血脉。   他让邱执信把这些天来赚到的功勋集中到一处,开始论功行赏。   凡尘员吏刘奔翔,得功勋一百八十六颗,晋升九品上。   凡尘员吏曲少游,得功勋三百一十三颗,晋升八品中。   九品判官,杀人不受限制,这两人却得了大便宜。   八品判官却吃亏了,他们不能杀人,粮仓一战,收获甚微,而后也仅仅平分了孔建臣的罪业。   但他们在此战中的贡献并不小。   引路主簿张仁侠,得功勋七十五颗,徐志穹把以往积蓄的功勋贴补给他二百颗,助他晋升八品上。   引路主簿许笑生,得功勋七十七颗,徐志穹也贴补给他二百,助他晋升七品下。   推官赵无功,凭判案获得封赏,只得了五十二颗功勋,徐志穹贴补给他三百,助他晋升七品上。   索命中郎邱执信,粮仓一战,杀恶徒四十一人,得功勋一千二百三十三颗,徐志穹贴补给他五百颗,助他晋升六品上。   邱执信不敢要,五百颗功勋,实在太珍贵了。   徐志穹笑道:“却不想做个真长史?”   分完了功勋,该话别了。   徐志穹抱拳道:“诸公,切莫忘了入道时的誓言,判官道,要主公道,要主正道,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无论威逼利诱,哪怕刀山火海,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   诸公,后会有期!”   看着徐志穹伟岸的背影,赵无功眼泪含在眼眶,高声喊道:“马长史,路过竹州时,千万记得来看看我们!”   徐志穹刚离开罚恶司,噗嗤一声摔进了泥水坑。   功勋炼化。   还好!他们都没看见!   至少此前一刻的背影,依旧是伟岸的! 第468章 就差了一点   徐志穹摔进了竹鸢城中的一个泥水坑里。   挣扎许久,艰难起身,徐志穹离开水坑,且在街边的墙下坐了下来。   满身满脸的污泥,让徐志穹看起来和蹲在墙下的流民没有区别。   这次功勋炼化的时间不算短,徐志穹感觉有两百颗功勋被炼化了。   炼化的缘由是什么?   是因为三江口,我破坏了戴氏兄弟的生意,让南方的粮食能以合理的价格送到北方?   还是因为我救了竹州百姓?   还是因为我挽救了判官道?   还是把这三笔功勋算在了一起?   算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两百颗功勋太少了。   之前同意去郁显国做人质,炼化了两千一百颗。   对于判官道而言,此举的重要意义,不在于大宣帝国能得到多少好处,而在于此举给大宣的百姓,找到了一个可靠的饭碗,因此炼化了两千多功勋。   在浮州营救灾民时,徐志穹炼化了七百颗功勋,这应该是救人换来的功勋。   此前帮助太子继位,化解了太子和李沙白之间的干戈等等事件,加在一起赚了三百功勋,这应该算是阻止了不必要的争斗。   这次的两百颗功勋,从数量上看,应该不是因为救了竹州的百姓,按照时间顺序,应该是在三江口,破坏了戴氏兄弟的生意。   这件事情关系着北方百姓的生计,本身非常重要。   但徐志穹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有限,他杀了戴宏德的弟弟戴宏毅,但后续对付朝堂官员,彻底瓦解掉戴氏家族的势力,则全靠长乐帝出手,而且这件事情至今仍未了结,因而徐志穹只得了两百功勋。   加上这两百功勋,一共有三千三百颗功勋被炼化。   而徐志穹在晋升到五品之前,一共吃了一万一千一百零一颗功勋,离完全炼化,似乎并没有那么遥远了。   徐志穹且在墙下默默坐了一个时辰,看着衙差给流民分粥,看着衙差登记流民名姓,让他们去州府对账,把之前多征的米粮领回去。   城中有些富户出来帮忙,捐赠了些车马和粮食。   一名寡居多年的富家夫人盯着徐志穹看了很久。   她是个识货的,虽然满脸泥水,但也看出来徐志穹仪表不俗。   她出两吊钱,让徐志穹陪她一夜。   徐志穹断然拒绝了!   你这不是乘人之危么?   还特么就两吊钱!   看到一切井井有条,徐志穹心里踏实了些,待功勋炼化结束,去了知府衙门。   衙门口站着两名衙差,冲着徐志穹打招呼:“哪来的要饭的,滚远些!”   徐志穹满身泥水,他们没认出来,这也不怪他们。   但这个态度必须端正一下。   “臭要饭的,你还敢往这走,给你脸了是吧!”   徐志穹上前将衙差一脚踹倒,踩着他的脸进了衙门。   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徐志穹叫来了同知马季顺。   马季顺两天没怎么合眼,神情很是憔悴,徐志穹褒奖道:“马同知辛苦,这两日间的操劳,徐某当如实禀报皇帝,帮你要些赏赐。”   马季顺是个聪明人,一听这话,赶紧施礼道:“侯爷,马某不敢要赏赐,此前孔建臣在竹州胡作非为,马某明哲保身,既未出手阻止,也未上报朝廷,   而今侯爷来了,没有处罚马某,还能容我为百姓做点事情,马某别无所求,只求能对得起良心,再求个功过相抵,却已经感激不尽了。”   徐志穹没作声,他看着马季顺的头顶,看着那将尽四寸的罪业。   一州同知,二号人物,坐到这个位子,这罪业倒也不算长。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这厮在用行动弥补过失,头上有将尽一寸的罪业正在变色,有可能会脱落下来。   且暂时饶他一命。   徐志穹走到马季顺身边,压低声音道:“马同知,有句话,你心里要记着,你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千万别再自己弄丢了。”   马季顺连连点头。   徐志穹又道:“若是流民安置不妥,又或者有人贪了他们的粮食和抚恤,又或者你想求取朝廷封赏,又想在百姓身上找事情做,且记得,千万记得,脖子上这颗脑袋,可能转眼就不见了。”   马季顺连连点头。   徐志穹一抱拳:“徐某另有要事,今日便告辞了。”   马季顺吩咐人用马车护送徐志穹,徐志穹也正好想沿途看看流民的安置状况。   途径一座村子,看见有官差正在发粥,徐志穹命人把马车停在远处,独自步行来到近前,看了看粥的成色。   粥很稀,比在浮州看到的粥要强一些,但和官府承诺的成色相差甚远。   也许是米粮运送的不及时?   徐志穹看了看两名监督施粥的人,一个罪业两寸八,另一个罪业三寸三。   毫无疑问,这两个王八蛋在粥上动了手脚,只要有能伸手的地方,他们绝对不会放过百姓嘴边的一粒米。   徐志穹紧锁双眉,杀了这两个王八蛋能不能解决问题?这个问题到底还有没有解决的可能?   看来我得在竹州多待一段时间。   可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却有食言的嫌疑,墨迟若是以为我违背约定,重启朱雀宫的事情,只怕也要拖延。   大宣拖不起了。   罢了,先杀了这两个鸟厮再说。   徐志穹正要动手,忽见流民之中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许笑生,另一个是曲少游。   虽然穿的破破烂烂,打扮的和流民一样,但徐志穹认得他们的身形。   貌似这事不用自己出手。   徐志穹默默离开了粥棚,上了马车。   在车上颠簸两日,徐志穹到了江曲县,借阴阳法阵,回了墨迟的船上。   墨迟在江上等了几天,见徐志穹来,非但没有抱怨,反而摆酒相迎。   “我听当地人说,运侯去了竹鸢城,分粮食,杀酷吏,救百姓,砍了知府孔建臣,竹州百姓都在传颂运侯的美名。”   徐志穹眉毛一挑:“这话谁说的?谁说我杀了知府?”   “没杀么?”墨迟讶然道,“竹州可都传开了!”   孔知府这才刚失踪几天,消息就传遍竹州了?   这明显超出了这个时代正常的信息流转效率。   更何况竹州同知马季顺一开始就咬准了孔建臣畏罪潜逃,这是官方消息,怎么没有流传开来?   徐志穹愣了好久,墨迟想想道:“许是运侯平素秉持公道,无知乡民因憎恨知府,编出来的流言。”   解释的很合理。   但徐志穹感觉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酒桌之上,陶花媛对徐志穹爱答不理,等酒宴散后,徐志穹钻进了“陶师兄”的卧房,才知道“陶师兄”真的生气了。   “侯爷,你来我这厢作甚,你是做大事的人,身边有的是高人相助,我跟着你,却不是累赘么?”   徐志穹赶紧上前安慰道:“那高人性情古怪,见了美人,便要据为己有,我就这么一个好桃儿,哪能让他抢了去。”   “胡扯,谁信你这话!”   “我说的是真话,再说那位高人形貌也相当俊伟,你若是看上了他,却不要气死我?”   “越说却越离谱,我何时正眼看过别的男子?”   徐志穹哄了片刻,陶花媛好歹平静一些,问道:“那日和你分别后,我回船上给墨迟送信,墨迟没有半句埋怨,平心静气,说要在这里等你,   第二天清晨,我自乘船,前往竹鸢城找你,这一路走下来,却发现一桩怪事。”   “什么怪事?”   “我在江曲县便听说你杀了知府的消息,可等向东走了一百多里,却再也没有关于知府的消息了,等走到竹鸢城附近,只听说粮仓被劫,依然没有打探到知府的消息,   我当时在想,这消息的路径,为何是反的?知府的消息,不是应该先从州府竹鸢城传出来,途径各县后,最后才到江曲县么?”   徐志穹眼角一颤:“这消息,是从江曲县散出去的。”   陶花媛道:“我担心的便是这一点,这消息,很可能就是他散出去的。”   ……   深夜,墨迟站在甲板上喝酒,见山艳前来,且上前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把。   山艳赶紧躲远,低下头道:“殿下,我听说大宣往南各州县,不少地方出了饥荒,若是让徐志穹一路过问下去,却不知要何时才能到万生城?”   “不急,”墨迟喝了口酒,淡然的看着江面,“若是不让他把大宣的事情处置好,到了万生城,他也不会为我大郁效力。”   山艳又道:“徐志穹这人杀心太重,之前在三江口杀了戴宏毅,激怒了群臣,而今又在竹州杀了知府,若是再这样一路杀下去,却不知要招来多少愤恨。”   “是啊,也不知大宣会有多少人恨他。”墨迟神情惬意,在清凉的江风之中,又喝了一杯酒。   ……   徐志穹和陶花媛在船舱中嬉闹,陶花媛突然红着脸道:“闹了这多日,也没见你动一次真格的。”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今夜便动个真格的如何?”   陶花媛脸颊却更红:“这话便是说定了,你可不准戏耍我。”   她是认真的。   她事先准备了热水,沐浴之后,又仔细梳洗了一番。   她穿上一身红衣,精心打扮过后,来到了徐志穹身边。   徐志穹平躺在床上。   陶花媛略微有些慌乱,不敢看他的脸。   她想问一句:“贼小子,我美么?”   可话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陶花媛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   想这些作甚,交给他就是了。   吹熄了蜡烛,陶花媛钻进了徐志穹怀里。   徐志穹一动不动。   “贼小子,不想要么?”   徐志穹还是不动。   “贼小子,莫再装了!”陶花媛有些生气了。   她在徐志穹身上摸索了几下,发现要害之处,没有变化。   平时嬉闹的时候都有变化的,怎么今天就没有变化了?   “贼小子,你到底怎地了?”   陶花媛赶紧点燃灯烛,发现徐志穹满脸是泪,说不出话来。   在五品的修行道路上,他一共需要炼化一万一千一百零一颗功勋。   截至目前,他一共炼化了三千三百颗功勋。   但他少算了一些零头。   这些零头很重要。   因为把这些零头加上,他炼化的功勋超过了三分之一。   在如此紧要的关头。   他进入了下升中的状态,他要升五品中了。   桃儿……   徐志穹哭了,却哭不出声音。   就差了这一点…… 第469章 而今方知万物生   徐志穹在江上飘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到了大宣和郁显国的交界之地,运州。   大宣和郁显有三州交界,靠近西边的涓州和庭州,都在蛊族的掌控之下,只有运州还在郁显皇的掌控范围。   墨迟建议停船:“运侯,你的封地到了,好歹过去看看。”   运侯到了运州,确实应该过去看看,至少应该到他的采邑上去走走。   可徐志穹的状况有些特殊。   他站在甲板上,看着岸上连绵起伏的山势,看着群山之下隐约可见的城池,他真有立刻靠岸的冲动。   忽而一阵江风袭来,徐志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别人帮助的情况下,由下升中。   这也是第一次,他领会到了,什么叫下升中,半条命。   实际上还不止半条命,如果不是有山艳用万物生之术为徐志穹续命,一条命可能都搭进去了。   他晋升的速度太快了,已然超出了身体的极限。   山艳和陶花媛都是道门奇才,可像徐志穹这样,不到两年时间,晋升五品中,这是她们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的。   虚弱的徐志穹回了船舱,拿出六个铜钱,卜了一卦。   阳为吉,阴为凶,只要吉大于凶,徐志穹就决定下船,去封地上转转。   一撒铜钱,一阳五阴。   这个就不好了。   陶花媛摇摇头道:“你这卦占的太草率,还是我帮你算一卦吧。”   “这可不行,既是心诚,一卦则灵,我不能下船。”   徐志穹仔细斟酌一番,也确实不适合下船。   他当前的身体状况如此虚弱,让封地上的官民看到了,还以为运侯命不久矣。   他不下船,墨迟也不勉强,且命船队继续顺流而下,进入了郁显国的地界。   郁显国的景致与大宣大不相同,两国之间似乎有一道天然的界线。   运州多山,山林很是茂盛。   但运州的茂盛在徐志穹的理解范畴之内,郁显国的草木,完全超出了徐志穹的理解。   河岸两旁,林木遮天蔽日,藤蔓交错,仿佛层层壁垒,饶是徐志穹这么好的视力,都看不清丛林之中的景色。   扶着围栏,徐志穹站在甲板之上,神经不断紧绷,幽暗深邃密林,给了他不小的压迫感。   前方枝叶一阵抖动,徐志穹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机。   “有修者!”   “确实是有。”墨迟神情淡然。   “是什么人?”徐志穹很是紧张,对方的修为似乎不低。   “未必是人,”墨迟笑了笑,“也许是山间的野兽。”   “野兽会有这么高的修为?”徐志穹十分惊愕。   墨迟点点头道:“全看真神的卷顾。”   说话间,一道黑影从江中腾跃而出。   徐志穹当即拔出了彪魑刃。   可等看清了那黑影,原来是一条花斑大鱼。   从鱼嘴,到鱼尾,长有九尺,尾鳍摆动,荡起一阵寒风,夹杂着水珠打在徐志穹脸上,打了徐志穹一个趔趄。   陶花媛在身后将徐志穹扶住,怕徐志穹面子上过不去,且假装从身后抱住了徐志穹,仿佛只有恩爱,没有搀扶。   徐志穹也觉得丢脸,可谁让他身子太弱。   墨迟倒是没嘲笑他,看到大鱼的一刻,素来沉稳的墨迟,突然按捺不住兴奋,用郁显语呼喊了起来。   “取网来,取我网来,好久没吃过花斑鲫了!”   几名船工取来一张二十多尺长的渔网,交给了墨迟。   墨迟手执渔网,站在船头,盯着江面等了片刻,又一条花斑大鱼跃出了江面。   这条鱼略微小些,大概有七尺多长,墨迟撒开渔网,迎头将那鱼罩住,大鱼甩头摆尾,一头扎进江中,战船随之一颤,徐志穹又差点摔倒。   墨迟两眼放光,带着船工连拖带拽,折腾了整整一顿饭的功夫,那条大鱼依旧不肯屈服。   墨迟恼火,深吸一口气,由鼻腔之中,发出一声音哑的低吟。   这声音好奇怪,听起来如此刺耳,可徐志穹的内心却觉得越发平静,平静之后便是空灵,空灵之中袭来浓浓倦意,徐志穹差点在原地睡去。   陶花媛布起一道法阵,将声音隔绝在外,徐志穹这才清醒过来。   “朱雀生道八品技,青鸾天音,听到这声音,无论虫蛇鸟兽,哪怕花草树木,都会陷入沉眠。”   其实这声音,徐志穹听过,他在晋升过程中遭遇了不少痛苦,山艳曾用青鸾天音让徐志穹陷入沉眠,以缓解疼痛。   船工们神情平和,并无倦意,他们都有生道修为,对天音免疫。   船只不再摇晃,在天音的作用下,那条大鱼陷入了沉眠。   众人奋力收网,将大鱼捞起,甩在了甲板上。   船工欢呼雀跃,墨迟放声大笑。   相识至今,徐志穹第一次看到了墨迟的真性情。   他这一笑,天音消失,离了水的大鱼立刻清醒过来,在甲板之上奋力腾跃。   山艳在旁,吐出一口火焰。   朱雀生道四品技——金乌之火。   这是世上最猛烈的火焰,可山艳的火候控制的很好,把鱼烤到熟透,还没有半点焦湖。   香气袭来,连虚弱的徐志穹都有了久违的食欲。   撕下一块鱼肉一尝,清爽脆甜,却比徐志穹在京城吃过的上等石首还要美味。   墨迟吃了几口,总觉得少了些滋味:“这花斑鲫不该烧熟,片作鱼脍才最鲜美。”   鱼脍,就是生鱼片。   墨迟非要吃生鱼片,且张开渔网,接着捕鱼。   山艳道:“殿下,莫要耽搁了行程。”   “耽搁了又怎地?晚回两日又怎地?此番非得吃个痛快!”   不多时,又有一条花斑鲫入网,这条鱼却大,长有一丈。   厨娘自后厨赶来,运刀如飞,切出来一片片鱼脍,薄如蝉翼,做出花鸟鱼虫各色形状,码放在餐盘里。   墨迟接连吃了十五盘,甚是畅快。   一众船工和军士当日饱餐一顿,次日天明,墨迟又抓来了十几条三尺多长的青虾。   “这时节,虾小了些,你凑合着吃。”墨迟抱着生虾,大啃大嚼。   山艳在旁道:“运侯,你身子弱,可不能吃生的。”   一名军士从甲板上抱来一只锅盖大小螃蟹:“大宗伯,新抓的!”   墨迟一脸兴奋道:“上料,给我腌上!”   难怪郁显国从来不愁吃。   好一个万物生的国度!   船队在江上又走了十几天,终于靠岸。   到了岸上,踩着踏实的陆地,徐志穹还有些晕眩。   钻进密林,本以为道路会很难走,可徐志穹想错了。   郁显国可不是个原始的国度。   丛林之中,木板铺就的道路四通八达。   徐志穹担心这木头道路不够牢固,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墨迟笑道:“运侯不必担心,这木板上有我大郁的特殊工法,可保百年不腐!”   众人走不多时,前方来了两群美艳的女子,身穿长衫,头戴花环,举着两张宽大的木床,一路唱着徐志穹听不懂的歌谣,走了过来。   墨迟对徐志穹道:“按我大郁惯例,迎宾不用男子,运侯千万不要介意。”   徐志穹诧道:“这有什么介意?”   墨迟看了看“陶师兄”,总觉得这样的男子实在难找。   他转身用郁显语冲着女子们呼喊了两声。   女子们放下了木床,墨迟坐在床上,伸出手对山艳道:“上来!”   山艳连连摇头道:“这怎么行,这不合规矩!”   “管什么规矩,让你来便来!”   “殿下莫要胡闹,我走回去便是。”   墨迟沉下脸道:“你这是轻视我?”   墨迟变脸了,山艳自然不能违忤,缓缓爬上木床,且缩在一角坐着。   墨迟满意一笑,指着另一张木床道:“运侯,请!”   徐志穹也没客气,踉踉跄跄上了木床,伸出一只手,对陶师兄道:“上来!”   陶花媛上了木床,沉着脸,看着徐志穹。   女子们抬起木床,一路唱着歌谣,朝丛林深处走去。   陶花媛看着这般女子,脸色越发阴郁。   “怎地了,什么事情不痛快?”徐志穹问道。   陶花媛一脸嗔怨道:“你天天在这花林粉阵之间,叫我怎么放心的下,只怕来年要生出一群小灯郎!”   徐志穹笑道:“你看紧些就是了,再说我这身子现在也不中用,你也是试过的。”   “贼小子!谁试过了?”陶花媛踢了徐志穹一脚,压低声音道,“我若是不在你身边,却如何看得住你?”   徐志穹诧道:“你要去哪?”   陶花媛低下头道:“且等找个清静地方,我再和你说。” 第470章 郁显国的灵境   女子们走不多时,把两张木床抬进了一座城市——青水城。   若是单独比较规模,这座城市和竹州的州府竹鸢城差不多大。   但若是从架构来看,差别就非常明显了。   青水城不是四方形的格局,是圆形的。   两丈多高城墙是木制的,城中的道路也是木制的。   大宣的建筑多为木制,这一点和青水城相同,但青水城的宅子有一个显着的特点,那就是没有院子,全是屋子。   前屋连着后屋,大屋套着小屋,小一点的民宅就是一座屋子,大一点的宅院屋子连屋子。   城主恪昆亲自出迎,把墨迟和徐志穹接到府邸,从前厅到正堂,接连穿过了几座屋子。   这种建筑格局的最大问题是采光,被重重房屋包围的正堂里,几乎看不到一点阳光。   但正堂里并不昏暗,徐志穹也找不到光源在哪。   徐志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建筑设计成这样?   省了占地面积?   貌似没有省下,城主的宅院占地面积很大,很多屋子看起来只是充当了过道的作用,完全是对建筑材料的浪费。   墨迟在旁解释道:“郁显国的房屋都是如此,少了院子,显得不太敞亮,可这样的房屋适合打仗。   座座相连的房屋,恰似层层套叠的壁垒,哪怕被几倍的敌军包围,这座府邸也能支撑很长时间,   不仅城主的房屋如此,民宅也是如此,在大郁的土地上,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变成战场。”   说到此,墨迟苦笑一声,笑容之中满是无奈。   城主准备了晚宴,因靠近河边,又有广袤的山林,青水城从来不缺食材,山珍河鲜甚是丰富。   一名侍女取来一块鹿肉,淋上一点盐沫和酱汁,喂到了徐志穹嘴边。   徐志穹一口吃下,简单的搭配,却如此鲜美滑嫩。   侍女一口一口喂过来,徐志穹一口一口吃下去,陶花媛在旁边看着,脸颊一下一下抽动。   “徐师弟,没长手么?自己不会吃么?”陶花媛把剔肉的刀子在徐志穹腿上蹭了蹭。   徐志穹端正神色,看着侍女道:“你下去吧!”   侍女听不懂大宣话,只是看到徐志穹表情不对,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城主恪昆会说大宣话,但说的非常吃力:“徐侯爵,是嫌弃这个女人不俊俏么?”   徐志穹看了恪昆一眼,微微笑道:“我不近女色。”   恪昆一怔,看向了墨迟。   墨迟用郁显话和恪昆耳语了几句,恪昆皱了皱眉头,用郁显话道:“殿下,你知道么,除了我,这个家里已经没有男人了!我找不到男人来服侍他。”   墨迟知道其中的内情,他试图把话题岔开:“你不必理会徐侯爵,他自己带了男人,咱们先喝杯酒。”   但这话题似乎岔不开,恪昆的怨气已经积聚了很久。   徐志穹听不懂郁显话,只见城主恪昆的表情越发激动,说话的声调也越来越高,似乎在向墨迟倾诉着某种不满。   墨迟大部分时间沉默不语,偶尔说上两句,从表情来看,也是在劝慰恪昆。   山艳的表情十分复杂,她不想在城主面前失礼,却又掩饰不住脸上的忧虑。   吃过晚膳,恪昆让一群女子献上了歌舞。   郁显的歌舞和大宣有些不通,大宣的乐器以琴瑟笙箫为主,舞姿柔美,曲调委婉。   郁显的乐器以排箫、短笛、皮鼓为主,曲调欢快,舞姿奔放。   徐志穹喜欢赏舞,但他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这位城主的家里,除了他本人,一个男人都没有,就连门口的侍卫都是女子。   赏了一个时辰的歌舞,墨迟表示困倦了,恪昆吩咐侍女送客人歇息。   徐志穹想要一张有窗的屋子,山艳在旁道:“不能让客人睡在有窗户的屋子里,这是对客人的不尊重。”   站在郁显人的角度想想,这也确实符合情理。   有窗的屋子,在宅院的最外层,一旦打仗,肯定最先受到攻击。   徐志穹只能入乡随俗,住进了最里层的屋子。   屋子里比正堂要昏暗的多,全凭两架烛台照明。   六月天气,没窗户还不通风,本以为屋子里会十分闷热,可进了屋子却发现分外凉爽。   徐志穹想起一件事,时才在正堂用膳时,也没觉得闷热。   他发现屋子里有一只红陶花瓶,瓶子里插着一束梅花,那梅花周围一直散发着寒气。   山艳在旁介绍道:“这是我大郁的特产,若是用大宣话来称呼,应该叫做冰种梅,将这梅花放在太阳下晒上一日,能接连两天散发寒气。”   徐志穹碰了碰那梅花,花瓣果真冷如寒冰。   一阵微风从身后吹来,将一股暖湿之气和寒气混在了一起,徐志穹回头再看,发现墙上插着一根碗口粗细的竹子,时才那股微风,是从竹筒里吹出来的。   山艳道:“这是吞风竹,虽说做成了竹筒,可这竹子还活着,每天都要浇水,   竹筒一直连到宅院外面,每隔三五十吸,便要吞进一大口风,吹进屋子里。”   冰种梅、吞风竹,两样东西加在一起,成了一套天然制冷系统。   徐志穹道:“这好东西,理应卖到大宣去,盛夏时节,必然要疯抢。”   山艳笑道:“大郁不缺钱,况且这两样东西离开了大郁水土,连一天都活不过。”   “你说离开大郁的水土是什么意思?这东西在运州也活不成么?”   “只要出了大郁的疆界,一天之内必定枯萎,运侯,早些歇息吧。”   山艳走了,徐志穹正要去找“陶师兄”,墨迟忽然走了进来。   “运侯,初次来我大郁,想必有不少不习惯的地方。”   徐志穹笑道:“就是屋子里黑了些,我本是提灯郎,总在夜里当差,黑些倒也无妨。”   墨迟一回神,命令侍女送进来三只瓦罐。   打开一只瓦罐,暖黄的光线从瓦罐里迸发出来,房间里的烛台仿佛增加了一倍。   打开第二只瓦罐,房间大亮,仿佛点亮了一只白炽灯。   打开第三只瓦罐,房间里亮如白昼。   徐志穹往瓦罐里看了一眼,罐子里好像只有一些半腐烂的枯木。   难道是这些枯木在发光?   不对,不是枯木,是长在枯木上的苔藓。   徐志穹正觉得好奇,墨迟在旁提醒道:“运侯觉得昏暗时,且把罐子打开,待想要歇息时,再把罐子盖上就是。”   墨迟沉吟片刻道:“想必你也看见了,青水城主的府上,一个男子也没有。”   徐志穹点头道:“我正要询问此事,又怕失了礼数。”   墨迟道:“青水城主是我亲信,因为我的缘故,他受了些委屈,家中男丁全被征到了都城,做了人种。   人种,就是不能成婚,专门负责繁衍的男子,他们的后代,追随母亲的家族,和人种的家族没有任何干系。”   徐志穹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让一个男人成为人种,是非常残酷的惩罚。   就像城主恪昆家的男丁,所有的未婚男子,全都在理论上绝后了。   墨迟叹口气道:“运侯,等把你送到都城,按照约定,我也该回大宣做人质,你在大郁,恐怕也要受些委屈,   但你不必担心,遇到事情,且告诉山艳,我在都城还有部下,届时自会帮你。”   说完,墨迟走了。   徐志穹思量了一下当前的处境。   墨迟要走。   桃儿也要走。   我一个人留在郁显国,却连郁显话都不会说。   在这的日子貌似不大好过。   无妨,当初我只身一人来到这个世上,不也熬过来了么?   徐志穹去了陶花媛的房间,看到陶花媛的眼睛略微有些泛红。   “你怎么哭了?是因为时才那侍女喂我吃了两块肉么?这种事情也值得计较?”   “贼小子,谁跟你计较?”陶花媛抽泣一声道,“我时才用法阵跟师尊商量,能不能在这多陪你些时日,师尊就是不答应,   在正堂的时候,那些郁显人说话,咱们一句都听不懂,你现在身子骨又不济,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莫哭!”徐志穹擦了擦桃儿脸上的泪珠,“先告诉我,你到底要去哪?”   陶花媛道:“五天前,咱们还没到运州的时候,我收到了师尊的传音法阵,师尊让我把你送到万生城,然后立刻到城外一座深谷之中,他说那深谷之中是阴阳灵境,受灵气浸染,修为必定大增。”   “阴阳灵境?”徐志穹很是费解,“阴阳道起源于大宣,兴盛于大宣,阴阳灵境,怎会出现在郁显国?”   陶花媛摇头道:“我也不知其中道理。”   徐志穹思量许久,突然问道:“太卜为什么让你护送我来郁显国,当真是为了我的安危么?”   这个问题,陶花媛也思量了很久:“师尊很是欣赏你,但却未必那么在意你。”   那他为什么让桃儿来护送我?   “他是想让你送我来郁显国,还是想让我把你带进郁显国?”   这个问题,也正是陶花媛所担心的:“看眼下这情形,只怕是后者。我对郁显国并不熟悉,让我潜入郁显国,绝非易事,但若是跟着你,却可以名正言顺,直抵都城,然后……”   陶花媛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师尊这些日子,性情变了不少,他不甚在意你,只怕也未必在意我,他让我来郁显国,当真是为了增进修为么?”   徐志穹摇摇头道:“只怕是为了探查些机密,万生城外的深谷,所谓的阴阳灵境,其中定有太卜想要的机密。”   陶花媛道:“我正担心此事,倘若我走漏了身份,却把你给害了,郁显人肯定会把你当作细作。”   “我倒不妨事,他们不敢动我,我也有脱身的办法,可你若落到他们手里该怎么办,”徐志穹捏了捏下巴:“万生城外到底有什么宝贝,什么东西能让他如此动心?”   陶花媛道:“这段日子,总是听他嘴里念叨着住处,他一直说要找个住处。”   “找个住处?”徐志穹越发难以理解太卜的想法,“难道说,他想把阴阳司搬到郁显国?” 第471章 山艳,我要你命!   那所谓的灵境有什么玄机?   太卜到底想从灵境之中得到什么?   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徐志穹都不想让陶花媛冒险。   “桃儿,你若不去,太卜能把你如何?想必他也不会来郁显国找你。”   陶花媛一脸苦涩道:“他说他把这件事情已经记在了铁言簿上,我若食言,他绝不会饶过我。”   铁言簿?   陶花媛远在千里之外,铁言簿能有用处么?   难道是这老东西瞎掰?   不能莽撞。   太卜的心机难以揣度,难说他会用出什么样的手段。   他既是敢让桃儿一个人来,肯定有控制她的方法。   “罢了,这几日让我想想对策,到了万生城再做定夺。”   次日天明,墨迟别过青水城主恪昆,带上徐志穹等人前往万生城。   俊美的女子们抬着木床在府邸门外等候,徐志穹对恪昆道:“劳烦城主给准备两辆马车。”   墨迟诧道:“要马车作甚?”   “此去路远,若是让这群姑娘一路抬过去,我还当真舍不得。”   墨迟费解:“你却怜惜这般女子?”   “如花似玉的姝丽,却问哪个不怜惜?”   出于礼节上的考量,徐志穹昨天让姑娘们抬着他进了青水城。   走一程也就罢了,若是被人一直抬着走,徐志穹并不觉得有多威风,反倒觉得臊得慌。   墨迟无奈,吩咐恪昆备了马车,姑娘们且在马车后随行,一路朝万生城走去。   郁显国并非只有丛林,穿过一片山脉,徐志穹看到了一大片田野,连片的麦浪翻滚,让徐志穹有一种身陷大海的错觉。   在麦田里忙碌的,都是女子,用罪业之童望去,有不少人身上带着修为。   走到黄昏,墨迟吩咐停车,扎营过夜,晚膳时,山艳看着麦浪道:“二季的粮食,该收了。”   徐志穹一愣:“你说这是第二季的粮食?”   墨迟道:“第一季的粮食早在四月就收完了。”   “还有第三季么?”   墨迟笑而不语。   山艳在旁道:“我大郁一年出产四季粮食,一季四月收割,二季六月收割,三季八月收割,四季冬月收割,   腊月歇上一月,正月向火神祭祀,二月开耕,四月便有收成。”   徐志穹听傻了,这一年得出产多少粮食?   “像你们这么耕种,只怕土地也受不了吧?”   山艳道:“土地耕种三年,休整一年,在休整这一年里,有专门的农师养地,一年之后,肥沃如初。”   徐志穹看着一望无际的麦浪,心里忍不住的艳羡。   只有他一个人羡慕么?   显然不是。   蛊族落在了肖松庭的手上,如果他征服了郁显,怒夫教会打造一个让大宣胆寒的帝国。   ……   当晚,徐志穹拿出了铜莲花,试图联络太卜,跟他商量一下陶花媛的事情。   联络了整整两个时辰,太卜没有回音。   阴阳司里,太卜坐在青灯前,静静听着徐志穹在耳畔的呼唤,却始终没给出一句回应。   “太卜,你老睡下了没,有个事情和你商量。”   他知道徐志穹想和他商量什么,但这事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就不商量,免得伤了和气。   坐着马车又走了两天,徐志穹一行,来到了郁显国的皇都,万生城。   万生城的整体架构,和青水城有些相似,也是圆形的城池,但城市的规模要大得多。   城池高五丈,城外有护城河,郁显皇的妹妹,阳环公主亲自出城迎接。   墨迟走下马车,恭恭敬敬向姑姑施礼,两人用郁显话寒暄了许久,徐志穹一句话也听不懂。   墨迟赶紧介绍:“这位便是大宣的运侯,徐志穹。”   阳环公主盯着徐志穹那苍白的脸颊看了片刻,微微笑道:“病恹恹的,做个人种,恐怕都没人采用。”   徐志穹一笑:“看来公主常去采用人种。”   阳环公主脸一沉,剑眉一竖,看着徐志穹道:“你是什么身份,却敢对我无礼?”   徐志穹不卑不亢道:“我是大宣运侯,是你无礼在先。”   阳环一挥手,两名侍卫一左一右走了上来。   这两名侍卫是男的,在郁显国,想看见一回男人,是真不容易。   这两人都只有八品修为,一个公主就用这么低级的侍卫?   徐志穹身体状况好的时候,眨眼之间就能拾掇了他们。   就算状况不好也无妨,陶花媛施展了一道法阵,两名侍卫猝不及防,四条腿绊在一起,双双摔在地上。   阳环公主面色冰冷看着徐志穹:“你是宣国来的人质,还没踏进都城,就敢挑衅我?”   “我是宣国的运侯,”徐志穹又重复一遍,“是你挑衅在先。”   “我真看得起你这份胆色。”阳环公主再一挥手,身后又走出两名女子,这两名女子有五品修为。   时才那两名男子是用来充门面的,在郁显国,男人过于稀少,身边有男侍卫,是身份的象征。   这两个女子可就不好对付了,而阳环公主本身也有六品修为。   不好对付,也得对付。   见面就想给个下马威,徐志穹可不吃这套!   他调动意象之力,活动了腰间的鸳鸯刃,看来今天得舒展一下筋骨。   陶花媛一脸淡然,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双方就要动手,墨迟却跟没事人一样在旁边看着。   这厮还真有心看戏?   他好像丝毫不在意我和这位公主之间的摩擦。   山艳上前,用郁显话劝道:“公主殿下,运侯在宣国的身份很高,我们既然要和宣国结盟,不能伤了他。”   阳环公主看了山艳一眼,目露凶光道:“滚远些!”   山艳还想再说,被墨迟拉到了一旁。   两下剑拔弩张,忽觉头顶一股炽热之气袭来。   陶花媛不淡然了。   周围有高品修者,修为在她之上。   徐志穹示意陶花媛布置法阵,让她先行逃走。   他自己不能逃,否则两国的盟约就完了。   但见一名老者从空中俯冲而下,没冲徐志穹来,也没冲陶花媛来,带着一声浑厚的低吟,直接冲下了山艳。   “孽障,拿命来!”   徐志穹定睛一看,这人他认得。   朱雀宫的前任大宗伯,炎焕。   但见炎焕伸手来抓山艳的头,山艳奋力躲闪,还是被抓中了肩膀,肩膀之上被烧焦了一大片皮肉。   炎焕又发出一声低吟,周围人听了没事,山艳听过之后,呕出一口血来,肩膀上的伤口生出九株麦苗,麦苗生根,不断往山艳的身体里蔓延。   朱雀生道六品技,丹雀九穗。   这一技能本来不是用来战斗的,是用来在贫瘠的土地上耕种的。   无论多么贫瘠的土地,哪怕是块石头,只要用了九穗之技,就能让九株麦苗在这块石头上扎根,并且繁衍下去。   然而到了朱雀三品修为,技法出现了变化,九穗之技可以用在活物身上,成了杀敌的狠辣手段。   徐志穹不明白他们两个有多大的仇,炎焕为什么要痛下杀手。   但山艳自己心里清楚。   她在大宣做细作时,先追随怀王,而后被昭兴帝生擒。   在昭兴帝手下做事时,她在渊州朱雀宫,配合公孙文杀了苍龙殿圣慈长老梁功平。   此举一半是迫于无奈,另一半是来自郁显皇的命令,无论目的如何,她害惨了大宗伯炎焕,最终的一切全都嫁祸在了炎焕身上。   墨迟喊道:“大宗伯,且听我一言,大宗伯,山艳有苦衷……”   炎焕哪里肯听,一想起山艳,他恨的槽牙直痒,今天见了她,岂能饶过她性命。   生死关头,墨迟劝说无果,且一把抱住山艳,挡住炎焕道:“大宗伯,山艳是此举,是奉了父皇之命,你若非要杀,便杀了我吧!”   徐志穹一怔,墨迟的态度让他倍感意外。   难道墨迟和山艳当真有私情?   不对,这事情没这么简单!   炎焕喘息良久。   阳环公主在旁,脸色煞白,不敢作声。   这就是三品修者的实力,倘若他失去了理智,在场没有一个人能阻止他。   “也罢!”炎焕看着山艳道,“我留你几天性命,等你交办完后事,咱们再作了断!”   他收了六品技,在山艳身上种下的麦穗消失不见。   等炎焕平复下来,且转过脸,用大宣官话对徐志穹道:“徐灯郎,久违了。”   两人在望安京见过面,彼此认识,但没什么深交。   徐志穹抱拳道:“大宗伯,你这脾气还是没改。”   “这把年纪,却难改了,”炎焕苦笑一声,转脸看了看阳环公主,对徐志穹道,“时才你与公主殿下,好像有些争执?”   徐志穹笑道:“倒也说不上争执,阳环公主喜欢说笑,非要我去做人种。”   炎焕垂着眼角,神色冰冷的看着徐志穹。   陶花媛汗水直流,做好了搏命的准备。   徐志穹神色平和,且默默回望。   对视良久,炎焕突然笑了出来。   “以前便听说你这人喜欢戏谑,果真名不虚传,我家中有香醪,跟我喝一杯去!”   徐志穹抱拳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阳环公主愣了片刻,她不明白炎焕为什么对徐志穹如此亲切,他应该和徐志穹并不相熟。   她没看错,炎焕确实对徐志穹很亲切。   他和徐志穹的确不算相熟,但他喜欢徐志穹那口正宗的大宣官话。   他在大宣待的太久,他太喜欢这腔调了。 第472章 万生城   万生城非常繁华,木制的街道两旁,酒肆茶坊鳞次栉比,行人往来络绎不绝,丝毫不比大宣的望安京逊色。   徐志穹四下寻觅,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陶花媛在身后拧了徐志穹一把,用传音牌传音道:“贼小子,莫要找了,这地方没有勾栏。”   “你怎知没有?”   “这一路连个男人都看不见,在这开勾栏,怎会有生意?”   “那却未必,女人就不能逛勾栏么?女子哪一点不如男人!”   陶花媛无话可说。   炎焕着一身便服,万生城里还真就没有人认得出他。   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徐志穹和陶花媛身上,这两个年轻男子引来了不少注视,尤其是“陶师兄”,这等俊美的模样,女子的目光落在身上再也挪不开,有胆子大还想上去摸一下,差点把桃儿惹恼了。   等到了炎焕的府邸,徐志穹一脸惊讶,炎焕的宅邸有院子!   来了郁显国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院子的宅子。   推门进了前院,过了垂花门再到正院,这座宅邸的构造,和大宣常见的宅院如出一辙。   “冰种梅也好,吞风竹也罢,不管用多少手段,还是不如这一间院子,”炎焕叹道,“有了这院子,宅子敞亮,心里也敞亮。”   进了正堂,炎焕命人准备了几道小菜,熏鸡、羊头、鱼羹、炉鸭,都是大宣的菜品。   倒上三杯香醪,炎焕品上一口,一脸惬意道:“还是这滋味醇美。”   徐志穹道:“我看街边有不少酒肆,就没有合你心意的?”   炎焕摇摇头道:“大郁粮食多,果子多,酒也多,许是我这人老,嘴刁了,还是最喜欢喝这一口大宣的香醪,今后你还得在万生城常住,惦记上这口酒了,便来我这里吃一杯。”   “常住……”徐志穹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炎焕笑道:“怎地了,这才几日便思乡了?”   徐志穹摇头道:“倒不是思乡,只是怕贵邦容不下我。”   炎焕明白徐志穹的意思:“到底是年轻,血气刚猛了些,刚到万生城,就和阳环公主剑拔弩张,她是皇室,还是皇帝手下的能臣,你却不能让着她些?”   徐志穹笑道:“大宗伯,你在大宣做了几十年的使臣,有些场面你肯定见过,今日我若是让了那位公主,日后在万生城,还能活的像个人么?”   炎焕明白徐志穹的意思。   身在异乡,最不能忍的就是下马威!   “难呐!”炎焕慨叹一声,又喝了一杯。   徐志穹道:“有件事,晚辈一直想问,你和山艳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   炎焕苦笑一声道:“此事一言难尽,却又关乎我大郁的机密,却叫我如何说给你?”   “不说也罢,晚辈还有一事好奇,山艳刚到城下,大宗伯怎就知晓了,莫非事先卜算过?”   炎焕摇头笑道:“我又不懂阴阳术,哪懂什么卜算?是皇子墨迟事先知会了我一声。”   “墨迟告诉你山艳快来了?他却盼着山艳死么?”   炎焕抿了一口酒,笑而不语。   徐志穹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有他护着,大宗伯杀不了山艳,有你护着,阳环公主也伤不了我。”   时才在城下那一幕,炎焕或许针对山艳满心愤恨,但他却和墨迟唱了一出双黄戏。   他这一闹,却让阳环公主闹不起来,这才徐志穹平安进城。   “可晚辈还是不明白,既是要与大宣诚心结盟,阳环公主为何又要为难于我?”   炎焕斟酌着语言道:“与大宣诚意结盟的,是皇子墨迟,阳环公主对大宣并无善意,这也不能怪她,这些年来,大宣对我大郁,欺侮过多了。”   “大宣已经换了皇帝。”   “我知太子继位了,”炎焕叹道,“但换了皇帝,却未必换得了这心意。”   跟他解释一番?   且说现在的皇帝对你们真心的好?   说这些都没用,徐志穹直接问道:“大郁皇帝是何心思?”   炎焕苦笑道:“皇帝的心思,我却不知,我不是聪明人,实在揣摩不透,许是等你见了皇帝,或许能看得明白。”   两人边喝边聊,转眼过了一个时辰,墨迟叫人来请徐志穹去侯爵府,徐志穹一怔:“哪位侯爵的府邸?”   炎焕笑道:“这是墨迟亲自为你准备的府邸,快去看看吧,今后有什么难处,且跟我说就是。”   徐志穹抱拳称谢,炎焕又叮嘱一句:“平时千万多加小心,宅邸之中多留守卫,你这位师兄修为很高,有他在你身边,应该出不了闪失。”   一听这话,陶花媛的心又悬了起来。   炎焕是个爽直的人,他的意思是,徐志穹在万生城随时可能面对生命危险。   有个四品在身边护着,貌似只能勉强保全,可陶花媛就要走了。   徐志穹摸了摸陶花媛的手,示意别在外人面前,把心事流露出来。   待别过炎焕,徐志穹带着桃儿上了马车,马车布帘刚放下,陶花媛眼泪落下来了。   她用穿音牌传音:“贼小子,我不走,哪里也不去,就在身边守着你。”   徐志穹捏捏陶花媛的脸蛋:“却不怕太卜不饶你?”   怎会不怕?   陶花媛这一生最怕的就是太卜,只要提起太卜,陶花媛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可徐志穹当前的处境大不妙,他身子骨不济,对面还一堆虎狼之人,陶花媛若不在身边,只怕徐志穹连三五日都撑不过。   徐志穹倒是看得开,只叮嘱陶花媛一句:“先去新家看看,你要走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徐志穹到了侯爵府,墨迟为他准备的府邸,很有郁显风格,没有院子,全是房屋套叠。   他想让徐志穹慢慢忘掉大宣的一切。   府邸极为华丽,正门之后,是高达一丈五的门厅,门厅两旁各有十几间门房,这是给婢仆住的地方,过了门厅是画廊。   郁人爱画,和宣人酷爱的水墨丹青不同,郁显的画技更偏重油彩,画风更注重写实,画廊之中的画面,描述的是郁人对朱雀真神的祭礼,画廊左右,各有十余间房屋,房屋的陈设各分不同档次,是用来接待宾客的客房。   画廊之后,是正厅。   徐志穹坐在正厅中央,大致看了看尺寸。   如果他有兴致,可以在正厅里办一场篮球赛。   四面八方,有数百根吞风竹向正厅送风,吞风竹的出口放着冰种梅,冰种梅的周围布置着会发光的苔藓罐子,郁显人称之为夜明坪。   一套装备布置下来,整个正厅清凉干爽,亮如白昼。   陶花媛在正厅里转了一圈,忍不住一阵慨叹,用传音牌向徐志穹传音:“皇宫里的福宁殿,却也比不上这里。”   徐志穹回应道:“既是这么好,留在此地给我做个皇后如何?”   陶花媛不敢回应。   她舍不得贼小子,也当真不想走。   可她实在害怕太卜。   墨迟在旁招呼道:“运侯,两旁还有偏厅,且去看看?”   徐志穹摇头道:“要是每个地方都走遍,却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偏厅不看了,去看看卧房吧。”   墨迟笑道:“那却远了,正厅之后是餐厅,餐厅过后是花廊,花廊过后是书廊,书廊过后才是卧房,卧房分前后三行,第一行是独居卧房,共一十六间,后两行为内卷所住,共三十六间,   卧房之后,还有两行浴房,共一十二间,浴房之后,有三十间仓室,仓室之后,还有五间马厩……”   徐志穹揉了揉额头:“这么大一间宅邸,有多少人替我打理?”   “共有侍女一百三十六人。”   徐志穹愕然道:“这么多侍女?”   墨迟神情略显尴尬。   他以为徐志穹厌恶侍女。   “男侍,也是有的,但只有五人而已,墨迟已竭尽所能,运侯千万不要怪罪。”   说完,墨迟击掌两声,从偏厅之中走出来五名男子。   这五名男子,身长皆在八尺上下,体态修长且匀称,皮肉细腻白皙,线条不见棱角,不显壮硕,也不显单薄,如脂玉凋刻而成,不见半分赘余。   再看那长相,五名男子皆略施脂粉,然艳丽之间,不失天生之俊美。   陶花媛费解的看着这些男子,又费解的看了看墨迟,不知他是何用意。   墨迟心下一笑:   陶师兄,你嫉妒了?却把醋意都写在了脸上!   徐志穹很是满意。   闲聊之时,他听大宗伯炎焕说过,在大郁,男侍,是脸面和身份的象征。   徐志穹并不虚荣,但在郁显国,他必须把脸面撑起来!   他抱拳施礼道:“知我者,莫如殿下,此番厚意,徐某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运侯不必言重。”墨迟心中甚是得意,想留住人才,就得投其所好!   墨迟又带着徐志穹在府邸里走了走,随即抱拳告辞:“明日还要面见圣上,运侯早些歇息。”   话音落地,几名男侍服侍徐志穹去卧房。   陶花媛看着那五名男侍,步履轻盈,举止温婉,侍奉之间,却比侍女还要细腻。   她又看了看墨迟,只觉更加费解。   墨迟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但见新人笑,谁听旧人哭?   陶师兄,你且自己哭去吧,徐志穹的心思已经不在你身上了。   墨迟得意而去。   徐志穹让几名男侍先去歇息,独自把陶花媛带到卧房之中。   陶花媛低下头道:“贼小子,我这就要走了,你可千万小心些。”   徐志穹皱眉道:“一夜都留不得?”   陶花媛摇摇头:“若是依着我的心意,我愿陪你在这住一辈子,可师尊在城外给我定下了住处,却在耳畔一直催我出城。”   太卜法力见长啊!   千里之外的行踪居然掌握的这么清楚。   “也罢,等入夜之后,你用法阵直接到城外,千万别走漏了行踪,我担心郁人会尾随于你。”   陶花媛道:“莫要担心我,我只怕你着了他们算计。”   徐志穹道:“我担心的就是你,阳环公主见过你修为,肯定会对你多加留意,太卜还让你前往灵境,那地方很可能是郁显国的秘境,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桃儿,我知你害怕太卜,但这件事,你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话,但凡遇到危险,立刻用法阵回到这座府邸,再用桃花瓣告知我,   如果找到那处灵境,不要贸然前往,也用桃花瓣告知我,我随你一并去,龙潭虎穴,咱们一并闯就是了!”   陶花媛眼含泪珠,把头埋在徐志穹怀里,更觉不舍:“我却怕那公主这几日间就要对你下手。”   “只怕不是这几日,我想她今夜就要对我下手,她不想让郁显和大宣结盟,自然不想让我见到郁显皇,所以她今夜必然派人来杀我。”   陶花媛点头道:“我也担心此事,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出城吧!”   “我不能走,若是走了,盟约就毁了,你且借我一件东西,我先还她个下马威。”   徐志穹对陶花媛耳语几句。   陶花媛听过之后,耸耸眉毛:“这倒是个好办法。” 第473章 阳环公主,你也太看轻我了   阳环宫里,阳环公主坐在书斋之内,默默喝着一杯新酿的红禽酒。   鲜红的嘴唇被如血的酒水打湿,在白皙的脸颊映衬下,更显娇媚和冷艳。   大典客居良在旁连声嗟叹:“说好不能让宣国人质进城,殿下怎就没拦住他?”   阳环公主抬起头一笑:“说好的事情多了,你又做到了几件?炎焕突然到了城外,你之前怎么没把消息告诉我?”   “炎焕之事,我委实不知……”   “炎焕的事情你不知?那个叫徐志穹的宣人身边,有一个阴阳高手,你知是不知?”   “我只听说徐志穹身边带了个男宠,委实不知这人有修为……”   阳环公主笑道:“你什么也不知!却还做什么大典客?”   大典客,是郁显国负责外交的最高官员,关于徐志穹的所有消息,全都由大典客居良搜集,然后提供给阳环公主。   “殿下,且先不要理会那阴阳修者,先想想明日朝堂之上该如何应对,我怕皇帝改了心意,却让我等一番苦心白白枉费。”   “明日如何应对?像你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应对?”阳环公主摇了摇头,让侍女又添了一杯酒,“明日无须应对,那宣人上不了朝堂。”   居良压低声音道:“殿下今夜便要杀掉那宣人?”   “今夜不杀他,却要留到何时?等皇兄见了他,却还杀得掉么?”   “殿下既是下了决心,我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阳环公主看了看居良,眼神之中充满厌恶。   她不厌恶蠢人,但很厌恶蠢而不自知的人。   “大典客,你先别说助我,先说你那些消息来的是否真切?你说徐志穹有杀道七品的修为,此事当真么?”   居良回答道:“在宣国京城的几名探子送来消息,都说那人有七品杀道修为,我也派人打探过,他是宣国掌灯衙门的千户,按理说,得有五品修为才能做千户,可他和皇帝的关系要好……”   “不必说那么多!”阳环公主打断了居良,“你只说他到底是几品修为?”   居良接着说道:“有人说他去年只有九品修为,而今至多八品,有人说他是杀道奇才,而今有了六品修为,还有人说……”   阳环公主再用一阵笑声打断了大典客:“炎焕曾叫你丘猿典客,丘猿你应该知道吧,就是兰丘那里特有的猿猴,每天就喜欢扯着吉尔到处跑!   炎焕真是没冤枉了你,大典客,你除了会扯吉尔,还会做点什么?你这么大把年纪了,那条吉尔还禁得起这么扯么?”   居良红着脸道:“公主,那徐志穹真的是杀道修者!”   阳环公主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你见过他模样么?他体魄极其虚弱,怎么看,也不像个杀道修者。”   居良抬起头道:“殿下,宣国的掌灯衙门里都是杀道。”   阳环嗤笑一声道:“且让你少扯两句,你却没羞没臊扯个没完,连我都知晓,宣国掌灯衙门之中有墨家和阴阳修者。”   “可他们都做不了千户,历任掌灯衙门千户都是杀道修者,至于那个宣人为何体弱,我倒是听过一些传闻,他的修为出现了变化。”   阳环的表情稍微严肃了一些,居良总算提供了一点有用的信息:“你是说晋升?”   居良点点头道:“我听说他在路上,险些因晋升而死,全靠山艳为他续命。”   阳环沉思片刻道:“若真是晋升,倒也说得通,既如此,也不必在意他,只要杀了他身边的阴阳修者,他就必死无疑,可阴阳修者,却是不好对付。”   郁显国几乎没有阴阳修者,在郁显各道门之中,也几乎找不到克制阴阳道的手段。   居良道:“殿下,未必要杀了那阴阳修者,只要将他缠住,将徐志穹杀了便是。”   阳环轻叹一声道:“想缠住阴阳修者,也没那么容易,除非修为远在他之上,否则想近他身都非易事。”   居良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公主,我有一位部下,无惧阴阳之术。”   阳环诧道:“你的部下?”   居良点点头到:“只要殿下若是信得过我,今夜让他动手,势必马到功成。”   阳环喝了口酒道:“你这话说在了要害上!我是不可能信得过你的!”   居良张着嘴,半响才闭上:“公主,我是真心想帮你!”   阳环思索了片刻,点点头道:“叫那人过来,我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居良与侍从耳语几句,侍从不多时便把那名部下带了过来。   那人看着是名五十多岁的男子,阳环打量一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名唤万秋生。”   一听这名字,阳环皱起了眉头:“你是宣人?”   万秋生点了点头。   阳环转脸问居良:“你为何带个宣人过来?”   居良连忙解释道:“这名宣人对我大郁忠心耿耿,殿下不必担心。”   “怎就知他忠心?”   居良不知该怎说,万秋生俯身施礼道:“万某在宣国本有官身,舍却高官厚禄,不远千里投奔大郁,此番赤诚,天地可鉴。”   阳环问道:“你在宣国是何官职?”   “万某原为武彻书院院长,因受奸佞之辈打压,改任闲职。”   “既是有官身,为何要投奔要投奔大郁?”   “万某苦学一身修为,委实不愿碌碌此生。”   “你是何道门,修为几品?”   “儒家,五品。”   “五品修为?”阳环重新审视着万秋生,眼神之中,依然满是疑虑。   儒家的确克制阴阳,这点阳环也知晓。   但儒家八九品的低品修者众多,六七品的中品修者很少,五品修者已经位列高品,在大宣都很罕见。   万秋生再度施礼道:“殿下不必生疑,万某今夜便取来徐志穹的头颅,献予殿下。”   “你认得徐志穹么?”   “岂止认得,正因这宵小之徒在宣国作威作福,万某不堪受辱,才负气而去!”   阳环还是信不过他,且命人叫来了一名侍女。   “这是我部下荧珠,让她随你一并前往,也好有个帮衬。”   看到对方是名女子,万秋生的脸上多少有些鄙夷。   转而想到阳环公主也是女子,万秋生赶紧施礼道:“愿听殿下吩咐。”   ……   入夜,徐志穹和“陶师兄”饱餐一顿,且在偌大的府邸之中闲逛。   徐志穹和“陶师兄”走到哪里,五名男侍在身后便跟到哪里,让徐志穹觉得自己特有面子。   逛了一个多时辰,整个府邸走了个大概,“陶师兄”深情看着徐志穹,满是不舍。   徐志穹抱起“陶师兄”,双双进了卧房。   五名男侍在身后跟随,走进大门,过了前厅,进了里屋,跟着两人一并来到了床边。   徐志穹看着那五名男子道:“你们来这作甚?”   一名男侍面带红晕,用生涩的宣话回答道:“我们在这里,侍奉运侯。”   “你们在这里侍奉我?”徐志穹很是费解的看着这五名男子,“陶师兄”也在一旁呆呆看着。   这算是个很有面子的事情么?   “你们在这里怎么侍奉我?是在后边推,还是在边上喊!”   五名男子面带羞涩,默而不语。   徐志穹摆摆手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这事我一个人就行。”   男侍们面面相觑,徐志穹皱眉道:“让你们出去,却听不见么?”   五名男侍赶紧告退,最后离去的一名男侍悄悄关上房门,胸前一朵兰花,掉落在了门边。   徐志穹耳朵一颤,听到了兰花落地的声音。   ……   丑时,荧珠带着万秋生来到了侯爵府墙外,绕着外墙走了两圈,看到南墙之上插着一朵兰花。   她摘下了兰花,顺着墙壁敏捷的爬上了高窗。   万秋生一愣,这女子好身手。   荧珠轻松将高窗上的窗灵一根根拧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且看她力气,万秋生觉得自己尚且不及,本以为她是生道修者,以此看来,她应该修的是杀道,而且修为超过了七品。   荧珠越过窗子,带着万秋生悄无声息进了府邸,南墙之内是马厩,穿过马厩是两排仓房。   过了仓房是浴房,过了浴房,两人才走到卧房。   万秋生心下慨叹,这侯爵府又大又繁复,郁人的房子没有院子,若不是荧珠一并来此,非得迷了路不可。   卧房共有三排,万秋生不知徐志穹在哪间卧房之中,荧珠没有逐一眼看,且在走廊里迅速穿梭,很快便在第二行卧房门前,找到了一株兰花。   她指了指卧房的门口,示意徐志穹就在里面。   待推开房门一看,徐志穹果真和“陶师兄”熟睡在床上。   万秋生径直走进门里,荧珠让他留意房里的法阵。   万秋生不以为意,刚走两步,阴阳二气突然涌起,缠住了万秋生的膝盖。   荧珠怒视万秋生,责怪他过于莽撞。   万秋生一笑,用无邪之技轻松破解法阵,继续走向床帏。   荧珠颇为惊讶,赶紧跟到万秋生身后,一路之上,所有法阵全被万秋生轻松化解。   徐志穹听到了动静,猛然坐了起来,身边的“陶师兄”也随之起身。   万秋生用浩然正气压制二人,转身对荧珠道:“杀之!”   就这么简单?   这人完全不怕阴阳术!   荧珠没有耽搁,拔出短刀砍向徐志穹。   徐志穹闪避不及,被她砍断手臂,万秋生拔出长剑,一剑刺穿了徐志穹咽喉。   他果真是在晋升。   见徐志穹毫无反抗之力,万秋生顺势斩下了徐志穹的头颅。   徐志穹身边那位“陶师兄”试图要施展阴阳术,万秋生将徐志穹的首级交给了荧珠,沉声道:“走!”   荧珠提着头颅迅速离开了房间,万秋生随之离去。   “陶师兄”没有追击,这却让万秋生有些意外。   不说这人有五品修为么?看来阳环公主判断有误。   两人沿着长廊一路疾行,经过一间卧房时,一道寒光闪现,一把短刀从门缝钻出,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刺向了荧珠的眉心。   荧珠艰难闪避,但万秋生没能闪过,鸳鸯刃在他肩膀上开了一道口子。   两人大惊,正要逃走,忽听走廊之中传来一声低吟。   “无赦!”   话音落地,万秋生肩头开裂,鲜血喷涌。   “无赦!”   伤口迅速蔓延,万秋生肩胛骨断裂。   “无赦!”   荧珠提着“徐志穹”的人头,还在奋力奔逃,万秋生不能逃了。   从肩胛,到肋骨,万秋生胸腔裂开,露出了内脏。   徐志穹现身于背后,一刀砍下了万秋生的脑袋。   拎起人头看了片刻,徐志穹发现自己认得此人。   这不是万院长么?   他怎么到了郁显国?   徐志穹没去追赶荧珠,他从袖子里掏出悬囊竹,轻轻叩打了一下。   荧珠手里还提着徐志穹的人头。   人头突然睁开了眼睛,朝着荧珠身上喷出了一口毒液。   荧珠身子突然麻软,倒在了地上。   凭着强悍的体魄,荧珠几番挣扎,勉强站了起来,却见徐志穹已经来到近前,按住她的头顶,吸干了她的气机。   就凭这两人,就想杀了我?   阳环公主,你也太看轻我了! 第474章 阳环公主,你好心机   徐志穹轻松解决了两名刺客。   白天时,他要向陶花媛借一样东西,借来的就是她的血肉傀儡。   时才睡在卧房里的是徐志穹的傀儡和陶花媛的傀儡,徐志穹躲在另外一间卧房,用三针之技操控着这两具傀儡。   侯爵府的复杂结构,让徐志穹占了不小便宜,就连府邸中的侍女都不知道徐志穹当晚睡在何处。   而这两名刺客过于相信内应传达的消息,以为徐志穹和“陶师兄”进了卧室,就会一直睡在这间卧室里。   他们以为轻松杀了徐志穹,实际只是砍了傀儡的脑袋,触发了徐志穹的五品技,罚恶无赦。   万秋生中了徐志穹的罚恶无赦,当场毙命。   傀儡的头颅里藏着童青秋配置的毒药,徐志穹破开悬囊,释放毒药,荧珠中毒,被徐志穹生擒。   看着万秋生的尸体,徐志穹摇了摇头。   徐志穹料到阳环公主会派人行刺,但没想到会派这么个不中用的人。   儒家五品,在修为上似乎和徐志穹相当,但此人在谋略、应变、胆识、作战经验上都看不过去。   万秋生,浩然书院曾经的院长,经历了浩然书院难以抹杀屈辱。   当初,图奴王子安洛枫来大宣望安京胡作非为,而后又突发奇想,要到浩然书院求学。   浩然书院院长左楚贤不惧昭兴帝的逼迫,当即拒绝,并且辞官不做。   在浩然书院多年无出头之日的万秋生终于迎来了机会,乘势当上了院长。   然而就在他当上院长当天,浩然书院迎来了最耻辱的一天,安洛枫提出要女弟子伴读,万秋生不敢拒绝,导致几十名女弟子,受到了安洛枫及其部下的侮辱。   事后,万秋生不敢和图奴人动手,只能带上弟子们去皇宫理论,连皇帝都没见到,就被陈顺才驱逐了,自此在书院留下一片骂名。   而后徐志穹杀了安洛枫及一众图奴,左楚贤当时与林天正等人前去助战,万秋生躲在书院,闭门不出,骂名一浪高过一浪。   而后左楚贤南征,万秋生继续担任院长之职,骂名仍未止息,好在万秋生皮厚,骂声多了,也就听不见了。   可没想到,南征刚刚结束,昭兴帝随之退位。   接下来,就不是挨骂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长乐帝继位之后,立即将其罢免。   他自己所谓主动辞官,做了闲职之类云云纯属扯淡,长乐帝不仅把他贬为庶人,甚至想让他下狱。   可这厮到底怎么来的郁显国?   徐志穹先把万秋生的尸体放在一边,把荧珠捆好,带了过来。   这名女子是个杀道六品。   做为刺客而言,杀道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六品的级别低了些。   阳环公主身边不是有五品么?   郁显国大多修行朱雀生道,那两名五品侍女应该也是升到修者。   生道修者虽说不如杀道擅长战斗,但五品修为的天然优势还是有的。   徐志穹问荧珠:“你叫什么名字?”   荧珠扭过脸去,拒绝回答。   徐志穹带上了一副手套,来到了荧珠面前。   看得出来,这是要用刑了,荧珠表情还算刚强,但额角汗水直流,身体也忍不住颤抖。   他带手套做什么?   是怕沾上血,还是怕沾上别的东西?   他要从哪动手?   徐志穹没对她动手。   他拿出了一个布袋,小心翼翼舀出了一勺药粉,洒在了荧珠的身上。   “你,你要做什么?你这是要做……”荧珠会说宣话,虽说口音很重,但这几句话,已经传递出了她的恐惧。   她不是个成熟的刺客,否则面对拷问的时候,不应该慌乱成这副模样。   徐志穹坐在椅子上静静观察,洒在荧珠身上的药粉,借着汗水迅速融化,顺着脖子很快流进了衣领。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荧珠的眼睛出现了血丝,表情开始扭曲,身体开始蠕动。   她很痒,但手脚被捆住了,挠不到。   这是童青秋改良过后的痒药,见效速度非常快。   又过了半盏茶,荧珠干脆躺在地上蹭痒痒,身上的气机被徐志穹吸干了,却又使不出力气,过不多时,荧珠的眼泪下来了。   又过了片刻,荧珠突然抬起头道:“你想问我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荧珠。”   “谁派你来杀我?”   “阳环公主。”   她招供了。   就凭这一举动,徐志穹就可以对她的身份做出大致判断。   这名刺客不是阳环公主的亲信,阳环对她的信任度和她对阳环的忠诚度,都是有限的。   徐志穹提起万秋生的人头:“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万秋生,是个宣人。”   “他什么时候投奔的阳环公主?”   荧珠的身体在地上扭成一团:“你至少得让我挠挠痒痒,否则我不回答你的问题!”   徐志穹一笑,命人把五名男侍找来,让他们从浴房里搬了个浴桶进来。   待打了满满一桶清水,徐志穹解开了荧珠的绑绳。   荧珠的双手得了自由,开始在身上奋力的挠,很快便挠出了血。   徐志穹道:“挠脱一层皮也没用,去浴桶里泡着吧。”   荧珠顾不上害羞,脱剥了衣衫,跳了进去。   泡进了桶里,荧珠稍微平复了一些。   徐志穹看着那五名男侍,逐一看着他们的表情。   有一名男侍的眼神,不时偷看荧珠一眼。   怎地了,没看过女人么?   这名男侍叫力庸,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卧室的男侍,也是他把兰花留在了卧室的门口。   这个人,是阳环公主派来的内应。   他没有修为,只是个普通的俊美男子。   他现在很急,恨不得能找个机会立刻杀掉荧珠。   从他的表现来看,绝不是个有经验的细作。   徐志穹看着荧珠道:“现在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万秋生什么时候投靠的阳环公主?”   荧珠摇头道:“他不是阳环公主的人,他是大典客的人,白天被带来的。”   “大典客是什么人?”   “大典客叫居良,很大的官,郁显最大的官之一,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也说不清。”   徐志穹耸耸眉毛,他还得找时间学习一下郁显的官制。   “阳环公主为什么要杀我?”   “不知,我被叫去的时候,公主只是吩咐我和这人一起动手。”   事先都没给她一点准备的时间?   “你跟了阳环公主多少年?”   “上个月,她找到我,给我一份差事,每年五百两银子。”   “跟着她之前,你以何谋生?”   “我跟宣国的师父学的杀道,学到了八品,便去了军队,跟着打仗,给多少银子,出多少力。”   作为刺客,荧珠鲁莽了些,但杀人的手段倒也干净利落。   原来她是佣兵出身。   徐志穹又问了一些关于阳环公主的事情,荧珠一概不知。   徐志穹问了今晚最后一个问题:“这府邸之中,谁是你的内应?”   荧珠摇头道:“我不知谁是内应。”   “当真么?”徐志穹眼角一垂。   “我当真不知,我只知道跟着兰花走,那兰花有特殊的香气。”   徐志穹看了男侍力庸一眼:“她说她是跟着兰花来的。”   力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用宣语吃力的说道:“侯,爷,是公主派人,让我在你门前放兰花的,她说你,最喜欢,兰花,我不知道,她要害你,我,我真的不知道。”   徐志穹微笑的看着力庸:“你是阳环公主的部下?”   “我,我是,她的,男侍,后来,大宗正要征男侍,公主让我去了,大宗正把我送到侯爵府,让我跟着侯爷,但公主昨天黄昏派人来找我,让我在你门前放一朵兰花。”   说话间,力庸哭的泣不成声。   荧珠,二流刺客。   万秋生,废物点心。   力庸,业余细作。   阳环公主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找一群不靠谱的人来对付我。   她得有多看不起我?   思量片刻,徐志穹突然笑了。   他想错了。   阳环公主很看得起他。   她为这场刺杀做了万全的准备。   徐志穹做了一道阴阳法阵,把荧珠和力庸困住,吩咐侍女把万秋生的尸体处理掉,把他的首级和罪业收了起来。   ……   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墨迟派来马车来接徐志穹。   到了马车之上,墨迟笑道:“昨夜如何?那五名男侍可还中意?”   “中意,甚是中意,”徐志穹笑道,“他们当中一人,是阳环公主的部下,还专门给刺客留了记号。”   墨迟一惊:“你说什么刺客?”   徐志穹道:“昨夜,阳环公主派来了两名刺客来杀我,没杀成,刺客一死一伤,如今都在我府邸里。”   墨迟怒道:“人在哪,把那个活的带到皇宫去!死的也一并带去!还有那个男侍!都带去!”   墨迟正要下车,徐志穹扯住墨迟道:“殿下,不必恼火,这些人不必带去,带去了也没有用处。”   “凭什么没用?”   “因为阳环公主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不可能认账。”   “人证在咱们手上,她凭什么不认?”   徐志穹道:“昨夜的两个刺客,一个是杀道修者,一个是儒家修者。”   墨迟一怔:“据我所知,阳环公主手下的高品,都是生道修者,而儒道在大郁十分罕见。”   “所以说,阳环公主不会认账,”徐志穹接着说道,“这两个刺客,一个上月还在做佣兵,另一个根本就不是阳环公主的人,   一个是跟宣人学的杀道,另一个原本就是宣人,   还剩下一个男侍,这个男侍还是你找给我的!   你且听听他们的身份,这三个人几乎和阳环公主扯不上半点干系,他们的证言会有人相信么?你觉得阳环公主凭什么认账?你把他们带到朝堂上去,不是自取其辱么?” 第475章 我这人,心地是好的   徐志穹乘着马车,和墨迟一起去了皇宫。   路上,墨迟再三叮嘱:“我兄长枷刚打了胜仗归来,这人跋扈惯了,许是要说几句难听的话,你千万不要招惹他。”   “打了胜仗?”   墨迟叹道:“算是胜仗吧,四月时,一季粮熟,那帮蛊种来抢粮食,枷刚率军两万,前去迎敌,打了一个多月,把蛊种打退了。”   “能打胜仗,足见你兄长确实有些本事。”   墨迟摇头道:“他不用上战场,且坐在营帐里,抱着姑娘,喝着酒,等着消息就是,   况且这场胜仗,却也不太好说,他带去的两万大军,只剩下了七千多人。”   “折军过半,却还没引发溃败,还能打胜仗?”徐志穹对此深表怀疑。   墨迟道:“那是因为有梵霄国在西边牵制,梵霄国如果对蛊族出兵,蛊族势必撤退。”   “也就是说皇长子这次运气好。”   “也不全是运气,且先看看咱们今天的运气如何,我再叮嘱你一句,无论枷刚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你千万别和他计较。”   出格的事情?   到底能有多出格?   说话间,马车到了玉华门外,也就是郁显皇宫的正门。   两人下车,进了皇宫。   偌大的皇宫,却和郁显国所有的建筑一样,没有院子。   徐志穹跟着墨迟,穿过五道前殿,四条长廊,终于来到了皇宫正殿。   郁显皇端坐皇座之上,左右两边,位列群臣。   阳环公主也在其中,看着徐志穹,微微笑道:“运侯,昨夜睡得可好?”   徐志穹点点头道:“睡得甚好。”   阳环公主又道:“府上那几位男侍伺候的可好?”   男侍?   她问这个作甚?   徐志穹笑道:“那几位男侍歇息的早,有位叫荧珠的姑娘,伺候的倒是周全。”   阳环公主一愣:“荧珠?这却巧了,我家中有个丫头也叫荧珠。”   她在挑衅,她在等着徐志穹兴师问罪。   她相信徐志穹一定会翻脸,到时候她会借题发挥,要了徐志穹的命。   徐志穹故作惊讶:“这却巧了,叫荧珠的姑娘想必都是美人,改日劳烦公主引荐一番。”   阳环掩口而笑:“运侯好花心,一个荧珠却还不够?”   “似那般绝色佳人,多来几个又何妨?”   阳环笑意犹在,却没再说话。   她心里很是诧异,没想到徐志穹竟对昨晚的事情只字不提。   徐志穹在朝堂之上环视一周,看了看臣子们,又看了看郁显皇。   这朝堂氛围不错。   皇帝还没说话,公主却可以随意与人攀谈。   照这个架势,今天很可能要遭到大臣们的围攻。   徐志穹懒得和他们打嘴仗,大臣们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   “运侯,初次来我大郁,想必甚是思念故土。”郁显皇终于开口了。   徐志穹施礼道:“思乡之情在所难免,然贵邦盛情相待,足见两国盟好之诚意。”   话音落地,大典客居良突然放声大笑。   墨迟皱眉道:“大典客何故发笑?”   居良笑罢,长叹一声:“好一句两国盟好,但为这一句盟好,可知我大郁受了多少诓骗?粮食、钱财自不必说,就连我大郁送去大好儿郎,都被你宣国皇帝赶了回来,   你宣人却把便宜占尽,我大郁儿郎灰头土脸,狼狈还乡,稍有迟滞,性命难保,却问这两国之盟,好在何处?”   墨迟道:“大宣新君已经继位,与我大郁诚意修好,大典客何必重提旧事。”   居良道:“旧事不提,且说这新事,墨迟殿下,你答许给宣国一千万两白银,三日之内便送去了五百万两,宣人许给你的十万军械何在?三万大军何在?殿下所说的诚意又何在?”   墨迟道:“大宣遣运侯为使,不远千里来我大郁,此番诚意,大典客却未得见?”   “运侯?”居良再度发笑,“敢问这位运侯,你是大宣皇室的哪一支?”   徐志穹道:“徐某非大宣皇室。”   “既非皇室,敢问官居几品?”   徐志穹道:“徐某任掌灯衙门千户,官职五品。”   “五品,诸位都听见了,这是一位五品大员!”居良再度大笑,阳环公主也笑,周围臣子跟着一起笑。   墨迟道:“运侯乃大宣侯爵,封爵不居要职,这是大宣的规矩。”   居良又道:“既是封了侯爵,想必运侯必定出于显赫世家。”   墨迟无言以对。   貌似大典客下了不少功夫,每句话都说在了徐志穹的软肋上。   徐志穹似乎并不介意这几句挖苦,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郁显皇帝对徐志穹道:“寡人不似大宣君王,没有那么多规矩,君臣于朝堂之上畅所欲言,是我大郁惯例,运侯不要介意。”   徐志穹脸带笑意,微微颔首。   居良收去笑容,端正神色道:“实不相瞒,运侯到我大郁之前,我也曾在望安城打探过运侯的底细,老臣若是没记错,你应是布衣出身。”   徐志穹点头称是。   居良沉下脸道:“宣国派个布衣,与我大宣皇子交质,此分明有意羞辱,却还说什么诚意?”   墨迟表情阴沉,居良咄咄逼人,惹得他有些恼火。   前任大宗伯,现任大奉常(掌宗庙礼仪的最高官员)——炎焕道:“运侯深得国君器重,两人私下以兄弟相称,此事老夫可以作证。”   阳环公主嗤笑一声:“大奉常,你回乡多日,心里却还惦念着宣国,连宣国皇帝私下那点小事都不曾忘却。”   一顶大帽子扣下,炎焕不好再说话了。   墨迟道:“打造军械需要时日,兵马集结也要时日,等到了约定之日,再做评判不迟!”   居良摇摇头道:“等到约定之日?且问我大郁等过多少次约定之日?却问大宣何时兑现过诺言?墨迟殿下,你也吃过不少亏了,怎么还能相信宣人的谎话?”   一名武将用郁显语道:“要说真正的盟友,还得是梵霄,咱们打仗的时候,他们便在西边策应,从来没让咱们等过。”   徐志穹听不懂郁显话,墨迟在旁边大致翻译了一遍。   一群郁显臣子随之议论起来:   “梵霄当真没有骗过我等。”   “每次打仗,他们都跟着出兵!”   “就算不和那帮蛊种真打,也能把他们吓跑。”   “说的是,若论诚意,宣国哪能和梵霄比。”   徐志穹听不明白,但看他们的神情和语气,也能猜出个一二。   等墨迟大致翻译一遍,徐志穹终于看明白了局势。   以阳环公主和大典客为首的大臣集团,反对郁显和大宣结盟,原因是他们对大宣丧失了信任,而且为郁显找到了新的盟友,这个盟友,就是西域的梵霄国。   而已墨迟和炎焕为首的另一批臣子支持与大宣结盟。   可他们与大宣结盟的理由是什么?   与梵霄相比,大宣为大郁几乎没有付出过任何行动,再结合一下大宣以往的信誉度,就连墨迟一时间都想不出说服众人的理由。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更加信任大宣。   因为他知道梵霄在背后,也曾给过蛊族不少支持。   “父皇,大宣与我大郁世代盟好,梵霄之心尚且难测,父皇当仔细斟酌。”   郁显皇叹口气道:“若说梵霄之心难测,然叛军出兵之时,梵霄屡屡予以策应,此番情谊,我大郁不能忘却。”   徐志穹看了看郁显皇,他似乎更倾向于与梵霄结盟。   墨迟道:“父皇,梵霄用心于两面,对蛊族叛军也有过不少支援,切不可被其虚情假意所蒙蔽。”   “你放肆!”一名男子冲着墨迟大喝一声。   他站在左列大臣的上首位置。   从徐志穹走进朝堂至今,一直没见他说话。   看他容貌与郁显皇有几分相似,身材比墨迟更加高壮些,看来他就是郁显皇的长子,枷刚。   枷刚看着墨迟,用郁显话道:“你刚才用什么语气和父皇说话?”   墨迟道:“我只是照实陈述,兄长觉得我有何失礼之处……”   话没说完,枷刚一拳打在了墨迟的肚子上。   墨迟脸色煞白,弓腰缩腹,险些没倒在地上。   徐志穹愣住了,这朝堂也太放得开了,居然还能直接开打!   枷刚神情阴冷,语气低沉道:“你平时猖狂惯了,在父皇面前,居然一点规矩都没有,此番若不是梵霄出兵,蛊族叛军怎会轻易撤退,父皇说不忘他们的情谊,难道有错么?”   墨迟挺直了腰身,看来他也不是第一次挨打。   喘息片刻,墨迟道:“兄长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仗不是大郁儿郎打的?是梵霄替我大郁打的?任多大郁的军士却白白死在战场上了么?”   梆!   枷刚抬手一拳打在墨迟脸上,墨迟这次没站住,直接倒地了。   炎焕在旁闭上眼睛,暗自咬了咬牙。   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见,他看不惯枷刚的跋扈,但这终究是皇子之间的事情,他也不好插手。   枷刚低下头,看着墨迟道:“将士在战场上流血,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墨迟还要争辩,阳环公主道:“墨迟,不要再顶撞你兄长!”   墨迟默不作声。   枷刚转脸看着身边一位大臣:“你有话说么?”   大臣脸色惨白,不敢作声。   枷刚又看了看另一位大臣:“你什么话讲?”   另一位大臣低头不语。   郁显皇见徐志穹神情惊愕,且笑一声道:“我儿枷刚,性情燥烈了些,运侯不要见怪,大郁与大宣多年的情谊,寡人也不曾忘却。”   徐志穹微笑颔首。   他现在明白郁显皇帝的立场了。   郁显皇既不站在大宣一边,也不站在梵霄一边,他学奸滑了,他想在两者中间周旋,从双方手上谋取利益。   因为大宣此前让郁显吃过亏,所以他今天要亲自给徐志穹一个下马威,顺便敲打一下主张大宣结盟的臣子,包括他儿子墨迟在内。   枷刚来到徐志穹面前,神色冰冷道:“宣人,你有话何话讲?”   徐志穹没有作声。   阳环在对面微微一下:“运侯,倒是说句话呀,连张嘴的勇气都没有么?”   郁显皇在旁道:“运侯,吾儿心地是好的,只是这嘴上不饶人,都怪寡人平时少了些管教,你不要介意。”   徐志穹点点头道:“不介意。”   “不介意?”枷刚剑眉一竖,“这是大郁的地界,你个宣人凭什么介意?”   言罢,枷刚一拳打向了徐志穹的脸颊。   郁显皇并没加以阻止,这就是他要给徐志穹的下马威。   所有人都等着徐志穹出丑,炎焕再次闭上了眼睛,他都不忍心看了。   可谁也没想到,徐志穹仰面躲过枷刚的拳头,抬手一拳打向了枷刚的面门。   这一拳来的太快,枷刚全无反应,拳锋正打在鼻梁上。   枷刚脖子一仰,口鼻之间,血流如注。   没等他回过神来,徐志穹上前又是一拳,锤在了枷刚的肚子上。   枷刚身子前倾,眼看倒在徐志穹身上。   徐志穹提起膝盖,顶在了枷刚的下巴上。   上下两排牙齿撞在一起,枷刚的一颗门牙当场磕掉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徐志穹竟敢在朝堂之上殴打皇子!   卫兵纷纷上前,手执戈矛,围住了徐志穹。   枷刚含着眼泪,看着父亲。   从小到大,他从没被人打过。   徐志穹揪着头发,拎起枷刚,看了看四周的卫兵。   卫兵不敢轻举妄动,皇长子就在徐志穹手里。   徐志穹拍了拍枷刚的脸颊:“你这么不禁打,不像是上过战场的样子。”   郁显皇勃然大怒,正要起身,却见徐志穹笑道:“你这儿子,确实少了些管教,我这人,心地也是好的,就是拳头不饶人,我替你好好管教下,你不要介意。” 第476章 同仇之盟   徐志穹在朝堂之上,痛殴了皇长子枷刚。   震惊之余,阳环公主勃然大怒,喝一声道:“卫兵,速速将此宣人拿下!”   卫兵正要动手,枷刚高喊一声:“慢着!”   他的脖子还在徐志穹手里攥着,徐志穹稍微一发力,他这条命就没了。   且说枷刚久经战阵,怎么一点血性都没有?   却如墨迟所说,枷刚每次打仗,都是在军帐之中抱着姑娘,喝着酒,等最后的结果,打赢了请功,打输了逃命,他确实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   郁显皇看见情势不对,吩咐卫兵速速退下。   不退下也无妨,徐志穹另一只手握着中郎印。   这就是判官的优势,只要他想逃走,在场就没人能拦得住他。   待卫兵退下,郁显皇的表情和蔼了许多。   “运侯,既是两国盟好,何因琐屑,误了大事。”   徐志穹点头一笑:“陛下说的是。”   他把枷刚扔在了一边,枷刚落荒而逃,两名御医上前,搀扶着枷刚前去治伤。   阳环公主两眼冒火看着徐志穹。   大典客居良低着头,不时看向徐志穹一眼。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只是个人质而已,谁给他的胆量,敢在大郁的朝堂之上,殴打大郁的皇长子?   大臣们都在等郁显皇的反应。   郁显皇一直注视着徐志穹,且看他是否心存畏惧。   朝堂安静了许久,徐志穹面不改色。   震慑无果,郁显皇只能先把这一页揭过去:“运侯,时才你也听到了,大郁正与蛊族叛军交战,梵霄出兵在西策应,不知贵邦有何举措?”   郁显皇摊牌了,他就是想在两家之间周旋,现在梵霄已经给出了价码,他却还没看见大宣的动作。   徐志穹道:“关于这场战役,徐某所知不多,敢问陛下,这场仗到底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郁显皇一笑,没有作答。   阳环公主道:“敌军退却,我大郁自然是打赢了!”   徐志穹道:“既然是打赢了,敢问毙敌几何?”   阳环公主没有作声,这件事不好说起。   墨迟从地上爬了起来,擦擦嘴角血迹道:“若是我没记错,毙敌不过三百余人,我大郁为此折了一万两千多儿郎!”   徐志穹叹道:“三百多人,确实说不出口,敢问贵邦此役,得地多少?少说也有三五百里吧?”   墨迟苦笑一声:“此役寸土未得,蛊种退兵之时,一路烧杀,只留下满地尸骸和一片焦土。”   “墨迟!”阳环公主怒道,“你在此信口胡言,难怪你兄长打你,我军击杀战兽、战虫无数,你怎不说?”   战兽和战虫,是蛊族特有的武器。   战兽就是被寄生了低等蛊虫的野兽和家畜。   而战虫是灵秀一脉培养的巨大虫类,寄生蛊虫之后,也能用在战场上。   …   灵秀一族,信奉火神祝融,善于培养珍禽异兽。   祝融属于朱雀道门的分支,是朱雀之下,星宿之上的特殊存在。   而蛊族本身又是灵秀的分支,只是随着蛊族的势力壮大,灵秀一族反倒被蛊族控制。   阳环提起了战兽和战虫,墨迟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一头牛,养个两三年,吞下颗蛊虫便是战兽,那种蛊虫不用一年能养出一窝,   再说那战虫,灵秀一族用来耕地、拉车的东西,还不如一头牛值钱,我大郁拼上的可是正经儿郎!”   这番话,墨迟憋了很久,今天说出来,算把这场战争的遮羞布撕了个干干净净。   无数次话到嘴边,他始终不敢说出来,但今天站在徐志穹身边,他敢了。   徐志穹身上带着某种特殊的胆气。   炎焕长叹了一声:“墨迟殿下所言极是。”   说话时,炎焕脸颊不断抽动,他也心疼大郁的儿郎。   阳环公主脸涨得通红,气得咬牙切齿。   大典客倒是意识到了局势的变化。   继续争论这场战争,对皇长子极为不利。   居良赶紧把话题岔开:“战况惨烈,诸位有目共睹,若不是梵霄及时牵制策应,这仗却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这才是他们想要引出的话题,阳环公主看着徐志穹道:“梵霄几次相助,宣国总在嘴上说盟好,不知何时愿意出手?”   徐志穹道:“盟约写的清楚,大宣必定是要出手的,只是这仗不是这个打法,为些牲口折了任多将士,我大宣儿郎的性命没这么轻贱。”   阳环公主冷笑一声道:“是,你宣国人命金贵,说到底,还是不愿出兵。”   居良叹道:“梵霄出兵之时,却没说他们的性命有多金贵,宣人所谓结盟,无非为一己之利,谁是我大郁友邦,一看便知。”   徐志穹笑问一句道:“若是贵邦先行出兵,讨伐蛊族叛军,梵霄愿意出兵相助么?”   “这个……”大典客松松眉头道,“师出无名,这却有些为难了,可若是我大郁与之诚意修好……”   墨迟喝道:“却又听你胡扯!去年我军讨伐叛贼之时,梵霄却要扬言对我大郁动武,这事情你却忘了?”   居良解释道:“此事当中另有误解,梵霄当时不想滋生战事,故而出此下策。”   徐志穹一笑:“说到底,梵霄与贵邦结盟,也只是为其自家利益。”   说完,徐志穹看了郁显皇一眼。   别以为就你想两头吃,梵霄也在两头获利。   郁显皇道:“运侯,难道贵邦与大郁结盟,不是为了逐利?”   这皇帝还行,起码把话说在了明面上。   徐志穹也干脆把话挑明:“有利则来,无利则去,今日梵霄与贵邦利益相同,两国便是盟友,明日梵霄与蛊族利益相同,贵邦与梵霄又成了仇敌,这等盟约,与市井买卖有何分别?”   …   阳环嗤笑一声道:“你宣国不是为利,难道是为了情分。”   徐志穹道:“两国情分却有,但撑起两国盟约的,不只是情,也不只是利,而是仇!”   仇?   墨迟瞪圆了眼睛看着徐志穹,不知道徐志穹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大郁和大宣之间还不至于有仇吧!   说这种话,不是有意坏事么?   大典客点点头道:“宣国几次背盟,确实与我大郁有仇。”   徐志穹笑道:“我大宣与贵邦的确有过嫌隙,然嫌隙终将化解,何来仇怨之说?   但有些仇怨却不能化解,蛊族乃贵邦叛众,杀贵邦之民,夺贵邦之土,此仇当以生死而论,断无化解之理,   蛊族星官虿元厄星,勾结我大宣叛贼梁玉明,杀我百姓数万,此仇不共戴天,亦无化解之理!   昔日我掌灯衙门千户武栩,与虿元厄星殊死一战,拼上形神俱灭,与邪星同归于尽!   昔日徐某为杀蛊种梁玉明,拼上这条性命,手提三尺明灯,将他剁成了肉泥!   大典客,你说我只是掌灯衙门千户,只是个五品官,徐某挺直腰身告诉你,徐某就是个提灯郎,无论官居几品,这一身血性,都在手中三尺明灯之上,   我大宣血性不改,此仇永世不忘,贵邦血脉不变,自与蛊族势不两立,两国同仇敌忾,自能同心一力,何愁蛊族不灭?何愁不能收复贵邦山河!”   说话间,徐志穹微微散发阳气,施展了名家技能——笃信。   一番话语,连同笃信之技,让阳环和一众大臣相顾无言。   炎焕身躯颤抖,对郁显皇道:“陛下,运侯所言之事,老臣皆曾亲历,武侍郎诛杀厄星,徐千户手刃逆贼,此等肝胆,老臣此生不忘,大宣与蛊族水火不容,确是我大郁之友邦!”   墨迟上前道:“父皇,两国同仇,盟约牢不可破,大郁重拾山河,指日可待!”   郁显皇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他起身抱拳道:“今日多有冒犯,还请运侯海涵,大宣有你这等良臣,两国之盟当牢不可破!   墨迟,今寡人遣你赴大宣为使,且将寡人之意,告知大宣国君!”   墨迟连忙施礼道:“儿臣定不辱使命。”   宣郁之盟,自此,算是真正重启了。   ……   出了皇宫,上了马车,墨迟长出一口气。   “运侯,你可把我吓坏了,你痛打了枷刚一顿,我还以为你要与我父皇翻脸了。”   徐志穹笑道:“说正事有说正事的方法,耍无赖有耍无赖的手段,   我打他三拳,一拳为大宣,一拳为我自己,另一拳为墨迟殿下,枷刚太过跋扈,教训一番也就罢了,我为结盟而来,怎会与国君翻脸?”   墨迟心头一颤,他自幼受枷刚无数欺侮,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为他报仇。   “运侯谋略和襟怀,墨迟钦佩不已,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句,阳环公主在朝堂之上没有说话,可不是她死心断念了,这些日子,只怕还要找机会对你下手,我就要去大宣了,运侯万万小心。”   …   徐志穹点头道:“山高路远,殿下一路保重。”   回了府邸,徐志穹找了间书斋睡了整整一下午。   整个侯爵府有大大小小两百多间屋子,谁也不知道徐志穹睡在了何处。   到了黄昏,吃过晚饭,徐志穹假意回到卧房歇息,实则起身去了小黑屋。   每三天,得探望一次师父,顺便再去看看那位龙冢宰,这是徐志穹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徐志穹提着灯笼,先去了师父的卧房。   卧房门上被他用意象之力上了几道锁,徐志穹带上师父的面具,在门上具象出一把钥匙,先插进了第一把锁的锁孔,开了半响,锁头没动。   怎就打不开了?   记错钥匙了?   徐志穹给每一把锁都具象了不同的钥匙,钥匙在形状上有很大区别,应该没有记错的可能。   徐志穹改换钥匙形状,一连几十次,结果一把锁都没打开。   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把锁换了?   师父有危险!   徐志穹奋力推门,门上铁锁极其坚固,徐志穹推不开。   难道是龙秀廉那鸟厮出来了?   他害了师父又把锁给换了?   徐志穹小心翼翼走出小黑屋,来到隔壁房间。   房门之上,伸出了一把锯子,正在锯门上的锁链,火星不断在锁链上翻飞。   这是龙秀廉的锯子吗?   他还在屋子里面吗? 第477章 不能让他出来   徐志穹看着门上的锯子,看到锯子正在锯门上的锁链,他的脑子里面嗡嗡作响。   他第一反应是把这把锯子抢下来。   可思忖片刻之后,他没有这么做。   抢下来这把锯子并不难,他甚至可以不用亲自动手。   他可以具象出一只手,帮他去抢,也可以具象出一把钳子,直接把锯子钳断。   这是判官的星宿廊,在这个意象之力主导的世界里,戴着师父的面具,徐志穹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可把这把锯子抢下来有用么?   没用,没有半点用处。   假如里面的人还是独断冢宰龙秀廉,那这把锯子一定是他用意象之力制造出来的。   就算把这把锯子抢走了,他也能制造出下一把。   也许下一把工具不是锯子,甚至比锯子更好用。   现在门上的锁链完好无缺,证明他暂时还不能逃出来,徐志穹还有充足的时间思考一个万全的对策。   如果让龙秀廉从里面出来了,第一个遭殃的肯定是师父,现在徐志穹没办法把师父带到凡间去,卧室的锁打不开了。   也就是说,问题的关键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龙秀廉从里边出来。   抢锯子肯定不是个好主意,唯一可行的主意,貌似是要了他的命。   之前徐志穹重伤过他一次,倒还有些经验。   在门上继续插刀子?   不行,光靠刀子插不死他。   先用刀子切片,然后喷火烧熟,灌上铁水,泡上几个时辰,然后再用雷击……   徐志穹把所有方法都想到了,但他还是没有把握杀了龙秀廉。   怎么才能确定他真的死了?   用完所有手段之后,在星宿廊里监视几天,看他有没有动静?   不可行。   徐志穹根本没这个实力,虽然现在有五品修为,但在带着肉身的情况下,徐志穹在小黑屋里能坚持的极限时间是一个时辰。   而且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徐志穹必须考虑在内。   屋子里如果不是龙秀廉,该怎么办?   如果龙秀廉已经出去了,如果他把师父关在了这间屋子,倘若现在用锯子锯锁链的是师父……   徐志穹如果痛下杀手,后果不堪设想。   有没有办法能探听出他的身份,还能让他继续留在这座屋子里,出不来?   锯子在铁链上不停摩擦,徐志穹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思考对策。   少顷,徐志穹猛然睁开双眼,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先用了六品技,启动了心境。   他尽量放缓释放技能的速度,让龙秀廉在不知不觉之中陷入技法之中。   接下来,徐志穹往喉咙里注入阴阳二气,开始改变自己的声音,改变成一个熟悉的声音。   二十吸过后,徐志穹有了把握,轻轻咳嗽了一声。   咳咳!   锯子瞬间收进了门缝,里边的人不敢有半点动静。   这招果真有用!   基本可以确定他身份了!   徐志穹沉声道:“孽障!你在作甚?”   他模彷了师父的声音。   如果里面的人就是师父,至多被他唠叨几句。   如果里面的人是龙秀廉,我看这王八蛋还敢不敢出来!   “师,师祖,你,你醒了……”   果真是他!   “孽障,你想逃么?”   “师祖,我,我想,我想出去……”龙秀廉哭了,他说了实话,“师祖,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已经不知被困了多少年月,师祖,我求您放了我,我真心知错了,我把自己的血肉都吃光了,我求您了师祖……”   “孽障,既是诚心悔过,且在此间老实赎罪,再关你数月,便放你离去。”   “此话当真么?只要数月便好?”龙秀廉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还能食言不成?日后我会经常来探望你,你若再敢逃走,我绝不轻饶!”   徐志穹转身离去,龙秀廉在屋子里不断呼喊:“谢师祖宽宏,弟子在此诚心悔过,再无非分之想,谢师祖宽宏!”   不用客气,我可没说数月是几个月。   十个月是数月,一百个月也是数月。   况且我又不是你师祖,对你食言了又怎地?   徐志穹回到师父卧室门前,重新尝试打开铁锁,试了将近一个时辰,一把锁也没打开。   徐志穹精疲力竭,重新坠入凡间,一头扎在书斋里,沉沉睡去了。   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府邸之中一片大乱,叫声不断。   徐志穹迅速起身,悄无声息离开书斋。   待走到卧房周围,但见侍女们提着水桶,撒腿飞奔,正在救火。   着火的是第二排第六间卧房,徐志穹把自己修补好的傀儡放在了这间卧房里。   侯爵府虽是木质建筑,但这木材是用特殊工法炮制的,寻常之火根本点不着。   这是有人故意纵火,而且目标非常准确。   这府邸之中还有细作,大概率是阳环公主的内应。   这名细作藏得很深,显然不是力庸那种业余水准能比的。   侍女们忙着救火,四名男侍且在一旁默默看着。   徐志穹抬起右脚,挨个踹了一遍:“都特么在这看戏么?救火去呀!”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几名男侍总是觉得自己身份特殊,总觉得自己的地位比侍女高了一等。   救了半响,火势不见丝毫减退,却要往其他房间蔓延。   这火不是用水能扑灭的,徐志穹当即动身,跑去了大奉常的府邸,把炎焕请了过来。   炎焕看了一眼,便知是金乌之火。   他径直走进大火之中,提起气机,深吸一口,将房间中的大片火焰吸去。   周围几间房间也已经起火,炎焕将火焰逐一吸走,只剩少许余尽。   炎焕一挥袍袖,余尽随之熄灭。   徐志穹吩咐侍女打扫清理,炎焕将徐志穹叫到了一旁。   “这是金乌之火,今夜有生道四品修者前来刺杀于你。”   徐志穹长处一口气道:“幸亏我半夜换房去睡,躲过了一劫。”   炎焕叹道:“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你搬到我宅子去住吧。”   搬到炎焕那里确实能保证安全,但徐志穹身上有太多隐秘,不想被别人知道。   徐志穹推辞道:“我若时时刻刻都靠大奉常庇护,一来对你不利,二来我也招人耻笑。”   炎焕道:“白日里,你得罪了皇长子和阳环公主,他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徐志穹点头道:“谢大奉常提醒,两国昔日误解颇深,今日重修于好,势必有奸佞之徒从中作梗,晚辈自当多加小心,绝不让奸人得逞。”   炎焕看着徐志穹,不住点头:“梁季雄与你甚是亲近,我曾笑他不顾身份,和一后辈戏谑无度,如今看来,他却比我更有眼光,   志穹,有事便来找我,能做到的事情我绝不推辞,没事也来找我,多陪我喝上几杯也好。”   炎焕走了。   徐志穹赶紧去了客房,找到了杀手荧珠和细作力庸。   他们还在卧房,依旧被法阵困着,但法阵有被破坏过的痕迹,只是对方法力不够,没能破坏成功。   对方想要救走这两人,抑或是杀他们灭口。   这两个都是阳环公主的人,因此可以确定,今晚来刺杀徐志穹的就是阳环公主。   这女人好执着,得想个办法好好教训她一顿。   徐志穹蹲在荧珠面前,问道:“今天是不是有人来救你?”   荧珠摇摇头道:“你说什么人?我今天一直在这睡觉,没见过别人来。”   徐志穹一笑,又把那副手套带上了。   荧珠当即哭出了声音:“有人来过,两个人,他们说是公主的人,是来救我的,但他们接近不了我,就走了,我再也不敢骗你了,你别动那药。”   徐志穹转眼看了看力庸:“她说的是真的么?”   力庸点头道:“千真万确。”   徐志穹放下些干粮和水,却发现昨天留下的食物只吃了不到一半,水也没喝多少。   徐志穹皱眉道:“肚子不饿么?”   荧珠摇摇头,力庸脸红不语。   徐志穹看着力庸道:“你脸红什么?”   力庸不肯说,荧珠小声道:“能找个地方让我们解手么?都憋了一天了。”   难怪他们不肯吃,徐志穹把这个问题忽略了。   他解开了法阵,对二人道:“你们去吧。”   荧珠眨眨眼睛道:“让我们去哪?”   “不是要解手么?去茅厕呀!”   荧珠讶然道:“你不跟着去么?”   “我跟你去茅厕作甚?”   “你却不怕我们跑了?”   “跑吧,想跑就跑!”徐志穹淡然一笑,“只要你们跑出这扇大门,一日之内,必定死在阳环手上,若是不信,你们只管试试。”   两人对视片刻,相继离开了客房。   徐志穹且在屋子里默坐片刻,不多时,两人又走了回来。   他们没跑。   徐志穹一笑:“还行,不是蠢人,在这好好睡上一觉,以后还有事情要你们去做。”   ……   离开了卧房,徐志穹去了中郎院,用役鬼玉唤来了常德才和杨武。   分别多日,见到徐志穹,两人甚是欢喜。   徐志穹道;“原本不想让你们两个在郁显国露面,可现在不让你们去也不行了,我一个人有些招架不来。”   杨武皱眉道:“怎地了,他们是不是欺侮你了?”   常德才大怒:“这帮不知死的王八蛋,看奴家不拆了他们的骨头。”   徐志穹点头道:“他们都是些王八蛋,咱们兄弟姐妹一起上,把这些王八蛋挨个敲打一遍!” 第478章 大典客,我请你吃饭   常德才和杨武到了侯爵府,两人悄悄在府邸转了一圈,杨武忍不住赞叹道:“这府邸,比咱们在京城的侯爵府大太多了,郁显人对你可真是不赖!”   常德才摇头道:“这宅子没院子,总觉得不敞亮,我看刚才还有被火烧的地方,应该是仇家干得吧。”   徐志穹点头道:“是仇家。”   杨武道:“你这才来了几天,就结了这么深的仇?”   常德才道:“奴家倒是好奇,哪路仇家这么狂妄,连房子都敢烧了,还是用朱雀的金乌之火烧得,留下这么多手尾,却一点不顾后果。”   徐志穹道:“想来杀我的是郁显公主,她不想郁显与大宣结盟。”   常德才一笑:“来日且让奴家会一会这女子,拾掇她两次,许是她就改了心意。”   徐志穹找了一间书斋,把万秋生的魂魄放了出来。   在犄角里困了一整天,万秋生还没意识到自己死了,魂魄刚刚脱困,万秋生便冲上来和徐志穹拼命。   常德才上前一脚将他踹倒。   见有妇人出现在近前,万秋生意识到自己没穿衣裳,赶紧把身体遮住。   “你这妖妇,想要对我作甚?”   常德才啐了一口:“瞧你这身老皮,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你说我能对你作甚?”   徐志穹道:“万院长,许久不见了。”   “黄口竖子!今日非取你性命不可!”   万秋生试图调动浩然正气,却发现自己用不出气机。   他意识到情形不对,想要逃走,常德才一脚将他放倒,再一脚踩在脸上,笑道:“看你模样像个书生,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侯爷跟你说话,却不会好生应答?”   “什么狗屁侯爷?宵小之徒,丢尽我宣人的脸!”   “你配叫宣人?”徐志穹走到近前,“我问你,是谁叫你来杀我?”   “不必多问,”万秋生冷笑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常德才笑道:“这话说得越狠,越撑不了几个时辰,我先把你这一身的褶子拾掇一下。”   常德才还是高估他了,别说几个时辰,只过了不到一刻钟,徐志穹问什么,万秋生便说什么。   但说的是真是假,就另当别论了。   “到底是谁让你来杀我?”   “是大典客居良,叫我来杀你的。”   这句话是实话,之前从荧珠那边验证过。   徐志穹又问:“你为何去了郁显,又是如何认识的居良?”   万秋生道:“我被罢官之后,一气之下,离开了京城,一路往南到了郁显国,大典客赏识我才学,将我收作了门客。”   “赏识你才学?”   万秋生点了点头。   徐志穹看了常德才一眼,常德才从万秋生身上扯下一大块皮肉。   万秋生哀嚎一声道:“我所言句句属实。”   常德才用指甲在万秋生脸上剐蹭一下,万秋生惊呼一声道;“莫再伤我,我说就是了,我来郁显之后,是去大典客府上自荐,大典客赏识我才学……”   徐志穹一挥手,常德才又从万秋生脸上扯下一片皮肉。   万秋生哭的说不出话来,徐志穹道:“你有几分才学,自己却不晓得?早说一句实话,却能少受多少苦?”   “我说,”万秋生平复片刻道,“我是受人引荐,才来的郁显国,投奔了大典客。”   “受何人引荐?”   “公孙文。”   终于查到这老贼的线索了。   “你是怒夫教的人?”   “去年曾入了怒夫教,本以为能进入圣恩阁,没想到公孙文迟迟不予接纳,   待新君继位之后,我与怒夫教断了来往,等罢官赋闲在家,公孙文却又找上门来,让我去郁显国,我便答应了。”   “公孙文何时找的你?”   “两个月前,在京城。”   看来公孙文不光在北地活动,他也没少往京城跑。   “他在怒夫教中但任何职?”   “别人都称他大司空,大司空到底是何职位,我也无从知晓。”   大司空。   隋智是大司马。   肖松庭是司徒,少了个大字,地位似乎比他们略微低些。   低一些也对,肖松庭的修为比他们低了很多。   徐志穹又问道;“像公孙文这样身份的人,你还见过几个?”   万秋生摇头道:“公孙文身份极高,我认得的怒夫教徒,都对他十分畏惧,没有人与他身份相当。”   “你认得隋智么?”   “我只知他是兵部左侍郎,后来成了判臣,其余内情一概不知。”   以他这智商,估计怒夫教的高层也不会与他有更深的接触。   “公孙文和居良之间到底是什么交情?”   “公孙文只说他们是旧友,我在居良面前提起公孙文,他便把我收留了,也不曾跟我多说,在他府上时,对我礼遇有加,但他很少和我见面。”   从居良的态度来看,他不是公孙文的朋友,明显是公孙文下属。   居良是怒夫教的人。   而怒夫教控制着蛊族。   居良极力主张和梵霄国结盟,貌似只是一个幌子。   这王八蛋通敌,他是隐藏在朝堂上最大的细作。   等等。   他还未必是最大的。   阳环公主和他合谋来刺杀我,难道她也是怒夫教的人?   如果阳环公主真是怒夫教的人,怒夫教当真渗透到这种地步,郁显皇的日子却也太难过了。   关于郁显国的问题,万秋生只知道这么多,徐志穹还想看看他知不知道其他内情。   “你见过冥道中人么?”   对于这个问题,徐志穹本来不抱有太大希望,毕竟这是怒夫教隐秘中的隐秘。   可没想到万秋生还真就知道些内情。   “你说的可是玄武冥道?我在家中赋闲之时,曾有人把一个重伤的教徒,送到了我的家里,   那群人说这教徒说这教徒的性命保不住了,可还有人说,冥道会有人来让他复生,   再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那晚阴气很重,好像有人来到了我家里,   次日天明再去查看,那受伤的教众已经死了,尸体留在了我家里,其他人却不知去哪了。”   重伤的教徒?   “他伤在了何处?”   “眉心破裂,颅骨也跟着裂了,连脑浆都流了出来。”   徐志穹微微皱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具体日子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新君当时刚刚继位,我也刚被罢官。”   肖松庭!   他被我用鸳鸯刃刺穿了眉心。   他死了?   “他的尸首,你是如何处置的?”   “送到乱葬岗,埋了!”   埋了?   就这么草草处置了?   不对,肖松庭掌握着怒夫教中许多机密,就算死了,也不会草率的处置他的尸体。   他还活着,只是原来的躯体伤势过重,不能再用了,冥道派人过来,帮他转生了。   徐志穹又问了些问题,万秋生都答不上来。   徐志穹将他收进了罪业,静静思索着下一步的对策。   郁显国很快还会与蛊族开战,届时大宣也将出兵。   两国联手第一战非常重要,倘若战败,两国盟约很可能就此破裂。   可只要居良这个细作还在,这一战几乎没有打赢的几率。   当务之急是尽快除掉居良这个细作,可这里不是大宣,不是徐志穹一句掌灯,就能解决掉一个朝廷要员。   暗中动手?   倘若失败,却要留下严重口实,自己在大郁恐怕无法立足。   不管有多艰难,开战之前,必须解决了这厮。   不光是他本人,还包括他在郁显国的所有党羽。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请他吃顿饭。   徐志穹对杨武道:“你多熟悉一下这府邸,在要害之处多做些法阵。”   杨武在府邸各处穿梭,常德才则陪在徐志穹身边,有她护着,徐志穹踏踏实实睡了一晚。   次日正午,徐志穹写了一封请帖,叫侍女送到了大典客的府上,并且吩咐众人道:“你们把府邸仔细打扫一遍,多备些上好的酒菜,今夜我请大典客来府中宴饮。”   居良收到请帖,深感意外。   徐志穹为和要请我宴饮?   身为主管外交的大臣,外邦使臣相请,他若不去,于礼数不合。   可他若去了,和徐志穹又无话可说,居良始终反对与宣国结盟,而徐志穹又是一个敢殴打皇长子的狠人。   若是言语之中起了争执,他对我大打出手,我又该如何应对?   不能去!   按他们宣人的规矩,三天为请,两天为叫,一天为提。   宴饮当日,他才下帖,是徐志穹失礼在先,我不去,也在情理之中,且推了就是。   居良想直接拒绝,可转念一想,驳了他面子,直接将他惹恼,却也不妥,还是找个理由推脱更好些。   居良命人跟徐志穹的侍女回话,说他染了热伤风,今夜无法出门,待痊愈之后,再登门拜访。   侍女收到消息,赶紧回府给徐志穹回话,徐志穹甚是不满,且当着众人的面,责骂了侍女一顿。   徐志穹府上,有阳环公主安插的细作,事情刚过去半天,到了午后,阳环公主就收到了消息,徐志穹请居良宴饮,遭到了居良的拒绝。   阳环公主闻讯大笑:“这宣人好狂妄,却以为居良也能拉拢?   居良这厮也是女干滑,一句热伤风便把徐志穹给打发了。”   一名女子在旁道;“殿下,我等是不是该去探望一下大典客,也好做出戏给徐志穹看。”   这名女子名叫翘兰,原是上任郎中令之女,后因其父获罪被诛,翘兰及全家女卷,被贬为隶人,被放在集市上待价而沽。   阳环公主知其颇有才华,将翘兰收在身边,名义上是贴身侍女,实际上是阳环身边的谋士。   阳环公主闻言笑道:“做什么戏?此番就是要让徐志穹明白,我们大郁看不起他,也和他没话可说!”阳环伸了个懒腰道,“今夜不必派刺客去了,且上他提心吊胆多活一夜。”   当晚,侯爵府突然来了一辆马车,车上走下来一人,身形和居良相似,在徐志穹府上待了整整一夜。   两人彻夜长谈,将至天明,那人才走。   次日正午,阳环公主又收到了消息。   翘兰道:“公主,居良明面上推脱了徐志穹的宴请,却在暗地里和他私会,这事情非同小可,您应该到他府上问个明白!”   “居良当真去侯爵府了?”阳环公主深表怀疑。   “谍子亲眼所见,应该不会看错。”   阳环公主摇摇头道:“居良是个聪明人,他没有亲近徐志穹的道理。”   “许是徐志穹用了什么好处引诱他。”   “高官厚禄,锦衣玉食,良田万顷,美人无数,他还缺什么?徐志穹还能给他什么?   这事情有蹊跷,想必是徐志穹的女干计,今晚再派刺客去,不必有所顾及,势必摘了徐志穹的人头。”   翘兰走了,阳环公主心里却没底。   居良找了个宣人去刺杀徐志穹,非但没得手,还闹了笑话。   他打探的消息都不准,连徐志穹的修为都没弄清楚。   朝堂之上,他在徐志穹面前也落了下风。   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 第479章 大典客,你出了好多汗   侯爵府里,徐志穹召集了一群侍女和四个男侍,问道:“你们当中有谁认字?”   一百三十六名侍女当中,大概有一半人听不懂徐志穹的话,也就是说这些人根本不懂大宣官话。   郁显国在文化上,受大宣影响很深,严格意义上来说,大宣官话在郁显国不算是外语,在郁显国北部,几乎每个人都会说大宣官话,算得上是民间的通用语言。   但到了郁显国南部,会说大宣官话的人就少了。   徐志穹先把不会大宣官话的人剔除,在剩下的侍女中不认字的再剔除,最后符合要求的侍女只剩下了二十八人。   四名男侍都认字,也都会说大宣官话,加在一起一共三十二人。   徐志穹让这三十二个人一起教自己说郁显话。   杨武躲在暗处,对常德才道:“志穹还真是矫情,学个郁显话,有一个人教不就够了么?叫这么多来作甚?”   常德才笑道:“这就是你不懂了,当初我在宫里的时候,皇帝想学梵霄话,一口气找来了六十多个梵霄人。”   杨武眨眨眼睛:“人多学的快么?”   “不是为学得快,而是为学的准,倘若你就找了一个郁显人来教,你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官话?你知道他带着哪一地的乡音?   而且你还未必知道这人的心思,有些事情是他真的不懂,一不留神就给教错了,有些事情他心里明明清楚,故意给你教错了,你也分辨不出来。”   杨武打了个呵欠,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且在府邸里四下布置法阵,常德才则在暗中监视着侍者们的一举一动。   徐志穹学东西的时候可真是上心,整整半天时间,坐在屋子里没动地方。   一名男侍说他的郁显官话最是纯正,另一名侍女说这男侍说话时,她经常听不清楚。   一名侍女说夜壶的时候,另一名侍女听成了饭碗,还有一名侍女说,她老家那边根本没有夜壶这种东西。   众人七嘴八舌争了半个时辰,徐志穹选出了一男六女七个人负责教学,余下人负责勘误。   一直学到了正午,徐志穹吃了些东西,独自到街上闲逛。   刚出门不久,徐志穹发现身后有人尾随。   那人是个女子,脚步从容,不露破绽,是个真正懂得跟梢的内行人。   可惜骗不过徐志穹,判官的反跟踪能力太强。   徐志穹且像没事人一样接着闲逛,桃儿说的没错,郁显国的确没有勾栏,但洒肆茶坊里,也有艺人表演。   徐志穹一路走到城西,找了家茶坊坐了下来。   这家茶坊很特别,距离大典客居良的府邸,只有百十来步。   茶坊掌柜也是个女子,会说几句大宣话,但口音极重,徐志穹连说带比划,掌柜的终于听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给他找了一间雅室。   徐志穹进了雅室,待上齐了茶水和茶点,徐志穹用手拄着脸颊,对掌柜的道:“我要小睡一会,睡觉,你明白么?”   掌柜的会意,给徐志穹拿了枕头和毯子,吩咐侍女们不要打扰客人休息。   徐志穹往卧榻上一躺,盖上毯子,悄悄从怀里拿出一只老鼠。   这只老鼠是徐志穹在路上抓的,虽说不是大宣的老鼠,但见了徐志穹,也同样的亲切。   双方对视片刻,徐志穹的魂附到了老鼠身上。   老鼠钻出门缝,顺着大街一熘小跑,钻进了居良的府邸。   居良的府邸,比徐志穹略小些,但因为没有院子,很难看出整个府邸的格局。   未时前后,府邸上下都在午休,偶尔有几名侍女走动,谁也没留意到一只老鼠。   徐志穹在宅邸里一路飞奔,出了门房进卧房,出了大厅进仓房,从画廊里转个弯,本以为会到书斋,结果一进门,发现居良正和几名侍女一起洗澡。   大中午的,这么好兴致!   不对呀!   我洗澡的时候,都是那几个男侍伺候,凭什么他就……   哗啦,一名侍女往自己身上浇了一大盆水,差点没把徐志穹淹着。   徐志穹钻出了浴房,抖落了一下身上的灰毛,用爪子搓搓眼睛,接着在府邸里搜寻。   搜了整整一个时辰,乏累不堪的徐志穹终于找到了书斋。   浓郁的墨香阵阵扑鼻,徐志穹爬上书案,看到不少文书。   散放在书案上的文书,肯定没有那么重要,徐志穹一一看过,虽然看不懂其中的意思,但经过一上午的学习,他至少知道这些文书都是用郁显话写的。   只有一份文书有些特别,文书上的文字明显不是郁显国的。   这是哪国文书?   且不管是哪国文书,就这一份不一样,把它带走准没错。   徐志穹叼着文书出了府邸,一路飞奔回了茶坊,刚到雅室门口,忽见一名侍女拿着木铲,照着老鼠的脑袋拍了下来。   徐志穹大惊,丢了文书,奋力躲闪。   堪堪躲过木铲,老鼠一下钻进了雅室,侍女随即追了进来。   老鼠跑到徐志穹身上,双方交换了一下眼神,徐志穹立刻回魂,起身站了起来。   那侍女一惊,连连后退,用生涩的宣话说道:“客,客官,有,耗子……”   徐志穹喝道:“什么耗子?吓了我一跳!不是跟你说别打搅我么?”   侍女吓得赶紧认错,拿着木铲走了。   徐志穹来到门口,赶紧把文书捡了起来。   俯身之际,脚步声靠近,一股脂粉香味飘进了鼻子。   这脂粉很特殊,不是平常人能拥有的。   徐志穹故意放慢了动作,没急着把书信收起来。   一名女子上前道:“运侯,好大的脾气,何必为难一个侍女。”   一听这声音,徐志穹赶紧起身。   是阳环公主。   徐志穹抱拳,顺手将文书收在衣袖里,对公主道:“不期在此相逢,殿下也是来吃茶么?”   “来茶坊,自然是喝茶,运侯,雅舍刚好满了,若是不介意,且容我搭个伴,咱们在这雅舍里一并喝一杯吧。”   徐志穹摆摆手道:“茶也喝过几壶了,肚子都灌满了,这间雅室且让给公主,来日在与公主一并品茶。”   徐志穹迈步就走,阳环公主皱眉道:“运侯,今日看你有些慌乱,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公主这是哪的话,”徐志穹笑道,“只因公主貌美,徐某一时看的魂不守舍,有些失态了。”   阳环公主放声笑道:“说我貌美,这话倒是中听,但我听说运侯不喜欢女子。”   不喜欢女子?   是说我不近女色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徐某品行端正,只对公主有仰慕之意,绝无非分之想。”   说完,徐志穹匆匆离去。   他表现的确实很慌乱,就算阳环公主突然出现,他也不该如此慌乱。   这是徐志穹故意为之。   虽然戏码来的突然,但徐志穹的必须把戏演好。   他越慌乱,这戏演的就越真实。   徐志穹走后,阳环公主默坐在雅室里,狠狠捏着手里的茶杯。   她看到了徐志穹偷偷把一封文书藏在了袖子当中。   虽然动作很隐蔽,但她确实看到了。   那是什么文书?   为什么会出在这座茶坊?   为什么徐志穹会来这座茶坊?   这茶坊离居良的府邸这么近,难道他们之前见过面?   谍子一直跟着徐志穹,没见居良在这座茶坊里出现过。   难道他用别的手段把文书送了过来?   不一定是居良,不会是居良。   阳环公主真不想怀疑在居良身上。   她把翘兰叫了过来,低声耳语道:“叫刺客今晚不要动手,让谍子去侯爵府查一份文书。”   翘兰道:“什么样的文书?”   什么样的文书……   阳环也想不出那文书有什么特征。   “所有文书,一一查探,但有可疑之类,立刻告知于我!”   翘兰立刻去联系谍子,阳环吃了一盏茶,思索片刻,带人去了居良的府邸。   不等门人通传,阳环公主径直走了进去。   居良慌急来迎,满头是汗,发丝都打绺了。   阳环公主歪着头,看着居良道:“大典客,什么事情把你急成这样?这就出了这么多汗?”   这不是急的。   刚才他还在浴盆里呢。   而且现在还很虚。   “殿下突然驾到,匆忙之下,未曾远迎。”   阳环笑道:“不用远迎,我就是顺路来看看,你这里有好茶没有,沏上一壶来尝尝。”   居良赶紧命人沏茶,阳环抿了一口茶水,沉吟片刻道:“这是宣国的茶叶?”   是,的确是宣国的茶叶。   天下好茶大多出自宣国,像居良这种身份的人,经常用宣国的茶叶待客,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居良不知阳环为何发问,只能笑一声道:“殿下好眼力。”   两人闲叙片刻,居良身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阳环皱眉道:“大典客,你到底怎地了?”   这可怎么解释?   他时才和十几名侍女,在浴桶里跑了半个多时辰,现在能坐住就不错了,出些汗,岂不是理所当然。   这番话自然不能对公主说,居良只能敷衍一句:“天气热了些,却比往年热了不少。”   看居良吞吞吐吐之状,阳环心思越发凝重。   “大典客,茶也喝够了,我也该走了。”   居良如释重负,赶紧起身相送。   阳环微微皱眉。   他就那么急着让我走? 第480章 借一把好刀   侯爵府中,徐志穹把文书拿了出来。   杨武一个字都不认识,常德才倒是见过这文字。   “这是梵霄文,我在宫里的时候还学过一些。”   徐志穹欢喜道:“能不能看懂这上面说了些什么?”   常德才仔细读了一遍:“多年未曾读过梵霄文,有些词句都忘记了,勉强能看懂个大概,主子,这是封书信,但没什么用处。”   “别管有没有用处,且先说说这信上的意思。”   常德才道:“这是梵霄外务大臣给大典客的回信,大致意思是梵霄和郁显国的关系非常要好,郁显有难,梵霄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但是梵霄人不喜欢战争,希望郁显和蛊族不要轻易开战……”   这种辞令,属于不折不扣的废话,难怪居良把这封文书直接放在书案上。   但如果这封文书落在徐志穹手上,就另当别论了。   徐志穹在书斋之中来回踱步,喃喃自语道:“什么地方,藏起来了,却又藏不住?”   杨武皱眉道:“你说甚呢?什么叫藏起来,又藏不住?”   徐志穹没有解释,常德才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   “这份文书虽说不紧要,但若是把它藏起来,就成了紧要的所在,可如果藏的太深,谁也找不到,那它紧不紧要,也都没用了。”   杨武挠挠头皮道:“你既是要藏起来,为什么还要让别人找到?”   常德才一笑:“你这夯货,若是那细作找不到,还弄这文书回来作甚?”   思索片刻,常德才想到了一个妙处。   画廊东边的第三间书斋里,有一个暗格,不大不小,正适合放文书。   徐志穹诧道:“那里还有暗格?我之前却还不知晓!”   杨武摇头道:“那没辙了,连你都不知晓,别人怎能找得到?”   “那却未必,”常德才笑道,“我白天的时候在书斋里闲逛,发现每间书斋都有暗格,这些丫头打扫时还算用心,大部分地方不见灰尘,但这暗格接缝的地方,总有那么一点水迹,主子,你说这是为什么?”   水迹?   这东西也太常见了。   这都没逃过常德才的眼睛。   徐志穹道:“难道是有人故意留下的记号。”   常德才点头道:“主子说的没错,这就是记号,很不显眼,但作用很大的记号,   只要这点水迹模湖了,就证明暗格被动过,第二天再来书斋打扫时,就知道主子在暗格里藏了东西,   那间书斋的暗格,正适合藏这样的文书,主子把文书放进去,肯定有人会去翻找。”   杨武赞叹道:“老常,你心思可真是细密。”   常德才摇头道:“莫说什么细密,那细作还没查出来,我这心里一刻都不踏实。”   徐志穹笑道:“无妨,只要他动了那文书就能查出来,而且还不会惊动了他。”   吃过晚饭,徐志穹去了书斋,叫来侍女和男侍,接着学郁显话。   …   学到戌时,徐志穹让众人各自歇息,他且独自留在书斋,翻看文书。   子时前后,两名侍女在外敲门,一名侍女给徐志穹送来了肉羹和梅酒,另一名侍女来给徐志穹换了两坛夜明坪。   夜明坪就是会发光的苔藓,这东西见风久了,光线会变暗,每两个时辰就要替换一次,第二天,再把所有换下来的夜明坪全都送到屋顶上补光,补足之后,密封好,留着晚上使用。   徐志穹让她们在门口等着,过了好一会才让她们进门。   侍女刚放下东西,徐志穹便催促她们快走。   一直到了丑时,徐志穹伸了个懒腰,走出了书斋,但书斋里的夜明坪还亮着。   一名侍女悄无声息躲在暗处,直到徐志穹走远,她依旧一动不动的等着。   书斋里还有人,她看到了恍忽的人影。   又等了半个时辰,有人扣上了夜明坪的盖子,光线消失,书斋里暗了下来。   又有一个人从书斋里走了出来。   侍女屏住呼吸,静静看着。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脸上有长髯。   侍女认得这男子,这是前几日来侯爵府刺杀徐志穹的刺客。   可他不是被徐志穹砍了么?   那男子四下看了看,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侍女又等许久,确系书斋之中没人,她悄悄走了进去。   走过书案,穿过两排书架。   在靠墙那排书架前,侍女拿出了一个竹筒,打开了竹筒上的盖子。   竹筒里装着些许苔藓,发出微弱的光亮。   借着这点光亮,女子看到书架第三排,暗格周遭的水迹,有一块模湖了,形状像半个指痕。   徐志穹和那名男子一直在这书斋里,他们动过暗格。   这暗格里肯定藏着重要的东西。   侍女小心打开暗格,发现暗格里只有一封文书。   她打开文书,看了许久,又对着原来的折痕重新折好,放回了暗格之中。   ……   第二天上午,翘兰收到了消息,急忙告诉阳环公主。   “殿下,谍子看见一封奇怪的文书!”   阳环一怔,转而笑道:“你这姐姐还真是中用,文书上写的什么?”   翘兰摇头道:“她看不懂,那上面不是咱们的大郁的文字,也不是宣国的文字。”   “那是什么文字?”   “她抄了其中两句,殿下您看看!”   翘兰交给阳环一方绢帕,阳环打开一看,发现绢帕上写着两行字。   “这是梵霄文,”阳环公主一脸愕然,“这上面说的是梵霄和大郁结盟的事情,这东西怎么会落在徐志穹手上?”   惊愕的神情之中带着失望。   难道这封文书,真是居良给徐志穹的?   翘兰接着说道:“殿下,还有一件事情,昨晚谍子在徐志穹府上看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男子,当初和荧珠一起刺杀徐志穹的男子。”   …   “万秋生?”阳环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万秋生是居良推荐来的刺客,当晚行刺不成,被徐志穹杀了,这是谍子亲眼看到的。   事后万秋生也确实没了音信。   难道万秋生还活着?   难道当晚他在和徐志穹演了一出戏?   难道他派万秋生过去,不是为了刺杀徐志穹,而是给徐志穹做了帮手?   阳环公主神情恍忽,半响无语。   翘兰在旁问道:“殿下,这事情,还是当面找居良问个明白吧。”   “问?”阳环笑了,“这世上就没有能问明白的事情,能问明白的事情,都不算是正经事情!   你去选一个最好的谍子,聪明的,忠心的,最少跟了我三年的,让她去典客府,让她盯着大典客。”   “徐志穹那边呢?”   “让你姐姐继续盯着,一有动静便告诉我。”   ……   侯爵府,书斋之中,常德才指着暗格的小门道:“原来的水迹被擦去了,又点上了新的水迹,每次地方都不一样,这谍子是个谨慎的人。”   徐志穹打开暗格,取出文书,独自回了卧房,去了星宿廊。   师父的卧室门还是打不开,徐志穹提着灯笼走到隔壁门前,听到里面有人喊道:“师祖,你来了么?弟子诚心在此悔过,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好!诚心悔过便好!”徐志穹学着师父的声音,敷衍几句,拿着文书又回到了孽镜台前。   捏着文书,对着孽镜台看了片刻,徐志穹笑了。   他知道谍子是谁了。   ……   午后,徐志穹吃了一盏茶,跟着侍女一字一句学郁显话。   这名侍女叫娥嫣,母亲是郁显人,父亲是宣人,郁显话说的地道,宣话也说的流利。   这姑娘长得俊美,讲授的非常深入,担心徐志穹不会写,便手把手的教,怕徐志穹不会说,就嘴对嘴的讲。   学到黄昏,徐志穹口干舌燥。   娥嫣用郁显话喊道:“主子渴了,送饮子来!”   学习成果非常明显,徐志穹听懂了这句话。   不多时,两名女子端来了两罐饮子,一罐是梅子酒,另一罐是杏子酒。   杏子酒是大郁的特产,不如梅子酒清冽,但酸甜的口感更能刺激味蕾。   徐志穹喝了一口杏子酒,点点头,表示满意。   送酒的两名侍女小心退下,徐志穹问娥嫣:“时才那个送杏子酒的女人叫什么?”   “她叫蒲叶。”   “看模样挺俊俏的。”   娥嫣摇摇头道:“长得是俊,但她人不好,背后总偷吃主子的东西,上次给主子准备的羊肉,她偷吃了好几块,给主子送来的这罐酒,她肯定也偷偷喝过的。”   徐志穹笑了,又问道:“那个送梅子酒的女人叫什么?”   “她叫竹子。”   “竹子?这名字好奇怪!”   娥嫣道:“其实不是叫竹子的,她原来叫翘竹,她是郎中令的女儿,我以前是她的侍女,后来她的父亲犯了死罪,她也变成了隶人,官府给她改名叫了竹子。”   “翘竹……”徐志穹思索了片刻。   娥嫣低下头道:“竹子,你若喜欢她,就让她来教你,我在旁边伺候你就好。”   “还是你教的好,”徐志穹给娥嫣倒了杯杏子酒,“喝一杯,澜澜喉咙。”   娥嫣受宠若惊,喝下一杯,脸蛋涨得通红。   ……   十天后,天降大雨。   阳环公主丢了纸伞,站在雨中,转眼之间,全身湿透。   翘兰赶紧脱下外衫,替公主挡雨:“殿下,快些回宫吧。”   阳环垂着头,默默的看着手里的绢帕。   绢帕写着一封书信,这是谍子从居良府中抄来的书信。   这信不是给徐志穹的,也不是给梵霄国的。   这封信是写给一个宣人的。   他在信中称呼这个宣人叫肖司徒。   阳环知道肖司徒是谁,她也知道怒夫教和蛊族的关系。   她曾说过,假如居良和徐志穹有来往,她绝不会饶了居良。   现在想想,只是和徐志穹来往,倒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做梦都想不到,居良竟然通敌。 第481章 蛊族来犯   阳环宫,大厅。   阳环公主默坐了整整一天,她在想到底该如何处置居良。   杀了他?   这貌似是最简单的方法,阳环手下有很多刺客,居良本身也没什么修为,他身边的护卫,最强不过六品,杀他貌似一点都不难。   但只杀他一个人,不解决问题,他在朝中肯定还有党羽,还有不少人跟他一起通敌,这些人必须统统铲除。   告诉皇兄,把居良抓起来严刑拷打,将他的同党一网打尽!   可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我身上?   这么多年来,但凡我知道的消息,从来没向居良隐瞒过,去年打仗的时候,她往前线送了几百车粮草,还让居良帮她筹措马车。   差点忘了,那批粮草被蛊族劫了。   这事情和居良有没有关系?   阳环公主越想越后怕,虽是无心之失,但仔细想来,自己好像和居良有共犯之实。   我主动告发居良,皇兄还会怪罪我么?   别高估了帝王家的亲情。   等到群臣围攻我时,皇兄会毫不犹豫杀了我。   可这是为了大郁,纵使拼上这条性命,也该……   翘兰突然走进大厅,对玉环公主道:“皇帝召见群臣去皇宫,蛊族打来了。”   阳环并不感到吃惊,二季粮食又熟了,他们是来抢粮的。   居良肯定也去皇宫,且看他在朝堂上作何反应。   ……   朝堂之上,文武群臣到齐,徐志穹也位列其中。   郁显皇道:“叛贼八千余众即将来犯,众卿有何良策应对?”   打仗这种事情,群臣已经习惯了,武将们正待献策,居良却率先开口了:“大郁已和宣国结盟,今日运侯也在,不知宣国愿出兵几何?”   事情来得突然,徐志穹并无准备,居良突然发问,徐志穹只得应付一句:“此事我将禀报长乐大帝,战时大宣援军必至。”   援军这件事情上,徐志穹还是有信心的,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在郁显国住了半个多月,差不多也该发兵了。   居良挖苦一句道:“若是在下没有猜错,我族苦等一两月,等到战事结束,只怕也看不到大宣一兵一卒,   届时运侯又要怎说?是军械不足?粮草不够?还是军心不稳?士气不振?”   居良挖苦了徐志穹一番,等着阳环公主在旁附和。   阳环平时毒舌惯了,群臣都对她有些期待,就连徐志穹都想听听她会说些什么。   可没想到阳环神色木然,一语不发。   众人费解,居良有些尴尬。   徐志穹见阳环迟迟不开口,且回了居良一句:“大典客不必心急,等我大宣皇帝回信时,咱们再作商议。”   援军的事情暂且揭过,接下来得先考虑挂帅迎敌的问题。   大典客主管外部事物,这次敌军来犯的消息是他获得的,挂帅人选上,他有优先建议权。   “陛下,我推举皇长子枷刚挂帅迎敌。”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大典客站在皇长子一派。   接下来的戏码,大家也习惯了,阳环公主肯定要吹嘘皇长子一番,先吹才华,再吹战绩,吹嘘过后,枷刚就成了挂帅的不二人选。   可阳环还是没作声。   她不想举荐皇长子挂帅。   她现在甚至怀疑,居良一直举荐皇长子出征,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仔细想一想,枷刚真的会打仗么?   阳环去过几次前线,知道枷刚在战场上什么模样,他的军帐距离前线最近的时候,至少也有三十里。   而且无论前线战况如何,枷刚永远放不下手里的酒杯,和怀里的姑娘。   其实他不会打仗。   谎言说多了,他自己。   信了,连我们这些一起撒谎的人都信了。   他打过胜仗么?   徐志穹和墨迟说的没错,他没打过胜仗,他把大郁儿郎的性命,都拼在了虫子和牲口身上。   居良一直举荐枷刚挂帅,真的是为了帮助皇长子继位么?   有没有可能,他是故意选枷刚这个废物上战场,故意糟蹋我大郁的江山和儿郎?   “阳环,这事你怎么说?”郁显皇见阳环一直不说话,主动问起来了。   阳环公主沉吟片刻道:“我觉得,不宜派枷刚出战。”   群臣一片哗然。   居良都冒汗了。   今天阳环公主到底怎么了?   徐志穹在对面默默看着。   他发现阳环的状态有问题,他也基本推测出了问题的原因。   阳环公主查出了居良通敌的线索。   这正是徐志穹想要看到的结果。   郁显皇直接问道:“枷刚为何不宜出战?”   阳环思索片刻道:“他被运侯打伤了,伤还没好。”   徐志穹垂下眼角,哭笑不得。   这听起来像是在给徐志穹甩锅,实际上是在打她自己的脸。   徐志穹那天下手确实挺狠的,可枷刚是个堂堂的八尺汉子,若是连这点皮外伤都扛不住,他还当什么将帅?   群臣都挂不住了,郁显皇也挂不住了:“阳环,既是枷刚不合适,你觉得何人合适?”   阳环公主神情恍忽,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想问题。   她现在意识到,她以往的立场必须做出彻底的转变,她不能再和居良的立场保持一致,这样既害了大郁,也害了自己。   武将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主动出列,一来这会招致皇长子的记恨,二来也可能招来皇帝的厌恶。   徐志穹也只能在一旁看戏,他是宣人,这场战争肯定轮不到他来挂帅。   最终炎焕站了出来:“老臣愿挂帅,迎战蛊族叛军。”   阳环急忙道:“大宗伯挂帅最好,我是说……大奉常。”   慌急之下,她把炎焕的官职都说错了。   炎焕早年打过仗,还有三品修为,他挂帅,倒也合适。   群臣以为阳环公主和皇帝事先商量过,也跟着附和,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炎焕即刻点兵,筹措粮草军械,率军三万出征。   居良见帅位之事已无法改变,且又提出来和梵霄结盟的事情:“请容臣致书梵霄,让梵霄国出兵策应,震慑敌军。”   这是打仗的固定套路,开战一月之后,梵霄国肯定会出兵威慑蛊族,届时蛊族退兵,战争到此结束。   当然,梵霄出兵,不是无偿的。   郁显皇帝得送去大把的粮食和银子,价钱由居良出面商议。   现在阳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以前送粮食和银子的事情,都是居良一手操办,这些钱粮都送到了什么地方?究竟有多少送到了梵霄国?   “皇兄,此事再作商议。”   郁显皇费解的看着阳环公主:“此事也要商议?”   阳环公主点点头道:“大郁与宣国已重修于好,此时若向梵霄求援,只怕会引来宣国的误解。”   这理由说的没毛病。   但这话从阳环公主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很不正常。   郁显皇斟酌再三,最终接受了阳环公主的建议,先等待宣国皇帝的答复。   居良对郁显皇有些失望。   至于阳环公主,已经不是失望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居良意识到情况不对,得找个机会和阳环公主好好聊聊。   徐志穹看着阳环公主,故意摆出一份欣慰的表情。   阳环公主微微笑了笑,心里却在盘算另一件事情。   居良通敌,徐志穹和他暗中勾结。   徐志穹和怒夫教又有什么来往?   朝会散却,徐志穹回到侯爵府,找了一间卧房,拿出了一只铜香炉。   点上一炉香,徐志穹静静看着缭绕的香气,等了许久,终于慢慢勾勒出了长乐大帝的脸庞。   这只香炉,是皇宫之中的阴阳师,通过苦修工坊特殊工法,研制出的通讯工具。   香炉共有一对,昭兴帝曾用这对香炉和滑州同知刘江浦联络,待昭兴帝死后,刘江浦也不知下落,他手上的那只香炉不知所踪,原本一对的香炉只剩下了一只。   这只香炉被太卜所得,在钟参的帮助下用彷造出了另一只。   新的香炉功能更进一步,以前是把信件烧了,用烟气传讯,现在烟气能直接勾画出对方的模样。   不仅有模样,还有声音。   “兄弟,你在郁显国可好?”   “我日子还好,但郁显国的日子不好,蛊族又要打仗了,郁显国向咱们要援兵。”   长乐帝道:“兄弟,我半个月前就把兵符送到运州了,可运州溢缺少钱粮为由不肯出兵。”   什么情况?   还真用这借口来搪塞我?   徐志穹恼火道:“我可是在郁显国做着人质,你若不发兵,却让我在这等死么?”   “兄弟,我当真没骗你,运州知府现在不听我调遣,我已派人去涓州和庭州,看能不能集结些兵马。”   他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骗我,运州知府看来是真不听他的命令。   到底出了什么事?   运州哗变了?   大宣与郁显国有三州交界之地,除了运州,还有涓州和庭州。   但涓州和庭州对面,是蛊族的地盘,从这两州调兵,得非常慎重,支援郁显国的同时,不能疏忽了南境的防御。   这可怎么办?   兵马调集需要不少时间,可郁显皇还等着我回话。   这事情要说不清楚,朝堂之上,我又要成为众失之的。   罢了,先吹个牛笔,放出些风声去,把阳环公主先镇住,别让她找我麻烦。   徐志穹把翘竹和娥嫣一并叫了过来,没让她们教郁显话,而是让她们在一旁斟茶递水,徐志穹则专心致志阅读大宣送来的文书。   读过一封书信,徐志穹咂咂嘴唇道:“十万大军,行踪太过明显了,兵马钱粮也不好调拨,大军不能轻动……”   娥嫣愣道:“主子,你刚说什么十万大军?”   徐志穹皱眉道:“没说什么,你给我煮些梅花酒来。”   ……   深夜,阳环公主收到消息,险些跳了起来:“十万大军!”   翘兰道:“事情还没查清楚,也不知说是哪里来的十万大军。”   “还能是哪里,定是宣国来的!”阳环公主提起衣裙道,“赶紧进宫,宣国不怀好意,不能让这十万大军入境!”。 第482章 炎焕告捷   阳环公主深夜来到皇宫,不顾侍卫阻拦,连夜把皇帝叫醒了。   皇帝睡眼惺忪看着阳环:“到底何事?却不能等到明日再说?”   “皇兄,大宣真要派兵来,你知道么?”   郁显皇默然片刻,微微颔首道:“这也在我意料之中,我曾叫人在京城打探过,宣国新君的种种作为,确实和昭兴皇帝大不相同,   而徐志穹这个人,也和宣国新君的关系也非同一般,这个人有手段,是能做成事的。”   阳环公主点头道:“皇兄说的没错,徐志穹是能做成事的,他要做大事情,他准备调拨十万大军来咱们大郁!”   “十万大军……”郁显皇的脸瞬间白了,“不可能,居良那厢怎会没有收到消息?”   居良!   他就是收到消息也不会告诉你!   阳环公主道:“十万大军,钱粮耗费甚巨大,而今宣国调拨不及,兵马暂时未动,   皇兄,等宣国十万兵马来了大郁,一切就都迟了,我们不知道宣国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兵马来了之后还会不会走,   皇兄,咱们给了大宣一千万银子,给了就给了,他们给我们送来了不少军械,这生意做的不算吃亏,大宣的兵马,绝对不能踏进咱们大郁的土地!”   郁显皇微微握了握拳头,当晚把徐志穹请到了皇宫。   徐志穹只想用十万大军的声势震慑一下阳环公主,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快收到了消息。   他听了十万大军要来,肯定欢喜非常。   关键是我该怎么搪塞他。   先说钱粮调动不便,再说大军踪迹过于明显,然后商量一番,变成出兵两万……总之能把事情缓和下来就好。   等进了皇宫,徐志穹被一路引入了重明大殿。   重明大殿,是除了皇帝之外,所有男人能进入皇宫的最深区域。   郁显国是没有宦官的,重明大殿之后的所有区域,都是后宫区域,也是男人的禁区,从后妃到婢仆,都是女子。   只有涉及到最机密,最复杂的事情,皇帝才有可能把大臣叫到重明殿来商议。   他现在要和徐志穹商议的,就是最隐秘的事情。   “运侯,听说贵邦有意出兵助我大郁?”   徐志穹点头道:“此事已和大宣长乐大帝商议妥当,待钱粮军械筹措齐备,大军即刻动身。”   郁显皇问道:“不知贵邦要出兵几何?”   果真是阳环公主来告密了,跟皇帝自然不能说什么十万大军,得用一些模湖的语言来敷衍他。   “具体兵力,还待与长乐大帝商议,且待出兵之前……”   “运侯,两国既是结盟,咱们彼此却该坦诚些。”   这老家伙还不好敷衍。   徐志穹道:“坦诚说来,大宣一定会出兵相助!”   先把能做的承诺做了,能出多少兵马再说。   郁显皇道:“贵邦出兵,却是一番好意,但十万之数,是不是太多了?”   徐志穹一怔,看了看郁显皇帝的神情。   他不是在说笑,也不是在讥讽,他的表情非常认真。   徐志穹这才意识到一件事,郁显皇不是担心大宣不出兵,而是大宣派了太多援军。 @   他能理解这份担忧。   在历史上,以援军的名义,最终赖着不走,直至反客为主的例子数不胜数。   徐志穹本意是为了震慑阳环公主,没想到此举却给郁显皇带来了隐忧。   这样也好,长乐帝短时间难以调拨兵马,你又嫌援兵太多,对徐志穹来说,正是摆脱眼前困境的好机会。   “依陛下之意,大宣当派多少援军?”   郁显皇沉默片刻道:“依寡人之意,援军不必来我大郁,和梵霄一样,在边境陈兵震慑便可。。   ”   一个人都不想要?   郁显皇接着说道:“贵邦允诺给大郁的军械,已从运州陆续送来,有这番援助,大郁此役足以击败蛊族叛军。”   既然你只要军械,那我也不必多事。   徐志穹抱拳道:“便依陛下之意,我军只在边境震慑。”   这句话说完,徐志穹和与郁显皇心里都踏实了不少。   离开了皇宫,徐志穹回到侯爵府,踏实睡了一晚,次日,继续和侍女们学习郁显话。   侍女们天天嘴对嘴的教,徐志穹天天嘴对嘴的学,私下议论之间,侍女们觉得徐志穹和传闻之中不太一样。   侍女蒲叶问娥嫣:“昨天我看你亲了侯爷好久,侯爷也真给你亲。”   娥嫣红着脸道:“那不是亲,侯爷说咱们郁显话的时候,口型总是不对,我是怕他学不会,才这么教他的。”   侍女慧枝在旁嗤笑一声:“扯淡,你亲过了,雨樵也上去亲了,竹子也上去亲了,竹子亲的时间最长,你们都是教侯爷口型么?”   翘竹脸涨得通红,低头不语。   侍女雨樵哼一声道:“有本事你也去教侯爷,有本事你也去亲!”   慧枝哼一声道:“咱没那福气,若说模样,我和蒲叶真不输给你们,可谁让咱们命苦,从小就不认字。”   蒲叶道:“你们听说了么,昨天晚上,青戈也要嘴对嘴教侯爷口型,被侯爷一脚踹出来了!”   青戈是一名男侍!   慧枝点点头道:“哪只是听说,我可是亲眼看见了,青戈的脸上有个大鞋印子,回到屋子里哭了好久。”   “活该!”雨樵哼一声道,“当初青戈多嚣张,那几个男侍哪个不嚣张,咱们哪个姐妹没受过欺负?什么苦活重活都是咱们干,他们还动不动就打人,不就仗着侯爷喜欢他们么?”   蒲叶压低声音道:“说句实话,你们觉得侯爷真喜欢他们么?自打侯爷来到府上,好像没有亲近过他们。”   慧枝点点头道:“那个姓陶的男人走了之后,侯爷好像再没和男人亲近过。 @ ”   蒲叶看了看娥嫣、翘竹和雨樵:“你们这么天天亲,是不是把侯爷的性情给亲回来了?”   “什么叫亲回来了?”娥嫣假装听不懂。   雨樵舔舔嘴唇道:“或许真是这么个道理……”   娥嫣在旁道:“别瞎说了,咱们是教侯爷说话,不是亲。”   “呸!”蒲叶啐了娥嫣一口,“明天我去伺候侯爷洗澡,我也亲,到处亲,看他们那几个男侍敢不敢拦我!”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阳环公主?   翘竹心里有些犹豫。   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而且也不知道徐志穹的性情是不是真的变了。   思索间,忽听门外有人喊道:“竹子,侯爷叫你过去。”   蒲叶在旁嗔恨一声道:“自从你们几个得了宠,什么粗活都不用你们干了,从明天起,我也学认字去!”   ……   郁显皇把精力都集中在了战场上,阳环公主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了居良身上,这让徐志穹过了整整半个月的清闲日子。   半个月后,炎焕送来捷报,他击退了蛊族大军。   这场胜利意义非凡。   首先,炎焕并没有损失太多军队,他带了一万兵马,前后和蛊族打了两场,只折损了不到三百人,这在郁显对蛊族的战力之中非常罕有。   而且炎焕还在追击蛊族大军,此役很有可能收复一部分土地。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   这次战斗,郁显国完全没有依靠梵霄国的牵制,只依靠郁显自己的兵力和大宣支援的军械,打赢了这场战争。   朝堂上下倍受鼓舞,就连居良也由衷的为这场胜利感到喜悦。   郁显皇把。   阳环公主召到了重明殿共饮,喝过几杯之后,阳环慨叹道:“炎焕几十年未曾领兵征战,没想到其骁勇不减当年。”   郁显皇长叹一声,看着阳环道:“这多年来,其实你心里清楚,枷刚根本不会打仗。”   阳环低下头,无话可说。   郁显皇又道:“其实你心里也清楚,梵霄号称几次出手相援,其实未发一兵一卒,只是在边境操练一下兵马,却靠着这无本的买卖,赚走了我大郁无数钱粮,   梵霄还不如宣国,给了宣国银子,宣国起码把军械送来了,试问梵霄到底给我过大郁什么?”   阳环很想说,这都是居良的阴谋,这都是居良通敌卖国的证据!   但话在嘴边,她开不了口,居良的所作所为都和她脱不开干系。   郁显皇起身道:“大郁,不缺精兵良将,可良将惨遭埋没,精兵枉自赴死,尔等为皇储之争,互相倾轧,却挥霍了多少大郁儿郎的性命?”   阳环赶紧俯首道:“臣知罪。”   郁显皇长叹一声道:“宣国也好,梵霄也罢,终究都是外邦,真正能打得下江山的,还得是我大郁儿郎,   我要增兵三万,让炎焕争来一场大胜,至少让他收复三郡之疆土,打的蛊族再也不敢轻易来犯!大郁日后不用年年再受战事之苦。”   阳环一怔。   除却各地的守备,郁显可调之军一共只有五万多些。   此前枷刚带兵,折损了一万多,炎焕还带走了一万,若是增兵三万,就等于把可调之兵全都送走了。   可阳环没有想到郁显皇的雄心。   郁显皇缓缓说道:“十余年间,如无战事之苦,我大郁又一批儿郎长成,届时我大郁当有雄兵百万,只要上下同心一力,何愁不能重整河山?”   这一仗,把蛊族打疼,打的他不敢还手,争取十几年的时间,让军队不再做无谓的消耗,郁显国就能积攒充足的兵力,彻底歼灭蛊族,这就是郁显皇的宏图。   阳环闻言,激动的眼含热泪,声音颤抖道:“妹子知错了,妹子以后心里只想着大郁。”   郁显皇点点头道:“你能明白我一番苦心就好,把京城之中那些闲散男子拾掇一下,该去从军就去从军,该做人种就做人种,莫再养着什么男侍,除了为虚荣攀比,却没有半点用处!”   阳环得令,即刻前去操办增兵事宜。   走出皇宫,翘兰来报:“居良求见公主,在阳环宫等候多时。”   阳环皱眉道:“你且告诉他,我今日事忙,无暇见他。”   “只怕他明日再来。”   “他想来,就让他来,横竖我不会见他!”   ……   徐志穹在侯爵府收到了捷报,还收到了炎焕的消息。   他追击敌人已经到了山区,超出了郁显皇当前所控制的领域。   这就是典型的反击战了。   当年苍龙殿和朱雀宫未曾反目之时,据说炎焕和梁季雄的性情颇为投契。   两人年纪相当、修为相当、身份和地位也相当,还都领兵打过仗,难怪性情投契。   徐志穹让人拿来地图,看了看炎焕行进路线,忽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到底哪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杨武跟着梁振杰学了很久的兵法,看着徐志穹手里的地图,且在上面点画道:   “这一处,这一处,还有这一处……这一路上,至少有六处,蛊族是可以回头还击的,可他们就这么一直跑?一下都没敢还手?”   徐志穹脸颊一颤:“难道是诱兵之计?”   杨武点点头道:“依我看来,这就是诱兵,郁显国的军队已经上当了。” 第483章 硕齿巨兽   徐志穹骑马来到皇宫,想要见郁显皇。   郁显皇正在宫中陪皇后下棋,闻听徐志穹求见,对皇后笑一声道:“咱们打了胜仗,就有人来摘桃子,桃子没摘到,这心里真是急,急着找寡人来要桃子。”   皇后诧道:“那徐志穹是想管咱们要好处?他想要什么?粮食还是银子?”   郁显皇摇摇头道:“若是粮食和银子还好说,只怕他们是惦记上了大郁的土地。”   “凭什么给他们?咱们自己家的兵马打的胜仗,不过用了他们一些军械罢了,这军械也不是白用,咱们都是花银子买来的。”   “正因为宣国无信无义,我才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郁显皇回身对侍卫道,“告诉徐志穹,寡人今日乏累,不愿见他。”   侍卫原话传达,徐志穹转身离去。   还特么不想见我,我还懒得管你这鸟事。   本想回侯爵府,可转念一想,炎焕待自己不薄,不能放着他不管,思前想后,徐志穹催马去找阳环公主。   阳环公主正忙着调拨兵马和粮草,闻听徐志穹前来,本不打算见他,可战事正在紧要关头,若是宣国别有所图,自己也得有所防备。   她赶回阳环宫,见了徐志穹一面。   两下落座,吃了杯茶水,徐志穹道明来意:“大奉常可能陷入了敌军的罗网。”   他在地图上做了一番点画,阳环公主看过之后,笑一声道;“运侯,你打过仗么?”   一听这话,徐志穹已经明白了阳环的态度,索性敷衍一句道:“倒也上过战场。”   阳环笑道:“大奉常一生征战无数,想必比运侯经历的阵仗多些,战事就不劳运侯操心了。”   徐志穹沉默片刻道:“殿下,徐某真心是为贵邦着想。”   阳环点点头:“运侯好意,阳环心领了,大宣送来的军械很是精良,我大郁言而有信,过两日,便把余下的五百万银子送去。”   徐志穹默默看着阳环公主。   阳环面带浅笑:“你来我往,两不相欠,生意都做完了,莫因一时之贪婪,坏了两家和气。”   徐志穹起身便走。   这还有什么好说?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真特么多余管你们!   徐志穹回到府邸之中,继续学郁显话,到了黄昏时,阳环公主亲自登门了。   徐志穹以为她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哪成想她不是来说战事的,她是来征兵的。   “闻听运侯身边有五位男侍,大战在即,正缺男丁,陛下有令,京城大小官员,家中不得再留男侍,   运侯,你虽是外邦之臣,但既在我族京城,这规矩也是要守的。”   “守!这怎么敢不守,可我府上就四名男侍,想要你就都拿去!”   阳环诧道:“可我听墨迟说,男侍一共五人。”   徐志穹笑道:“力庸是什么人,公主应该清楚,你觉得他还能活到今天么?”   力庸是阳环安排在徐志穹身边的业余细作,这事没办法和徐志穹深究。   阳环冷哼一声:“罢了,四个就四个,劳烦运侯把他们请出来吧!”   徐志穹把四名男侍全都叫了出来,四个男侍哭的死去活来。   青戈抱着徐志穹的腿道:“侯爷,求你饶我,我不想走,我不想打仗,我以后好好伺候你!”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徐志穹替青戈求了个情:“公主,这人平时做事勤快,他既是不想打仗,且让他去做个人种吧。”   阳环闻言,忍不住笑道:“也好,这人生的精壮,身上当有些好种。”   没想到青戈哭的更惨:“侯爷,我知错了,我去打仗,我不做人种,我求你了侯爷,若是做了人种,两年下来,人就完了!”   公主不容分说,命人把男侍带走,徐志穹道一声:“不送!”随即关了大门,回去接着和翘竹学郁显话,嘴对嘴的学。   青戈当天就被送到了种夫营。   所谓种夫营,不是真正的营地,而是平民百姓过来取种的地点。   种夫营的建筑规模很大,里面住着第三百多名成年男子,每名男子都有一间单独的屋子,居住条件还算不错。   青戈因为体魄精壮,被分到了第五排卧房,属于上等种夫。   住在他隔壁的,是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看模样似乎有六十多岁了。   这年纪,也能当种夫?   那男子盯着青戈看了许久,突然叫一声道:“是阿青么?”   一听这声音,青戈觉得耳熟,赶紧回头道:“你是……”   “我是小虫子,山虫啊!”   山虫,青戈儿时的玩伴,和他年纪相彷,只有二十出头。   二十出头的人,怎么可能变成了这副模样?   青戈赶紧扶着山虫坐下,问道:“这才几年不见,你怎苍老成这般?”   “嘿嘿嘿~”山虫苦笑一声道,“当初你命好,给墨迟殿下做了男侍,我则被捉到了种夫营,你当了七年的男侍,我做了七年的种夫,就做成了这副模样,   还好,还好,再有三天,我服役期满,就能回家了,种夫营每年给发五十两银子,一共三百五十两,我回家,带着花球,也能过两年好日子。”   花球,是山虫家的媳妇,山虫在十岁那年便和她成了亲。   “也好,”青戈叹口气道,“能回家就好。”   “可惜啊,苦了花球了,”山虫叹道,“我现在不中用了,可她年纪还轻,我们两口子还没孩子,我不行了,弄不好还得来种夫营取种,你说这荒不荒唐?”   说话间,山虫笑了。   笑着笑着,两个人都哭了。   “兄弟,你可千万保重!”山虫攥着青戈的手,“实在顶不住了,你就说你病了,千万别硬扛,能歇一会,是一会。”   说话间,忽听走廊之中有人吵闹。   一名凶悍妇人,指着一名种夫破口大骂:“多亏我弄出来看了一眼,就你那点东西,比白水还清,这特么能管什么用?   你们种夫营这一个月就给我们家三张票券,这一张就白费了么?   这人今天都取过几次了,这还能有什么种?你们是看我没权没势,成心让我们家绝后!”   一名差人打开名册,看见这名种夫今天已经取种十一次,确实得缓一缓了。   他对那名种夫道:“你回去歇会,多吃点东西,再取七次,今天你就歇了。”   种夫千恩万谢,回了屋子。   差人对青戈喊道:“你新来的吧,先把这活给干了。”   青戈看了那凶悍夫人一眼,小声道:“你且等片刻,我去趟茅厕便来。”   进了茅厕,青戈写了一封书信,用火焰烧成纸灰,将灰尽泼洒在空中。   到了深夜,墨迟收到了消息:“我被阳环公主强征到了种夫营,殿下,来救我。”   青戈,是墨迟安插在徐志穹身边的眼线。   他知道徐志穹性情多疑,因此只安插了这么一个眼线。   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眼线,还被湖里湖涂抓进了种夫营。   想救他却难了,但墨迟还收到了另一个消息。   徐志穹怀疑炎焕中了敌人的陷阱,前去提醒皇帝和阳环公主。   结果皇帝不见,阳环公主却又挖苦了徐志穹一番。   这可是大事。   徐志穹南征北战,战场上的经验十分丰富,而炎焕太久没打仗,墨迟相信徐志穹的判断。   他当即给山艳送信,让山艳立刻处理此事。   第二天,山艳收到了消息,立刻去找阳环公主。   阳环公主这两天非常疲惫,几万人的军械粮草不是那么好调拨。   听说山艳来见,阳环爱答不理,山艳却比徐志穹有耐心,从上午一直等到深夜,阳环公主终于肯见她一面。   这还不是冲着山艳,是冲着墨迟的面子。   为了扶枷刚继位,阳环公主和墨迟关系一直恶劣。   但现在情况变了,阳环不再支持枷刚,为了她自己日后着想,她必须和墨迟缓和关系。   山艳直接道明来意,她认可徐志穹的推测,炎焕很有可能中了诱兵之计。   阳环公主还是那套说辞:“你打过仗么?”   “殿下,我没打过仗,但我找打过仗的将领问了,敌军有好几次反扑的机会,都没有动手,这显然是设好了陷阱,等着大奉常去钻。”   阳环公主皱眉道:“哪个将领说的?带他来见我。”   山艳摇头道:“大奉常连战连捷,京城上下一片欢庆,哪位将军若是敢泼冷水,却不是自讨苦吃?那位将军不愿透露名姓。”   阳环叹道;“山艳,我知你和大奉常之间嫌隙颇深,待大奉常凯旋归来,我帮你从中劝解就是了,你也不必用这手段来污蔑大奉常。”   山艳长叹一声:“殿下,你看轻我了,我在宣国做了十几年暗子,什么样的委屈没受过?   我在大宣皇帝手下做阶下囚时,刀口日日夜夜就在脖子上挂着,我何时说过一声委屈?”   阳环皱眉道:“既然不是为了和炎焕的恩怨,难道是为了徐志穹?你和他有私情?”   山艳嗤笑一声道:“殿下好会说笑,我是什么年纪?再长几岁,都能给徐志穹当娘了。”   阳环耸耸眉毛:“你四品修为,现在看着也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山艳收去笑容道:“殿下,该说的笑话都说过了,我与徐志穹没有私情,我与炎焕也没有私怨,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郁。”   她拿出一幅地图交给阳环:“殿下,你且把地图拿给皇帝,只求他能看上一眼,这里关乎着大郁全军的性命。”   阳环接过地图,又看了看山艳。   看着这个为大郁受过无数委屈的女人,阳环心里突然有几分敬佩。   当晚,阳环拿着地图,进了皇宫,把事情禀报给了郁显皇。   郁显皇看着地图,淡然一笑,把地图放在了一旁。   “我知道徐志穹打过仗,在宣国的北征和南征之中都曾参与过战事,可这两场大战,挂帅的都不是他,北征的大帅是名将楚信,南征的大帅是曾在大郁担任使臣的梁贤春,”   郁显皇给阳环倒了一杯蜜橘酒,“炎焕征战半生,我大郁还有良将无数,我怎会因为徐志穹信口之言,去怀疑大郁骁勇的将士?”   阳环道:“可这幅图上标记的地点,确实适合反击……”   郁显皇笑道:“当初我随父亲出征,一共带了五万大军,和敌人打了三天,军士只剩下了两万,   大军彻底溃散,我跟着父亲,骑着战马一路疯狂的逃,接连逃了几百里,别说是反击,当时我连停下来吃口东西的胆量都没有,   阳环,敌军现在的处境和我那时差不多,溃败之军没有反击之力,倘若我现在叫炎焕即刻收兵,岂不把将士们的心给寒透?   你去告诉徐志穹,吃不缺他的,喝不缺他的,女人也不缺他的,让他老老实实在侯爵府待着,别总出来上蹿下跳,寡人不欠他们宣国的,让他好自为之。”   阳环离开了皇宫,且把这番话原样告诉给了山艳。   山艳原样转达给了墨迟。   墨迟坐在朱雀宫中,将酒杯扔在了地上。   “竖子!终难成大事!”   等一下,在大宣官话里,竖子是什么意思来着?   用来说父皇,好像不太合适……   现在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墨迟告诉山艳:“想方设法告知炎焕,让他多加小心!”   十天后,炎焕率领四万大军,来到了丛安郡。   郁显国和大宣的整体架构大致相同,唯一的区别是,郁显国没有州,只有郡,郡由朝廷管辖,每个郡下面管辖着几个县。   大军距离丛安郡的郡府丛安城,只剩不到五十里,已有斥候送来消息,丛安城里不见守军,几乎是座空城。   炎焕心里很是激动!   这多年来,郁显年年受蛊族侵扰,疆土越丢越多,如今终于可以收回一郡之地!   他下令加速行军,却见前军放慢了脚步。   炎焕命人前去查探。   不多时,军士来报,说道路前方有一群牛挡住了去路。   炎焕皱眉道:“一群牛怎能挡住大军?驱逐了便是。”   这军士以前打过不少仗,对炎焕道:“大奉常,我看那些牛,不是太寻常,许是蛊族的战兽。”   炎焕提起了戒备:“看到蛊族的人马了么?”   军士摇头。   不见人马,只见战兽,这是什么道理?   炎焕催马来到前军,但见狭长的山路之上,站着数千头牛,有家牛也有野牛。   有军士上前驱赶,这些牛如泥塑一般,站在山道之上,动也不动。   炎焕预感事情不妙,这些牛体内应该有蛊虫,他即刻吩咐道:“用火,把这些牛都烧了!”   但凡有生道修为的军士,都会用火,他们集中在一处,正要施展火洗重童之技,忽听军士来报:“大奉常,不好,有硕齿袭击后军!”   硕齿,是郁显特有的一类巨兽。   一听到硕齿的名字,炎焕头发都竖起来了。   他急忙前往后军,刚走到中军附近,已经听到了硕齿凄厉的叫声。   四丈多高的肥壮巨兽,带着一根三丈多的长鼻,下唇之下翻出两颗一丈多的长牙,正在军阵之中冲撞践踏。   这巨兽皮糙肉厚,弓箭戈矛对其全然无效。   长牙挥舞,鲜血一片,脚步震颤,满地肉泥,硕齿巨兽每走一步,身边便有两行伏尸。   炎焕用火洗重童烧死两头巨兽,巨兽临死之前陷入癫狂,却还杀了不少士兵。   炎焕嘶声喊道:“用火,快用火!”   有修为的军士原本全都集结在了前军,准备烧牛,现在赶紧又往后军集结。   军士刚走了一半,忽见半山坡上,出现了敌人的身影。   那群敌人身躯圆润胖大,蠕行之间,脖颈不断盘旋摇晃。   金蚕!   金蚕怎么会突然出现半山之上?   此前明明叫斥候探查过,周围几十里内没有敌军!   金蚕不能用寻常的刀枪水火来对付,百十来金蚕,足以摧毁上万人的军队。   炎焕冲上前去,用金乌真火与金蚕厮杀。   金乌真火的确能烧死金蚕,可这是生道四品技,军中哪有那么多四品?   用烈焰阵可以烧死金蚕,郁显国的军士对烈焰阵都很熟悉,但山道狭窄,摆不开阵法。   更糟糕的是,因为山道狭窄,四万人列成了几里长的军阵,首尾不得呼应。   炎焕正和金蚕厮杀,又听前军大乱,群牛发狂,冲进了军阵。   ……   前线传来消息,炎焕于丛安郡大败,四万大军被围。   补给被断,粮草至多支撑五天。   郁显皇呆坐于王座之上,良久无语。   阳环不知所措,神情恍然道:“我去找徐志穹。”   “找他作甚?”   “且让宣国派援军来,我们多出些银两就是。”   居良在旁道:“此举万万不可!” 第484章 肖司徒,久违了   阳环公主要向宣国求助。   大典客居良阻止道:“此举万万不可,大郁当前兵力空虚,全国可调之兵,已不足三万,宣国若趁虚而入,我等以何抵挡?”   郁显皇道:“卿有何良策?”   居良叹道:“为今之计,只有再求梵霄,我们多许些钱粮,想必梵霄不会坐视不理,哪怕只是出兵震慑也好,无论如何都得把炎焕手上的大军保住。”   居良的思路正确么?   难说。   在当前的局面之下,阳环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她唯一能判断的是,不要听从居良的任何建议。   “你去求梵霄国,梵霄国难道不会索要土地么?”   “殿下,我不知你对梵霄国有何成见,梵霄国远在西边,和大郁之间隔着蛊族人的地界,他们若想要土地,也是从蛊族人那里去要,怎会伤了我大郁的疆土?”   “蛊族人的疆土也是我大郁的疆土!割给梵霄国,却再也讨不回来!”   “殿下,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些,若是丢了那四万大军,我大郁有亡国之危!”   居良讲的是道理,但现在阳环不听道理。   她不能相信居良的任何一句话。   “皇兄,我去找徐志穹来,咱们再行商议!”   阳环去了侯爵府,徐志穹正在和翘竹学唇形。   他也不避讳,就在阳环面前学。   翘竹看到阳环来了,赶忙退在一旁:“侯爷,公主来了。”   “公主来了又如何?”徐志穹笑道,“徐某犯了什么罪过?为何要怕公主?”   翘竹低头不语,徐志穹笑道:“你又怕什么?”   翘竹轻声道;“我,怕羞。”   “当真只是怕羞么?”   翘竹不敢说话。   阳环双眼一闭,叹了口气。   看来翘竹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徐志穹命翘竹退下,起身施礼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阳环低下头道:“战事出了些变化,请运侯前往皇宫共商良策。”   徐志穹摇摇头道:“我才打过几仗?能有什么见识?贵邦精兵强将无数,打仗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插手?”   阳环无奈,只得说出实情:“运侯料事如神,大奉常的确中了敌人的圈套,而今兵败被困,还望运侯向长乐帝求援,助我大军突围。”   徐志穹也收到了炎焕战败的消息,消息来自山艳。   她千方百计和炎焕取得联络,本想提醒炎焕多加小心,结果收到的回音,却是炎焕已经被包围了。   徐志穹故作惊诧道:“大奉常身经百战,怎会败在蛊族之手?消息必定有误,公主还应该仔细查证。”   阳环暗自咬牙,脸上笑容不改:“运侯,我知错了,此前无论多少误解,都是我一人之错,只盼运侯不计前嫌,救我大郁于水火。”   徐志穹道:“且让我怎么救你?”   “只求大宣出兵,助大奉常突围。”   徐志穹摇头道:“我是外人,宣人都是外人,外人的兵马,怎敢在你大郁的土地上逞凶?”   阳环咬牙道:“运侯,你到底要难为我到什么地步?”   “公主,不是我难为你,是有人要难为我,我若是没猜错,大典客居良也在皇宫吧?”   阳环点了点头。   徐志穹道:“我若是跟你去了皇宫,居良肯定不容大宣出兵,届时我如何应对?   我拍着胸脯起誓,只说大宣不会图谋贵邦疆土,这有用么?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去了皇宫,不还是受你们挖苦?”   阳环公主思量片刻道:“今我就是拼上这条性命也得说服皇兄,只要大宣肯出兵,什么条件都能商量,若是皇兄不听劝,我公主不做了,来你侯爵府当个侍婢,你觉如何?”   “好!这话便说定了。”   说是说定了,可徐志穹知道,到了皇宫,情势由不得阳环。   可徐志穹必须要去,他要借一个人,替他做一件事。   两人到了皇宫,郁显皇直接问了出兵的事情。   徐志穹点点头道:“不知陛下要我大宣出兵多少?”   居良用郁显话道;“陛下,大宣倘若出兵,我大郁江山就此断送,陛下慎重,万万慎重。”   这些日子,郁显话没白学。   这几句话,徐志穹都听懂了。   郁显皇心中有了盘算:“大宣可愿出兵两万?”   过了一个月的时间,长乐帝集结的兵马早就超过了两万。   徐志穹点点头;“就依陛下之意,出兵两万。”   阳环公主在旁附和:“两万大军,应该足以解除丛安郡之围。”   郁显皇又问:“不知大宣让哪位将领领兵?”   徐志穹道:“大宣车骑将军领兵,陛下以为如何?”   居良又用郁显话说:“若是楚信来了,我族江山将荡然无存,且按此前商议,由皇长子领兵。”   皇长子领兵?   亏他想得出!   徐志穹假装听不懂,且在一旁等着。   郁显皇沉默许久道:“运侯,我知此事让你为难,但事关我族存亡,只能与运侯商议,   大宣所派之援军,可否由吾儿枷刚领兵?”   徐志穹抬起头道:“陛下,我大宣的兵,让贵邦的皇子挂帅?”   郁显皇叹道:“此实属无奈之举。”   徐志穹摇头道:“此事,恕难从命。”   别说徐志穹接受不了,就连阳环公主都接受不了。   她用郁显话道:“皇兄,此事属实不合情理,我族向大宣求援,哪能让枷刚统率大宣的军队?”   居良在旁道:“公主,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这是为了我大郁存亡,宣国若有诚意,就该把兵马全权交给我们。”   “居良,你安的什么心!”阳环嘶喊了起来,“枷刚根本不会打仗,把大宣军队交到他手上,却不是要白白断送!”   “殿下,说话却要慎重!”居良也提高了声调,“皇长子从未有过败绩,轻敌冒进,以至四万大军受困的,是炎焕!”   阳环无言以对,单从结果来说,居良说的没错。   但这与大宣无关,大宣没有道理接受这种无理要求。   阳环看向了皇帝:“皇兄,若是这般无理取闹,如何能从大宣手上求来援军!”   居良高声道:“陛下,若是宣国无此诚意,还不如去梵霄求取援军,梵霄军队在西边与蛊族交战,断然不会占我大郁疆土。”   徐志穹表面上装着听不懂,心里却暗自发笑。   他想看看郁显皇作何反应。   郁显皇正看着徐志穹:“运侯,若是贵邦愿意答应让吾儿领兵,多少钱粮,咱们都好商量。”   徐志穹摇头道:“任你多少钱粮,也买不来我大宣儿郎的性命,大宣不可能把军队交给外人。”   居良用郁显话道:“陛下,他既是不肯答应,便是背盟之举,却不能放他离开,应将他押入大牢。”   “皇兄,不可!”阳环瞪圆了眼睛,她没想到居良会提出囚禁徐志穹。   如此一来,宣郁之盟等于决裂。   徐志穹不慌不忙的看着郁显皇。   居良在旁又补了一句:“陛下,存亡绝续之际,容不得妇人之仁!只有加以逼迫,宣国才能答应咱们的条件!”   郁显皇踟蹰再三,起身对徐志穹道:“运侯,如此一来,只能委屈你在皇宫住上几天了。”   他以为这是个折中的办法,把徐志穹软禁在皇宫里,不算是囚禁,最多只能算是胁迫。   可实际上的结果,是一样的,长乐帝收到消息之后,必然会把墨迟囚禁起来,两国盟约就此破裂了。   两名朱雀四品修者来到近前,把徐志穹带到了皇宫前殿的密室之中。   徐志穹没做无谓的抵抗,皇宫戒备森严,在两名四品面前,徐志穹没有胜算。   临走之时,徐志穹看着阳环公主,笑一声道:“殿下,你可得言而有信,若是徐某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你须到我手下,做个侍婢!”   徐志穹就这样被抓走了。   阳环绝望的低下了头。   居良在旁道:“殿下,我是为了大郁的江山和百姓,您有什么怨气,都撒在我身上吧。”   阳环双眼血红看着居良,她想把居良通敌的罪证立刻拿出来!   就在她下定决心那一刻,郁显皇离开了王座,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了后宫。   看着他的背影,阳环想起了他的雄心壮志,忽然觉得荒唐而可笑。   郁显国有句老话:凤凰的志向,山鸡的胆识,麻雀的襟怀,这是永远成不了大事的人。   说的就是他。   ……   翌日,郁显皇去密室探望徐志穹,看能否让他改变心意。   还没走到密室,忽听走廊里一阵大乱。   一名生道四品上前禀告:“陛下,徐志穹逃走了!”   郁显皇惊骇道:“他如何逃走的?”   生道修者连连摇头,他昨夜在门前守了整整一晚,密室的大门从来没有打开过,时才给徐志穹送饭的时候,才知道徐志穹不见了。   “他不是杀道修者么?怎么会在你面前逃走?”   杀道精于战斗,但最不擅长的就是逃命。   “臣,不知。”   郁显皇下令道:“全城搜捕徐志穹,封堵城外交通要道,周遭郡县一并搜捕!”   居良收到消息,急忙赶到皇宫:“陛下,人质逃脱,宣国彻底背盟,为今之计,当想办法先救出墨迟皇子,再从梵霄求取援军。”   郁显皇摇头道:“墨迟的事情,不必担心,先把他留在宣国也无妨,梵霄的援军才是当紧,炎焕的粮草,快支撑不住了。”   居良俯身施礼道:“臣愿即刻启程,亲自前往梵霄求援。”   郁显皇看着居良,点点头道:“寡人后悔当初没有听你劝告,而今还得靠你救我大郁社稷。”   居良摇头:“陛下言重,此乃微臣本分,事不宜迟,臣这边收拾行囊。”   两个时辰过后,两名朱雀四品,用翳鸟五彩翼之技,带着居良飞向了梵霄国。   郁显皇举目远送,直到居良的身影从视线中彻底消失。   爱卿,寡人的希望,全都在你身上了。   正午时分,下定决心的阳环公主,带上居良的罪证,来到了皇宫。   “皇兄,召居良来见,我有事情和他对质。”   郁显皇不耐烦道:“有何事,等大典客回来再说。”   阳环惊讶道:“他走了?他去了何处?我这就追他回来!”   “休要胡闹!”郁显皇怒道,“大典客为我求援去了,大郁生路,全都寄托在他一人身上。”   阳环瘫坐于地,欲哭无泪。   ……   丛安郡西三十里,隋智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着地上两具尸体。   这两具尸体,属于两名四品生道修者。   在他身边还有一名男子,身材中等,相貌平庸,肤色蜡黄,看着十分虚弱。   居良整理了一下衣冠,先对隋智施礼:“谢大司马搭救。”   隋智摆摆手道:“少司空不必客气,咱们本就有约在先,我是来接少司空回归教门的,怎能说是搭救。”   确实不算搭救,这是居良安排好的逃跑路线。   脸色蜡黄的男子上前抱拳道:“少司空,久违了。”   居良认不出他模样,也听不出他声音,然而看他言谈举止,又觉得熟悉。   “难道这位是……肖司徒?”   男子点点头道:“少司空好眼力!”   居良笑道:“近日和肖司徒书信不断,却一直未能见面,昔闻肖司徒换躯转生,今日重逢,一时间竟未能相认。”   肖松庭叹口气道:“肖某亦是无奈,少司空的书信写的太过匆忙,不知事情当前是何进展?”   居良道:“徐志穹被捕之后,又从皇宫潜逃,至今下落不明,郁显皇帝已派兵搜捕,宣郁两国已经彻底决裂,诸公不必顾虑,可大举出兵,围杀炎焕,进而直捣万生城!” 第485章 兄弟,你还是那么体贴   徐志穹在侯爵府里,点上一炉香,静静等着长乐帝的回音。   郁显皇在四下通缉徐志穹,整个万生城恨不得掘地三尺,把徐志穹挖出来。   唯有侯爵府找的不太仔细,所有人都认定徐志穹不会回到侯爵府。   烟气飘荡,渐渐聚成了长乐帝的脸型,太卜做出来的东西却是好用,徐志穹连长乐帝的表情都看的清清楚楚。   长乐帝很着急:“兄弟,我听说你被那郁显蛮子头给抓了,我也把他的那鸟皇子给抓了,你告诉那蛮子头,赶紧把你给我放了,要不然他这鸟皇子可就要受苦了。”   徐志穹道:“陛下,不必担心,我逃出来了,不要为难墨迟,宣郁两国的盟约还在。”   长乐帝怒道:“还特么有个狗屁的盟约,他们敢抓你,分明就是没把大宣放在眼里,我他么还给他们集结兵马?让他们等死就是了!”   站在徐志穹个人的角度,的确该让郁显国等死,郁显皇的所作所为对徐志穹的伤害性很高,侮辱性也很强。   作为长乐帝,彻底放弃和郁显皇的盟约,也在情理之中,郁显皇的所作所为,挑衅了整个大宣的尊严。   但这件事牵扯的不只是郁显皇,如果郁显国覆灭了,真正受苦的也不只是郁显皇。   郁显皇最多赔上一家性命,甚至连性命都不用赔,以皇室之力,总能找个栖身之所,隐姓埋名,甚至还能过富贵日子。   但郁显百姓就苦了,他们会成为蛊族的工具人、试验品,他们会成为蛊虫寄生的容器,他们会成为蛊族的武器,作为判官,这是徐志穹不能容忍的事情。   受苦的还不止郁显国的百姓,还有大宣的百姓,郁显亡国了,朱雀真神的正统国度消失了,朱雀生道还能不能维系下来?如果道门出现崩塌,大宣百姓必定挨饿。   而郁显国如果全境落在了蛊族手上,大宣的南部边疆再也别想有片刻安宁。   作为一个宣人,徐志穹也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陛下,这仗还得打,你集结了多少兵马。”   长乐帝道:“兵马倒有三万多,若是真要打,还能再集结一些,可我不想和那蛮子头一起打仗。”   徐志穹道:“咱不和他一起打,他打他的,咱们打咱们的。”   长乐帝道:“你是让我直接从涓州和庭州出兵,打蛊族的后门?这倒是个好办法,我即刻命楚信调兵。”   徐志穹连忙阻止道:“陛下莫急,现在还不是时候,得把郁显皇逼到没有退路,才能出兵,你且等我消息。”   徐志穹算是看透了,如果大宣先出兵攻打蛊族,以郁显皇那个尿性,肯定又担心大宣占他的地盘,他肯定不愿在战场上出全力,甚至有可能保持中立,来一场坐山观虎斗,静静看着大宣和蛊族打。   这个亏,徐志穹是坚决不能吃的!   和长乐帝商议妥当,徐志穹用罚恶子令在侯爵府做了个标记,带上常德才和杨武,去了罚恶司。   到了长史府,找到了陆延友,陆延友满身是汗,矮胖的身躯都湿透了。   徐志穹皱眉道:“陆长史,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陆延友擦把汗道:“白大夫找不见了,好多天都不见了,我找了好多地方,柴州长史易继明,平洲长史袁玉韶也来找,谁都不知道他去哪了。”   白大夫应该是找地方晋升去了。   他要从四品晋升三品,三品是凡人的极限,这次晋升肯定没那么容易。   徐志穹自然不能多说,且向陆延友借乘风楼一用。   他要回一趟京城,找几个能对付蛊族的帮手。   首选自然是韩辰,韩大哥对蛊术最为了解。   还有童青秋,童大哥的药剂对蛊术有极强的克制作用。   有了这两位帮手,徐志穹的计划算是成功了一半。   但请这两人帮忙,得到太卜的允准。   太卜看着徐志穹,眉头紧皱:“狂生,让你去郁显国做人质,你居然敢偷偷跑回来?”   徐志穹道:“不回来不行,郁显国就快亡国了,我得想办法拉他们一把。”   他把借人的事情跟太卜说了,太卜听完之后,似乎没什么感触。   他性情变了。   以往虽说也是冷漠,但太卜对黎明百姓和江山社稷还有起码的责任感。   但现在,他对一切好像都麻木了。   “狂生,他们两个是我的人,你说借就借,总得先讲讲价钱吧。”   讲价钱也好,欠了这老头的人情还真不好还。   不过有些事情也得先说清楚。   徐志穹道:“你借我之力,把桃儿送到了郁显国,替你找东西,这笔账怎么算?”   太卜思索片刻道:“若是算起这一笔,咱们且算两清吧。”   两清!   太卜当真康慨!   看来桃儿在郁显国做的事情,对太卜而言非常重要。   他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徐志穹把事情告诉给了韩辰和童青秋,韩辰不在话下,童青秋却要瞒着娘子。   说是去打仗,娘子肯定不答应,童青秋只能说去出一趟外差,临走之前,还得好好犒劳一下夫人。   两人先在阴阳司准备行囊,徐志穹独自一人回了侯爵府,望安京里的侯爵府。   多日未见,看到徐志穹后,夏琥甚是欢喜,上来亲了好久,且由着徐志穹把肥桃捏的生疼,也没有生气。   可得知徐志穹还要走,夏琥有些不满了。   “你都升到五品,早就该舍下凡尘了,大宣的事情舍不下也就罢了,现在倒好,连郁显国的事情也要管。”   徐志穹勾了勾夏琥的鼻梁:“好娘子,郁显国若是不管,大宣的日子就难过了,这里面有咱们道门的本分。”   夏琥嗤一声道:“你才入道多久,天天跟我说什么本分?”   徐志穹安慰了夏琥几句,赶紧去找梁振杰。   现在的梁振杰是真不好找,自从上次抑郁了之后,一连几天都难得见他一面。   好在杨武和他学了很久的兵法,知道他习性,且在东跨院的一座小园里找到了他。   见了徐志穹,梁振杰神情呆滞道:“别以为我心里有你,你就能一直为难我,莫再逼我想起陈年旧事,否则我日后再不见你。”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陈年旧事不再提了,我这次找你来,是有一场仗要打。”   一听打仗,梁振杰点点头,没有拒绝。   徐志穹拿来郁显国丛安郡的地图点画了一番,说出了自己的计策。   梁振杰皱起眉头道:“这仗有的打,但不是你这个打法,对方既然是那用虫子的蛊族,你想从他们的包围圈里撕开个口子,可没那么容易,   照你这个打法,郁显人非但不能突围,连你自己都难以脱身,你容我思量片刻,想助他们突围,咱们得这样……”   按照梁振杰制定的战术,徐志穹得准备一些特殊的械具。   这些械具可不好找,据徐志穹所知,只有两个地方能找到。   一是苦修工坊,二是钟参的府邸。   徐志穹回到京城这件事情,除了太卜和几个至亲至近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就连长乐帝都不知道。   徐志穹一夜之间能从郁显国回到大宣京城,这件事本身就不那么好解释。   而且徐志穹的身份,是大宣国送到郁显国的人质,不能随便回到大宣,长乐帝虽然不会怪罪他,但徐志穹不想给别人留下口实。   所以说,这械具不能明目张胆的拿,得偷偷的借。   苦修工坊是别想了,徐志穹对那地方也不熟,想偷都不知道去哪里偷。   去钟参家里“借”吧,终究是指挥使大人,就算被他发现了,敷衍两句,也能解释的过去。   徐志穹换了便装,戴了顶斗笠,稍微遮掩了一下容貌,去了指挥使府邸。   走在半路上,忽听有人道:“是志穹么?”   徐志穹一哆嗦,怎么还有人能认出我来?   回过头一看,徐志穹笑了。   两人找了个僻静地方,聊了起来。   “你不是在北境打仗么?怎么自己偷着跑回来了?”   “不是偷着回来,是光明正大回来,北边没仗打了,怒夫教隔三差五闹一次,纪将军又抓不住他们,也不能轻易跟图奴交战,里边打不着,外边打不成,待在那,却不是白白浪费光阴?我且跟纪将军说了一声,便回到京城,去衙门里当差了。”   徐志穹道:“怎说白白浪费光阴,你且专心致志磨练修为就是了。”   “拿什么磨,磨刀石么?修为是靠人头磨练出来的。”   徐志穹长叹一声:“你这个脾气还真是……罢了,我这里有一场仗要打,你敢不敢去?”   “只要是跟你打仗,我什么时候怂过?”   “正好,我要去钟指挥使那里借两件械具,你先看看会不会用。”   “这东西,指挥使只怕未必肯借给你。”   徐志穹笑道:“怕什么,指挥使是咱们自己人,他明面上不肯借,咱们可以偷偷的去借。”   “要说偷,还不如去苦修工坊偷。”   “苦修工坊,我不熟。”   “我熟呀,今晚是我爹当值,他肯定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徐志穹赞叹一声道:“玉贤啊,你还是这么体贴!” 第486章 侍婢,你知错了么?   牛玉贤用了半个晚上的时间,从苦修工坊里偷出来一堆械具。   说是一堆,所有械具全都装在一个箱子里,牛玉贤一个人就能背得动,这就是墨家苦修的根基。   “志穹,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有两个兄弟也回来了,带不带他们去,你拿主意。”   这就是牛玉贤的风格,兄弟情谊要顾及,但绝对不能不讲规矩。   “哪两个人?”   “楚禾和伍善兴。”   楚禾回了北境,因为没仗可打,也没人可杀,杀道修为一直停在了八品。   伍善兴的境况好些,和图奴打过两仗,兵道升到了八品上段,可从那以后也再没长进。   两人且回京城休整几天再作区处,徐志穹思量片刻,决定将他两人一并带上。   八品修为低了些,但这两个兄弟靠得住。   徐志穹也不会亏待了他们,银子让他们赚够,修为也得让他们赚够。   商议妥当,徐志穹让韩辰和童青秋带着三个兄弟去了郁显国的丛安郡。   徐志穹则买了一堆纸人,带上杨武、常德才和梁振杰回到了郁显国的侯爵府。   恶战之前,还得做些准备,梁振杰向杨武和常德才布置战术细节,徐志穹则另有要事处理。   ……   阳环宫里,阳环公主茶不思,饭不想,终日坐在卧房发呆。   她一直坚信,凭她的才智,加上兄长的雄心,定能创下一番伟业。   她也坚信,终有一天,江山一统,大郁会重新恢复昔日的荣光,成为能和宣国、梵霄分庭抗礼的大国。   她无数次想过,王都之中,各族朝贺的盛大场面。   现在她能想的事情只有一件。   万生城被攻占之后,皇室一家该往哪逃。   她已经看清了皇兄的胆识。   死守城池,战至一兵一卒,这是不可能的。   炎焕若是丢了大军,她皇兄会立刻逃走,能不能带上其他皇室成员,却还两说。   能逃去哪呢?   往北去宣国?   皇兄抓了徐志穹,这份仇,宣国绝不会善罢甘休,宣国恐怕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往西,去梵霄国?   先不说梵霄国和大郁的交情是真是假,中间隔着蛊族人的地界,皇室一大家子根本逃不过去。   往南,去波叶、图甘、泺烟这些小国暂时栖身?   这些小国受过大郁不少恩惠,应该能容他们一时。   可想必也只有一时而已。   这些国家实力太弱,蛊族稍加震慑,他们就会把大郁皇室给卖了。   往东出海?   出海之后又往何处?   夜郎国?   夜郎国倒是个去处,据说兄长和夜郎国君常有书信来往。   可无论去往哪国,以后也只能提心吊胆,苟延此生。   王图霸业,自此都成一梦,惶惶惴惴,如同丧家之犬。   或许还有些希望,或许居良能从梵霄国求来些援军……   想到这里,阳环突然狠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   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在做这种白日梦!   居良是怒夫教的人!怒夫教是蛊族的实际掌控者。   居良是大郁的敌人!   大郁而今和宣国决裂,都是这狗贼害的,他怎么可能会去梵霄求取援兵,他巴不得等着大郁就此灭亡!   阳环又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若是自己有些胆量,拼上这条性命,也得把他戳穿!   若是戳穿了他,至少不会和宣国决裂,大郁江山还有救!   现在去找皇兄说清楚,还来得及么?   阳环还是犹豫,忍不住又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犹豫什么?   她起身正要走,忽听有人喊道:“打轻了。”   阳环猛然一回头,却见徐志穹站在身后。   惊愕之间,阳环要招呼侍女,徐志穹剑眉一竖:“你敢!”   阳环没敢动。   徐志穹道:“我时才的话没听见么?我说你打轻了,你若下不去手,我替你打!”   “你,你从哪来,你,你不是已经,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当初是你说的,若是劝不住你皇兄,你给我做个侍婢,我现在要对你动家法,你时才那几下打轻了!”   阳环默然片刻,抬手一记耳光,打在自己脸上,又脆又响,留下一排指印。   徐志穹忍住了没笑。   阳环忍住了没哭。   这公主比她皇兄强了不少,生死关头,她豁得上自己。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侍婢,你知错了么?”   阳环含着眼泪点头。   “还想救你大郁么?”   “想!”   阳环声音有些颤抖。   “你觉得大郁还有救么?”   “有救!”阳环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只要大宣肯出兵,我大郁就还有救。”   “大宣如何出兵?你皇兄根本不允!”   “我去劝服皇兄,我现在就去皇宫,我定能……”   “别说那没用的蠢话!”   阳环低下头,眼泪再也忍不住。   徐志穹说的没错,时才那就是一句蠢话,她根本无法劝服皇帝,她现在除了恳求徐志穹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运侯,只要能有办法救我大郁,什么事情我都能答应,莫说为奴为仆,便是当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   徐志穹叹口气道:“你先告诉我,郁显一共有几位三品修者?”   阳环抬头道:“蛊族叛军中的三品,算么?”   徐志穹皱眉道:“那是敌方的三品,算在你这里作甚?”   阳环叹口气道:“大郁只有两名生道三品修者,其余道门,最高修者不过六品。”   徐志穹沉下脸道:“你又诓骗我?郁显是朱雀真神下的正统,生道修行又没有血统限制,怎么可能只有两名三品?”   阳环道:“这是我大郁的规矩,三品生道修者,不能超过两人,否则会有谋逆之嫌。”   “若是有人修到了三品,你们还能杀了他是怎地?”   阳环摇头道:“没人能修的到,四品晋升三品,必须要有另外一名三品引路,没有皇帝的命令,三品修者绝不能为其他修者引路,否则以叛国论处。”   “其他道门为何过不了六品?”   阳环道:“这是自蛊族叛乱以来定下的规矩,蛊族原属朱雀真神下的支脉,只因其高品修者过多,以至滋生叛乱,   自此之后,大郁便对各道修为严加控制,如有超过六品者,立刻逐出国境,隐瞒不报者,格杀勿论。”   这是什么奇葩思路?   蛊族高品修者本来就多,郁显还在这自废武功。   若不是仗着生道特殊,钱粮充足,这个王国根本撑不到今天。   “另一名三品哪去了?随军出征了么?”   阳环摇头道:“另一名三品修者是卫尉巾青,长年居住在皇宫之中。”   “卫尉?和大典客的官职相当?”徐志穹也学习了一下郁显国的官制,大典客,大奉常,卫尉,郎中令,这些人都是郁显国地位最高的臣子。   阳环点点头。   徐志穹诧道:“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此人?”   “这是我兄长制定的律法,卫尉自上任起,不得与外人接触,起居饮食都在皇宫。”   徐志穹瞪大了眼睛道:“一个三品修者,就这么一直住在皇宫,完全不与外人接触?”   这位卫尉也真耐得住寂寞。   阳环解释道:“卫尉的饮食和居所与皇帝等同,每年有五十名侍女前去侍奉枕席,次年全数更换,其家卷每年可得十万两白银的俸禄。”   吃的、喝的、花的、睡的,都是最高标准。   于是这位三品就心甘情愿成为了皇帝的工具人。   本来修为就有严格限制,还得留一个极品战力专门供他自己使用。   此前还把炎焕派到外国当使臣。   好一通神奇的操作。   难怪大郁的儿郎快死绝了。   徐志穹又道:“炎焕那厢,粮草还能支撑几天?”   “三天,至多三天。”   “若是三天之内,我救不了他,你们还有退路可走么?”   阳环公主神色凄然道:“无路可退!”   徐志穹一垂眼角,声音冰冷道:“不说实话,是吧?”   阳环深吸一口气道:“退路倒也有,向北逃亡大宣,向西逃往梵霄国,向南逃往波叶、图甘等小国,抑或从东边出海,逃往夜郎国。”   徐志穹点点头道:“有退路就好,我会极力劝说长乐大帝,若是两日之内,他愿意出兵,你大郁还有救,若是他不肯出兵,你且随你皇兄逃命去吧。”   阳环哭着摇头道:“我不逃,哪里也不去,要死便死在万生城。”   “好血性!”徐志穹叹道,“给我一个身份,让我能在郁显全境行动自如,另外我还有几位帮手要去丛安洲,你得保证他们不受阻拦,这点事情,能做到吧。”   边境戒备森严,当初若不是借着徐志穹的身份,连陶花媛都难以入境,这事必须得阳环出面解决。   阳环点头道:“这事情好说。”   徐志穹道:“今日你我所说之事,千万不要让你皇兄知晓,否则前功尽弃,切记,切记。”   徐志穹走了。   阳环擦去脸上泪痕,似乎看到了些希望。   这件事她真不会告诉郁显皇么?   徐志穹觉得她一定会告诉郁显皇。   无论徐志穹带给她多少希望,她肯定更相信她的兄长。   说就对了。   这些事情必须得让郁显皇知道。   徐志穹信得过郁显皇的胆识! 第487章 郁显皇的胆识   丛安郡,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山上,炎焕把一块干粮递给了一名伤兵。   这是军中最后一点粮食了。   一连五天,炎焕没吃过东西,他有三品修为,倒也无妨。   可他手下的士兵扛不住了。   看着他们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看着他们枯瘦的脸颊和无神的双眼,炎焕甚至怀疑他们根本拿不起兵刃。   在大宣京城,做大宗伯的时候,炎焕时常嘲笑梁季雄,他说梁季雄根本不会打仗,他说梁季雄是个只会拼命的莽夫。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连个莽夫都算不上。   如果被包围的第一天,带着士兵直接莽一回,冲出去,至少能有三成人能活下来。   如果提前两天冲出去,至少能有一成人活下来。   就算在昨天选择突围,至少也有零星的人能活下来。   现在呢?   看当前士兵的战力,再看山下越来越多的敌军,如果在今夜突围,这些士兵一个都活不了。   今夜必须要突围,否则只能在这等着活活饿死。   可蛊族已经倾巢而动,这些士兵一个都活不了。   “哪怕能活一个也行……我这把老骨头,死了就死了,能活一个也行……”   炎焕的精神有些失常,一名士兵悄悄走到身边,小心翼翼说道:“大奉常……”   “你得活着!”炎焕突然抓住那名士兵,脸上带着笑容道,“你好好活着,明天突围的时候,你什么都别想,你就想着往前冲,你千万得活着……”   士兵擦擦眼泪道:“我不怕死,大奉常,你走吧,你会飞,他们谁也拦不住你。”   “我会飞!是,会飞!可我飞不出去!”   炎焕有好几次想飞出这座荒山。   他不是想丢下这群士兵不管,他是想弄些种子回来,给他们换一顿饱饭吃。   可他飞不出去。   周围会飞的蛊虫不计其数。   就算拼上一条命飞出去了,他也飞不回来。   “我不飞了,我哪也不去,我活这么大把年纪作甚?像我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用?”   说话间,炎焕一直在笑,笑得满脸眼泪。   士兵从怀里拿出一株麦穗道:“大奉常,您看看这东西,能吃么?”   炎焕摇了摇头。   在这座荒山上,也有士兵捡到过草籽和果核。   这些东西非常重要,凭炎焕的本事,能让果核在一天之内长成果树,只要多找一些果核和草籽,就能给士兵换来一顿饭吃。   可这些果核和草籽都是有毒的,这都是蛊族留下来的毒种。   蛊族在这块战场上用足了心思,之所以把炎焕和他手下的四万大军逼到这座荒山上,就是想把他们活活困死。   不用看,这麦穗肯定有毒。   士兵却不死心,拿着麦穗对炎焕道:“大奉常,我问过不少将军,他们都说是没毒的,只是放心不下,还是想让您看看。”   炎焕拿过麦穗,看了片刻。   他怀疑自己眼睛花了,对着太阳又看了一遍。   没有毒,当真没有毒!   炎焕眼睛放光,这一株麦穗,就是一株种子,炎焕能把它变成一百多株麦子。   可对于四万大军而言,一百多株麦子杯水车薪。   “不够,这点不够……”   当初要是让士兵随身带些麦子就好了。   可惜士兵身上带的只有那一点干粮。   炎焕眼睛里的光又暗淡下去。   士兵又拿出了几株麦穗:“还有的,山上还有不少,士兵都在到处捡。”   “还有!”炎焕大喜过望,“告诉士兵,千万别捡了吃,都送到我这里来,叫军中五品以上的修者全来找我!”   有救了!   有粮食吃了!   ……   荒山二十里外,韩辰用法阵往山上送了五百多斤麦子。   这是在不让敌军察觉的情况下,韩辰能做到的最大运力。   “那座荒山全是石头,”韩辰叹道,“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办法种出麦子。”   徐志穹道:“我信得过炎焕,圣威长老曾说,炎焕打仗不济,种地当真是好手。”   说话间,徐志穹拿了六个铜钱,自己占了一卦。   铜钱落地,四个正面,两个背面。   韩辰道:“你这是……卜卦?”   徐志穹点点头。   韩辰盯着铜钱的排布道:“你这手法太随意了,而且这卦象也不好参详……”   “韩大哥,这是一副好卦象,今晚大有胜算。”   韩辰诧道:“你且说说如何解的卦?”   “这是我独门手段,却不能告知于你。”   其实这手段很简单。   正面多,今晚就能打的赢,背面多,就打不赢。   这就是徐志穹自己定下的占卦规则。   四正两背,胜算大大的有。   徐志穹把铜钱一颗颗捡了起来,捡起其中一颗背面向上的铜钱时,徐志穹的心突然一阵季动。   徐志穹一愣,仔细检查了这枚铜钱。   很普通的一枚铜钱,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把铜钱收进了怀里,待捡起第二枚背面向上的铜钱时,心头再次季动。   这是什么状况?   功勋炼化么?   要炼化就早炼化,可别等一会开打时候搞事情!   可这又不像是功勋炼化的征兆。   心季过后,徐志穹仔细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没有任何变化。   一切如常。   ……   隋智站在哨塔之上,往山上看了一眼,荒山之上,有几名郁显军士蜷缩在山腰,如死尸一般,一动不动。   “肖司徒,郁显大军已毫无战力,你还不肯出手一战?”   “虎死威犹在,更何况这老虎还没死,敌军占据山势之利,倘若殊死一搏,我军难说取胜,死伤只怕无计其数。”   隋智皱眉道:“那你却要等到什么时候?”   肖松庭笑道:“大司马,何必心急,要急也不该咱们着急,挨饿的又不是咱们,   且再饿上他们两天,等他们自己冲下来和咱们拼命,且看着一群饿兽伸着头颅,争相赴死,岂不快哉?”   “战局已成定论,隋某还留在这里作甚?”隋智冷笑一声,“肖司徒神机妙算,我留在这里并无用处,还有争功之嫌,不如另外找些事情去做。”   肖松庭赶紧劝阻道:“大司马万万不能舍下我等,全仗着大司马坐镇,肖某才敢放心施展计策,   炎焕还活着,他有三品修为,若殊死一搏,军中除了大司马,谁能抵挡?”   隋智冷笑一声道:“外道蛊虫之中,不也有不少到了三品么?”   “这却是大司马看的不仔细了,”肖松庭压低了声音,“大司马且看上一眼,居良还剩下几品修为?”   隋智道:“这哪是一眼能看得出来的,得用睿明塔来验,我记得他有五品修为,难道出了变化?”   肖松庭摇头道:“昨日,居良自己用睿明塔验过,睿明塔一层都没亮。”   隋智诧道:“居良修为全失?”   肖松庭摇头:“修为还在,但却丢了品级,不止他一个人这样,不少蛊士都是如此,   他们自称有三品、五品,都是胡乱臆测,真有那么高的修为,炎焕也活不到今天,   到底还剩下多少修为,我却看不出来,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不知晓。”   隋智眼角一颤:“如此说来,难道是蛊门……”   肖松庭轻轻颔首:“厄星死了一年,蛊门崩塌了。”   隋智紧锁双眉,良久不语。   肖松庭压低声音道:“大司马,厄星陨落,但星宫犹在,我知道你也快二品了,   有些事,我知道些内情,我想帮你,但咱们先得把这场仗打赢。”   隋智闻言一笑:“肖司徒既然有这份诚意,隋某焉敢不从。”   ……   万生城,阳环宫。   阳环公主默默坐在书案前,望眼欲穿,等着徐志穹的消息。   书案上摆着两根双生蜡烛。   按照她和徐志穹的约定,如果两根蜡烛亮起,就证明徐志穹说服了大宣皇帝,援军将至。   如果只有一根蜡烛亮起,就证明大宣皇帝拒绝发兵。   前天只有一根蜡烛亮了。   昨天也只有一根蜡烛亮了。   徐志穹说过,如果两天求不来援兵,就让阳环公主劝郁显皇离开,但不要向他提起与徐志穹有关的事情。   可阳环不肯走。   她知道炎焕要在今夜突围,如果突围失败,炎焕的军队势必全军覆没,失去了全部主力军的大郁会彻底失去抵抗能力,任凭蛊族长驱直入。   而且就算徐志穹今天能说服大宣皇帝,同意出兵,等大宣军队赶到时,万生城早已陷落了。   但她对徐志穹还抱有一丝幻想。   她做梦时甚至都能梦到,徐志穹带着大宣军队突然出现在丛安郡,击退了蛊族,救下了炎焕。   她痴痴地等,一直等到黄昏。   蜡烛亮了。   只有一根。   徐志穹求不来援军。   阳环摇晃着身躯,险些栽倒在地。   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阳环艰难的站了起来。   她必须要告知皇兄,尽快离开万生城。   她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缓缓走进了皇宫。   坐在王座之上的郁显皇十分憔悴,他抬头看了阳环一眼,挤出一丝笑容道:“莫怕,寡人收到了居良的消息,梵霄国的大军已经集结在边境,蛊族就快退兵了。”   阳环的眼泪瞬间掉落下来,她拉住兄长的手,哭道:“梵霄国不会派兵出战,都是假的,居良在骗你。”   郁显皇淡然一笑:“你在说什么蠢话,想必你是吓坏了,寡人经历无数阵仗,眼前这点事情算不得什么,你不必担心……”   “皇兄,居良通敌,他是怒夫教的人,他是蛊族的细作!”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   郁显皇像泥塑一样,呆坐在王座之上。   “休得胡言,休得胡言,”郁显皇连连摇头,“你这是听谁说的?谁告诉你居良是细作?寡人要将这妖言惑众之人立刻处斩!”   阳环拿出了从居良府上查到的书信,从怒夫教发来的书信。   看过书信,郁显皇从王座上栽落了下来。   “这,这是什么时候找到的书信?为什么现在才告诉寡人?”   阳环哭道:“千错万错,都是臣妹的错,皇兄要杀要剐,臣妹没有半句怨言,皇兄,事态危急,快些离开万生城吧,再不走就迟了!”   郁显皇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头道:“莫怕,还有宣国,宣国与蛊族有仇,与我们同仇敌忾,定然会出兵相助!   蛊族就算击败炎焕,一时半日也打不到万生城,大郁还有救!寡人允许大宣出兵,让他们自己领兵,寡人不再与他们计较就是!”   阳环哭着摇头:“皇兄,宣国不会出兵。”   “你怎知道他们不会出兵?”   阳环抽泣不语。   郁显皇怒道:“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寡人?”   阳环深吸一口气道:“徐志穹从皇宫逃走后,曾去见过臣妹,徐志穹答应臣妹,去向大宣皇帝求取援军,可至今大宣皇帝仍未答应……”   和徐志穹设想的一样,阳环公主最终还是把事情告诉给了郁显皇。   “阳环!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寡人!”郁显皇厉声咆孝,“江山社稷却毁在你手上!”   阳环低头落泪,无言以对。   郁显皇失魂落魄走出大殿,阳环追上前去道:“皇兄,快些走吧,不然就迟了。”   郁显皇摇摇头道:“寡人不走,寡人绝不离开大郁,吩咐卫尉巾青,准备车马,寡人前去丛安郡,与我大郁儿郎生死与共!”   看着郁显皇的背影,阳环似乎又看到了昔日那个满是雄心和抱负的兄长。   错了就是错了。   败了就是败了。   可谁敢说我皇兄没有胆识和血性!   这样也好!   索性和蛊族殊死一战,终究好过苟延此生!   阳环上前拉住郁显皇的手臂:“兄长,臣妹随你同去!”   郁显皇摇头道:“阳环,你不能去,你要为寡人守住万生城,你要告诉城里的百姓,他们的皇帝还在,哪怕大郁还有一个人活着,也不能向蛊种低头!”   卫尉巾青已经准备好了车马,郁显皇派人把皇长子枷刚叫了过来。   “你与寡人同去丛安郡,与敌死战!”   枷刚哭的如杀猪一般:“父皇,儿臣不能去!儿臣伤还没好,儿臣走不动路,去不得!”   “我大郁皇室没有你这种软骨头,你若不去,寡人当即杀了你!”郁显皇上前把枷刚拖进了马车。   “阳环,记住我的话,但凡还有一个郁人活着,也要告诉他,他们的皇帝还在万生城!”   阳环含泪点头道:“臣妹记住了!只要臣妹还有一口气,大郁的皇帝就不会倒下!”   “好!启程!”郁显皇带着一队马车,两千多名禁军,从西门出了万生城。   城中百姓议论纷纷。   “皇帝这是要去哪?”   “往西边去了,难道是去打仗?”   “皇帝亲自去打仗了?难道蛊种要打过来了?”   城中人心惶惶,阳环公主张贴告示,只说禁军上丛安郡作战,而皇帝依旧镇守万生城。   郁显皇坐着马车,出城走了三十里,吩咐卫尉巾青道:“掉头,往东。”   巾青一怔:“丛安郡在西面。”   “寡人让你往东,你敢抗旨不成?”   往东,在海边,郁显皇命人事先准备好了船只。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他要出海,逃亡夜郎国,这是最稳妥的去处。   他让阳环守住万生城,他让阳环告诉所有人,郁显皇帝还在万生城。   这是为了掩护他的真实行踪,为他争取逃跑的时间。   徐志穹信得过郁显皇的胆识。   他相信郁显皇的胆识,还不如一只山鸡。 第488章 朱雀生道三品技——鬼车九首   荒山之上,乱石之中,长出成片的麦子。   士兵们从麦穗上剥出麦粒,直接放在嘴里嚼。   不需要任何烹饪,对于即将饿死的士兵而言,这些麦子就是最好的美食。   为了这些麦子,所有五品及以上的修者都累到精疲力竭,但他们没有太多时间休息。   天已经黑了,等待他们的,还有一场恶战。   这场恶战没有胜利的可能,他们唯一能做的,是让士兵尽可能活着离开。   炎焕吩咐众人道:“我先往南面突围,待敌军集结在南面,你们再往东面冲。”   他这是要把自己当饵,吸引敌军的兵力。   一名四品修者喊道:“大奉常,这事情不该你来做,我们都不是怕死的人,我们往东面冲,你带着军士杀出一条生路!”   炎焕道:“哪个说你们怕死了?是我舍不得你们死!我得让你们活着!   咱们的大郁的好儿郎都得活着,以后还得指望着你们把蛊种赶尽杀绝!”   “大奉常!”一名五品修者喊道,“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们主心骨就没了!”   炎焕笑道:“扯你娘的淡,谁说我要死了?我有三品修为,哪那么容易死!我有脱身的办法,只要你们都好好活着,我就死不了!”   ……   营帐之中,肖松庭正在用算筹占卦。   卦象渐渐明朗,居良在旁问了一句:“肖司徒,这卦象是吉是凶?”   肖松庭笑道:“大吉之象,今夜有战事,敌军要在今夜突围!”   居良闻言,赶紧起身:“既是看出了卦象,应让军士早些出兵。”   肖松庭笑道:“出兵作甚?此前不是说过么?要让敌军伸着脖子受死,敌军身处山穷水尽之地,唯有死路一条,我军又何必与一群困兽纠缠?命令军士,加派巡哨,准备列阵。”   传令兵得令,走出了营帐。   肖松庭的营帐很普通,看起来和寻常军帐没有区别。   传令兵从肖松庭的军帐里走了出来,走进了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里没有军官,只有另外几名传令兵。   一名传令兵出了中军大帐,走到塔楼之上,打出旗语,吩咐各营加派巡哨,准备列阵。   ……   韩辰用法阵掩护着徐志穹等人,在军营不远处默默观望。   这就是三品阴阳师的实力。   他们与敌营只有两百多步,但敌军毫无察觉。   韩辰用压低声音道:“看清中军大帐的位置了么?”   中军大帐,是此役关键!   他们所处地势较高,徐志穹视力又极佳,不光看见了中军帐,连传令兵的一举一动都看的清楚。   传令兵从塔楼上走了下来,大步流星走回了中军帐。   看徐志穹默而不语,韩辰又问一句道:“到底看清了没有?”   梁振杰化作一团雾气,在徐志穹耳边低语:“总觉得不对,又不知到底什么地方不对。”   …   韩辰皱眉道:“有话说来一起听!”   梁振杰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实际上韩辰早就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韩辰也知道徐志穹道门特殊,有些事情没有追问。   徐志穹紧锁眉头,他也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不多时,一名传令兵径直走进了中军帐。   又过一会,另一名传令兵出来了,爬上塔楼又打出了旗语。   蛊族在继续增加巡哨。   传令兵进进出出,这在中军大帐十分常见。   韩辰皱眉道:“你们到底看出了什么异常?”   梁振杰也不再遮掩:“总觉得那传令兵,不该是那副模样。”   韩辰费解:“传令兵应该是什么模样?”   梁振杰答不上来,但见传令兵又进出几次,站在一旁的伍善兴终于看出了破绽。   “这传令兵太随意了,你看他走路的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这哪是进中军帐的样子?”   梁振杰一生征战,徐志穹和韩辰也都在军营待过,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在军中都有一定身份。   进出中军帐,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但伍善兴一直是底层军官,进出中军帐对他而言是非常严肃而重要的事情。   “你看他又进去了,就这么昂首挺胸进去了,这哪是传令兵的模样?”   梁振杰终于看明白了:“古怪的不是传令兵,是中军帐,这中军帐是假的,   以前我在战场上见过这种营盘,真正的中军帐不在这里,混在军帐之中,让对方无从察觉,弄一个假中军帐在前面做幌子,最适合应对突围和劫营。”   一听这话,徐志穹心头又一阵季动。   他拿出铜钱,随手一掷,五枚铜钱正面向上,胜算增加了。   他们时才发现了一条关键信息,能决定胜负的关键信息!   韩辰费解道:“你这占的到底什么卦?”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韩大哥,你用法阵护着我,我到敌营看一眼。”   韩辰愕然道:“你疯了怎地?里边尽是蛊种,一旦被察觉,你铁定没命回来!”   徐志穹必须要找出真正的中军帐,否则这仗没法打。   他执意要去,韩辰无奈,只得做了一道法阵,慢慢延伸到军帐边缘。   徐志穹心头又是一阵季动,他感觉怀里有好几枚铜钱似乎在翻转。   “不能再往前了,法阵到此为止。”   韩辰急忙收手,也不知徐志穹到底是何用意。   徐志穹有一种预感,继续往前,韩辰的法阵会被敌军察觉,届时所有的准备都将功亏一篑。   他沿着韩辰的法阵走到敌营边缘,攥着藏形镜,隐藏了身形,悄悄进了敌营。   一条花纹软鞭突然出现在徐志穹面前,徐志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那条软鞭在徐志穹周围盘旋片刻,猛然收走。   循着鞭子望去,徐志穹看见了一列短宽的盔甲向前延伸。   …   这不是盔甲,是一条虫子的背甲。   是一条蜈蚣,一丈多长的蜈蚣,趴在地上,有两尺多高。   刚才看见的软鞭,是蜈蚣的触须。   触须能感知徐志穹的气息,趁着蜈蚣还没有完全察觉,徐志穹小心翼翼绕过蜈蚣,继续往军帐里走。   地面忽然一颤,徐志穹险些摔倒,一条漆黑的蠕虫从地下钻了出来,直径两尺,长有两丈,在徐志穹身边绕行一周,缓缓离去。   它爬到了一名军士身边,蹭了蹭军士的嵴背,想要口吃的。   那名军士带着满嘴尖牙,正在啃食一头水鹿,吸了满口脑浆,神情分外满足,没有理会身后的蠕虫。   蠕虫在那军士身上蹭了好久,不见回应。   它突然立起身子,张开了一张没有牙齿的嘴,猛然探头,把军士的脑袋含住。   军士喊不出声音,只能奋力挣扎,旁边一名军士呵斥两声,那蠕虫也是乖巧,把军士的脑袋吐了出来。   可惜这军士的头上已经没了血肉,脑浆也被吸干,脖子上只剩一个干干净净的颅骨,可身体还在不停蠕动。   跟蛊族交手,遇到什么样的怪物,徐志穹都不觉得意外。   他来到那座假的中军帐附近,静静观察着传令兵进出。   他不关心传令兵往哪去,只想看到传令兵从何而来。   观察了一顿饭的时间,徐志穹看到有两名传令兵,从一座普通军帐里走了出来,进入了假的中军大帐。   这座普通军帐,就是真的中军帐么?   徐志穹朝着那座军帐靠近,刚走两步,忽然又一阵心季!   他蜷缩身子,四下观望,但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向了这座军帐。   这个身影差点让徐志穹的头发竖起来,藏形镜肯定躲不过他的眼睛,徐志穹立刻用化身无形之技,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军营。   隋智!   他居然在这里!   最大的劲敌居然没被发现!   他有饕餮贪道的三品修为,还有兵家的五品修为,在此前徐志穹和梁振杰共同制定的战术里,没有考虑到他的存在,这是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一座假的中军帐。   一个被忽视的超级强者。   徐志穹突然想到了那两枚背面朝上的铜钱。   那两个背面向上的铜钱,是某种暗示,暗示了两个决胜的要素。   第一次碰到那两枚铜钱时,会心季。   这证明我对这两个决胜要素有感知能力。   伍善兴发现了传令兵的问题,梁振杰发现中军帐是假的,徐志穹又再次心季。   占卜过后,一枚铜钱转为正面向上,这证明徐志穹拿住了一个要素。   遇到隋智之后,再度心季,证明徐志穹拿到了另一个要素!   ……   隋智在军帐四周环视一圈,总觉得刚才好像有一股异样气息。   如果军营里稍微清静一些,徐志穹绝对逃不过隋智的感知。   …   恰逢营中上下正在待战,军士嘈乱一片,隋智没有发现徐志穹,但心里总有些隐忧,进了军帐,仍不时向外张望。   肖松庭刚算完这一卦,赞叹道:“果真是大吉之卦象,今夜势必……”   话没说完,隋智心不在焉走到肖松庭面前,不慎一脚踢翻了书案。   算筹洒落一地,肖松庭抬头看着隋智道:“大司马,什么事情乱了你心神?”   隋智转过头道:“时才察觉到一股异样气机,我是担心……”   “你是担心今夜敌军会突围?”肖松庭笑道,“大司马果真料事如神,却和卦象一模一样。”   一听敌军要突围,隋智望着荒山道:“炎焕终究是三品,殊死一战,却也难缠,你须找几个人来助我。”   肖松庭点点头:“大司马放心,我为大司马准备了十六名好手,当初都有四品修为。”   隋智又道:“此战过后,我想去厄星故居看一看,还望肖司徒不吝指点。”   肖松庭压低声音道:“待战事了结,肖某所知,必当全数告知大司马,但能不能如愿,还得看大司马的手段。”   ……   徐志穹回到原地,长出了一口气道:“找到中军帐所在了。”   他在地上点画一番,众人都看明了位置,梁振杰叹道:“若不是偶然看出这一点破绽,这一仗非吃了大亏不可。”   徐志穹道:“除了这破绽,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敌营之中有一个三品修者,正是隋大司马。”   “隋智?”韩辰一惊,“这是个狠手,看来我得单独对付他。”   徐志穹摇头道:“虽说修为相当,但他是饕餮修者,能吞食气机,阴阳术在他身上难以奏效,当初太卜也曾在饕餮道上吃过亏。”   韩辰皱眉道:“实在不行,只能近身搏杀。”   徐志穹摇了摇头。   近身搏杀,等于放弃了阴阳修者的长处,是最不明智的战斗方式。   “我这厢有两个帮手,能助韩大哥一臂之力。”   徐志穹叫来了常德才和杨武。   一见常德才,楚禾、牛玉贤和伍善兴全都直了眼睛。   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等美人!   徐志穹道:“这是我挚友常如玉,常姑娘!”   韩辰咬了咬牙,没作声。   杨武戴着一副面具,把脸遮的严严实实,这里熟人实在太多。   牛玉贤看着杨武身形,觉得有些眼熟,问道:“这位兄台是?”   杨武不搭话,怕被认出声音。   楚禾认出了杨武,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徐志穹介绍道:“这位是不阳道修者,武杨,武大侠!”   牛玉贤愣了半响,转脸问徐志穹:“什么是不阳道?”   徐志穹道:“现在无暇解释,战术还得改换。”   徐志穹和梁振杰重新商定战术,待商议妥当,徐志穹拿出六枚铜钱,重新掷了一遍。   六枚铜钱,全都正面向上,胜算大增!   两条决胜的要素,都拿住了!   为什么会心季?为什么会感知到胜负的要素?   这是天赋,还是运气,还是有高人相助?   思索之间,忽听荒山之上一声咆孝。   一只翼展近十丈的斑斓巨鸟腾空而起。   韩辰调动气机,全神贯注道:“朱雀生道三品技,鬼车九首,炎焕拼命了!” 第489章 生杀荣枯   鬼车,又名鸧鸹(音:仓瓜),民间称之为九头鸟。   传说这位神鸟是朱雀真神的子嗣,还有一说,他是朱雀真神的弟弟。   按照上古秘闻的记载,鬼车具有和真神比肩的实力,但其性情过于冷酷,被朱雀真神击败后不知所踪。   如果朱雀生道上修炼到三品,就能和鬼车建立起某种特殊的联系。   鬼车九首,朱雀生道三品技,能从鬼车身上,借来一成战力。   炎焕初具鬼车神鸟之象,看起来只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巨鸟,而且只有一个头颅。   他身上的羽毛赤橙黄绿相交,而且不停变换颜色。   一群会飞的蛊士挥舞翅膀冲上前去,很快被鬼车的羽毛迷惑,悬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包围上来的蛊士越来越多,巨鸟身躯摇晃,一个头颅突然变成九个。   左边三颗头颅,呈蓝色,主生。   右边三颗头颅,呈血色,主杀。   中间三颗头颅,由红到蓝,不断变换,主荣枯。   九颗头颅一并长啸,不凄厉,不嘹亮,略有刺耳,听起来根本不像是鸟叫,倒像是一辆马车吱呀吱呀从面前驶过。   因为叫声像“马车”的行驶之声,因而得鬼车之名。   隋智且在一旁静静观望,他知道此刻绝对不能靠近炎焕。   “杀!”   一声低吟过后,右边三颗血色头颅,少了一颗。   这是鬼车杀技——炎之羽。   无数血色羽毛迸发而出,羽毛刺向蛊士,进入皮肉之后,立刻燃起大火,上千蛊士和蛊虫眨眼之间化成了灰尽。   杨武慨叹道:“杀人的本事见过不少,这一杀上千的手段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就不明白了,炎焕有这样的本事,也不至于被围在荒山上等死。”   徐志穹低声道:“越是凶悍的技能,用出来,代价越大。”   韩辰道:“说的不错,鬼车九首之技,杀伤确实凶悍,但代价更加沉痛,你看到右边只有三颗头颅,三颗头颅用过之后,杀技便用光了。”   杨武道:“还有六颗头呢?”   “另外六颗头,三颗主生,不是杀人的伎俩,是救人的手段,中间三颗主荣枯,这却要看他怎么用。”   “杀!”   又是一声长啸,又有一颗血红色的头颅消失不见,翻飞的羽毛之下,大片蛊士纷纷化成灰尽。   但这死去的蛊士只有数百,比之前少了将近一半。   他们长了心机,提前分散了阵型。   还剩下一颗血色头颅。   韩辰道:“第三颗血色头颅不能再用了,否则炎焕会死,咱们该出手了!”   炎焕确实没有用第三颗头颅,不是因为怕死,是他想给士兵多争取些时间。   他扑打双翼,释放出炽热的气机,凡是靠近他的蛊士,身躯瞬间起火。   隋智见状,一跃而起,飞到空中,张开双臂,开始吸取炎焕释放到空中的气机。   释放出来的气机慢慢被吸干,没有了气机的保护,悬浮在空中的鬼车之躯,成了一只空有蛮力的巨鸟,蛊士和蛊虫四下翻飞,准备上前分而食之。   炎焕身躯一晃,中间一颗头颅突然消失不见。   一片斑驳的霞光照亮了夜空。   “荣!”   一只形似飞蛾的蛊虫被霞光吞没,背后突然多出了几只翅膀。   这些翅膀长得很奇怪,最大的一只翅膀,比飞蛾的身躯大出了数倍,挥舞一下,就让飞蛾失去了平衡。   最小的翅膀,比手掌还小了一圈,根本派不上用场。   而且这几只翅膀的位置完全不对称,非但不能帮助这只飞蛾飞翔,反倒让他坠落在了地上。   中间三头主荣枯,这是鬼车荣技——荣之霞。   霞光过处眼前的敌人开始繁荣的生长,毫无规律的生长。   一只原本腾空的蜈蚣,突然在背上长出一排细密的脚,随即重重摔在地上。   一只形似蜻蜓的蛊虫,在翅膀上长出了一排沉重的甲壳,坠落于地,摔了个粉碎。   一名蛊士肚皮上生出了一颗人头,人头张开了嘴,不停的哭泣嘶喊,蛊士用手触碰那人头,被那人头咬掉了半个手掌。   霞光过处,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生物,唯有隋智从容的在霞光之中穿梭,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老东西,我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待霞光散尽,隋智继续靠近炎焕。   余下的蛊虫重新聚集,一并冲向炎焕。   炎焕一挥翅膀,身躯向上飞了几十尺,俯视着众人。   中间第二颗头消失不见。   “枯!”   一片灰尽从天而降。   些许灰尽落在了一只蝎子身上,蝎子迅速蜕壳,蜕了一层又一层,最终翻身仰面,躺在地上,手脚微微颤抖。   这是鬼车枯技——枯之尘。   这只蝎子还活着,无病无伤。   但他在灰尘之中迅速衰老,直至无法行动。   大片的蠕虫,迅速吐丝结茧,不多时又破茧而出,变成了肥壮的飞蛾,在地上翻滚着身躯,却又飞不起来。   隋智依旧在空中灵巧的穿梭,身上没有半颗灰尘。   眼看灰尘即将散尽,炎焕又开始扑打翅膀,释放炽热的气机。   他知道这是炎焕最后的手段。   三颗主杀的头颅,用掉了两颗,再用一颗他会死。   三颗主荣枯的头颅,用掉了两颗,再用一颗他会死。   三颗主生的头颅,没有攻击性,用了也白用。   至于释放出来的炽热气机,放出来多少,隋智便吸取多少。   貌似炎焕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死。   隋智躲避着空气中残存的灰尽,正在慢慢靠近,忽听身后一阵风响,一个迅捷的身影突然来到了背后。   常德才趁着隋智不备,从他背后撕扯下来一大片皮肤。   隋智剧痛,回身试图吞噬常德才的气机,却吞噬不到。   宦官的气机不在身外释放,全都灌注在自身筋脉之中,饕餮技法吸取不到。   常德才步步紧逼,指尖连续点向隋智的胸口。   虽说隋智修为占优,但近身搏杀,还让宦官抢了先手,隋智处境大不利。   这宦官怎么会飞?   不对,这是有法阵相助,这附近有阴阳师!   隋智加紧戒备,常德才步步紧逼,眼看指尖戳中胸膛,几颗灰尽掉落,常德才被迫收手。   如果被枯之尘误伤,长生魂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趁着常德才收手,隋智迅速后撤,和常德才拉开了距离,同时向常德才注入一股贪念,让常德才忍不住追击,从而陷入隋智的陷阱。   隋智的陷阱,就是空中残留的灰尽。   在贪念的引导下,常德才攻势越来越猛,隋智退到灰尽密集之处,猛然释放一股气机,灰尘在气机的裹挟之下,迎面扑向了常德才。   常德才躲避不及,眼看要撞上灰尘,韩辰突然发动阴阳术,用一阵风把灰尽吹到了一旁。   阴阳师现身了!   隋智看到了韩辰,在他的印象当中,韩辰还是四品。   他来的却好,隋智将空气中的阴阳二气统统吞噬。   炎焕的烈焰气机和韩辰的阴阳二气,在隋智身体内混合,形成了带着阴气的特殊火焰。   青绿色的火焰从隋智嘴里喷了出来,韩辰试图用阴阳术化解,释放出来的阴阳二气全都被隋智吞掉。   吐火的同时还能吞噬气机,隋智的强大,让韩辰咋舌。   眼看火焰扑向面门,常德才抱住韩辰,急速后退。   在他们身后,十几名配合隋智行动的蛊士围了上来。   前有烈焰,后有蛊士,进退无路之间,隋智突然打了个嗝,口中的烈焰断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一块像冰一样的东西。   刺骨的寒意卡住了喉咙,还不停的在经脉之中蔓延。   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时候中了那阴阳师的法术?   不对,这不是阴阳术,这是某种气机!   刚才吸入了不该吸的气机!   时才隋智正专心致志和韩辰厮杀,他以为一直在吸韩辰的阴阳二气,殊不知杨武对他放了一股纯阴之气,也被他吸进了身体里。   韩辰微微一笑,这是徐志穹制定的战术。   徐志穹在南州曾多次与隋智交过手,对隋智的手段非常熟悉。   饕餮贪道很难对付,尤其对擅长使用气机的阴阳家和儒家,隋智几乎能封堵对方所有的攻击手段。   此前的战斗,韩辰和常德才恰好利用了饕餮贪道擅长吞吃气机的特点,让隋智在无意间吞下了杨武的纯阴之气。   这股纯阴之气不至于要了隋智的命,但让隋智的动作迟缓了许多。   因为经脉阻塞,吞吃气机的能力也暂时消失了,韩辰趁机用法阵困住了隋智的四肢。   隋智手脚受到束缚,眼看常德才冲了过来,隋智咆孝一声,杀气荡开,他用蛮力冲开了韩辰的法阵。   他还有杀道修为。   而且修为不低。   与此同时,他迅速化解着体内的阴气。   他挥起一拳打向了常德才,常德才后撤闪避。   隋智挥拳再打,韩辰再用法阵束缚。   隋智再次尝试挣脱,忽觉骨骼咯咯作响,气力好像减退了不少。   什么原因?   是体内阴气导致的?   不应该,阴气已经被自己化解的差不多的了。   隋智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却见手背之上生出了一些斑点。   很平滑,并无痛仰,黄褐色的斑点。   这是……   老人的肌肤上独有的斑点。   隋智大惊失色,他意识到自己身上沾上了灰尽。   残留在空气中枯之尘,不知在何时沾上了他的身体,正在让他迅速变老。   韩辰用狰狞的笑意告诉他一件事。   江湖漂泊数十载。   若论狡诈,我不比你逊色。 第490章 就地反扑   隋智沾染了枯之尘,身体开始迅速衰老,   韩辰清晰的看到隋智的皮肤颜色变深,不断松弛,满头发丝,由黑转白。   在和隋智交手的同时,韩辰一直观察着残留的枯之尘,躲避这些尘埃并不难,但时刻保持就不那么容易。   尤其是两名三品搏杀的情况下,总有一方会忽视枯之尘的变化。   韩辰有常德才掩护,他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枯之尘上,不仅可以躲避掉每一颗尘埃,还可以悄无声息的改变一些尘埃的位置。   有一片尘埃,正好在生效时,落在了隋智的身上。   苍老的身体让隋智的战力严重受限。   他的骨头变得像蜡烛一样脆,萎缩的肌肉就像挂在骨头上的一团乱麻,连平时一成的力量都用不出来。   唯一没受到严重影响的只剩下气机。   从炎焕身上吸取的气机依然充沛,而吸取气机的能力似乎也没受到影响。   隋智把身体扩散到全身,用气机强行改良自己的身体,同时还在吞噬法阵之中的气机。   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因为常德才的手指已经点在了他胸口上。   一指点中,隋智呕出一口血。   两指点中,隋智的身体瘫软了下去。   三指即将点中,隋智全身气机炸裂,一股气浪翻滚,弹开了常德才。   隋智满身是血,连一头白发都被染成了红色。   他再次炸裂了气机,这次炸得更加凶狠,喷薄的气浪扰动着周围的气机,把韩辰的法阵破坏了。   可这对韩辰而言没有损失。   法阵坏了,再布置一道就是。   而隋智付出的代价,是自己接近油尽灯枯的身体。   气机炸裂之后,他变成一团血肉坠落在了营地之中。   韩辰带着法阵追击了下来,所有蛊士和蛊虫全都拼命围攻韩辰,营地之中,一片大乱。   此时,道门的优势展示了出来。   同为三品,炎焕对蛊术的办法不多,韩辰则有碾压般的优势。   前边来了个男子,身躯扭缠摇晃,好像蛇一样,来到韩辰面前,一脚踢向了韩辰。   韩辰闪身躲开,那男子又打来一拳。   韩辰随手拿起身边一直壮硕的蝎子招架,蝎子的厚甲当即被打穿,满腔汁液流的到处都是。   这男子好大力气。   韩辰一笑,看似他是蛇蛊,其实这是个地龙蛊。   蛇蛊擅长用毒,而地龙蛊的特点是力大和抗打。   所谓地龙,就是蚯引,又叫曲蟮。   别看曲蟮钻土吃泥,看似柔软无力,可实际上,如果将曲蟮身躯放大,力气远胜过同体型的飞禽走兽。   而且这东西是真的抗打。   被他打穿的蝎子,临死之前发起最后一击,用一只巨钳,把那男子拦腰夹成了两截。   男子没死,下半身跑到韩辰背后踢打,上半身爬到韩辰身边抱腿。   韩辰随手掷出一枚银针,阴气四分,阳气二分五,进天柱穴,直接将地龙上半身引爆。   …   回手再一枚银针,阴气一分二,阳气六分三,进足三里,炸了地龙的下半身。   一名男子从肩头到肋下,一边长了十几只手,冲向了韩辰。   这是只千足马陆。   韩辰随手一枚银针,刺中了男子的大椎穴,男子满身的手臂瞬间脱落,脱落之后又长出来,长出来之后再度脱落,如此往复,直至男子枯瘦如柴,骨肉耗尽而亡。   前方来了一只两丈多高的金蟾,跳跃之间,伸出三丈长舌,要吞吃韩辰。   韩辰不躲不闪,一枚银针打在金蟾头顶,金蟾咕咕一声闷吼,蹲在原地不动,韩辰站在金蟾头顶,控制着气机,让金蟾带着他跳跃。   一只螳螂蛊士冲上来和韩辰拼命,没等靠近韩辰,被蟾蜍一口吞进了肚子。   一只青虫倒是聪明,不和蟾蜍硬钢正面,从侧面爬上蟾蜍嵴背,正想对着韩辰咬上一口,金蟾背上突然渗出毒液,把青虫化成了一摊脓血。   韩辰踩着蟾蜍,一直在追隋智。   隋智满身重伤,带着苍老的身躯,在军营之中狼狈逃窜。   中军帐就在南营。   营地之中大乱一片,隋智境地如此窘迫,肖松庭听的如此清楚,但并不打算救他。   对肖松庭而言,这场战争的胜负远比隋智的生死重要。   他发现状况不对,炎焕不应该从南面下山,因为东面是突围的最佳路径。   他识破了炎焕的计策,炎焕是来做饵的,荒山东面有不少守军,都去攻击炎焕了。   哪怕放走一个炎焕都没什么关系,但绝对不能让郁显大军逃走。   肖松庭即刻传令:东营留在原地坚守,炎焕由南营独自应对,北营随时支援东营。   军令既出,传令兵急匆匆跑到假中军大帐送信。   营地之中到处都是尸体,传令兵很是紧张,快步走到一半,突然看到角落里,一名校尉冲他招手:“来,来这边。”   传令兵赶紧走了过去。   校尉看了看传令兵道:“你身上有蛴螬?”   这名校尉的郁显话很蹩脚,连比划带说,传令兵半天才听明白,冲着校尉点点头,他身上的蛊虫确实是蛴螬。   却说这名校尉连郁显话都说不利索,这名传令兵为什么不怀疑?   因为肖松庭从怒夫教带来了不少军官,这种不会说郁显话的军官身份都不低。   校尉道:“你今晚辛苦了,给你块肉吃。”   士兵接过一块肉,愣了半响。   “客气什么,赶紧吃了。”童校尉捏开士兵的嘴,把肉塞了进去。   肉入口即化,传令兵砸了咂嘴,转身离去,走了几步,突然换了性情。   他不想去中军大帐,他钻到了营地角落,在地上挖了个洞,然后钻了进去。   这很符合蛴螬的天性。   郁显大军已经开始从东面突围,东营的守军派兵请求支援。   求援的士兵走到假的中军大帐,中军大帐再派出传令兵,去找肖松庭。   …   这就是肖松庭的规矩,除了特别重要的人物,和这几个传令兵,没有知道真正的中军帐在什么地方。   传令兵收到东营的消息,赶紧给肖松庭送信,刚走没多远,童校尉又来了。   “你是螳螂吧?”   传令兵皱眉道:“是又怎地?”   他对怒夫教的军官向来不太友好。   童校尉倒了一杯酒道:“这是将军赏给你喝的。”   传令兵诧道:“你是哪个营盘的?我为什么要喝你的酒?你到底要做……”   童校尉上前把传令兵的嘴给捏住,把酒灌了下去。   传令兵喝了这口酒,神情略有恍忽,不多时,便爬到一棵树上去,捉虫子吃。   许久没收到战场上的消息,肖松庭有些担忧。   可自从上次在徐志穹手里丢了性命,肖松庭变得特别谨慎,他不想到战场上去冒险。   而且韩辰还在营地里,这让肖松庭不想离开营帐一步。   这座营帐周围遍布机关陷阱,目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催促传令兵去打探消息,传令兵离开军帐,走了百十来步,又遇到了童校尉。   童校尉看了一眼,回身道:“徐校尉,这个不是炼蛊的。”   徐志穹答应一声道:“来了。”   他走到传令兵身后,把他的嘴捂住,拖到隐秘处,跟他商量了一下:“你不要叫,我把你的脖子拧断。”   传令兵不同意,不停的挣扎。   徐志穹道:“那这样,你告诉我一件事,你们的主帅叫什么名字。”   传令兵回答道:“是肖司徒!”   徐志穹惊讶道:“真的是肖司徒么?”   传令兵答道:“千真万确!”   “原来是故人来了,”徐志穹点点头,和传令兵接着商量,“该说的,也都说完了,现在你不要出声,我把你脖子拧断。”   徐志穹捂住了传令兵的嘴,就当他默许了,反手拧断了他的脖子。   趁着营地大乱,徐志穹和童青秋混进了敌营,换上敌军的战衣,默默监视敌军主帅的一举一动。   而此刻,从东面突围的郁显士兵越战越勇,已经从包围圈撕开了一道缺口。   蛊族军士迟迟没有收到肖松庭的命令,更没有见到援军。   突围出来的郁显士兵,迅速分散,四下奔逃。   这是炎焕的命令,不要求他们反击,只要求他们逃命。   梁振杰见状,附身在一名将领身上,振臂一呼,用郁显话喊道:“整军,整军!跟着大奉常杀敌!”   这句郁显话是跟徐志穹认认真真学来的,基本做到了字正腔圆。   大乱之下,寻常人喊这一嗓子,根本没人听得见。   但这是兵家三品梁振杰的声音,这一声喊之中带着兵家的八品技——励军。   激昂的回声在荒山之下来回响彻,听的士兵热血沸腾。   突围而出的士兵,很快集结到一处,但他们不知道往哪打。   他们看到巨大的鬼车神鸟,还在南边和敌人血战,就想往南边冲。   这个思路是错误的。   等他们绕到南边,炎焕也该阵亡了,他们会再次陷入包围。   正确的作战方式,是已经突围的士兵,配合没有突围的士兵,原地反击,直接歼灭东营的守军。   在大乱之下,如何下达军令?   梁振杰只会说那一句郁显话。   而且他只是附身在了一名普通军官身上,大军未必会听从他们的命令。   不需要下达军令。   突围而出的郁显将士,看到了一群士兵直接扑向敌军,开始反击。   这群士兵是何来历?   是杨武和他的纸人。   隋智吸了阴气之后,杨武立刻从南营跑了回来。   他的任务是带上五百纸人,给郁显大军领路。   这就是梁振杰的战术,这是郁显人和蛊族的战斗。   这仗还得郁显人去打,但得教会他们怎么打。   杨武的表率作用,比任何军令都管用,突围而出的将士争相效彷,就地反扑,尚未突围的将士舍死鏖战,东面山坡之上,烈焰翻滚,蛊虫哀鸣之声不断。 第491章 大捷不报   在梁振杰的指挥下,杨武带着纸人,以示例的方式教郁显大军如何打仗。   而事实证明,郁显军队的素养精良,他们只是需要一名优秀的将领。   交战不久,东营的蛊族士兵被迅速歼灭。   炎焕从空中俯望,发现士兵没有逃走,还在和蛊族交战。   他有些茫然,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   也许这和刚刚出现的阴阳师有关。   宣国的援军到了。   真正能派来援军的,只有宣国。   在大宣待了那么多年,他依然信得过宣人。   炎焕没有多想,他也没办法多想。   巨大的气机消耗让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湖。   他挥舞着翅膀飞向东面,左边一颗绿色头颅突然消失,一片细雨落在了郁显将士的身上。   鬼车九首生技——生之甘霖。   受伤的将士,身上的伤口在迅速愈合,许多垂死的士兵也慢慢苏醒过来。   炎焕小心的控制着技能,怕遗漏了郁显儿郎,又要避开所有敌军。   眨眼之间,两颗生之首消失了,可炎焕的技法还没停下。   他打算把最后三颗首级全部用上,救下更多士兵,杀掉更多敌人。   吱呀!吱呀!   马车行驶的声音响起,炎焕在空中徘回,寻找最有利的施术地点。   吱呀!吱呀!   如果这些好儿郎都活下来,如果还能打一场胜仗,我这条老命也值得了。   要是有口香醪喝该多好。   先去敌军营地,再施展一次炎之羽,我应该不会立刻死。   施展炎之羽过后,立刻施展枯之尘。   然后拼上一口力气,飞回来,再用一次生之甘霖,给郁显的好儿郎,给大宣来的援军。   炎焕打定了主意,提升了飞行高度,朝着南营俯冲下来,准备引爆最后一个血色首级。   而此刻,久久等不到传令兵消息的肖松庭,终于从营帐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走远,只是站在门口张望。   他看到炎焕只剩下三颗头颅,似乎要冲向营盘。   肖松庭大惊赶紧从营帐里冲了出来。   久等多时的徐志穹开启了罪业之童。   虽说认不出肖松庭的长相,但徐志穹看出了肖松庭的修为。   五品!   肖松庭的所有修为之中,最高的正是阴阳五品。   徐志穹没有片刻犹豫,带着童青秋一起冲了上去。   夜色之中,肖松庭一时没能辨认出徐志穹的长相,还以为是两个来送战报的校尉。   这两个校尉怎么知道我的营帐所在,他们应该把战报送到中军大帐。   这些没规矩的……   等徐志穹闪现到身前,肖松庭才意识到大事不好,用血肉傀儡挡下徐志穹一击,掉头想回营帐。   童青秋早就堵在了身后,两个纸人,一左一右,将他擒住。   同是阴阳五品,肖松庭也擅长用纸人,技法反制,将纸人破解,正待脱身,徐志穹在身后,一刀刺进了肖松庭后心。   童青秋扯出药囊,冲着肖松庭洒下一袋药粉。   药粉落在皮肉之上,浓烟四起,肖松庭嘶声呼喊,满身皮肉迅速脱落,腔子里的内脏流的到处都是,仅仅过了片刻,整个人仅剩下了一地脓血和一副骨架。   徐志穹上前去摘他罪业,罪业七寸五分。   似乎短了一点。   徐志穹在罪业上摸索片刻,忽然一惊。   罪业里没有魂灵,这根罪业是假的!   徐志穹赶紧用法阵把假罪业封了起来,他不知道阴阳法阵管不管用,但他记得钟剑雪曾经这么做过。   真罪业在哪?   徐志穹低下头,看着肖松庭的尸体,半响没有看到真罪业。   肖松庭曾转生过一次,前生的罪业可能在阴间消散了。   但即便转生不久,这鸟厮也做过不少坏事,总不可能一点罪业没有。   难道这根本不是肖松庭本尊?   徐志穹问道:“童大哥,你见过这么精致的傀儡么?”   童青秋摇头道:“这不可能是傀儡,你仔细看看,脑浆、内脏,应有尽有,这些东西对傀儡都没用处。”   是呀,对傀儡没用处。   而且时才徐志穹用罪业之童看过,他身上是有修为的。   就算韩辰用三针之技控制的傀儡也没有修为。   难道这是真身?   可突然身上为什么找不到魂魄,也找不到真正的罪业?   这不是真身。   他的真身到底在何处?   难道还在那座营帐之中?   徐志穹拿出自己的血肉傀儡,用三针之技操控着傀儡走向了营帐。   距离营帐五十步,傀儡走错了位置,掉进了陷阱。   一阵血花荡起,徐志穹赶紧断开了自己和傀儡的联系,以免在精神上遭遇重创。   这座营帐周围遍布陷阱。   徐志穹不敢贸然向前,而此刻炎焕已经俯冲到营盘上空。   他要使用炎之羽。   徐志穹赶紧带着童青秋闪避,眼看炎焕最后一颗血色头颅将要消失,韩辰突然出现在附近,将三十根银针打在了鬼车巨大的身体里。   严重透支的炎焕突然失去了意识,巨大的鬼车之身消失,炎焕以人的形态从空中坠落了下来。   韩辰将他接住,坠落在地上,带着徐志穹和童青秋,用法阵一并离开了混乱的营盘。   韩辰放下了炎焕,童青秋上前为他灌服药粉,韩辰用针法为他疗伤。   时才,是韩辰用针法让炎焕陷入了沉眠。   战局已经出现了转折,炎焕不需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可就算捡回了这条命,鬼车九首的技能也对炎焕造成了巨大伤害。   他的皮肤上有数不清的伤痕,血液基本流干,只剩下很微弱的气息。   韩辰慨叹道:“这就是鬼车九首的代价,他用到了这个地步,只怕要昏睡上半年。”   徐志穹道:“隋智呢?”   韩辰拿出一颗人头交给了徐志穹。   虽然苍老的不像样子,但徐志穹一眼就认出了隋智。   头上罪业五寸六,貌似也不长,但他饕餮贪道的三品,估计有吞吃罪业的方法。   想起肖松庭的情形,徐志穹有一丝隐忧,他担心隋智的罪业也是假的。   他把罪业取了下来,摸了片刻,果真没有感受到魂魄。   假罪业非常危险,徐志穹立刻用阴阳法阵封堵。   童青秋看不到罪业,只看到徐志穹手忙脚乱,在做着诡异的操作。   “志穹,你这是作甚?”   “没做甚,我看看时才身上是不是沾了药粉。”   韩辰知道徐志穹道门特殊,赶紧在旁边岔开话题:“我感觉隋智那厮没死,他逃了,不知用什么手段逃了。”   童青秋点点头道:“肖松庭好像也没死,怒夫教这帮鸟厮,真特么不好对付。”   徐志穹咬咬牙道:“没死,他能去哪呢?”   杨武带着纸人打先锋,郁显大军已经冲进了南营。   且看肖松庭这鸟厮出不出来。   他若是再不出来,在没有指挥的情况下,郁显大军能把蛊族军队尽数歼灭。   ……   恶战打了整整一夜,蛊族有东南西北四座营地,东营和南营被彻底歼灭,西营遭遇重创,只有北营全身而退。   肖松庭最终还是出现在了北营,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指挥北营撤离战场。   本来还想带着西营一起走,结果西营和北营之间,被伍善兴和牛玉贤带着一队郁显军士隔断了。   士兵说他们看到了一面墙,一面水做的墙,只要碰到那水,人就会立刻死去。   蚀骨流壁,肖松庭听说过这种机关,这是苦修工坊最狠毒的军械之一。   必胜的一场大战打输了,肖松庭甚是恼火。   但他现在还得面对一个现实问题,徐志穹正率领大军在身后追击。   现在肖松庭把所有的蛊士、蛊虫、战兽全都算在一起,差不多一万多些。   在兵力上,他占不到优势,在士气上,他惨不忍睹。   而大司马隋智,也没了下落,不知是死是活。   ……   炎焕陷入昏睡,郁显国上将安澈接管了军队的指挥。   说是他指挥,可实际指挥权在徐志穹手里。   他此前就听过运侯的名声,经过昨晚一战,他对徐志穹佩服的五体投地,自此言听计从。   “运侯,昨夜大胜,该不该向京城告捷?”   徐志穹皱起眉头道:“昨晚不过是成功突围,哪里算什么大胜?突围之事不急,攻下丛安郡再议。”   安澈一听,觉得运侯说的很有道理,命令全军急速前往丛安城。   丛安郡的郡府在丛安城。   这是一座不算太大的城池,肖松庭本想回城喘口气,结果韩辰带上几十名高品生道修者,率先一步进城,杀了蛊族将领,关闭了城门。   肖松庭到城下叫门不开,郁显大军随后追上,肖松庭只得继续逃窜。   这一次的追击,完全在梁振杰的主导之下,郁显大军边打便追,还不时派出小股部队,绕行至前方沿途袭扰,再加上韩辰不时以法阵相助,蛊族大军疲于奔命,一路连丢了六郡之地。   待攻占了银叶郡,安澈再也忍不住了。   “运侯,该向京城告捷了,我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多胜仗。”   郁显国共有三十六郡,郁显皇实际控制的疆土,原本只有十二郡,占郁显国的三分之一。   如今连续攻占六郡,疆土变成了十八郡,占整个郁显国的一半,再不让人家报捷,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但徐志穹总能找到理由:“你以为这六郡站稳了么?要是蛊族卷土重来,疆土失而复得,你又该如何交代?你家皇帝能饶得过你么?”   安澈不敢作声。   其实徐志穹早就报捷了,只是没向万生城报捷,他把捷报送给了望安京。   长乐帝收到了丛安郡捷报时,已经出兵了。   但有件事情,长乐帝还得和徐志穹商量。   “志穹,你真打算把那人放了?我怕你会有危险。”   “放了吧,我刚收到了万生城的消息,现在放了他,正有大用处!” 第492章 穷寇必杀   一只巨大的千足马陆,拖着肖松庭在山路上前行。   肖松庭昏昏欲睡,差点从马陆身上栽了下来。   一名怒夫教的军官在旁边照料着肖松庭,并且提醒周围军士小心戒备。   不是戒备身后的追兵,是戒备身边的蛊族将士。   从几天前开始,他们看肖松庭的眼神越发不对。   丢了六郡之地,蛊族各部的酋长和将领都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肖松庭给不出任何解释。   他每天能保持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和他之前刚刚转生之时同样虚弱。   徐志穹在营地里看到的肖松庭,不是傀儡,也不是假身,那就是肖松庭本尊。   他又被徐志穹杀了一次,只是他留了后手,捡了一条命,他在西营留了一具躯体,通过转生之术,又活了一次。   没有人知道是谁帮肖松庭用了转生之术,但军中的人都知道,肖松庭的处境很糟糕,和蛊族大军的处境同样糟糕。   肖松庭艰难的睁开双眼,尽量保持清醒。   他现在很想念隋智,虽然他从未在意过隋智的死活,但他真心需要隋智的保护。   一只六尺多长的蜻蜓落了下来,冲着肖松庭道:“不用往前了,前面的路口被阳火人占了。”   阳火人,是蛊族对郁显生道一脉的称呼。   蛊族当然也不是自称蛊族,他们对外自称郁人,在郁显内部则自称千炙族。   一名蛊族酋长,名叫雷古,冲着肖松庭喊道:“这特么打一仗,丢了多少地方?这么多年的家当让你一下子打光了!肖司徒,你倒是说句话么,这些天你连个动静没有,你是哑巴了还是怎地?”   另一名酋长,名叫牧乔,随着喊道:“这么都一天了,饭都没吃上一口,你倒是说说看,跑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么?”   居良在旁道:“司徒,前面有座村子,我们在村里休整一晚吧。”   居良的处境有些尴尬,他是郁人,也是蛊族修者,按理说应该向着酋长们说话。   但他还是怒夫教的少司空,不能不顾及肖松庭的感受,说话必须百般小心。   肖松庭有些犹豫,大军确实需要休整,但大军只要停下来,肖松庭担心郁显大军会随时追上来。   无论郁显皇室还是徐志穹,他们都不会放过自己。   “你倒是特娘的说句话!”酋长雷古在身后喊道,“今晚在哪里歇脚?要是特娘的再没地方睡觉,咱们就各走各路!”   肖松庭无奈,下令进村休整。   这座村子叫长萝村,村子不算小,有五百多户人家,听说军队来了,村长卡昆从各家各户搜罗了粮食,恭恭敬敬献给了肖松庭。   怒夫教的士兵吃粮食,但蛊族的蛊士和蛊虫大部分不吃粮食,他们要吃肉,他们是用血肉喂养出来的。   肖松庭叫来村长卡昆,向他要些肉来吃,卡昆有些犯难:“大将军,我们村子里养了些鸡,一会都送过来,除了这些,没有肉吃了。”   肖松庭笑道:“村长,我是诚心诚意和你好好商量,到了你村子口,我没让将士们动过你们一分一毫,连营地都扎在了村子外,这份情谊,你却一点都看不到?”   卡昆连忙赔礼道:“大将军,您的情谊,我们牢牢记在心里……”   居良在旁道:“叫什么大将军,叫司徒大人!”   卡昆赶紧改口:“司徒大人,我们是村子是真的没肉吃了。”   肖松庭皱眉道:“我亲眼看到有牲口拴在了村口,你却还骗我?”   卡昆连连摇头道:“大将,那个,司徒大人,那,那是耕牛,我们村子指望着耕牛活命,司徒大人,你可怜可怜我们穷苦人,给我们留条活路。”   肖松庭眼角一垂,换了语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没有我们将士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哪有你们的活路?   我们打仗是为了谁?不还是为了你们这群穷苦人?现在吃你们几头牲口,你们还心疼怎地?将士在战场上舍命流血的时候,又有谁心疼过?”   村长低着头,不敢说话。   居良在旁道:“快些去准备牲口吧,还在这等什么?”   看着村长迟迟不走,肖松庭皱眉道:“再若不去,你们村子便算反叛,格杀勿论!”   村长赶紧离去,回到村子里,挨家挨户索要耕牛,一名老者死活不肯给:“阳火人都让他们撵走了,日子本来就过不下去了,没了公牛,你让俺们咋活么?”   村长皱眉道:“看你这话说得,这也不是我要你的牛,是军爷们要,军爷们打仗也是为了咱们么?”   “扯淡!谁求着他们打仗了?谁求着他们来了?阳火人在的时候,咱们什么时候挨过饿?”   以前蛊族还算宽容,允许生道修者在他们的地界上生活。   等厄星死后,怒夫教掌控了蛊族,为了和阳火族彻底决裂,开始大面积赶杀生道修者。   七成的生道修者被杀了,余下的生道修者纷纷逃走,像长萝这样的村子,日子越过越艰难。   好说歹说,村长把牛牵走了。   耕牛不是每家都有,三五户人家共用一头耕牛的也不在少数。   费尽力气凑够了一百多头牛,送到了经营之中,一头耕牛出肉四五百斤,一百多头牛出肉四五万,算上内脏,也够他们吃了。   吃饱喝足,肖松庭让村民把房子全都腾出来,村长不敢不依,苦劝一番,把村民全都送到村外的野地里,对付着睡上一晚,把房子腾给军士们住。   一名老者提醒村长一声:“这帮恶煞,明天未必肯走,再若是要肉吃,拿什么给呀?”   村长道:“我听说阳火的大军追得紧,他们不敢久留,明天一早肯定得走。”   “难说呀!”老者叹口气道,“你看这些恶煞吃肉的模样,都是生吞活剥,你也知道那千炙的族人是怎么炼出来的,依着我,让村子里的人都跑吧。”   “瞎说,你们都特么跑了,让我怎么跟他们说?他们若说你们去找阳火人告密了,我可咋办?”   老者咂咂嘴唇道:“起码让女人和孩子跑吧,别让这般恶煞糟蹋了。”   村长不答应,老者也没办法,当晚有几户胆子大的人家偷偷跑了。   次日天明,军士们睡醒了,肖松庭吩咐整军。   酋长雷古喊道:“走都走了,好歹再吃一顿饱饭!”   酋长牧乔在旁附和:“说的是,下顿饭都不知是什么时候!”   肖松庭不想耽误时间,但这两个酋长势力太大,肖松庭也不敢得罪了他们,且把村长叫来,接着要肉吃。   村长傻了眼:“司徒大人,村子里的牲口都给你们了,你让我上哪找肉去?”   “你这人,让我说你什么好?将士们在战场上流血的时候,你们在家里享安逸,现在让你们给点肉吃,怎么就这么难?把你们村子里的人,都叫出来。”   “叫,叫他们作甚?”   “让你叫便叫,你若不叫,我便去把他们抓来。”肖松庭的语气始终温和,村长两股战战,却如同见了恶鬼一般。   肖松庭面带笑容,凑到近前道:“要不这样,我先把你家人叫来?”   村长不敢多说半句话,赶紧把村民全都叫回到了村子里。   肖松庭吩咐村长喊话:“大军缺几名杂役,咱们村,一户人家出一口人,帮着大军干点杂活,三天之后就能回家,每个人还给二两银子。”   村民面面相觑,不知该这话是真是假。   村长催促道:“快些呀,大军还急着赶路,咱们可别给耽误了时辰!”   半响没人回应,酋长牧乔喝一声道:“都特么贱骨头,咱们全都抓来就是,留着路上慢慢吃!”   几名蛊士上前抓人,一连抓了十几个。   村长喊道:“赶紧的吧,自己站出来吧,就是去做个杂役。”   老者看了看情势,突然喊一声道:“乡亲们,他们要吃人,快跑!”   村民们闻言,四散奔逃。   可他们哪里跑的过这些炼蛊的军士。   一个炼蜈蚣的蛊士,张开十几条手臂,抱住一个妇人,两颗螯牙凿开颅骨,大口的吸食脑髓。   一个修百虫蛊的,剖开了一名男子的肚皮,把一大堆蠕虫吐进了汉子的肚子,任凭这些蠕虫吞吃男子的内脏。   酋长牧乔盯住了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一把揪了起来,放声笑道:“我就爱吃这嫩的。”   老者拿着条木棍,打在了牧乔的脑袋上。   木棍断了,但牧乔并没有受伤。   他回身一拳打到了老者,踩在了老者的胸口上,啐一口道:“我看你是饿了,我看你也想吃一口嫩的,我一会分你一口。”   牧乔拎着孩子,放到嘴边,想从那细嫩的腿上撕下一片肉。   没想到,一个女子突然出现在身边,先从牧乔的腮帮子撕下一片肉。   牧乔疼的嗷嗷惨叫。   常德才抢下了孩子,放在了一边,看着手里这块肉道:“我也想吃口嫩的,可你这肉又糙又老。”   肖松庭大惊,不知这女子从哪来的。   有军士喊道:“不好,阳火人来了,村子被围了!”   肖松庭连忙喊道:“整军,速速突围!”   徐志穹在远处喊道:“突不出去了,都在这等死吧,我也是看你们可怜,要不这样,你们两个人里交出来一个,我让你们活一半,你们看行么?” 第493章 他是大郁皇帝   梁振杰用潜行无声之技在身后追击,很快追到了长萝村,徐志穹以为要在这里来一场歼灭战,但梁振杰的战术,是围三面,放一面。   “要是郁显的军队够多,这场仗,我就放手打了,可我听你说,郁显国现在连男人都没剩了几个,这场仗就不能硬来,   这些蛊士和蛊虫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在蛊族里,真正稀罕的是饲养蛊虫的炼蛊师,这些炼蛊师都躲在蛊族的老巢里不出来,据说培养一千个炼蛊师,至多只能成一个,所以杀了炼蛊师,才能真伤了蛊族的筋骨,在此之前,不能让郁显国的士兵战损过多。”   梁振杰围住了东南北三面,给蛊族留下了西面一条生路。   徐志穹带着几名亲信和五百名郁显精兵,利用韩辰的法阵和梁振杰的潜行无声之技,悄悄进入了村子。   溃军如流寇,这些蛊族残兵不仅丧失了人性,也丧失了基本的战斗素养,刚进村子口的时候,徐志穹只杀了两个哨兵,再没受到任何阻挠。   一名修炼蜘蛛的蛊士,用蛛网困住一名女子,狰狞笑道:“你叫大声些,你声音越大,我便越喜欢。”   徐志穹想了想,便成全了这名蛊士。   蛊士鳌牙叩动,正要啃咬那女子。   徐志穹上前一刀砍掉了蛊士的一条腿,蛊士开始大叫。   徐志穹觉得叫的不够大声。   “这也不怪你,你有四只手,四条腿,这才砍了一条,你也不心疼,声音肯定不大。”   说完,徐志穹又砍了他一条胳膊。   “不行,这声音还是不够大。”   再砍一条腿。   “这回声音差不多了,你们肖司徒在什么地方?   你说你不知道?那这声音还是不行。”   徐志穹把那蜘蛛砍成了肉球,终于问出了肖松庭的下落,等到了村子中央,看到了蛊族残害平民的惨剧。   这让徐志穹改变了想法。   可以对蛊族网开一面,但这一面,不是无价的。   徐志穹带着这五百精兵前来,本意是为了驱赶,现在改成了屠杀。   牛玉贤从背囊里拿出了一盒铁钩,每个铁钩只有一寸多长,铁钩尾部缠着一条比发丝还细的细线。   盒子里一共有铁钩二十,牛玉贤叩动机关,二十个铁钩飞出木盒,在牛玉贤的操控下,钩了二十人回来。   他把木盒往一颗粗壮的大树上一甩,将那二十人吊在了树上。   虽说操控的仔细,但二十个铁钩,难免会有误伤,一个平民也被吊在了树上。   常德才上前把那平民摘了下来,把酋长牧乔挂了上去。   一名朱雀修者上前放火,牧乔喊道:“我投降了,我带着我族人投降,你们不要杀我!”   常德才嘱咐一声道:“这个人,小火慢工,多烤一会,等把外边烤熟了,先把这条命给他留下,和他商量好投降的事情,咱们再接着烤。”   一万多蛊族大军,得知村子被围后,面对徐志穹五百精兵,竟然毫无战意,争先恐后往村外跑。   楚禾杀得十分惬意,带了两把佩刀,都砍得卷了刃。   伍善兴指挥着一群郁显军士,不断改变着阵型,防止敌军反扑。   童青秋在敌军之中不停泼洒药粉,先破防,再取命。   徐志穹跳到了肖松庭身前,微笑道:“肖司徒,又见面了。”   别看肖松庭换了模样,徐志穹还是能认出他修为。   肖松庭也知道其中的缘故,他真想找个五品修者在身边做个保镖。   但五品修者不那么好找,怒夫教之中只有一名五品军官,在丛安郡的时候阵亡了,剩下的蛊门修者,因为道门崩塌,根本看不出修为。   虚弱的肖松庭,自然不敢和徐志穹为敌,看到徐志穹来到近前,招架了一合,立刻催动法阵逃走。   这是肖松庭的过人之处,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会给自己留下后手。   他在进村之前五里之外,留下了一道法阵,又在居良等几个怒夫教将领身上留下了记号。   法阵一动,肖松庭连同几名将领当即消失。   看肖松庭走了,余下的蛊族军士更无战意,转瞬之间,战事结束,一万蛊族大军,被杀一千,投降三千,剩下六千从西口跑到了村外。   到了村外,还不算赚下一条性命。   牛玉贤提前布置了蚀骨流壁。   两道水墙,一左一右就在道路两旁,一看到这两道水墙,杂乱无章的蛊族军士立刻有了秩序。   “不要乱跑!”大酋长雷古喊道,“听我命令,列成一队,千万别让水沾在身上。”   雷古昨夜是吃过亏的,还有不少将领也见过这蚀骨流壁,一路之上,不断提醒士兵:“千万别碰到这水,碰一下喷一次,不光碰那个人要死,周围人也得受牵连。”   军士们站成一排,小心翼翼在两道水墙之间穿梭,还真就没有一个人碰到水墙。   但这不是小心翼翼就能解决的问题。   走出水墙刚十几步,一名年轻的郁显将领,带着郁显士兵在道路两旁发起了伏击。   胆子大的蛊族士兵直接往前跑,运气不济的,死在了乱箭之下,运气好些的,赚来了一条生路。   胆子小的蛊族士兵掉头往回跑,这可惹了大祸。   两道水墙之间,只有窄窄一条同道,只容一人通过,他跑回去,把刚冲出来的人撞了回去。   整条通道里被撞倒了一大片,其中有几个人,不小心碰到了水墙。   缓缓的流动的水墙,突然不动了。   静止了不到一吸,两边的水幕突然喷了出来。   粘稠的液体,覆盖在士兵身上。   待液体坠落,皮肉随之脱落,整条长廊之中,遍地累累白骨。   最终,蛊族逃走了不到三千人。   此役,蛊族倾巢而动,蛊士、蛊虫和战兽加起来的总数,超过十万。   如今一路溃败,真正剩下来的,只有不到三千。   年轻的将领带着俘虏,回到了长萝村,看见牛玉贤又挂上了一群蛊族的将领和酋长,放在火上熏烤。   他看了看捆绑结实的俘囚,认出了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   能逃到这里的,都是酋长和将领,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就战死了。   而其中以牧乔的身份最为特殊,他是蛊族之中,势力最大的两位酋长之一,另一名酋长雷古逃走了,没想到牧乔在这里被生擒了。   虽说全身都被烧焦,但牧乔性命还在,童青秋给他用了不少药物。   年轻的将领来到牧乔身边,低头问道:“知道我是谁么?”   牧乔抬起头,看了片刻,气息奄奄道;“墨迟?”   墨迟笑了:“看来你的眼睛还没烧坏!”   牧乔喘息道:“尊贵的皇子,我愿做你的奴仆,我的族人都愿意做你的奴仆,你饶我一条命,我的族人以后都追随你。”   墨迟看了看徐志穹。   徐志穹面带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他当初让长乐帝放走一个人,这个人,指的就是墨迟。   他让墨迟来打这一仗,就是为了给墨迟争取筹码。   墨迟也很想在军中建立一些威信,他回身对长萝村的村民道:“我是阳火人,我是大郁的……”   “皇帝!”徐志穹突然在旁边接了一句,“他是大郁国的皇帝!”   这句话吓了墨迟一哆嗦,这件事却和他想的大不一样。   怎么直接就叫了皇帝?   不光墨迟哆嗦,郁显将领安澈也哆嗦了半响。   这就是徐志穹的计划,为郁显国树立一位新君。   之所以现在就把计划说出来,是为了给墨迟争取最大的筹码。   徐志穹接着喊道:“从今日起,长萝村重归大郁皇帝治下,你们若是不从,可以去投奔那些蛊种,他们还没走远!”   村民没有任何犹豫,不论属于哪个宗族,他们终究是郁人,郁人追随大郁皇帝,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村长本想多问几句,被一群村民摁在地上,打了个半死。   就他此前的种种作为,打死他都应该!   老者带着村民,一起向墨迟行礼。   “朱雀真神,保佑陛下!”   墨迟脸色发青。   “我……”   徐志穹在旁提醒道:“你要自称寡人。”   “这,这个,我父皇……”   “你爹号称过来打仗,根本没见人影,他已经跑路了。”   “还有兄长。”   “跟你爹一起跑路了。”   “那我……”   “我说了,你要自称寡人。”   墨迟转眼看向了安澈。   安澈不知所措。   关于郁显皇跑路这件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但眼下这情形,让他不知道作何决断。   若是认了墨迟当皇帝,岂不是等于犯了谋逆大罪?   可如果老皇帝已经不在了,现在确实该拥立新皇帝上位,皇长子也跟着老皇帝跑了,唯一有资格当皇帝的,自然是墨迟。   徐志穹皱眉道:“新君面前,怎可失礼!”   这人就是不懂事。   他还没意识到,他自己就是最大的筹码。   郁显国的军队都在这里,这是墨迟能当上皇帝的本钱。   安澈犹豫片刻,深施一礼道:“朱雀真神,保佑陛下!”   周围士兵见状,纷纷行礼:“朱雀真神,保佑陛下!”   在村民、将士和俘囚的同声高呼下,墨迟发青的脸,渐渐变成了红色。   “接下来,我,寡人,该怎么做?”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带上你的军队和俘囚,回到王都,告诉你姑姑,你现在是大郁的皇帝。”   “我姑姑?阳环?只怕她不会答应。”   “她不答应的事情有很多,难道你要听她的话,把皇位让给他?”   墨迟满脸期待的看着徐志穹:“你会和我一起回万生城么?”   徐志穹点点头:“会,但你得先走一步,我这里还有一笔债要讨。”   墨迟深吸一口气道:“我,有些怕……”   “怕也要面对,是你自己想当皇帝,现在朝着王座走过去,挺直了腰身走过去。”   墨迟一脸忧虑道:“操之过急,只怕皇位坐不稳。”   徐志穹放声大笑,没有回应。   是啊,你说对了,你肯定坐不稳。   半场开香槟,就是让你坐不稳。   要是让你坐稳了,你还能这么听话么? 第494章 你注定死在我手里   万生城外,阳环满怀期待的等待着王师凯旋而归。   自郁显皇走后,阳环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蛊族攻进万生城,她该用什么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肯定不能落在蛊族人手里,那些折磨和侮辱会超出她的想象。   她想过逃跑,但她不能违背对皇兄许下的诺言。   她要守住万生城,直至一兵一卒,这是她答应皇兄的。   她日日夜夜等待着前线的消息。   她害怕听到皇兄的死讯,却又盼着奇迹发生。   可不知是何缘故,从炎焕和敌军决战当晚开始,阳环再也没收到过战报。   她不停派信使去前线打探消息,可派去的人大多有去无回。   少数几名回来的信使打探到一些传闻,炎焕好像在丛安郡击败了敌军,据说有大宣的援军加入了战斗。   但没有一个信使见过大军,更没有见过炎焕,收到的消息也未必可靠。   阳环相信有奇迹,她相信徐志穹一直在努力劝说大宣皇帝,她坚信大宣不会任凭大郁被蛊族占据,她坚信在皇兄的率领下,骁勇的大郁儿郎定能击败蛊族。   但京城之中大部分人并不相信。   一些传闻先在皇室之中蔓延,而后又传到平民之中。   他们说郁显皇已经逃走了,在千浪郡,有人看到皇帝乘船出海。   阳环从不相信这些谣言,但相信这些谣言的人都很致命。   她的叔父肃光、兄长刻军、侄子录康和一群日夜躁动的大臣们,正在试图和蛊族联络,只要能保住性命,他们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阳环手上有一千禁军,这是万生城仅存的兵力,也是阳环手里唯一的本钱,这点本钱只能让她提心吊胆度日。   现在她可以把心放下了。   半个时辰之前,她收到消息,一队人马,带着郁显王师的旗帜,正往京城走来。   这一次,消息是坐实的,虽然来的突然,但却是信使亲眼所见。   他看到了熟悉的战旗,熟悉的军队和熟悉的将领。   他看到了大奉常炎焕,虽然炎焕陷入了沉睡。   他看到了皇子墨迟。   墨迟回来了?   这证明大宣真的出兵了!   阳环一直厌恶墨迟,她从没像今天这样期待看到墨迟的身影。   她把王室成员、文武群臣和全部禁军都召集在城外,等候皇兄凯旋归来。   郁显皇的叔父,东建王肃光道:“阳环,你当真看见皇帝回来了么?”   阳环公主解释道:“皇兄的车仗应该在中军,打头阵的是墨迟。”   肃光皱眉道:“墨迟理应留在宣国为质。”   阳环道:“宣国肯放他回来,证明援军确实来了。”   郁显皇的弟弟,南晓王刻军摇头道:“这话却说不通,大宣纵使真的派兵,为什么非要把人质放回来?”   南晓王刻军的儿子,阳环的侄子,南信君录康道:“姑母,这事情可儿戏不得,只怕墨迟投靠了蛊族,带上大军,来骗我等出城!”   阳环怒道:“一派胡言!你们纵使怀疑墨迟,难道连大奉常炎焕和军中的将士也信不过么?”   东建王肃光咳嗽一声,叹道:“老夫听说,丛安郡一战惨败,炎焕等人,都被蛊族俘获了。”   阳环喝道:“我也收到消息,炎焕在丛安郡打了胜仗!”   “炎焕能打胜仗?”刻军嗤笑一声,“这话我是不信。”   录康喊道:“墨迟带来的,一定是蛊族的人马!”   肃光叹道:“是不是墨迟都难说,徐志穹不知所踪,宣国又岂能把墨迟放回来?”   一群臣子议论纷纷:   “这是蛊族的阴谋!”   “他想把我们骗到城外都杀了。”   “阳环公主,你是想害死我们吗?”   争吵之声越来越大,阳环公主满身是汗,转脸责备起了信使:“你却不能看仔细些,为何不等看见皇兄再来报我?”   信使一脸委屈道:“皇子殿下让我立刻回来报捷,不容我多等。”   刻军哼一声道:“这里边有古怪!”   肃光问道:“墨迟带了多少人马?”   信使道:“大军过处,烟尘弥漫,我也没仔细数过,应当是有万余人吧。”   “万余人!”肃光喊道,“蛊族万余大军将至,我等危矣,当速速回城。”   刻军喝道:“阳环,你怎不知死活?一万敌军来了,你还出城相迎?”   录康喊道:“诸位,快些回城,关闭城门,再作商议。”   城下一片喧嚷,眼看情势就要失控。   一团烈焰忽然腾空而起,山艳脸色阴沉看着众人:“急什么?墨迟皇子既是回来了,皇帝也不远了!”   录康喝道:“这里轮不到你说话,你算什么……”   阳环突然下令让禁军列阵,看到这架势,众人相继安分下来。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远方沙尘渐起,众人看到了郁显大军的旗帜。   旗帜之下,骑着高头大马的是墨迟。   墨迟身后,是上将安澈。   安澈身后,是不少熟悉的将领。   阳环越发激动,但见大军带着漫天的烟尘来到近前,阳环赶紧迎上去,抓着墨迟的缰绳问道:“得胜了?”   墨迟点头道:“得胜了。”   阳环眼含泪水道:“朱雀真神庇佑我大郁!皇兄回来了?”   墨迟没有点头,回答道:“皇帝回来了。”   阳环一脸惊喜,呼喊道:“皇兄在何处?”   墨迟没有回答:“姑母,待入城后再作商议。”   “好!”阳环急忙答应道,“我先去拜见皇兄,你让军士在城外驻扎。”   墨迟回身对安澈道:“传我命令,大军一并进城。”   阳环愣住了。   为什么要让大军一并进城?   肃光喊道:“墨迟,你这是要作甚?外军不得入城!”   按照郁显律法,除了禁军之外,任何军队不得进入万生城。   墨迟又对安澈吩咐一句:“传令,护送王室及大臣们进城!”   安澈一声令下,大军上前,围住了王室成员和一众臣子,将他们逼进了城内。   ……   翼元郡,青藤村,一座农户中。   农户的女主人正在蒸饼子,回身喊了一声道:“客官,你稍等一会,饼子马上就好。”   肖松庭在屋子里答应一声:“不着急,也不是太饿。”   他从长萝村里逃了出来,带着十几名怒夫教军官,一路往西去,狂奔数日,终于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在郁显国,和大宣有类似的习俗,山村之中没有客栈,过往的行人可以在农舍之中投宿,只要看着像老实人,主人家一般都会收留。   不仅管住,而且管吃,主人家吃什么,客人也跟着吃什么,每天给主人家些钱,多些少些,两下商量。   肖松庭一众十来人,看着怎么也不像老实人的样子,为不惹人怀疑,他且和军官们分开投宿,找不到住处的军官,先住在野地。   肖松庭运气不错,遇上了一个好人家,每天好吃好喝给着,也没问他多要银钱。   他在这农户家里歇了两天,身体渐渐复原了,也该启程了。   平时都是男主人招呼吃喝,女主人从未谋面,今日偏赶上男主人不在,肖松庭第一次看见了这家的女主人。   看她肌肤粗糙,身材臃肿,年纪和男主人相当,肖松庭且客客气气叫了声大嫂。   “大嫂!劳你辛苦了。”   农妇端上了饼子,还端了一碗汤,擦擦汗水道:“辛苦甚来,平时家里也吃这个,也就多了双快子。”   肖松庭叹道:“这两天,受你们家照顾,我这身子也好了不少。”   农妇憨憨笑道:“那倒是,你刚来的时候,病恹恹的,现在看着气色好多了。”   “是呀,好多了,你家男人什么时候回来?”   “去集上买酒去了,一会就回来,他也觉得你身子骨见好,晚上要和你喝两盅。”   “大哥是好人呀,可我今天就要走了。”肖松庭把手伸进了自己怀里,好像在掏钱。   农妇搓搓手道:“急什么,再住些日子呗!”   “不住了,还有要紧事,”肖松庭又叹了一口气,“你们夫妻俩是好人,对我是真的好,按理说,我不该对你们下手。”   农妇一愣:“兄弟,你这话什么意思?”   肖松庭连声长叹:“要是今天,还是你男人来,我带走你男人一个也就算了,可没想到,今天来的偏偏是你。”   农妇一脸悚惧道:“兄弟,俺,俺来了,怎,怎么了?”   “我这长相,不该让人看到,我这行踪,也不能让人知道。”   农妇连连后退道:“俺,俺不知道你什么行踪,俺,俺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俺跟谁也不说,俺就当没看见过你。”   肖松庭抿抿嘴道:“我是真想信你,可我这辈子谁也信不过,你们真是好人,可好人怎么就不长命呢?你们别恨我,要恨就恨老天不长眼。”   说完,肖松庭拔出了一张符咒。   对付一个农妇也要用符咒么?   换做别人可能不用,但肖松庭就是这个性情。   无论对方什么身份,什么修为,肖松庭永远都会用最稳妥的方式应对。   一张符咒,能让对方无法叫喊,无法逃走,更无法挣扎。   这就能让肖松庭从容下手,甚至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符咒飞出,眼看落在农妇头上。   农妇猛然闪身,手指一挥,将符咒切成了碎片。   肖松庭一惊,意识到这农妇不是寻常人,他正要从背囊里拿法器,却见农妇猛然近身,从他手臂上剥下来一层皮。   肖松庭捂住手臂,想要逃命,却见屋子外面有人走了进来。   那农妇笑一声道:“本来我想把你一身的皮,全都剥下来,可主子说了,他和你还有一笔账要算。”   这农妇,是常德才假扮的。   在长萝村交手的时候,徐志穹在肖松庭身上盖了一道中郎印,无论肖松庭去哪,只要在百里之内,徐志穹都能发现他的踪迹。   因为路不熟,徐志穹耽搁了些时日,且容肖松庭在这农户家里住了两天。   还好他来得快,一大清早就把这农户夫妇从家里弄了出来,暂时安顿在了别处,保住了他们两口子性命。   徐志穹走进了房门,微笑看着肖松庭:“肖司徒,这才几天,咱们又见面了,你说咱们得有多好的缘分。”   肖松庭想催动法阵逃走,却发现法阵并无感应。   徐志穹笑道:“我有个朋友,已经把你布下的法阵都清理干净了。”   肖松庭拿出号炮,想要叫人。   徐志穹扔出一颗人头,落在了肖松庭面前,肖松庭一看,正是居良。   “你那几个帮手,也被我清理干净了,还有几个朋友,想来看看你。”   楚禾走进门来,往地上扔了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十几颗人头。   “姓肖的,当初我们弟兄拼了命,抓了梁玉明,你特么在衙门里杀了易红灯,还把梁玉明放走了,这笔债,还记得么?”楚禾咬牙切齿。   牛玉贤走了进来:“你个杂种养的,梁玉明勾结邪星,害死了武千户,害死了衙门多少弟兄,掌灯衙门差点被杀到绝户,这笔债,你特么记得么?”   杨武也走了进来,站在一旁不作声。   牛玉贤道:“武大侠,这事和你没关系,这是我们掌灯衙门的恩怨。”   杨武摇摇头道:“有关系。”   牛玉贤一怔,这位武大侠说话了,声音还有点耳熟。   肖松庭看着众人道:“好啊!来给掌灯衙门报仇?行啊!且等我伤好,咱们慢慢算,现在看我有伤,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   “趁人之危?”徐志穹笑了,“你特么算个人么?”   肖松庭狞笑道:“徐志穹,你杀不了我,你自己算算,你都试过多少次了?这就是命数!”   徐志穹笑道:“我也会算命,且帮你算好了,你注定死在我手里,跑一次,我杀你一次,跑一百次,我杀你一百回!”   肖松庭起身想逃,被徐志穹一脚踹倒。   “老天是有眼的!”徐志穹咬牙笑道,“提灯郎,掌灯!” 第495章 大司祭   徐志穹一声令下,牛玉贤掏出了灯盒,十二盏白灯飞舞,围定了肖松庭。   牛玉贤已经有了墨家七品修为,他可以操控最强悍的灯盒,直接召唤四十八盏红灯。   但这屋子太小,红灯和青灯都施展不开,只能用白灯。   纵使在白灯之中,肖松庭的处境也十分恶劣。   他不想和牛玉贤硬钢,在彪魑铁壁之中,和墨家交手太过吃亏。   和徐志穹交手,就更不划算,双方最高的修为都在五品,肖松庭占不到半点便宜。   那个戴面具的男子是何来历,尚且不知。   最好的选择就是楚禾。   在肖松庭的印象中,楚禾只有九品杀道的修为,就算这段日子修为精进,至多也就八品而已。   单凭杀道修为,肖松庭就有击败楚禾的把握。   用最快的速度生擒楚禾,挟持他,然后用法阵逃走,这是肖松庭当前唯一的选择。   白灯之下,对峙片刻肖松庭拔出长剑,径直冲向了楚禾,徐志穹且在一旁默默看着。   肖松庭一剑斩下,楚禾举刀招架,双方身材相差悬殊,楚禾比肖松庭高了整整两头。   可没想到这一剑,楚禾险些没架住,整个人差点倒在地上。   这就是杀道七品和杀道八品的差距。   肖松庭趁机上前,要将楚禾擒住,牛玉贤操控一盏白灯,在肖松庭头上落下了一把铰刀。   肖松庭顺势绕到楚禾身后,牛玉贤怕铰刀伤了楚禾,赶紧把铰刀收回了灯笼。   肖松庭趁机把剑横在楚禾面前,大喝一声:“都别动!”   话音未落,楚禾用手直接抓住了肖松庭的剑锋。   鲜血顺着剑刃流下,肖松庭想抽剑,却抽不出来。   徐志穹还在一旁看着,但听楚禾咆孝一声,将剑刃折断,回头一拳打在了肖松庭脸上。   这一拳,锤碎了肖松庭的颧骨。   这具新换的身体,防御力太差了。   肖松庭从里屋摔到外屋,挣扎起身,释放一道法阵,想要逃走。   却见徐志穹站在院子里,直接用阴阳术将法阵破解。   肖松庭善于留后手。   徐志穹等的就是他的后手。   楚禾在身后一脚踹中了肖松庭的后腰,肖松庭反手用法阵限制楚禾的行动。   楚禾感觉浑身关节像生了锈一样,动弹不得。   肖松庭趁机又想擒住楚禾,杨武用一股阴气把法阵冲开,楚禾得了自由,再次和肖松庭厮杀在一起。   接战数十合,肖松庭用半截短剑刺进了楚禾的肚子,楚禾一咬牙,生生扛住这一剑,挥刀来斩肖松庭的头,肖松庭奋力闪避,刀锋划过胸口,上面留下一道半尺多长的伤口。   楚禾举刀再砍,肖松庭用傀儡招架,来回改变自己和傀儡之间的身位。   楚禾一时间分不清傀儡和真身,被肖松庭又砍了一剑。   牛玉贤唤来一盏白灯,灯中坠落下数不清的碎刀片,肖松庭闪避不及,只能用傀儡招架,眨眼之间,傀儡被剁成了肉泥。   肖松庭发现了一件事,徐志穹、牛玉贤和那戴面具的人都不轻易出手,他们都在帮着楚禾战斗。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肖松庭意识到自己没法脱身了。   如果不借助法阵,他冲不开彪魑铁壁。   如果借助法阵,那个戴面具的,是破坏法阵的好手。   而徐志穹既懂得破坏法阵,又擅长追击,这等于完全封堵了自己的退路。   罢了,还得先擒住楚禾。   “你这废物,徐志穹都当上千户了,牛玉贤也该当上绿灯了,你还是白灯郎,我真替你寒碜!”   肖松庭试图分散楚禾的注意力,对着楚禾又砍出一剑。   楚禾还是硬扛,回手砍了肖松庭一刀。   “我早就是青灯郎了!”楚禾微笑回应。   “青灯怎地?青灯就不寒碜么?”   “你个狗养的杂种,还说别人寒碜?”楚禾啐了口唾沫,接着和肖松庭互殴。   这不要命的打法,对肖松庭而言,太要命了。   肖松庭的杀道修为虽说高了一品,但身体条件和楚禾差了太远。   厮杀之间,楚禾又挨了一剑。   徐志穹想上前帮忙,楚禾一抬手道:“你且在旁看着,我非亲手宰了这杂种养的!”   两人在院子里杀得血肉翻飞,肖松庭渐渐体力不支,楚禾满身杀气翻滚,越战越勇。   肖松庭想用阴阳术,一次次都被徐志穹和杨武化解,他还有蛊族修为,可惜他修的是内道蛊,换了身体,蛊虫没了。   再战十余合,肖松庭实在抵挡不住,使了个障眼法,要冲出院子。   牛玉贤释放一盏白灯,铁水坠落,封堵了院门。   肖松庭后撤一步,楚禾从身后,一刀砍在了嵴背上。   肖松庭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无力再战。   楚禾上前挑了他脚筋:“狗贼,你知罪?”   肖松庭高声喊道:“徐志穹,你不是想知道怒夫教的事情么?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你饶我一条性命!”   徐志穹冷冷一笑,没有回答。   你知道的事情,我都会问出来,但要等你死了之后再问。   肖松庭见徐志穹不说话,又与众人道:“我是掌灯衙门的百户,我是宣人,起码让我到了大宣再死,哪怕车裂、凌迟,我都认了!”   牛玉贤道:“你认了就好,不必回大宣了,车裂和凌迟,我现在就给你!”   四盏白灯飘到肖松庭头顶,垂下四枚铁钩。   两枚铁钩钩住左右手,两枚铁钩钩住左右脚,铁丝在四肢上缠绕,把肖松庭拉到了半空。   一片铁水落下,浇在了肖松庭身上,肖松庭哀嚎不止,如阿鼻叫唤。   牛玉贤拿出一把长柄铁刷子,交给了楚禾,楚禾拿着铁刷子,一下接一下给肖松庭梳洗。   肖松庭不停嘶喊,可这次再也没人救他。   这是郁显国,京城的杜阎君赶不过来,救不了他。   隋智不在这里,也救不了他。   眼看肖松庭只剩最后一口气,牛玉贤一拍灯盒,四盏白灯飞散,将肖松庭扯成了四块。   头颅落在地上,徐志穹俯身拾起,摘了他罪业。   罪业之中,魂魄颤抖,肖松庭就在里边。   徐志穹笑了。   狗贼,你终究死在了我手上。   现在我还不能去阴间,咱们还有不少日子,可得好好相处。   牛玉贤看了看身边的杨武,问道:“你到底是谁?”   杨武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摘下来。   他只简短的答了一句:“我是提灯郎。”   牛玉贤转过脸,默默的点了点头。   ……   大酋长雷古带着残兵,一路跑回了千炙郡。   蛊族自称千炙族,其发源之地便在千炙郡。   到了郡府千炙城,雷古在大厅里还没坐定,几名炼蛊师战战兢兢禀报:“宣国军队趁虚而入,从北边打过来了。”   雷古有继续逃跑的冲动,可细想一下,若是连千炙郡都丢了,还能往哪逃?   “宣国军队,离此还有多远?”   “还有两百四十里,中间隔着蝎草郡和蛇杨郡。”   还隔着两郡?   雷古长出一口气道:“他娘的,有话却不能一口气说完!咱们还剩多少地界?”   炼蛊师拿来地图和近日收来的战报,仔细点画一番后,发现还剩下六郡之地。   郁显国共三十六郡,蛊族鼎盛之时,共占据了二十四郡。   此役结束,就剩了六郡,一共丢了十八郡的疆土。   阳火族,也就是郁显国的正统,一共抢走了六个郡。   宣国竟然抢走了十二个郡!   雷古掀了地图,破口大骂道:“若不是信了怒夫教那般狗贼,哪至于到了这般地步,天杀的怒夫教,狗养的肖松庭!”   骂了半个多时辰,雷古累的说不出话来,炼蛊师道:“大酋长,咱们还是想个法子吧,蝎草郡和蛇杨郡剩下的人也不多,宣国再要打过来,咱们可支撑不住了。”   北边支撑不住了,东边也快支撑不住了,阳火族的大军随时可能打过来。   “投降吧。”雷古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炼蛊师丧着脸道:“大酋长,咱们降谁呀?阳火族和咱们打了这么多年,容不下咱们。”   雷古道:“那就降宣国!”   “宣国也容不下咱们,当年咱们星君和大司祭咀赤,在宣国杀了不少人!”   “那和我们有什么相干,人又不是我们杀得!咀赤那王八蛋也是个不得好死的种,他杀的人,凭什么算在我们头上!   再说他已经偿命了,连星君都跟着他一起偿命了,还想怎地?”   雷古正当咆孝,一名侍卫上前禀报:“大酋长,有个人,在城里等了好几天,一直说要见您,听说您回来了,他这就找来了。”   雷古皱眉道:“什么样的人?”   炼蛊师在旁道:“他一直用黑纱蒙着脸,我们也没看清他的长相。”   雷古怒道:“没看清长相就来见我?要是刺客该怎么办?”   炼蛊师道:“那人气度不凡,或许是……”   “脸都没看见,说什么气度,不见!”   话音未落,一名男子身穿黑衣,脸蒙黑纱,悄然走进了大厅。   炼蛊师道:“就是此人。”   雷古慌忙起身:“谁让你来的?侍卫哪去了?把他给我杀了!”   男子冷笑一声道:“谁敢杀我,你么?你有这本事么?”   雷古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后退两步,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时才你骂我,我听见了。”男子解下了面纱,默默看着雷古。   雷古瞪圆了双眼,口中喃喃道:“大,大,大司祭!”   身旁的几名炼蛊师全都跪在了地上。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蛊族之中,地位最高的凡人——大司祭,咀赤。   不可能啊,咀赤早就死在宣国了。   雷古舔舔嘴唇道:“那,那个,你不是,在宣国……”   咀赤笑道:“你以为我死在了宣国?”   雷古左右看了看,脸上堆笑道:“我,我也就是听了谣传,我也不知道……大司祭,你怎么,回来了?”   咀赤沉下脸道:“你们这般蠢人,我若是再不回来,咱们千炙族就要灭种了!” 第496章 怎就不说实话?   万生城,皇宫之中。   墨迟站在大殿中央,看着阳环公主、东建王肃光、南晓王刻军和南信君录康。   这几位,是皇室之中势力最大的人物,他们在各自的府邸里,被关了整整三天。   所有人都知道墨迟的意图,但阳环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墨迟,你到底是何用心?”   墨迟轻叹一声道:“姑母,小侄一片心意,都为了大郁,但是咱们王室之中,却出了勾结外敌的叛贼。”   说话间,墨迟看向了辈分最大的肃光。   肃光神色淡然,他已经料到了这一刻。   刻军和录康神情紧张,肃光要是死了,他们也难得善终。   阳环笑了,原来墨迟是要惩治叛徒。   “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阳环看着肃光道,“叔父,有传闻,说你和蛊族有来往。”   墨迟笑道:“可不止传闻这么简单。”   他已经拿到了肃光暗中勾结蛊族的书信,书信提及了刻军和录康。   但他并不急着把书信拿出来。   肃光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一生经历了不少风浪,自觉看透了眼前的局面,也就不再做无谓的辩解:“我认!我和蛊族通过书信,我想给自己找一条退路。”   阳环怒道:“你在皇室辈分最高,说出这种话,却不知羞耻?”   “羞耻?”肃光冷笑一声,“我为求一条生路,卖了我这张老脸,你兄长业关也是为了一条生路,却把整个大郁都抛却了,你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   业关,是郁显皇的名字。   阳环喝道:“老贼,休得胡言,我皇兄到战场上与蛊族厮杀去了!”   肃光放声大笑:“墨迟刚从战场回来,你且听他说句话,问问他,在战场上看没看到他父皇?”   阳环看向了墨迟,墨迟没有作声。   这多天来没见到皇兄,阳环以为他还在前线作战,而今看来,有些传闻可能是真的。   不,不可能是真的,阳环信得过皇兄的血性。   “老贼,污蔑国君,你可知是何罪责?”   “我污蔑他?”肃光摇头笑道,“千浪郡是我封地,千浪郡守亲眼看着业关乘船出海,这事还能有假?”   阳环道:“老贼,今当将你舌头割了,将你枭首于城门,再把你一家老小曝尸于城外!”   刻军在旁喝道:“阳环!你既说业关出战去了,且问问前线将士,有谁见过他?你且把他找来,咱们当面对质。”   “好个恶贼,死到临头,还在这里搬弄是非,墨迟,赶紧将这几个逆贼拿下,押入大牢,等候皇兄处置!”   墨迟一语不发。   阳环和肃光、刻军依旧在争吵。   刻军的儿子录康也不说话,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仔细审视着大殿中的每一个人。   他们的争吵很激烈,肃光很老道,说话之间,总带着笑意。   他的父亲很紧张,说话声音很大,但语调有些颤抖。   阳环很激动,她不想讲证据,只想撒泼,就算她知道皇帝真的逃走了,也不可能承认。   肃光有证人,千浪郡守可以证明皇帝真的逃走了。   看着肃光从容淡然的神情,貌似他能争得赢。   可争赢了有用么?   就算证明皇帝真的逃走了,逃去夜郎国了,这有用么?   现在他们都背着通敌的死罪,肃光自己都认了。   录康现在只想活命,就算证明皇帝真的逃走了,他能脱罪么?他能活下来么?   这场争吵没有任何意义,肃光只是在做无谓的抵抗。   他的视线从争吵的三人身上,移到了墨迟身上。   看着墨迟微微上扬的嘴角,录康看到了活命的希望。   “皇,皇帝……”录康壮足了胆子,终于开口了,“皇帝逃走了,就不再是皇帝了。”   争吵中的三人,突然没了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录康身上。   刻军在旁附和道:“说的对,皇帝逃走了,就不再是我大郁的皇帝!”   阳环咬牙道:“皇帝的事情,轮不到你们插嘴,你们通敌,就该死!”   她想把话题转到通敌上,但录康却把话题留在了皇帝身上。   “大郁不能没有皇帝,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做皇帝!”   阳环嗤笑一声道:“你这不自量力的蠢人,还想做皇帝么?”   “我说的不是我自己!”录康冲着墨迟施礼道,“墨迟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他是为大郁打过仗的,他才能做皇帝!”   墨迟看着录康,没有说话,但上翘的嘴角更明显了。   阳环看了看墨迟,意识到情况不妙,没等她开口,刻光在旁喊道:“录康说的对,墨迟应该做皇帝!”   刻光看着儿子,心里甚是欢喜。   这小子平素冒失莽撞,没想到,今天却抓住了性命的根本。   肃光点点头道:“录康说的有理,墨迟身为皇子,存亡绝续之际,为我大郁舍身而战,确实是我大郁的皇帝。”   阳环怒道:“打过仗,便能做皇帝么?枷刚为大郁打过多少仗?难道你们都忘了?”   录康摇摇头道:“姑母,枷刚和叔父一起逃命去了。”   他改称前任皇帝为叔父了。   阳环转脸看着墨迟道:“莫要相信他们,他们通敌,通敌的畜生都不能相信。”   墨迟转脸看着阳环,神情严肃道:“姑母,通敌之事尚无实证,却不能妄下定论。”   “你时才不是说……他们不是已经认了……”   他时才不是说,不止传闻那么简单么?   他不是拿到他们通敌的实证了么?   肃光不都承认通敌了么?   阳环默默看着墨迟。   被关了整整三天,她还没想明白一个道理。   实证在墨迟手上,讲道理,肃光等人的性命,攥在他手上。   两万大军在墨迟手上,不讲道理,皇室的性命,也攥在他手上。   肃光俯身施礼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在皇室之中,辈分最大,且在这里说句话,我愿拥墨迟为君,今当即刻择取吉日,拥新君继位!”   刻光俯身施礼道:“莫说什么吉日,我看明日便是吉日,陛下保住了咱们大郁的江山,咱们明日便向朱雀真神祭祀,拥新君继位。”   录康的汗水不停从腮边坠落。   他把汗水抹到眼睛里,挤出了几滴泪水,颤抖着声音道:“大郁终逢明主,真神佑我大郁,拥新君继位!”   阳环看着墨迟,她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墨迟,别听他们的,他们是叛贼,他们要毁了大郁,   把你父皇找回来,等他回来咱们再做定夺,你立了大功,皇兄一定会立你为储君!”   储君?   肃光心里忍不住发笑。   墨迟神色冰冷道:“去哪里找父亲?去夜郎国么?”   阳环连连摇头道:“莫听这些恶贼的谗言,你父亲打仗去了,想必是和你们走散了!”   墨迟摇头道:“千浪郡守,就在皇宫之外,我可以把他叫来,当面对质。”   阳环神情恍忽,她看向了大殿的一角。   她想起了枷刚那日在大殿之上殴打了墨迟。   墨迟从小到大被枷刚殴打过无数次,他习惯了逆来顺受。   为什么他变了?   好像就是那天,殴打了墨迟的枷刚,被徐志穹教训了一顿。   就是那天……   次日,朱雀宫举行盛大祭礼。   祭礼本应由大奉常炎焕主持,但炎焕陷入了昏迷,由新任大宗伯山艳代为操办。   祭礼过后,墨迟正式坐上了郁显国的皇座。   这皇座坐的稳么?   不稳。   前任郁显皇还活着。   他的兄长枷刚也活着。   郁显国只有不到四万的兵力。   蛊族还没有彻底覆灭,培养虫子的速度要比培养士兵快得多。   还有梵霄国在西面虎视眈眈的看着。   徐志穹呢,他去哪了?   他不说很快就回来么?   ……   徐志穹此刻就在万生城,他知道墨迟继位了。   他现在不急着给新君送上贺礼,他想先和老朋友好好聊聊。   进了小黑屋,徐志穹检查了一下师父的卧房,房门紧闭,还是一道锁也打不开。   徐志穹又检查了一下小黑屋的外门锁,这也是他布置的门锁,倒是能逐一打开。   他又去看了看独断冢宰龙秀廉。   龙秀廉很安分,反复对徐志穹重复着一句话:“祖师,弟子知错,弟子当真知错!”   徐志穹假扮师父,敷衍了他两句,回了小黑屋,锁好门,把问鬼釜带回了侯爵府。   用法阵封住一间书斋,徐志穹烧好了一锅热油,把肖松庭的罪业拿了出来。   轻轻捋了几下,肖松庭的魂魄出现在眼前。   和普通的亡魂不同,肖松庭很平静,不求饶,也不哭喊,只是默默坐在徐志穹面前。   他都死了两回了,有些事情还真就吓不住他。   “肖司徒,今天把你请出来,是想和你叙叙旧。”   肖松庭笑道:“何必说的这么客气?有什么话只管问,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少让我受点苦就好。”   徐志穹笑道:“肖司徒果真是聪明人,先说说,你什么时候加入的怒夫教?”   肖松庭叹道:“我在掌灯衙门当差三十载,功劳立过不少,可始终不得武栩赏识,这辈子也只能做个绿灯郎,   后来经梁玉明引荐,我入了怒夫教,入教当天便当上了少司徒,三年之后又成了司徒。”   徐志穹问道:“司徒算是大官么?”   肖松庭点点头:“若是按咱们大宣的规矩,算得上正二品的大员。”   “大司马呢?”   “自然是正一品。”   徐志穹点头道:“你们的皇帝是谁?”   “是怒祖。”   “真有怒祖么?”   肖松庭摇头道:“这我不知晓,我从未见过怒祖。”   肖松庭回答的滴水不漏。   “你和杜阎君是什么关系?”   “我在隋智的引荐下,认识了白无常毕伍生,又经毕伍生引荐,认识了杜阎君。”   “只是认识而已,杜阎君就肯帮你转生?”   “那是看在怒夫教的份上,怒夫教给过杜阎君不少照顾。”   貌似说到关键环节了。   肖松庭一直直视着徐志穹,仿佛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徐志穹看着肖松庭的眼睛,问道:“梁玉明引你入了怒夫教,他是怒夫教的人么?”   肖松庭点点头道:“他是怒夫教的大司徒。”   大司徒,提拔了肖司徒,合情合理。   徐志穹笑了笑,又问:“怒夫教的大司徒,而今在阴司里,变成了干煸茧蛹,天天在火上灼烤,任凭亡魂分食,你个司徒死了一回,却还能转生?杜阎君就这么给你们怒夫教面子?”   肖松庭沉吟片刻,没有回答。   他没法回答,圆不上了。   徐志穹抬起一脚,把他踹进了油锅。   肖松庭在油锅里嘶喊挣扎。   徐志穹神情冰冷道:“不是不想受苦么?怎么就不说实话?到底是谁带你加入的怒夫教?你和杜阎君到底是什么交情?” 第497章 郁显国的秘境   肖松庭在油锅里,被炸了半个时辰,炸得满身焦黄。   徐志穹找了个铁钩,把肖松庭钩了出来。   问鬼釜能摧残魂魄,能给魂魄造成巨大的伤害。   但这伤害并非不可逆转,把肖松庭在铁钩上挂了一个时辰,他又慢慢恢复了。   他刚才确实漏了破绽,但这事真不怪他。   他知道徐志穹肯定要下狠手审问他,他也为这场审问做足了准备。   但他没想到,徐志穹的思路和他完全不一样。   假如徐志穹问他怒夫教有多少教众?从上到下是什么构架?总坛在什么地方?他都能用事先准备好的谎言一一应对。   在他看来,徐志穹就该问这样的问题,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先问紧要,再问琐屑,这是正常人的思路。   可徐志穹偏偏先从琐屑问起,肖松庭不可能把所有琐屑之事都准备的井井有条。   从油锅里出来之后,肖松庭在忍受着巨大痛苦的同时,开始思考徐志穹的两个问题。   一是谁带他加入的怒夫教?   二是他和杜阎君到底什么关系?   这两个问题都不能如实回答,因为会引出很多秘密,守住这些秘密不说,肖松庭坚信自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是的,还有机会。   只要能从徐志穹的手上逃出去,就有机会!   肖松庭想了一套几乎毫无破绽的答案,来应对这两个问题。   看肖松庭恢复的差不多了,徐志穹把他从钩子上摘了下来:“咱们再接着聊。”   肖松庭点点头,对于引荐他加入怒夫教的人选,他已经编好了答案,并且绝对不会露出破绽。   却听徐志穹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肖松庭咳嗽了一声,回答道:“五十有六。”   “当了多少年提灯郎?”   “算到去年,一共三十五年。”   “二十岁就进了衙门?”   肖松庭点点头:“和你们一样,二十岁在书院出徒,点士时被选进了掌灯衙门。”   这些都是实话,徐志穹只要回掌灯衙门,随时都能查出真相,肖松庭没必要为这种事情撒谎。   徐志穹又问道:“从武彻书院出徒之后,你便去了掌灯衙门,那你阴阳修为从何而来?”   肖松庭很想说是老灯守屈金山传授的。   但他不能这么回答。   他知道徐志穹也有阴阳修为,知道道门的规矩,阴阳入品的条件是,必须要有五品或以上的修者引路,而屈金山只有七品。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不得不佩服肖松庭的急智,他淡然一笑:“你不是也被太卜拉拢过么?我没你那份骨气,我接受了太卜的好意,暗中加入了阴阳司。”   徐志穹皱眉道:“太卜为什么要拉拢你?”   …   “就像他拉拢你一样,他看中了我的天资,也看中了我的身份,他想在掌灯衙门里多一个眼线,就像他把陶花媛安插在了红衣阁。”   严丝合缝的回答,完全没有任何破绽。   徐志穹问道:“太卜是怒夫教的人么?”   肖松庭愣了片刻。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又中了徐志穹的陷阱。   他很想回答一声是,说太卜就是怒夫教的人。   可这件事解释不通,太卜一直在和怒夫教为敌。   这只能实话实说。   “太卜,不是怒夫教中人。”   徐志穹又问道:“太卜知道你加入了怒夫教么?”   “梁玉明事发之前,他不知道,事发之后,他知道了,却也无可奈何,那时候,他已经摆布不了我……”   砰!一脚!   徐志穹又把肖松庭踹进了油锅。   瞒着太卜加入了怒夫教,还搞出了那么多事情,还说太卜摆布不了你,你真当太卜是白痴?   徐志穹仗着武栩、梁季雄和长乐帝的保护,才能和太卜勉强周旋。   陶花媛始终摆脱不了太卜的控制。   强如韩辰,进了阴阳司,也逃不出太卜的手心。   又炸了半个时辰,徐志穹把肖松庭捞了出来,一边看他恢复,一边问道:“你认得太后么?”   肖松庭喘息半响,这个问题必须得慎重回答。   太后在皇宫里被囚禁了很长时间,有许多事情肯定已经说出去了,肖松庭如果随意撒谎,必然又要下油锅。   最好的选择是实话实说。   “我认得太后,她是怒夫教中的大司寇。”   “大司寇又是什么人物?”   “大司寇、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是教主之下,四个身份最高的人物,称之为四司。”   徐志穹问了一句:“教主是谁?”   肖松庭道:“你在皇宫之中抢走了木盒,你知道教主是谁,就是昔日的昭兴皇帝。”   他避开了徐志穹的陷阱。   徐志穹又问:“四司的真实身份,又是谁?”   “大司寇是太后,大司马是隋智,大司空是公孙文,大司徒至今空缺,我以为我有朝一日,定能坐上大司徒的位置,可我修为不济,一直没得机会。”   徐志穹道:“太后也只有五品修为,她怎么就能坐上大司寇?”   “混沌无三品,三品倒乾坤,混沌无常道的修者,远胜于同品的其他修者,太后有五品无常道的修为,其战力,不比三品修者逊色。”   徐志穹点了点头,他相信肖松庭至少说了一部分实话。   至于太后说自己是个一无所知的工具人,那明显是她撒谎。   徐志穹道:“你们怒夫教,全看修为定身份?”   肖松庭点点头道:“想做人上人,自然得有些真本事。”   “可宣丑王修为不高,为何身份还在四个司之上?”   肖松庭道:“他是特例,他身份不同,毕竟是一国之君,而且在他修为最高之时,也到了三品,这件事情,你应该也知道。”   …   依旧毫无破绽。   徐志穹又问道:“四个司之上是教主,教主之上又是谁?”   “教主之上,自然就是怒祖了。”   “怒祖之上呢?”   肖松庭摇头道:“怒祖,乃我教无上之神。”   徐志穹眨眨眼睛,把肖松庭从钩子上摘了下来:“怒祖、教主、四个司,除了宣丑王,这里边没有其他特例了吧?”   肖松庭道:“他们都是教中的首要人物,只有这六位,没有特例。”   徐志穹道:“梁孝恩算什么人物?”   肖松庭抿了抿嘴,关于梁孝恩的事情,他原本是准备的。   但徐志穹的提问顺序,打乱了他的思路。   梁孝恩算什么级别的人物?   从修为来说,那是个二品上,接近一品的人物。   他的身份,怎么也得在四司之上。   肖松庭做恍然大悟之状:“我刚才还真就把他落下了。”   徐志穹看着油锅道:“是我踹你下去,还是你自己下去?”   肖松庭一咬牙,自己跳进了油锅。   炸了片刻,肖松庭已经酥脆了。   徐志穹把他收进了罪业之中,对付这样的人,单靠拷打不行,他随时可能编出一个完美的谎言,让徐志穹无从分辨真假。   得慢慢摧毁他的心理防线,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也太奸滑,得确保从他身上真正问出几句实话。   徐志穹拿出了居良的罪业,犹豫片刻,把他的魂魄放了出来。   之前,徐志穹审问了几名怒夫教将领的鬼魂,他们身上都有蛊虫,一从犄角里出来,蛊毒就会发作,问不了几个问题,魂魄就会遭到蛊虫反噬,变成植物魂。   居良身上也有蛊虫,问话必须拣紧要的说,他比肖松庭的心理素质差得多,能多问一句是一句。   刚从罪业里出来,居良撒腿就跑,徐志穹上前将他摁住,直接提到了问鬼釜旁边。   看着滚开的热油直往脸上扑,居良高声喊道:“莫杀我,我什么都说,我确实和蛊族有来往,我的确通敌了!”   这不是徐志穹关心的事情。   “你们怒夫教大司徒是谁?”   居良犹豫片刻,不想说,徐志穹把他的脸在油锅里蹭了一下。   嗤啦!   “我说,我说!大司徒空缺多年,打赢了这一仗,肖司徒就能当上大司徒!”   这件事,肖松庭没有撒谎。   徐志穹接着问道:“梁孝恩是什么人?”   “我不认得梁孝恩,我没听说过此人。”   嗤啦!   居良的脸在油锅里又滑了一下,高声喊道:“我不认识,当真不认识!”   “肖松庭为什么能转生?”   “他和阴间有来往,阴间有他的朋友,他还会些阴间的术法!”   得把肖松庭的罪业封严实些,他懂得阴间的术法,或许也有从罪业逃出来的手段。   但他终究是个亡魂,身上残留的术法应该不多。   …   “他和阴间有什么来往?”   “我听说他和一位阎君做过生意。”   “什么生意?”   “我当真不知是什么生意。”   徐志穹还想再逼问,发现居良的魂魄变了颜色。   一股绿气从下腹开始,正在往身上迅速蔓延。   这种状况,徐志穹见过,几十吸之间,居良就要被蛊虫反噬。   不能纠结于肖松庭的问题了,以他的身份,可能对肖松庭了解的并不多。   但他对郁显国了解的很多。   “万生城附近,有一座深谷,你可知晓?”   “深谷?”居良思索片刻道,“万生城周围多山,山谷不计其数,我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   徐志穹摁着居良的脑袋,在油锅里划了好几圈:“我说的是秘境,你们郁显国的秘境!”   “有,有!”居良哀嚎道,“万生城周遭有一处秘境,但不在山谷里,在火阳山的山顶,那里有一个……”   居良的声音戛然而止,绿气涌上了脑袋,从他嘴里呕出了绿色的汁液。   徐志穹赶紧把居良丢在了一旁。   这是蛊毒,沾上了难说会有什么后果。   绿气很快涌上头顶,居良被蛊毒反噬,变成了植物魂。   太卜让陶花媛去找灵境,他说灵境在深谷。   居良说万生城周围有秘境,可秘境在山顶。   他俩说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第498章 阳火之山   山谷之中,乱荆棘里,一片蚊虫受惊而起。   陶花媛从荆棘丛中走了出来,俏丽的脸蛋,被蚊虫叮的红肿不堪。   万生城周遭三百里,共有山谷七十六座,自与徐志穹分开,陶花媛相继探索了其中的五十八座,结果一无所获。   这是第五十九座。   乏累不堪的陶花媛坐在一颗青石上,想倒出些药粉驱赶蚊虫,药粉早已用尽。   八月天气,大宣已然入秋,郁显国仍在盛夏。   陶花媛满身黏汗,粘在被荆棘划破的满身伤口上,苦不堪言。   她布下了一道法阵,和太卜取得了联系。   “师尊,是这座山谷么?”   等了半响,太卜有了回应:“这座山谷有何特别之处?”   “有的!”陶花媛很是肯定,“这里的荆棘,长得比别处茂盛。”   “茂盛……”太卜沉吟片刻道,“再去别处看看。”   陶花媛恼了:“师尊,你倒是说个明白,你要找的那座山谷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这个……”太卜又沉吟良久,“到底特别在何处,为师也是不知,但绝不是荆棘茂盛……”   “你什么都不知,却让我找到什么时候?”   “徒儿,莫恼,那狂生打探到了一些消息,明日我叫他来助你。”   那贼小子要来!   陶花媛一阵欢喜,却也不再怨恨师父了,她找了座山泉,洗去满身泥污,用阴阳术法,就着枝叶,搭了一座帐篷。   郁显国的野兽,体型非常壮硕,陶花媛在帐篷外面布置了一道独创的九锁连环阵,不管多大的野兽都能制服,她且在帐篷里面踏踏实实睡了一晚。   快到天亮时,陶花媛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在前边跑,徐志穹在身后追。   “桃儿,桃儿!”   这贼小子越追越慢,像是没有力气了。   陶花媛怕他追不上,也越跑越慢,心里甚是着急。   这贼小子平时那么能跑,怎么今天就不济了?   难不成让我等他?   那却不羞杀了人?   我是答应过他的,只要他能追上,就给他……   “桃儿,桃儿!”   陶花媛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略带嗔怪的看着徐志穹。   他的五官怎么有些扭曲?   难道是累的?   不至于吧?   不对,这扭的也太厉害了,难道这是梦。   陶花媛真不想让这梦醒过来。   可她发现这一声声“桃儿”喊得分外真切。   难道说……   陶花媛猛然睁眼,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但见徐志穹趴在地上,身上挂着九道铁锁。   “桃儿,你睡得可真沉!”   陶花媛赶紧解开阵法,把徐志穹扶了起来。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肩颈,问道:“这是什么法阵?”   “这是九锁连环阵,我独创的,这荒山野岭的地方,难免会遇到……歹人,我且布置个法阵,也好有个防备。”   这法阵是专门为对付野兽的,怕徐志穹生气,陶花媛也不敢明说。   “你得把这法阵教给我。”   “这法阵不太好学,口诀甚是繁复。”   “那你便嘴对嘴的教,我肯定学得会。”   火阳山在万生城以东,这座山谷在万生城西面,两下相距二百多里,好在徐志穹备了马车。   这一路游山玩水,走的不急,正逢新君登基,各地祭礼不断,祭礼之后还有集会,各地商贩带来土产,来京城周围贩售,白日里车水马龙,到了晚上笑歌戏舞,繁华景象,不比望安京逊色。   两人走了整整五天,才走到火阳山。   等到了火阳山附近,人烟渐渐稀少了。   这是郁显国的禁地,交通要道都有官差把守,除皇室车驾之外,其余车马不得靠近火阳山。   徐志穹赶着马车,走到了一条岔路。   往东的岔路上设了哨卡,有百十来名官军把守,除非是皇室车架,其他车马只能走向南的岔路。   陶花媛挑开马车门帘,对徐志穹道:“你打算怎么办?”   这事对他们来说自然不难,手段有两个。   一是直接闯过去,对于徐志穹和陶花媛来说,这几个官兵跟没有一样。   这么做虽然简单,但事后不好收场,官兵势必求援,一路追击不断,倘若新任皇帝动怒,弄不好还要满山搜捕。   二是用法阵。   陶花媛最擅长法阵,虽说她是四品修为,但法阵用的比三品的韩辰还要高明。   就算没有事先留下记号,她也能用法阵,把整个马车移动到数里之外,直接越过哨卡。   想法是好的,但陶花媛对后续的道路不熟,等越过哨卡之后,难说马车会落在什么地方。   安装最新版。】   倘若落在了没路的山坡上,两人还得想办法把车抬上山道。   “要不干脆不要马车了?”   徐志穹道:“何必那么麻烦,还是直接冲过卡子吧。”   陶花媛皱眉道:“为何非要强闯?”   “强闯怎地?我闯完了还保证他们不敢追,一会过卡子的时候,你只在车厢里待着就好,若是他们不依不饶,你且从马车里走出来,对着那些军士看一眼就是。”   陶花媛一笑,知道了徐志穹的用意,她总能猜得到徐志穹的想法,且在车厢里还故意学了学语气和腔调。   马车到了哨卡前,想往东去,立刻有军士上前阻拦:“做什么的?谁让你往这边走的?往南边去!”   徐志穹拿出了阳环公主给他的青鸾金牌。   青鸾金牌由纯金打造,牌子正面錾刻着神鸟青鸾的画像,牌子背面錾刻着这面金牌的用途。   这面金牌是真的,当初徐志穹要求在郁显国内畅行无阻,阳环公主就把这面金牌给了他。   军士看过金牌,赶忙向徐志穹行礼,徐志穹刚要赶车,却见军士依然没有撤走路卡。   徐志穹皱起眉头,用一口标准的郁显官话道:“怎么还不放行?”   军士面带难色道:“大人稍等,这事情我做不了主,要告知我们校尉。”   这面青鸾金牌,能保证徐志穹在正常的地界畅行无阻。   但火阳山明显不在正常地界的范围之内。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上来,对着徐志穹打量一番道:“敢问大人,车上坐的是何人?”   徐志穹回答道:“自然是公主殿下。”   “可这车驾……”这明显不是皇室的车驾。   徐志穹皱眉道:“这事情,由不得你问!”   校尉为难道:“无论如何,得让我看公主一眼……”   “你放肆!”   校尉低下头道:“大人不要见怪,咱们就是这般规矩,公主殿下也是懂得。”   徐志穹故作无奈之状,且把头探进马车,假装和陶花媛商量了一下。   陶花媛默默指了指嘴唇,她不会说郁显话。   徐志穹拜拜手,示意她不用说话。   “殿下答应见你们了,”徐志穹回身冲着一群军士道,“退后,施礼!”   军士纷纷退后,俯身施礼。   陶花媛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守卫火阳山的校尉,身份非常特殊,和上将的身份几乎相当。   他见过大部分皇室成员,自然认得阳环公主。   当他抬头看向马车,果真见到阳环公主站在车厢旁边,面带威严的回望着他。   校尉赶紧低头,他知道阳环公主的权势,也知道她恶劣的脾气。   陶花媛退回到车厢之内,校尉赶紧命人放行。   待马车走远,军士问了一句:“阳环公主为何突然要上火阳山?”   校尉叹口气:“或许是心里觉得委屈,想去找先祖诉诉苦。”   “为什么事情委屈?难道是为了新君……”   校尉瞪了军士一眼,军士赶紧收声。   一名兵长上前道:“这件事情,要不要禀告皇帝?”   校尉怒道:“告诉皇帝作甚?这和咱们有什么相干?按规矩办事就是了!”   ……   陶花媛在车厢里道:“贼小子,你时才是用了幻术吧?”   徐志穹笑道:“连你都分辨不出来么?”   幻术属于阴阳术一类,陶花媛是四品阴阳修者,能骗得过她的幻术,确实不多。   陶花媛抿抿嘴道:“你别的术法都不怎地,也就这幻术还像点样子。”   “想学么?”   “九锁连环阵,我可是教给你了!”陶花媛真心想学。   “是啊,嘴对嘴教的,”徐志穹认账,“可我这独门幻术,可不光是嘴上的功夫,得让气机从头到脚走遍全身,还不能靠你自己运转,必须得由我来引导!”   陶花媛红着脸道:“谁稀罕,不教算了!”   宝贝桃儿,不是我不教你,这是我看家功夫大勾栏境,里边掺杂着判官道的意象之力,不是你能学得会的。   马车从正午一直走到次日黄昏,先后过了三道哨卡,终于到了火阳山半山腰。   山势越发陡峭,虽然还有路,但却不能再坐马车了。   陶花媛看了看地势,做了个乘风阵,带两人上山。   乘风阵对于陶花媛来说算是基础,以前还要甩一把桃花瓣,现在连花瓣都省了,且一挥衣袖,挽着徐志穹的手,脚下一蹬一踏,便踩着风飞了起来。   “想学么?用你的幻术来换!”陶花媛俏皮笑道。   风中,徐志穹看着陶花媛,发丝飞舞,那略带红晕的脸颊,却是那么娇美。   十吸过后,两人落回了原地。   徐志穹深情的看着陶花媛:“桃儿,你这是要……”   陶花媛扭过脸去:“莫要这样看我,却乱了我术法!”   徐志穹也扭过脸去,不看陶花媛。   陶花媛再度带着徐志穹乘风而起。   十吸过后,两人没有对视,再度落回原地。   “桃儿,你这是……”   陶花媛背过身道:“今天这风小了些。”   一阵大风忽至,吹得两人衣衫和头发都在风中凌乱。   “桃儿,有风了。”   “好……”陶花媛咬了咬牙,她带着徐志穹飞了三五尺,法力忽然失效,两人落回了原地。   这是第三次了。   这也太丢人了!   乘风法阵而已,没有失手的道理!   陶花媛不再尝试了,这座山有异常,这里能限制她的术法。   徐志穹道:“告知太卜,我们应该是来对了地方。” 第499章 宫殿   陶花媛在半山腰摆下了法阵,开始联络太卜。   一连试了几十次,没有任何回应。   这在意料之中,乘风法阵既然不好用了,传讯法阵也难奏效。   徐志穹把怀里的铜莲花拿了出来,注入了些许阴阳二气。   “太卜,我和桃儿到了阳火之山,这山确实有些诡异,阴阳法阵不灵验了。”   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太卜回应。   难道不灵验的不只是法阵?所有阴阳术都不能用了?   这座山能阻止阴阳术?   铜莲花似乎有些感应,徐志穹能感觉到阴阳二气运转。   “太卜,你若听到了便说句话。”   “太卜,这山太诡异,我和桃儿不敢轻易上去。”   “太卜,紧要关头,你好歹出点声音。”   嗤!嗤!   出声音了。   徐志穹听到了太卜的声音。   声音很小,几乎微不可闻,两人且把耳朵贴在铜莲花上,只听太卜一字一句说道。   “越是紧要关头,越能看出你手段奇异。”   徐志穹一笑:“太卜倒是信得过我。”   陶花媛道:“师尊说的是什么手段?”   徐志穹也有些费解:“太卜,你说的是什么手段?”   “你且回头看我一眼!”   徐志穹一哆嗦!   为什么要回头看一眼?   太卜在什么地方?   难道他跟来了?   两人赶紧回头张望,却没有看到太卜。   徐志穹对陶花媛道:“你感知到太卜的气息了么?”   陶花媛连连摇头。   “太卜,莫要说笑,你在何处?赶紧现身!”   “你且回头看我一眼。”太卜又重复了一遍。   “我回头看了,看不见你!”徐志穹又看了一次。   太卜道:“莫要怕羞。”   徐志穹恼火道:“看你个老东西,有什么怕羞?”   “静涵!”   静涵?   数术阁阁主?   莺歌院?   “静涵,你快些把头回过来,我就喜欢看你在紧要关头的神情。”   徐志穹涨红了脸。   这个老没羞臊的,还是这个癖好!   陶花媛有些费解。   “静涵是谁?”   “静涵是……”徐志穹嗫嚅片刻道,“那地方我没去过,我是不认得的。”   太卜,你好大兴致,跑莺歌院作甚去了?   莲花里传来了静涵的声音。   “有甚好看,当真羞死人。”   “你再回过头些,让我看个清楚。”   陶花媛问道:“为什么要回头?”   “这个……因为,太卜应该在静涵身后。”   静涵的声音又出现了。   “瞧你这满身汗水,奴家真是心疼。”   陶花媛诧道:“师尊为什么出了那么多汗?”   徐志穹解释道:“他,累呀!”   太卜长出一口气道:“是有些乏累。”   静涵道:“还是让奴家来吧。”   陶花媛闻言点头道:“这个叫静涵的女人非同一般,她应该正在和师尊共同施展术法,想必是个高深莫测的人。”   “深,都说挺深的,”徐志穹点点头道,“我一般叫她静涵师父!”   两人又听到了静涵的声音:“你这是怎么了?”   太卜回答道:“我还好。”   静涵道:“可奴家坐不到啊!”   陶花媛问:“什么东西做不到?”   “他,他那个,就是,那个。”   陶花媛皱眉道:“不要支支吾吾,有话直说!”   徐志穹擦擦汗水道:“直说,这个,奴家也做不到啊!”   徐志穹发现了一件事情,火阳山上不是能屏蔽阴阳术,而是让阴阳术改变了性质。   这只铜莲花原本是用来通讯的,可以理解成为移动电话。   而今性质发生改变,成了窃听器了。   “静涵,莫要吓我,当真不济了么?”   “莫慌,奴家坐到了。”   徐志穹收了阴阳二气,声音戛然而止。   陶花媛道:“你急什么,且认真听听,我猜师尊定是在做大事情。”   “管他什么大事情,留着力气上山吧!”徐志穹收了铜莲花,拿出六枚铜钱,卜了一挂。   五枚铜钱正面向上,徐志穹赞叹一声:“是好卦!可以上山!”   陶花媛一脸鄙夷,且照顾着徐志穹的面子,没有多说。   和郁显国的大多数山岭一样,这里的草木十分繁茂,两人走到天黑,觉得有些乏累,陶花媛想用树枝藤蔓做个帐篷,歇息一晚。   她施展术法,树枝伸展,藤蔓绞缠,似乎有几分帐篷的模样。   “这术法倒还灵验!”徐志穹离近看了看,半成型的帐篷里,突然伸出两根藤蔓,把徐志穹卷了进去。   “桃儿,这是作甚?”徐志穹惊呼一声。   陶花媛赶紧解除术法:“贼小子,这不是我做的!”   术法破解不了,藤蔓在身上越缠越紧。   膝盖之下,一根藤蔓缠住了徐志穹的小腿,一直往后脑勺拉扯。   这可不行!   这个当真做不到。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胸口一对鸳鸯刃飞了出来,当即斩断了藤蔓,徐志穹跌跌撞撞从帐篷里爬了出来,叮嘱陶花媛一句:“莫再轻易使用阴阳术,且找个空旷地方睡下吧。”   空旷的地方却不好找,除了一条山道,剩下的地方都被草木覆盖。   徐志穹真不想在这种地方过夜,若是只有他一个人,肯定要回中郎院睡一晚,可桃儿在这里,只能另想办法。   他拔出了星铁戟,清理了一片荒草,拾了一堆枯枝,生了火,且和陶花媛草草睡下。   睡到半夜,徐志穹忽觉身上麻痒,蓦然睁开双眼,发现身上长草了。   没错,是真的长草了!   小草发出了嫩芽,已有三分多长。   徐志穹把满身草牙扯掉,解开衣衫看了一眼。   衣衫上满是小孔,根须四下盘结。   还好,这根扎的不深,没有伤到皮肉。   转眼再看,陶花媛身上也长了草。   她睡得却沉,徐志穹上前将嫩草拔掉,扯开衣裳细细检查。   陶花媛醒了,见衣裳被徐志穹扯了下来,惊呼一声道:“你这是要作甚?这地方却使不得!”   “不要闹,不准动!”   徐志穹是真害怕,刚才那一幕让他想起了姜少史的遭遇。   这和草蛊真有几分相似。   确系陶花媛的皮肉也没受伤,徐志穹心下稍安。   “你且睡吧,我夜里熬习惯了,少睡几晚,也无妨。”   陶花媛哪里敢睡,从背囊里拿了两件衣服,分别给自己和徐志穹换上:“咱们走吧,我也睡足了。”   两人接着上山,走到次日天明,山坡之上出现了一座宏伟的宫殿。   徐志穹对火阳山非常陌生,但对这座宫殿非常熟悉。   无论规模还是工法,这和在大宣京城的朱雀宫几乎一模一样。   陶花媛盯着宫殿看了片刻:“难道师尊要找的,就是这个地方?”   徐志穹往山坡上面看了看。   居良的魂魄告诉徐志穹,郁显国的秘境,在火阳山的顶峰之上。   而这座宫殿,和顶峰还有一段距离。   徐志穹不太确信。   陶花媛道:“要不咱们进去看看?”   “不急!”徐志穹拿出了六个铜钱,在手里晃了晃。   阳面越多,就越安全。   徐志穹把铜钱掷了出去,六个铜钱,一律正面向上。   陶花媛皱眉道:“又是你这乱七八糟占卜,我还是用些像样的手段卜一卦吧。”   “不在手段,在心意,”徐志穹收起铜钱道,“况且在这座山上,阴阳术都有变化,占卜未必灵验,咱们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两人迈步走进了宫殿,凭着判官的感知力,徐志穹确系宫殿里没有其他人。   但外殿一尘不染,光洁的石板能映出人的倒影,很显然,这座宫殿一直被精心打理着。   外殿里排列着七尊凋像,都是人形的凋像,身材匀称,五官秀美,很难分辨性别。   看那华丽的长袍,似乎是男子的形象。   陶花媛道:“这应该是南方七宿,分别是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和轸水引。”   南方七宿的凋像,在望安京的朱雀宫里也有,但外形和这七座大相径庭。   在望安京里的朱雀宫,南方七宿的凋像更接近于神兽,鬼金羊的形象和羊非常相似,翼火蛇则完全是蛇的形象。   而这座宫殿里全是人形凋像,就连陶花媛也分不清每座神像对应着哪位星宿。   穿过前殿,进入正殿,正殿之中的神像,高达七八丈。   这里是朱雀宫,正殿里的神像必然是朱雀真神。   但这不是徐志穹熟悉的朱雀神像,不是振翅而飞的朱雀,而是一位英武俊伟的男子。   神像双目低垂,似乎在俯视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   他双臂微伸,掌心向下,似乎在向大地播撒着种子。   徐志穹仰望着神像,只觉得阵阵威压,让他透不过气来。   陶花媛在旁道:“这就是朱雀真神?好俊美的女子!”   女子?   徐志穹一怔:“你看到的是个女子?”   陶花媛点头道:“你且看那衣裙,自然是个女子。”   徐志穹没看到衣裙,他看到的是一身长衫,郁显男性常见的长衫。   注视之间,神像的长衫一角突然生出一株藤蔓。   藤蔓沿着长衫缓缓生长,从腰际生长到胸前,从胸前爬上左臂,从左臂下滑到手腕,从手腕延伸到掌心。   藤蔓在神像的指尖上缭绕,开出了一株鲜红的花朵。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道:“你看见那花了么?”   “什么花?”陶花媛诧异的看着徐志穹。   那花越开越大,娇艳的花瓣摇摇欲坠。   花瓣坠落了会怎样?   那花是不是就该凋零了?   花若是凋零了会怎样?   会不会有别的东西随之凋零?   徐志穹想带着桃儿逃跑,可身体却不受控制。   一阵威压再度袭来,徐志穹的意象之力在身体之中不受控制的翻滚。   不到半吸的时间,他的眼前呈现出一连串的画面。   先是六枚铜钱,三阴三阳。   接下来是草木在四周疯狂的生长。   接下来,外殿的七座神像变成了真人,走进了正殿,在他们身边还跟着许多珍禽异兽。   最后一幅画面,七位星宿,所有的飞禽和走兽,连同最高的巨树和最矮的小草,都不约而同向神像低下了头。   他在这里!   真神在这里!   不可直视!   陶花媛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她还在仰视那座神像。   徐志穹挣脱了意象之力的束缚,抓住陶花媛的手,撒腿就跑。   在冲出正殿的一刹那,徐志穹似乎听到了花瓣落地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陶花媛想要回头。   徐志穹顺手扭过了陶花媛的脸蛋:“不准回头,快些走!”   跑到外殿,七座神像还在。   花瓣落地的声音从正殿传了出来,不绝于耳。   徐志穹干脆抱起陶花媛向外猛冲,一口气冲到了宫殿外面,又向远处跑了一里多远。   待花瓣坠落之声彻底消失,徐志穹拿出铜钱,又卜了一卦。   两阳四阴!   没有脱险!   情况更糟糕了!   跑!还得跑!   可应该往哪跑?   下山?   两枚正面向上的铜钱,指向了山顶的方向。   徐志穹不会解卦,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判断。   不能下山,山顶才是安全的!   徐志穹抱着陶花媛一路往山顶跑去,跑了个把时辰,才把陶花媛放下。   这一路跑的飞快,判官耐力极好,但徐志穹感觉自己把所有力气都耗尽了。   此地离距离山顶很近,再有百十来步,就到了顶峰。   徐志穹放下了陶花媛,掏出铜钱再卜一卦。   五阳一阴。   好卦,这是好卦,这次应该算是脱险了。   他正要收回铜钱,却见陶花媛神情恍然,双眼迷离。   徐志穹以为她受了惊吓,上前询问道:“桃儿,莫怕,咱们离那宫殿很远了。”   陶花媛默默起身,朝着山顶走去。   徐志穹赶紧追了过去。   “桃儿,你要去哪?”   陶花媛不回答,一路向前走。   徐志穹上前将她扯住,忽然觉得掌心一阵滑腻。   掌心里不是陶花媛的手,是几片花瓣。   陶花媛用了技法,摆脱了徐志穹!   她的阴阳术似乎恢复了。   但见她身形闪现,转眼出现在了峰顶。   徐志穹赶紧追上去,等到了山顶,徐志穹急忙刹住脚步,俯身一看,脚边是一座深不见底的洞穴。   “师尊所说的深谷,就是此处吧!”   陶花媛冲着徐志穹一笑,身躯摇晃,坠落进了洞穴。 第500章 两只龟   陶花媛从顶峰坠落的一刹那,徐志穹随之跳了下去。   从他左边袖口里伸出一枚铁钩,钩住了陶花媛的衣衫。   右边袖口里也伸出一枚铁钩,钩住了山洞的峭壁。   铁钩末端连着一条铁丝,铁丝缠绕在徐志穹的袖子里的滑轮之中。   徐志穹缓缓叩动右边袖子里的机关,滑轮缓缓转动,铁丝不断被释放出来,慢慢减缓着两人的下落速度。   铁丝释放三十多尺,到了尽头,两人挂在了峭壁之上。   徐志穹不担心铁丝会断裂,这一对钩子,是牛玉贤亲手打造的械具,名叫千斤龟。   这东西结构很简单,和徐志穹上辈子熟悉的卷尺差不多,就是一个铁钩,连着一条铁丝,再连着一个滑轮,滑轮上有一个黄铜打造的外壳,整个尺寸约有掌心大小,看起来就跟一只黄铜色的乌龟一样。   千斤龟的原理很简单,和灯笼里的铁钩几乎一样,操控机关,就能控制滑轮转动。   但千斤龟的工法更加精湛,无论铁丝还是铁钩都非常强韧,足以承担三五千斤的重量。   牛玉贤送给徐志穹两只千斤龟,徐志穹分别藏在左右两边袖子里,徐志穹管他们叫左龟和右龟。   现在左龟吊着陶花媛,右龟吊着他们俩。   徐志穹收紧右手的机关,慢慢把右龟的铁丝收进滑轮,想以此爬上峭壁。   铁丝越收越多,按理说应该越来越短,两人应该随之上升。   可徐志穹发现两人没有上升,反倒开始下坠。   铁钩滑落了?   徐志穹抬头一看,铁钩还在原来的位置。   铁丝被拉长了?   不可能!   牛玉贤曾用这铁钩吊起过两头牛,都不见有丝毫变化,而今不过吊着两个人而已。   可两个人的确在下坠,好在速度不算太快。   徐志穹不敢乱动,也许这山洞里有某种腐蚀性的气体,他担心铁丝真有可能断裂。   他有逃跑的手段,可桃儿神志不清,掉进深渊,必死无疑。   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回中郎院,赶在阴气蚀体之前,把陶花媛带到安全的地方。   这招他用过一次,当初韩辰只是大病一场,不知道陶花媛能不能扛得住。   思绪转动之间,两人坠落了数百尺,陶花媛的身体不再坠落,徐志穹的双脚也触及了地面。   到底了?   徐志穹抬起头,原本占据了整个山顶的洞口,而今只剩下了碗口大小。   铁丝还在袖子里的滑轮上挂着,徐志穹用手触碰了一下,依旧十分强韧,粗细好像也没有变化。   这只千斤龟好神奇!   原本只有三十尺长的铁丝,被拉长了几十倍,居然没有断?   这是什么道理?   不知道用这铁丝还能不能爬出去,徐志穹攥着铁丝,拉扯了两下,忽然感觉铁丝在手中缓缓滑动。   不好,脱钩了! …   休~   这效果和卷尺脱钩也差不多。   铁丝在以极快的速度往滑轮里回收,滑轮转动过快,瞬间变得炽热起来,把外面的龟壳都烧红了。   徐志穹叩动机关,把右龟从袖口里甩了出来,龟壳通红,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升腾起一片白雾。   休~   又过片刻,铁丝全部收进了龟壳。   等龟壳凉了下来,徐志穹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   千斤龟的尺寸没变,重量没变,拉出铁钩,带出铁丝,依旧强韧无比。   徐志穹把这只右龟丢在了地上,总觉得这东西变得有些邪性。   想从这山洞里爬出去,还是用得上千斤龟的。   无妨!陶花媛身上还挂着一个左龟,有那一个也够用了。   他摘下了铁钩,扶起了身旁的陶花媛,陶花媛双眼紧闭,陷入了昏迷。   徐志穹从背囊里拿出一个瓷瓶,取出两粒药丸,给陶花媛灌了下去。   不多时,陶花媛醒了。   看着四周漆黑一片,陶花媛四下摸索一番,猛然抓住徐志穹道:“这是什么地方?贼小子,你带我来这作甚?”   “我带你来这?”徐志穹在肥桃上狠狠掐了一下,疼的陶花媛直掉眼泪。   “你突然跳了进来,若是我手慢一点,你就没命了!”   陶花媛擦擦眼泪道:“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咱们在山上睡了一晚,然后我衣服上就长草了,你帮我把草拔掉,我帮你换了件衣服,然后咱们一直赶路,就到了这个地方。”   徐志穹皱眉道:“你不记得山上有座宫殿么?”   “什么宫殿?”陶花媛回想了许久,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精神忽然失常,不知是受了那座宫殿的影响,还是受了这座山洞的影响。   难道是因为她直视了真神?   我也直视了真神,看到了那诡异的红花,还看到了那诡异的幻象。   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幻象。   徐志穹站起身子,四下观望山洞里的状况。   洞口照进来的光线十分微弱,好在徐志穹视力极好,他摸了摸洞穴边缘,光滑的石壁好像经过打磨一样。   还好,石壁上有些缝隙。   徐志穹凭着敏捷的身手,抓着岩壁的缝隙向上攀爬,爬了十几尺,徐志穹把左边袖口的千斤龟拿了出来,用铁钩钩住了缝隙。   左龟还算正常,徐志穹放出一尺铁丝,身子就下降了一尺,铁丝没有被拉长的迹象。   待坠落到地面,徐志穹对陶花媛道:“你抓紧我,咱们一起往上爬。”   陶花媛站起身子,在桃子上揉了揉,嗔怪道:“贼小子,你掐的真狠!”   徐志穹笑一声道:“若不掐狠一点,却怕你醒不过来。”   陶花媛从身后抱住徐志穹,柔声道:“虽说狠了些,但是我心里欢喜,你若是也觉得欢喜,就多掐两下。” …   等等!   这不是陶花媛能说出来的话。   她是个怕羞的人。   徐志穹蓦然回头,看见陶花媛的眼神再度涣散,脸上带着痴痴的笑容。   她还没有彻底恢复,精神依然不正常。   徐志穹道:“罢了,我把你捆在我身上吧,你不要乱动就好。”   “捆上……咱们两个捆在一起,是不是就永远不用分开了?”陶花媛的脸色越发红晕。   说完,陶花媛的衣带突然松脱,慢慢绕住了两人的身子。   徐志穹一怔道:“赶紧收了术法。”   在这地方,只要陶花媛一用阴阳术,似乎就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陶花媛眨着眼睛,连连摇头道:“这衣带,衣带不该是这样……”   话没说完,衣带忽然收紧,把两个人牢牢捆在一起。   陶花媛面色青紫,似乎要窒息了。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想要操控鸳鸯刃,切断衣带,不想衣带绕着徐志穹的胸口又缠了一圈,把鸳鸯刃牢牢缠住,让它飞不出来。   这衣带怎么知道鸳鸯刃的所在?   这到底是不是桃儿的术法?   看着桃儿就快被勒死了,就算她精神不正常,也不至于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徐志穹想用化身无形之技脱身,如果只是单纯的一条衣带,化身无形可以摆脱。   可用了技能之后,徐志穹没能摆脱。   这条衣带不单纯,里边有气机涌动。   这气机从何而来?不像是桃儿身上的!   陶花媛忍受不住,她真快要断气了,奋力挣扎之间,且带着徐志穹一起滚落下去。   怎么还能往下落?这不已经到底了么?   他们还没到底!   刚才徐志穹没看仔细,两个人留在了半空中的一道平台上,现在又从平台边缘摔下来了。   这下没辙了,徐志穹双手被捆得结实,连千斤龟都用不出来。   万没想到,左龟自己从袖子里钻了出来,正好钩住了半空中的平台。   眼下徐志穹也不能操控机关,且由着铁丝在滑轮中自由滑动,带着两人慢慢降落。   坠落了三十多尺,两人没有停下来,徐志穹长叹了一口气。   左龟也开始变得邪性了。   铁丝再拉长,和右龟铁丝一样,在不断拉长。   这次下落的过程却比之前漫长的多,大概下落了七百多尺,千斤龟里的铁丝彻底用到了尽头。   三十尺长的铁丝,被拉长了二十多倍,终于到了极限。   徐志穹向上看了一眼,洞口早就看不见了。   向下再看一眼,黑漆漆,依旧不见底。   这可怎么办,就这么悬着?   衣带松了一些,陶花媛喘过一口气来。   看到两人悬在半空,神智不清的陶花媛,想用乘风法阵脱身。   徐志穹急忙阻止:“不要用阴阳术!”   陶花媛刚想动用阴阳二气,衣带再次收紧,陶花媛面色青紫,什么气机也用不出来。 …   这条衣带,在阻止陶花媛用阴阳术。   这到底是要害她,还是救她?   正思索间,铁丝上突然滑下来一样东西。   是右龟,原本在右边袖子里的千斤龟,它顺着铁丝追下来了。   且看那铁钩带着龟壳,真像个乌龟一样,顺着铁丝慢慢爬到徐志穹身边。   右龟的卡扣自动挂在了徐志穹的右手上,右龟的钩子则挂在了左龟的龟壳上。   两只千斤龟接在一起了。   钩子挂稳了之后,左龟从徐志穹的左臂上脱开,右龟钩住左龟,继续带着徐志穹下落。   又下落了五百多尺,这回两人真的到底了。   不用徐志穹动手,两枚千斤龟把铁丝都收了回来。   他们尽量放慢了速度,没有让龟壳过度发热。   收回铁丝后,两只千斤龟乖巧的站在了徐志穹的脚边。   缠在两人身上的衣带也松了,回到了陶花媛的衣服上。   徐志穹低下头,默默捡起了一对千斤龟。   一手一个,徐志穹把它们托在掌心。   两只千斤龟在徐志穹的掌心上滚了滚,又蹭了蹭。   这是灵性?   好像,比灵性还要复杂些。   这两个东西,活了。   陶花媛的衣带,也活了?   还有什么东西活了?   腰间有东西在颤抖。   好像是星铁戟。 第501章 这是谁的宫殿   星铁戟在腰间跳动,但徐志穹没敢把它拔出来。   它应该和那对千斤龟一样,在某种程度上有了生命。   可这种生命造成的影响,是好的方向?还是不好的方向?   他做了两个假设。   假设星铁戟往好的方向转化,现在徐志穹暂时不需要战斗,拔出来也什么用处。   假设星铁戟往不好的方向转化,现在拔出来,结果很可能是灾难性的。   在所有武器之中,星铁戟的位格最高,假如它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徐志穹还真未必有驾驭它的实力。   陶花媛揉了揉额角,这一次真的清醒了不少。   她站了起来,四下环顾,在近乎完全无光的情况下,她连身旁的徐志穹都看不见。   “贼小子,是我连累你了。”   徐志穹笑道:“咱们之间哪还计较这个,你那条衣带怎么样了?”   陶花媛这才想起衣带。   她想把这邪性的衣带解下来扔掉,结果刚碰了一下,衣带忽然收紧,勒的陶花媛透不过气来。   “这恶心人的东西,”陶花媛咒骂一声道,“若不是因为我不能用阴阳术,非把这东西烧了不可!”   陶花媛这是真的复原了,她知道自己不能用阴阳术。   徐志穹拿着一只千斤龟,转动机关,想用它爬到洞口。   千斤龟的钩子抬了起来,朝着遥远的洞口看了片刻,又缩进了龟壳。   它拒绝了徐志穹的要求,无论徐志穹如何叩动机关,铁钩都甩不出来。   不借助千斤龟,自己带着桃儿爬上去?   徐志穹再次摸了摸光滑的墙壁,背着桃儿一口气爬上将近两千尺的石壁,难度实在太大。   带着桃儿回中郎院?   徐志穹摸了摸中郎印,没有感应。   这洞穴这么深,该不是到了阴间吧?   还能有什么办法?   徐志穹叹道:“来都来了,且四处看看,没准还有别的出口。”   想四处看看,前提是得有光,这洞里连个引火之物都没有。   徐志穹倒是有个能照明的法器,引路灯笼。   他把灯笼从袖口里拿了出来,心下有些犹豫。   这东西需要灌注阴阳二气,在这山洞里,使用阴阳术明显不安全。   试试吧,摸黑乱撞更不安全。   徐志穹把阴阳二气注入到灯笼之中,灯笼亮了。   灯光和平时一样的晦暗,只能照到五尺多远,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徐志穹又向灯笼里注入了一股意象之力。   告诉我出口在哪,不是头顶的出口。   地上的光晕缓缓变形,指向了左前方。   徐志穹带着陶花媛往左前方走去,走了十几步,看到岩壁之上真有一个洞口。   这引路灯笼还灵!   陶花媛诧道:“奇怪了,为什么你的阴阳术还能用?”   徐志穹也很好奇,他拿出了铜莲花,再次和太卜联络。   等了许久,这一次没听到半点声音。   徐志穹的确能用阴阳术,但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   “桃儿,要不你把乘风法阵教给我,我带你直接飞出去。”   陶花媛叹口气道:“不是我不舍得教给你,想学乘风法阵,至少要有阴阳五品的修为,现在教给你也学不会。”   “没辙了,往这山洞里走走试试吧!”   徐志穹掷出了六枚铜钱,四阳两阴,还算好卦。   他提着灯笼,带着陶花媛一前一后进了山洞。   山洞之中寒风阵阵,空气也不污浊,似乎证明了徐志穹的推断,这里可能真的另有出口。   沿着洞穴走了将近一里,前方的视野突然开阔了些,灯火的覆盖范围有限,徐志穹虽然看不到全貌,但能清晰的感觉到空间的变化。   这是一座大厅,和他的侯爵府差不多大。   “桃儿,慢些走,跟紧我。”   徐志穹提着灯笼,一步一步向前搜寻。   走了大概百十来步,徐志穹突然停了下来。   陶花媛猝不及防,撞了徐志穹一个趔趄。   徐志穹皱眉道:“却让你走慢些!”   不能往前走了,前面是一座水潭。   看着挺清澈,也不知这些水来自何处。   徐志穹且沿着水潭边缘绕行,陶花媛在身后跟着。又走了几十步,一根树枝险蹭到徐志穹的头。   徐志穹后退两步,举着灯笼照了照,看到了那棵树的全貌。   好狰狞的一棵树。   这树不高,至多一丈上下,但却生的粗壮,主干的直径有七八尺。   主干刚刚离地,开始横生枝杈。   枝杈不对称,不交错,没有任何规律,短小的枝杈如手指粗细,粗壮的枝杈和主干相当。   树上一片叶子也没有,想必是棵死去多年的老树。   可离近了再看,这树皮却是青绿色的。   徐志穹脸颊一抽,觉得这棵树甚是古怪,待绕过大树后,又觉得不对,赶紧回头看了一眼。   大树好像没有变化。   刚走两步,徐志穹觉得有动静,回头又看了一眼。   大树还是没变化。   树干的位置似乎稍微变了一点,但并不明显。   又走了几十步,徐志穹蓦然回头,发现大树还没有变化。   这就不对了!   怎么可能还没有变化?   这盏灯笼至多能照五尺远,按理说现在已经看不到这棵树了。   可这棵树还在身后。   陶花媛皱眉道:“你看甚来,一惊一乍的?”   徐志穹指着大树道:“你没看到这棵树跟着咱们?”   “你说什么树?”   徐志穹愕然道:“水潭旁边这棵树,你难道看不到?”   陶花媛费解的看着徐志穹:“你说什么水潭?”   “……”   徐志穹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貌似陶花媛真的看不到水潭。   “你是不是中了幻术?”陶花媛关切的看着徐志穹,“我看你一路绕来绕去,还以为你在找什么东西。”   幻术?   徐志穹揉了揉眼睛,水潭和大树依然清晰可见。   到底是陶花媛看不见,还是我中了幻术?   从离开山坡那座朱雀宫之后,桃儿的神智就不太正常,她连那座朱雀宫都不记得了。   不过,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其实桃儿一直都是正常的,真正失心疯了的那个,是我?   我刚才觉得千斤龟活了、衣带也活了。   我还看见了一棵会走路的树。   从症状来看……我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可千斤龟的铁丝却是拉长了,那条衣带也差点勒死桃儿。   徐志穹正在思忖之间,脚下地皮突然开裂。   这又是幻觉么?   不对,不是幻觉。   陶花媛虽然看不到地皮开裂,但她的双脚在不自觉的移动。   “这是怎地了?”陶花媛正值诧异,忽然一脚踏空。   她险些掉进到地上的裂缝里。   徐志穹一把将她拉住,带她跳到一处空地上,但见那裂缝越来越大,变成了一个半月形的深坑。   不只是深坑,里面有水。   这里又多了一座水潭!   陶花媛看不到水潭,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踩空。   “贼小子,你又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徐志穹一转头,发现最先看到的那座水潭消失了。   这是墨家工法,还是阴阳法阵?   徐志穹担心脚下的地面会再次开裂,赶紧向灯笼之中注入了意象之力。   出口在哪,快带我去出口!   光晕朝着正前方拉长,徐志穹拉着陶花媛往前疾行,走了几十步,徐志穹回过头去,发现那棵大树还跟着。   跟就跟着吧,徐志穹现在没心思理会它。   再走几十步,地面再度开裂。徐志穹一个趔趄,险些带着陶花媛摔进裂缝,大树突然伸出一根枝杈,拦在了徐志穹面前。   徐志穹抓住枝杈站稳了身子。   大树一动不动,似乎并无恶意。   前方又有一座水潭出现在地面上,徐志穹按照灯笼的指引,贴着水潭边缘前行,大树则在身后,一路无声相随。   地面上不时出现水潭,大树也不时伸出枝杈,保护着徐志穹。   等一直走到石壁附近,前方没路了。   灯笼往左指引,徐志穹贴着墙壁向左走了几十步,看到了一段石头阶梯。   徐志穹问陶花媛:“这阶梯能看到吧?”   陶花媛摇摇头,在她眼中,眼前只有平整的地面。   徐志穹带着陶花媛上了阶梯,陶花媛感觉到视线的高度出了变化,她的确是在上行。   可她仍然看不到脚下的变化,仿佛还踏在平整的地面上。   徐志穹沿着阶梯走了十几级,回过头去,看了那大树一眼。   大树消失了,不知去了何处。   人不可貌相,树也一样,它真的没恶意。   徐志穹沿着台阶向上走了几十级,楼梯的尽头是一面石壁。   石壁上有斑驳的油彩,好像是一幅画。   油彩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徐志穹轻轻擦去灰尘,发现灰尘之下的油彩依旧鲜艳。   青红黄绿,油彩毫无规律的交错,好像画了一大坨东西,又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徐志穹回头看了一眼陶花媛,从她茫然的神情来看,她连这幅画都看不到。   前方没路了,可地上的光晕依然指向前方。   徐志穹在石壁上一寸一寸搜寻,试图找到一个出口。   找了许久,油彩之上,缓缓出现了一道裂痕。   徐志穹后退一步,仔细盯着那道裂痕。   过了三吸时间,他看到了那裂痕的全貌。   那是一只眼睛!   有眼白也有童仁,非常清晰的一只眼睛。   他想到了一尊凋像。   他意识到了这幅画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想到了在大厅里,地面上为什么会裂开的一座又一座水潭。   他知道了这是谁的宫殿。 第502章 太卜,看把你给急得   血生孽星。   被饕餮外身吞噬,又被生克双星炼化。   徐志穹见过这怪物,准确的说,血生孽星就是被徐志穹害死的。   这幅画,正是血生孽星的画像,一坨毫无规律的肉块,上面生长着大小不一的眼睛。   而大厅里的那些水潭,是孽星真实的眼睛,就像百花庄里的温泉一样。   这里是血生孽星的居所。   武栩曾经告诉过徐志穹,星官都住在星宫之中。   而血生孽星在多年之前便坠落到了凡间。   这是随他一并坠落的星宫!   可血生孽星不是陨落了么?不是被生克双星炼化了么?   这座星宫里怎么还有他的眼睛?   难道他没死透?   徐志穹生出满身恶寒。   淡定,淡定!   他若是没死透,自己只要走进这座星宫,就必死无疑。   当初血生孽星的一小块分身,就差点要了徐志穹的命,如果不是身体里那个怪物出手,徐志穹已经成了他分身的宿主。   对血生孽星而言,杀了徐志穹,简直不要太容易,他肯定死透了,这座星宫里只不过残留着他一部分力量,或是一部分残骸。   不管怎么说,这地方终究不安全,血生孽星的特性,徐志穹历历在目,在他的星宫待久了,难免身上会长出些特别的东西。   可现在的主要问题是,该怎么离开这里。   光晕指着岩壁,岩壁上没有道路。   壁画上不时出现眼睛,徐志穹也不敢再轻易摸索。   实在不行,就先离开这里,重新走回大厅,看有没有其他的出路。   不行!徐志穹迅速打消了这一念头。   这座大厅和这段石阶很可能只是星宫的一部分。   完整的星宫到底有多大,徐志穹也没有概念。   万一在孽星的星宫里迷路了,岂不遭殃。   正当焦急之际,左边袖子里的千斤龟突然抖动了一下,一枚铁钩从袖口里探了出来。   铁钩慢慢靠近了墙壁,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滑轮迅速转动,铁钩猛然钩住了一只刚刚裂开的眼睛。   那眼睛的尺寸比正常人的眼睛大了将近一倍。   眼白瞬间变成血红色,整个山洞都在随之颤抖。   陶花媛脚下一滑,险些从石阶上滚落下去。   徐志穹一把抱住陶花媛,没等站稳身躯,却见那只眼睛之中迸发出一片红光,瞬间吞噬了二人。   等红光散去,徐志穹缓缓抬头。   脚下是浅草,头顶是星空。   两人回到了山顶,还站在洞口边缘。   陶花媛身躯摇晃,险些坠落下去。   徐志穹拉住桃儿,急速后退,迅速远离了洞口。   两人喘息许久,陶花媛不敢相信之前经历的一切是真的。   “咱们时才是不是在这做了一场梦?”陶花媛茫然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道:“你且把衣带解下来试试?”   陶花媛小心翼翼解开了衣带,衣带如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   徐志穹道:“你把衣带扔了再试试。”   陶花媛把衣带扔在了一旁,衣带落在了地上,依旧没有反应。   桃儿眨眨眼睛道:“难道真的是梦?”   话音未落,衣带突然腾空而起,缠在了陶花媛的腰上,猛然一勒。   陶花媛脸色青紫,险些呕出来。   衣带还活着,它的生命还在。   徐志穹从左边袖子里拿出了千斤龟,叩动机关,铁钩缓缓钻了出来。   这东西也活着……   徐志穹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千斤龟扔了。   那铁钩上面居然还勾着一只眼球!   这是孽星残存的眼球。   这只千斤龟,居然把这只眼睛一直藏在我袖子里!   徐志穹吓得魂不附体,赶紧用阴阳法阵把这只眼睛连同千斤龟一并包裹了起来。   千斤龟的铁钩,挂着眼睛来回摇晃,似乎在告诉徐志穹,这东西并不危险,它可以轻松拿捏。   但徐志穹看到那眼珠的童孔在有规律的收缩,分明还有生命的迹象。   这眼珠还活着!   怎么办?   送到小黑屋去?   不行!   徐志穹怕这东西会坑了师父!   送到中郎院去?   也不行!   坑了杨武和老常怎么办?   就这么扔了?   更不行!   这东西若是流落到世间,不知道要坑了多少人。   太卜的铜莲花好像有封印的能力。   把这眼珠封进莲花里?   万一要是坑了太卜呢?   若是坑了太卜……   那坑就坑了吧。   徐志穹拿出铜莲花,准备封印那只眼睛。   酝酿半响,他不知该如何操作。   他只会用铜莲花和太卜通讯,不知道怎么使用封印的功能。   “桃儿,你知道这东西该怎么用么?”   陶花媛摇摇头道:“若不是你拿出来和师尊联络,我都不知道这是师尊的东西。”   这可怎么办?   徐志穹记得这株铜莲花能把要封印的东西变成一颗莲子,然后收到莲蓬里去,可具体要用多少气机,怎么用……   铜莲花一阵颤动,莲心之中吐出些许光华,笼罩了千斤龟。   千斤龟和那只孽星的眼睛,在光华之中慢慢变成了一颗莲子,自动跳进了莲蓬。   这就成功了?   什么情况?   徐志穹还没使用阴阳二气,怎么就成功了?   刚才在回忆铜莲花封印的过程,似乎调动了意象之力。   可铜莲花是太卜的法器,为什么会受到意象之力的操控?   也不是没有可能,引路灯笼是能感知意象之力的。   可这株莲花在徐志穹身上带了很长时间,以前却没见它感知过意象之力。   难道说……   徐志穹轻轻摸索了一下铜莲花。   铜莲花在徐志穹手中颤抖了一小下。 …   好像怕羞,又好像怕痒。   这东西,也活了!   一对千斤龟,一条衣带,腰间的星铁戟。   这是第五件出现了生命迹象的物品!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是因为孽星的星宫么?   徐志穹思索片刻,否定了这一想法。   假如千斤龟是血生孽星赋予的生命,它绝对不会为了救徐志穹,而主动伤了孽星的眼睛。   同样的道理,铜莲花既然能封印孽星的眼睛,证明它也不可能是孽星赋予的生命。   把死物变成活物,血生孽星本尊都未必有这份实力,更不要说在星宫里的残存的力量。   可转念一想,当初的百花庄,难道不是被血生孽星变成活物?   不对!   那更像是伪装和寄生,孽星寄生在了砖石之中,用他不受约束的生长方式,把自己的躯体变成了像建筑一样的形态。   况且徐志穹在跳进洞穴之后,千斤龟立刻有了生命。   就算血生孽星真有赋予生命的实力,也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完成赋予生命的过程,否则当初一战,李沙白绝不可能是孽星的对手,更不可能把孽星送进画轴里。   真正赋予它们生命的,是位格更高的存在。   那座朱雀宫!   难道里边有真神的力量?   那座朱雀宫和孽星的星宫到底有什么联系?   “下山!”徐志穹带着陶花媛,沿着山路飞奔而下,他清晰的记得那座朱雀宫的位置。   两个时辰过后,徐志穹站在山道上,默默看着眼前一片树丛。   泥泞的山道上,还留着徐志穹之前狂奔的脚印。   脚印很深,因为徐志穹当时还抱着陶花媛。   就是这里,不会错,那座朱雀宫之前就在这里。   可如今为何不见了?   眼前只剩下茂密的树丛,竟然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桃儿,你真不记得这座宫殿?”   陶花媛连连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宫殿,我也不知道你来这里要作甚,贼小子,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咱们走慢些好么?”   徐志穹默然良久,似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一直在想这座朱雀宫和孽星的星宫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而今看来,二者似乎根本没有联系。   这座朱雀宫原本不该出现这里,它的出现是一种偶然,而这一偶然恰好被徐志穹遇到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巧合?   我在这里,很可能遇到了真神。   那位在传说中沉睡了多年的真神。   如果这不是巧合,证明那位真神想要见我。   可他为什么要见我?   徐志穹的额角一阵阵抽痛,他不想再思考这个问题,他只想快点离开火阳山。   ……   次日午后,徐志穹带着陶花媛走下了山道。   路边的马车还在,两匹马也还算精神,徐志穹事先留在路边的草料和几桶清水还没吃完。 …   “桃儿,咱们下山之后,千万不要把山里的事情告诉太卜,你千万要听我的话。”徐志穹叮嘱了陶花媛一句   陶花媛自然会听徐志穹的话,她答应下来,钻进马车,立刻睡了过去,徐志穹赶着马车,走向了万生城。   他一直在想一件事,太卜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太卜想要的和朱雀宫无关。   他想要的东西在血生孽星的星宫里。   那座星宫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太卜如此的渴望?   难道说……   走了将近一天,怀里的铜莲花突然在徐志穹胸口蹭了蹭,徐志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太卜正在联络我!   远离了火阳山的范围,铜莲花的功能渐渐恢复了。   那铜莲花的生命呢?   他的生命还在!   换做往常,太卜的声音会直接出现在耳边,因为铜莲花本身就是太卜的法器。   可现在,铜莲花会先征得徐志穹的同意,看他愿不愿意与太卜联络。   徐志穹现在真正成了铜莲花的主人。   他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和太卜说话。   铜莲花合上花瓣,屏蔽了太卜。   太卜在阴阳司里,始终听不到半句回音。   这狂生到底去哪了?   已经有好几天联络不上他了。   太卜在路上几次联络陶花媛,陶花媛不予回应。   太卜想通过卜算来搜寻陶花媛,却又一直算不出陶花媛的踪迹。   为什么算不出她的踪迹?   莫非,她和那狂生都遭遇了不测?   太卜神色凝重,可没过多久又释然了。   “终究是命数!”太卜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   他似乎看淡了生死。   尤其是别人的生死。   ……   进了万生城,悄无声息回了侯爵府,陶花媛再次换上了男装。   唯一换不掉的是那条衣带,只要离开陶花媛超过十吸,就会立刻缠上来,而且要狠狠勒陶花媛一下。   恼火的陶花媛有几次想烧了它,可终究下不去手,这种有灵性的东西实在太少见了。   在一座书斋里,徐志穹打开了铜莲花,轻声呼唤太卜。   过不多时,太卜有了回音:“狂生,果真还活着,你到底去了何处?”   徐志穹道:“我去了你想要去的地方。”   太卜半响不语,但就算隔着千山万水,徐志穹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紧张和兴奋。   “狂生,你且说,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太卜,你先说,你想要去什么地方?”   “狂生,莫给我打哑谜!”   “太卜,是你先跟我打哑谜的,这哑谜差点要了我的命!”徐志穹加重了语气。   太卜没有生气,现在主动权在徐志穹手里。   他微微笑道:“你去的那个地方,是不是有不少虫子?”   徐志穹道:“里边没有虫子。”   太卜闻言,甚为失望:“既是没有虫子,恐怕那不是我想找的地方。”   徐志穹笑道:“没有虫子,但有眼睛。”   “有眼睛!”太卜又打起了精神。   徐志穹直接点破了太卜的心思:“你想找蛊族星官,虿元厄星的星宫,可我找到了血孽星官,血生孽星的星宫,你说这地方对你来说有用么?”   太卜再次兴奋起来:“有用,有用,你且说这东西在什么地方?”   徐志穹叹息一声道:“看把你给急得,先说说看,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 第503章 真神的馈赠   徐志穹的语气略带威胁,这让太卜十分不满。   可再多不满,也抵挡不住对星宫的渴望。   徐志穹推断出了太卜的修为。   韩辰三品、陶花媛四品、童大哥升到了五品。   阴阳道门没有崩塌,太卜手下几个重要人物反而得到了晋升。   这证明了什么?   这证明阴阳道壮大了,太卜的修为也提高了,他现在是二品星官了。   星官应该住在星宫里,当初武千户升任星官之前,白虎杀道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星宫。   阴阳道没给太卜准备星宫么?   也不知是阴阳道排面不够,还是太卜不招人喜欢,总之星宫只能太卜自己准备。   关于星宫的来历,徐志穹尚且不知,这东西是自己修建的,还是先天形成的,目前也无从考证。   但太卜明显不想自己修建,他想找个现成的,可这现成的星宫上哪找?   其实也不难找。   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先后两位星官相继陨落,他们的星宫就是现成的。   太卜想找虿元厄星的星宫,厄星属于蛊族,蛊族属于郁显,太卜通过卜算,得知星宫在万生城附近的深谷之中。   结果徐志穹没找到深谷,找到了洞穴,意外发现了血生孽星的星宫。   这个星宫,可以用么?   当然可以!   虽然眼睛多了一些,私密性差了一点,但这座星宫没那么多虫子,太卜不介意立刻搬进去。   “狂生,且说你想要什么?”   徐志穹道:“不知太卜能给我什么?”   “要人给人,要法器给法器,要术法,我教你术法!”难得太卜这么康慨。   “我都要!”徐志穹也没客气。   “狂生,你好贪!”   徐志穹笑道:“难道不值得么?”   太卜点点头:“值得!先说你要什么人?”   他以为徐志穹会先要走陶花媛,也许还会狮子大开口,一并要走童青秋和韩辰。   随他要吧,这些人就算走到天边,也逃不出阴阳司的控制。   至于法器,太卜有几件重要的法器绝对不会交给徐志穹,但徐志穹本身也不知道这几件重要法器的所在,其他法器,随他挑选就是。   术法方面,徐志穹的阴阳修为还在七品,能学的术法有限,太卜也不太在意。   没想到徐志穹没有直接提出要求:“我想让你帮我做三件事,这三件事还没想好,日后且慢慢告诉你,你放心,都是你能做到的事情。”   说话间,徐志穹向铜莲花注入了一股意象之力和一股纯阳之气。   宝贝莲花,给我做个见证!   “狂生,你却不能把话说明白些!”这是太卜最不想答应的条件,因为这太多不确定性。   徐志穹道:“太卜不想答应?”   不想答应也得答应,太卜咬牙道:“有些限度你该明白,有些事情我不会帮你做。”   徐志穹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太卜皱皱眉头,沉默了片刻。   答应他倒也无妨。   立约在你,践约在我,有些事情能不能做,还得看我决定。   徐志穹也正在为这件事情担忧,万一太卜赖账该怎么办?   以太卜的身份,会做出赖账的事情么?   当然会!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让弦月和徐志穹比解题,就曾做出过输了不认的无耻行径!   徐志穹一边向铜莲花输入意象之力,一边问道:“太卜,你到底答不答应?”   太卜长叹一声道:“我答应。”   徐志穹紧紧盯着铜莲花。   他答应了,你听见了么?   给我做个见证。   意象之力和纯阳之气消耗极大,徐志穹汗水顺着额头直流。   卡哒!   莲蓬之中多了一颗莲子。   徐志穹笑了。   铜莲花有和《铁言簿》有同样的功能,能够见证诺言。   准确的说,铜莲花的功能比《铁言簿》要强大的多,徐志穹当初被任颂德算计了,就是靠铜莲花破解了任颂德的术法。   徐志穹参破了术法的原理,从而悟出了名家道门的要义。   只是太卜做梦也想不到,徐志穹会借助铜莲花,把这手段用在他身上。   假如太卜违约,徐志穹可以用这颗莲子让他付出代价。   现在的问题是,太卜的修为太高,徐志穹能想到的所有手段,都有可能被他化解。   这就要看时机了,公平较量,徐志穹肯定没有胜算,但要是落井下石,还真有机会让太卜吃亏。   交易达成,徐志穹说出了星宫的位置。   “火阳山的山顶有一座洞穴,深有两千尺,进入洞穴之后,岩壁之上另有山洞,从那山洞可以进入血孽星宫,   太卜,你若前往,却须万万小心,火阳山上,阴阳术会被扰乱,轻易使用术法,恐有性命之危。”   太卜闻言紧锁眉头。   难怪这些时日联络不上徐志穹和陶花媛,这火阳山果真奇特。   既是不能用阴阳术法,又该如何占据星宫?   这件事情却要好生思量。   ……   太卜中断了联络。   徐志穹轻轻抚摸着铜莲花,不住赞赏道:“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铜莲花微微颤抖,向徐志穹传来些许意念。   它想要点水喝。   就这么一点要求?   徐志穹拿来了一盆清水,将莲花浸润在其中,过了半个时辰,清水少了半盆,铜莲花则散发出满身光泽,花瓣之上还有微微清香。   徐志穹甚是喜悦,轻轻抚摸着每一片花瓣。   花瓣上下摇曳,却如女儿家一般羞怯。   这么好的宝贝莲花,却不能亏待了它。   光给水就行了么?   有没有滋养铜器的方法?   铜莲花出身于阴阳法器,陶花媛应该知道保养的方法,且去问问她。   ……   深夜,陶花媛在浴房,身上还系着那条衣带。   就连沐浴也甩不掉这条衣带,陶花媛觉得甚是恼火。   得想个办法将这衣带驯服,日后却能成为一件趁手的兵刃。   正思索间,忽听房门作响,陶花媛一惊,但见徐志穹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赶紧缩进浴桶,喝一声道:“你来作甚?”   徐志穹淡然一笑:“来这还能作甚?”   陶花媛满脸通红,这小子也要来洗么?这可怎么是好?   这,这……这也没什么不好。   羞涩和慌乱布满心头,陶花媛想看徐志穹一眼。   没想到刚要抬头,腰间衣带忽然收紧,勒的陶花媛险些魂魄出窍。   耳畔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好好个女儿家,任地不知羞臊!身上一件衣裳没有,还想给他看么?”   你是什么人?   这衣带怎么会说话?   陶花媛惊慌失措,想把衣带扯下来,没想到衣带越收越紧。   那妇人的声音再度传来:“你想怎地?当真不知羞么?他是你什么人?算是正经夫妻么?”   陶花媛挣脱不开衣带,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徐志穹站在浴房门口,轻声道:“桃儿,不要怕,我找你有正经事,你有没有温养法器的方法,那法器是铜做的。”   衣带松了。   陶花媛傻了。   “你跑到这里找我,就为了这个?”   徐志穹道:“这事情有点着急,我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你,若是眼下不方便,且等你……”   “你先出去,一会再说。”陶花媛神情恍然道。   “好。”徐志穹抱着铜莲花离开了浴房,对着莲花柔声细语道,“莫急,现在属实不方便,且等她出来再说。”   两行眼泪落在浴桶中,陶花媛哭了。   “哭什么?”衣带喝道,“那不解风情的蠢人,还值得你哭么?”   陶花媛越哭越伤心,衣带却也跟着难过:“莫哭了!今晚你去找他,为娘把他勒死,给你出气!”   为娘?   陶花媛愣住了。   她娘早就故去了。   ……   次日天明,徐志穹早早起来,用蜂蜜调和些油脂,轻轻涂抹在铜莲花之上。   这是陶花媛教给他的方法,铜莲花在蜂蜜的滋养下,却显得更加娇艳。   陶花媛在隔壁房间里打理着衣带,经过一夜验证,她得知这条衣带和她亲娘没有任何关系,它只是有给人当娘的习性。   这衣带脾气很差,昨夜见徐志穹对莲花百般疼爱,直接窜上了脖子,差点把他勒死。   陶花媛将衣带系在身上,只觉得有它在身边,心里分外踏实。   侍女翘竹进了徐志穹的房间:“侯爷,大奉常求见。”   大奉常?   炎焕?   徐志穹这次回来,没有避开侍女,消息走漏,也在情理之中。   可炎焕还处在昏迷之中,他把三品技几乎用到了极限,按照韩辰的推测,炎焕至少要昏迷半年。   这才两个月,炎焕就醒了?   徐志穹穿戴整齐,迎到了正厅,炎焕提着一坛香醪,笑吟吟道:“运侯,老夫找你喝一杯,不知肯不肯赏脸?”   “大奉常这话却见外了,徐某正馋这口好酒,却不敢到府上打扰。”   有酒岂能无肴,徐志穹命人准备好菜,且要在正厅摆桌,炎焕摆摆手道:“我这人,喜欢找清静地方喝酒。”   徐志穹会意,赶紧收拾了一间客房,把炎焕请了进去。   两人连饮数杯,徐志穹关切问道:“大奉常,而今身子痊愈了么?”   炎焕叹道:“说来惭愧,老朽久疏战阵,丛安郡一役以死相拼,鬼车九首拼上了六首,本以为这条性命交代了,没想到昨夜在梦中遇到真神,救了我这把老骨头。”   徐志穹一怔:“梦里遇到了真神?”   炎焕点头道:“老朽的话,句句属实,运侯,真神在我梦中提到了你,他对你道了一声谢,说谢你救了大郁的苍生。”   徐志穹一惊,难道说,在火阳山上遇到朱雀真神,并不是偶然?   他为大郁苍生谢我?   星官都已经脱离了尘世,朱雀真神还关心苍生的死活?   炎焕又道:“真神说送了你六件法器,你要好好珍惜。”   六件法器?   那些变成了活物的东西,是朱雀真神送我的?   一对千斤龟,算是两件。   一条衣带,一只铜莲花,再加上星铁戟,加在一起,一共五件。   还有一件法器是什么? 第504章 滑州同道   吃了一坛酒,炎焕微醺,起身告辞。   “今日之事,运侯切不可告知旁人。”   徐志穹答允下来,将炎焕送上了马车。   回到府邸,徐志穹把之前带到火阳山上的所有兵刃全都拿了出来。   他说朱雀真神给了我六件兵刃,明明只有五件,还剩下一件在哪?   一把短刀、十只梭镖,再加上一些零散的短兵和暗器,这些兵刃都没有生命的迹象。   童大哥给的药囊,韩大哥给的银针,这些东西也都没有生命迹象。   薛运给的契书,还是老样子,普通一张纸罢了。   鸳鸯刃不好确认,它们本身就有灵性,但似乎也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东西?   还有两件东西,不知道算不算是武器。   一件是徐志穹常用来占卜的六个铜钱。   触碰到这六个铜钱的时候,徐志穹总能感觉到阵阵心季。   还有一面镜子,挂在身上的小镜子。   这是武栩给徐志穹的潜辉镜,能够遮掩修为,五品以上的修为,带上潜辉镜,能被探查出来的修为只有五品。   这面镜子在徐志穹身上,一直就没发挥过作用,因为徐志穹刚刚才到五品。   这东西有生命迹象么?   徐志穹感知了许久,只觉一阵阵晕眩。   不行,这东西位格太高了,我无法探究。   徐志穹把铜钱和潜辉镜摆在一起,正在思考,忽听侍女来报:“侯爷,皇帝来了。”   墨迟终于按捺不住,自己找来了。   他昨天就知道徐志穹已经来到了万生城,碍于身份又不好主动拜访,没想到徐志穹竟然一直没去皇宫。   凭借皇帝的身份,他可以直接闯进徐志穹的房间,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想让徐志穹留下,就必须要给予足够的诚意。   等徐志穹收拾好兵刃,出门相迎,墨迟没带侍卫,独自一人进了侯爵府。   宾主落座,大厅之中只有两人。   墨迟对徐志穹道:“我不绕弯子,且说你如何才肯留在大郁?”   徐志穹诧道:“我现在就在万生城,也没说要走。”   墨迟摇头道:“你终有一日会走,我却希望你此生都留在大郁。”   徐志穹笑道:“这却强人所难了。”   墨迟点点头:“是有些难,但我出得起价钱,我封你为公爵,你可否留在大郁?”   公爵是一等爵,比侯爵大了一等。   徐志穹没有作声。   墨迟又道:“我可以更改大郁的律法,你既是做了公爵,也可以身居要职,我可以再任命你做大典客,相当于大宣的正一品大员,   而且大郁的爵位和大宣不同,大郁的爵位是实爵,我给你按个郡的封地,这封地只属于你,你是他们的主人,世世代代都是!”   三个郡的封地,超过了他叔公东建王肃光,只要徐志穹肯答应,除了墨迟,他就是整个郁显国地位最高的人。   沉默许久,徐志穹笑了:“陛下,恕我实言相告,时才我在多犹豫两吸,这事情我真就答应了。”   徐志穹说的确实是实话,墨迟开出来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   墨迟皱眉道:“可你为什么不答应?”   徐志穹叹口气道:“我若是答应了,陛下的皇位还坐得住么?大郁的宗室会忍受一个外邦之人拥有如此高的地位和权势么?”   墨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我是皇帝,我不必在意他们有何想法。”   徐志穹摇了摇头:“你是聪明人,你心里清楚,皇帝不是什么都能做。   就是因为担心皇位不稳,你才想不惜一切代价留住我,可真留住我之后,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墨迟道:“你是我见过最有谋略,也是最有胆识的人,你是我见过最会打仗的人,我必须要留住你,只要留住你,我就能守住大郁的江山。”   徐志穹摇头道:“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我,是大宣。”   墨迟愣了半响,没太听懂徐志穹的意思:“你是担心大宣的皇帝不放你走?无妨,我可以用朱雀修者去换,这是你们大宣需要的,我让皇帝开个数目,他会答应的。”   徐志穹摇头道:“没有了大宣,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你以为会打仗的那个是我,其实那个人是大宣最优秀的将领之一,而且优秀的将领来了不止一个,我们在丛安郡打赢了一仗,大宣的军队随即南下,才打到蛊族再无还手之力,   那十八郡的土地,你不必担心,大宣不缺土地,很快就会还给你,至于皇室内部的纷争,只要大宣还在你背后,没有人能撼动你的地位,就算你的父亲回来,他也不能。”   墨迟长叹一声道:“告诉我,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能留住你?”   “陛下,你需要留住的不是我,到底该留住什么,你且自己斟酌。”   墨迟连连摇头,起身离开了侯爵府。   回到皇宫,侍卫来报:“陛下,宣国送来书信,再次催您立刻释放运侯。”   之所以用了释放这个词,是因为徐志穹的身份是人质。   按照两国约定,墨迟和徐志穹互为人质,两下交换。   现在墨迟已经回国称帝,没有再留下徐志穹的道理。   墨迟思忖片刻道:“回复宣国,宣郁之盟不变,寡人遣阳环为质,即刻前往宣国。”   大宣皇宫,秘阁之中。   长乐帝勃然大怒:“他娘的!拿个什么公主打发我!再不把志穹还回来,我特么打到万生城!”   梁季雄点头道:“事不宜迟,即刻传书给楚信,让他做好出兵准备,我亲自去一趟郁显国,他们能打仗的也就剩了炎焕一个,我看那老东西有没有胆量跟我打一场!”   内阁首辅严安清连忙阻止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先王因驱逐朱雀修者,毁了大宣一年收成,以至各地饥荒不断,倘若再与郁显国交恶,各地处境,只怕如雪上加霜!”   严安清说在了要害上,郁显离不开大宣,可大宣同样离不开郁显。   长乐帝恨道:“你有何良策?”   严安清道:“盟约犹在,交质不能终止。”   长乐帝点头道:“也罢,他送个公主来,我还给他个公主就是。”   他看向了芳华公主何芳,何芳看向了梁玉瑶,梁玉瑶摸了摸腰间的绳子。   梁季雄怒视两位公主,严安清道:“陛下,让公主去做人质,恐有不妥。”   梁季雄逡着眼睛道:“有何不妥?”   严安清道:“郁显皇帝刚刚继位,根基未稳,其意图非常明显,是想让运侯留在身边加以辅左,无论陛下派谁前往,恐怕都无法代替运侯。”   长乐帝一捶桌子:“那还商议个甚来!”   严安清道:“陛下,慎重,运侯必须留在郁显国,这是为大宣的社稷和百姓。”   秘阁之中静默无语,长乐帝紧锁双眉:“这事情,得和志穹商量,不能勉强于他!”   ……   徐志穹正在和翘竹学郁显话,以前大部分学的是听和说,而今有了基础,开始系统学习读和写。   郁显的文字,和宣文有几分相似,读和写,只需要手把手,不需要嘴对嘴,虽说翘竹的小手也很柔软,但徐志穹的学习进度慢了不少。   学了十几个字,徐志穹忽有感悟,郁显国的文字和文法,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正搜寻着回忆,忽见香炉里烟气升腾。   徐志穹支走了翘竹,关上房门,向香炉之中注入阴阳二气,长乐帝的脸型在烟雾之中勾勒了出来。   “志穹,墨迟那个王八不肯放你走,还把什么阳环公主送来做人质,你若不想留在郁显国就立刻回来,墨迟要敢翻脸,我就让楚信动兵!”   徐志穹连忙阻止道:“不可,万万不可!咱们费尽心血,换来两国重修于好,哪能轻易动起刀兵!”   “要不这样,我先让六姐替你回来,看看墨迟肯不是肯!”   “他铁定不肯,他怕我走了,没人帮他打仗。”   “那我让楚信来替你。”   “楚信哪能给他们!”徐志穹连连摇头,这等名将若是落在郁显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墨迟要打的仗,不止在战场,还在朝堂上,我且多留些日子,帮他坐稳皇位。”   长乐帝道:“你在郁显过的顺心么?”   徐志穹抽泣一声道:“不顺心,吃不好,睡不好,身边连个嘴对嘴说话的人都没有。”   长乐帝听了也是难过;“那你就回来,咱俩嘴对嘴的说。”   “咱俩……日后再说,陛下放心,到了我该走的时候,墨迟绝对留不住我。”徐志穹和长乐帝商议妥当,暂时留在了郁显国。   吃过了晚饭,徐志穹接着学郁显文字。   学的越多,徐志穹越觉得熟悉,等学到了第三十六个文字,徐志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知道在哪里见过郁显文字。   在《怒祖录》里!   《怒祖录》中,有一段文字,一直破解不了,原因是破解出来的文字,徐志穹不认得。   徐志穹一直以为自己破解错了,但仔细校对过破解的算法,发现确实没有错误。   而今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文字根本不是宣文!   徐志穹欣喜若狂,正打算去小黑屋把拓本拿出来校验一番。   忽听侍女娥嫣来报:“运侯,门外来了个宣人,说是你故交。”   一听说是宣人,徐志穹觉得甚是亲切,赶紧叫人请了进来。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徐志穹上下打量一番,好像并不认得此人。   那人向徐志穹行礼,徐志穹还礼道:“敢问高姓大名?”   “你不认识我?”男子笑了笑,指了指身上的衣衫,“你认得这衣料么?”   他语气很不客气,脸上的笑容也带着几分戏谑。   来者不善!   徐志穹吩咐侍女统统退下,他盯着他的衣衫打量一番,看着那长衫如水般在身上飘动,徐志穹立刻认出了这特殊的材质。   这是锦缎之中最名贵的百花锦。   徐志穹道:“你是滑州人?”   那人点头道:“好眼力,我是滑州人,滑、竹、信三州赏善大夫,孙千里!”   话音落地,孙千里突然来到徐志穹背后,短刀横在了徐志穹脖子上:“马尚峰,你知罪?” 第505章 恶贯满盈马尚峰   滑、竹、信三州赏善大夫,孙千里!   他们彼此第一次见面。   但两人之间的恩怨可不浅。   徐志穹灭了滑州罚恶司。   虽然这事情是白悦山牵头的,事后,白悦山也表示会和管辖滑州的赏善大夫商议此事,但商议的结果,至今未知。   今天孙千里不远千里找到郁显国,貌似是来找徐志穹寻仇的。   对方是四品判官,可徐志穹并不慌乱:“孙大夫,有话好说,抬手就掏刀子,岂不伤了咱们道门和气?”   短刀横在脖子上,千万不能乱动,对方的速度比我快。   别小瞧了脖子前面这口短刀,单从判官道而言,无论基础属性还是道门技能,孙千里都是碾压徐志穹的存在。   性命就在毫厘之间!   孙千里冷笑道:“我跟你一个罪囚,有什么和气好讲?”   徐志穹一皱眉道:“你说我有罪,先说清楚我到底有什么罪?”   孙千里点点头:“这好说,等我杀了你,送你去孽镜台时,你就知道自己有什么罪了,要是孽镜台上看不清楚也没关系,到了阴司受苦的时候,你再好好回想一下。”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徐志叹道,“咱们是同道,对同道下手之前,起码得把缘由说清楚。”   孙千里诧道:“咱们道门有这个规矩么?”   徐志穹道:“这不是规矩,是情理,同道之间有情谊吧?   动了刀子伤情谊吧?   为了情谊,你不能动刀子吧?”   不合理推论成立!   徐志穹用了名家术法。   孙千里感觉手腕一阵滞涩,他能挣脱名家术法,但这需要时间。   徐志穹趁机调动意象之力,两把鸳鸯刃从衣衫里边飞出来。   一把鸳鸯刃攻向手腕,另一把鸳鸯刃攻向眉心。   攻眉心的鸳鸯刃是为了干扰视线,不给孙千里继续挟持自己的机会。   为躲避的这对鸳鸯刃,孙千里只能放开徐志穹,两步跳到远处,将手中短刀朝着徐志穹掷了过来。   这把短刀掷的又快又准,直奔咽喉,徐志穹倘若躲闪,就中计了。   无论他闪到哪里,孙千里都会提前一步等着他。   徐志穹直接把血肉傀儡拿了出来,替自己挡下了这一刀,随即用化身无形之技,隐藏了行踪。   孙千里站在原地,静静倾听着房间里的声音。   左右同时有杀气迫近,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是幻术。   孙千里知道马尚峰擅长使用幻术,可没想到这幻术如此逼真。   不能轻易行动,判官内战,千万不能鲁莽。   待杀气迫近到身边,徐志穹一刀刺向了孙千里的胸口。   孙千里突然后撤,居然躲过了这一刀。   好快的身法!几乎不输给常德才!   徐志穹刀锋转向,改直刺为横扫。   孙千里突然消失了。   他也用了化身无形之技。   徐志穹必须立刻隐身,孙千里的速度在他之上,再让他占了偷袭的先手,随时能要了徐志穹的命。   徐志穹正要化身无形,忽听耳畔风响。   迟了!   孙千里来了!   他根本就没走远。   化身无形之技有着严格的次数和时间限制,徐志穹而今有五品中的修为,每天依然只能用三次化身无形,每次只能坚持八十吸。   孙千里虽然到了四品,但化身无形肯定也有次数限制。   他浪费了一次机会,就为了绕过半个身位,绕到徐志穹背后。   可这半个身位,真要了徐志穹的命,他连施展技能的机会都没有。   判官最了解判官,判官以速度见长,也最惧怕速度快的对手。   六品之下,判官会被宦官克制,就是这个道理。   哪怕到了六品之上,同品近身搏战,判官依然不是宦官的对手,就是因为宦官还是快了那么一点。   眼下徐志穹只能凭着听力俯身躲闪。   刺向后脑的一刀刺空了,孙千里调转刀锋,再次刺向徐志穹的后心。   徐志穹直接趴在地上,两腿后蹬,踹孙千里的脚踝。   这是他在武彻书院学来的武艺。   孙千里双脚跳起,躲过了徐志穹的双脚。   徐志穹就地翻滚,面向孙千里。   而孙千里的刀锋已经出现在了胸口,距离衣衫,不到一寸。   闪是闪不开了,徐志穹唯一能做的防护,就是把心脏避开。   避开心脏也没用,孙千里能一刀剖开徐志穹的肚子,就算徐志穹不死,也会因为重伤失去反抗能力。   从两人开始交手到现在,前后不到十吸,判官内战,电光火石。   胜负貌似已经分出来了,可孙千里没有下手。   他的肩膀上钩着一枚铁钩。   徐志穹在转身的一刹那,用意象之力唤出了左袖里的千斤龟,钩住了孙千里的右肩。   这枚铁钩致命么?   不致命,最多钩下来一块皮肉。   但孙千里不能下刀子,这一刀除非能立刻杀了徐志穹,否则重伤之下的徐志穹会拉动铁钩,伤了孙千里。   只要伤了孙千里,徐志穹就能罚恶无赦之技反杀。   判官最了解判官,眼下谁也不能乱动,这是僵局。   孙千里突然收回刀子,挑开了肩膀上的铁钩。   徐志穹立刻起身,与孙千里保持五尺左右的距离,相向而立。   两下默然良久,孙千里笑了:“确实不是凡辈,想收拾你这罪囚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徐志穹道:“你说我是罪囚,我有何罪过?你来杀我,不就是为了给滑州罚恶司报仇么?”   孙千里笑道:“都说你擅长罗织罪名,果真名不虚传,滑州罚恶司养恶为恶,他们是一群道门败类,他们该杀,你杀得好,我没想过要包庇他们,这罪过我可不认!”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到底有何罪过?”   “你的罪过不是我定的,看在道门的份上,我让你死个明白!”   孙千里把一纸文书丢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接过文书,没敢轻易打开。   眼下他不敢有片刻分神。   孙千里笑一声道:“别怕,我说了让你死个明白,你只管看就是,在你看完之前,我绝不对你动手!”   说完,孙千里后退了好几步。   徐志穹展开文书看了一眼。   看过之后,徐志穹脑仁嗡嗡作响,险些失神。   文书上写道:   索命中郎马尚峰,逞凶施暴,滥杀良善,恶贯满盈,罪行滔天。   今将其从道门之中除名,大宣判官,人人得以诛之,取其首级者,赏功勋两千。   还真看得起我,悬赏功勋两千,要我的命。   但这不是重点。   他把我的修为写错了,我已经是罚恶长史了,为什么还写成索命中郎?   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封文书是谁写的?   徐志穹看了文书的落款,上面盖着大印。   大印共有七个字,独断冢宰龙秀廉!   龙秀廉!   他出来了?   徐志穹面色惨白,看着孙千里。   孙千里微微笑道:“马尚峰,还有什么话可说?”   徐志穹把文书丢在了一旁,淡然笑道:“他把我修为写错了。”   孙千里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五品,可冢宰说了,你没去罚恶司任职,也没拿长史印和罚恶令,只能算是个索命中郎,像你这样的杂碎,能当上索命中郎,已经是造化了!”   孙千里再次冲到近前,和徐志穹打在了一起。   交手之际,徐志穹屏住呼吸,感觉有人靠近。   孙千里刚才给徐志穹看文书,可不是为了道门的情谊。   他是在呼唤帮手。   四品大夫哪怕同时对付两个五品长史,都不需要帮手。   孙千里带了两名罚恶长史,原本没打算让他们出手,只想让他们做个见证。   但交手过后,孙千里发现马尚峰是个特例,在五品之中,他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对手。   必须让那两个长史出手了。   这不是大宣的地界,拖延下去,孙千里会惹来大麻烦。   徐志穹知道还有两名敌人在靠近,但他并不慌乱。   因为他的帮手也要来了。   两名罚恶长史各执短刀,一左一右逼近徐志穹。   孙千里在正面缠斗,让徐志穹没有躲闪的机会。   两名长史走到近前,短刀眼看要刺进徐志穹的肋骨。   一片桃花忽然坠落,两名长史刀锋偏转,双双刺空。   桃花化作绳索,瞬间将两名长史捆住。   孙千里大惊,他不知道徐志穹身边有如此凶悍的阴阳高手。   待看清了陶花媛的身形,孙千里急速后撤,准备换个地方交战。   这里遍布阴阳法阵,和阴阳师交手明显吃亏。   可刚退了两步,一条衣带突然缠在了脖子上,瞬间收紧。   孙千里青筋暴涨,气息当即中断。 第506章 他果然在这里   陶花媛来了,来的迟了一点。   其实不能怪她来得迟,她感知到有人在府邸交手,立刻用法阵赶了过来。   可判官之间交手太快,等她赶来的时候,徐志穹已经被三名敌人包围了。   包围了也无妨,整座府邸遍布法阵,陶花媛有把握让徐志穹脱困。   果不其然,陶花媛一出手,先用桃花困住两名判官,又用衣带勒住了孙千里。   孙千里满眼血丝,慌急之间,似乎没有脱身的办法。   作为一名四品判官,他要是被一条衣带勒死了,这事情就滑稽了。   不过徐志穹也领教过这条衣带,被它勒住了还真没有什么脱身的机会。   孙千里捂着脖子,连连后退,突然抬起眼睛,看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一愣,目光交错之间,突然面色青紫,口不能言。   他窒息了!   徐志穹窒息了!   陶花媛还在和另外两名罚恶长史战斗,完全没有留意到徐志穹的状况。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被勒住的是孙千里,窒息的竟然会是徐志穹。   衣带越收越紧,徐志穹站都站不稳了。   孙千里平安无事,拿起匕首要来取徐志穹的性命。   两人厮杀片刻,徐志穹迅速败退。   没气了,还怎么打?   陶花媛发现孙千里行动如常,而徐志穹战力不济,又发现徐志穹面色青紫,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赶紧收了孙千里脖子上的衣带。   徐志穹终于缓过一口气,捂住喉咙,喘息了片刻。   陶花媛受三人围攻,仍能勉强周旋。   这就是阴阳道的长处。   若是狭路相逢,短兵相接,阴阳师的战力实在排不上数,杀道、霸道、宦官、判官,都排在前面,就连儒道都比阴阳能打。   但若是准备充分,阴阳师有以少敌多的实力,在这一点上,除了墨家,没有一个道门能和阴阳道匹敌。   趁着陶花媛为徐志穹争取到这一点时间,徐志穹从腰间抽出了星铁戟,变作七尺长短,一戟刺向了孙千里。   必须得用强悍的武器对付他。   孙千里能把伤害转嫁给别人,而且用的还不是罚恶无赦之技。   罚恶无赦他还攒着没用,这让徐志穹意识到一件事,必须得一招致命的手段迅速结果了他。   所有兵刃之中,最致命的正是星铁戟。   遇到戟这种重兵刃,孙千里自然不会格挡,一把短刀也挡不住。   况且铁戟这种兵刃极重,闪身一步就能躲开。   可是他错了,徐志穹的戟法很诡异,直刺一半,忽然变成横扫,孙千里刚刚闪身,月牙刃拦腰砍了过来。   这下不好躲了,孙千里反转关节,把腰扭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躲开了铁戟的横扫。   这是杀道的手段。   他的天赋是杀道,难怪出手这么凶狠。   先直刺,后横扫,如果是刀的话,变招就算用完了。   可戟的功能不止于此,徐志穹抽回铁戟,月牙刃有弯钩,这下孙千里躲不开了,在肚皮上被割开一道血口。   这才是荷月八戟的要义,戟作为最复杂的兵刃,招数变化最多。   孙千里吃痛,连连后退,又见伤口上冒起了焦烟。   有火!伤口上有火!   徐志穹也没想到,孙千里的伤口会着火,看来这是星铁戟的新功能。   孙千里捂住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好凶悍的兵刃!   他猛然化身无形,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判官也消失了。   陶花媛一惊,退到徐志穹身边:“这是什么手段?”   徐志穹提着铁戟,小心留意着周围的气息。   他们没走,都在附近。   孙千里忍着剧痛,在暗中默默观察。   他压制气息,准备在两人中间下手。   此举一是抓住了阴阳师不擅近战的弱点,二是抓住了徐志穹的兵刃过长,不够灵便。   正要出手之际,一股威压突然袭来。   威压并不猛,但位格不低,在他之上。   孙千里意识到情况不妙,轻轻咳嗽一声,迅速离开了府邸。   那两名判官听到咳嗽声也走了。   徐志穹也听到了咳嗽声,以为他们三个要一并出手,等了片刻,却发现这三人的气息都消失了。   一场恶战到此为止,前后不到一百吸的时间,打的如此激烈,却又悄无声息,府邸里的侍女竟无一人察觉。   侍女蒲叶走进正厅,但见厅里一片狼藉,又见徐志穹提着一条骇人的大铁戟,吓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徐志穹收回铁戟,笑一声道:“我和陶师兄正操演武艺,你来何事?”   蒲叶道:“门口来了三个人,说是找侯爷的,有两个是宣人。”   又是宣人。   难道又是同道?   徐志穹叫人把他们带进来,陶花媛趁机问道:“刚才那三个是什么人?”   “是仇家。”徐志穹简短回答一句,把地上的文书捡了起来,收进了怀里。   “这次来的又是仇家么?”   “难说。”徐志穹依旧提着铁戟,不敢有丝毫懈怠。   陶花媛赶紧修补法阵,不多时,蒲叶把三位客人带了进来。   徐志穹长出一口凉气,这三个人都认得。   走在左边的是牛玉贤,身边架着昏迷之中的楚禾。   走在右边的是一名老者,和牛玉贤一起架着楚禾。   这人也见过,在长萝村的时候,一个颇有智慧的老人,看穿了肖松庭的想法,救下了不少村民。   他怎么会来找我?   老者颤巍巍道:“运侯,我们村子活不下去了,我一路讨饭过来,求你赏我们村里老少一口饭吃。”   “老人家,你先歇息一下,吃点东西,这事情我一定会管。”侍女带老者下去吃些东西,徐志穹帮着牛玉贤扶住了楚禾,送去了客房。   “兄弟,他这是怎地了?”   杀了肖松庭之后,徐志穹与众兄弟吃了顿酒,便分开了。   徐志穹回侯爵府,另有要事,兄弟们则去战场,接着杀敌赚修为。   牛玉贤道:“这边的仗也快打完了,我和楚禾商量,过来找你,看看还有没有仗可打,结果走到半路,遇到了一伙强盗。”   徐志穹讶然道:“楚禾被强盗打伤了?”   牛玉贤摇头道:“都是一些毛贼,别说修为,就连武艺都不会,我看楚禾杀得兴起,就让他杀个痛快,哪成想,他撞上了晋升的关口,杀了一半,直接昏了过去,   那几个毛贼好对付,可这晋升的事情却不好应付,楚禾昏过去了,一直醒不过来,有几天身上滚烫,我以为他熬不住了,   多亏遇到了那位老者,给楚禾吃了些草药,立时好转了不少,我雇了辆马车一路紧赶,这才撑到了万生城。”   “那老者会医术?”   牛玉贤摇摇头道:“只怕不止医术那么简单,他不是个寻常人,你答应他的事情,可一定得做。”   “这你放心吧。”徐志穹让侍女把陶师兄请来,看看楚禾的状况。   牛玉贤眨眨眼睛道:“哪个陶师兄?我时才倒是在大厅里看到了陶姑娘。”   牛玉贤认识陶花媛,掌灯衙门当差的时候,对她和徐志穹的相爱相杀的事情也知道一些。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看着是姑娘,其实是师兄,你先照看着楚禾,我去处置些事情。”   徐志穹走了。   牛玉贤坐在床边,脸颊一阵阵颤动。   不多时,陶花媛来了。   牛玉贤是个老实人,直接问道:“你当真是陶师兄么?”   陶花媛笑道:“你和那贼小子是兄弟,就一并叫我师兄吧。”   牛玉贤打了个哆嗦,起身道:“我出去转转,一会便回来。”   想起徐志穹和陶花媛昔日的黏腻,牛玉贤浑身一阵阵发冷。   ……   徐志穹进了一间卧房,关上了大门,拿出六个铜钱,卜了一卦。   我要去小黑屋,阳面越多就越安全。   六枚铜钱落地,三阴三阳,吉凶难料。   徐志穹咬了咬牙,还是去了小黑屋。   他必须确认一件事,师父是不是还活着!   龙秀廉真的逃出来了么?   那文书真是他写的?   还是孙千里假传圣旨,找我报私仇?   如果龙秀廉真的逃出来了,他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师父。   唯一能挡住龙秀廉的,恐怕只有门上那几把锁了。   可那几把锁真能挡住他么?   如果挡不住,师父必死无疑。   而龙秀廉此刻很可能蹲守在小黑屋,等着徐志穹出现。   到了小黑屋,徐志穹立刻点亮了引路灯笼。   一阵阵恶寒从脊背上袭来,他真担心一抬眼就看见龙秀廉的身影。   他的身影是什么样子?   徐志穹还从没见过他。   不管他长什么样子,除了师父和我自己,如果小黑屋里多出一个人来,那人肯定是他!   徐志穹提着灯笼,从孽镜台走到书案,从书案走到卧房门前。   卧房的门锁还在,徐志穹用意象之力试过,每道门锁都打不开。   如果门锁打不开,证明师父大概率还是安全的。   他又从卧室的大门,一直走到了小黑屋通往走廊的大门。   门上的门锁也在,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制造出一把钥匙,对其中一把锁试了一下。   钥匙转动,门锁也动了,能打开。   龙秀廉从外面也能打开这些锁么?   徐志穹正思忖着要不要从门外试试,忽听门外有人道:“是马师弟么?你终于来了。”   是龙秀廉的声音,他就在门外!   他果真出来了! 第507章 借些运气给你   龙秀廉就在门外,声音还是那么的熟悉。   “马师弟,我就知道你会来,你把门打开,让师兄进去。”   看看龙兄这态度,人家这声师弟叫的多亲切!   见徐志穹许久不作声,龙秀廉又道:“师弟,我知道你性情多疑,我听京城的同道们说过,说你平时谁都信不过,   可你信不过我,终究信得过咱们祖师吧?你想想看,在这个地方,除了咱们祖师,还有谁把我放出来?”   徐志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到底是谁放出了龙秀廉。   龙秀廉道:“是祖师把我放出来的!祖师撑不住了,他把道门托付给了咱们俩,你知道他性情,他把心思全都放在了道门上,从来没在意过自己的安危得失,   他说他要一个人在星宿廊里走完最后这一程,师弟,你说咱们能忍心看着祖师就这么走么?   师弟,你把门打开,让我把祖师救出来,不管祖师受了多重的伤,咱们兄弟一块想办法,总有能救下祖师的办法!   师弟,我知道你恨我,我用冢宰令给你定了些罪过,我这也是无奈之举,不这么做,我实在找不到你!我身边连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   而今你来了,今后不管有什么事情,咱们兄弟都商量着来,我修为比你略高些,但祖师说过,他最疼爱的人就是你,以后我什么事都听你的,咱们两个互相帮衬,互相商量,一定能把道门支撑起来,   师弟,你开门让我进去,不能再耽搁了,师父就快撑不住了!师弟,我求你把门打开,师兄求求你了!”   龙秀廉说的声泪俱下,徐志穹也很是感动。   徐志穹调整了下嗓音,对龙秀廉说了一句:“孽障!你真当我死了?”   龙秀廉的哭声,戛然而止!   在他喉咙里发出了类似急刹车的声音。   “祖,祖师……当真是你么?”   “哼哼!”徐志穹冷笑一声,没再多说,立刻收拾东西。   无论龙秀廉说什么,说的多有道理,徐志穹一律当放屁听了。   他现在只确信一件事,龙秀廉确实进不来。   他打不开外门,卧室的门就更打不开,师父目前还是安全的。   小黑屋里要收拾的东西有很多,最重要的是几根罪业。   昭兴帝的、肖松庭的……这些罪业必须随身带着。   龙秀廉在门外沉默半响,突然问了一句:“马师弟,时才那声音,是你学的吧?   这些天来,祖师的声音,都是你假扮的吧?   你这幻术的底子是真好,但不该用在我身上,我对你满心诚意,你为什么一再骗我?   你到底开不开门,你若是再不开门,等师兄自己把门打开,可就对你没那么客气了!   师弟?师弟!”   小黑屋里没半点声音。   龙秀廉一皱眉头,转而叹道:“师弟,你还是信不过为兄,看来咱们之间这场争斗,是在所难免了,   但师兄有两句话,要跟你事先说清,   第一句,道门里的事情,道门解决,你若是引来外人对付咱们道门,别怪师兄翻脸,把你道门的身份走漏出去,   第二句,只要你改变心意,不和师兄斗了,师兄随时等着你回来,我还是那句话,道门里的事情,咱们一起做主,师兄什么事都听你的!”   ……   徐志穹抱着大小家当回到了侯爵府,随即攥住中郎印,要回中郎院。   他回中郎院的目的,是为了立刻回京城,他在侯爵府用罚恶子令留过锚点。   徐志穹得立刻回侯爵府,把夏琥带走!   龙秀廉回来了,他现在是独断冢宰,大宣的判官老大。   他肯定不会放过夏琥!   徐志穹一攥中郎印,调动起意象之力。   试了几次,每次中郎印都有感应,但他进不去中郎院。   这是什么状况?   难道是中郎印出了问题?   徐志穹又试了一次开门之匙。   原地转了好几遍,还是进不去中郎院。   他又试着去罚恶司。   虽说罚恶司现在很危险,但那里有乘风楼,也能让他快速回到京城。   原地又转了几圈,连罚恶司都回不去了!   徐志穹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   龙秀廉把他从判官道除名,不是说说而已!也不只是个名分而已!   大宣判官道,被龙秀廉加了门禁,徐志穹失去了进出罚恶司和中郎院的资格!   这就意味着徐志穹失去了在空间上的机动性。   不仅仅是机动性!   如果没有小黑屋,徐志穹就等于彻底丢掉了判官道最擅长的逃生手段。   龙秀廉可真是狠,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夏琥的性命。   徐志穹拿出了铜莲花,呼唤太卜。   “太卜,我要你帮我做第一件事……”   ……   太卜捋着胡须,皱起了眉头。   徐志穹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让太卜保护夏琥的安全。   太卜认得夏琥,也知道她和徐志穹都是判官。   保护她不是什么难事,把她接到阴阳司来住就是了,只要是凡间之人,谁敢擅闯阴阳司?   但徐志穹担心路上出闪失,让太卜亲自去接夏琥。   这就有难度了。   不是太卜不想动,是太卜根本就不在阴阳司。   他现在已经到了郁显国,正准备上火阳山。   这狂生的事情总是这么麻烦,想让我亲自去,肯定是得罪了狠人。   他的府邸离阴阳司又不远,这一路上能出什么闪失?   太卜布下了传音法阵,让手下人去侯爵府接夏琥。   但这人还不太好选。   韩宸和童青秋在郁显国打仗。   陶花媛还在徐志穹身边。   阴阳司里,修为最高的,只剩下了一个五品的秦智贤,也就是弦月姑娘最崇拜的智贤师兄,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六品。   太卜自然不想回阴阳司,护送的夏琥的事情便交给了秦智贤去做。   秦智贤接到命令,带上两名六品修者当即出发,师妹弦月却不乐意了。   “那徐志穹和咱们阴阳司有什么相干?他的女人还要咱们阴阳司照看?”   “这是师尊的吩咐,咱们不好多说。”   “师兄,我陪你一起去,徐志穹牙尖嘴利,他的女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怕你吃了亏。”   秦智贤真不想带着弦月去,奈何她一再纠缠。   从离开阴阳司开始,秦智贤总觉得有一股寒风在后脑勺上吹拂,让他忍不住的打冷战。   ……   侯爵府,夏琥擦了把汗水,把银子全都收搬进了地窖。   独断冢宰回来了,刚一回来,便下了冢宰令,把徐志穹逐出了道门,还悬赏两千功勋要他的性命。   夏琥意识到情况不妙,第一反应,是把中郎院里藏着的银子和家当搬回了侯爵府。   她相信她的男人能保得住性命。   她要做的有两件事,一是保住自己,二是保住家当。   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家当,最安全的地方肯定是侯爵府。   关上地窖大门,刚歇息片刻,忽见韩笛走了过来。   “夏姑娘,门外有两个阴阳司的人找你。”   夏琥皱眉道:“找我什么事?”   韩笛道:“说是徐师兄请他们来,带你去阴阳司的。”   带我去阴阳司?难道侯爵府也不安全?   这些日子也不知道老常和杨武去哪了,那个姓梁的长生魂也不见了。   夏琥来到了门前,轻开了一条门缝,看着门外的几名阴阳师。   为首一人是秦智贤,对着夏琥笑道:“你是夏姑娘吧,运侯叫我等来,请你去阴阳司暂住,他说这几日里,有人会对你不利。”   说话间,秦智贤的脸上始终带着浅笑,笑容之中带着满满的真诚。   另外两位阴阳师也在笑,笑容中的诚意也很饱满。   只有一位姑娘的诚意不太够,但她笑得很甜美,只是脸上没什么血色。   夏琥点点头道:“诸位辛苦,且在前厅吃杯茶,夏某去换身衣服就来。”   秦智贤连连摇头道:“夏姑娘,我们不进去打扰了,且在门前等你就是。”   对方不肯进门,夏琥也不勉强,且带着韩笛去了后院。   在京城罚恶司,夏琥曾是最好的推官。   什么样的人她都见过,故作淡然的,小心谨慎的,假装悔过的,惊惶无措的……   不管对方什么表情,只要他撒谎,绝对逃不过夏琥的眼睛。   门口那几个阴阳师撒谎了么?   没有!   他们说的是实话。   但他们的实话不完整,他们隐藏了一些东西,这同样逃不过夏琥的眼睛。   看着弦月姑娘那张被吓到没血色的脸,夏琥非常确定一件事,他们隐瞒的那些东西,对夏琥而言是致命的。   “韩笛,换身破烂点的男装,咱们从后门走。”   ……   徐志穹在侯爵府等着太卜的消息,只要把夏琥接到阴阳司就算安全了。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不见回音,徐志穹心头一阵阵悸动,拿出铜钱为夏琥占了一卦。   四阴二阳,卦象不好!   什么状况?   太卜没护住夏琥?   徐志穹再去联络太卜,太卜却没了回音。   他已经上了火阳山!   徐志穹满心恼火,早知道就不找他了!   他拿出香炉,正要给长乐帝送信,忽见长萝村的老者,推门进了屋子。   “侯爷,你可是答应过我,给我们村子找口饭吃。”   到了火烧眉毛的关头,难得徐志穹能把这口火压下去,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老人家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做到,我眼下有些急事,等处置完了就去找你。”   “有侯爷这句话,我便踏实些。”老者说完转身要走,猛然又回过头来,“侯爷说的急事,应该是夫人的事情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徐志穹一脸愕然,却如牛玉贤所说,这老者果真不是凡人。   老者道:“我会些卜算的手段,有人要害侯爷的夫人,侯爷想给夫人找个护卫,可侯爷不走运,找错了人,夫人现在处境很不妙,我算得准么?”   “算得准!”徐志穹连连点头,“我现在另找一个人,能护得住我娘子么?”   徐志穹指的是长乐帝!   老者眨眨眼睛道:“另找一个人,或许能护得住,但是已经迟了,侯爷再算一卦看看。”   心头的悸动越发猛烈,徐志穹掏出六枚铜钱,算了一卦。   五阴一阳,卦象极其不妙!   与此同时,夏琥和韩笛刚走出侯爵府,正往城北去,她准备去陆延友的朱窟窿茶坊暂避。   走过两条街,汗水顺着腮边不停坠落,夏琥咬咬牙,低声道:“有人跟上来了!”   ……   徐志穹不停往香炉里添香,去不了罚恶司和中郎院,徐志穹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回到京城,只能把寄希望在长乐帝身上。   可香炉半响没有回应。   老者在旁摇头道:“侯爷,当真迟了,等那人赶到的时候,夫人已经没命了。”   徐志穹又一阵心悸,扔出了铜钱,六面全阴!夏琥命在须臾!   这可如何是好!   老者轻叹一声道:“侯爷,你答应老夫的事情,一定能做到么?”   这老头有办法帮我!   徐志穹点头道:“徐某说到做到。”   “老夫说的可不是一个村子,老夫说的是十几郡的土地。”   十几郡的土地?   郁显有十几郡的人在挨饿?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事情我一定会管!”   老者点点头道:“我信你,我帮你一把。”   徐志穹道:“你如何帮我?”   老者拿起铜钱道:“我借些运气给你。”   说完,老者把铜钱一丢。   四阳两阴。   卦象转好了。   老者盯着六枚铜钱道:“这卦里,有贵人,也有小人,贵人能救她,小人会害了她,   你夫人肯定要遇到小人,至于能不能遇到贵人,却要看她造化了。”   徐志穹静静的看着老者。   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第508章 贵人   北垣街边,夏琥和韩笛穿着一身男装,走进了一家酒肆喝酒。   她们没要雅间,甚至连一张桌子都没要,且挤在一群力工当中,来到柜台前面。   夏琥不说话,拿出了两枚铜钱排在柜台上。   伙计也不多问,给她们两个一人倒了一碗酒。   这家酒肆叫清浆园子,最便宜的水酒一文钱一碗,特别适合那些卖力气为生的穷苦人。   每到黄昏,结了工钱的力工来到厅堂里等着,掌柜的准点搬出两桶水酒,伙计那边一碗一碗倒上,一文一文收钱,售罄为止。   来买水酒的人要是多给一个铜子,伙计还能给他切两片肥肉。   这种地方,人又多又杂,夏琥和韩笛且先这里暂避一时。   不是说要去朱骷髅茶坊么?怎么到酒肆了?   夏琥也没办法,她甩不开跟在身后的人。   那人的修为在五品之上,用罪业之瞳无法分辨,肯定是龙秀廉手下的猛将。   如果让他跟去了朱骷髅茶坊,只怕陆延友都没法自保。   一名男子走过酒肆门口,看年纪五十上下,一双浓眉,双目炯炯,口唇方正,身着一袭青衫,手执一把折扇,且看那气场,就知道是个富贵之人。   他在酒肆门前驻足片刻,夏琥感到脊背一阵发冷。   是他,跟来了!   街边有两家酒肆,一家茶坊,他应该没看清我进了哪一家铺子。   韩笛想回头看一眼。夏琥踢了韩笛一脚,示意她千万不要回头。   就在这人堆里站着,默默的喝酒,能躲过他,便算是运气。   今天掌柜的心情好,多上了一桶水酒,客人们连声叫好。   看这酒肆里一片哄闹,那男子又往别处寻去,感觉他气息走远,夏琥长出了一口气。   今天运气委实不错!   再等一会,等他走的再远些!   又等片刻,韩笛忍耐不住了,低劣的酒水,加刺鼻的汗味,呛的她实在难受。   她回头偷看了一眼,见那人身影已经不在,且压低声音对夏琥道:“那人走了,咱们也走吧。”   这一句话却惹祸了。   整个酒肆立时安静了下来。   从进门到现在,夏琥一句话没说过,没想到韩笛却说话了。   这么嘈杂的酒肆,说句话又怎地了?有人能听见么?   那要看是谁说。   若是一个彪形大汉在这说上半个时辰也不会有人留意。   可韩笛的声线和这座酒肆格格不入。   这座酒肆平时几乎没有女人光顾,尤其是这站着喝酒的柜台,密密麻麻,挤的全是男人,这里就不该出现女人。   整个酒肆瞬间安静了下来。   韩笛尴尬的看着夏琥,夏琥的汗水从额头冒了出来。   本来运气挺好的,为什么非得带着她出来!   脊背上的威压再度出现,原本已经离去的中年男子突然后退几步,再次来到了酒肆门前。   夏琥没有回头,从钱袋里掏出了一吊钱递给伙计,嘶哑着声音道:“给我找个雅间。”   伙计愣了片刻,收了钱,带着两人去了雅间。   雅间在二楼,夏琥领着韩笛进了雅间,连凳子都不沾一下,推开窗子,直接跳了出去。   雅间楼下是酒肆的后院,两个运酒的伙计看见夏琥和韩笛,愣了半响。   夏琥不作声,拉着韩笛,顺着院墙跳了出去。   两人接连穿过几道院子,来到了街边。   沿着街边一路飞奔,两人转身钻进了一条深巷。   出了这条巷子便到了朱骷髅茶坊。   趁着那人还没追上来,夏琥拉着韩笛拼命狂奔,跑不多时,忽见那青衣男子出现在了身旁,且和夏琥并排跑了起来。   “夏中郎,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夏琥不答话,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拼命往前跑。   其实跑也没有用,她的速度比对方差了太多。   那青衣男子蓦然挡在夏琥身前道:“夏中郎,我问你话,你怎么不答?我对你并无恶意。”   夏琥喘息道:“你是龙冢宰的部下?”   男子摇摇头道:“你猜错了,我不是龙冢宰的部下,我就是龙冢宰。”   夏琥脑袋嗡一声响,掉过头去接着跑。   必须跑,明知跑不过也得跑,就算被他追上杀了,也好过被他生擒,受他侮辱!   龙秀廉又出现在夏琥身边:“我说夏中郎,你总跑什么?为什么还总带着个役人?”   是呀,我总带着她作甚?   夏琥松开了韩笛,让她自己逃命去!   我都不应该放她走,应该把她留下来给我断后,这本来就是役人该做的事情。   许是跟着徐志穹待久了,我这心性也变了。   那贼丕总是善待役人!   龙秀廉再度拦在夏琥身前,脸上的笑容越发和善:“夏中郎,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你一件好事,   京城罚恶司里都知道,你和马尚峰是对露水夫妻,平时如胶似漆,可你们连个名分都没有,   你们两个终究算我部下,我干脆就给你们做一回媒人,你先跟我冢宰府,我再把马尚峰叫来,你看如何?”   夏琥掉过头再跑,龙秀廉追到身边:“可我听说马尚峰性情有些风流,他在郁显国待的心野了,只怕不肯回来,   不如这样,我从你身上拿点东西给他,一只手也行,一只脚也好,一只眼珠子也不错,你觉得如何?”   夏琥咬着牙,拼了命的跑。   龙秀廉皱眉道:“你怎么总是不说话呢?”   话音未落,夏琥左膝弯上多了一道血口,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她不知道龙秀廉何时出的手,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兵器。   龙秀廉的速度完全在她的感知范围之外。   “你倒是应我一句话,告诉我拿什么给徐志穹合适?”   夏琥不答话。   龙秀廉又是一刀,还砍在左膝弯上,夏琥摔倒在了地上。   龙秀廉站在夏琥面前,嘴角微微上翘:“你好好想想,我觉得还是选眼珠子好,我挖你一只眼珠,你还剩一只眼睛,也能看见东西,手脚都留着,不耽误事情的!”   夏琥挣扎起身,瘸着一条腿,接着往前跑。   龙秀廉咂咂嘴唇道:“跟你说话,还真是费劲。”   说完,夏琥的右膝弯上又多了一道口子。   她挣扎了几次,没站起来。   就算站不起来,夏琥也往巷子口爬。   龙秀廉长叹一声:“罢了,你爬吧,我让你爬,可咱们得说好,等爬出了这条巷子,你得决定给我什么东西,你就听我一句劝吧,给我个眼珠子最好,我用琉璃瓶给你装着,保证马尚峰也喜欢。”   夏琥咬着牙,朝着巷子口一下下挪。   狗养的杂种,有本事你现在就弄死我!   老娘只要有一口气,也得拼了命的跑!   眼看夏琥爬到了巷子口,龙秀廉笑一声道:“好,我就当你选了眼珠子。”   他一抬手,正要上前挖了夏琥的左眼,忽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上来,一把扶住了夏琥。   “姑娘,你这是怎地了?”   夏琥一抬头,看那男子五十多岁模样,一身粗布衣裳,面颊白皙瘦削,下巴上有一绺山羊胡子。   看着他有几分面熟,又不知在何处见过。   那男子把夏琥搀扶起来,扶到了旁边的板凳上。   茶炉,茶壶,各色茶碗,原来这男子是个开饮子摊的。   以前见过他么?   男子看着夏琥道:“姑娘,坐下来,喝碗饮子吧,有桂花茶,还有荔枝蜜,有加了冰的凉汤,还有新煮的热茶。”   说话间,龙秀廉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夏琥挣扎着要起身逃走,饮子摊主却又按着夏琥坐下:“这碗饮子我请了,姑娘,踏踏实实喝吧。”   龙秀廉站在饮子摊主身后,脸上依旧带着和善的笑容道:“你是什么人?”   摊主赶紧回头,搓搓手,憨厚笑道:“卖饮子的,客官来一碗尝尝?”   龙秀廉看了看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用罪业之瞳看了看,看不出这人的修为。   这人肯定不是个寻常的摊主,他有遮掩修为的手段。   跟这样的人不必多说,杀了就是。   龙秀廉笑道:“你这饮子,怎么卖?”   摊主笑道:“看您想喝什么,荔枝蜜要四文,加些冰屑要七文,桂花茶便宜,一碗三文就行,您要是还觉得贵,我这还有……”   龙秀廉猛然一抬手。   夏琥根本看不见他抬手的动作。   他的掌心里藏着一把小刀,不露痕迹从那摊主的脖子上划过。   血花溅起,映衬着龙秀廉那张满是笑容的脸。   笑容之中,带着漠视和嘲弄。   在他眼中,这个摊主仿佛不算是个人,甚至根本不算一条性命。   夏琥狠狠咬了咬牙!   她不想连累这无辜的人,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她挣扎着身子,跌跌撞撞,接着往前爬。   龙秀廉没有理会夏琥,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溅起来的血花,不是那摊主的,是他自己的。   从手腕,到指尖,他的手背上的皮被撕下来一层,露出了模糊的血肉。   而对面毫发无伤!   轻敌了!   对面比他出手晚,但速度比他还快!   谈笑剥皮!   这是个三品宦官。   那摊主手里提着一片人皮,摇头笑道:“客官,就几文钱的饮子,您不用给这么大的厚礼。”   龙秀廉还在惊讶之中,却见那摊主再次出手。   龙秀廉急忙招架,左腕又是一阵剧痛。   兰花挫骨。   摊主摆着兰花指,削掉了他一块腕骨。   龙秀廉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判官最害怕比自己还快的对手。   如果双方距离够远,胜负尚且难料。   如今距离这么近,他没有可能战胜对面这位宦官。   被三品宦官近了身,就算他掉头逃跑,都跑不过对方。   继续缠斗,绝没有半点好处,龙秀廉没有犹豫,脚尖点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直接回了冢宰府。   ……   摊主从地上捡起一块碎骨头,连同人皮一起扔进了炭火里。   夏琥在身后,还在奋力爬行,摊主把她重新扶在了板凳上。   “你是徐志穹的女人,我以前见过你。”   夏琥颤巍巍道:“你是什么人?”   那摊主笑道:“一年前,我和徐志穹算是仇人,现在么,我应该算是他的贵人。” 第509章 百道万生   摊主为夏琥包扎好了伤口,给夏琥倒了碗荔枝蜜,让她边喝边等。   “姑娘,一会有人来接你,坐在这里不要乱走。”   摊主接着做生意去了。   夏琥很是意外,能击退龙秀廉的人,至少是个三品修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在路边卖饮子?   可这摊主的确是个卖饮子的,煮茶,浇汁,配汤料,都很娴熟。   饮子很好喝,但地方太冷清,生意不算太好。   等了半个多时辰,一队人马来到饮子摊,围得水泄不通。   客人都吓跑了,但摊主很是镇定。   一名老者翻身下马,在摊主面前站了片刻。   摊主笑笑道:“圣威长老,你要找的人在那边。”   这位老者正是粱季雄。   粱季雄来到夏琥旁边,面带笑容道:“你叫夏琥?”   夏琥微微点头。   粱季雄道:“志穹让我来,接你去苍龙殿住上几日。”   夏琥知道粱季雄和徐志穹的交情,赶紧上了马车。   粱季雄让众人先走一步,他找了张凳子坐下,让摊主给他做一碗饮子。   摊主给粱季雄做了一碗橘子蜜,粱季雄尝了一口,点点头到:“陈秉笔,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摊主笑笑道:“没有点手艺,可上哪找生计去。”   这摊主,正是昔日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陈顺才。   粱季雄道:“你在司礼监做了那么多年秉笔,想必也有不少积蓄,买些田地租出去,过上富足日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顺才笑道:“现在的日子,也挺富足,每天赚个一两百文,足够糊口。”   粱季雄叹口气道:“你非得留在京城么?到哪不都能找份营生?”   陈顺才道:“也在乡下住了一段日子,一天到晚,总有人来找我,有的让我做司寇,有的让我做坛主,有的让我做大管事,   我要是不答应,这些人就不依不饶的缠着我,被缠磨到没办法,我也只能要了他们的命,   你知道这里的难处,我就想踏踏实实过两天日子,离了京城,却又实在踏实不了。”   “咱们最好都踏实些。”粱季雄一口气喝完了饮子,在桌子上放了一锭银子。   陈顺才道:“客官,几文钱的东西,您给了这么大块银子,这却不好找给你。”   粱季雄笑道:“无妨,我常来,且算作一年的饮子钱。”   回去的路上,一名苍龙卫问粱季雄:“要不要派人盯着他?”   粱季雄摇头道:“你盯得住他么?这事情交给我来处置,这人眼下没有恶意,不要逼他生出恶意。”   ……   郁显国,侯爵府。   一阵炉烟腾起,徐志穹看到了长乐帝的模样。   “兄弟,咱二哥把你家女人带到苍龙殿了,你先跟她说句话。”   阴阳师调转香炉,对准了夏琥,徐志穹面前的烟雾变形,呈现出夏琥的模样。   看到娘子的模样,徐志穹心里终于踏实下来。   “娘子,受伤了没?”   “没,没有,我,我就是腿上,被他砍了几刀。”   徐志穹大庭广众叫娘子,臊的夏琥脸通红。   自打叫了第一声你娘子,徐志穹从来不舍得让她受欺负。   冯静安抽了夏琥一鞭子,徐志穹在冯静安头上,打断了一根柴火棍。   这王八羔子敢对我娘子下刀子!   徐志穹咬了咬牙。   夏琥身边站着长乐帝和粱季雄,有些事情不能明说,但有些事情,夏琥急着告诉徐志穹:   “官人,你莫生气,我没什么大事,你安心办差就是了,家里的房子坏了,大门推不开,我把房子里的家当都拾掇出来了,你不要挂念。”   徐志穹明白夏琥的意思。   她想告诉徐志穹,中郎院他进不去了,但那五万两银子没丢。   这妮子,命差点没了,还想方设法保着那点家当。   当判官的,平素来去自如,虽然身在郁显国,想见夏琥了,只管从中郎院跑回来就是。   而今想跟夏琥说句话,还得遮遮掩掩。   徐志穹道:“你且安心在苍龙殿住着,有圣上和圣威长老照应,管叫那仇家伤不了你。”   夏琥是个聪明人,知道皇帝和苍龙殿长老肯定要盘问她,若是问起仇家是谁,却让夏琥怎么说?   随便说个人,敷衍过去?   万一要是和徐志穹说的不一样,却不穿帮露馅了。   趁此机会,夏琥干脆反问了一句:“官人,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仇家?”   好机敏的娘子。   这一句话,表明她不知道这仇家的来历。   徐志穹早就想好了说辞:“怒夫教来的,这仇我非报不可!”   长乐帝看了看粱季雄,情况和他们推断的基本一致,这事情果真是怒夫教做的。   梁季雄道:“夏姑娘,你先去歇息片刻,我们有几句话,单独和志穹说。”   两名苍龙卫带着夏琥去了后院歇息,长乐帝对徐志穹道:“兄弟,这回咱们灭了大半个蛊族,坏了怒夫教的大事,那帮狗贼定不肯甘休,你家还有什么亲戚,都接到苍龙殿吧,咱二哥给照应着。”   粱季雄瞪了长乐帝一眼。   徐志穹道:“我孑然一身,就这么一个娘子,只要她平安,我心里就踏实了。”   长乐帝恨一声道:“你这话说的好没良心,我六姐怎么算?林二姐又怎么算?”   粱季雄怒喝一声:“大敌当前,却不说些正经事!”   长乐帝冷哼一声:“你正经,你来跟他说!”   阴阳师切换气机,香炉对准了粱季雄。   粱季雄一脸正色道:“我看那位夏姑娘,姿色也是平常,虽比玉瑶年轻些,但玉瑶比她容貌不差,对你也是一片真心,这事情你还得慎重思量……”   长乐帝喝道:“你这就是正经事么?”   粱季雄又道:“陈顺才回了京城,这事情你知晓么?”   徐志穹一惊:“他何时回来的?”   粱季雄摇头道:“此事我也不知,他贴了胡须,改了容貌,幸亏我与他相熟多年,这才辨认出来,   夏姑娘今日险些为仇家所害,也多亏了陈顺才出手相救。”   陈顺才救了夏琥?   这就是那位老者借来的运气?   陈顺才就是传说中的贵人?   这老者好厉害的手段!   粱季雄又道:“陈顺才此番前来,应该没有恶意,我自会留意他动向,今天对夏姑娘下手的强人,应该也是三品,只怕公孙文和隋智已经回了京城。”   长乐帝道:“他们回了京城,也掀不起风浪,且叫志穹多加小心就是。”   ……   收了香炉,徐志穹离开书斋,来到老者卧房,深施一礼道:“谢老丈厚恩。”   老者摇摇头道:“莫说谢我,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能反悔。”   徐志穹道:“此事还请老丈详述。”   老者叹口气道:“你可知大郁一共多少疆土?”   徐志穹道:“一共三十六郡。”   老者点点头:“丛安一战之前,阳火皇室手中有十二郡,蛊族手上握着二十四郡,   在蛊族手上的二十四郡疆土里,真正出身于蛊族的只有两郡,其余二十二郡,都由不同的部族组成,大小部族加起来,共有一百多个。”   “一百多个部族?”徐志穹傻了。   老者点点头:“每个部族,都对应朱雀真神下的一个道门。”   徐志穹更傻了:“一百多个部族,对应一百多个道门?”   老者叹道:“这就是所谓朱雀万生之理,这一百多个部族都不算大,但其中有不少道门有星官护持,曾经为害大宣的血孽门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不少道门背后没有星君,都是其他道门修者,受真神或星宿点化,自创道门,可凡间之人,阳寿终究有限,开创者死去,道门也就随之没落了,   还有些道门,开创者连人都不是,而是些飞禽走兽,甚至是草木之类,翼元郡,青藤村,那地方你也曾去过,那里有个道门叫常青门,创造这一道门的,是一根青藤,   这根青藤不知是何缘由,得了真神一滴血,从而有了千年的寿元,还得了些灵智,拉起一群信众,开创了常青门。”   徐志穹诧道:“他这一门的信众,如何修行?”   “每日饮用青藤汁液,可得延年益寿,这便是常青门的修行之法。”   徐志穹又道:“这青藤还在么?”   老者摇摇头道:“道门创建之初,信众寥寥无几,取些汁液,倒也无妨,   后来门派日益壮大,信众越来越多,青藤不堪压榨,枯萎了,这道门已名存实亡,但青藤村还有拜祭青藤的习俗。”   徐志穹长叹一声,深感万物生之强大。   老者道:“早年大郁江山一统,火阳族人将生道修者散播于各地,整个大郁日子都很富足,   而后朱雀真神沉眠,虿元厄星趁机怂恿蛊族起兵,大郁江山支离破碎,   蛊族攻占了二十四郡,起初还能容得下生道修者,而后战事愈演愈烈,蛊族视火阳一族为死仇,将生道修者尽数驱逐,各郡收成不济,还要供养蛊族修者,   各村男丁被蛊族征去做了蛊士,各家牲畜被蛊族征去做了战兽,日子艰难如是,你征战一路,想必也有见闻。”   徐志穹点点头:“百姓受了不少苦,确实是我亲眼所见,然蛊族而今大败,只剩六郡土地,其余都已被皇室收复,今后的日子自然会有好转。”   老者慨叹道:“侯爷,从蛊族手里夺回的十八郡土地,可并非都被大郁收回了,大宣手里还攥着十二郡,这十二郡百姓的死活,大郁皇室貌似并不在意,至今为止,各郡各县,尚未见到一个朱雀修者。”   徐志穹明白了症结所在。   “老丈,我今日便去皇宫,和皇帝商议此事。”   老者点点头道:“老夫便在这里,等你回音。”   徐志穹再度施礼:“敢问老丈尊姓大名?”   老者笑道:“若是把事情办成了,老夫不光告诉你名姓,还把道门和修为一并告诉你,此外,还有薄礼相赠。” 第510章 判官三品技   徐志穹来到皇宫,墨迟将其请到了大殿。   “运侯,回心转意了?”   徐志穹诧道:“我人一直在大郁,又无背盟之举,何来回心转意之说?”   墨迟苦笑一声,这人装糊涂。   “罢了,敢问运侯有何贵干?”   徐志穹道:“育秀、翼元等郡,长年受蛊族欺压,生计艰难,恳请陛下派出些生道修者,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墨迟一笑,这些事情他了如指掌:“育秀、翼元等十二郡,不在我大郁皇室掌控之下,我知百姓过的困苦,却实在有心无力。”   徐志穹明白墨迟的意思,这些土地都在大宣手中掌控着。   “陛下,徐某曾说过,大宣不缺土地,这些疆土迟早还给大郁。”   墨迟点点头:“我信得过运侯,且等这些土地重回大郁,我再派朱雀修者不迟。”   徐志穹微微笑道:“真到那天,恐怕真就迟了。”   墨迟冷笑道:“怎就迟了?难不成忤逆了运侯的心意,这十二郡土地就不给我了?”   徐志穹叹道:“这土地自然要还给大郁,但归不归陛下尚且两说,跟着蛊族是挨饿,跟着陛下也是挨饿,你且问那十二郡的百姓,横竖都是挨饿,跟着谁都是受苦,又有什么分别?”   墨迟思忖片刻道:“等重归大郁正统,他们再也不会挨饿。”   徐志穹道:“就凭陛下这一句话么?饿着肚子的人,听了这句话管饱么?   陛下若是担心大宣强占了那十二郡土地,我明日便与长乐大帝商议,大宣退兵就是,把土地全数还给陛下!”   “且慢!”墨迟给徐志穹倒了杯酒,“运侯,宣郁两家盟好,岂能说这伤和气的话。”   徐志穹心下一笑,这就是墨迟的软肋。   他想要这十二郡土地么?   想要,做梦都想要。   但他想让大宣撤兵么?   不想,做梦都不敢想。   大宣一旦撤兵,蛊族随时能杀回来。   “蛊族养的是虫子,陛下养的是人,万里挑一的蛊虫不好养,可三五年间就能养成一代,养人却要十几年,这多百姓,陛下却都舍了不顾?   陛下总说要留住徐某,总说让徐某帮陛下坐稳江山,江山就在陛下眼前,陛下看都不看一眼?   十二郡之民岂止百万,陛下只需派出数百生道修者,就能把这百万民心争回来,得失之间,望陛下慎重权衡。”   墨迟沉思片刻,点点头道:“寡人答应你。”   墨迟真就答应下来了。   这是给徐志穹面子么?   当然不是。   这件事他权衡了很久。   人心是要收的,可他担心最终给大宣做了嫁衣。   这件事情也和大臣们商议了很久,大臣们各执己见,争执了数日,也没个结果。   而今想来,徐志穹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明明离不开大宣,却又处处防备着大宣,当真把大宣逼走了,这十二郡土地还不知落在谁手。   事情便这么定了,但墨迟还想卖徐志穹个人情:“这件事情,我痛痛快快答应了运侯,可运侯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陛下请讲。”   墨迟逐出了大殿之中的侍女和侍卫,压低嗓音道:“夜郎国国君致书于我,要我迎回郁显皇帝。”   徐志穹微微皱眉,看来墨迟他爹这是收到消息了。   他知道郁显国打了胜仗,现在又想回来做皇帝。   他怕墨迟不让他回来,所以便借着夜郎国向墨迟施压。   墨迟很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运侯,此事你须帮我想个良策。”   徐志穹抬起头道:“陛下,你时才说的事情我没听明白,你是大郁的皇帝,为什么又要迎回来一个皇帝?敢问身在夜郎国的皇帝,是哪位皇帝?”   墨迟皱眉道:“此间但无六耳,这事又何必装糊涂,我说的自然是父皇。”   “父皇?陛下说的是先皇吧?先皇早已仙逝,何时去了夜郎国?”   墨迟一怔:“父皇他确实是在夜郎国……”   “夜郎国说先皇在那里,有凭证么?倘若夜郎国叫上几个戏子,做个有模有样的扮相,谎称各国先皇复生,岂不是天下各国,都要去夜郎国迎回来一个皇帝?”   墨迟沉默片刻道:“难道我不予理会便可?”   徐志穹摇头道:“要理会,回信,骂他,骂那夜郎国君,骂他颠倒黑白,信口雌黄,骂他恬不知耻,枉为人君,大郁不也有御史么?找几个最能骂的,大家一起商量着骂,要在篇幅有限的书信里,给他造成无穷无尽的羞辱!”   墨迟叹道:“这件事情,我还不想声张,若是被大臣们知道了……”   徐志穹摇摇头道:“他们迟早会知道,与其一直遮掩,倒不如把话说个明白。”   墨迟思忖良久,摇摇头道:“这事情只怕说不明白。”   徐志穹笑道:“这有什么说不明白,如果先皇真的去了夜郎国,那就是弃国之君,死不足惜,这等人还有什么资格重回大郁?   如果先皇没有去夜郎国,就证明夜郎国撒谎,在这件事情上都敢撒谎,还不骂遍他祖宗十八代?”   墨迟犹豫片刻道:“那我又该如何向百姓交代?”   向百姓交代?   你想多了。   你以为百姓真关心你们家那点破事?   徐志穹尽量把话说的委婉些:“大郁就一个皇帝,只要大郁百姓人人饱暖,他们也只认你一个皇帝。”   墨迟道:“我听说,夜郎国君也给大宣送去了书信。”   “这你不用担心,大宣皇帝也会骂他,骂的比你还狠,直接把夜郎国君骂的连王八都不如。”   墨迟道:“若是夜郎国把我父亲送回大郁,又该如何?”   这就不太好办了。   如果墨迟他爹就站在万生城,联合皇室,围攻墨迟,墨迟的处境还真就不妙。   可为什么要让他爹站在万生城呢?   徐志穹道:“我听说每到秋冬时节,东海的风浪,会变得很猛,船只稍有不慎,就要葬身海底。”   墨迟把声音压倒了最低:“大郁战船不算精良,若是在海上失手了,没能掀起那么大的风浪……”   徐志穹道:“大郁若是失手了,还有大宣,大宣的战船很是精良。”   ……   回到侯爵府,徐志穹找到老者,将和墨迟商议的结果如实相告。   老者深施一礼道:“我替万千百姓,谢运侯厚恩。”   徐志穹赶忙还礼:“此本就是徐某分内之事,前辈,愿将姓名告与徐某么?”   老者点点头道:“老夫名唤孟远峰。”   孟远峰?   这可不是郁人的名字。   徐志穹仔细看了看老者:“前辈是宣人?”   老者摇摇头道:“孟远峰,是我道门之名,凡尘之名本不应该告诉你,但你知道我凡尘身份,想查出来也不难,我是郁人,凡尘之名叫雪山。”   道门之名?   凡尘之名?   徐志穹愕然道:“前辈,是……同道?”   孟远峰点头道:“大郁独断冢宰。”   郁显国的三品判官,独断冢宰!   难怪他一出现,孙千里就逃了。   这是整个大郁的道门首领。   孙千里不是郁显国的判官,他的行为等于在向孟远峰挑衅。   徐志穹再度施礼,孟远峰赶紧上前搀扶:“明天理,守正道,重信义,有胆识,无愧道门翘楚,自你来到大郁,我便留意到你,恰逢你和老夫在占卜上都颇有天资,这也算缘分一场,我便把一副法器送给了你。”   徐志穹摸出了六枚铜钱:“这是前辈的法器?”   孟远峰点点头道:“丛安郡一战,炎焕久疏战阵,兵败被围,阳火一族将遭灭顶之灾,   我痛恨蛊族,有心与之一战,却又受道门规矩限制,当时无法出手,   可我实在不忍大郁儿郎再遭屠戮,更不想让这些蛊族败类,残害无辜百姓,   我便暗中用了一套阴阳法阵,将这六枚铜钱搬运到了你身上,当时你身上有几十枚铜钱,我怕你拿错了,且把那几十枚铜钱都搬走了,这样算起来,还算我占了你便宜!”   孟远峰诙谐一笑,徐志穹连忙道谢:“前辈,若不是有这六枚法器,丛安郡一战,胜负犹自难料。”   “莫再说谢,羞煞我也,”孟远峰慨叹道,“大郁内乱不断,百姓饱受蛊族之苦,自我加入道门,且用尽手段和蛊族争斗,虿元厄星在世之时,我斗不过他,   虿元厄星死了之后,怒夫教又来插手,他们教中高手众多,大郁判官人数寥寥,又都明哲保身,我还是斗不过他们,   且等你打败了那群蛊种,我且一路随他们同行,败军如寇,我知道他们一定胡作非为,   真没想到,他们恰好在我家里下手,在长萝村里,做出那些畜生不如的事情,   我真想和他们拼了,可恼这道门的规矩……”   说到此,孟远峰闭上眼睛咬了咬牙。   徐志穹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孟远峰拿着一根木棍,和肖松庭的手下撕打,已经算是拼了命了。   可看他当时的身手,却和普通人没有分别。   这到底是什么规矩,孟冢宰到底有什么苦衷?   孟远峰不想再提起这件事,徐志穹也不好再问。   孟远峰叹道:“我大郁判官之中,若有你这样的后生该有多好,可惜遇到了龙秀廉这无耻小人,却让你受了不白之冤。”   徐志穹苦笑一声:“我被龙冢宰除名之事,想必前辈已然知晓。”   孟远峰嗤笑一声道:“那鸟厮,张着他那鸟嘴,弄两声鸟叫罢了,他算个什么东西?凭甚将你逐出道门?”   说到此,孟远峰顿了顿:“不过有件事情,还是要提醒你,这些日子还是要多留心同道。”   徐志穹点头道:“这我知道,龙秀廉正悬赏抓我。”   “这倒无妨,龙秀廉的悬赏在大宣管用,对我大郁判官却没什么用处,只是……”孟远峰指了指旁边一面银镜道,“你用罪业之瞳,在这面镜子上看看。”   用罪业之瞳看镜子?   看我自己的罪业?   这是看不到的,我试过,我是判官,罪业之瞳不能看判官的罪业。   可既然前辈说了,徐志穹且试了试。   他开启罪业之瞳,对着镜子看了一眼。   头顶上一根昂扬的犄角,大概有两尺多长!   难道自己被龙秀廉除名了,连头顶上的罪业都不受保护了?   可我也没做多少恶行,怎么会有这么长的罪业?   杀那些恶徒算不算恶行?   师父说了,这绝对不算恶行。   平时总是欺负夏琥和桃儿,这个算恶行么?   应该不算吧?   至少不算大恶吧……   怎么就能两尺多长呢?   这都快赶上梁玉明了!   孟远峰叹口气道:“这与恶行无关,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罪业,这是龙秀廉的手段,咱们道门的三品技,乾坤独断!” 第511章 这场劫难,怎么扛   “三品技,乾坤独断,难道能改变人的罪业?”   孟远峰神情凝重,半响不语。   判官道就是这样,涉及到上层的机密,哪怕就差了一品,人人都讳莫如深。   徐志穹道:“若是三品技真能改变罪业,劳烦前辈能不能把我的罪业改短一些?”   这么长个犄角在头上顶着,明显是在招蜂引蝶,见着个判官都不会放过我。   孟远峰嗟叹一声:“难啊!”   也对,无缘无故,人家凭什么帮你。   “晚辈不敢凭白受前辈恩惠,前辈如有使役,但凡晚辈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辞。”   这话说得够客气。   你替我改了罪业,我替你办些事情,咱们公平交易。   孟远峰摆摆手道:“若说什么恩惠,当真羞煞人,换做往常,此事倒也没什么难处,可而今状况非同一般,想要帮你改换罪业,却要等到明年。”   徐志穹一愣:“这是何故?”   孟远峰眨眨眼睛,神情甚是尴尬道:“你可知,在长萝村时,我为什么拿个木棍和那群蛊种拼命?”   徐志穹思忖片刻道:“事情出在前辈的家乡,前辈应该是不想走漏了身份。”   孟远峰道:“若能全力施展手段,拾掇那几个毛贼,倒也不至于走漏身份。”   不能全力施展?   “难道是因为前辈不想干预战事?”   孟远峰叹口气:“确实不该干预,可不想干预也干预了,拿个木棍也是打,用尽手段也是打,何不打个痛快?”   他这么说,徐志穹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且像他所说的,横竖都是动手了,又何必遮遮掩掩?   徐志穹摇头道:“晚辈不明其理。”   “这其中的道理就是……”孟远峰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实情,“我因为触犯了道门的规矩,道门的手段被尽数封印,就连身手也比常人强不了多少,而今只剩下天赋技和六品技了。”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敢问前辈的天赋技是?”   “卜算和搬运法阵。”   “前辈的六品技是?”   “调和运势。”   天赋技和六品技,是判官安身立命的所在,孟冢宰肯实言相告,足见对徐志穹的信任。   可这里有一个严重问题,这两项技能很强大,但貌似都不能打。   那么问题来了。   “刚才孙千里带着两名五品判官来此,却不是因为受了前辈的震慑,而突然逃走?”   孟远峰点点头道:“是因为受了震慑,虽说技法全失,但我威势还在。”   原来是吓跑的。   “倘若他们不走,执意与晚辈一战,又当如何?”   孟远峰眨眨眼睛道:“老夫的运气,向来不错。”   徐志穹打了个冷战,只觉一阵阵后怕。   孟远峰笑道:“此事不必担心,且待明年,老夫手段恢复,便能帮你改换罪业,时才,老夫答应过你,有一份薄礼相赠,先问一句,你有多久没有炼化功勋了?”   这事若不提起,徐志穹还真给忘了。   在竹州时,徐志穹炼化了两百颗功勋,进而从五品下,加上之前炼化的三千多颗功勋,突破了功勋总数的三分之一,升到了五品中。   从那时起,徐志穹再没出现过功勋炼化。   徐志穹据实相告,孟远峰点点头道:“在咱们道门,功勋炼化算得上一场劫难,有不少五品判官,在恶战之时突逢功勋炼化,因此丢了性命。”   劫难,真是劫难!   徐志穹不住点头,对此深表赞同。   孟远峰道:“下升中,半条命,好在修行之路,也有些道理可讲,下升中时,功勋炼化一般会延后,否则两下叠加,这条性命当真就保不住了,   待你升到五品中,又有两次功勋炼化,一次出在丛安郡一战,你只身一人去蛊族营盘打探之时,另一次出在青藤村。”   青藤村?   我与肖松庭交战之时?   这两次功勋若当真炼化了,我这性命也就交代了。   孟远峰道:“当时我已留意到你,通过卜算,得知你有劫数,且借了些气运给你,帮你拖延了些时日。”   徐志穹赶忙道谢,孟远峰摆摆手道:“而今拖也拖不住了,我算过,一两日内,必有功勋炼化,而且数目不少,   老夫还算过,这几日间,龙秀廉还会派人对你出手,此番炼化,却凶险非常。”   孙千里前来突袭,已经算得上凶险非常了,这还是徐志穹能够战斗的情况下。   功勋炼化之时,徐志穹无法战斗,全靠桃儿一个,只怕凶多吉少。   牛玉贤来了,倒是可以多个帮手,可他只有七品修为,实力实在有限。   孟远峰道:“老夫且在此处多留几日,再借你些运气,助你度过此劫。”   徐志穹后退两步,深施一礼。   这份恩情,必须铭记。   当然,也不能全靠运气。   徐志穹让桃儿在府邸之中布下重重法阵,又让牛玉贤布下重重机关,且把防备做到周全。   ……   天明时分,太卜一路跋涉,终于到了火阳山的山顶。   擦去一脸黏汗,太卜朝着深不见底的洞口看了一眼。   洞口之中,隐约传来的威压,让太卜感到一阵兴奋。   他来对了地方。   那狂生没有骗我,这座山确实能扰乱阴阳术法。   但太卜早有准备。   他解下沉重的背囊,放在了地上,从中抽出了一条钢丝软梯。   背囊二尺见方,可这条软梯长达两千三百多尺。   太卜扭动机关,背囊伸出四只长脚,深深扎根在地上,纵有千斤之力,也动不得它分毫。   这是钟参当年亲手打造的千尺梯,有了这械具,爬下这洞穴,不在话下!   太卜笑一声道:“那狂生还是年轻,初探星宫,怎能不准备的周全一些!”   太卜活动了一下肩颈,顺着软梯爬了下去。   ……   清晨,徐志穹感觉到体内的金豆子在躁动。   陶花媛守在身边,牛玉贤守在门外。   孟远峰在隔壁,拿着六枚铜钱一遍遍占卜,汗珠一颗颗滑落。   功勋炼化在即,徐志穹突然从怀里拿出了铜莲花。   陶花媛愣了片刻:“你拿这东西作甚?”   “讨债!”   太卜言而无信,这口气,徐志穹实在咽不下去!   若是今天躲不过这一劫,也不能便宜了太卜!   他剥出一颗莲子,狠狠攥了一下。   ……   太卜向下爬了一千多尺,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星宫的威压越发强烈,太卜的心情越发激动,越爬越快。   山顶处。   一只山兔四下觅食,走到了背囊附近。   看到背囊之上绣着些许花草。   这花草秀的逼真,山兔上前啃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正好碰到了机关。   背囊的长脚突然收了回来,连根拔起,掉进了洞穴。   正在攀爬的太卜,突然感觉手上失去了力道。   几吸过后,太卜到达了洞底,溅起了一片带血的烟尘。   ……   冢宰府中,龙秀廉坐在大堂之上,摩挲着手上的伤痕,微笑的看着眼前的孙千里。   “孙大夫,你且实话实说,当真是被高人吓退的,还是被马尚峰击退的?”   孙千里道:“冢宰大人,属下再是无能,也不至于输给一个五品长史……”   “中郎,”龙秀廉纠正道,“我说过,他只是个中郎,现在他被道门除名,连中郎都算不上。”   孙千里连忙改口道:“属下绝不会败给那道门败类,只是他身边确实有高人相助。”   “高人?能是哪位高人?他认得那几位三品,都在大宣。”龙秀廉盯着孙千里,总觉得他在撒谎。   孙千里两股战战。   一名五品判官上前低语道:“冢宰大人,杜阎君求见。”   “杜阎君?哪个杜阎君?杜春泽?”   孙千里点头道:“正是。”   “让他进来吧。”   龙秀廉一挥手,吩咐孙千里暂且退下,等杜春泽走进大堂,龙秀廉的脸上又恢复了和善的笑容。   “春泽兄,久违了!”   杜春泽抱拳施礼道:“一别多年,冢宰风采不减!”   “春泽兄谬赞,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岂敢岂敢,杜某今日冒昧造访,是专程来拜见龙冢宰的。”   “春泽兄折煞我也!”   龙秀廉看着杜春泽,脸上的笑容始终和善。   可杜春泽一直站着,龙秀廉连个座位都没让。   沉默半响,龙秀廉道:“春泽兄,今天当真是来看望我?”   杜阎君连忙道:“这份心意,岂能有假。”   龙秀廉点点头:“看都看完了,春泽兄请回吧。”   “这,这个……”杜阎君很是尴尬。   龙秀廉眉头微蹙道:“还没看够?那便多看一会?”   杜阎君也皱了皱眉头,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龙冢宰,杜某此番前来,确有要事与你相商。”   龙秀廉道:“既有要事,何不早说?”   杜阎君道:“梁显弘、肖松庭,二人之罪业,皆落在五品判官马尚峰之手,若是不把这两根罪业寻回来,帝君怪罪下来,只怕事情不好担待。”   龙秀廉站起身来,走到杜阎君近前,摸了摸他脸颊:“哪个帝君?你们家鬼帝?他想怪罪谁?怪罪我么?你让他来,我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   时隔多年,杜春泽忘了些事情。   他忘了和龙秀廉正确的说话态度。   他赶紧低下头道:“帝君怪罪的,自然是我。”   “怪罪的是你,与我何干?”龙秀廉捏了捏杜阎君的脸颊,“马尚峰已经被我除名了,有本事你就去杀了他,没本事且在阴司里老实躲着。”   杜阎君抿抿嘴唇,点点头道:“既如此,杜某这便告退了。”   “走吧,路你认得,我就不送你了。”龙秀廉坐回到了椅子上,脸上的笑容依旧和善。   杜阎君离开了冢宰府,龙秀廉叫来了孙千里。   “准备乘风楼,我亲自去一趟郁显国。”   孙千里答应一声,转身要走,龙秀廉又叮嘱一声:“叫郁显国的同道小心接应,孟远峰不是个好招惹的,若是被他知道了,事情就难办了。” 第512章 冢宰之战   午后,龙秀廉穿着郁显人常见的长袍,走在万生城的街头。   在他身后跟着四品判官孙千里,两名六品判官,两名七品判官和两名八品判官。   孙千里真的很难参透龙秀廉的想法。   他说让郁显国负责接应的判官务必小心,不要走漏了风声,不要惊动了郁显国的独断冢宰孟远峰。   可龙秀廉却带了整整七个人过来。   据说那四个七品和八品的判官,都是出类拔萃且忠心耿耿的才俊,修为虽然低些,但战力丝毫不差,可孙千里一个都不认识。   孙千里心里抱怨,却又不敢多说,他不敢得罪了这些人,想必他们都是龙冢宰的心腹。   负责接应的郁显国判官,看到这么一大堆人,脸都绿了。   这要让孟冢宰知道了,可怎么办?   他想不到的是,以现在孟冢宰的状况,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侯爵府里,孟远峰攥着六枚铜钱,感知着铜钱的颤动。   来了!   他摇了摇门口的铃铛,提醒陶花媛和牛玉贤小心戒备。   牛玉贤仔细感知着每一处机关的变化。   陶花媛则一直看着徐志穹的状况。   徐志穹已经陷入了昏迷,这次功勋炼化的数量太大了。   龙秀廉带人在府邸周围绕了一圈,吩咐众人隐藏身形,从后墙跳进了侯爵府的马厩。   落地一瞬间,有人触碰到了地面上的法阵,陶花媛有了感应,龙秀廉也有了感应。   龙秀廉懂得阴阳术。   看着地面上无形法阵,龙秀廉开始施展破解之术。   他故意把破解之术做的很明显,他想把陶花媛引出来。   陶花媛发现她设置的法阵被一点点擦去,果真坐不住了,她想出去看看缘故。   刚走到门口,隔壁房间的孟远峰突然走了出来,拦住陶花媛道:“姑娘,不能去,去了却再也回不来。”   牛玉贤在旁道:“陶师兄,莫要忘了志穹的叮嘱,且守在他身边就好。”   听牛玉贤叫了声师兄,孟远峰盯着陶花媛打量片刻道:“少年,你有宦门修为么?”   陶花媛眨眨眼睛道:“宦门,是没有的……”   “没有宦门的修为,可千万不能让他们近身,听老夫的话,就在此地等着!”   龙秀廉破解了几处法阵,始终没见陶花媛现身。   待走出了马厩,看了一下长廊之中排布,龙秀廉皱起了眉头。   这里有很多重法阵,还有很多陷阱。   马尚峰知道我要来!   墨家,阴阳,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他们这样的人最难对付。   尤其是对于判官,判官擅长与人直接交战,最厌恶这种看不到敌人的战场。   有一些阴阳法阵,龙秀廉破解不了。   单论阴阳修为,对面的阴阳修者在我之上,好歹差距不算大。   龙秀廉沿着长廊走走停停,一盏茶的时间只向前走了几十步。   刚刚穿过两排浴房,龙秀廉突然停住了脚步,盯着脚尖看了许久。   跟在身后的孙千里察觉到事情不对,龙秀廉应该是踩中法阵了。   陶花媛的法阵非常难缠,龙秀廉一时间无法挣脱。   “今天运气不算太好。”龙秀廉自嘲的笑了一声。   身后的判官都很紧张,谁也不知道中了法阵的后果是什么。   龙秀廉回过头,压低声音对众人道:“我中了法阵,一时间挣脱不了,你们几个修为低的,沿着原路往回走,莫要牵连到你们。”   两名八品判官修为最低,自然应该先走。   他们偷偷看着龙秀廉,对这位冢宰大人,有一股发自内心的钦敬。   危急关头,能让属下先走,这样的冢宰,值得追随一辈子。   龙秀廉特地叮嘱道:“你们一左一右,各贴着一面墙走,墙边的法阵都被我化解了,一步一步走扎实些,莫要莽撞。”   两名八品判官,一左一右各走了十几步,右边的判官,关节渐渐滞涩,身子像生了锈一样,走不动了。   棚顶之上,突然坠落下来一片剑刃,交错挥舞之间,将那判官剁成了肉泥。   另一名八品判官蹲在原地,吓得浑身抖战。   待机关完全平复下来,龙秀廉从法阵上抬起脚来。   法阵瞬间触发,龙秀廉、孙千里和另外四名判官,一起出现在了那滩肉泥之上。   龙秀廉轻叹一声:“好狠毒的法阵。”   这是阴阳法术和墨家陷阱的结合。   在墨家陷阱前后各有一道传送法阵,踩中任何一道法阵,都会被传送到陷阱之中。   龙秀廉知道左边的墙边有陷阱,非常凶狠的陷阱。   他也知道陷阱之前有传送法阵,会把他们传送到陷阱之中。   陷阱之前的传送法阵,让他避开了。   但他没想到,陷阱之后,还有传送法阵,他不小心踩中了。   在已经触碰法阵的情况下,龙秀廉无法挣脱,法阵一旦触发,所有判官都会撞向墨家陷阱,到时候能逃脱几人,只能看运气了。   唯一的方法就是牺牲一名判官,让他自己撞向墨家陷阱。   被牺牲的判官自然是最底层的,担心他起疑,龙秀廉故意让两名判官一起逃走,然后这名判官带着对龙秀廉的钦敬,勇敢的撞上了陷阱。   龙秀廉蹭了蹭鞋底的血肉,冲着众人道:“记住这位兄弟的名字,你们都欠了他一条命。”   众人像模像样的向着地上那滩血肉行了一礼。   活着的那名八品判官擦了擦眼泪,他似乎明白了冢宰带他来的目的。   和忠心耿耿无关,和出类拔萃无关。   他的用处是,活着的时候,不算是太大的累赘,死了的时候,也不算是太大的代价。   龙秀廉就这样一直往前走,遇到犹豫不决之处,直接拿人往里填。   今天的运气确实不济,龙秀廉接连触碰了几道法阵。   两个八品和两个七品都填进去了。   孙千里的心口一阵阵抽痛。   他知道一个判官修炼到七品有多么艰难。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下一次龙秀廉还会把谁填进去!   好在他是四品,只要多一个人,应该也不会轮到他。   龙秀廉等四人慢慢逼近了客房。   法阵和陷阱越发密集,龙秀廉知道他来对了地方。   马尚峰就在这里。   他已经看见了守在门口的牛玉贤。   牛玉贤双手各拉着几十根绳索,仿佛要随时触发机关。   龙秀廉低声对孙千里道:“这墨家小子找死,你直接近身,将他手臂砍了,他根本没有机会触发机关。”   是呀,冢宰说的很有道理。   判官的速度和墨家的速度有云泥之别,判官冲到近前,墨家不可能做出任何反应,他根本没机会触发陷阱。   用罪业之瞳一看,这小子也不过七品修为,莫说砍了他的手,就是要了他的命,也不费吹灰之力。   孙千里挺起胸膛,微微一笑,活动了一下肩颈,对身后一名六品判官道:“你去!”   六品判官一愣。   孙千里皱眉道:“这是万无一失的事情,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万无一失?   这一路他看的清清楚楚。   越是万无一失,这条性命就越难保住。   龙秀廉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丝和善的笑容。   六品判官一哆嗦,咬咬牙,朝着牛玉贤冲了过去。   判官速度太快,品级又差的太多,牛玉贤根本做不出来任何反应。   可他也不需要做出任何反应。   走廊里所有的机关都是自动触发的,和他手里的绳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攥着这么多绳子,目的就是为了引诱对方朝他出手。   这名六品判官刚走两步,便触发了第一道陷阱,头顶之上忽然有铁水坠落。   判官堪堪躲过。   走廊里不止有机关,还有法阵,这位判官把感知力调动到了极限,凭着敏捷的身手在法阵里穿梭,向前走了整整三十步,眼看到了牛玉贤身边,却不慎踩中了传送法阵,被送到了走廊中央。   到了走廊中央,所有机关再次扑向了这名判官,他躲不开了。   先是万箭穿心,接下来又被一锅铁水洗了身子,皮脱肉烂,化成了一副骨架。   孙千里眨了眨眼睛,一个六品同道,就这么没了。   今天的运气确实有点古怪,龙秀廉有一丝隐忧。   不过在他看来,这个六品牺牲的很值得。   他看清了地面上的法阵走向,而且他绝对有把握避开最后的传送法阵。   他现在可以要了牛玉贤的命,可以冲进房间杀了陶花媛,然后再杀了徐志穹。   眼前似乎没什么东西能够阻挡他。   满身汗水的牛玉贤松脱了绳索,拿出了提灯郎的灯盒,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一片桃花雨坠落,陶花媛也做好了决战的准备。   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的,从他们露面的那一刻起,战斗已经结束了。   龙秀廉笑了,他的笑容始终和善。   他的眼中冒出一丝寒光,他随时可以来到牛玉贤身边,而牛玉贤和陶花媛都不可能做出任何反应,这就是双方不可逾越的差距。   可龙秀廉刚要迈步,却见另一座房间的房门打开了。   一名老者站在了走廊里,默默看着龙秀廉。   龙秀廉把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孟远峰,他果真还是来了!   难怪今天运气不济,孟远峰一直在暗中出手!   孟远峰冲着龙秀廉微微笑道:“龙冢宰,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龙秀廉笑道:“唐突拜访,未曾备下礼物,还望孟冢宰不要见怪。”   孟远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龙冢宰在大郁动起刀兵,事先也不和老夫知会一声,看来是没看得起老夫。”   龙秀廉道:“我来抓我道门败类,死伤的都是我道门部下,这事好像也不必惊动孟冢宰。”   孟远峰道:“你所谓道门败类,可是说的马尚峰?我觉得这后生不错,你若是不想留他,我把他收下就是。”   龙秀廉摇头道:“这败类恶贯满盈,我非杀他不可!”   孟远峰道:“我若偏不让你杀他呢?”   龙秀廉笑容不改:“正邪不两立,这事情只怕没得商量。”   孟远峰点头道:“不商量也好,你无礼在先,老夫也不必对你客气。”   “我看你年岁大了,想让你多活几年,老冢宰,劝你慎重些。”   龙秀廉下了本钱,折了五名判官,今天就算撕破脸,也得要了马尚峰的命。   孟远峰拿出六枚铜钱,掷在了半空,接在了手上。   卦象五阳一阴,孟远峰道:“从这卦象来看,这一战过后,得留个人给你收尸。”   龙秀廉收去笑容,随时准备动手。   孟远峰神色淡然,仿佛此战必胜无疑。   两下僵持片刻,一名侍女突然跑到近前,看到一片机关陷阱,又见地上一副骨架,双腿一软,呆坐在了地上。   孟远峰微微笑道:“怕什么,有话只管讲来。”   侍女结结巴巴道:“大,大,大奉常,炎焕来了,说要找,侯爷,喝酒。”   龙秀廉微微咬了咬牙。   孟远峰神色不改,心里默默擦了把汗。   要不说,老夫的运气当真不错。 第513章 他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炎焕突然来了。   孟远峰心里在笑,可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这一战,赢定了么?   难说!   如果龙秀廉不顾一切开战,他还真不好应付。   一对一厮杀,炎焕打不过龙秀廉,三品生道修者不是判官的对手。   而所有法阵机关已基本耗尽,陶花媛也不是孙千里的对手。   还剩下一名判官,牛玉贤更不是对手。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就算孟远峰借来再多运气,也于事无补。   现在只能赌定龙秀廉不敢出手。   让他赌对了,龙秀廉一挥手,三名判官消失的无影无踪。   龙秀廉不想同时和两名三品交战,尤其是在对方的家门口。   炎焕走进府邸,看到地上的血迹和尸体,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侍女不敢作答,孟远峰上前施礼道:“有刺客袭击运侯,被我等战退了。”   炎焕看着孟远峰道:“你是什么人?”   孟远峰道:“老夫是长萝村的农人,名唤雪山,村子里生计艰难,我懂得些阴阳术法,来找运侯讨碗饭吃。”   “长萝村……”炎焕思忖片刻,想起了这地方的所在,“陛下已经派生道修者前往西方各郡,且等再收一季粮食,日子便好过了。”   孟远峰连道谢,心里慨叹道:徐志穹当真言而有信,这事情已经办成了。   炎焕朝房间里看了看:“运侯病了?”   孟远峰点点头道:“今日水米未进,一直在床上昏睡。”   炎焕推门走了进去,见陶花媛也在,问道:“运侯因何而病?”   陶花媛也不知作何解释,她都不知道徐志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且随口应付一句:“应该是修为晋升了。”   炎焕为徐志穹诊了脉,脉象虚弱,确实有晋升的征兆,但又不那么明显。   “我听皇帝说过,你们来大郁的途中,运侯从五品下升到了五品中,这才几日,难道又升到了五品上?这也未免太快了些。”   陶花媛给不出合理解释,到底还是孟远峰老辣:“运侯这两月间,一直在战场上厮杀,他修行的是杀道,想必因杀敌众多,修为提升的快了些,倒也未必是晋升。”   这样说来就合理多了。   炎焕给徐志穹输送了些许气机,这不会改变功勋炼化的过程,但能减轻徐志穹的痛苦。   又坐片刻,炎焕离去,孟远峰长出了一口气。   他昨日就曾建议徐志穹请炎焕过来帮忙,但徐志穹担心会走漏了道门的内情。   而今看来,如果炎焕早来一步,遇到了龙秀廉,判官道的内情肯定遮掩不住。   但如果炎焕晚来一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真晚来一步,孟远峰、徐志穹、陶花媛、牛玉贤……整座府邸,上上下下,一个也活不成。   孟远峰摸索着铜钱,慨叹一声道:“好运道,当真好运道。”   ……   回到冢宰府,龙秀廉抿了口茶,看孙千里忧心忡忡,且问道:“你担心何事?”   孙千里道:“属下实在想不明白,冢宰大人今日才定下要去郁显国,马尚峰怎会提前知晓?”   龙秀廉道:“你担心有内鬼?这是你想多了,你不知道孟远峰的手段,他最擅长卜算,定是他算准了我们要来,提前做了部署,   我只是没想到,孟远峰竟然会帮马尚峰,更没想到炎焕也会出手,炎焕不是大宗伯么?他不是住在朱雀宫么?什么时候回的郁显国?”   孙千里道:“大人,炎焕一年前便回到了郁显国。”   他把过往的经历讲述了一遍,龙秀廉颇感惊讶:“这多年来,大宣竟然出了这多事情,看来我也不能总在冢宰府待着,你知道我在凡尘叫什么名字么?”   孙千里连忙道:“属下不敢问。”   龙秀廉笑道:“我视你为心腹,你知道了又何妨?我在凡尘名唤穆秀轩,是个生意人,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给我盘一家茶坊去,最好这一两日间就能开张,店铺要大些,人手要多些,茶博士俊些,银子我有,尽情花就是。”   孙千里面带难色:“若是在滑州,这事情倒也好说,可京城地界的判官,恐怕未必听我使唤。”   龙秀廉摇着折扇道:“不听使唤的,杀了就是。”   孙千里低下头道:“若是这么做,只怕白大夫会有不满。”   “白大夫怎会不满?”龙秀廉笑道,“以后京城就是你的地界,白大夫另有任用。”   京城、柴州、平洲,三地赏善司,在各赏善司中地位最高。   孙千里这是得到了重用,赶紧施礼谢恩。   ……   孙千里办事也是麻利,第二天就把铺子盘了下来,还招来一群伙计。   光有伙计不行,还得招一群像样的茶博士。   望安京里不好找,适逢灾年,京城之外,贴妻卖女的穷苦人家多的是。   买来三十几个茶博士,眼看茶坊就能开张,龙秀廉亲自去看了看,叫来了一名茶博士道:“沏杯茶来看。”   茶博士是个十五六的姑娘,拿起茶磨,小心翼翼磨好了茶,倒上了水,端给了龙秀廉。   龙秀廉看着茶汤,一口没喝,回身叫来了煎茶校尉:“这是起茶博士沏出来的茶?”   煎茶校尉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看着那碗糙劣的茶汤,赶紧赔笑道:“掌柜的,这姑娘今天刚到茶坊,以前都是穷苦出身,哪知道怎么沏茶呀?   您等上个把月再看,我管保把她们的手艺拾掇的像模像样。”   “个把月等不得,”龙秀廉摇头道,“我明天就要开张。”   “这,这却难了些。”   “银子我有,亏待不了你,明天别让我再看见这样的茶汤。”   “这也不光是银子的事,您是内行人,这点茶的手艺哪是一朝一夕能学会,您看看这……”煎茶校尉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不敢说话了。   龙秀廉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但这笑容让她甚是恐惧。   “掌柜的,您时才说明天开张,明,明天是吧,明,明天的茶汤肯定不是这样。”   龙秀廉一笑,打开折扇摇了两下,起身离去。   煎茶校尉只觉胸口一阵阵隐痛,半响平复不下来。   一名茶博士给她端了碗茶,煎茶校尉端着茶碗,猛然摔在了地上:“这特么叫茶么?地沟里脏水都比这强,我是怎么教你们的?都特么别睡了,拿茶壶来!今晚上熬一宿,我看你们学不学的会!”   ……   翌日,生意开张,起名为秀轩茶坊。   茶坊开了三天,龙秀廉站在茶坊二楼,默默看着大厅里的客人。   客人不少,但龙秀廉似乎并不满意。   “客人粗糙了些,”龙秀廉抿了一口茶,“却和这茶汤一样的粗糙。”   孙千里在旁笑道:“茶坊刚开张,待日后名声响亮些,文人雅士自然就来了。”   龙秀廉摇头道:“你且看这些茶博士,除了沏茶卖笑,什么都不会,茶沏的也不像样,还指望来什么文人雅士?”   孙千里会意:“我明日便去请些琴师来,教她们些弹唱的本事。”   “不必了,琴师我带来了,”龙秀廉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把客人都送走吧,让茶博士今夜便开始学琴。”   孙千里不敢不从,赶紧命人驱散了客人,把茶博士集中在了一处。   龙秀廉带着一名白衣男子来到了大堂中央,微笑道:“且弹一曲,给她们听听。”   白衣男子面无表情,似木人一般,坐在大堂中央,开始抚琴。   他弹奏了一曲《钗头凤》,曲调悠扬,听的众人如痴如醉。   煎茶校尉赞叹一声道:“好琴技,便是到了莺歌院,也见不到这么好的琴技。”   龙秀廉低头问道:“学得会么?”   “这,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煎茶校尉干笑两声。   龙秀廉也随着笑了。   煎茶校尉满身恶寒,连连点头道:“学得会,学不会我打死她们,今夜就让她们学,好好的学!”   “这就对了,”龙秀廉收起折扇道,“先学琴,再学歌,再学舞,这位琴师样样精通。”   煎茶校尉小心问道:“不知这位琴师如何称呼?”   “不用称呼,他就叫琴师,以后他就住在这里。”   煎茶校尉不敢多问,且静静听琴。   弹过一曲《钗头凤》,又弹了一首《蝶恋花》,《蝶恋花》曲终,琴声戛然而止。   煎茶校尉道:“怎就不弹了?”   龙秀廉道:“他饿了,给他口饭吃。”   煎茶校尉起身道:“我去准备些酒菜。”   “不用酒菜,”龙秀廉摇摇头道,“一碗白饭,一碗清水,足矣。”   不多时,一名茶博士送上来一碗白饭和一碗清水。   龙秀廉让她直接把饭放在地上。   琴师蹲在地上,用手抓着饭,送进了嘴里。   孙千里盯着那琴师看了许久,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是白,白悦山!   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悚惧之间,忽听有人叩门,伙计开门正要查看,孙千里抢先一步去了门外。   他想透口气。   门外站着一名男子,恭恭敬敬送上一封书信。   孙千里皱眉道:“这信是给谁的?”   男子答道:“给你家掌柜,是我们大司空送来的,请转告你家掌柜,我们大司空就在京城。”   大司空是谁?   买卖刚刚开张,他怎么会认识我们掌柜?   难道和冢宰大人和旧相识?   孙千里没有多问,拿着书信道:“书信我收下,你请回吧。”   男子站在门口,没有走:“这封书信,请掌柜即刻过目,我在这里等掌柜回音。”   孙千里逡着眼睛看着这男子。   这厮好无礼。   可男子毫无惧意,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   孙千里拿着书信交给了龙秀廉,在耳畔低语了两句。   龙秀廉拆开书信看了一眼,随即放在烛火上烧了。   “告诉那送信的,让他转告大司空,这事情,我答应了。” 第514章 合魂傀儡   郁显国,侯爵府。   徐志穹一觉睡醒,悄无声息下了床,爬上了房梁,几经辗转,来到了屋顶。   他醒了,前天就醒了。   这一次,徐志穹一共炼化了三千四百颗功勋。   这其中包括他救下竹州百姓的功勋。   也包括他挽救了竹州罚恶司的功勋。   还包括他在郁显国获得功勋,他用战损最小的方式,击溃了蛊族,避免了生灵涂炭,这份功勋非常可观。   经过这次炼化,徐志穹成功晋升到了五品上。   五品,属于高品修者的起点。   五品的体能和速度全开,徐志穹第一次感觉到了高品强者应有的基础素质。   晨风甚是清爽,徐志穹活动了一下筋骨,俯望着万生城。   九月时节,大宣京城已近深秋,万生城却依然郁郁葱葱。   要不把娘子接过来,干脆在这安个家?   徐志穹摇了摇头。   万生之国虽好,但徐志穹思乡情切,这里毕竟是个没有勾栏的地方。   其实勾栏也不是主要原因。   徐志穹对大宣有特殊的感情,比如说北垣的桃花棚,桥头的牡丹棚,西集玉桃棚,城东的绿荷棚,还有掌灯衙门。   自从龙秀廉这个王八蛋出来了,现在想回大宣看一眼,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凭判官的手段,只要徐志穹出现在大宣的地界上,龙秀廉就随时有可能出现在徐志穹身后。   这个王八蛋不可能容下我,我也不可能放过他。   如何把这个龙秀廉这个王八蛋弄死,是我现在面对的首要难题。   这不光是为了私怨,是为了天理,是为了道门!   百感交集之际,徐志穹思绪翻涌,忍不住高歌一曲,一展胸臆:   “妹妹的桃子白又白,两个酒窝笑颜开,抱着那桃子亲一口,甜甜的蛋子入心怀……”   这一曲,整个侯爵府都听到了。   独断冢宰孟远峰叹道:“年轻人,就是得有这份朝气!”   陶花媛听得满脸通红,身上的衣带猛然收紧:“一大清早,跑到房顶上唱这些银词浪调,这人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陶花媛痛呼一声道:“他唱的,又不是我唱的,你勒我作甚?”   侍女娥嫣低声道:“酒窝是长在脸上的,桃子哪有什么酒窝?”   侍女蒲叶一脸正色道:“有的,我左边有一个,右边没有!”   牛玉贤揉揉眼睛,爬上房顶,对徐志穹道:“这万生城里,有没有桃子特别大的地方?”   徐志穹道:“你说的哪个桃子?”   “就是你说的那个桃子,自从你醒了以后,白天唱桃子,晚上吃桃子,我且在旁边看着,你觉得这样好么?”   徐志穹道:“这事情还不简单,府中恁多女子,你相中了哪一个,我给你说个媒!”   牛玉贤摇摇头道:“这可使不得,我可不想动了真心,否则便回不去大宣了。”   “你觉得郁显不好?”   牛玉贤摇头道:“好归好,终究不是家。”   徐志穹平躺在屋顶之上:“我听说伍善兴留下了,还为这事触怒了楚信。”   牛玉贤点点头道:“郁显人直接让伍善兴做了将军,虽说不是太大的将军,但在咱们大宣,也差不多是五品官,   郁显人给伍善兴买了宅子,给了一大笔俸禄,还送了不少姑娘,伍善兴当晚就走不动路了,   楚信很是恼火,差点砍了伍善兴,他说伍善兴这样的兵家奇才,宁可杀了,不能交给郁显国,   可他又舍不得伍善兴,最终还是把他放走了。”   徐志穹叹口气道:“既然知道他是奇才,就该早些让他当将军!”   两人正在屋顶上闲谈,忽见一名侍女爬上屋顶道:“侯爷,有几个宣人给您送礼物来了。”   徐志穹赶紧迎了出去,但见二三十个宣人,抬着一个长宽高各一仗的木箱,等在了门口。   好大的礼物!   徐志穹问那几十个宣人道:“敢问诸位,从何而来?”   “我们是苦修工坊的匠人,这是钟指挥使送您的礼物。”说话间,这些匠人纷纷拿出牙牌,证明自己的身份。   钟参!   指挥使送我的礼物?   徐志穹抱拳道:“代我谢过指挥使,劳烦诸位,把这箱子打开!”   众人扳动机关,打开了木箱。   木箱之中,是一匹高达九尺的骏马。   这是一匹铜铸的骏马,骏马脚下,铸造着山尖,树冠,花草等各色装饰。   从情景来看,这匹骏马正跑在山道上。   昨晚刚刚苏醒的楚禾看到了这匹骏马,脱口而出道:“这不是马上山么?”   马上山!   连楚禾都看出来了。   离马尚峰不远了。   钟参这是什么意思?   徐志穹又问那些匠人:“这礼物如此沉重,是你们专程运到万生城的?”   匠人摇头道:“我们是随着运送军械的船只一并来的。”   大宣和郁显的军械生意还在持续,大宣提升了价码,要求郁显用大量粮食来换取军械,郁显答应了。   自从叶安生消失以后,钟参一直是苦修工坊的实际掌控者。   他送来了这匹马,意图似乎很明显。   他知道了我的道门。   通过军械一起把这匹送过来,似乎在传递着某种警告。   他在警告我,他可以随时泄露我的身份。   徐志穹笑容不改,赞叹一声道:“指挥使好工法,劳烦诸位,把这匹骏马,抬到我正厅去!”   几十名匠人一起动手,把骏马抬到了正厅,牛玉贤小心翼翼观察着骏马的工艺,楚禾有种想要骑上去的冲动。   这马做的太逼真了,连毛发纹路都做的清清楚楚。   在大宣,除了钟参,恐怕没有人会有这么好的工法。   这真是钟参送的?   徐志穹吩咐侍女排宴,盛情款待了这群匠人。   待酒足饭饱,徐志穹吩咐打扫客房,留匠人们歇息。   匠人们连连摆手:“侯爷,谢您盛情,我们得立刻前往青水城复命,若是迟了,要受惩戒。”   徐志穹道:“不妨事,我和钟指挥使打声招呼,不为难你们就是,钟指挥使在青水城么?”   他这是变相打探钟参的下落。   匠人们道:“指挥使还在京城,可您也知道指挥使的脾气和规矩,运侯,我们实在不敢久留,您千万别见怪。”   徐志穹再三挽留,匠人们还是走了。   看着那匹栩栩如生的骏马,所有人都以为徐志穹满心欢喜,只有孟远峰能看出其中真意。   “运侯,借一步说话。”   两人去了书斋,孟远峰道:“老夫若是没记错,这位叫钟参的大人,应该是皇城司的指挥使吧?为何此人还精通工法?”   老冢宰的见识很广,只是有些消息不太及时。   徐志穹道:“钟指挥使,是墨家的三品修者。”   孟远峰道:“他与你平时有积怨么?”   徐志穹摇头:“他对我很是照顾,我俩交情一直很好。”   孟远峰紧锁眉头道:“他此举,到底是何故?”   徐志穹摇摇头:“我一时间也无从捉摸。”   “你打算作何回应?”   “我暂且不想回应,”徐志穹道,“且等了见指挥使,当面说清却好些。”   “当面说清?你这是要回大宣么?”孟远峰叹道:“少年,听老夫一句劝,这三年五载间,千万不要回大宣,你不熟悉龙秀廉性情,老夫在道门之中待了一百多年,从没见过他这等恶类。”   “我知他凶恶,”徐志穹点了点头,“可我是大宣的判官,终究不能在异乡漂泊一世。”   孟远峰道:“且待来年,等我恢复修为,能让你在郁显重新入道,还能保你修为不受损,   若是你不愿意留在大郁,至少也要等上几年,等你修为和龙秀廉相当,再和那恶贼一决高下。”   ……   火阳山上,血生孽星的星宫之中。   大厅里,一只眼睛在地面上眨了一下,瞳仁之中浮现出太卜的身影。   这不是倒影,是真的身影。   太卜的身体,困在了星宫的眼睛之中。   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里,太卜利用自己力量和位格,不断摸索星宫的特点,掌握星宫的变化,在彼此了解的基础上,渐渐接纳彼此的意志。   星宫热情的接纳了太卜,不仅接纳了太卜,还接纳了太卜的身体。   星宫用一只眼睛,把太卜吞噬了。   太卜在这只眼睛里挣扎了整整一天,放弃了继续挣扎的想法。   星宫比他想象的更加热情,也比他想象的更加强悍,好在他和星宫之间有一定的默契,能够通过星宫向外传递一些消息。   太卜可以求救,关键问题是,向谁求救。   去找韩宸?   他对太卜的位子好像很感兴趣,而且貌似不想再等了,所以他应该不是很想让我出来。   去找陶花媛?   单凭她自己,应该救不出来我。   去找那狂生,让他带上陶花媛和童青秋一并来救我?   且不说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那狂生肯不肯来,却还两说。   而且关于星宫的事情,太卜不想让更多人知晓,思前想后,他知道哪个人能帮他了。   他集中意念,在体内调动阴阳二气,将一小部分元神,融入到了星宫的眼睛之中。   那只眼睛微微泛红,眨了两下,流下了一滴眼泪。   眼泪随风翻滚,飞出了火阳之山,朝着大宣的方向,一路飞去。   ……   深夜,陈顺才孤零零坐在饮子摊上,看着过往的行人。   今晚生意不好,从黄昏到子时,一共就来了三个客人。   陈顺才摸索着那十几个铜钱,轻叹一声道:“一天就赚了这么几个铜子,我是不是挺不中用的?”   他经常自言自语。   出摊的时候,他会说一句:“今天大晴,生意肯定不错。”   又或者说一句:“今天下雨,生意怕是不太好。”   收摊的时候,他会说一句:“今天没少赚,咱们回去数数。”   又或者说一句:“今天没赚几个,都没脸拿给你看。”   没人知道他在跟谁说话,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回到京城,就是因为在这里依稀能看到她的影子,许是在梦里,许是在心里。   北垣这地方,到了丑时,路上基本没人了。   陈顺才准备收摊了。   他把茶具、板凳、大小家伙,都叠在小车上,正要推走,忽见车子前边站着一个人。   是个女子!   她低着头。   不用看脸,只看身形,陈顺才就能认出来她。   曲乔!   曲乔默默抬起头,看着陈顺才。   她眼里一片茫然,似乎认得陈顺才,又找不到相关的记忆。   陈顺才紧紧的盯着曲乔,忽听身后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陈秉笔,有客上门了。”   陈顺才猛然回头,心下一凛,只见太卜站在了身后。   这是太卜么?   好像是具傀儡!   太卜从小车上搬下来一张板凳,坐在凳子上笑道:“不给我做碗饮子么?”   陈顺才皱眉道:“你来找我作甚?”   太卜道:“你对她朝思暮想,如今见了她,怎么一点都不欢喜?”   陈顺才嗤笑一声道:“为何又拿具傀儡来骗我?”   太卜笑道:“陈秉笔,以你见识和阅历,当初我若真是只用一具普通傀儡,能骗得了你么?”   陈顺才回头看了看曲乔,看着她茫然的神情。   他转眼又看向了太卜,低声说道:“曲乔有魂魄?”   太卜点点头道:“她有魂魄,是合魂傀儡,帮我做件事,我把曲乔送给你。” 第515章 星守卷   陈顺才一直相信曲乔有魂魄,她的性情虽然单纯,但那份贴心体己不是太卜能装出来的。   太卜微笑的看着陈顺才:“人这一辈子,最难得到的就是知己,曲乔原本是个游魂,只因性情愚笨,死去多年,却还找不到黄泉之路,   我于荒山之中偶然发现了这亡魂,用拘魂法阵将她拘回了阴阳司,封在了傀儡之中,   待皇宫遴选宫人之时,我便把她送进宫去,因其姿色平常,到了皇宫也只能做个杂役,   做个杂役也好,正好帮我打探消息,若是得了皇帝宠幸,反倒会惹人怀疑,   她身上有我的符咒,平时且按我吩咐行事,但言谈举止,细枝末节,我自顾及不上,都是她性情使然,   我本担心她那愚笨的性情会露出破绽,万万没想到,她这性情竟然讨你喜欢,和你结成了对食,更没想到,你竟对她动了真心,   我原本以为你是个纯奴才,没想到你骨子里还有真汉子的性情,若不是你倒戈一击,梁显弘那昏君只怕还死不了。”   陈顺才冷冷一笑:“不必说那些旧事,谎话之中掺了几句真话,这种手段最能骗人,你以为我当真信你不成?”   太卜皱眉道:“你且说说看,我哪句话骗了你?”   陈顺才道:“皇宫里有不少阴阳秘笈,合魂傀儡的术法我也曾见过,曲乔是你做出来的合魂傀儡,这点我信,但曲乔被害当日,傀儡被史勋那个畜生给毁了,   按照典籍记载,一旦傀儡被毁,魂魄也就散了,你可千万别说是机缘巧合,又让你把曲乔的魂魄给找回来了!”   太卜叹道:“机缘可没那么巧,老夫做事也不靠机缘,从把曲乔送到皇宫之日起,我便做了最坏的打算,   万一曲乔被害了,魂魄又被别人摄走,我这厢的事情岂不全都走漏了?   我在她身上放着聚魂丹,她的魂魄散不了,一直留在傀儡中,   曲乔被害之后,你曾给她修了个坟冢,且把那坟冢挖开看看,里面有尸首么?”   陈顺才看着太卜,依旧一脸狐疑。   他可从没听过什么聚魂丹。   太卜长叹一声道:“既是不信我,那咱们就此作罢,其实这事情也不一定非得你做,我是看在咱们一场交情上,才想成全你和曲乔。”   太卜起身要走,曲乔目光迷离的看着陈顺才。   陈顺才拦住太卜道:“且慢!先说你让我做什么事?”   太卜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在皇宫之中,有一本《星守卷》,你可知晓?”   陈顺才默不作声。   太卜又问:“传闻《星守卷》记载着驾驭星宫的秘术,你可知晓?”   陈顺才还是不作声。   太卜道:“如果你能把《星守卷》交给我,我就把曲乔交给你!”   陈顺才沉默半响,笑一声道:“太卜,修为长了,你要做星君了?”   太卜沉着脸道:“此事你不必多问。”   陈顺才把板凳收到了小车上:“这事你问错人了,我不知道什么《星守卷》!”   太卜长叹一声:“可怜曲乔对你一片真意,纵使被我抹去了记忆,见了你,却还恋恋不舍。”   陈顺才又看了曲乔一眼,曲乔一直盯着陈顺才,见陈顺才回望过来,赶紧低下了头。   太卜走到曲乔身边,沉声命令道:“走吧!”   曲乔又看了陈顺才一眼,虽有不舍,但却不敢不听太卜的命令,转过身,跟着太卜慢慢走远。   眼看两人要转过街角,陈顺才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太卜面前。   太卜皱眉道:“陈秉笔,此举何故?却还要抢人是怎地?”   陈顺才真想抢,可他知道太卜的手段,若是强抢,太卜能让曲乔魂飞魄散。   “我若是拿到了《星守卷》,该如何交给你?”   太卜道:“你且在这里摆摊就是,三日之后,我再来找你。”   ……   次日深夜。   皇宫,龙图阁。   长乐帝还在批阅奏章,有几分奏章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些奏章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提升徐志穹为皇城司指挥使。   上奏的大臣们,都用了同样的理由,徐志穹在郁显国功勋卓著,帮助大军击败了蛊族,还稳固了宣郁之盟,理应擢升。   理由很充分,但这一现象让人费解。   “朝中憎恨志穹的大臣占了七八成,今天怎么都为他说起了好话?”   内阁首辅严安清道:“陛下,据臣所知,此中另有隐情,运侯在郁显国深得信赖,新君墨迟,欲册封其为公爵,并擢升其为大典客,   按我大宣官制,大典客相当于一品大员,众臣上奏,应是在提醒陛下,如不对徐志穹施以恩泽,只怕他对大宣,会生出二心。”   长乐帝摔了奏章,怒道:“且说这帮鸟厮说不出一句人话,这分明是借机挖苦志穹!”   梁玉瑶在旁道:“说到底,这也是好事,志穹立下恁多功劳,还只是个五品千户,这官确实小了些。”   长乐帝摇头道:“你不知道他们心机,我若当真任志穹为皇城司指挥使,这帮官员又会说起封爵不任要职的规矩,届时升也不是,不升也不是,反倒寒了志穹的心。”   何芳道:“不光要寒了运侯的心,钟指挥使恐怕也要心生不满。”   梁玉瑶道:“他有什么不满?苦修工坊不都给他了么?”   何芳道:“苦修工坊坊主是四品官职,钟参是三品官。”   梁玉瑶道:“又没降他官阶,让他吃亏了么?”   何芳道:“他有墨家三品修为,若是想当苦修工坊坊主,他早就当上了,既是来了皇城司,证明他心思不在工坊。”   梁玉瑶道:“管他心思在何处!这官还能他想到哪,就让他做到哪么?”   严安清道:“前些日子收到消息,钟参给徐志穹送了一份礼物,随同军械一并运到了郁显国。”   长乐帝一怔:“什么礼物?”   严安清摇头道:“礼物用木箱装着,详实未知。”   梁玉瑶耸耸眉毛道:“看来这两人情谊还挺深。”   长乐帝摇摇头:“难说,许是钟参在敲打志穹,这事情暂且作罢,以后不要再提起了。”   又议了半个时辰,众人都困乏了,各自回去歇息。   内侍吹熄了灯烛,龙图阁漆黑寂静。   空荡荡的大厅里突然多出个人影。   这人身形甚是敏捷,顺着墙壁,悄无声息爬到了屋顶,在屋顶之上打开了一道暗格。   暗格之中放着一只木盒,和徐志穹当年在秘阁之中找到的木盒一样,整个木盒浑然一体,看不出盖子在何处。   这人连同木盒一并拿走,封好了暗格,眨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   郁显国,侯爵府,侍女娥嫣起夜,提着一盏灯笼去茅房。   在大小长廊之中穿梭许久,娥嫣傻了。   她找不到茅房了。   这府邸上上下下,她无比熟悉,茅房就隔着一条长廊,怎会找不到?   难道说,这是迷路了?   怎么会在府邸里迷路?这分明是撞邪了!   穿过一道长廊,转角处,又是一道长廊。   长廊之中漆黑一片,唯有吞风竹呼呼的吹着阵阵冷风。   每走一步,长廊之中回声四起,娥嫣也不知道自己身在府邸何处,又是害怕,又是焦急。   越怕越急,越是憋不住。   走廊里有一个陶罐,应是装着夜明坪。   娥嫣打开陶罐,夜明坪发光,整条走廊都被照亮了。   像这样的夜明坪,府邸之中多的是,少了一罐也无妨,只要明天处置妥当就好。   娥嫣憋得忍无可忍,决定就在这罐子里解决。   她把罐子摆好,正要小解,忽听一阵诡异声响。   咔哒!咔哒!   好像是某个人的脚步。   这要是被人撞见,羞死不说,还免不了一顿打。   娥嫣赶紧提起裙子,静静听着声音来向。   声音由远及近,越发清晰,连同回响不绝于耳。   咔哒!咔哒!   这不像是人的脚步。   人的脚步没有这么清脆!   咔哒!咔哒!   这回听清了。   这是马蹄声!   侯爵府里,怎会有马蹄声?   难道马厩里的牲口跑出来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娥嫣在走廊尽头看到些许阴影。   她吞了口唾沫,提着灯笼瑟瑟发抖。   马蹄声忽然放缓,它好像也发现了娥嫣。   一步,一步,那马的身形渐渐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借着夜明坪的光线,只能看到漆黑的轮廓。   好高的马!头顶离棚顶只有三五尺。   侯爵府里没有这么高的马……   这不是马!   这是……   呼噜噜!   一声响鼻传来,马蹄声突然急促,那匹高壮的大马,朝着娥嫣冲了过来。   这回不用解手了。   直接解决了。   娥嫣转身就跑,拖着一行水迹,一路嘶喊:   “救命啊!来人呀!那铜马活了!”   铜马活了!   钟参送给徐志穹的铜马活了!   刚跑了几步,铜马已经追到了身后!   呼噜噜!   又是一声响鼻,马嘴里喷出一支弩箭,射穿了娥嫣的腿弯。   娥嫣左膝一软,摔在了地上。   铜马追到身后,眼看要把娥嫣踩成肉泥。   徐志穹突然冲进走廊,扛起娥嫣,撒腿就跑。   跑到长廊尽头,徐志穹左转,且在另一条长廊贴墙站着,等着铜马冲出来。   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徐志穹双耳一颤,抱起娥嫣,跳到了一旁。   原本站立的位置,墙壁突然凸起,随即碎裂,硕大的铜马从墙里撞了出来。 第516章 指挥使,你有罪   徐志穹扛着娥嫣,静静看着走廊里铜马。   铜马从破碎墙壁中冲了出来,和徐志穹相向而立。   徐志穹的脊背一阵发冷。   不是吓得,是因为有水,在脊背上缓缓流过。   娥嫣还在小解,就在徐志穹的肩膀上。   “你完事了没有?”徐志穹问了娥嫣一声。   娥嫣哭道:“我知错了,侯爷,我马上完事!”   不怪娥嫣,惊吓,再加上膝弯上的重伤,这姑娘能保持清醒已经相当不易了。   呼噜噜!   铜马打了个响鼻,鬃毛忽然竖起,化作一片铜针,如雨般射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带着娥嫣来回躲闪,铜针无一命中。   铜马突然张嘴,口中的牙齿一颗颗飞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躲过一颗牙齿,那牙齿直接贯穿了徐志穹身后的墙壁。   另一颗牙齿打在徐志穹脚下,击穿了地上的木板,溅起了一片泥土。   马嘴有数百颗铜牙,扫射过后,整条长廊千疮百孔,但徐志穹毫发无伤,身后的娥嫣也没再受伤。   巨大的声响惊醒了府邸所有人,牛玉贤和楚禾循着声音,四下搜寻,却在几条长廊之间一直打转。   陶花媛蓦然现身,对两人道:“不要乱走,有法阵!”   府邸里出现了阴阳法阵,貌似和这铜马有关,徐志穹也是靠着自己有阴阳修为,才找到的娥嫣。   法阵不算复杂,陶花媛调动阴阳二气轻松化解,等找到徐志穹时,却见那铜马再度张嘴,嘴里含着一口火焰。   徐志穹从腰间抽出了星铁戟。   没必要继续周旋了,徐志穹已经看穿了铜马的实力。   他举起铁戟,准备冲上去斩下马头。   铜马似乎有些畏惧,马蹄打颤,缓缓后退。   这不是个机关么?   用徐志穹熟悉的概念来说,这就是个机器马。   它怎么会知道畏惧?   眼看徐志穹挥起铁戟,牛玉贤上前拦住,随即跳到了马背上。   铜马嘶鸣蹬踏,想把牛玉贤甩落,牛玉贤一边保持着身体平衡,一边在铜马身上搜寻着机关。   铜马表面没有机关。   牛玉贤把手按在铜马身上,用气机探查铜马内部的机关。   可恨!牛玉贤连连咬牙,恨自己只有七品修为。   若是到了六品修为,有收发自如之技,定能制服这铜马。   牛玉贤找到几处机关,不断反折,铜马稍稍安分下来。   它浑身关节越发滞涩,像生了锈一样,吱嘎作响,慢慢站在了原地。   牛玉贤刚松一口气,铜马再度发狂,将牛玉贤甩在了地上。   没道理!   反折了几处紧要机关,这铜马应该不能动了!   眼看铜马踩踏过来,牛玉贤手足无措,陶花媛猛然冲上前去,在铜马头上注入一股气机。   铜马这次不动了,四肢僵直,好像随时可能摔倒。   牛玉贤爬起来,将气机注入铜马腹部,再度反折几处机关,铜马四足稍稍活动,稳稳当当站在了地上。   牛玉贤擦去汗水,对徐志穹道:“时才我见你要斩下马头,才出手阻止,斩了马头没有用处,却还难说会放出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还真被徐志穹忽略了。   这是个机器马,砍了马头确实没用。   但陶花媛不这么认为:“这铜马是个合魂傀儡,当真斩了马头,估计会魂飞魄散,倒也能阻止它。”   徐志穹回头问陶花媛:“什么是合魂傀儡?”   陶花媛道:“是一类阴阳术法,能将魂魄封印在傀儡之内,有魂魄带着傀儡行动,要比寻常傀儡机敏灵动的多。”   难怪我挥起铁戟时,这匹马会表现出畏惧。   难道府邸里的阴阳法阵,也是这匹马布置下的?   牛玉贤对此并不认可:“这匹马的主要手段,还是我墨家的工法,它的脖子里藏着东西,你若把马头斩下,它会放火,甚至放毒也说不定,而且就算斩了马头,机关也是在的,这马还是能打的!”   一旦涉及到墨家和阴阳之争,平时沉默寡言的牛玉贤立刻变得好斗起来。   陶花媛无奈一笑,没有多说,转脸看着徐志穹,问道:“你肩膀上的女人,这是怎么了?”   徐志穹差点忘了,娥嫣还在身上。   这姑娘似乎吓晕过去了,半天没有动静,陶花媛看了看脸色,皱起眉头道:“这姑娘中了毒!她身上有伤口么?”   徐志穹把娥嫣放下,指了指膝弯上的伤口。   陶花媛检查过伤口,立刻让徐志穹把箭镞找到。   “这箭上有毒,是剧毒,这匹马身上发射的所有机关都不能乱动!”   徐志穹随身带着童青秋的解毒药,交给了陶花媛,陶花媛很快甄别出毒性,给娥嫣灌下了药粉。   楚禾看着那铜马,回头对徐志穹道:“指挥使跟你有多大仇,这是真想让你死!”   “这不是钟参做的,”徐志穹摇了摇头,转脸招呼来侍女蒲叶:“告诉府邸上下,这件事不准外传!”   徐志穹确信这件事不是钟参做的,因为他和钟参对彼此足够的了解。   抛开两人的情谊不谈,钟参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匹马杀不了徐志穹,无论是机关还是傀儡,它都杀不了徐志穹,这一点上,钟参非常清楚。   杀不了徐志穹,就不要挑衅徐志穹,否则会遭到疯狂的报复,这一点,钟参也非常清楚。   以钟参的咸鱼性情,在杀不了徐志穹的情况下,不可能去做无谓的挑衅,所以这件事一定不是钟参做的。   这件事谁做的?   匠人们来送礼,肯定是奉了钟参的命令,礼物是真实存在的,但肯定是被调换了。   这个人能够打入苦修工坊内部,调换了钟参送给我的礼物,他在苦修工坊的根基非常的深。   徐志穹很快想到了一个人,叶安生。   他在怒夫教有很高的地位,这件事多半和他有关。   怒夫教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离间我和钟参?   离间了我和钟参,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把这匹马就留在这里,玉贤,你和陶师兄千万看好它,别让它再弄出什么乱子,”徐志穹又叮嘱了众人一遍,“这件事情,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尽管再三叮嘱,可风声还是走漏了。   这座侯爵府,不是望安京的侯爵府,不是只有徐志穹身边的几个亲信,这里有上百个侍女。   墨迟第二天就收到了消息。   “宣国想做甚?想杀了徐志穹?”墨迟勃然大怒,“送信给长乐帝,此事必须给我个交代!”   长乐帝收到了墨迟的书信,坐在龙图阁里,默然不语。   粱玉瑶怒道:“反了他个钟参,真敢对志穹下手!”   何芳摇摇头道:“这事情蹊跷,钟指挥使没有刺杀运侯的道理。”   “怎就没道理!”粱玉瑶喝道,“这厮怕志穹抢了他位子,想把志穹除掉。”   何芳摇头道:“六姐,咱们都知道那匹铜马是钟指挥使送给运侯的,若是运侯真出了闪失,钟指挥使根本洗脱不了罪责!”   严安清站在一旁不说话。   这件事扑朔迷离,他和内阁商议很久,也看不出其中端倪。   长乐帝思量许久,对粱玉瑶道:“六姐,你出动红衣使,去苦修工坊查一查,这礼物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做得隐蔽些,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粱玉瑶点点头。   长乐帝又对何芳道:“叫李沙白打探一下怒夫教的消息,北境和京城的消息一并打探,看看这事是不是和他们有关。”   何芳领旨。   长乐帝转转眼珠,又命人把姜飞莉找了过来。   “姜少史,你今晚让钟指挥使来一趟皇宫,只说我有事与他商议。”   姜飞莉领旨而去,粱玉瑶道:“还等今晚作甚?现在就该把钟参抓了!”   长乐帝摇头道:“这件事情,不像是钟参做的,志穹那边也没有消息。”   粱玉瑶道:“志穹定是不肯说,他念及着皇城司的情谊。”   长乐帝还是摇头:“且看钟参那厢,有什么动静。”   钟参这边动静很大。   他一整天都泡在七郎茶坊,陪着潘水寒作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潘水寒折断一枝牡丹花,捏在手中,轻轻吟唱。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钟参骑着一根竹马,绕着床边,一圈圈的跑。   潘水寒赞叹一声:“这诗,写的真好!”   这诗由衷的赞叹,不是为了讨好钟参。   潘水寒觉得钟参真的会写诗了,继上一首美人卷珠帘之后,这首诗也写的甚是惊艳。   钟参挠挠头道:“信手拈来之作,终究粗糙了些!”   他骑着竹马,继续快乐的奔跑。   他发现竹马这东西很有趣,他儿时却把这么有趣的东西错过了。   潘水寒夺下竹马,抱着钟参娇嗔道:“妾喜欢这样的诗句,大人,再给妾做两首。”   再作两首?   这可就难了,这得等徐志穹回来。   潘水寒可以等,她很有耐心。   她今天觉得钟参特别的俊美。   她把钟参推进了床帏。   她今天不想让钟参离开茶坊一步。   ……   入夜时分,钟参踉踉跄跄离开茶坊,本想去皇城司少坐片刻,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紧公事。   可思量片刻,又觉得干脆回府算了。   就现在的状况,拿刀手软,拿笔也手软,还能办什么公事?   可若是不去看一眼,万一出了大事呢?   走在深巷岔路,钟参正在犹豫,忽听耳后风响,一把尖刀刺向了脊背。   钟参心头一凛,却不慌乱。   别看他衣衫单薄,里面却衬着厚甲,对方一刀没能刺透,钟参蓦然回身,袖口之中飞出一片梭镖。   这片梭镖来的甚是凶狠,可对面那人不慌不忙,且在缝隙之中从容闪躲。   好迅捷的身法!   这人是个太监?   我听说陈顺才回了京城,难不成是他?   他来找我作甚?   钟参想看那人长相,但见那人身材中等,着一袭青衫,脸上带着面具,看不清容貌。   钟参猛然举手,墨家三品技,随心取物,从半空之中取来一个大翁。   对方以为钟参要用大翁将他罩住。   这么笨重的大翁不可能罩得住这么敏捷的对手。   钟参把大翁扔在半空,大翁在空中飞翔,随即洒落一大片铁水,铁水在半空化成无数火红的液珠,每颗液珠都有灵性,像无数野蜂一样,围追着那面具男子。   这才是三品墨家的机关,几乎无从破解的机关。   这是对付敏捷型对手的最佳武器,只要被一颗液珠击中,就能烧焦对方一身皮肉。   钟参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液珠追捕,一颗液珠很快触碰到了那面具男子。   面具男的衣衫瞬间起火,可他站在原地,却不挣扎。   这厮不怕火?   思忖间,钟参忽然觉得一阵剧痛,但见自己的手臂反被烧焦了一大片。   这是什么技能?   他控制了我的机关?   钟参一脸骇然,赶紧收了大翁之中的铁水。   看来这机关真被他操控了,钟参想换一件武器。   他再次使用随心取物。   忽听那男子喊一声道:“指挥使,你有罪!”   钟参没作理会,伸手在空气中抓取武器。   连抓了几次,钟参发现自己的三品技不灵光了。   他抓不到武器。   对面那男子笑了笑:“我说了,你有罪!”   话音落地,那男子身影突然消失,随即又出现在了身后,一把一尺多长的短刀,插进了钟参的脊背。   这把刀好厉害,居然破了钟参的铠甲。   进了皮肉之后,刀头开花,变成了铰刀,在钟参的五脏六腑之间,不停的翻搅。   好狠毒的兵刃!   钟参痛呼一声,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第517章 运侯,你何故谋反   钟参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面具男举起短刀,砍向了钟参的头。   钟参的头巾突然炸裂,变成无数丝绦,缠住了短刀。   面具男一时无法挣脱,眼看丝绦要缠住手臂,只得先舍弃短刀。   钟参奋力起身,猛然飞到了半空。   两腿交错,身躯扭转,钟参眨眼间飞的无影无踪。   面具男无意追赶,轻笑一声道:“逃吧,指挥使。”   ……   姜飞莉坐在皇城司大堂,等了一个多时辰。   她收到了些风讯,知道钟参给徐志穹送了份大礼。   她也知道皇帝今晚叫钟参进宫,肯定是为了询问此事。   她信得过指挥使的为人,钟参不喜争斗,但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不遗余力维护皇城司的利益。   他绝对不会对徐志穹下手,今天的事绝对能说的清楚。   等到戌时过半,忽听院子当中一声巨响。   姜飞莉冲到院子,但见钟参满身是血,披头散发,躺在了院子当中。   姜飞莉扶起钟参,连声呼喊。   钟参口吐血沫,说不出话来,意识勉强还在。   ……   皇宫里,长乐帝收到了钟参受伤的消息,亲自带着御医去了皇城司。   见了钟参,几位医官看过了,却束手无策。   御医赶紧上前诊脉,看过脉象后,错愕无语。   长乐帝催促道:“伤势到底如何?”   御医搓搓手道:“难说,且先开副药方。”   医官在旁道:“若是内服之药,就不用开了,指挥使喝不了药。”   钟参含着血沫,指着自己的胸口,说不出话。   御医们全都茫然无措,不多时,又有几位阴阳师到了皇城司。   五品修者秦智贤来了,看了看钟参的状况,对长乐帝道:“陛下,钟指挥使内脏受损,非药剂可救。”   长乐帝焦急道:“那你就想想别的办法!”   秦智贤思量片刻道:“此事我无能为力,唯一能救指挥使的,恐怕只有韩师兄。”   “韩医师!”长乐帝当即下令,“立刻把韩医师从郁显国调回来!”   秦智贤摇头道:“韩师兄远在千里之外,只怕指挥使撑不住了。”   长乐帝道:“把你们阴阳司的法阵全都用上,务必让韩医师赶回来!”   阴阳司动用了全部法阵,在没有阡陌楼的情况下,韩宸用了将近十个时辰,从郁显国赶回了京城。   等到了皇城司,钟参已经失去了意识。   韩宸只看了片刻,回身对秦智贤喊道:“快,告诉童师弟,让他在郁显国采集滋养血肉的药材,越多越好!”   长乐帝在旁问道:“伤势如何?”   韩宸摇摇头道:“五脏六腑,都碎烂了,能撑到现在,全靠三品体魄。”   “还有救么?”   韩宸脸颊抽动,解开了背囊,拿出各色银针和大小刀具,回身对一群阴阳师道:“你等全力助我!”   ……   长乐帝回到皇宫,书案的奏章堆积如山。   奏章之中,有一半是弹劾徐志穹的。   长乐帝打开其中两本,看了一眼,随手丢在了地上。   之前钟参给徐志穹送了一匹铜马,里边暗藏机关,这事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   而今钟参又为歹人所伤,命在旦夕。   这事谁干的?   抛开证据不谈,上奏的臣子都认为是徐志穹干的。   可徐志穹有实力重伤钟参么?况且他人还在郁显国。   这些都不重要,大臣们自有推断。   徐志穹本人不在京城,他可以指派人来。   郁显国高手如云,徐志穹向郁显皇摇尾乞怜,郁显皇肯定派人给他报仇雪恨。   明日就是朝会,长乐帝都能想象出朝堂之上的场面。   御史台和各书阁阁臣会轮番痛骂徐志穹,那些大臣们想象出来的故事和情节,都能骂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内阁首辅严安清谏言道:“明日朝会,暂且取消,此事应询问运侯,到底和他有无干系。”   长乐帝皱眉道:“还用问么,这事肯定和他无关!”   严安清轻叹一声道:“还是得让运侯亲自澄清。”   长乐帝苦笑一声:“跟谁澄清?跟我澄清有用么?”   “澄清甚来?”梁玉瑶道,“且不管这些大臣怎说,陛下只管下一道诏书,只说这事情和志穹没有干系就是了。”   何芳欲言又止。   若是这么处置,肯定难以服众。   长乐帝恼火道:“我说铜马之事不能走漏消息,结果第二天就传遍了京城,钟参受伤之事传的更快,这般大臣的消息怎么就这么灵通?”   梁玉瑶道:“那干脆就让志穹回一趟京城,当着大臣的面,把事情说个明白!”   严安清摇头道:“运侯在郁显为质,岂能说回就回?”   何芳低声道:“似乎有人在故意陷害运侯。”   长乐帝抬起头道:“苦修工坊的事情查的怎么样?铜马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梁玉瑶低下头道:“还没查出眉目。”   长乐帝怒道:“红衣使个个养的膘肥体壮,做起正经事,却不中用!”   正焦急间,新任兵部尚书送来急报:“运州知府彭修年举兵谋反,自立为王,州府之中三十余名官员,因不从彭修年之意,惨遭杀害。”   当初想从运州调兵支援郁显国,彭修年抗旨不从,就已经出现了谋逆的兆头,可惜长乐帝面临的事情太多,暂时没有动他。   而今事情坐实了,倒也在意料之中,长乐帝也早有平叛的准备。   可这个当口,事情的性质又出现了变化。   运州是谁的封地?   自然是运侯的封地,徐志穹还是脱不开干系!   长乐帝的脑仁一阵阵抽痛。   严安清谏言道:“陛下,此事必须向运侯当面问清。”   梁玉瑶怒道:“这有什么好问,分明是在冤枉志穹!”   何芳道:“运州是运侯的封地,知府起兵谋逆,理应告知运侯。”   这倒说的没错,这件事得让徐志穹知情。   长乐帝点起香炉,徐志穹那厢很快有了回应。   说起钟参受伤之事,徐志穹道:“赶紧让韩医师前去诊治!”   “韩医师已经来了,能不能保得住性命,要看钟参造化,眼下还有一桩事情……”   长乐帝把运州谋反的事情说了,徐志穹闻言,咬牙切齿:“运州的事情交给我,我带一队兵马去把叛军平了就是!”   梁玉瑶赞道:“这个主意却好,待把叛乱平息了,却看谁还敢冤枉志穹!”   长乐帝点点头道:“你准备带多少兵马,几时出兵……”   话说一半,长乐帝沉默了。   徐志穹咂咂嘴唇,发现这事情不能这么办。   他不能去运州。   梁玉瑶诧道:“怎么不说话了?”   严安清在旁不停冲着长乐帝摆手,这事千万不能让徐志穹去。   运州起兵造反。   徐志穹从郁显国带兵去运州。   他这是平叛去了,还是替郁显国诏安去了?   从他出兵那刻起,这事情就说不清了。   何芳也想清楚了缘由,跟梁玉瑶耳语了几句。   梁玉瑶诧道:“这怕什么,只要仗打赢了,什么都能说得清!”   长乐帝摇头道:“有人在背后算计志穹,这仗可不那么好打!”   沉思良久,长乐帝道:“我让楚信带兵去运州,志穹,你还留在万生城,军需钱粮,帮我接应些!”   “这都好说,”徐志穹道,“楚将军出兵时,千万隐蔽些,别让蛊族察觉,再钻了空子!”   “但凭楚信手段,这事不用担心。”   长乐帝赶紧联络楚信,商议平叛的事情。   徐志穹默坐在府邸,仔细思考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先是有人举荐我上任皇城司指挥使。   接着是苦修工坊送来的铜马。   再接下来钟参重伤。   然后又是运州谋反。   这是逼着我回大宣,按照这样的情势,我若是不回大宣,真就被活生生逼成反贼了。   我若是回了大宣呢?   回了大宣还有命么?   谁最盼着我回大宣?   龙秀廉!   我只要回了大宣,他就能要了我的命!   徐志穹攥了攥拳头。   是他打伤了钟参。   可他为什么还能让运州造反?   ……   北垣一处巷子口,陈顺才在老地方摆起了饮子摊。   今夜生意不错,来往的客人不少。   两名客人一边喝着饮子,一边闲谈:   “听说了么,京城里出大事了,皇帝要让徐灯郎当皇城司指挥使,钟参不乐意了,送了一匹铜马去郁显国,差点把徐灯郎害死!”   “这事我也听说了,那徐灯郎哪是好惹得,他从郁显国找来了高手,把钟参打了个半死,五脏六腑都铰碎了!”   “要说这钟参也是活该,他平时也不管事,那指挥使就让给徐灯郎做呗!”   “人家郁显国要给徐灯郎封个一品官,还要封国公,我看徐灯郎八成是要造反了。”   旁边一人道:“还什么八成,已经造反了!运州那边都要打仗了!徐灯郎要在运州自立为王!”   陈顺才低头做着饮子,默默听着众人的谈论。   徐志穹造反?   他这么快就和小皇帝反目了?   钟参怎么还掺和在里面?看样子,他这性命也要搭进去了。   陈顺才没心思多想,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子时前后,太卜穿着一身厚重的长衫,出现在了巷子口。   陈顺才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太卜身前,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木盒。   “东西就在盒子里,这盒子你应该知道怎么打开。”   太卜接过盒子,摸索片刻,笑了笑。   他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陈顺才没有骗他。   他冲着巷子深处挥挥手,同样穿着厚重长衫的曲乔出来了。   曲乔默默看着陈顺才,眼睛里含着泪光。   陈顺才轻声问道:“还认得我么?”   曲乔点点头,没有说话。   太卜看着陈顺才道:“我把她托付给你,你要好好待她。”   说完,太卜转身离去。   陈顺才冲着太卜的背影喊一声道:“莫要骗我,否则我绝不饶你!”   太卜没有作声,缓步走出了巷子。   待转到无人处,太卜立刻用法阵离开了北垣。   他骗了陈顺才。   曲乔的魂魄的确还在,但魂魄不完整。 第518章 血染白衫   陈顺才把曲乔带回了家。   他在北垣租了一座小院,院子就两间房,一间卧房,一间柴房。   曲乔看着陈顺才,眼睛里始终含着泪光。   陈顺才盯着曲乔端详许久,略有些惭愧的笑道:“这地方,简陋了些。”   曲乔微微低下了头。   陈顺才赶紧说道:“莫担心,明天我去买个宅院去,我还是有些积蓄的,我买个三进的院子给你,再买些婢仆回来……”   局促间,陈顺才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曲乔突然一头扎进了陈顺才的怀里。   陈顺才抱住了曲乔,久违的温暖慢慢涌入了心窝。   两人就这样抱了许久,陈顺才怕曲乔累了,赶紧扶她坐下,又小心翼翼问道:“你,饿了吧,我,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曲乔摇了摇头,羞涩的低下了头。   差点忘了,曲乔是傀儡,不能吃东西。   刚才那番话,是不是羞辱了她?   陈顺才慌乱无措,却见曲乔又钻进了他怀里。   ……   快到天明时,曲乔静静躺在床上,似乎睡去了。   陈顺才独自一人站在院子,手里攥着一枚丹药。   这是太卜给他的丹药,吃了这颗丹药,他能变回一个完整的男人。   可吃了这枚丹药,他的修为也就丢了。   一旦丢了修为,还能护得住曲乔么?   万一太卜反悔了该怎么办?万一仇家上门又该怎么办?   干脆带着曲乔远走高飞,找个谁也认不出我的地方,和她共度余生。   可这地方还真不太好找。   陈顺才收了丹药,正要回屋,忽觉有人正在靠近。   陈顺才猛然回身,但见一名男子,现身在了墙头。   那男子身穿一袭青衫,手里拿着把折扇。   这人见过,当初在巷子口追杀夏琥的男子。   龙秀廉摇着折扇,看着陈顺才道:“想近你的身,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陈顺才笑道:“你怎么不多试试?来呀,你再试一次。”   龙秀廉摇摇头:“若是运气不济,试一次,或许就没命了。”   陈顺才微微蹙眉:“知道没命还来找我,你说你是不是嫌命长?”   “我来找你,是想提醒你一件事,”龙秀廉往屋子里望了一眼,“那个女人,有些不对劲。”   陈顺才突然收去笑容道:“再看她一眼,我便挖了你眼睛!”   龙秀廉连连摆手道:“陈秉笔,别误会,我对你的女人绝无歹意,可你却没发觉,你那女人魂魄不全?   你且跟她相处些日子,便会知道,她不会说话,只会反反复复做那么几件事情,只因她三魂少了一魂。”   陈顺才逡着眼睛道:“我怎会信你这鬼话?”   “谁说了鬼话,你心里清楚,且看我身手,难道还看不出我道门?我对鬼魂比你了解的多!”   “你是判官?”陈顺才又恢复了些许笑容,轻松淡定的笑容,“你来找我,是想摘我头顶罪业?”   龙秀廉摇头道:“罪业这东西,对我早就没用处,我来这,是可怜你,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受骗。”   “我用不着你可怜,就算被骗了,也是我心甘情愿。”   “你是心甘情愿了,且问问你家女人甘不甘愿?”龙秀廉叹道,“有三魂七魄,那才叫个人,喜怒哀乐,都能随着自己心意,   你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模样,她笑,不知为何要笑,想哭,又不知如何去哭,行动坐卧,如同吊线傀儡,喜怒哀乐,全和本意无干,她活的连个牲口不如!   她的苦,你永远不会知晓,她丢失的那一魂,还不知在何处浑浑噩噩的游荡,许是某一天,就彻底消散了!”   陈顺才猛然喝道:“你到底想要作甚?”   龙秀廉摇摇头道:“不是我要作甚,这要看你心思,你若是觉得自己活的快活就好,且当我没来过,   你若是真疼爱这个女人,且让她像个人一样活着,三天后,我再来找你,或许能给你带来些好消息。”   陈顺才回到屋子里,看到曲乔正在拿刀切果子。   她把手切破了,破了不止一根手指。   她拿着果子,给陈顺才看,她想让陈顺才吃果子。   果子上都是血迹,曲乔神情茫然。   陈顺才把切好的果子一片一片吃下,曲乔依旧茫然。   笑,不知为何而笑。   哭,不知如何去哭。   陈顺才小心翼翼为曲乔包扎伤口,曲乔一头扎进他怀里。   只能重复的做几件事情。   难道当真如那厮所说,曲乔的魂魄不完整?   ……   山道之上,楚信穿着一袭长衫,摇着一把折扇,一副书生打扮,一路前往运州边境。   白子鹤看了看他那一脸络腮胡子,总觉得这一身白衫,穿在他身上有些滑稽。   收到皇帝的命令,楚信调拨五千大军前往运州平叛。   但楚信却没跟着大军一起走。   楚信带着白子鹤,化妆成普通行人,单独前往运州。   他们先用阴阳法阵,走了整整一日,剩下几十里路,楚信不用法阵,直接走过去。   白子鹤在旁道:“兄长,咱们为什么不带着兵马走?你用潜行无声之技,让兵马不漏痕迹,兵马护着你,也能保个周全。”   楚信摇摇头道:“你这话可说错了,若是在大宣地界,我肯定带着兵马走,可这是郁显国。”   “郁显国怎地?有什么分别?”   楚信道:“潜行无声之技,无论做的再怎么完备,总是难免留下些痕迹,若是被郁显人看见我带兵出发,却要怀疑咱们的意图。”   白子鹤道:“你现在连潜行无声都不用,就让大军明目张胆的走,郁显人却看不见么?”   “看见了,但他们不会怀疑,五千兵马而已,这是咱们大宣自家兵马调动,名正言顺的调动。”   白子鹤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可还是有些费解之处:“那咱们怎么不随着兵马一起走?”   楚信摇头道:“我若是随着大军走了,却不是调动了,莫说是五千大军,纵使是五百个人,只要我在军中,就是率军出战,   你日后却要记得,为将帅者,就是一军的命门,我不动,蛊族不敢动手,郁显也不起疑,我若动了,蛊族必定下手,郁显必定生事,   我悄无声息的走,到了运州和大军会和,把叛军平定,届时再悄无声息的回来,却不会留下半点罗乱。”   白子鹤道:“那还不如用阴阳法阵一口气走到运州。”   楚信摇头道:“剩下这几十里路,咱们必须看看情势,运州知府彭修年作乱,却不知郁显国是什么心意,   倘若这事和郁显国无关倒还好,若是郁显国有意把运州吞下,事情却难办了!”   两人走了半日,翻过了巍峨的祷过山,来到了运州地界。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正式踏入了大宣境内。   两人催马来到一棵树下,解下背囊,取出了干粮和饮水。   楚信笑道:“这里已经是咱们大宣的地盘了。”   白子鹤喝口水道:“我这一路看过去,只见到郁显人小心驻防,似乎和运州没什么往来。”   楚信点点头道:“运州叛乱,应该和郁显国没什么干系。”   刚吃了两口干粮,忽见树上飘落了两片叶子。   白子鹤大惊,立刻拔出长剑,抬头一看,见树上站着一名男子。   楚信让白子鹤退到一旁,从容的看着树上的男子。   那男子穿着一袭青衫,脸上带着面具。   楚信仰头看着那男子,微笑道:“下来说话。”   面具男低头俯视楚信:“我为何要下来?”   “不下来,便请你下来!”楚信一挥拳,将一人合抱的大树,一拳锤断了。   对兵道不了解的人,总以为兵道不擅长单打独斗。   而实际上,兵道修者只是没有针对单打独斗的技能,作为杀道分支,他们同样拥有强悍的力量和速度。   大树倒地的一刹那,面具男的身影消失了。   这是什么道门?学阴阳的?   楚信看了白子鹤一眼,白子鹤会意,迅速远离了战场。   从声息判断,面具男似乎就在附近。   楚信四下环顾,快速判断着周围的地形。   面具男突然在楚信右侧现身,一把一尺多长的短刀刺向了楚信。   好快的身手。   不单单是学阴阳的,应该是个学阴阳的太监。   楚信料到他会在此处现身,先一步出刀,兵刃相碰,力量相差悬殊,面具男的短刀被磕飞了。   这可不是楚信瞎猜的,环顾一周之后,楚信能判断出哪个位置最适合偷袭,这是兵家的七品技——慧眼,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出战场上的有利因素。   面具男再度现身,用匕首刺向楚信的喉咙,楚信再次做出预判,提前用佩刀招架。   但这次的预判稍有偏差,面具男没有选择最适合突袭的位置,好在楚信刀术精湛,做出了应对,但手腕还是被面具男割开一道血口。   两人交战三合,面具男再度消失,楚信摸索着刀柄,揣度着对方下一次现身的位置。   其实无论对方在哪现身,楚信都有应对的方法。   最简单的方法是使用蚩尤兵主印,让对方在一定范围内,完全不能使用技能,只能和自己硬拼。   硬拼的话,肯定是楚信占优势,但蚩尤兵主印耗损太大,用过之后,楚信在一段时间会处在虚弱状态,很容易让对手钻了空子。   所以楚信还是选择了更好的方法,更适合兵家的方法。   他还有一个兵,白子鹤。   哪怕只有一个兵,兵家也能用到极致。   面具男再次现身在了楚信身后,楚信故意卖了些破绽,让面具男在战斗中略占上风。   这一次交手的时间略长,双方相持了十几回合。   白子鹤悄无声息来到面具男身后,一剑刺向了面具男的嵴背。   面具男无法躲闪,因为楚信在正面逼迫的很紧。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隐身,但没想到白子鹤这一剑出手极快,远远超出了一个七品修者的极限。   这是兵家六品技甘苦与共,将领可以把自己的气机平分给每一位士兵,来增加士兵某一方面的战力。   楚信把自己的气机平分给了白子鹤,全都用来增加她的速度,白子鹤迅速来到面具男身后,一剑刺进了面具男的嵴背。   本以为面具男会立刻消失,不料他却站在原地,继续和楚信厮杀。   白子鹤自然不客气,拔出长剑,又砍一剑!   面具男还是没走,白子鹤恨意猛增,一剑接一剑砍上去,像失去理智一般,接连砍了十几剑。   待她从恨意之中清醒过来,却见面具男毫发无伤。   而兄长楚信,满身是血倒在了地上。   这怎么可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子鹤惊愕的看着楚信身上的伤痕,大大小小共有十几处,每一处伤痕都深可见骨。   面具男转过脸,歪着头,看着白子鹤:“姑娘,好剑法。”   奄奄一息的楚信突然把鲜血抹在了脸上。   他要用四品技——行伍之魂,以行伍血肉之躯,凝聚兵主之魂,与敌厮杀鏖战。   现在能用的血肉之躯,只有他自己的。   就凭这一具血肉之躯,兵主之魂维持不了多久,也没有太多战力,不可能击败面具男。   但楚信要保住妹妹的性命,只能和面具男血拼一场,拖延些时间。   可面具男并不想拼,他回头看了一眼濒死的楚信,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519章 这是个好主意   白子鹤背着楚信,一路又翻回了祷过山,重新回了郁显国。   她不敢去运州,运州正在造反,楚信去了铁定没命。   白子鹤一口气走了几十里,身后的楚信,血都快流干了。   到了官道上,白子鹤突然看见一处哨卡,哨卡旁边站着郁显官军,白子鹤赶紧背着楚信冲了上去。   官军喝道:“宣人,是宣人!”   “后退,让他后退!”   “肯定是运州的叛军,不能让他们入境!”   白子鹤听不懂郁显人的话,却见他们拉开了长弓。   “别放箭,我是大宣的将军,我是大宣的士兵!”   一名军士用大宣官话道:“你们是运州来的吗?”   白子鹤摇头道:“不是运州,我们是……”   她想起了楚信交代过的事情。   不能轻易泄露将帅的行踪,否则会挑起大宣和郁显的争端。   “我们是望安京来的士兵,我们是来投奔楚信将军的,在路上走散了!”   兵长上前道:“你们有牙牌么?大宣的军人都有牙牌!”   白子鹤身上带着牙牌,赶紧拿给了兵长。   兵长看了一眼:“你是大宣的上骑都尉?五品的大官?”   白子鹤点点头。   兵长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楚信:“他是什么人?”   “他是我的部下。”白子鹤只能敷衍一句。   兵长皱眉道;“他的牙牌呢?”   楚信也带着牙牌,可这牙牌不能拿出来。   白子鹤道:“他的牙牌打仗打丢了,他受了重伤,需要医治,求你们给个援手!”   兵长回身用郁显话问几名士兵:“她说她是五品官。”   “假的吧,五品官怎么会这么狼狈?”   “运州那边在打仗,可能和她的士兵打散了。”   “她刚才说,她不是从运州来的!”   “她背着一个男人走了这么远的路,还说那男人是她的属下,她一个五品官,为什么要在乎一个属下的死活?”   “这没有道理,她在骗人!”   兵长回身对白子鹤道:“你走吧,我们不会让运州的叛军进入大郁,运州的叛军,是我们大郁的敌人!”   白子鹤喊道:“我不是运州的叛军,我是大宣朝廷的都尉!”   “快些走,再不走,我们放箭了!”   白子鹤嘶声喊道:“我可以交出武器,只要你们救治我的部下,只要他稍有些好转,我们立刻就走。”   “不要再过来!”兵长剑眉一竖,“运州的叛军不能进入大郁,这是皇帝命令,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你们!”   道理讲不清了!   白子鹤一咬牙,准备强行冲卡。   这里有几十名军士,也不知他们有多少修为。   白子鹤一咬牙,背着楚信正要冲过去,忽听有人喊道:“何事喧哗!”   宣人!   宣人的口音!   还是熟悉的声音!   白子鹤往远处一看,急忙呼喊一声:“伍将军,救我!”   伍善兴来了。   伍善兴刚刚加入大郁的军队,正好赶上运州叛乱。   墨迟想试试他本事,就把伍善兴调到了运州边境,严防叛军入境。   伍善兴昨日刚刚上任,正巧今天到这座哨卡检查布防。   看到是白子鹤,伍善兴赶紧冲了过去。   见楚信重伤,伍善兴赶紧问道:“大将军这是怎地了?”   白子鹤示意伍善兴不要多说,楚信不能暴露身份。   伍善兴回身喝道:“这是大宣的都尉大人,赶紧把他们接到营帐去,快!”   士兵不敢不从,赶紧帮着白子鹤把楚信抬到了营帐。   伍善兴检查了一下伤口。   白子鹤道:“伤势虽重,但都是外伤。”   伍善兴看向了白子鹤身后那口长剑,白子鹤咬咬嘴唇没有作声。   学艺十年,伍善兴在武彻书院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他从楚信的伤口上看出了问题,这和白子鹤出手的方式很像,而且还都是剑伤。   这是白子鹤砍的?   白子鹤伤了楚将军?   她疯了是怎地?   白子鹤一直没做出任何解释,伍善兴心里更加起疑。   怎么办?   伍善兴回头对军士道;“把军中所有生道修者全都叫来,替这位将军治伤。”   “哪位将军?”   “那位男将军。”   不多时,几名生道修者到了军帐。   虽说他们修为不高,但治愈外伤是生道修者擅长的。   一名军士上前道:“伍将军,他的伤口都在要害上,怕是支撑不了太久。”   伍善兴道:“你们先想办法留住他性命,我去求援。”   走到军帐外,伍善兴叫来了兵长,叮嘱道:“看住那位女将军,寸步不离!”   军士低声道:“看着她作甚?”   “哪任多话,照做就是!”   伍善兴紧忙联络信使,等找到信使,未及开口,又有些顾虑。   该给谁送信?   给墨迟?   不行!   楚信突然出现在运州边界,肯定要引起争端。   伍善兴写了一封书信,用封蜡封好,交给了信使。   “你把书信送给运侯,无论用什么方法,今天必须送到!”   军中没有像香炉那么高效的通讯设备,士兵只能赶往最近的城市,再去找阴阳修者给徐志穹送信。   等徐志穹收到书信,已经到了深夜。   拆开书信一看,徐志穹一脸雾水。   白子鹤在运州边界砍伤了楚信?   这是什么道理?   眼下无暇多想,楚信命在旦夕,徐志穹思量着该去找谁帮忙。   让桃儿去?   桃儿医术远不及韩辰,治疗外伤,朱雀修者更擅长些。   找炎焕?   不行!   炎焕性情过于耿直,这事情肯定会被墨迟知道。   徐志穹跑出府邸,骑上战马,直接去找山艳。   到了山艳府邸,把事情一说,山艳没有多问,即刻启程。   朱雀四品修者有翳鸟彩翼之技,两吸之间,能飞出十里。   徐志穹叮嘱道:“楚将军在边境之事,万不可声张!”   山艳答应下来,立刻飞向了运州边界。   回到府邸,徐志穹百思不得其解,他始终想不明白白子鹤为什么要伤了楚信。   他俩不是亲兄妹么?   难道白子鹤受了什么蛊惑?   思量间,徐志穹突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和孙千里交手时,桃儿的衣带捆住了孙千里的脖子,可徐志穹却因此而窒息。   如果他和楚信遭遇了同样的技能,这事就能解释的通了。   白子鹤很可能是在攻击敌人,敌人却把伤害转嫁到了楚信身上。   这是判官的某种技能。   孙千里是四品判官,他掌握的技能,而我不掌握,这种状况有几种可能?   应该有四种。   一种可能是判官四品技。   二是天赋技。   三是六品技。   四是他兼修的其他道门。   那么打败楚信的人会是孙千里么?   伍善兴的信上说的明白,对方只有一个人。   兵道修者的基本战力并不逊色,这点徐志穹很清楚。   以孙千里的实力很难打败楚信,更何况楚信身边还有一个白子鹤。   打败楚信的,大概率是个三品。   一个三品修者,和孙千里拥有同样的技能。   按照书信上描述,他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这和判官的特点完全吻合。   以此推断,这个三品大概率是三品判官。   龙秀廉!   又是你!   既然是龙秀廉出手打败的楚信,那就证明他用的应该就是判官的四品技!   这技能好强悍,虽说徐志穹还弄不清这技能的机理,但他自己遭遇过一次,完全想不出化解的方法。   更重要的是,楚信受伤,对大宣的影响极大。   运州的叛乱无人平定,防范蛊族的大军也将遭到威胁。   这是谁乐于看到的结果?   怒夫教!   龙秀廉和怒夫教有关联!   徐志穹立刻点起香炉,把楚信受伤的消息告诉给了长乐帝。   龙秀廉的事情还不能说,这里边关系着道门的机密。   长乐帝闻言良久无语。   楚信是大宣的军事支柱,这一消息对长乐帝而言如同五雷轰顶。   “我这就叫韩医师去,说什么也得保住楚信!”   梁玉瑶道:“韩医师还在皇城司,钟参还没有救过来。”   徐志穹道:“不用叫韩医师来,我叫山艳去了,治疗外伤,朱雀生道的手段更好些,为今之计,是赶紧找人来接替楚将军,先得平定运州叛乱,还得防范蛊族突袭。”   “容我想想,”长乐帝揉了揉额头,“楚信单独行动,是我和他定下的计议,这事情就咱们几人知晓,怎么又会走漏了风声?”   是呀,就咱们几人知晓。   徐志穹咬了咬牙。   这事很可能又要栽赃在我身上!   长乐帝中断了联络,思忖对策。   严安清道:“陛下,得赶快寻找一位合适的将领,接替楚将军前往运州平叛!”   合适的将领?   长乐帝道:“拟诏,把纪骐从北境调回来。”   严安清摇头道:“不妥,图奴最近袭扰不断,纪将军倘若离开北境,图奴若必定大举出兵,怒夫教趁机里应外合,则北境危矣!”   梁玉瑶道:“老祖宗,找老祖宗,老祖宗会打仗!”   何芳点头道:“六姐说的对!”   严安清道:“圣威长老德高望重,且久经战阵,是接替楚将军的不二人选!”   梁季雄确实是最佳人选。   长乐帝把梁季雄请进皇宫,梁季雄当即答应了出征的事宜。   “陛下,下诏吧,老夫即日便可启程。”   长乐帝刚要拟诏,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这事情,还是要跟志穹商量一下。”   严安清低头道:“陛下,这事情,当真要告诉运侯么?”   长乐帝皱眉道:“你怀疑楚信受伤,和志穹有关?”   梁玉瑶道:“纯属瞎扯,若是和志穹有关,志穹还救他作甚?志穹若是想下手,楚信根本活不到现在!”   严安清道:“臣并非认为此事和运侯有关,只是怕运侯身边的人,可能会走漏了消息。”   长乐帝无言以对。   就连梁玉瑶都不知道该如何为徐志穹辩护。   梁季雄叹口气道:“陛下,和志穹商议一下也好,我相信志穹不会走漏消息,   另外,告知郁显皇,让志穹回京城一趟。”   严安清摇头道:“只怕郁显皇帝不肯答应。”   梁季雄道:“他不答应也得答应,志穹必须回京,否则无法洗清冤屈。”   长乐帝点点头,点燃了香炉。   听到让梁季雄出征,徐志穹许久不语。   梁季雄的确能打仗,平定运州之乱,应该不在话下。   可思量再三,徐志穹摇摇头道:“陛下,不能让圣威长老去,我担心他会有闪失。”   梁季雄闻言笑道:“老夫能有什么闪失,这阵仗见得太多了。”   梁季雄的确经历过太多阵仗,可徐志穹还是担心二哥不能活着抵达运州。   钟参险些死在龙秀廉手上,可以归咎于他没有防备,没有防备的墨家,战力确实大打折扣。   可楚信一路小心戒备,也险些死在了龙秀廉手上。   二哥能打得赢龙秀廉么?   难说。   苍龙霸道的很多手段在判官身上不起作用,就徐志穹所知,霸道的三品技和九品技对他都无效,对龙秀廉大概率也无效。   大宣的几位三品都是一国支柱,如今伤了两个。   二哥若是留在京城,和皇帝之间还能彼此照应。   若是让他远赴运州,二哥和皇帝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不能让二哥去!   但二哥说的另一件事情很有道理。   我必须回一趟京城。   可我该怎么回去?   踏入大宣一步,很可能就要死在龙秀廉手里。   长乐帝道:“我也有担心圣威长老的安危,志穹,你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徐志穹还真有合适的人选。   “有人选,让……”话到嘴边,徐志穹突然咽了回去。   不能说。   消息为何一再走漏?   钟参常去七郎茶坊,龙秀廉判断出他的行踪,倒也符合情理。   可楚信的行踪如此隐秘,只有朝堂的几个关键人物知道他单独行动,为何也被龙秀廉抓个正着?   有内鬼!   内鬼很可能正在听着徐志穹和长乐帝的对话。   这个人选绝对不能说出来。   长乐帝焦急万分道:“你倒是说,谁是合适的人选?”   徐志穹沉吟半响道:“让芳华公主去。”   何芳诧道:“我去?”   长乐帝皱眉道:“你这是个什么主意?”   徐志穹道:“陛下,这是个好主意!” 第520章 龙秀廉,这回你遭殃了   徐志穹建议让何芳领兵平定叛乱。   秘阁之中所有人,包括何芳在内,都傻了眼。   何芳没打过仗,也没展现过任何军事才能,让她去领兵岂不是儿戏?   但徐志穹非说这是个好主意。   长乐帝愕然半响道:“志穹,你得说清楚个道理。”   徐志穹道:“道理有,能说的清,但是不能说。”   梁季雄皱眉道:“这叫什么话?有道理只管说来!志穹,你身在何处?是不是有人监视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不能说!”   徐志穹默然良久道:“陛下,芳华公主若能率军出征,必定马到功成。”   长乐帝摇摇头道:“志穹,你让我很是为难!”   徐志穹长叹一声道:“陛下,我知道自己满身嫌疑,为了保全我,陛下处境也很是不利,   圣威长老说的对,我得回京城一趟,给自己争个清白,   但这一次,陛下千万要相信我,请派芳华公主出征。”   “胡闹!”梁季雄怒喝道,“战事关乎大宣存亡,岂能儿戏!志穹,你定是被人胁迫了!”   长乐帝盯着炉烟,看着烟气之中,看着徐志穹的轮廓。   沉思许久,长乐帝忽而抬起头,眨眨眼睛道:“其实也不用想那么多道理,听你的话总是不吃亏的。”   众人闻言一惊。   徐志穹心下大喜。   长乐帝不是在耍宝。   这是他和长乐帝的默契。   当长乐帝说话没个正经的时候,就证明他明白了徐志穹的想法,也想清楚了其中的道理。   长乐帝又道:“我知道芳华公主会打仗,北征南战,大小阵仗也经历过不少,只是平常人不知道她有这个本事。”   众人讶然无语,就连何芳都不知道长乐帝是什么意思。   她没打过仗,哪来的什么大小阵仗?哪来的什么北征南战?   只有徐志穹明白长乐帝的意思,赶紧附和道:“这件事,我原本也不打算说出来,可危难关头,只能靠芳华公主了。”   长乐帝回身对何芳道:“芳华公主,你身为平章军国重事,率兵出征,也是你本分,你愿意答应么?”   何芳愣了片刻,俯身施礼道:“臣虽未曾领兵征战,但陛下既有驱遣,臣妹不敢抗命,只是……”   长乐帝道:“答应了就好,回去准备出征吧。”   秘阁之中,一片错愕。   长乐帝对着香炉道:“这件事情我答应你了,军械钱粮,你还得帮我支应着。”   徐志穹道:“陛下放心就是!”   长乐帝中断了联系,严安清赶紧上前道:“陛下,时才之言,可是为了迷惑运侯?”   长乐帝诧道:“迷惑运侯作甚?我从来没怀疑过他。”   严安清瞪圆双眼道:“陛下,当真要派芳华公主出征?”   长乐帝道:“君无戏言,我说过的话,自然是要当真的。”   梁季雄连连摇头道:“荒唐,何其荒唐,陛下,大宣的江山社稷,可不容如此儿戏,你既要让阿芳去,须让我随他一并出征!”   “圣威长老!”长乐帝端正神色道,“你须留守苍龙殿,这是朕的旨意!”   长乐帝很少自称朕。   话说到这个地步时,梁季雄也不好再争辩了。   严安清默默看了长乐帝一眼,知道他不是在胡闹,这件事他似乎经过深思熟虑。   梁玉瑶始终没作声,她在揣度长乐帝和徐志穹的意图。   她看了看何芳,何芳的神情非常紧张,她甚至看到了些许畏惧。   畏惧是应该的,楚信已经遭到了暗算,此去运州,凶险无比。   连老祖宗都未必能平安抵达运州,何芳去了,岂不是送死?   难道是故意让她送死?   对于长乐帝和何芳之间的约定,梁玉瑶也曾打探到过一些消息,她知道何芳有称帝之心。   难道玉阳和志穹是想借此机会除掉何芳?   不应该!   玉阳不是这样的人。   志穹性情虽说有些狠毒,但也不至于用这种下作手段。   这其中到底是何缘由?   ……   冢宰府里,龙秀廉问孙千里:“这个何芳到底是何许人?”   孙千里道:“何芳原本是平民出身,入了阴阳司,阴阳修为到了七品,彼时没见有什么作为,   到凉芬园大祭那天,何芳突然现身,破坏了无常法阵,逼迫昭兴皇帝外逃,自此以后,便成了大宣的芳华公主,还当上了平章军国重事。”   “凉芬园大祭?”龙秀廉一皱眉,“这又是什么事情?”   孙千里把凉芬园血祭的事情讲述了一遍,龙秀廉点点头道:“这女子果真不寻常,小皇帝说她经历过北征和南征,可其他人都不知晓,足见这是小皇帝的心腹之人,   而且她还有混沌无常道的修为,这人要是去了运州,只怕要坏了大事,   也不知道这个何芳的罪业有多少,我许久没杀人了,手还真有些刺痒。”   说话间,龙秀廉活动了一下手腕。   孙千里明白龙秀廉的意思,赶紧施礼道:“大人,若是您想除掉此人,属下愿随您一并前往。”   龙秀廉笑道:“你以为人是你杀得,罪责就不会算在我头上?你对咱们道门的规矩知道的还是太少,   叫各地判官打探清楚,看这个何芳何时前往运州,剩下的事情我去处置就是。”   孙千里又道:“这事情,要不要和那位大司空商议一下?”   “没什么可商议的,大家各做个事,各图其利,我又不须受他辖制,杜春泽那边有消息了吗?”   孙千里道:“杜阎君时才派人来过,说他已经把京城附近的游魂都找到了,其中有六个游魂只剩下了一魂。”   龙秀廉点点头:“让他把那六个游魂都带来,我逐一验看!”   ……   阴司之中,都官施程带着六名游魂来到了阎罗殿。   杜阎君逐一看过,这六个游魂果真只有一魂。   “施程,辛苦你了。”   施程施礼道:“分内之事,哪敢说什么辛苦,阎君既是查验无误,属下这就把六个游魂送到冢宰府。”   杜阎君摇摇头道:“还是我亲自送去吧,龙冢宰这人,性情不好捉摸,稍有不慎,就会冒犯了他。”   施程道:“咱们道门和判官素来和睦相处,凭甚这位龙冢宰就如此霸道?”   杜阎君叹口气道:“独断冢宰,都是这般霸道,就连帝君都对他们颇为忌惮,罢了,此事莫要多问,你且退下吧。”   施程回了自己的都官府,屏退侍从,独自一人来到后院。   一名俊美的黑衣男子,从厢房之中走了出来,此人正是黑无常,钟剑雪。   “阎君那厢怎说?”   施程道:“我想把那六个游魂送去冢宰府,杜阎君偏要亲自送去。”   钟剑雪皱眉道:“这六个游魂到底有什么用处?”   施程摇头道:“因为只有一魂,暂时查不出他们身份,但有一个女子的游魂有些特殊,她身上有聚魂丹的痕迹,应该是从合魂傀儡里出来的。”   “合魂傀儡?难道这事和阴阳司有关?”钟剑雪思量片刻道,“我再去凡间查探一番。”   施程道:“你千万小心些,杜阎君还在派人四处捉拿你。”   ……   深夜,龙秀廉来到了陈顺才的住处。   陈顺才正在院子中默坐,宦官的感知十分敏锐,他知道龙秀廉就在附近,且拉出一张板凳,沉声道:“过来坐吧。”   龙秀廉直接现身,坐在了陈顺才对面。   “陈秉笔,思量好了么?”   陈顺才道:“说实话,我信不过你。”   龙秀廉笑道:“无须信得过我,信得过她就好。”   言罢,龙秀廉轻轻一挥手,一个模湖的身影出现在了陈顺才面前。   虽然只是一个身影,但陈顺才立刻认出了她的身份。   是曲乔。   虽然模湖,但她低着头的样子,陈顺才绝对不会认错。   龙秀廉道:“这一缕残魂,我帮你找到了,只要放进躯体之中,尊夫人的魂魄,也就齐整了。”   陈顺才的脸颊抽动了几下。   龙秀廉再一挥手,那模湖的身影消失不见:“怎么样,陈秉笔,愿意帮我做件事么?   你若是不愿意,我便把这魂魄送回阴司,像这样的残魂肯定不能投胎,许是被哪个鬼差收了去,一直折磨到灰飞烟灭。”   陈顺才低声道:“你想让我做什么事?”   “我想让去趟皇宫,帮我救一个人。”   “什么人?”   龙秀廉道:“皇太后,柴秋慈,其真名叫做何水灵。”   陈顺才犹豫片刻道:“宝慈殿周围,遍布机关陷阱,单靠我一个人,恐怕救不出来她。”   龙秀廉道:“放心,我会找人帮你,那人最擅长化解机关陷阱,只要能把何水灵救出来,这一缕残魂,便送给尊夫人。”   ……   三天后,何芳率一百多名军士赶往运州,准备与五千大军汇合,平定叛乱。   阴阳师以法阵相送,走了一日,到达了滑州。   何芳命令军士扎营,休整一夜。   当晚,何芳在营帐之中翻阅兵书,一阵寒风吹起,一名青衣男子,戴着面具,悄然走进军帐。   何芳一惊,喝一声道:“你是何人?”   男子道:“殿下勿惊,我不会伤你性命,我只是有几件事情想问你,先说第一件,你和太后柴秋慈,是什么关系?”   何芳高声喊道:“侍卫何在?将此贼拿下!”   面具男摇摇头道:“那几名侍卫都睡熟了,一路奔波,任地辛苦,就让他们多睡一会!”   何芳拔出长剑,怒视着面具男。   面具男叹道:“你这人,还真是固执,罢了,我先剜了你一只眼珠,咱们再慢慢细聊,到时候你说话,肯定能畅快不少。”   面具男猛然闪现在身前,拔出短刀就要剜了何芳的左眼。   他速度太快,何芳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一柄铰刀突然从头顶落下,面具男大惊,赶紧后退。   落足未稳,脚下突然多出一道陷坑,面具男一脚踩空,险些坠落,且仗着身法灵巧,踩着陷坑边缘跳了起来。   身子刚刚腾空,四面八方飞来无数梭镖。   梭镖速度奇快,面具男在空中奋力躲闪,左肩、左膝、右臂上还是各中了一镖。   面具男艰难落地,但见营帐角落之中,走出一名清瘦的男子。   那男子盯着面具打量一番道:“你是何人?”   面具男反问道:“你又是何人?”   男子笑道:“在下是一名画师。”   这男子正是李沙白。   画师?   面具男盯着李沙白看了片刻,却没看出他修为。   这人修为很高,又擅长使用机关,肯定是墨家三品。   大宣除了钟参,难道还有墨家三品?   难怪何芳敢前往运州,原来身边还有这等高人。   墨家既然早有防备,就不该再和他交手了。   面具男后撤两步要走,军帐之中突然腾起四条火龙,从四个方向包围了面具男。   火龙飞舞交错,堵住了所有出路。   面具男叩动了一下手里的印章,要用别的手段逃走。   可印章没反应!   李沙白在现身之前,用画卷把营帐四周都覆盖了。   面具男无从脱身,突然把手伸向了一条火龙。   李沙白一怔,他这是故意惹火上身。   这火焰十分特殊,只要沾上一颗火星,就能迅速蔓延全身。   面具男带着满身火焰,不慌不忙看向了李沙白。   少顷,面具男身上的火焰消失了。   李沙白一脸惊愕看着面具男,他自己的身上反倒起了火。   烈焰转眼之间将李沙白吞噬。   面具男嗤笑一声:“空有一身好修为,只怪你自己太莽撞,这次且好好留个教训,下次再见了我……”   话没说完,面具男呆住了。   他知道三品墨家不会被轻易烧死,但眼前的一幕让他无法理解。   他看到一片纸灰扑面而来。   纸灰?   这人难道是纸做的?   李沙白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背后:“你这技法,挺罕见的,可也就烧了一幅画而已,又何必高兴成这样?”   面具男大惊,瞬间隐匿了身形。   可他的隐身术似乎对李沙白无效,李沙白撒出一片朱砂,准确的落在面具男身上。   面具男满心费解,他不明白李沙白为什么能看到他。   他留意到了自己的肩膀和手臂,那上面有些许墨黑正在蔓延。   他之前中了三支梭镖,梭镖在他身上留下了墨迹。   眼前的对手不只是墨家三品那么简单……   面具被朱砂融化了,露出了龙秀廉的真容。   他的皮肉也在朱砂之下迅速融化。   ……   徐志穹在侯爵府里卜卦,六枚铜钱丢出去,全是阳面向上。   龙秀廉,你个王八蛋,你这下一头撞上了钉子板,撞在人间星君身上了。   落在李沙白手里,他未必会死,因为判官擅长逃命。   可就算不死,他也得赔上大半条性命!   常德才来到身边:“主子,都准备好了。”   徐志穹道:“梁振杰状况如何?”   常德才道:“基本复原了,去了战场,肯定能打仗!”   梁振杰失踪了一段时间,常德才和杨武奔波这多日子,终于把他找回来了。   徐志穹点头道:“出发,咱们这就去运州!”   ……   皇宫里,长乐帝默默等待着消息。   他知道徐志穹即将出征。   他看着梁季雄道:“北征南战,大小阵仗也经历过不少,我这句话说得是志穹。”   梁季雄一怔:“陛下是让志穹出征?”   长乐帝点点头:“志穹去了,定能马到功成!有平章军国重事作证,嫌疑洗清了,也不怕别人造谣了。” 第521章 判官道的大杀器   在龙秀廉的心里,一直有一种观念,那就是强者能够随意主宰弱者的一切。   挖只眼,砍只手,在龙秀廉看来合情合理,强者无论对弱者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种观念只动摇过两次,一次是被道门祖师关进了星宿廊,关了许多年,关到他自己都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另一次是现在。   对他而言,李沙白是绝对的强者,但龙秀廉认为他对自己太过残忍了。   龙秀廉的皮肉在被朱砂不停腐蚀,他急于逃出何芳的营帐。   李沙白给了他机会。   龙秀廉被各类机关打的满身是伤,从棚顶钻透了帐篷,也钻透了帐篷外的画卷。   他正要用冢宰印回冢宰府,结果画卷之中突然飞出一把钢刀,斩断了龙秀廉的右臂。   右臂掉进了帐篷,手里还攥着冢宰印。   冢宰印不能丢了,否则龙秀廉绝对不可能活着逃出营地,四面八方还有无数机关陷阱等着他,他连做个开门之匙的机会都没有。   没办法,他又回了帐篷。   李沙白笑道:“这么快又回来了,看来你很欣赏我的画。”   龙秀廉俯身捡起右手,再次冲向棚顶,却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锅滚烫的热油之中。   李沙白拿着一把大铁铲,在油锅之中搅了搅,问道:“这画品相如何?”   棚顶上,原本被龙秀廉撞破的画卷重新闭合。   更凄惨的是,龙秀廉钻进了这幅画里。   被炸了片刻,龙秀廉奋力跳出油锅,拎着自己的右手,从画卷里逃了出来。   他带着一身酥脆的皮肉,还想要逃回冢宰府。   没等冢宰印有感应,他又中了李沙白的阴阳法阵,再度回到了营帐之中。   李沙白,还站在他面前。   “刚才那幅画,还没看够吧?”   龙秀廉此刻真觉得一个强者没必要如此狠毒。   在直面李沙白的情况下,龙秀廉深知自己没有逃走的可能,但营帐里还有一个人。   他猛然回头,冲着何芳咆孝了一声。   气机荡开,整个营帐瞬间如冰窖般寒冷。   李沙白一皱眉:“悚息!”   何芳闻言,立刻吹熄了眼前的蜡烛。   营帐的温度随即回升,刚释放出来的悚息被破坏了。   混沌无常道九品技,淆乱。   她需要吹蜡烛,证明技法用的还不纯熟。   再用一次悚息?   没用,混沌修者还有闭目和塞听之技,悚息没有侵入魂魄的机会。   对这个画师用一次悚息?   怎么用?   悚息的前提是恐惧。   别说咆孝一声,就是龙秀廉原地爆炸,李沙白也不可能对他表现出任何畏惧。   干脆冲上去,挟持住何芳,再想办法逃走。   也只能想想而已,且看四周都是机关陷阱,龙秀廉根本到不了何芳近前。   龙秀廉在机关陷阱和画卷之中挣扎,已然陷入绝望。   刺啦!   头顶一阵冷风吹来。   龙秀廉抬头一看,画卷之上出现了一个两尺多宽的破口。   有人来救我了!   龙秀廉大喜,不惜一切代价冲向了破口,在半空之中被砍断了一条腿,龙秀廉都没有丝毫停顿。   见龙秀廉冲出破口,李沙白闪现在棚顶之上,看着一名男子提着龙秀廉飞向了远处。   李沙白没有追赶,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龙秀廉身上满是墨迹和朱砂,他大概率活不下来。   但画卷上的切口,让李沙白颇为诧异。   想真正切开李沙白的画卷,是很困难的事情,但这次留下的刀口却迟迟没有恢复。   “好精湛的刀工,”李沙白皱起眉头道,“除了钟参,还有谁有这样的手段?”   ……   朱砂不停往骨头里渗透,墨迹不断在肌肤上蔓延,龙秀廉的视线一阵阵模湖,左眼已经被深黑的墨迹覆盖,右眼却变得一片血红。   救他的那名男子,低头看了一眼:“你这副躯体,恐怕不能要了,你与阴司相熟,不如转生一次。”   龙秀廉摇头道:“我身上修为多,转生一次,必定不能保全,大司空,你有没有洗去这些墨汁和朱砂的办法?”   男子叹道:“办法是有,可你何必受这种苦楚?况且复原起来,却比转生还慢。”   “慢就慢些,”龙秀廉居然还能挤出一丝笑容,“当初我把自己的身体吃光了,不也照样复原了么?”   那男子叹口气道:“大司徒,你若提前与我商议一声,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李沙白?”   龙秀廉咬咬牙道:“我上了徐志穹那杂种的当,这鸟厮可真是奸诈!”   ……   郁显国,侯爵府。   徐志穹收到了何芳送来的消息。   龙秀廉果真没死,但受了致命伤。   这和徐志穹的推断基本一致。   徐志穹抓住了龙秀廉的致命弱点。   他在星宿廊里被关了太多年,对当前的时事不是太了解,他不知道李沙白的真实实力,也不知道何芳和李沙白的关系。   何芳前往运州,李沙白势必在暗中保护。   只要碰上了李沙白,龙秀廉势必重伤。   这样,徐志穹就有回大宣的机会!   他整饬行囊,准备出征。   独断冢宰孟远峰叹道:“你怎就不听我劝告,为何非要回大宣?”   徐志穹笑道:“孟前辈,我是大宣的判官,有宣人的本分,也有道门本分。”   “罢了,我拦不住你,也不能跟着你去,且尽我所能再帮你一把,按道门规矩,这些事情我不该告知你,但你要对付龙秀廉,至少要知道咱们道门三品和四品的技法。”   这是关键中的关键,徐志穹先施礼道谢,然后一字一句仔细聆听。   “咱们道门四品技,叫峰回路转,当判官处在不利境地,须紧盯敌人,具情势倒转之象,两吸之间,可与敌人颠倒处境。”   孙千里被衣带捆住脖子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我,结果窒息的就是我。   他就是用这招颠倒了我和他的处境。   我还以为只是转嫁伤害,没想到四品技如此强大。   这意味着两吸之间可以彻底逆转战局,这是绝境逢生的机会。   孟远峰接着说道:“四品技要消耗大量意象之力,具象越纯,处境颠倒越深。”   具象越纯,这个好理解。   处境颠倒越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孟远峰解释道:“有敌人刺你一刀,你动用四品技,盯住敌人,如果只做出一般具象,两吸之后,对方身上会出现刀伤,而你毫发无伤,这只是颠倒了伤势。   如果你做出精纯具象,插在你身上的刀子,也会出现在对方身上,   如果具象更加精纯,刀伤会留在对方身上,刀子会到你手上,你们俩的境地会彻底颠倒。”   还能把刀子拿到?   这也太……   徐志穹道:“除了消耗大量意象之力,这技能恐怕还有别的限制吧?”   孟远峰点点头道:“限制自然是有,初入四品,四品技每十天能用一次,升到四品中,每五天能用一次,升到四品上,每三天能用一次,升到三品中,每两天能用一次,若是到了三品上,每天能用一次,   龙秀廉多年前就到了三品上,而且意象之力用的无比精纯,老夫一天曾见他用过两次峰回路转之技,这等本事,却让老夫望尘莫及。”   龙秀廉一天能有两次峰回路转?   这就麻烦了。   如果准备周全,我应该能想到办法顶过去一次,第二次该如何应对?   孟远峰接着说道:“咱们道门的三品技,称之为乾坤独断。”   徐志穹点头道:“这您跟我说过,三品技能改换一个人的罪业。”   孟远峰摇摇头道:“不止!处在三品下时,乾坤独断之技只能改变罪业,到了三品中,乾坤独断能封禁对手的技法。”   徐志穹一惊,这技能更霸格了!   从入了判官道,徐志穹一直苟着,没想到到了四品往上,判官的战力居然变得如此强大。   “是能把敌人所有的技法都封禁了么?”   孟远峰道:“从道理上讲,倒也可以,但这要看对方罪业,   对方罪业过了一尺,可以封禁他一项技法,每加五寸,可以再封禁一项技法,你头上的罪业有两尺一寸,龙秀廉若是遇到你,可以封禁你三项技法。”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想封禁哪项技法,可以随意挑选么?”   孟远峰摇头道:“要看对手用什么技法,以你为例,倘若你遇到了龙秀廉,当他对你使用乾坤独断之技,你率先用出来的三项技法会被封禁,每项技法封禁一百吸。”   一百吸?   以判官的作战节奏,一百吸过后,战斗早就结束了。   还好,他只能按照对方使用技能的顺序进行封禁。   如果龙秀廉对我使用乾坤独断之技,我可以适当调整使用技能的顺序,把三个不是太重要的技能方在前面。   等等!   还有一个问题。   龙秀廉可以改变罪业。   这可就彻底不讲理了!   “孟冢宰,独断乾坤可以更改罪业,倘若龙秀廉直接把我的罪业改成一百多丈,岂不是想封禁多少技能,就封禁多少技能?”   孟远峰摇头道:“改换罪业,是最难的事情,不是想改就能改的,   想给一个人增加罪业,首先手里得有罪业,罪业不是凭空生出来的,想给别人加三寸罪业,手里必须得有三寸罪业。”   徐志穹道:“这还不好说,三品判官拿罪业,能有多大难处。”   “拿了罪业,也不能随便加给别人,要在十尺之内的距离,慢慢施术,一百吸间,只能增加一寸。”   一百吸只能增加一寸?   还得在十尺之内的距离?   那我头上的罪业怎么可能增加了这么多?   我和他都没见过面!   不对!   还真有过十尺之内的接触。   在星宿廊,隔着一道门的时候,我和他聊过许久,而且还经常和他聊。   早知如此,就不该和他说那么多话!   孟远峰道:“乾坤独断,峰回路转,这两项技法,是判官道的大杀器,两项技法一旦成型,只要不遇上宦官,凡人之中,几乎再无敌手。”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遇到宦官又如何?技法如此强大,就算是三品宦官,也没有还手之力。”   “非也,”孟远峰摇头道,“峰回路转,需要两吸的施术时间,宦官出手太快,根本不会给咱们两吸的空隙。”   徐志穹点点头,这倒真是,宦官一出手,基本不会给对方喘息之机。   “可如果事先给宦官积累了足够的罪业,临战之时,再封禁他的技法,应该就能稳操胜券了。”   “封禁哪项技法?”孟远峰笑道,“服侍周全、主仆同心、谈笑剥皮、点指穿心、兰花削骨,钩指抽筋,直到三品技百手催花,且由着你挑,你会封禁他哪项技法?”   徐志穹陷入了苦思,因为他发现宦官的每项技能都很致命。   孟远峰叹道:“宦官这道门,最是特殊,从九品技,到三品技,每项技能都狠毒无比,我刚入道门之时,曾看见大宣独断冢宰,与一名宦官苦战数百合,   那宦官罪大恶极,头上罪业过了三尺五,那位冢宰整整封禁了他六项技能,就留下了一项九品技服侍周全,结果还是落败了。”   徐志穹愕然道:“就凭一招服侍周全?”   孟远峰点点头道:“因为中了服侍周全之技,那位冢宰一心只想和宦官搏杀,数百合过后,冢宰伤势过重,不幸命陨。”   死了?   就因为中了一个九品技,在占据这么大优势的情况下居然丢了性命?   孟远峰道:“所以说,咱们判官时时刻刻要小心宦官,这事你千万记下,   咱们再说龙秀廉,以前我也曾和他交过手,也见他和其他三品交手,有几句心得,你千万牢记,   和龙秀廉交战,一是千万不能让他得了先手,若是在没有防备之下遭到偷袭,只怕再没翻身的机会,   二是不要和他闲谈,不要让他趁机增加你的罪业,   三是要千万提防他兼修的那些道门,这厮好天赋,据我所知,他在阴阳道上修为不低,此外还有邪道手段,可千万多加小心。”   说完这些,孟远峰叹口气道:“独断冢宰,不能随便杀人,且等我来年恢复了修为,把你的罪业改到两尺以下,他就不敢杀你,到时候再会大宣,至少能保住性命。”   徐志穹摇头道:“谢前辈好意,晚辈不能等到明年。” 第522章 运州大军十一万   孟前辈,这事可不能等到明年。   若是等到明年,大宣估计都被龙秀廉折腾到亡国了。   龙秀廉甚至都有可能当上星官。   如果师父还醒不过来,估计整个判官道都得落在龙秀廉手里。   到时候让徐志穹往哪逃?   不过孟远峰的一句话引起了徐志穹的注意。   原来三品判官不能杀罪业不足两尺的人。   以此推断,钟参和楚信能活到今天,都是因为罪业还不到两尺。   可龙秀廉为什么不带个帮手,把钟参和楚信结果了?   「孟前辈,假如三品判官想杀罪业不足两尺之人,且带个帮手出战,打到对方奄奄一息,再让帮手动手,是不是不算违背了道门规矩?」   孟远峰摇摇头道:「此举万万不可,道门规矩,乃依天理而成,是何因果,老天看的清清楚楚,若是用些小聪明,就想破了道门的规矩,下场却和老夫一样。」   说到此,孟远峰连声苦笑。   原来孟远峰被封禁了技能,正是犯了这条规矩。   可这条规矩是不是太苛刻了?   「倘若一人罪业不足两尺,非要杀了三品判官,三品判官却还不能自保?」   孟远峰道:「自保无过!且说这道门规矩都在老天眼里,老天知道你是自保,就算杀了没有罪业之人,也不算有错。」   徐志穹又道:「我罪业超过两尺,我且找一些罪业不到两尺的人保护我,龙秀廉是不是只能杀了我,不能伤了别人的性命。」   孟远峰摇头:「惩凶除恶之时,遇到罪囚帮凶,杀之也无过,还是得看老天的见证。」   徐志穹直皱眉头:「这规矩却有些想不明白了。」   孟远峰劝道:「想不明白,别乱想,老夫就是想多了,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罢了,我也不是三品,等到了三品的时候,再琢磨这规矩。   徐志穹再度道谢,带上陶花媛、常德才、杨武、梁振杰、楚禾、牛玉贤一干人等,一并去了运州。   有陶花媛在,这一路走的很快,不到一天的时间,众人来到了运州边界,祷过山。   楚信调拨的五千大军,已经在祷过山下集结,何芳和李沙白也已抵达。   待两下汇合,登上塔楼瞭望敌营,徐志穹惊呆了。   敌营甚是广大,营帐密密麻麻,居然看不到边际!   徐志穹愕然道:「运州有多少人马?」   何芳道:「运州地处边境,原本就有三万守军,而今收到谍子消息,知府彭修年又在全州征兵八万,加在一起,合有十一万之众。」   徐志穹愣住了。   敌军有十一万!   楚信只调来五千兵马,这仗可怎么打?   李沙白摇摇头道:「楚将军用兵如神,我等实在揣度不透他心思,   昨夜我收到消息,公孙文在北境袭击了两座城池,抢走了大批军械,一南一北呼应,只怕北境之事和运州之乱,有些干系。」   李沙白的推测很有道理,一南一北两地开战,大宣如果应对不及,局面就危险了。   这也进一步印证了一件事,运州叛乱,肯定和怒夫教有关!   这场平叛之战如果打输了,大宣首尾难顾,有倾覆之危。   徐志穹道:「楚将军伤势如何?」   何芳道:「昨夜收到都尉白子鹤消息,在山艳全力救治之下,楚将军的性命应是保住了,而今仍在昏睡之中。」   徐志穹信得过楚信的能力,但完全无法理解楚信的意图,无论如何他都想不明白,五千人马对十一万敌军   ,这仗怎么可能打得赢?   何芳叹道:「依我之见,我军应坚守营盘,按兵不动,等楚将军醒来,再作定夺。」   陶花媛在旁道:「公主好见地,我军按兵不动,敌军却也跟着不动么?倘若楚将军个把月也醒不过来,敌军先行出兵,形成合围之势,这营盘如何守得住?」   何芳皱皱眉头道:「小妹愚笨,让师姐见笑了,师姐且出个好主意听听?」   陶花媛道:「主意不敢出,可我好歹打过仗,敌我兵力悬殊,在此固守营盘,等同坐以待毙,应分兵把守要道,借地势之利,不给敌军合围之机,至于如何破敌,我也想不出办法。」   桃儿的确会打仗,北境之战,是她率领山匪,端了敌军粮仓,以至图奴大军被困,全军投降。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且先依此计,分兵驻守要道,破敌之计,容我细细想来。」   破敌之计,徐志穹是想不出来的,但有人能想得出来。   回到营帐,徐志穹支走旁人,拿出了聚魂灯,不多时,梁振杰出现在了眼前。   看他目光呆滞,神情恍忽,徐志穹甚是担忧。   「梁兄,你还好吧?」   梁振杰垂着眼睛道:「好,能有什么不好?」   「时才你看见敌营了么?」   「看见了,好大一座营盘。」   「你说这仗该怎么打?」   「谁知道该怎么打,五千人,对十一万,这仗怎么能打得赢?」   徐志穹紧锁双眉,梁振杰的恶劣状态,超出了他的预料。   「梁兄,这是为大宣基业,你好歹用些心思。」   「用心?我心呢,」梁振杰摸了摸胸口,「我好像是没心了。」   是啊,你肯定没心,一个鬼魂哪来的心?   沉默半响,梁振杰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话:「敌军的营地,很是松散,松散的都不像营地,   倘若是我领兵,且率领一队骑兵接应,虽说不能击破敌军,但烧了他们粮仓,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十几万大军,粮草耗费甚重,一旦接济不上,军心极易溃散,届时出兵再战,胜算倒是不小。」   徐志穹满心惊喜,梁振杰到底还是中用,估计楚信也是这么想的。   「就依你之计,今夜便去劫营。」   梁振杰摇摇头道:「不要操之过急,或许这是敌军的陷阱,五千兵马实在太少,容不得半点闪失,出兵之前,最好先探明敌情,你胆子大,且往敌营看看去吧。」   去敌营看看?   这倒是徐志穹擅长的。   梁振杰所言的确有道理,手下只有五千人,确实容不得闪失,徐志穹把想法告诉给了何芳,决定当晚就去敌营探查。   李沙白要一并前往,徐志穹摇头道:「我想去敌营,敌军想必也想来咱们营盘,李画师不能轻易离开营地,有桃儿接应我便好。」   徐志穹从军中找来了两名运州士兵,跟他们认认真真学习运州方言。   运州的方言十分复杂,隔了一座山,两地的方言就有可能完全不同。   因此,来自不同地方的运州人,都是用大宣官话交流,但重音的位置和发音的方法,受郁显话的影响很深。   徐志穹能说一口流利的郁显话,很快便掌握了运州独有的口音。   入夜时分,徐志穹和陶花媛来到敌营附近,放倒了一名砍柴的军士,徐志穹换上运州军服,混进了营地,陶花媛藏在营地外面,随时接应。   离前线最近的是先锋营。   徐志穹进了营地,背着柴火四下看了一圈。   梁振杰说的没   错,这营地的确松散。   不止松散,而且凌乱,营帐随意排布,杂物满地堆积,连条像样的道路都没有,真要打起仗来,军士连集结都很困难。   再看看营地里士兵。   徐志穹走了一圈,发现士兵的年纪要么在五十岁以上,要么在十五岁以下,有人拿着戈矛刀枪,还有人拿着锄头棍棒,大部分人连军服都没有。   再看他们的言谈举止,很快就能分辨出一件事。   这些人根本没当过兵,都是普通百姓!   这样的军士也能当先锋军?   或许这就是个诱饵,故意引我军出战,精锐部队都藏在后边。   徐志穹走到相邻一座营地,营地之中的状况同样不堪。   一名老者走上前来,笑吟吟道:「小兄弟,赏我几根柴火呗,夜里湿冷,我这把老骨头扛不住。」   徐志穹上下打量着老者,看他模样少说有七十岁了。   「你这把年纪也来打仗?」   「我算年轻的,」老者笑道,「那边还有十几个,最大的都八十六了。」   八十六?   徐志穹道:「八十六来这作甚?」   老者诧道:「这不是知府的命令么?只要是个带把的,过了十岁,都得从军,你装什么外乡人?」   这是彭修年的命令?   把七八十的老人抓来充军?   不能问,问了就露馅了。   徐志穹赶紧拿了几根柴火,送给了老者:「我觉得,像你们这么大年纪,知府老爷应该给网开一面。」   老者笑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那贪生怕死的种么?咱们这仗是给彭知府打的么?这是给咱们自己争条活路!」   徐志穹心头一凛,这些人不一定是被抓来的,这个老人明显愿意打仗。   徐志穹挠挠头皮,故作憨厚道:「我是个粗人,没念过书,你说这些大道理,我是不明白的。」   老者摇头道:「这也不是啥大道理,长了眼睛的都能看的明白,朝廷这两年做过人事么?   他们把阳火人(生道修者)赶走了,咱们没收成了,饭都吃不上了,朝廷还加赋,家家的米缸都见底了!」   运州是徐志穹的封地,有些事情徐志穹记得很清楚。   长乐帝上任之后,减免了不少税赋,运州因为饥荒,田赋全免,这老者说米缸见底了,肯定不是朝廷的命令。   老者越说越恨:「我们村里,偷偷藏了几个阳火人,朝廷上个月派人来抓,把那几个阳火人杀了,把我们里长一家也给杀了!」   上个月?   这肯定不是朝廷做的事。   老者接着说道:「没听知府大人说么?朝廷要把咱们赶尽杀绝,要让咱们运州换种!咱们现在不拼命,还等什么时候拼命?我看朝廷也没派来多少人,咱们把他们全杀光了,他们也就不敢欺负咱们了!」 第523章 到底谁是大司空?   徐志穹背着木柴接连走了六座营地,没有一座营地像个正经模样。   一捆木柴快分完了,徐志穹先后和十几名士兵闲谈,终于遇到一个真正当过兵的。   「老哥,我就看你拿刀的样子不一样,一看就是个会使刀的!」徐志穹拿出几根柴火,上前搭话。   那军士笑道:「我能和他们一样么?我是正经吃过皇粮的!到打仗的时候你跟着我,保证能保住你一条小命!」   「保命作甚?我要杀敌的?」   军士嗤笑一声:「你拿什么杀敌?你以为朝廷的军队是泥捏的?」   徐志穹道:「咱们有这么多人,还怕朝廷那几个人么?」   军士摇摇头道:「你们不知道,朝廷的军队都是真正会打仗的,十个人能打咱们一两百,一百个人能打咱们两三千,   你看看咱们那些个人,连刀都没拿过,队都站不稳当,你让他们拿什么打仗?   我看朝廷的军队里有不少骑兵,骑兵冲过来,打一趟,这些人全得冲散了,一旦冲散了,就是伸着脖子挨刀子,去多少,死多少!」   他说的没错,就徐志穹目前看过的六个营地,这些人上了战场都是白送。   徐志穹又问:「咱们运州不说有三万大军么?咋就没见过几个像你这么厉害的?」   「你听谁说有三万大军?别听那些外乡人瞎胡扯!咱们和郁显国又不打仗,要那么多当兵的作甚?我戍边的时候,差不多能有五千来人,去年年成不好,知府大人让我们回去种地,怕是到最后连三千人都剩不下。」   运州的正规军,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   长乐帝想从运州调兵的时候,难怪运州抗旨不从,他根本无兵可调!   可运州这些年来的军械粮饷,都是按三万驻军发放的!   运州到底失控到了什么地步?   昭兴帝就没管过么?   那三千正规军又在什么地方?   徐志穹继续装憨:「我刚才打水的时候,在那边看到了不少人,衣裳穿的齐整,刀枪也拿的稳当!」   「那边?」军士一怔,「你说的是东边吧?那些人都是正经当兵的,那座大营你可不能乱去,我听说咱们知府老爷就在营盘里。」   小聊片刻,徐志穹把柴火都留给了这名军士,随即便去了这座东边的大营。   知府彭修年真的在这座营地里?   徐志穹有好多事情要问他,除了他本人,恐怕没人能给出答案。   楚信做的没错,对付这所谓十一万运州大军,五千人绰绰有余。   徐志穹很想问问这位彭知府,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把这支毫无战力的军队拉起来到底有什么用处?   就说他这些年贪赃枉法,害怕朝廷清算,大可以带上金银细软,赶紧跑路,运州南边是郁显国,东边是大海,跑路的机会多了去了。   他搞这一出,到底要做甚?   思索之间,徐志穹到了东边这座大营,这一座营盘果真像样了些,门口有岗哨,周围有巡哨,军帐搭建的齐整,军械、军服也看着像样。   徐志穹用化身无形之技潜入了军营,绕着中军大帐走了几圈,随即显现了身形,径直走向了大帐门口。   门口的侍卫喝一声道:「哪里来的杂兵?来此作甚?」   徐志穹道:「我打探到了敌军的消息,是来给知府大人送信的!」   侍卫皱眉道:「有什么消息,送给当值哨长就是,赶紧走远些!」   徐志穹摇头道:「这消息不能给哨长,必须告诉知府老爷。」   侍卫剑眉一竖,上前推了徐志穹一   把:「滚远些!」   徐志穹对着侍卫的肚子捶了一拳,侍卫身子一阵抽搐,呕吐不止。   周围侍卫赶紧拔出了佩刀,营帐之中,一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尔等何事喧哗?」   侍卫们纷纷施礼,挨打的那名侍卫哭诉道:「知府大人,不知道哪来一个杂兵,想往营帐里闯,这人好生蛮横!」   彭修年看了看徐志穹道:「你是何人?」   徐志穹俯身施礼道:「我是先锋营的游哨,今夜在敌营探到一些消息,事关机密,要当面禀告给知府大人。」   彭修年盯着士兵大量片刻,点点头道:「进来说话。」   徐志穹进了营帐,看了看端坐在大帐中央的彭修年。   这人有五品修为。   何芳带着彭修年的卷宗,徐志穹临来的时候也看过。   彭修年确实有修为,但朝廷的卷宗里不是五品,是七品,儒家的七品修者。   这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彭修年已经脱离了朝廷的控制,谎报修为这点事不值一提。   重点是他的罪业很壮观,目测之下肯定过了三尺,比梁玉明的罪业还长。   梁玉明害死了数万人命。   这鸟厮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能养出这么长的罪业?   彭修年问道:「说吧,你打探到了什么机密?」   「这件东西,先请大人过目。」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布袋,交给侍卫,让侍卫转呈给彭修年。   彭修年打开布袋,心下一惊。   布袋里装着一块铁牌,上面写着五个字。   司徒,肖松庭。   这是怒夫教的身份证明,和大宣的牙牌功能一致。   这块铁牌是徐志穹从肖松庭身上搜来的,本以为没什么用处,今天索性拿来试探一下彭知府。   如果彭知府和怒夫教有染,肯定应该知道司徒的身份和地位。   如果彭知府和怒夫教没关系,肯定不会为这块铁牌买账。   那样的情况下,徐志穹会直接杀了他。   无论彭修年是不是叛乱的主使者,杀了他肯定没有坏处。   但如果他是怒夫教的人,就不能轻易杀了。   怒夫教的人身上很可能有蛊术,死了之后,很难审讯灵魂。   徐志穹静静的看着彭修年的反应。   彭修年神色平静,对侍卫道:「此事确实关乎机密,你们都出去,营帐百步之内,不得有人靠近。」   侍卫赶紧退出营帐,待所有人走远,彭修年上前施礼道:「运州坛主彭修年,见过司徒大人。」   运州知府,竟然是怒夫教的运州坛主!   按照徐志穹以往掌握的消息,在怒夫教之中,坛主的身份和少司徒相当,比司徒略低,彭修年算得上肖松庭的下属。   徐志穹俯身回了一礼:「彭坛主,辛苦。」   两人落座,各自把声音压得极低。   彭修年道:「昔闻肖司徒在郁显征战,为何突然来到运州?」   这人消息还算灵通,幸好他不知道肖松庭已经死了。   徐志穹苦笑一声道:「想必彭坛主已经听说了,肖某在郁显惨败,败的甚是狼狈。」   彭修年乃安慰一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司徒大人不必自责。」   徐志穹道:「此番我来运州,是奉命来查看你这厢的部署。」   他没说谁派他来的,也没说查探什么部署,这让彭修年听的一头雾水。   「司徒大人,是大司徒命你来的?」   徐志穹心头一颤。   肖松庭说过,怒夫教的大司徒一直空缺,郁显前任大典客居良,也说过同样的话。   而今怎么又冒出个大司徒来?   难道是新任命的?   不可能,这么重要的职务,肯定不能随意任命。   肖松庭这个王八蛋撒谎了?   可难道居良也跟着撒谎么?   徐志穹应一声道:「正是大司徒之意。」   彭修年脸一沉,皱起眉头道:「昨日大司空来问过,问了彭某将近一夜,还说对彭某放心不下,   而今大司徒又让肖司徒前来询问,几位大人为何都信不过彭某?」   徐志穹笑一声道:「事关紧要,自然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大司空昨天来过?   大司空不是公孙文么?   公孙文昨晚不是在北境抢军械么?   什么时候又来到运州了?   大司空到底是不是公孙文?   难道肖松庭这王八蛋又撒谎了?   不对呀!万秋生也曾说过,大司空就是公孙文!   徐志穹也不能直接问彭修年,问了就露馅了,只得冲着彭修年尴尬的笑了笑。   彭修年缓和神情道:「罢了,这事情也不怪肖司徒。」   徐志穹叹口气,学着肖松庭圆滑的口吻道:「彭坛主,咱们都是当差办事的,我的苦衷,你也应该明白。」   彭修年点点头道:「劳烦肖司徒转告大司徒,这厢一切准备妥当,祭礼之事,万无一失!」   什么祭礼?   不是打仗么?   怎么变成祭礼了?   徐志穹道:「彭坛主,我自是信得过你,可我要是把这原话带回去,只怕大司徒不肯信我。」   彭修年道:「肖司徒有何要求,不妨直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肖某大老远来一趟,彭坛主好歹让我看看,这祭礼准备到了哪一步。」   彭修年苦笑一声,点点头道:「也罢,肖司徒,且随我来!」   徐志穹跟着彭修年走出了营帐,几名侍卫上前相随。   彭修年摆摆手道:「尔等留在此地,我随这位军士四下看看。」   侍卫不敢多言,都留在了中军大帐。   彭修年带着徐志穹登上了瞭望楼。   这瞭望楼很高,比京城的望火楼还高,和各处散乱不堪的营地相比,这座瞭望楼工法扎实而精致,显得格格不入。   两人登上楼顶,整个营地一览无余。   彭修年环顾一周,对徐志穹道:「肖司徒,且看这座祭坛如何?」   祭坛?   这座营地是祭坛? 第524章 神降之祭   彭修年说这座军营是祭坛,徐志穹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么大营地怎么会成为祭坛?   这是给哪位神灵的祭坛?   到底要办一场什么样的祭礼?   祭品又是什么?   彭修年看着徐志穹道:“肖司徒,你觉得这祭坛如何?”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么大的祭坛,倒也配得上那位的排面。”   那位是哪位?   徐志穹也不知道是哪位,且先胡诌一句应付着。   彭修年笑一声道:“彭某苦心经营这多年,只为等到今日,威道真神降世,彭某能够得见,实乃此生之幸!”   威道?   真神?   威道是什么?   这是哪路真神?   徐志穹假装欣赏着营盘,尽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变化。   威道是什么来着?   好像有那么点耳熟。   威道……怒威道!   怒夫五道!   浮州同知季谷丰曾经提到过怒夫五道,分别叫做怒心道、怒威道、怒明道、怒根道和怒恩道。   他专门说过,怒威道的技法会让人感到恐惧。   徐志穹以此推断,怒威道对应的道门是梼杌凶道。   梼杌凶道的真神要降临?   梼杌要降临?   怎么降临?   这祭礼要怎么办?   徐志穹盯着营盘看了好几圈,笑道:“祭坛够大了,不知祭礼准备的如何?”   彭修年遥指祷过山道:“司徒请看,敌军营地就在山下,十日之内必有一场恶战。”   徐志穹故作惊诧道:“你连交战的时辰都算好了?”   彭修年摇头道:“这倒不用算,他不打我,我去打他就是!   只要两军交战,势必血流成河,营中十一万大军,都没经历过战阵,见了血,势必惊惧万分,十一万人于惊惧中,一并命陨,这份祭礼,足以迎来真神!”   好恶毒的祭礼,比凉芬园血祭还要恶毒!   让十余万人集中在一起,死在恐惧之中,以此召唤梼杌。   难怪这厮的罪业这么长!   徐志穹道:“如此看来,彭坛主随时可以开始祭礼,那又何必多等,反倒夜长梦多?”   彭修年道:“若是能让宣军主动出击,把握却会更大些,而且我还想多招募些军士,多为真神送些祭礼。”   等宣军主动出击之时,这些平民百姓还敢打仗么?   徐志穹道:“只怕两军接战之时,未及血流成河,你这十一万大军,先行溃散,抑或跪地乞降了。”   彭修年摇摇头,一脸无奈道:“少司马也曾这么说过,你等就是信不过彭某,彭某事先早有准备,这些人逃不掉,也不能投降!”   徐志穹咂咂嘴唇道:“我是真心信得过彭坛主,可这其中的道理实在说不清!”   “肖司徒,莫要忘了我道门,莫要忘了我道门技法,就算他们请降,也不容他们降,他们想逃,也不容他们逃!”   这是什么道门?   世上还有这样的技法?   彭修年修的不是儒道么?   难道用的是浩然正气?   直接问问他?   问了就穿帮了。   穿帮就穿帮,把他杀了,叛乱平息了,祭礼也就没了,梼杌也就没法降临了。   他虽然也有五品修为,但只要我先出手,杀了他还是有把握的。   徐志穹暗自调动起了鸳鸯刃,微微笑道:“彭坛主,你何必留在军中,让自己置身于险境?”   彭修年道:“得见真神临世,某纵死,亦无憾!”   “壮哉!”徐志穹赞叹一句,准备在分散他注意力的同时,要了他的命,“彭坛主,可你若有闪失,祭礼岂不前功尽弃?”   彭修年笑道:“肖司徒多虑了,我对各营将士早有叮嘱,我若有闪失,无论身死,还是被敌生擒,他们即刻出兵,与宣军一决死战,无论彭某性命如何,真神也必将降临于世!”   徐志穹把意象之力收回去了,现在还不能杀他。   现在若是杀了他,直接触发了祭礼,就悲剧了。   徐志穹平复了一下语气,笑道:“彭坛主运筹帷幄,祭礼定当万无一失,肖某先祝彭坛主斩获大功一件。”   彭修年笑了,笑的一点都不谦虚:“谢肖司徒吉言,烦请到帐中稍坐,彭某另有要事相商。”   两人回了营帐,彭修年从营帐角落取出一个木箱,交给了徐志穹:“彭某入教十余年,此番初次与肖司徒相逢,有一份薄礼相赠,还望司徒不要嫌弃。”   徐志穹接过箱子,觉得异常沉重。   他看了下彭修年,示意可否把箱子打开。   当面开礼物,是不合礼数的行为,但想想肖松庭多疑的性情,如果真是他在这里,肯定会把箱子打开。   彭修年做了个请的手势,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放着一块百花锦。   这块百花锦价值不菲,但一块百花锦肯定不会这么重。   徐志穹掀开百花锦一看,下面是耀眼的金锭子。   粗略估算一下重量,应有一千两。   按官家折合成白银,能换四千两。   到市面上兑换,少说能换来六千两。   彭修年笑道:“彭某是一俗人,只会送这些俗礼,司徒千万不见怪。”   徐志穹笑道:“这等厚礼,有谁不爱,谢彭坛主一番盛情。”   彭修年叹道:“待祭礼完成,彭某将升任司空,日后还得仗着诸位多多照应,彭某未曾见过大司徒,烦请肖司徒为彭某美言几句。”   徐志穹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   闲叙几句,徐志穹起身告退,背上沉重的箱子,一路离开了大营。   这礼物肯定不是为肖松庭准备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肖松庭要来。   这些日子,怒夫教肯定来了不少大人物,光彭修年提起的,就有大司空和少司马。   彭修年准备了不少黄金,想必是挨个打点过。   他说大司空曾经来过,来的是不是这座营帐?   他们商量过什么事情?   彭修年到底要用什么技法?能让这些平民百姓不投降,不逃跑,心甘情愿,在恐惧中死去?   能一次影响十一万人的技法真的存在么?   如果是楚信的话,应该能做到,兵家励军之技一次可以影响数万人,可以让人保持舍生忘死的斗志。   儒家呢?   儒家的浩然正气估计也能做到。   可这两样技法不会滋生恐惧,反而会让恐惧消散!   这显然不符合向梼杌献祭的条件。   还有什么技法?   苍龙霸道的九品技,龙怒之威?   范围有那么广么?   或许有。   在技能之下,众人会低头,想逃也逃不掉,想投降……低头算不算投降?   反复使用龙怒之威,让这十一万百姓没法逃跑,只能低着头等死。   不对,这不合理。   首先苍龙霸道看血缘,除非彭修年是宗室后裔,否则他不可能是霸道修者。   就算他是宗室后裔,技能逻辑也不成立。   他用了苍龙霸道之技,十一万百姓低头了,朝廷的五千大军也低头了。   这种状况下谁杀谁?   这种技能必须得具备一样条件,他只影响这十一万百姓,而不会影响到和他们作战的五千正规军。   排除霸道、儒家、兵家,还能有谁?   杀道的杀气?   这既不能阻止投降,也不会滋生恐惧。   宦官?   宦官就没有影响范围这么广的技能。   冥道?   冥道三品技荡魔,将阴间一隅带到阳间!   这倒是能滋生恐惧。   而且把阴间一隅带到阴间,能阻止百姓逃走,还能滋生无尽恐惧,结合冥道的万刑之技,也能造成迅速的杀戮。   这条件倒是完全吻合。   但荡魔是三品技,彭修年只有五品修为。   虽然钟剑雪说过有荡魔咒,可以让低品的冥道修者,把阴间一隅带到阳世。   但那范围是有限的,很难影响到十几万人。   一个冥道修者,身居要职,还公然谋逆,这么招摇的行事方式,明显不符合冥道的风格。   到底是哪个道门。   朱雀三品技——鬼车?   他不可能有那个手段!   徐志穹一路忐忑,穿过一座座营盘。   快要走到先锋营时,一名老兵突然喊道:“小兄弟,你又来了,过来再聊聊!”   是徐志穹刚到营地遇到的那位老者。   他很勇敢,想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   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死。   杂乱无章的营帐里,睡着一个个平民百姓。   他们想活着,可十天之内,他们都会送命。   十一万人!   能救得了他们么?   如果梼杌真的降临到这个世上,还会死多少人?   能救得了他们么?   徐志穹加快脚步走出了营盘,找到个没人的地方,纵身一跃,带着一箱金子进了小黑屋。   以前进小黑屋就跟回家一样,现在要格外小心,他真害怕一抬眼就看见了龙秀廉。   看见他也不怕,李沙白说他至少两个月内无法复原。   可难说他会不会把其他人带进星宿廊,比如说那个孙千里。   徐志穹先检查了一下外门,外门锁的很紧。   他又检查了一下内门,内门锁得更紧,连他都打不开。   确信当前是安全的,徐志穹从装黄金的箱子上割下来一块木皮。   这箱子一直在营帐里。   大司空前天来过。   大司空来的时候对他说了些什么?   会不会提到他要用的法阵和技能?   徐志穹攥着木皮,不断的调动着意象之力,想象着彭修年和大司空会面时的场景。   眼前终于有了些画面。   这画面角度不好,一片漆黑,徐志穹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换一块!   徐志穹把木箱子前后左右切了个遍,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   在这一角度之下,徐志穹能清楚的看到彭修年,但只能看到大司空的一丝背影。   见过这人么?   仅从背影似乎很难判断,但可以确定这人绝对不是公孙文。   公孙文很高大,这人只是中等身材。   意象之力的方向很准,徐志穹隐约听到了双方的对话。   他只想听最关键的一句。   最关键的一句。   “叠……傀儡,已经成型,你多攒一些……技法还要多练。”   叠什么傀儡?   声音太模湖了,听不太清楚。   “大司……心,恶……而已,无妨。”   大司心又是什么官职?   不是大司心,中间漏字了!   恶,又是什么东西?   徐志穹倒回去,反复听,把听力用到极限,终于听清了最后一句。   “大司空放心,恶念之技而已,无妨!”   恶念?   穷奇恶道九品技?   怎么会是恶念?   说不通啊!   徐志穹沉思半响,突然想起了那名老兵的一番话:   “朝廷要把咱们赶尽杀绝,要让咱们运州换种!   咱们现在不拼命,还等什么时候拼命?   我看朝廷也没派来多少人,咱们把他们全杀光了,他们也就不敢欺负咱们了!” 第525章 恶念叠加   穷奇恶道九品技,恶念!   徐志穹万没想到,彭修年准备用这个技能来操控十一万百姓。   这项技能真能让十一万百姓在恐惧中赴死么?   徐志穹想了想那老兵的话,还真的可以。   彭修年杀了生道修者,不断增加赋税,通过累累恶行,不断增加百姓对朝廷的恨意。   这份恨意在百姓心中已经形成了恶念,极深的恶念,从老兵的状态来看,这份恶念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这些被招募来的百姓,估计都有同样的想法,他们明明没打过仗,还敢和官军硬拼,足见他们脑海中的恨意有多深。   倘若在战场上,利用恶念之技,将这份恨意无限放大,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百姓看到流血,很恐惧。   在恶念的驱使之下,他们会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他们认为所有人都会死在官军手上。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不惜一切代价,继续死拼。   拼到最后,血流成河。   这份恶念只会影响到百姓么?   难道不会影响到那五千官军?   会影响。   但这样会导致更具灾难性的结果。   官军会认为叛军负隅顽抗,会在杀戮之中滋生更多的恶念。   他们会认为叛军不斩尽杀绝,后患无穷。   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的杀戮,不允许逃跑,不接受投降,直至把百姓赶杀殆尽。   如此一来,彭修年的祭礼成功了。   但还有两个重要条件,决定了恶念的效果。   一是持续时间。   恶念的持续时间必须足够长,必须持续到整个战斗结束。   韩辰曾经中过张九姑的恶念,持续的时间非常的长,这一条件是具备的。   另一个是波及范围。   恶念的确具备一定的波及范围。   一旦滋生恶念,周围一定范围内的人都会受到影响,这个徐志穹是见识过的,但恶念的影响范围到底有多大,尚且未知。   那位大司空说过什么“叠傀儡”。   什么是叠傀儡?这东西的作用是什么?   徐志穹又反复听了几次,实在听不清楚,意象之力接近枯竭,徐志穹只能先离开小黑屋。   他攥紧胸前的花瓣,找到了陶花媛:“桃儿,快,回营地,出大事了!”   陶花媛赶紧用法阵把徐志穹送回了营地,徐志穹第一反应是把这件事情告诉长乐帝。   可拿出香炉之后,徐志穹又收了回去。   这事情若是对着香炉说出来,恐怕又会被内鬼听见。   如果内鬼把消息告诉彭修年,对方肯能提前启动祭礼,徐志穹则没有时间做出任何应对。   不能急着联络长乐帝,先想对策。   徐志穹把李沙白、桃儿、何芳、常德才聚到了一起。   面临真神降临这种事情,有能力应对的只有李沙白。   桃儿和常德才可以出出主意,何芳道门特殊,或许能有奇招,要是梁振杰精神正常也能帮帮忙。   听徐志穹讲述了事情经过,李沙白的脸上渐渐没了血色。   “梼杌降临!”李沙白连连摇头道,“怎会出了这等事?”   一时间,就连他都想不到应对的计策。   常德才喃喃低语道:“主子说的对,恶念之技,越杀越怕,越怕越杀,这些人还真会被杀到片甲不留。”   陶花媛思索片刻道:“那就不和他们杀,我们连夜撤兵,不打就是了。”   “不行!”徐志穹摇了摇头,“这主意我想过,我们若是走了,彭修年且把这些叛军带出运州,到周围州郡大肆杀戮平民,   恶念蛊惑之下,他们不知要杀多少人,到时候梼杌还会降临,周围百姓却遭了劫难。”   陶花媛又问何芳;“殿下,你的淆乱之技,能否驱散恶念?”   淆乱之技是个很好的选择,覆盖范围足够大,在凉芬园,面对万人血祭,都能破坏了太后的法阵。   可淆乱之技,未必对恶念奏效。   何芳摇摇头道:“我对穷奇恶道几乎一无所知,不敢说能否驱散恶念。”   李沙白摇头道:“对方施术之时,淆乱之技可以干扰对方技法,可若对方提前施术,恶念一旦形成,淆乱之技则对恶念无效。”   陶花媛道:“儒家的无邪之技如何?”   李沙白点点头道:“儒家无邪之技,倒能驱散恶念,但哪怕高品修者,一次施术,最多能帮数人驱散邪念,对方有十一万之众……”   十一万之众。   上哪找这么多儒家修者?   常德才皱眉道;“我与恶道修者交过手,我却记得恶念也至多能波及数十人而已。”   李沙白道:“敌营之中有多少穷奇恶道修者?”   “不知!能确认的只有彭修年一个。”徐志穹摇头,对于波及范围这件事,徐志穹考虑的最多,他也怀疑彭修年手下肯定不止一个恶道修者。   “且按每人波及一百人来算,十一万人……却要一千一百名恶道修者。”   李沙白摇头道:“普天之下的恶道修者,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徐志穹思索良久道:“或许是因为傀儡。”   大司空曾经提起过叠什么傀儡。   徐志穹问陶花媛道:“把血肉傀儡叠加起来,能不能扩大术法的波及范围?”   “把傀儡叠起来……”陶花媛略显惊愕的看着徐志穹,以为他又在说什么下作的笑话。   徐志穹皱眉道:“我说的是正经事。”   陶花媛摇摇头道:“我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术法。”   徐志穹看向了李沙白,他有阴阳三品修为,还有上千年的阅历,知道的肯定比桃儿多。   李沙白还在纠结恶念的波及范围,没认真听徐志穹的问题。   “李画师,把血肉傀儡叠起来,能扩大术法的波及范围么?”   “叠什么?”李沙白一怔。   “把傀儡叠起来!”   “叠什么傀儡?”李沙白颇有些不耐烦,嘴里却又不自觉的重复着刚才的话。   “叠什么傀儡,叠什么傀儡……”李沙白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是叠念傀儡!”   叠念傀儡,中间一个“念”字,自己没听清楚。   徐志穹问道:“什么是叠念傀儡?”   李沙白道:“一种失传了多年的傀儡秘技!”   陶花媛诧道:“这是阴阳术法么?”   李沙白摇头道:“非也,这是墨家秘技,叠念傀儡是墨家傀儡。”   墨家傀儡?   那不就是机器人么?   这东西有什么用?   李沙白道:“叠念傀儡,能叠加干扰意念的术法,一具傀儡能将恶念反复叠加,直至波及万人,十具傀儡就能波及到十万人。”   叠念傀儡。   徐志穹复原了大司空说的那句话。   叠念傀儡,已经成型。   原来他是用叠念傀儡,叠加恶念,让术法波及到十万余人身上。   徐志穹笑了,他找到破解恶念的方法了。   “李画师,劳烦你做百十来具叠念傀儡,最好再多做一些,徐某自有破敌良方!”   陶花媛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去浩然书院,找儒家修者来,用无邪之技,借叠念傀儡,驱散恶念。”   徐志穹道:“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动身,桃儿,你用法阵带我回京城,我去浩然书院请救兵来。”   陶花媛点头道:“再去苦修工坊叫些人来,帮李画师一并做傀儡。”   徐志穹道:“从工坊里叫上三五百工匠,从浩然书院,把懂得无邪之技的儒生都叫来。”   陶花媛道:“我一个人送不来这多工匠,且去阴阳司再找些帮手。”   两人拿定主意,正要动身。   李沙白轻轻咳嗽一声道:“我不会做叠念傀儡。”   “不会做!”徐志穹傻眼了。   李沙白道:“叠念傀儡之术,在我研习墨家道门之前,已经失传了,我见过一次叠念傀儡,还记得那东西的一些特性,若是凭着回忆摸索,或许能做出来一具。”   徐志穹道:“做一具傀儡需要多久?”   李沙白思量片刻道:“有个半年光景,应该够了。”   徐志穹良久无语。   半年?   眼下连十天都未必能有。   常德才道:“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咱们明夜潜入敌营,把这些傀儡全都毁了。”   李沙白对徐志穹道:“运侯知道这些傀儡在何处么?”   徐志穹摇了摇头。   李沙白叹道:“叠念傀儡甚是珍贵,敌人定会严加看管,那傀儡甚至有可能不在敌营。”   常德才道:“那就等开战之时,再把那傀儡毁了,我身手快,十具傀儡,不在话下。”   徐志穹问常德才:“你认得那傀儡么?”   常德才摇头:“不认得。”   在十万军阵中,光找那些傀儡,却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李沙白道:“我知道该如何分辨那傀儡,但十万大军,战阵甚是庞大,若是一时之间没能把所有傀儡全都找出来,等恶念成型之后,战局再难回转。”   军帐之中,一片寂静,众人似乎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徐志穹猛然抬头道:“若是不毁了那傀儡,把它抢过来,李画师会用么?”   李沙白道:“稍加摸索就能使用,但还是未必能抢回所有傀儡……”   “不必找到所有傀儡,咱们边打边找,我有办法应付!”徐志穹在纸张点画一番。   李沙白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点点头道:“是个办法,且帮我买些纸来,越多越好!”   何芳道:“买纸作甚?”   李沙白道:“作画!” 第526章 恶念压城   运州知府彭修年,站在塔楼之上,观望着祷过山的动静。   自与“肖松庭”别过,已经过去七天了。   他跟“肖松庭”夸下海口,十日之内必有大战,而今敌军从未出兵,派斥候前去打探,只说敌军在忙着砍树,修建营垒。   单看这打法,没有半点平叛的气势,敌军莫非是被这十余万人的阵仗吓怕了?   在这七天时间里,彭修年又从运州全境陆陆续续征兆了一万多人,大军兵力已经到了十二万。   继续征集人手,已经没有意义了,他手上只有十二个叠念傀儡,每个傀儡只能波及一万人,而今的兵力,已经到了傀儡波及范围的上限。   彭修年回到营帐,写下一封书信,用封蜡封好,装进了信筒。   他又从案几下方拿出一只铁盒,把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条两尺多长的铁链。   彭修年拿出一个油壶,往铁链一端浇了些油。   油在铁链上慢慢消失不见,铁链在桌子上缓缓蠕动。   彭修年把信筒绑在了铁链上。   铁链扭动了两下,感受了一下信筒的重量,随即伸直了躯体,瞬间从营帐之中飞了出去。   门口的侍卫只感到一阵疾风划过,完全没看到铁链的模样。   两个时辰过后,铁链落在了一座宅院之中,原苦修工坊坊主叶安生,上前拿起铁链,解下了信筒。   看过书信之后,他走进了正院的卧房,看着躺在床上龙秀廉道:“彭修年明天就要进兵,攻打宣军营盘。”   龙秀廉满身缠着绷带,整个脑袋上连个缝隙都没留,语声含混说道:“我没见过彭修年,本以为他很有城府,没想到是个急躁的脾气,为何不能再多等两日?”   叶安生拿出纸笔,一边写回信,一边摇头道:“等不等的,都无妨。”   龙秀廉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不亲自过去看看?”   叶安生还是摇头:“去不去的,也无妨。”   龙秀廉笑道:“你就那么信得过彭修年?”   叶安生继续摇头:“我不信他,但我信得过自己的计策,不管对方用什么手段,那十二万人必死无疑,只要他们死了,威道真神,必将重临人世。”   龙秀廉道:“徐志穹是个狠人,你就不怕他把彭修年给杀了?彭修年若是死了,你让谁来施展恶念之技?”   “死不死的,也无妨,”叶安生面无表情道,“军中有人可以代替他使用恶念之技,还不止一个,这件事他自己也知晓。”   龙秀廉赞叹一声道:“大司空,果真算无遗策!”   说话间,叶安生写好了回信,捆在了铁链上,又倒了些油,把铁链放飞了。   龙秀廉道:“接下来你打算作甚?”   叶安生道:“去把京城的事情做完。”   “倘若陈顺才向你索要报酬,你当如何应对?”   叶安生摇摇头道:“我没答应给他报酬,我没答应他任何事,许下报酬的是你,我让他来找你就是了。”   龙秀廉闻言笑道:“你这人,可真会说笑话。”   叶安生没笑。   龙秀廉干笑片刻道:“你莫非真要把那太监叫来?”   叶安生道:“不然怎样?我又打不过他。”   ……   彭修年收到了叶安生的回信,吩咐伙夫营今夜加餐,吃细粮,每名军士给二两肉吃。   要上路了,该让他们吃顿好的,不枉我爱民如子的声名。   老兵拿着饭碗,看着两片肥肉,先是皱了皱眉头,而后露出了笑容。   他知道,明天要打仗了。   他知道,这很可能是最后一餐。   他叫来身边一名少年,那少年十二三岁的模样。   “娃娃,这肉给你吃了,我嫌腻人。”   那少年吃了一片肥肉,抹抹眼泪道:“我听说,明天就要打仗了,吃了这一顿肉,可能命就没了。”   老兵笑道:“你怕了?”   “怎地不怕?我没打过仗……”少年啜泣了几声。   “娃娃,你说知府大人对咱们好不好?”   “好!”少年用力点点头,“知府大人对咱们亲如父母。”   老兵又问:“你说朝廷可不可恨?”   “可恨!我恨不得将那皇帝碎尸万段!”   “这就对了,人活一辈子,得知道什么是恩,什么是仇!   对咱有恩的人,咱们拼上这条性命也得报答,对咱们有仇的人,咱们拼上性命也得报仇!   娃娃,我老了,也该入土了,死就死了,我真是不怕,你多吃些,大口的吃,明天打了胜仗,你以后就给知府大人做将军,等知府大人给咱们打下一片江山,你就跟着知府大人做公侯!”   少年用力的点了点头,老兵从身后拿出一个葫芦:“我还存了点酒,你一并喝了吧!壮一壮少年郎的胆气!”   ……   次日天明,彭修年下令进兵。   行军打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千人以下,只要指挥不出大纰漏,冲锋陷阵,都能保持齐整。   过了一千人,在阵型排布上就得用些心思了。   过了一万人,人马调度必须得有功夫。   过了十万人,须将帅默契,应变娴熟,一进一退,皆有筹划,否则大军寸步难行。   这十多万人没受过训练,军中也没有像样的军官,闻得一声令下,众人呼啦啦往前走,前军松散一片,中军挤作一团,后军走走停停,乱的不堪入目。   好在人多声势大,军士互相壮胆,暂时没出现怯战的情况。   躲在路边观察的常德才,低声对李沙白道:“李画师,看见叠念傀儡了么?”   李沙白摇摇头道:“叠念傀儡,与寻常人极为相似,混在如此散乱的军阵里,根本无从寻找,须等到有人施术时,叠念傀儡才会出现异常。”   前军距离敌营还有二里,行进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他们害怕了。   这是真要打仗了。   走在前面的先锋军看了看手里长戈,这东西是噼是砍,到底是何用法,他们全然不知。   再看看远处依稀可见的敌营,营垒高大坚固,弓楼箭塔林立,普通人见了怎会不怕。   走在最前排的开始腿软,脚步就快停了。   有不少年纪小的,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一个声音在耳畔高呼道:“父老乡亲,贼人就在眼前,都给我冲啊!   今天这仗若是打不赢,咱们都得死,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被他们抓了活活凌迟,   咱们的家人也得死,这帮畜生什么干不出来?女人得被他们糟蹋,孩子得被他们摔打,连咱们祖坟都得被他们刨了!他们要给运州换种!   横竖就是个死,咱们杀出条生路来!跟他们拼呐!跟他们拼呐!”   谁也不知道这声音从哪传出来的,好像就在身边,却又看不出谁在说话。   话语中的一幕幕仿佛出现在了眼前,他们好像看到了官军在糟蹋他们的妻女,看到了自己被俘之后,被官军一刀刀的活剐。   杀!杀!杀呀!   前军发出了一声声呼喊。   彭修年躲在乱军之中,手里拿着十二条看不见的丝线,正在默默施展术法。   他通过这些丝线控制着潜藏在军中的十二个叠念傀儡。   在恶念的驱使之下,原本脚步停滞的前军忽然跑了起来。   原本满心恐惧的百姓,双眼血红,面目狰狞,如同猛兽一般,嘶喊猛冲。   十余万人喊声震天,躲在路边的陶花媛捂住胸口,觉得气闷心慌。   这就是恶念之技的威力?   能把活人变成恶鬼的威力!   她看了一眼军营,甚是为那贼小子担忧。   李沙白眼角一颤,身形忽然消失。   他看到一名军士,在军阵之中,跟着士兵一并前行。   他的身体在迅速的颤抖,不是出于恐惧,那颤抖的频率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   他不是人,是叠念傀儡!他正在堆叠恶念!   陶花媛见李沙白消失了,心里阵阵忐忑。   他去哪了?   找傀儡去了?   未必!他可能逃走了。   梼杌就要来了,李沙白修为虽高,肯定不是梼杌的对手!   李沙白逃走了,把我们都扔下了!   我也逃吧!   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可我若是逃了,那贼小子怎么办?   我去把那贼小子救出来,我带他杀一条血路!   这些人都不是平民百姓了,他们是恶鬼,他们该杀!   不多时,李沙白回到远处,手里扯着一根极细的丝线,对陶花媛道:“把这个交给运侯!”   陶花媛双眼遍布血丝,半响没有反应。   一阵气机袭来,惊醒了陶花媛!   李沙白喝道:“把住意念,抵挡恶念,把这丝线给运侯!”   陶花媛如梦方醒,催动法阵,把丝线送进了营地。   大营之中,站着几千个军士。   这几千个军士,有的举着长戈,有的挺起长矛,有的拉开长弓,有的举着战旗。   可他们都保持着固定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些军士,不是人。   他们是李沙白凋刻出来的木头傀儡。   这几千个木头军士背后,还有“数万人”阵列待战。   这“数万人”是李沙白画出来的,看起来却像真的一样。   整个营地里,只有一个活人。   这个活人,是唯一一个不会受到恶念之技的干扰的人。   这人正是徐志穹。   轰!轰!轰!   门外的撞击声响起,徐志穹深深吸了一口气。   莫怕,莫怕。   当初在北境,带着不到一千人,抵挡图奴数万大军,你也没怕过!   杀!杀!杀!   门外的喊杀声震耳欲聋,在恶念的控制下,他们喊出来的声音完全不像是人类。   轰隆!   营门被撞碎了。   一群人涌入营盘,和站在最前列的木人撕打了起来。   用刀砍,用斧头剁,用手抠,用牙咬。   木屑翻飞,第一排木人很快碎烂了一地。   徐志穹咬了咬牙!   莫怕!莫怕!   他们只是寻常百姓,我带他们回家!   手中花瓣飞舞,化作了一条丝线。   第一具傀儡抢到了!   徐志穹攥紧了丝线,灌注了意象之力。   独断冢宰说,没拿长史印,我还只能算个中郎。   也好,我就好好当一回中郎!   判官六品技——中郎无畏! 第527章 无杀之战   李沙白穿梭在混乱的军阵之中,搜寻着叠念傀儡。   不行,太难找了,人太多了!   找不到怎么办?   找不到就无法阻止他们!   他们会冲出去,会去糟蹋别的百姓,会杀得血流成河,梼杌就要来了……   李沙白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半响。   好厉害的恶念,连自己抵挡起来都有些吃力。   固守意念,一定要守住。   前面有一名军士,身体在剧烈的抖战。   李沙白上前将他捉住,看了片刻,发现这不是傀儡。   这就是一个被吓坏的百姓。   前面还有一人在抖战,李沙白再将他抓住,这个也不是傀儡。   一连找了几十人,李沙白终于发现了一具傀儡。   一群人簇拥着这具傀儡,双眼血红,冲着周围人咆孝。   他们离傀儡太近,受恶念影响极深,只要李沙白靠近,他们会舍命相拼。   李沙白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是很容易的事情。   就杀这几个人而已,不会触发祭礼。   这些人没救了,就该杀。   他们已经不是平民百姓了,他们变成了恶鬼,杀了他们合情合理!   李沙白刚要动手,强行克制住了自己。   恶念笼罩之下,若是再动起杀念,只怕自己停不下来。   要记住和徐志穹定下的计策。   这是一场无杀之战,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杀戮!   常德才冲到前面,用兰花挫骨放倒了几人,给李沙白争取了一道空隙。   李沙白冲到傀儡近前,拿出墨盒,甩出一片墨汁。   墨汁挂在了看不见的丝线之上,让李沙白找到了丝线的位置。   李沙白将丝线割断,另换上一根丝线接上,交给了陶花媛。   常德才则捏住被割断的丝线,开始往回摸索。   李沙白负责搜寻傀儡,陶花媛负责传递丝线,常德才负责搜寻穷奇恶道修者。   他们三个的修为足够高,能抵挡恶念,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挡徐志穹的六品技。   徐志穹手里多了一条丝线,集中意念向两具傀儡输送着技法。   营地之外,一群百姓站在了原地,茫然无措看着四周。   一名男子提着长矛,双手不住的颤抖。   他看见了自家的院子。   妻子在院子里淘米,长子在院子里噼柴。   年幼的女儿走了过来,抱着他的腿道:“爹爹,不打了,回家了。”   长矛掉在了地上,男子含着眼泪道:“不打了,我,我想回家。”   ……   躲在乱军之中的彭修年微微皱了下眉头,有两条丝线好像失去了感应。   有人发现了叠念傀儡!   失去感应的丝线似乎在颤动。   有人沿着丝线正往这厢摸索。   彭修年一捻手指,迅速烧化了失去感应的丝线,随即转移了位置。   常德才发现手中的丝线熔化了,咬了咬牙,回头再去找李沙白。 …   李沙白又找到一具傀儡,接好丝线交给陶花媛,常德才循着断线继续摸索。   徐志穹手里有了三根丝线,操控着三具叠念傀儡,不断释放着技能。   营地之外,不断有百姓放弃战斗。   营地里,几千个木头人被尽数摧毁,发疯的百姓噼砍撕咬,疯狂的宣泄着心中的恐惧和愤怒。   木人之后是画卷,是李沙白画出来的“数万大军”。   老兵拿着朴刀,对着画中的“数万大军”砍去,被一股无形之力撞了回来。   画卷前方有桃儿布置的阴阳法阵,像一道无形之墙,阻挡着暴怒的平民。   法阵虽说强悍,但经不起人潮一次又一次冲击,徐志穹能清晰的感受到法阵正在开裂。   等法阵破碎了,接下来只剩下了画卷。   画卷若是再破碎了,就剩下了徐志穹自己。   手中又多了两根丝线,又找到了两具傀儡。   这不是李沙白找到的,是常德才找到的。   常德才不能快速分辨叠念傀儡,但他一路小心翼翼往回摸索,终于找到了藏在乱军之中的彭修年。   常德才猛然抓住彭修年的手腕,手指一钩,彭修年的右手突然没了力气。   宦门五品技,钩指抽筋,常德才从他手心里抢下来这两条丝线。   怎么只有两条?   常德才将这两条丝线交给了陶花媛,上前和彭修年撕打了起来。   彭修年右手被废,左手拔出长剑,和常德才厮杀在一起。   虽说彭修年有五品修为,但被常德才近了身,还废了一只手,他没有半点胜算。   可常德才一直惦记一件事,他手里的丝线哪去了?   右手里只有两根,左手拿着长剑,好像一根没有。   他把其余的丝线藏在哪了?   管他藏在哪,我杀了他就是了。   杀了他就没有恶念了!   他小指怎么还钩了一下,那里藏着罪业么?   思索之间,一股威压袭来,常德才出手之间,忽然有些滞涩。   “阉竖,焉敢无礼!”   糟了,儒家循礼之技!   常德才时才注意力不集中,被彭修年钻了空子,施展了技法。   莫慌,我心神不宁,是因为他先用了乱意之技,让我意念无法集中。   不要多想,先杀了他再说。   就算他还有别的帮手,而今杀了他也没坏处。   徐志穹握着五具傀儡,营盘之外,放下武器的平民越来越多。   六品技,中郎无畏!   徐志穹的六品技,波及范围甚广,与恶念的波及范围不相伯仲。   动用到心境一层,徐志穹让暴走的平民看到了自己的家人,如此真切的一幕,影响力超过了施加在他们脑海里的恶念。   有叠念傀儡的堆叠,徐志穹正在六品技,迫使数万人放弃战斗。   唯一的问题是,六品技的消耗远在恶念之上,甚至十倍不止,徐志穹的意象之力迅速耗尽了。 …   彭!彭!彭!   连声脆响,桃儿的法阵被潮水般的平民攻破。   挡在徐志穹面前的只剩下最后一道屏障,李沙白的画。   画中的数万大军冲了出来,与平民扭打在一起。   平民们出于畏惧,稍有后退。   一个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杀呀!不杀都是死,杀呀!”   平民们很快发现,画卷里冲出来的士兵很脆弱,一刀一斧就能轻松砍杀。   一个中年男子拿着一把柴刀,在画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冲到了画卷之后,高声喊道:“都是假的,是妖术,乡亲们,冲啊!”   画卷被冲破,徐志穹被包围了。   满眼血红的百姓,各自拿着兵刃咆孝着冲了上来。   徐志穹抓住一名男子,吸干了他的力气,将意象之力荡开,将六品技扩散到周围,让周围人也尽可能放弃战斗。   可这么做意味着更大的消耗。   一名少年砍了徐志穹一斧头,斧刃在肩头刺进去一寸,少年把斧头松开了。   原本血红的双眼,忽然充满了泪水。   少年看到了他的母亲,站在门口,默默张望的母亲。   “娘……”   少年哆哆嗦嗦蹲在了地上。   半山之间,何芳带着五千大军,看着营盘之中的激战。   她不知道徐志穹还能坚持多久,她的任务是守住这条要道。   如果徐志穹守不住,也绝不能让这些发疯的平民冲过这条山道。   所有的士兵都没带武器,否则他们会在恶念的驱使下,大肆杀戮平民。   只能用血肉之躯抵挡,能拖延一刻是一刻,直到李沙白找到所有傀儡。   伤痕累累的徐志穹放开了一个平民,凭着吸来一点力气,艰难的维持着六品技。   掌心一动,又多了一根丝线。   等不多时,手中又多一根丝线。   七具傀儡了。   李沙白搜寻傀儡的速度变快了。   徐志穹制定的战术到了最关键的一环。   营地之外,大量的平民放弃了战斗,继续疯狂冲杀的平民不断集中,他们集中在了叠念傀儡周围,反而暴露了叠念傀儡的位置。   这是徐志穹最想看到的结果!   与此同时,常德才用兰花削骨废了彭修年的另一只手,再用点指穿心,点穿了彭修年的心脏。   彭修年呕出一口血,失去了意识。   可弥漫在空气中的恶念还在。   怪不得这厮手里没有丝线,他把一部分丝线交给了其他人。   在这军阵之中还有恶道修者,恐怕还不止一个。   杀了彭修年没有用处。   那就接着杀,有多少,杀多少!   常德才一咬牙,来到李沙白身边,继续沿着断线搜寻。   李沙白又找到一具傀儡,交给了陶花媛。   陶花媛利用法阵将断线送到徐志穹手上,忽然觉得徐志穹气息很是虚弱。   在众人的围攻之下,徐志穹满身是血。 …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丝线,在人群之中奋力躲闪。   膝弯被人砍了一菜刀,左肩被长矛戳了个窟窿,右手还挂着一个人,在疯狂的撕咬。   他已经没有力气把技能扩散到周围,只能把残存的力量全都灌注到丝线当中。   又多了一根,李沙白再次找到一具傀儡。   九具了。   常德才也找到了一具傀儡,直接撕成木屑。   继续战斗的平民越来越少,越来越集中,陶花媛找到其中一具,用火烧成了灰尽。   李沙白找到了第十二具傀儡,打了个粉碎。   众人环顾着战场,寻找着还在战斗的平民,搜寻着下一具傀儡的位置。   没有下一具傀儡了,一部分平民目光呆滞站在原地,恶念在慢慢散去。   大部分平民坐在地上,挂着满脸眼泪抽泣不止。   李沙白看着常德才,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仿佛看见了七郎茶坊的画室,眼前有个美人,正在等着他作画。   这是徐志穹的六品技,李沙白心里非常清楚,但这一刻的画面太美,李沙白不舍得移开视线。   常德才也笑了,李沙白很好奇。   常德才笑得如此甜美,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笑过片刻,幻境突然消失不见。   常德才一惊,这才想起了徐志穹,撒腿朝营地冲去。   “主子!主子!”   陶花媛早已经冲进了营地,看见徐志穹满身伤痕,如泥塑一般,站在营地一角。   “贼小子!”陶花媛嘶喊一声,冲上前去,刚要抱住徐志穹。   却见徐志穹猛然转过脸,对他笑了笑。   “嘿嘿!咱们赢了!”   这场不能杀戮的战争,打赢了! 第528章 无法解释的供词   见徐志穹并无大碍,陶花媛又惊又喜,上前想要抱住徐志穹。   没想到楚禾从半山之上冲下来,冲进了营地,抢先一步抱住了徐志穹。   “兄弟,我以为你扛不住了,我真想冲下来帮你,可他们说我挡不住恶念,我真是吓坏了……”   徐志穹紧紧抱住楚禾,从他身上吸走了一大半气机。   楚禾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徐志穹恢复了些气力,从营地中央,一直走到营盘外面。   到处都是坐在地上痛苦的百姓,他们很委屈,很难过,但看到徐志穹的一刻,眼中的恨意犹在。   有些百姓想要逃走,被何芳带着军队驱赶了回来,无论出于何种缘由,他们终究是叛军,如何发落,还得看长乐帝处置。   常德才把彭修年带了过来。   被常德才点穿了心脏,他还没死,毕竟他五品的体魄。   看到徐志穹的第一眼,彭修年惊呼一声道:“肖司徒!”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我,咱们都是自己人。”   彭修年四下看看众人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我是来救你的,你不要声张,我先找个地方把你安置下来。”   常德才找了座营帐,暂且看管住彭修年,徐志穹擦了擦血迹,换了身衣裳,走进营帐,看了看彭修年:“彭坛主,我来救你了。”   彭修年就是再傻,也看明白了状况。   营帐之中传来一阵骂声:“奸贼!恶徒!威道真神在上,待重临凡尘之时,定将你碎尸万段!”   徐志穹下压手掌,示意彭修年平静一些:“别喊,别把心腔震碎了,我有几件事情想问你,大司空到底是谁?”   “不必多问,我一个字也不想和你多说,横竖就是一死,你动手就是了!”   徐志穹对常德才道:“动手。”   常德才从彭修年身上撕下一块皮肉,她很有分寸,一次只撕下来指甲大小,撕了三十多块,彭修年肯说实话了。   “大司空是公孙文。”   话音落地,徐志穹对常德才摇头道:“接着动手。”   常德才又上前剥皮,彭修年哀嚎道:“我说的是实话!”   你说的是个狗屁的实话!   我特么亲眼看见那不是公孙文!   虽说只是个背影,但那也不可能是公孙文!   就算公孙文换了长相,他也不可能掌握叠念傀儡这种秘术,这是连李沙白都不知道的手段。   公孙文是儒家三品,如果在墨家上还有这么高的修为,他早就成精了!   常德才又撕了二十几块皮肉,彭修年哭喊道:“我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实话!”   常德才把徐志穹拉到了营帐外,低声耳语道:“主子,撒谎的人我见得多了,这个人我应该不会看错,他没撒谎。”   徐志穹相信常德才的判断,他也感觉彭修年没撒谎。   可如果公孙文真是大司空,很多事情却又解释不通。   这事必须得查个水落石出。   徐志穹跟何芳商议,先从周围搜集些粮食,让百姓们吃顿饱饭,踏踏实实睡一晚,他亲自写了封书信,通过陶花媛的法阵,送往了皇宫。   陶花媛道:“你不是有那香炉,费这力气作甚?”   徐志穹道:“那香炉不稳当,你且把信送到阴阳司,找信得过人,亲自送到皇宫,送到皇帝手里。”   陶花媛点点头,随即又道:“按大宣律,谋逆是不赦之罪,这些百姓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徐志穹道:“我让他们活,你放心就是。”   傍晚时分,长乐帝收到了徐志穹的书信。   书信里讲明了前因后果,吓得长乐帝一身冷汗。   他叫来了梁季雄,把事情跟梁季雄说了。   梁季雄抖战半响,擦擦额头汗水道:“此事必须告知真神!”   他正要去苍龙殿祷告,却听长乐帝道:“运州那十几万百姓,该如何处置?”   梁季雄为难了。   他觉得这些百姓不该杀。   可该如何说服皇帝呢?   “谋逆叛乱,其罪当诛,可他们都是大宣的百姓,受了彭修年那奸贼的蛊惑,却才犯下了大错,依老夫之意,将叛军将校悉数处决,余者判处苦役吧。”   “判苦役?合适么?”长乐帝眯了眯眼睛。   梁季雄咂咂嘴唇道:“且,找些人出来,杀一儆百,也好。”   长乐帝还是摇头:“这事情,得和内阁商议,老祖宗,你先别回苍龙殿,我一会把内阁首辅严安清叫来,且看他怎说。”   不多时,严安清来到了秘阁,长乐帝没说梼杌临世的事情,只说徐志穹已经平定了叛乱,叫严安清来,只商议处置叛军的事情。   严安清思索良久道:“叛军当诛之!”   长乐帝一皱眉:“十余万叛军皆诛之?”   严安清点点道:“皆诛之!”   梁季雄一咬牙,看向了严安清。   圣威长老不能干预政事,但严安清的态度让梁季雄很是恼火。   长乐帝问严安清:“运州百姓受了知府彭修年的蛊惑,将州府这些年的苛政全都算在了朝廷头上,才卷入了这场叛乱,其中缘由,却不予以考量?”   严安清长叹一声道:“于情可原,于理不可饶,谋逆乃不赦之重罪,国法不可容情。”   梁季雄忍无可忍,在旁道:“十余万百姓人头落地,朝廷却与运州结下了多深的仇怨?却向这十余万百姓的家小如何交代?以后运州还有太平么?”   严安清摇头道:“无须交代,将其家小尽数充军,发配北境。”   梁季雄怒道:“如此一来,却要让运州绝种么?”   严安清道:“可将周围郡县百姓迁徙至运州,有十载光阴,运州定能重回旧貌。”   长乐帝血灌童仁,瞪着一双鲜红的眸子,看着严安清道:“这当真是你本意?”   严安清施礼道:“我知此举不合陛下心意,然为大宣江山社稷,必须严惩叛军,有功必赏,有罪必罚,此乃国法之本!”   长乐帝盯着严安清看了许久,突然笑道:“有罪必罚,说的却好,百姓因不堪盘剥压榨,愤而起兵造反,此虽州府假借朝廷所为,但朝廷有失察之过,这你得认吧?”   严安清一怔,没有作声。   长乐帝又道:“若是计较罪责,朝廷脱不开干系,连朕都脱不开干系,且问朕的罪过该如何处置?”   严安清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长乐帝轻叹一声道:“严爱卿,你先去龙图阁歇息片刻,待朕拿定主意,再与你商议。”   严安清告退,梁季雄怒道:“昔日陛下说朝堂之中,有怒夫教细作,老夫却还不信,而今观之,严安清定是细作!”   长乐帝摇了摇头道:“他不是细作,他此举是真心为朝廷考量。”   梁季雄愕然道:“陛下,当真要杀了那十余万百姓?”   长乐帝摇头道:“我若任地做了,却和彭修年口中编造出来的昏君,有什么分别?这朝廷却和彭修年编造出来的朝廷有什么分别?”   说完,长乐帝把徐志穹的书信交给了梁季雄。   书信之中,徐志穹请长乐帝宽恕运州的百姓,并列举了三条理由。   其一,朝廷有失察之罪,不能把罪责全算在百姓头上。   其二,若结下血仇,大宣南境当永无宁日。   剩下一条理由不能说出来,运州百姓知道自己犯下了谋逆之罪,满心都是恐惧,而今若是将他们杀害,等于启动了梼杌的降世祭礼。   梁季雄看过书信,长出了一口气。   多亏志穹想的周全。   他不光救了运州百姓,也救了大宣。   当夜,长乐帝下诏,谋逆首犯彭修年凌迟处死,从犯三十余人一并处死,余者不论。   此外,长乐帝还要筹集一笔钱粮,用于安抚百姓。   严安清对此颇为不满,但内阁现在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在王彦阳、邱栋才等一批阁臣的坚持下,内阁同意票拟,诏书次日便送往了运州。   行刑前一晚,徐志穹审问了彭修年整整一夜。   彭修年在受尽折磨之后,将其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来。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供述竟然和肖松庭完全一致。   彭修年没见过肖松庭,他俩没有串供的可能,为什么连谎话都编的完全一样?   难道他俩没撒谎?   可在逻辑上,他们的供述完全说不通!   次日正午,彭修年被绑在刑柱上处死,何芳集结十余万百姓观刑。   李沙白用九具叠念傀儡,做了一道法阵,让所有百姓把行刑过程的看的一清二楚,听的真真切切。   刽子手每割一刀,彭修年等人哀嚎一声。   观刑的百姓竟然为之落泪,曾和徐志穹闲谈的老兵哭道:“知府是好人,知府死了,就要轮到咱们了。”   这在徐志穹意料之中,徐志穹走到彭修年身边,小声说道:“说两句实话,我让你少受点苦,先说说,这些年多征的税赋,都去了什么地方?”   彭修年被折磨了几天,意志早被摧毁了,只想快点得个解脱,且放声哭嚎道:“我任知府十三年,多征税银五百余万两,两百万两上缴怒夫教总坛,一百万两分予州县同僚,余下两百万两,分四地藏匿,时才所言,句句属实!”   一字一句,清晰的传到了百姓的耳朵里。   老兵哭诉道:“知府是好人呀,知府……好人,好,好啊……”   他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徐志穹又问道:“运州境内的阳火族人,是谁杀的?”   彭修年哭道:“这不是我本意,是怒夫教总坛的命令,我是奉命行事!”   老兵擦了擦眼泪,这次他确信自己没听错。   徐志穹又道:“把刚才的话,重说一遍,说的仔细些,尤其是那些银子是怎么来的,最好一笔一笔说清楚。”   彭修年当真说了。   他把这些年私自征收的税银,一笔一笔说了出来。   说过之后,彭修年看着徐志穹道:“你说给我痛快,可不能食言。”   徐志穹是个讲信用的人,这种事哪能食言。   “按照朝廷的命令,应该凌迟九百刀,你时才说了实话,还说了两遍,我免你两刀,八百九十八刀,你看公道吧!”   彭修年喊道:“我还能再说几遍,你让我再说几遍都行!”   徐志穹摇头笑道:“两遍就够了,接着行刑!”   刽子手上前割了一刀。   彭修年哀嚎一声。   百姓们没再哭泣。   一直割到最后一刀,再没有一个百姓流过眼泪。   彭修年死了,三十多名同谋一并凌迟处决。   该杀的都杀光了,恐惧再次涌上百姓们的心头。   他们觉得该轮到他们了。   徐志穹站在高台中央,大声喊道:“知道我是谁么?”   台下鸦雀无声。   他们确实不知道这人是谁。   “我是徐志穹!”   众人议论道;“他是什么穷?”   “苍穹的穹!”   众人低语道:“他说苍什么穷?”   “我是大宣的运侯,我的食邑就在运州,我以运州之侯的身份告诉你们,朝廷已经下了命令,恕你等无罪!”   百姓瞪圆了眼睛看着徐志穹,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徐志穹准备了一番康慨激昂的演讲,先细数彭修年等人的罪状,再细数怒夫教的恶行,再细说朝廷的新政,然后重点说一下运侯的英勇事迹。   可话到嘴边,徐志穹只说了一句:“你们受苦了,各自领些粮食,领点银子,回去过日子去吧!”   百姓们继续盯着徐志穹,他们相信这绝对不是真的。   徐志穹转身离去,在阳光的映衬之下,身影显得十分高大。   不能说话,一句也不能说。   走稳一些,每步都要走得稳。   功勋炼化!   不行,要站不住了。   这次的数量很庞大! 第529章 五升四 九死一生   徐志穹情知状况不对,赶紧走下了高台,等到了营帐之中,一头扎进了陶花媛怀里。   陶花媛看着徐志穹虚弱不堪,以为他伤势发作了,正在寻觅伤药,却被徐志穹一把抓住:“快,快带我回万生城,去侯爵府。”   “回那里作甚?”   “去找孟远峰老前辈,他能救我!”   这回事情大了,不只是功勋炼化那么简单。   徐志穹大致算了下数量,这次炼化的功勋超过了三千。   这就意味着他很可能要晋升四品。   他刚升五品上没多久,体魄还没有达到五品顶峰。   如今大量功勋炼化,又要直接晋升,这下当真要命了。   陶花媛没再多问,催动法阵,几番辗转,带着徐志穹回到了万生城侯爵府。   孟远峰算准了要出事,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府邸里。   看到徐志穹满身伤痕,气息微弱,孟远峰慨叹道:“却说不让你回大宣,你偏是不听,而今却遭了那厮毒手!”   他以为徐志穹被龙秀廉打伤了。   陶花媛不明白他的意思,徐志穹摆摆手道:“老前辈,不是遭了毒手,是功勋炼化。”   孟远峰摸了摸徐志穹的脉象,惊呼一声:“这是要晋升了!”   陶花媛讶然道:“前些日子升五品上,这么快就要升四品了?”   孟远峰皱眉道;“他去了这趟大宣,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陶花媛思量片刻道:“事情倒是经历了不少,可没见他怎么杀人,杀道不是全凭杀术提升修为么?”   “他这个……”   孟远峰没法张嘴,他也不能说徐志穹不是杀道。   陶花媛也没追问,知道徐志穹的状况不是因伤势所致,心里踏实了一些,长出一口气道:“晋升是好事。”   “是,好事……”孟远峰说的很没底气。   在判官道,五品晋升四品,成功率很低。   按照概率来算,十名五品,可能只有一个晋升成功,六个晋升失败,剩下三个,直接死在了晋升的过程之中。   如果在五品阶段,打磨的时间够长,体魄够硬,晋升的成功率相对大一些。   像徐志穹这样,刚升到五品上,就往四品冲,晋升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送命的概率倒是很大,许是要超过九成。   就算保住了性命,一旦晋升失败,最好的结果就是一辈子留在五品,甚至可能掉到六品之下。   看到孟远峰神情凝重,陶花媛问道:“前辈,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   孟远峰摇摇头道:“姑娘,你且守住门口,不要让人进来,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陶花媛走到门外,心里直犯滴咕。   看来这贼小子应该不是杀道……   “本来就不是杀道!”衣带在耳边喊了一声,“你这妮子,平时任地聪明,怎么在他面前就那么好骗!”   看到孟远峰愿意帮忙,徐志穹悬着的心,立刻放下了。   当初从六品升到五品的时候,有白悦山相助,徐志穹几乎没感受到痛苦。   孟远峰是独断冢宰,手段远在白悦山之上,有他相助,晋升肯定顺利。   孟远峰低声道:“后生,莫怕,老夫帮你度过此劫。”   说完,孟远峰拿出算筹,仔细算了一卦,算了半个时辰,看过卦象,信心满满的点了点头。   “应该是死不了的。”   徐志穹一愣。   就这?   我大老远来找你,你就给我算了一卦?   “老前辈,帮,帮我……”   “你放心,”孟远峰重新摆好了算筹,“我再算一卦。”   “老前辈,除了算卦,却没别的事情好做?”   “我再借些运气给你!”   “全靠运气么?再没别的手段了?”   孟远峰抿抿嘴道;“我当初,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   徐志穹不辞而别,运州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置,何芳也没有个能商量事情的人。   她想去找李沙白商议,可李沙白却把心思全都用在了叠念傀儡上。   “这是一件利器!”李沙白赞叹道,“有了这些傀儡,他日来到战场之上,当无往不胜,甚至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何芳点点头道:“这却要好生保管。”   李沙白搓搓手:“可惜九具傀儡,终究少了一些。”   何芳一笑,看出了李沙白的心思。   除了画道,他最痴迷的就是工法。   面对这失传多年的工艺,李沙白肯定心痒难耐。   何芳点点头:“李画师说的是,九具傀儡确实少了些,画师为何不拿出一具傀儡,仔细研究一下工法,若是学会了这工艺,实为大功一件。”   李沙白摇摇头道:“我又不爱名利,却争什么功劳?”   何芳又道:“这却不是为了功劳,这是为了战场之上少添杀戮,实为一桩善举!”   这话,李沙白很是爱听。   “既为行善,这事情却是应该做的,只是……若想吃透工法,得把傀儡拆开,恐怕要毁却一具傀儡。”   何芳道:“毁却一具,却能换来千万具,李画师,这事情该做,也做的对!”   李沙白满心欢喜,抱着一具傀儡回了营帐。   看李沙白如此痴迷,何芳长叹一声,眼下这些事情该找谁去商议?   陶姐姐是个聪明人,看事情也清楚,她也不知去哪了。   也罢,先把这些百姓安置了,再把运州的官署经营起来。   何芳忙碌一整日,到了深夜,正要睡下,忽听营帐之外,一声巨响。   轰隆!   何芳大惊,赶紧出门查探。   但见李沙白的营帐消失不见,地上多了长宽两丈的深坑。   “李画师!”何芳呼唤两声,忽见身后飘来一幅画卷,李沙白从画卷里走了出来。   衣衫破碎不堪,满身滚滚青烟,李沙白擦了擦一脸焦黑,从头发上拿下来一截碎木头。   一具叠念傀儡,而今只剩下了这么一小块。   “它炸了。”李沙白神情茫然道,“我还没看清傀儡之中的构造,它突然之间就炸了。”   何芳长出一口气:“莫管这傀儡了,快看看受没受伤。”   “它炸了……”李沙白拿着那块碎木头,神情甚是沮丧,委屈的快要流泪了。   何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莫哭,莫哭……”   李沙白抽泣一声道:“我没看清那处机关,但我知道那处机关肯定不寻常,我没想到,它突然就炸了。”   李沙白没想到傀儡之中藏着自毁的机关,一旦傀儡被拆开,就会爆炸。   “无妨,一具傀儡而已,不还有八具么?”   李沙白一怔:“不好!”   他迅速冲向了收着傀儡营帐,刚钻进营帐之中,只听得连声巨响。   冲天的火光之下,营帐被炸得粉碎,尘土四下飞溅,留下一片焦土。   八具傀儡,都炸了!   何芳傻了眼,四下寻觅画卷。   还好,时才飘来的画卷还在地上,何芳正要将那画卷捡起来,忽见一阵黑烟腾起,李沙白从画卷里钻了出来。   衣衫烧没了,李沙白赤着身子。   头发上带着火苗,李沙白没做理会,他盯着夜空看了片刻,咬咬牙道:“傀儡之中,有能传讯的机关!”   爆炸的傀儡,利用某种机关,向其他傀儡传讯,其他傀儡跟着一起炸了!   何芳赶紧解下斗篷,披在了李沙白的身上。   李沙白问何芳要了条衣带,把斗篷捆在了身上。   “这些傀儡之间能互相通讯,还有一个机关飞走了,应该是给主人报讯去了!”   李沙白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那是罕见的狰狞。   他被激怒了!   掉在地上的画卷突然飘了起来,化作一片树叶,在夜风中飞舞。   “李画师,不要意气用事,小心中了敌人的奸计……”何芳话没说完,李沙白突然消失不见。   ……   宅院之中,叶安生正在凋刻一匹木马,凋工甚是精湛,木马栩栩如生。   一根一寸长短的铁丝突然飞到近前,像蛇一样扭曲了几下身子,随即失去了生息。   叶安生一皱眉,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进了卧房,迅速关闭了所有门窗。   躺在床上的龙秀廉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你这是要作甚?”   叶安生不回答,左手按住屋子里的书案,右手将书案转了三圈。   卧房一阵抖动,地面忽然塌陷,整张床掉进了地下。   地板随即复原,好像卧室之中从来没有过这张床。   床刚消失,院子里突然飘进来一片树叶。   树叶展开,变作一幅画卷,李沙白从画卷里钻了出来。   他看了看地面上的石板,石板粗糙坚硬,不可能留下脚印,可李沙白还是看到了通往卧室的痕迹。   他跟着足印走了下去,避开了一路陷阱,到了卧房之中。   他走到了原本放床的位置,默默站了片刻。   这里原本有一张床,李沙白能看得出来。   他蹲在地上,轻轻敲打着地板。   敲打两下,他用力一击,地板粉碎,露出了下方的洞穴。   这洞穴通往何处?   李沙白没有急着下去,先从半空之中抓出一幅画卷,丢进了洞穴之中。   兵刃破空之声响起,爆燃之声响起,洞穴之中,满布陷阱。   过了许久,待风平浪静之后,洞穴之中飞起一片纸屑。   这证明洞穴之中暂时安全了。   李沙白跳进洞穴,发现这是个两丈多深的地洞。   四下环顾,泥土结实紧致,当真只是个单纯地洞而已,并没有其他的出路。   “逃到哪里去了……”   李沙白释放阴阳二气,试图追踪叶安生的踪迹。   阴阳二气在地洞之中受到阻隔,没能追到任何痕迹。   “严丝合缝,真好工法!”李沙白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   京城,苦修工坊,匠作楼。   匠作楼原本是叶安生的住处,自从叶安生出逃之后,匠作楼被封了,除了钟参偶尔过来看看,其他人不敢踏进来一步。   一楼一座房间里,灰尘蛛网遍布,原本的空荡的房间之中,地面突然无声开裂,一张床从地下钻了出来。   床上躺着龙秀廉,坐着叶安生。   叶安生擦擦汗水道:“好凶险,差点被那狠人追上。”   龙秀廉道:“是把我打伤的那个人么?”   叶安生点点头道:“威道真神没能降临,看来也是坏在了此人手上。”   龙秀廉笑一声道:“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运州的事情,你如此托大,全权交给彭修年处置,到底是何缘由?你到底想不想让真神临世?”   叶安生面无表情道:“那是你道门真神,你在一旁看戏也就罢了,却还责难我么?”   “什么叫看戏?”龙秀廉咬咬牙道,“我这条性命都快赔进去了!”   叶安生叹口气道:“何必互相埋怨,既是来了京城,且把正经事情做了,我今夜去找陈秉笔,答应他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忘了。” 第530章 夜入宝慈殿   陈顺才正在为曲乔包扎手指。   曲乔的手指上,伤口叠着伤口。   每天到了黄昏,她都想给陈顺才做一杯饮子。   每次切果子的时候,她都会切到手指,而且是同一根手指。   切破了手指,包扎过伤口,她会回到屋子里默默坐着,好像又把饮子的事情给忘了。   陈顺才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因为曲乔不会说话。   每天己时,她会对着陈顺才笑,到了午时她会到院子里踱步,到了戌时她又想给陈顺才做饮子,其他时候,都是在在屋子里默默坐着。   陈顺才很满足,哪怕曲乔一辈子不能和他说话,一辈子就重复做这几件事情,他也很满足。   但他担心一件事,他担心面具男提起的那件事情。   曲乔想不想这么活着?   曲乔还有一道魂,在面具男手上留着,如果那道魂没了,曲乔既不能投胎,也不能复原,是不是永生永世就这么毁了?   她这永生永世,是不是就被我给毁了?   一连几日,茶饭不思,陈顺才害怕面具男出现,却又盼着他出现。   刚给曲乔包扎好伤口,陈顺才心口忽然一颤。   他默默走到了院子里,看到院子门口站着一个人。   不是面具男,是一个熟人。   “陈秉笔,久违了。”   “叶坊主,一向少见。”   叶安生走进了院子,陈顺才立刻堵住了房门。   在陈顺才的印象当中,叶安生只有四品修为。   但墨家和别的道门不同,他们若是准备充分,会变得非常难缠。   “叶坊主,你来我寒舍,有何贵干?”   “来做生意,”叶安生简单回答一句,“生意上的事情,之前有人跟你说过,救出皇太后,还给尊夫人一缕魂。”   陈顺才笑一声道:“这生意不是跟你做的,要谈生意的事,得他本人来。”   “他来不了,我来这也不是和你谈生意,我是帮你做生意,皇太后救出来之后,还留在你手上,你想要什么东西来做交换,只管找他要就是了。”   叶安生把条件说的很公平。   陈顺才思量片刻,他还记得面具男曾经说过,他要找个人来帮忙。   陈顺才问了一句:“在这场生意里,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叶安生面无表情;“这和你没有相干。”   陈顺才又问:“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叶安生道:“我既是来了,自然今夜就要动手。”   陈顺才点点头:“且稍坐片刻。”   陈顺才进了屋子,对曲乔道:“我出去做趟生意,你在家里等我回来。”   曲乔拉着陈顺才的衣襟,抬起头,静静的看着陈顺才。   虽说面无表情,但陈顺才能感觉到曲乔在为他担心。   “莫怕,在家等我就好,若是倦了,就睡下。”   陈顺才轻轻挪开曲乔的手,换了一身夜行衣,来到院子里,跟着叶安生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到了皇宫附近,两人没走们,从后苑的院墙跳了进去。   皇宫后苑十分广大,主要是皇帝种地的地方。   皇帝每年都要在后院象征性的耕作几天,皇后则要在此种桑养蚕,这表明了皇帝对农桑的重视。   穿过后院,绕过睿思殿,来到了宝慈殿附近。   宝慈殿周围布置了大量机关,有一部分是当年苦修工坊留下的,这对叶安生来说,自然能够轻松化解。   还有一部分是钟参留下的,这部分陷阱得相当小心。   钟参不只是修为高,他的思路也很不寻常。   宝慈殿门前有六层石阶,有一层不能走,一旦走上去,就会被吸进陷阱,陷阱之中有酸蚀之液,上半身卡在陷阱之外,安然无恙,下半身泡在酸液之中,连个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这样既能除掉闯入者,还能查明闯入者的身份。   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这级石阶每个时辰会变换一次位置,上个时辰在第三级,下个时辰可能就到了第二级,再过一个时辰可能又到了第六级,毫无规律可言。   具体在第几级,宝慈殿外,掌事太监的卧房里,有一颗骰子,那骰子是几点,眼下那机关就在第几级上。   为什么不跳过这石阶?直接把六级全都跳过去?陈顺才和叶安生的修为这么高,越过六级石阶应该没什么难度。   或者干脆不走石阶,直接翻墙跳过去,岂不更简单?   这还不行。   这六级石阶之中,有一级,是他们必须要踩的,如果不踩,进入宝慈殿后,所有的机关陷阱都会被触发。   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星官降临,也救不出来皇太后。   而这级石阶,每个时辰也会变换一次位置,石阶变换过后,院子里的机关又会重置。   陈顺才还在皇宫的时候,就见过这种石阶,当时钟参在东宫修造了一套石阶,专门用来保护太子的。   叶安生蹲在石阶前,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也没能破解这六级石阶。   陈顺才知道这石阶的厉害,且催促一声道:“你若是不济,赶紧另想办法,再过一会,巡哨的侍卫就要来了”   叶安生道:“你且说有什么办法?”   陈顺才道:“我去掌事太监房中看一看,那里应该有个骰子,若是骰子不在掌事太监房里,那就只能等有人进宝慈殿的时候,咱们再悄悄跟进去。”   陈顺才悄无声息去了掌事太监的房间,掌事太监感刚刚睡着。   这位掌事太监有五品修为,虽在陈顺才之下,可宦官感知力极强,陈顺才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半点声音。   他在掌事太监的枕头边上找到了一个木盒,把盒子打开,果真在里边找到了一颗骰子。   皇宫里的特点便是如此,一旦有了成功的先例,所有人都会照例执行,当初在东宫的时候就是掌事太监掌管骰子,用的也是这样的木盒,木盒也放在了枕头边。   这就是内侍之间,在经验上口传心授的结果。   陈顺才看了骰子一眼,骰子是五点。   他带着叶安生上了石阶,越过了第五层石阶,进入了宝慈殿。   叶安生看着石阶颇为不舍,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么玄妙的工法。   陈顺才不想浪费时间,催促着叶安生朝着宝慈殿正殿走去。   必须沿着固定的路线走,否则还会触碰陷阱。   但叶安生有眼力,陈顺才有经验,两个人顺利躲过了全部陷阱,来到了正殿附近。   正殿门前站着六名内侍,叶安生拿出一只箭筒,摇动机关,正要发射弩箭,陈顺才将他拦住了。   没必要做这种事,万一弩箭打偏了,行踪也就暴露了。   守门的六个内侍,分列大门两侧,有四个七品和两个六品,这是皇宫里的规矩。   陈顺才熟悉他们每一个人的站位,每一个人的职能,连他们习惯的配合套路都非常熟悉。   站在门边上的两人肯定是六品,他们是最后一道防线。   站在最外边那两个内侍身上穿着重甲,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拖延时间。   中间两名内侍身上有铜锣,他们的任务是示警喊人。   所以中间这两名是关键。   陈顺才忽然现身在两列内侍当中,左右手分别一点,点倒了中间两名内侍。   他们两个倒下了,就没有人敲锣报信了,接下来就可以从容对付余下四个人。   陈顺才在四人中间转了一圈,将他们逐一放倒,连喊一声的机会都没给他们,他对这些内侍实在太熟悉。   放倒了看门内侍,陈顺才招呼叶安生过来开门。   叶安生正在解除门上的机关,忽见一名内侍抱住了他的腿。   陈顺才赶紧上前补了一指头,那名内侍昏死了过去。   叶安生看看陈顺才,颇有些费解。   “你没杀了他们?”   陈顺才摇摇头,没做解释。   他性情变了,如无必要,他不想杀人。   不多时,门上的机关解除,两人进了宝慈殿。   皇太后还在床上熟睡。   混沌修者,就是这么迟钝,等陈顺才将她叫醒,皇后瞪圆了眼睛道:“陈秉笔,你怎么……”   陈顺才捂住了她的嘴:“娘娘,别多说话,随我出宫。”   太后看了叶安生一眼。   叶安生微微点了点头。   陈顺才垂着眼角,注视着叶安生,如果他此刻上前一步,陈顺才会立刻翻脸,要了他的命。   他要用太后换回曲乔的一缕魂,在曲乔的魂魄完整之前,他不会把太后交给任何人。   趁着机关尚未重置,两人带着太后,翻墙离开了宝慈殿,悄无声息逃出了皇宫。   三人一直逃到了陈顺才居住的小院,自始至终,叶安生没碰太后一下。   到了院子里,叶安生道:“劳烦陈秉笔暂且照料太后,我去把那位生意人带过来。”   陈顺才道:“快去快回,皇帝发现太后走失,只怕要全城搜捕。”   叶安生没作声,离开了陈顺才的院子,悄然回了苦修工坊。   龙秀廉还在匠作楼的小屋里等着,听到叶安生的动静,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失手了还是得手了?”   叶安生道:“得手了。”   “人在什么地方?”   “在陈顺才手上,他还等着和你做生意。”   龙秀廉道:“没想到皇宫的守卫废弛到这种地步,你们俩轻轻松松就把人给带出来了。”   叶安生面无表情道:“那是因为我们对皇宫足够熟悉,他对人熟悉,我对机关熟悉。”   龙秀廉道:“看来陈顺才还有用处,咱们不妨多用他几次,走吧,带我去陈顺才的住处。”   叶安生道:“我劝你别跟他耍花样,把那女人的魂还给他,他的手段你应该清楚,你眼下的状况自己也该明白,若是惹恼了他,只怕我也救不了你。”   龙秀廉一笑:“你放心,他不敢动我,一下都不敢动。” 第531章 一喜一痛   叶安生用小车推着龙秀廉,来到了陈顺才的住处。   龙秀廉穿着一身宽大的长袍,带着面具,遮掩住了全身的绷带,出现在了陈顺才的面前。   陈顺才皱眉道:“你不能走路么?”   “腿受了点伤,不妨事,太后在何处?”   陈顺才垂着眼角道:“你把她的魂带来了么?”   龙秀廉笑道:“陈秉笔还真是谨慎,我带来了!”   他一挥手,把曲乔的一缕魂放了出来,还是那一抹模湖的身影。   陈顺才进了屋子,把太后带到龙秀廉面前,低声道:“娘娘,你可以说话了。”   太后看了龙秀廉一眼,半响认不出来。   “你是……”   龙秀廉轻轻摇头道:“不必多说,我知道你是谁了。”   太后听着声音耳熟,可又不敢明言。   龙秀廉又对陈顺才道:“现在把人交给我吧。”   陈顺才摇摇头:“我信不过你。”   龙秀廉道;“我腿受伤了,想跑也跑不了,你担心什么?”   陈顺才还是摇头:“不管你哪受伤了,我就是信不过你!”   龙秀廉叹道:“也罢,麻烦你把尊夫人请过来,我现在就把那一缕魂给她,你看到尊夫人复原了,再把太后交给我,这份诚意,够了吧?”   陈顺才思量许久,觉得这面具男提出条件,确实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   他回了屋子,把曲乔带了出来,犹豫许久,迟迟不想把曲乔交给龙秀廉。   龙秀廉等了半响,叹口气道:“陈秉笔,你是真多疑,你且说说看,这事情该怎么办?   要不我干脆直接把尊夫人的魂魄还你,你看如何?可我把魂给你有用么?你有办法帮她合魂么?”   陈顺才没有办法,他不懂和魂魄相关的术法。   他带着曲乔来到了龙秀廉近前。   龙秀廉把那模湖的一缕魂,牵到了曲乔身边。   魂与曲乔面对面站着,彼此有了感应,开始微微颤抖。   龙秀廉调动意象之力,驱遣着那一缕魂进入了曲乔身体。   接下来,龙秀廉开始集中意念,为曲乔合魂。   陈顺才一直盯着龙秀廉,没看到他有什么特殊举动,他一直在小车里默默坐着。   包括叶安生在内,没有人知道龙秀廉到底用什么手段合魂,合魂和分魂一样,是这样世上最神秘、最复杂、最高神的术法之一。   过了将近一顿饭的时间,龙秀廉长出一口气道:“成了!”   成了?   陈顺才转脸看着曲乔。   曲乔慢慢抬起头,看着陈顺才。   眼中的泪珠落下来一颗,曲乔脸颊颤抖下,轻声道:“大人。”   陈顺才心尖一颤,只这一句,就这两个字,他确认,昔日那个曲乔又回来了。   他替曲乔擦去泪珠,浑身不住的颤抖。   从他记事至今,从未像今天这般喜悦。   她回来了!   龙秀廉道:“陈秉笔,别光顾着你们恩爱,该把太后还给我了。”   看到太后的一刻,曲乔有些畏惧。   太后曾经要杀了她,很明显,曲乔已经找回了一些记忆。   陈顺才松开了太后的绑绳,把太后交给了龙秀廉。   龙秀廉示意太后站到叶安生身边,随即对陈顺才抱拳施礼道:“陈秉笔,后会有期。”   陈顺才微微摇头道:“我不想再见到你们,日后再也别来找我。”   龙秀廉一笑:“也罢,那我等便告辞了。”   陈顺才点点头:“快些走吧。”   说话间,陈顺才一直护着身后的曲乔。   叶安生刚要推走龙秀廉,却见龙秀廉猛然一挥手。   曲乔身子一阵痉挛,忽然倒在地上   陈顺才大惊,赶紧扶住曲乔,再看曲乔已经没了声息。   陈顺才大怒,一步来到龙秀廉面前,龙秀廉把一个模湖的身影的捏在了手上,对着陈顺才道:“动我一下,我让她灰飞烟灭!”   他把曲乔的魂魄抽出来了!三魂七魄,一套完整的魂魄,全都抽出来了!   曲乔那一缕魂是真的。   龙秀廉用的合魂之术也是真的。   合魂之后,她的魂魄也的确完整了。   可谁也没想到,龙秀廉在曲乔的魂上作了手脚,他竟然能把曲乔的魂魄全都抽出来。   到底是什么手脚,叶安生不知,陈顺才更不知。   龙秀廉把曲乔的魂魄攥在了自己的手上。他用手一捏,曲乔的魂魄一阵扭曲,陈顺才怒喝一声,手指点向了龙秀廉的胸口。   以龙秀廉当前的状况,这一指他躲不开。   最多五指,陈顺才就能点死他。   叶安生就在龙秀廉身后,如果陈顺才杀疯了,在这种距离下,他生存的几率也不高。   太后更不用说,混沌无常道修者虽强,可在陈顺才面前,她甚至没有施展技法的机会。   三条命,三条命攥在龙秀廉手里!   可龙秀廉真是敢赌,他再次捏紧了曲乔的魂魄,曲乔的魂魄严重变形,仿佛随时会碎裂。   陈顺才的手指就在龙秀廉的胸口上,可他终究没点下去。   “退后一步!”龙秀廉的手上一直加着力道,曲乔的魂魄就要破裂了。   陈顺才咬了咬牙,低下了头,后退了一步。   龙秀廉笑了:“嘿嘿嘿嘿,陈秉笔,我且说,我们日后还要见面。”   “你……”陈顺才浑身颤抖,“你敢骗我?”   龙秀廉笑道:“话不是这么说,我答应把尊夫人的一缕魂还给你,我还给你了,这不算食言,可我没说还给你之后,我不能再抢。”   陈顺才快把牙咬碎了。   龙秀廉接着说道:“陈秉笔,别那么难过,我还有件事情要你去做,只要事情做成了,我肯定把夫人还给你。”   陈顺才咬牙道;“我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   龙秀廉摇摇头:“有些道理,你可能还不明白。”   说完,他猛然一勾手,躺在地上的曲乔,没有魂魄的曲乔,碎烂成了一地血肉。   龙秀廉把曲乔的肉身毁了!   这也是他在那缕魂上藏着的手段,合魂之后,种在了曲乔身上。   陈顺才嘶声咆孝,再次冲向龙秀廉。   叶安生绝望了,太后也绝望了。   他们都没想到龙秀廉会如此疯狂。   龙秀廉猛然捏紧了曲乔的魂魄,魂魄随时可能炸裂。   陈顺才的指尖就在龙秀廉的眉心上。   “要比谁快么,陈秉笔?”龙秀廉的声音阴森且狰狞。   陈顺才颤抖许久,又把手收了回来。   “退后!”龙秀廉大喝一声。   陈顺才又后退了一步。   “很好,”龙秀廉笑道,“陈秉笔,傀儡这东西有的是,不用心疼,你且在家等着,等我来找你,等我告诉你要做什么事情,等你把事情做完了,夫人就回来了。”   说完,龙秀廉勾了勾手指,叶安生推着小车,带着皇太后,一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走在路上,皇太后咬牙道:“你疯了怎地?拿她一个魂魄,换我们三条性命!”   龙秀廉道:“陈顺才不敢换,你们不懂,不懂什么是失而复得的惊喜,也不懂什么是得而复失的苦痛,这一喜一痛,能让他老老实实变成个奴才,咱们怎么使唤都行。”   太后催促叶安生:“走快些!当心陈顺才突然发疯,他若追上来,咱们三个必死无疑。”   龙秀廉叹道:“大司士何水灵,我们把你救出来了,你怎么连个谢字都没有?”   从陈顺才的住处走到了乞儿寨,叶安生在一座废弃的房屋里,打开了一条地道。   龙秀廉揉了揉耳朵:“我这耳朵恐怕是被那墨汁弄坏了,总是嗡嗡响个不停,我好像觉得有人跟着咱们。”   太后急忙道:“快些走,怕是陈顺才追来了!”   三人进了地道,地道口随即消失不见。   黑无常钟剑雪,从断垣残壁之中跳了进来,摸了摸冰冷的地面,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么大个地洞,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   小院子里,陈顺才趴在地上,捡拾着满地血肉。   下雪了,雪花落在血肉上,被染红了。   他想把被染红的雪花收起来,可雪花在手心融化了,化成的血水,从指缝一点一点流走。   陈顺才双眼血红,却哭不出眼泪。   ……   万生城,侯爵府。   徐志穹的身子如开水般滚烫,孟远峰在旁卜算了一天一夜,高烧终于退了下来。   徐志穹看着孟远峰道:“老前辈,除了算卦,咱就不能干点别的?”   说话间,徐志穹的五官有些扭曲。   孟远峰哼一声道:“这话说的好没良心,你可知我借了你多少运气?”   徐志穹道:“这晋升的坎,我算过去了吧?”   孟远峰叹道:“应该算是过去了,可这卦象……”   徐志穹道:“莫看那算筹了,太难,我这有现成的六个铜钱!”   孟远峰拿出了六个铜钱,抬手一掷,落地之后,三阴三阳。   “不应该啊!”孟远峰抬头看着徐志穹,“好像还有一场劫难。”   徐志穹皱眉道:“哪有那么多劫难,不就升个四品么?你都借了我那么多运气了!”   孟远峰盯着徐志穹看了片刻,问道:“你兼修了什么道门?”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还有阴阳道。”   名家的事情他没说。   孟远峰又问:“阴阳修为到了几品?”   “七品。”   孟远峰摇摇头道:“貌似还要再升一次。”   阴阳七升六?   都赶在一块了?   孟远峰叹道:“还得想办法再给你弄些运气。” 第532章 阴阳六品技 进退两衡   万生城,侯爵府。   徐志穹满身虚汗,五官扭曲,在床上抖战不止。   孟远峰拿着算筹,一边卜算,一边帮徐志穹转运。   五生四,七生六,两场晋升同步进行。   就凭徐志穹这小身板,若不是孟远峰给他转来了层层气运,他连第一个晚上都撑不过去。   而今他撑了整整三天,晋升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徐志穹身躯一阵颤抖,原本扭曲的五官,渐渐平复了下来。   身体里不协调的阴阳二气消散了,这证明第一步晋升成功,徐志穹从阴阳七品晋升到了阴阳六品。   接下来是最关键一环。   孟远峰把一大把算筹洒在了徐志穹身上,再为徐志穹多添一层气运。   洒过算筹之后,孟远峰拿起六枚铜钱,又算了一卦。   五阳一阴,大吉!   这小子要升四品了。   孟远峰脸上露出了笑容,且帮徐志穹擦去满脸汗珠。   两个时辰过后,徐志穹彻底平复下来,进入了梦乡。   孟远峰的大部分技法都被封印了,但天赋技、六品技和罪业之童还在。   他开启罪业之童,看了徐志穹一眼。   头顶两尺多长的罪业几乎尽数脱落,这是徐志穹应得的奖赏,他不止救了十几万百姓,还挡住了梼杌降世。   孟远峰又看了看徐志穹的修为,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不应该呀,怎么还是……   ……   次日天明,徐志穹睁开了眼睛。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孟远峰满布血丝的双眼。   晋升这几天里,孟远峰寸步不离守在徐志穹身边,不停为他转运,帮他扛过劫难。   对于孟远峰来说,技法虽然丢了,但三品体魄还在,几个晚上不睡觉倒也无妨。   眼睛之所以红了,是因为替徐志穹感到惋惜。   “后生,扛过来了,扛过来就好,我去给你弄点粥喝。”   徐志穹看着孟远峰的背影,看出了些许凄然。   “孟前辈,你这是怎么了?”   孟远峰叹道:“自我入道门起,得了天赋之技,便学会了卜算之法,一辈子算了这么多卦,为什么这次就没算准?”   “前辈,到底出了什么事?”   孟远峰叹一声道:“你且到镜子前,看看自己修为。”   徐志穹站在镜子前,开启了罪业之童,身边云雾缭绕,蔓延到五尺开外。   这是五品修为的模样。   孟远峰叹道:“后生,莫要难过,就算不争修为,咱们也不能忘了修行,不能忘了道门本分。”   晋升过后,还是五品修为,意味着晋升失败了。   晋升失败的最好结果,就是一辈子留在五品。   孟远峰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徐志穹。   这么好的后生,判官道这条路,这就算走到头了。   这能怪谁呢?   若是在晋升五品上之后,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养上一年半载,养好了体魄再晋升,绝对不是今天这个结果。   可这怪徐志穹么?   运州的十几万百姓不该救么?   孟远峰长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卧房。   听着孟远峰的脚步走远了,徐志穹从怀里,把潜辉镜拿了出来,放在了书案上。   他回到镜子前,重新开启了罪业之童。   身边的雾气,消失了。   四品及以上,修为不可见。   ……   望安京,苦修工坊,匠作楼。   龙秀廉默坐在床上,半响不发一语。   叶安生在一旁,正在修整一把匕首。   太后何水灵坐在远处,尽可能离龙秀廉远一点。   她不知龙秀廉在想些什么。   这人的性情,实在太可怕。   龙秀廉在祷告,向一位大人物无声的祷告。   “怒祖,弟子已经救出大司士,恳请怒祖,了却弟子一桩心愿。”   龙秀廉祷告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在耳畔听到了回应。   “你心愿甚多,却想了却哪一桩?”   “弟子想脱离凡尘之苦。”   “你想做星君?威道真神未能临世,这笔账,却该怎么算?”   “弟子已拼尽全力,而今遍体鳞伤,怒祖明鉴。”   “我看到了。”   耳畔的声音中断片刻,重新又响了起来。   “你想做星君,我可以成全你,我可以予你星君之力,然你体魄不济,必须慎用,若想得星君永生不灭之身,还得做成两件事。”   “请怒祖明示。”   “杀徐志穹,擒长乐帝。”   “怒祖,这两件事,实属不易。”   “想做星君,自然没那么容易,你若是能再做成一件事,我把星宫一并送给你。”   龙秀廉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请怒祖示下。”   “毁了大宣的判官道。”   ……   徐志穹饭量见长,吃了两碗粥,一只鸡,一条羊腿,还喝了一坛子青梅酒。   徐志穹吃饱喝足,孟远峰没半点胃口,且回卧房歇息去了。   陶花媛跟着徐志穹闲逛,趁着四下没人,安慰了徐志穹几句。   “我听说你晋升不利,可能在你那道门之中,再无出路了。”   徐志穹笑道:“这是孟前辈告诉你的?”   孟远峰自然不会说出道门机密,这话是衣带告诉陶花媛的。   陶花媛站在徐志穹面前,突然露出一丝浅笑。   徐志穹哦诧道:“我都没出路了,你还笑?”   “我倒觉得,换条出路更好些,你才二十一岁,而今阴阳修为已经到到了六品,你可知在我道门,这是多好的天赋。”   其实不算是天赋,是徐志穹吃了一颗好丹药。   那颗丹药是太卜用血生孽星的分身炼成的。   陶花媛道:“以后,且专心在阴阳道门修行,我将满身所学全都传授给你。”   徐志穹一脸严肃道:“这话当真么?”   “当真!”   “我若学不会该怎么办?”   陶花媛道:“我便用这一辈子来教。”   徐志穹正色道:“是手把手的教,还是嘴对嘴的教?”   陶花媛略微羞涩道:“都依着你!”   “好!那你先教我阴阳六品技。”   陶花媛带着徐志穹,来到了一座僻静些的房间,将六品技法传授给了徐志穹。   “阴阳六品技,乃我道门最特殊的技法,也是入道之后,决定去向的技法,这一技法,叫做进退两衡。”   “进退?这却怎讲?”   陶花媛举例说明:“漆甘草,一位上等药材,有祛毒杀虫之妙,但寻常医者从来不敢使用,你可知是何缘由?”   徐志穹摇摇头,他对医术知道的不多。   陶花媛道:“只因这味药材,必须对症施用,病症须用一钱三,哪怕用多一厘,都会变成夺命毒药。”   徐志穹诧道:“难道学了六品技,我就能掌握好这分寸?”   陶花媛点头道:“升至六品,心窍已被打通,集阴阳二气于心窍,通五感,可得进退法度。”   徐志穹思考片刻道:“阴阳二气通了五感,我就懂得医术和药理了?”   陶花媛道:“医术和药理自然会懂一些,但若想学到韩辰和童青秋那种地步,却要看后天修行,进退两衡之技不止用于医理,我擅长用法阵,也是从六品开始,   法阵之中,阴阳二气看似固定,但若是精通六品技,可在丝毫调和之间悟出新阵法,   比如说原本一套束缚法阵,阴气多加丝毫,可能在束缚之中就多了些迷魂之术,阴气再多丝毫,迷魂之中或许会多些咒杀术,   这丝毫之间的变化,只有到六品修为时才能掌握,倘若尺寸拿捏得当,甚至能自创一套从未有过的新阵法。”   徐志穹道:“依你所说,进退两衡之技确实很强,但学起来也颇为不易。”   陶花媛道:“六品技确实是难,师尊曾说我是道门奇才,我学六品技却也花了两年光景,贼小子,你算走运了,我且把技法诀窍全都交给你,不用你再自己摸索,   你且和我专心修炼阴阳之术,咱们且在同一道门里好生修行,日后再也不用理会那姓夏的女子。”   陶花媛最见不得的,就是徐志穹和夏琥之间,那种她无法理解的默契。   为了让徐志穹尽快摆脱晋升失败的阴影,当天,桃儿就开始细心的教学。   教学的要领在与口传心授。   桃儿在口传这方面很下功夫,每一句口诀都让徐志穹记得非常扎实。   但心授这方面就差了一点,桃儿原本想敞开良心,认真教的,可是衣带不让。   徐志穹刚刚完成晋升,体力有些不济,学习进退两衡之技,气机消耗又极大,到了子时,眼皮沉重,且在卧房睡下了。   陶花媛安置好徐志穹,正要在他身边睡下,衣带猛然收紧,断了她的念头,只得去了隔壁的卧房。   徐志穹睡得正熟,忽然闻到了一阵腥风。   他蓦然睁眼,发现自己身处一座荒凉的小园之中。   小园之中有一阁楼,阁楼破败不堪,楼中隐约传来一名女子的哭泣之声。   徐志穹四下看了看,天色如血,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地面之上好像也有斑斑血迹。   这地方他来过。   这是皇宫的秘园。   当初怀王攻打皇宫的时候,梁玉瑶曾经带着太子和徐志穹等人来这里躲难。   在那阁楼之中,陶花媛藏了很多阴阳古籍,最后都便宜了徐志穹。   怎么会突然来到这个地方?   阁楼里是谁在哭泣?   哭声如此凄惨,让徐志穹头皮有些发麻。   莫怕,莫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   我是判官,什么样的鬼怪没见过?   徐志穹走进了阁楼,看到一名女子蜷缩在楼梯下面,抱着头连声哭泣。   这是……玉瑶公主?   徐志穹走到梁玉瑶身边,问道:“殿下,你来此地作甚?何人惹你伤心了?”   梁玉瑶抬起头,左腮上面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从颧骨延伸到下颌,伤口还在流着血。   徐志穹怒道:“是谁伤了你?”   “他,他,他就要来了……”梁玉瑶紧紧抓住徐志穹的衣襟,“志穹,他,他就要来了。”   “谁要来了?”   梁玉瑶一脸悚惧道:“他知道这个地方,他就要来了,玉阳就要来了。”   玉阳?   长乐帝?   徐志穹惊愕道:“是他伤了你?”   说话间,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梁玉瑶紧紧抱住徐志穹,哆哆嗦嗦道;“玉阳来了,玉阳死了,玉阳已经死了,他来了!”   徐志穹愕然道:“你在说甚?你刚说谁死了?他都死了还怎么来?”   “嘿嘿嘿嘿,六姐,我知道你在这。”   果真是梁玉阳!   他为什么要伤了梁玉瑶?   吱呀~   阁楼的破门被推开了,一名满身是血的男子,提着长剑,带着笑容,缓缓走向了徐志穹。   真的是梁玉阳。   满脸是血的梁玉阳,带着真诚的笑容道:“马师弟,你也在这!” 第533章 陆延友的坟头   徐志穹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湿透了衣衫。   那是梦,徐志穹在梦里就知道那是梦。   可这梦为何来的如此真切?   上一次出现如此真切的梦境,还是在望安京的侯爵府,当时是梁振杰用某种方式给徐志穹托过梦。   难道这场梦也是别人托给我的?   徐志穹仔细回忆着梦中每一个细节,没有半点模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梦中最后出现的梁玉阳,尤其是他叫的那声马师弟。   那是龙秀廉对徐志穹特有的称呼。   这场梦预示了什么?   龙秀廉夺舍了梁玉阳,在皇宫之中大开杀戒?   这件事可能么?   可能,太可能了,龙秀廉那个疯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问题是,这场梦到底从何而来?   是某种预兆,还是因为徐志穹对龙秀廉担忧过度的结果?   次日天明,徐志穹把事情告诉给了孟远峰:“老前辈,我梦到了龙秀廉。”   听完徐志穹的讲述,孟远峰思忖片刻道;“你昨天,是不是研习阴阳术了?”   徐志穹点点头:“我仔细学了阴阳六品技。”   “进退两衡,”孟远峰对阴阳术也颇有研究,“这就对了,你刚升六品,又学习进退两衡之技,阴阳二气于分毫之间游走,让你学会了梦卜之法。”   “梦卜之法?”徐志穹一怔,“是解梦么?”   “不是解梦,解梦是卜梦之法,梦卜之法是做梦,做一些本不该做的梦,两者都是占卜之术,但却有本末之分,   解梦,是一个人的梦境受了某种侵扰,做了不该做的梦,而解梦人能通过这类梦境卜算吉凶,这是一种先有梦,后有算的占卜手段,   梦卜之法,是因为卜算之人有特殊技法,能够探寻到某种侵扰,因而做了不该做的梦,是先有算后有梦的占卜。”   徐志穹大致明白了,解梦,是通过梦境来测算吉凶。   梦卜,是想知道某件事情,主观上故意去做一场梦。   可徐志穹没想故意做梦,应该是阴阳术使用过度,让我变得像雷达一样,不经意间收获了某种信号。   可这信号谁传递给我的?   到底是长乐帝真有大难,还是有人故意设计陷阱算计我?   徐志穹问道:“这种对梦境的侵扰,来自于何处?”   孟远峰思索片刻道:“真神、星宿、星官,凡是脱离凡尘者,皆可托梦,抑或是阴气、阳气、怨气极重的异类。”   阴气、阳气、怨气极重的异类。   梁振杰是长生魂,他当初就曾托梦给我,他是异类,阴气很重,怨气也很深。   孟远峰叹口气道:“老夫精于卜算,但唯有梦卜之术实不擅长,想学梦卜之术,必须有阴阳六品修为,我酷爱阴阳术,也颇有天资,还擅长使用传送法阵,   可惜大郁罕有阴阳修者,一直没有机缘入品,关于梦卜之事,你还是再问问那位陶姑娘。”   徐志穹找到了陶花媛,把梦境之事说了,陶花媛皱眉道:“你就是太惦记那皇帝了,才会做出这样的梦,莫再想什么梦卜之法了,那根本不是六品修者能学的会的,再说卜算之术本来就不是正经手段,踏踏实实和我一起学法阵不好么?”   徐志穹摇头道:“我不是惦记着皇帝,我昨夜根本没想过他,我只想踏实睡一觉。”   陶花媛皱眉道:“那你就是想梁玉瑶那个贱人了,她有人什么好?就喜欢她桃子大么?”   这件事,跟桃儿算是没法交流了。   不是因为桃儿厌恶梁玉瑶,而是因为桃儿厌恶占卜术。   她懂得占卜,却极少使用,她认为那是最不靠谱的阴阳术法。   这场的梦境,到底来自于谁,是提示,还是陷阱?   徐志穹拿出了六个铜钱。   梦境的来源,靠这六个铜钱肯定卜算不出来。   算一算梦境是凶是吉?   这个不用算,这梦境明显大凶。   算一算这梦境是真是假?   还没发生的事情,怎么算真假?   徐志穹思量片刻,集中意念,想好了卜算的方向。   梁玉阳最近命数如何。   六个铜钱扔出去,落地之后,六面全阴。   梁玉阳有大难!   六枚铜钱就在脚边,彼此距离很近。   这是不是意味着梁玉阳很快就有大难?   龙秀廉要对长乐帝动手了?   他的伤应该还没好,李沙白说过他短期之内不会痊愈。   但他还有帮手,很强大的帮手。   得让桃儿给长乐帝送封信。   可徐志穹又担心送信来不及,龙秀廉是个说干就干的人。   他点起了香炉,虽然知道这香炉不可靠,但这是效率最高的通讯方式。   炉烟升腾,勾画出了长乐帝的脸:“志穹,你可算有消息了,有人告诉我你受伤了!”   是何芳告诉长乐帝,徐志穹受伤了,受伤之后,随即失踪,再无音信。   这里边涉及很多事情,包括运州战事,长乐帝自然不能对着香炉明说。   徐志穹道:“可不是么,陛下,你也知道我这人,平时草率惯了,身边连个侍卫也不带,就那么几名侍女,除了点杂活,什么都不会干,若是再有刺客来,我这小命都难保。”   长乐帝点头道:“志穹,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就是托大,这回知道疼了吧,明天我写封信给墨迟,让他给你加派几个侍卫。”   “陛下,钟指挥使伤势如何了?”   “命还在,被韩医师吊着,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公孙文那边有消息么?”   “和纪骐交过几次手,互有胜负,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   两人说了不少事情,都是一些很重要,但又无须保密的事情。   中断了香炉的联络,长乐帝神情凝重。   他知道徐志穹话里有话。   徐志穹身边向来不带侍卫,他独来独往惯了,他不想改,也不可能改。   长乐帝也有这个毛病。   他爹梁显弘在皇宫之内,无论到哪,周围的侍卫不能少于两百人,出了皇宫,必须要带禁军,数量不能少于一千。   除非涉及到饕餮道门的隐秘事务,否则这一规矩绝对不能改变,用他爹的话说:“想害朕的歹人太多。”   但长乐帝没这个习惯,他在皇宫里一般不带侍卫,甚至出了皇宫也独来独往。   徐志穹这是在告戒他,要出事情。   其实已经出事情了。   太后被人劫走了。   满是机关陷阱的宝慈殿,被人闯了进去,把太后劫走了,除了守门的六个内侍,皇宫当晚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如果对方当晚还想杀了长乐帝,估计也不会有太大难度。   长乐帝叫来吕运喜道:“太后的去向查明了么?”   吕运喜摇摇头:“还在查。”   长乐帝吩咐一声:“皇宫之中加紧戒备,我这两日住在……”   他压低声音,冲着吕运喜耳语几句。   吕运喜连连点头:“奴婢明白。”   ……   白日里,徐志穹继续和陶花媛学习进退两衡之技,到了深夜,倦意袭来,徐志穹刚刚睡下,却又听到一阵哭声。   徐志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片乱葬岗中。   周围雾气缭绕,景色朦胧。   远方传来阵阵呜咽,声音很是耳熟。   是娘子!   徐志穹赶紧走上前去,但见夏琥一座坟前哭泣。   这是谁的坟?   徐志穹走到夏琥身边,看了看坟头上的墓碑。   陆延友!   陆延友的坟头左边,还有一座坟,墓碑上写着卓灵儿的名字。   京城罚恶司的索命中郎,卓灵儿。   京城判官道要出大事!   徐志穹又往右边看去,那里也有一座新坟。   看到墓碑上的名字,徐志穹哆嗦了一下。   钱立牧!   钱大哥!   他已经不在京城罚恶司了!   夏琥冲着徐志穹开口了:“官人,你在哪?官人,我好怕,官人,咱们道门完了。”   夏琥身边突然多出了几个人,他们都在流泪。   王嫣儿,赵百娇,还有好多判官。   坟头一个接一个从地里冒出来。   涌碌罚恶司长史李慕良。   柴州罚恶司长史易继明。   平洲罚恶司长史袁玉韶。   竹州罚恶长史邱执信。   ……   坟头不停出现,徐志穹惊愕无语,忽见王嫣儿满脸是泪,走到徐志穹身边道:“客爷,我给您沏杯茶。”   赵百娇哭道:“客爷,我陪您吃酒。”   夏琥哭道:“官人,你在哪。”   ……   徐志穹醒了,从怀里拿出了六个铜钱。   大宣判官道,吉凶如何?   抬手一掷,铜钱落地。   六个阴面向上。   ……   徐志穹准备回京城,这事他不能不管。   他和桃儿正准备收拾行囊,侍女蒲叶来报,墨迟派来了差人,让徐志穹即刻前往皇宫。   墨迟叫我去皇宫作甚?   徐志穹先行去了皇宫,墨迟准备好了酒宴,两人边吃边聊。   “运侯,几日不见,身上却又添了不少伤痕。”   在运州,徐志穹一役血战,身上的伤痕还没消退。   对此,徐志穹倒有准备:“前些日子,府邸来了几名刺客,我当时也没防备,和他们厮杀须臾,不慎受了些外伤。”   墨迟笑道:“哪里来的刺客?莫非是运州来的?”   看来墨迟已经知道了运州的事情。   知道了也无妨,徐志穹接着装湖涂:“还真有可能是运州来的,最近运州不太平,知府起兵造反,大宣已出兵平定。”   墨迟长叹一声道:“运侯,我待你如何?”   “陛下待我甚好。”   墨迟道:“我不奢求运侯投靠我大郁,但两国交质,规矩不能乱了,若是运侯随意离开万生城,却不是把两国情分视作儿戏?”   徐志穹举杯笑道:“宣郁之情,牢不可破,坚不可摧。”   墨迟点点头道:“我信得过运侯,近两日,蛊族频繁调动兵马,与贵邦的军队交战了几次,据说还占了不小的便宜,   大郁元气尚未恢复,我这皇位也没有坐稳,蛊族又在伺机而动,我有很多事情需要运侯帮我谋划,还请运侯不要再轻易离开万生城。”   徐志穹抱拳道:“徐某定当尽心竭力。”   跟墨迟敷衍一番,徐志穹回了府邸。   蛊族这么快就翻身了,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关键是楚信不在阵前,战局随时可能失控。   得打探一下楚信的状况。   墨迟看得可真紧,我离开万生城没几天,却也被他发现了。   这事也得想个办法应对。   回到府邸,徐志穹对陶花媛道:“桃儿,你擅长易容术么?”   陶花媛道:“不算精通,若是改容易貌,自然不在话下,可若是想扮作某人,恐怕会有疏漏。”   “有疏漏,不要紧,你先教教我阴阳道门的易容术。”   寻常的易容术,都只是化妆术,贴个胡子,点个麻子,弄一脸脓包之类的。   阴阳家的易容术,要靠幻术支撑,虽然也是障眼法,但胜在可以固定扮成某个人的长相。   徐志穹精于幻术,陶花媛稍加指点,徐志穹就学会了易容术的精髓。   陶花媛问道:“你学这手段,却是要扮成谁?”   徐志穹道:“我扮成谁都无妨,关键是你要扮成我。”   陶花媛冰雪聪明,自然明白徐志穹的意思:“你想让我留在侯爵府,替你抵挡郁显皇帝?”   徐志穹点点头。   陶花媛甚是不满,垂着头道:“却不带我回大宣了么?”   徐志穹道:“此去大宣,凶险非常,绝不能走漏行踪。”   陶花媛一脸嗔怨道:“若是那郁显皇帝看出破绽,又该如何?”   徐志穹道:“不能让他看出破绽,不光不能让他看见,就算来了宣人也不能看见,这事关系我性命,千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陶花媛无奈,且试着变成了徐志穹的模样。   手段差强人意,若是让徐志穹来看,一眼就能看出破绽。   可他是幻术高手,不能用他的标准来衡量,他且躲在暗处,让陶花媛吩咐几名侍女进来。   几名侍女进来铺床叠被,端茶递水,并没有发现异常。   徐志穹别过桃儿,带上常德才和杨武,正要从马厩跳到墙外,孟远峰将他叫住,问一声道:“又要回大宣?”   徐志穹点点头:“别的事情可以不问,道门的事情不能不管。”   孟远峰叹口气道:“罢了,我送你一程。” 第534章 少年郎,我等你捷报   孟远峰丢了技法,也丢了判官应有的身手,但判官道的逃命手段,他还没有丢尽。   他可以去冢宰府,也可以去罚恶司。   他用冢宰印,带着徐志穹去了点穗城的罚恶司。   去罚恶司的目的,是为了用乘风楼。   乘风楼能把人送到罚恶司管辖范围内的任何一个地方,而点穗城是郁显和大宣的交界之城。   这座城经常对大宣售卖粮食,大宣很多粮商经常在城下清点粮食数量,因而取名点穗城。   到了罚恶司,孟远峰带着面具,穿着一身厚重的长衫,一路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别人认出自己。   却问他为何这么小心?   独断冢宰,是一国判官的守护者。   作为一名失去了技法的独断冢宰,他该用什么方法守护道门和他自己的安全?   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让别人看见他。   冢宰大人神出鬼没,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他又随时有可能出现,道门之内要潜心修行,道门之外不要乱搞事情。   一路走到乘风楼,没有人认出他们,到了乘风楼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却见里边走出来一名判官。   点穗城的罚恶长史走出来了。   他盯着孟远峰看了片刻,赶紧行礼道:“见过冢宰大人。”   孟远峰咳嗽一声道:“不必拘礼,我来你罚恶司看看,同道们修行的都很用心,罚恶司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冢宰大人,您过誉了。”罚恶长史的声音有些颤抖,只这一句赞赏,险些让他落泪。   “我当了十年的长史,这是冢宰大人第一次来我罚恶司!”长史深深抽泣了一声,转身道,“我这便召集点穗城所有判官,来此迎接冢宰大人!”   “不必拘礼,不必……”   这下尴尬了。   孟远峰连这位长史的名字都没记住。   “他好像姓赵,叫赵什么来着,这可如何是好……”   孟远峰两步追上去:“赵长史,赵长史!”   赵长史回过头道:“冢宰大人,您叫我毅隆便好。”   赵毅隆,想起来了。   “毅隆啊,我来此处,是要送几位朋友去祷过山。”   “这点小事,哪还需要劳烦您,我亲自送去便是!”   赵毅隆正要去乘风楼,孟远峰上前拦住道:“毅隆,我这位朋友要远行,这一程,我必须要亲自送他。”   赵毅隆闻言,赶紧施礼道:“是我冒昧了,冢宰莫怪。”   听他语气,惶恐之中略带失望,孟远峰笑道:“毅隆,点穗城罚恶司经营的甚好,老夫很是满意,多用心些,莫要辜负我对一片厚望。”   赵毅隆一阵颤抖,连连施礼,小心翼翼将众人送进了乘风楼,开启了通往祷过山的大门。   徐志穹心生慨叹,这才是独断冢宰应有的威望。   来到祷过山,对徐志穹道:“翻过这座山,就是大宣地界,恕老夫不能再相送了。”   徐志穹赶紧施礼:“这些日子,有劳前辈照顾,前辈若不嫌弃,还请住在我府邸,待晚辈铲除奸佞,得胜归来,再报前辈厚恩。”   徐志穹是好意,孟远峰丢失了判官道的技法,处境很危险,留在侯爵府,等待技法复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可孟远峰婉拒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触犯道门规矩,他知道如何应对。   徐志穹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孟冢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可现在若是不问,只怕日后没了机会。   “老前辈,峰回路转之象,到底是何模样?”   孟远峰诧异的看着徐志穹。   他晋升失败了,此生都没有可能升到四品,却还问这个作甚?   “后生,你要强练四品之技?这却万万不可,判官道秩序分明,和阴阳道大不相同,越品学技,非但不能成功,还有性命之忧。”   徐志穹道:“前辈误会了,晚辈无意越品学技,只是想知晓四品技的精髓,了却心中一桩憾事。”   孟远峰心生疑虑,但还是把精髓告诉给了徐志穹:“峰回路转之要义,在于路,须知自己身在何处,还须知道自己要往何处走,   既要敌人互换处境,要知晓己方之害和敌方之利之关键,找准关键,方能看见峰回路转之路。”   孟远峰说的有些隐晦,他也是怕徐志穹一时想不开,越品学技。   徐志穹也没再追问,有这几句点拨也足够了。   两下即将话别,孟远峰叹道:“后生,若是大宣当真容不下你,记得回大郁来找我,   若是想在大宣恢复判官身份,须把龙秀廉手中的《冢宰录事簿》抢回来,他将你从道门除名,必须要在《冢宰录事簿》上记下一笔,你且找到你的名字,将它勾掉就是了。”   徐志穹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想必龙秀廉一定随身带着。”   孟远峰摇头道:“这你不必担心,《冢宰录事簿》,不能离开冢宰府,而龙秀廉,也不会一直待在冢宰府,   龙秀廉手段高强,心思缜密,实乃道门之罕有,然其恶贯满盈,天理不容,老夫料定他命不久矣,   少年郎,多多保重,老夫在大郁,等你捷报!”   ……   别过孟冢宰,徐志穹没有急着翻过祷过山,而是去了祷过山下的一处军营,潜入军械库,偷了一身铠甲。   白子鹤正在为楚信浆洗衣裳,忽见徐志穹穿着一身铠甲,出现在面前。   “徐灯郎……”   因为徐志穹和余杉的特殊关系,白子鹤对徐志穹的印象一直不好。   可在郁显人的营地里待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见到一名旧友,白子鹤甚是欣喜。   “你怎来了?”   徐志穹示意白子鹤压低声音:“楚将军何在?”   白子鹤赶紧带着徐志穹去了营帐。   楚信虽然中了十几剑,而且都被砍在要害,但比钟参脏腑碎烂的状况要好的多,凭着三品的体魄,再加上山艳的医治,身体已明显好转。   徐志穹问过伤势,随即问起了那天交手的状况。   楚信道:“那人出手极快,应该是个宦官,懂得一种特殊的隐身法,凭我的修为都无法识破,   他很擅长偷袭,那天若不是我地势有利,却也难以与他周旋,我让子鹤从身后夹攻,万没想到这下反倒中了他的技法,子鹤一共砍了十七剑,每一剑全都砍在了我身上。”   说到这里,白子鹤低下了头,一脸懊恼。   楚信笑道:“你又何必难过?这又不是你的错,是为兄见识少了,   志穹,你若与他交手,千万记得三件事,   一是没有十足把握,不要近身偷袭,这厮太过机敏,出手又极为迅捷,   二是若带着帮手与之交战,千万不要与其相向而立,他这技能实在狠毒,   三是交战之所,必须是你熟悉的地方,地势越繁复越好,倘若在一片空地上交战,由着他腾挪,怕是难有胜算。”   徐志穹一一记下,又对楚信说起了蛊族的战事。   楚信闻言颇感惊讶:“就凭那些蛮子的战法,还能让我部下吃亏?这是什么道理?”   思量半响,楚信紧锁双眉道:“蛊族军中肯定有兵家,而且品级不低!   子鹤,帮我写封书信,让伍善兴送到军前,先让他们按兵不动,不要和蛊族交手,哪怕丢了一城一池也不必在意,   再等数日,我便可痊愈,待我回到军中,与敌军交战不迟。”   说话间,营帐之外,有士兵问好。   白子鹤压低声音道:“山艳回来了。”   徐志穹道:“千万别说我来过。”   说完,徐志穹带上铁盔,盖上面甲,低着头,走出了营帐。   山艳迎面走来,隔着面甲倒也没认出徐志穹,等进了营帐且问了一声:“刚才那士兵来作甚?”   白子鹤敷衍一句:“他是来送水的。”   山艳坐在楚信身边,轻声问道:“好些了么?”   原本很有精神的楚信,突然萎靡下来,甚是无力的说道:“身上总是使不出力气,伤口也疼的厉害。”   山艳叹道:“受了这么重的伤,复原总得一段时间。”   说完,山艳解开了楚信的衣衫,轻轻的抚摸着伤口,缓缓注入着气机。   每抚摸一下,楚信总要颤抖一下。   看着兄长那难以描述的神情,白子鹤脸颊不断抽动,转身离开了营帐。   ……   徐志穹升到了阴阳六品,再加上有杨武帮忙,两人一路操控法阵,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后,徐志穹先让常德才和杨武找个住处,侯爵府肯定是不能去的,两人在顺缘客栈开了两间房。   顺缘客栈,这地方很特殊,韩笛和梁玉明曾经想把徐志穹骗到客栈来,结果吃了大亏。   掌柜的看看常德才和杨武,笑道:“二位,当真要两间房?”   一男一女,看着年岁相当,来顺缘客栈,没有开两间房的道理。   常德才不懂顺缘客栈的规矩,且红着脸道:“开几间房,和你有什么相干,我们不给钱么?”   杨武在旁笑道:“掌柜的,天刚黑,姑娘还羞涩着。”   ……   徐志穹没去客栈,他先去了皇宫。   他此前提醒过长乐帝多加小心,但长乐帝未必照办。   等徐志穹潜入皇宫,发现皇宫的守卫一如既往的松懈。   这小皇帝,怎么就是不听劝!   徐志穹一路往福宁殿(皇帝寝宫)走,而今有了四品修为,再加上对各处的机关陷井都熟悉,潜入福宁殿,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走到大庆殿附近,见内侍吕运喜,背着个包袱,迎面走了过来。   徐志穹对宦官格外小心,赶紧藏到了路边。   眼看着吕运喜朝着东宫走去,徐志穹觉得甚是费解。   他是皇帝的贴身内侍,大晚上,跑东宫去作甚?   长乐帝没儿子,东宫还空着呢。   难道说……   徐志穹绕了一条路,悄悄潜入了东宫。   太子的寝宫亮着灯。   他果真在这。   太子当真做了防备,他悄悄搬进了东宫,就算有刺客来,无论去福宁殿、龙图阁还是秘阁,都会扑个空。   寝宫之中,吕运喜解开包袱,把当日的奏章拿了出来。   长乐帝翻看了两本,忽然觉得脚边有东西在动。   他低头一看,是一只老鼠。   血灌瞳仁再一看,长乐帝笑了。 第535章 我掀了你这茶坊   徐志穹变作老鼠来见长乐帝,是想告诉长乐帝,他回了大宣,但又不想让别人知道。   不让郁显人知道,郁显人就不会找麻烦。   不让龙秀廉知道,龙秀廉就不会有防备。   长乐帝和徐志穹之间的默契就是这么深,看到徐志穹的一刻,长乐帝已经基本推测出了他的意图。   “陛下,我给您加个脚蹬?”吕运喜见长乐帝总往脚下看,还以为这是脚不舒服。   长乐帝放下奏章道:“太后的下落,查到了么?”   吕运喜摇头道:“苍龙殿和皇城司一直在查,至今还没回音。”   长乐帝这是说给徐志穹听的,意思是宫里出事了,太后被劫走了。   因为事情干系重大,长乐帝暂时没把消息透漏出去,只让苍龙殿和皇城司调查。   徐志穹听的清清楚楚,太后是怒夫教的人,肯定是怒夫教把太后劫走的。   这事和龙秀廉有关么?   大概率有关!   长乐帝又道:“那几守正殿大门的内侍,都被打伤了,妥善安置了吧?”   “都安置好了。”   “宝慈殿的机关陷阱还在么?”   吕运喜道:“机关陷阱都留着,内侍们也都小心戒备着。”   长乐帝皱眉道:“太后都被劫走了,还戒备什么?把人撤了,机关也停了吧,留着都没用!”   吕运喜施礼称是。   这是给徐志穹去宝慈殿,创造好了条件。   长乐帝又说了几件政事,重点是关于河务和粮食的。   张竹阳治理河务,立下了大功,各州今年没出水灾,长乐帝给他连升两级,而且日后还有重用。   今年各地收成不错,比去年大有起色,加上从郁显国买来的粮食,吃饭应该是不愁了,粮仓里多少还能有点结余。   徐志穹听罢,心里很是欢喜。   说完了政事,长乐帝吩咐吕运喜道:“把朕的香炉取来,朕要和志穹商量事情。”   他知道我在这,为什么还要用香炉跟我联络?   长乐帝看了老鼠一眼,徐志穹明白了长乐帝的意思。   长乐帝是想借香炉,做出徐志穹还在郁显国的假象,又不知徐志穹做没做好准备。   徐志穹微微点头,长乐帝放心的点起了香炉。   不多时,香炉有了回应,烟雾之中,呈现出了“徐志穹”的脸型。   其实这脸型,是陶花媛的。   正常情况下,幻术只能骗人,骗不了香炉这样的法器。   但陶花媛艺高人胆大,用法阵改变了香炉的特性,让香炉也呈现出了幻境。   长乐帝道:“志穹啊,万生城那厢近况如何?”   陶花媛且按徐志穹叮嘱,一一对答,配合着皇帝,做足了徐志穹还在万生城的假象。   戏码做完,宝慈殿的内侍也撤了,机关也收了,徐志穹回到自己身体里,悄悄去了宝慈殿。   叶安生是打扫痕迹的高手,现场不会给徐志穹留下线索,徐志穹也没浪费时间,直接在宝慈殿的正殿大门周围,刮了些墙皮,切了些木片,进了小黑屋。   过程不难想象,长乐帝说过,他们在正殿门前发生过打斗,徐志穹升了四品,意象之力突飞猛进,眼前很快浮现出了打斗的画面。   摸索着墙皮和木片,徐志穹从不同角度看着那场打斗。   从身法来看,有一个人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徐志穹。   能超过四品判官的人,并不多。   这人要么是三品判官,要么是三品宦官。   看他用手指,点倒了其他两名内侍,这大概率是个宦官。   三品宦官,难道是陈顺才?   梁二哥说他来了京城,但一再强调他没有恶意,看来现在恶意已经出现了。   他劫走太后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他也是怒夫教的人?   徐志穹继续观察着画面,放倒了太监之后,还要打开大门,徐志穹知道门上有机关,且看陈顺才如何破解。   在意象之力的带动下,徐志穹看到了开门的画面,但破解机关的不是陈顺才,是另外一个人。   这人在工法上非常娴熟,再从身形上判断,徐志穹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   叶安生。   这厮是怒夫教的人,而且身份不低,徐志穹差点死在他手上,对他的印象非常深。   眼看着他们两个带走了皇太后,三人渐渐超出了这些木片和墙皮的视线范围。   徐志穹沿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继续搜罗石头、树枝、花草之类,一直追踪到了宝慈殿外。   等看到他们三人逃到睿思殿附近,徐志穹没办法再追踪了。   睿思殿皇帝读书的地方,与福宁殿、坤宁殿、龙图阁和天章阁离得都很近。   在皇宫之中,除了大庆殿,数这里最热闹,宫人内侍往来无休。   徐志穹具三人行走之象,眼前冒出无数画面,根本无从甄别。   要想查明这件事和龙秀廉的关连,得去找一个人。   徐志穹正好要见这个人,之前还梦到了他的坟头,徐志穹得确定这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他离开了皇宫,一路疾行到了朱骷髅茶坊。   虽说是深夜,但茶坊正当热闹。   徐志穹隐匿身形,悄无声息进了陆延友的房间。   陆延友正在房间里点茶,感觉有人进了屋子,立刻拔出了短刀,小心待战。   徐志穹现出身形,陆延友盯着徐志穹看了片刻,回身找了副面具带上了。   “虽说已经不是道门中人,但我还是习惯了道门的规矩,咱们还是戴着面具说话。”   徐志穹知道陆延友为什么要戴面具。   不是为了道门的规矩。   是出于自尊。   第一眼看到陆延友的时候,徐志穹险些没认出他来,他左脸碎烂不堪,左耳也不见了。   他给徐志穹倒了一杯茶,从手指到手腕,凡是能看见皮肉的地方,都是伤痕。   徐志穹用罪业之瞳看了一眼,陆延友的头上,顶着一尺多长的罪业。   他和徐志穹一样,被道门除名了。   “让你见笑了,我这样子的确狼狈了些,”陆延友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在这屋子里待了好几天了,平时不见人,连楼都不下,生怕吓坏了客人。”   徐志穹道:“谁把你伤成了这样,龙秀廉么?”   “你知道龙冢宰回来了?”   “怎么会不知,他把我从道门除名了,为什么连你也不放过?”   陆延友长叹一声道:“你认得孙千里么?”   徐志穹点了点头。   陆延友叹道:“那天,我收到消息,说你被冢宰除名了,我心想咱们这冢宰多少年都看不见人,怎么今天突然冒出来了?   我回了罚恶司,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正好在长史府撞见了孙千里,   孙千里说你恶贯满盈,被道门除名了,我说马尚峰到底犯了什么错,咱们一桩一件好好说说,   孙千里骂我,骂我是个戴罪的贼囚,没资格跟他说话,   我说京城罚恶司是白大夫的地盘,也轮不到他这鸟厮来说话,   我俩争执了起来,最后争到了冢宰府,   龙冢宰还真是客气,对我好言相劝,说什么我劳苦功高,要免了我昔日的罪过,还说你背着我做了很多事情,被道门除名实属罪有应得,   兄弟,当初免了我长史之职,让重回八品赎罪的,就是龙秀廉,他是个什么鸟,我能不晓得?   跟我说这些,都特么是扯淡,他在用三品技,偷偷加我的罪业!   我不跟他多说,找个机会,我直接回了罚恶司,转身就去赏善司,找白大夫说理!   结果我半路上被孙千里劫了,被他打了个半死,被他扔回了罚恶司,当着大小判官的面,割了我一只耳朵,   他说,我也是个恶贯满盈的人,他说冢宰也把我除了名,   这王八羔子想杀我,可他没敢动手,我老陆混了这半辈子,多少还留下点名声,罚恶司里有不少判官和孙千里争执了起来,   孙千里在京城还没站稳,没敢把事情做绝,且说限我一个月内搬出京城,否则必取走我项上人头!”   说到此,陆延友笑了,笑得满是鄙夷:“他个杂种,他特么算个什么东西?我就不走!走了就等于认了罪了!   我等他来杀我,我就算弄不死他,我也让他掉层皮!咱们道门有真神,我死了,也得让真神看看,我这条命拼的值不值!”   徐志穹放下了茶杯,良久无语。   那场梦来的真准,徐志穹再晚回来几天,陆延友当真就没命了。   可这事,白悦山为什么不管?   “陆长史,你知道白大夫身在何处么?”   陆延友默然良久道:“知道,城南新开了一家茶坊,名叫秀轩茶坊,掌柜的名叫穆秀轩,你去那茶坊里,就能看见白大夫。”   徐志穹放下茶杯,起身便走。   陆延友拦住徐志穹道:“兄弟,你在那,不仅能看见白大夫,还能看见不少同道,   听我一句话,忍住,千万忍住,千万把火咽下去,那是龙秀廉开的茶坊,他一干心腹都在那,你可斗不过他!”   徐志穹没再多说,离开了朱窟窿茶坊,径直去了城南。   他用易容术改换了容貌,把身形改的粗壮了些,肤色变黑,脸变宽,又添了一脸络腮胡子,和原本的徐志穹看不出半点关系。   “这位小哥,你知道秀轩茶坊在什么地方?”   “过了这条街,东边第二家,姑娘长得俊,茶沏得也香,是个好去处。”   徐志穹一路打听,到了秀轩茶坊,刚一进门,一名伙计迎了出来。   客爷,里边请。   徐志穹看了片刻,这小二他认识。   七品判官王安猛。   这厮是京城罚恶司有名的猛人,剿灭浮州罚恶司的时候,他收了不少判官,也赚了不少功勋。   虽然让他给昭兴帝判罪的时候,他怂了,但徐志穹对这人的印象一直不错。   他怎么跑到茶坊做跑堂的了?   徐志穹找了个座位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五两多重,塞到了小二手里:“上茶、上酒,上两个小娘子,爷爷若是开心,还有赏!”   王安猛接过了银子,转身去了后堂,没过一会,先端上了几盘差点,有端上了各色茶具和酒具。   花茶坊,都卖酒。   两名小娘子走到身旁,一个点茶,一个煮酒。   “客爷,尝尝奴家沏的茶。”   只这一句,徐志穹认出了点茶的娘子。   平时她都带着面具,刚坐过来的时候,觉得身形有几分相似,听这声音,这身份便坐实了。   是王嫣儿,七品推官王嫣儿。   以前总和夏琥抢生意的王嫣儿,跟着冯静安,给徐志穹找过麻烦的王嫣儿,大战孽星分身、铲除滑州败类的时候,和徐志穹并肩作战的王嫣儿。   她在秀轩茶坊当了煎茶校尉。   那位煮酒的娘子又是谁?   徐志穹把茶喝了,笑道:“好茶,再尝尝梅花酒!”   小娘子把酒端在了徐志穹面前:“客爷请!”   徐志穹接过这杯酒,喝了下去。   是赵百娇。   声音是她的声音,酒也是她独有的滋味。   徐志穹抬起头,环顾着这座茶坊。   他想起了那晚的梦,他想起了满地的坟头,和在坟前哭泣的人。   看着王嫣儿和赵百娇,面无表情,如行尸走肉一般点茶煮酒,他看到了京城判官的处境。   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这些判官?   他想起了陆延友的叮嘱。   忍住,千万忍住,千万把火咽下去。   徐志穹左手拿着茶杯,右手拿着茶点,思索之间,手一滑,茶点掉在了地上。   一个白衣男子瞬间冲到了脚边,从地上把茶点捡了起来,塞到了嘴里。   手里的茶杯掉在了桌子上。   徐志穹忍不住了,这口火咽不下去了。   龙秀廉,你个杂种!   我特么先掀了你这茶坊! 第536章 找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徐志穹一路小心翼翼回到京城,没让任何人发现行踪,做到这一步不容易。   倘若现在动手,若是没能救下白悦山,还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就前功尽弃了。   可怒火烧到脑门的时候,实在难以克制。   京城、平洲、柴州三州赏善大夫,像条狗一样,蹲在地上,捡东西吃!   这让徐志穹怎么忍?   徐志穹环顾四周,看着这茶坊里的伙计和姑娘。   判官很好辨认,头顶看不见罪业。   眼下这茶坊里有二十多名判官,虽说平时带着面具,但通过身形能做出个大致判断。   他们大多来自京城罚恶司,修为都在七八品,有三个人不认识,一人修为五品,两人修为六品,不知道他们来自何处。   把这三个鸟厮杀了一点都不费劲。   可杀了他们之后呢?   王嫣儿、赵百娇、王安猛……这些京城的判官是什么态度?   他们是铁了心跟定龙秀廉,还是迫于无奈?   如果我动手,他们会不会围攻我?   围攻我,倒也不怕,实在不行,就大开杀戒!   等等!   如果现在大开杀戒,满地判官的坟头岂不是我立起来的?   徐志穹慢慢冷静了下来。   时才茶杯掉在了桌子上,王嫣儿赶紧把茶杯扶了起来。   “客爷,这是怎地了,嫌这茶不好喝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不大好喝。”   “我给您再冲一杯。”   一名六品判官闻声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人徐志穹不认识,他不是京城罚恶司的。   王嫣儿赔笑道:“刚才那杯茶沏的不好,客人不喜欢,我重新沏一杯。”   那判官哼一声道:“都小心着点!”   赵百娇咬了咬牙,想要顶回去一句,王嫣儿低声道:“别逞能了,到了这一步,还不夹着尾巴做人。”   这一句声音极低,但徐志穹听的清楚。   他突然问了一句:“知道尾巴长在哪么?”   王嫣儿和赵百娇一愣,下意识间,肥桃同时夹紧。   这话,她们听过。   当初在长史府门前,围攻马尚峰的时候,马尚峰就用这句话警告过她们。   难道说……   徐志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点点头道:“酒煮的不错,再煮些尝尝。”   赵百娇赶紧低头煮酒。   徐志穹又喝了一杯,这股火本来压下去了。   白悦山还在地上找东西吃,那六品判官上前踹了一脚:“滚远些!”   白悦山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蜷缩到了角落里。   渐渐平息的怒火再度烧了起来,徐志穹青筋暴起,忽见王嫣儿把一盏茶送到了嘴边:   “客官,您喝杯茶,刚才是我手艺不好,惹您生气了,这杯茶您尝尝,火候合适,浓淡相宜,您喝一口尝尝。”   徐志穹的青筋还没下去,王嫣儿把茶递到了嘴边,另一只手攥住了徐志穹的手:“客官,你就尝一口,许是你第一次来我们茶坊,我们的茶可出名了,   茶坊里的师父个个身怀绝技,我们掌柜的准备了好多好茶叶,客官,郎君,郎啊,您就吃一杯吧!你就喝了吧,郎啊!”   这话说的柔情,里面藏着许多玄机。   马郎,这茶坊里人多,心思也多,不能冲动,你得忍,得吞下去。   茶在嘴边,徐志穹长叹一口气,王嫣儿趁机把茶水灌了进去。   也不知道这杯茶加了什么作料,从腮边一直冷到了心口。   王嫣儿接着徐志穹冲茶,一只手始终攥着徐志穹的手。   接连三杯冷茶下肚,徐志穹彻底平静了。   我有的是办法掀了这茶坊。   我能把该杀的杀了,还能把该救的救了。   吃了茶,喝了酒,徐志穹起身道:“行,茶好喝,酒也好喝,姑娘也好俊,下次我还来!”   跑堂的走到近前道:“客爷,要留宿么?”   徐志穹摸摸络腮胡子道:“爷爷今天要办大事,明晚再来你这留宿,这两个好姑娘,你可得给我留下!”   “是嘞,客爷,您慢走!”   徐志穹走出了茶坊,在城南又逛了几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掌灯衙门里,乔顺刚正在翻阅怒夫教的卷宗。   这两日,皇帝逼得急迫,让尽快找出皇太后的下落。   青衣阁、武威营、掌灯衙门不分昼夜,四下查探,也没个线索。   “这特么怎么查?这不大海捞针么?”乔顺刚叹口气道,“要是志穹在这就好了。”   “乔大哥,你找我。”   一名高壮的男子站在身边,乔顺刚大惊,正要起身,却听徐志穹道:“乔大哥,小声些,是我。”   他一抹脸,络腮胡子还在,但模样变了回来。   乔顺刚压低声音道:“志穹,怎么是你?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郁显……”   徐志穹道:“我回来办一趟秘差,千万不能走露了行踪。”   乔顺刚点点头道:“放心,我就当没见过你。”   “兄弟我遇见难事了,得求哥哥帮忙。”   乔顺刚稍微有点紧张,徐志穹需要帮忙的事情,一般都很棘手。   可兄弟就是兄弟,不管多棘手的事情,都不能不管。   “兄弟,你说吧。”   徐志穹凑上前去,耳语了几句。   听完之后,乔顺刚看着徐志穹道:“就这?”   徐志穹点点头。   乔顺刚笑了:“这也叫个事?你刚说是什么茶坊来着?”   “秀轩茶坊,城南新开的。”   “妥了!”乔顺刚起身道,“我这就去一趟,把这事给你办了。”   “不用哥哥亲自去,叫两个兄弟去就行。”   “别呀!”乔顺刚摆摆手道,“天天在这坐着,我浑身都痒痒!且得找个地方,松快松快筋骨。”   ……   秀轩茶坊后堂,王嫣儿躲在小舍里,偷偷抹了抹眼泪。   赵百娇凑上前去道:“我没看错吧,那人就是马尚峰。”   王嫣儿点了点头。   “我看他刚才压不住火,他要是动手,我特么跟他一起,跟这群王八羔子拼了。”   王嫣儿赶紧堵住赵百娇的嘴:“别瞎说了,他一个五品长史,能把龙冢宰怎地?孙大夫都能要了他的命!   你看看老陆,再看看卓灵儿,他们还有几天活头?你也活够了不成?”   赵百娇咬牙道:“我是真活够了!”   说话间,忽听远处脚步声传来,王嫣儿道:“莫再多言,有人来了。”   小舍门被推开,那名六品判官走了进来:“你们两个出去迎客。”   王嫣儿答应一声,赵百娇低头不语。   那六品判官皱眉道:“赵百娇,我说话你听不见么?”   赵百娇还是不言语。   王嫣儿笑道:“刚才被客人数落了几句,她这心里不痛快,陈管事,你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这位姓陈的判官笑道:“王嫣儿,你脾气也不小,从来了茶坊,你们两个一直不肯陪宿,今晚若是再给我找不痛快,别怪我手里鞭子狠!”   这人名叫陈万宗,是孙千里从信州带来的一名索命中郎,在茶坊之中任主事,心很手毒,手里皮鞭每天都带着血迹,茶坊里没人不怕他。   陈万宗走了,王嫣儿劝着赵百娇道:“走吧,迎客去吧。”   赵百娇咬咬牙:“若是敢逼我陪宿,今天且把这厮性命留在这!”   到了大堂,两桌坐了十几名男子正在吵吵嚷嚷。   他们穿的都是便服,不是读书人,也不像生意人,看着体魄,个个精壮,应该是练过武的,想必是有钱人家的武师或是护卫。   为首一名汉子,身长八尺五六,扯着嗓子喊一声道:“茶水怎么还不上?小娘子都在哪呢?却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看不起你爷爷么?”   这高大的男子,正是乔顺刚。   陈万宗赶紧叫来几位茶博士,围在了乔顺刚身边。   王嫣儿给乔顺刚沏了一杯茶,乔顺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噗一声,喷了出来,正喷在管事陈万宗的脸上。   陈万宗擦了茶水,满脸赔笑道:“客爷,这茶沏的不满意么?”   乔顺刚啐一口唾沫道:“这叫茶么?一股子馊味!”   陈万宗瞪了王嫣儿一眼:“滚下去,今晚等着挨鞭子!”   王嫣儿赶紧退到一旁,换了一名茶博士,上来沏了杯茶。   乔顺刚一口喝下去,眉梢一挑,点了点头,好像很满意。   陈万宗笑道:“客爷,您看这杯……”   乔顺刚对准陈万宗的脸,又喷了出去。   陈万宗擦了擦茶水,愕然的看着乔顺刚。   乔顺刚又啐一口道:“这杯更特么馊,你是不是往茶里加尿了?”   陈万宗沉下脸道:“客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乔顺刚从茶炉上拿起茶壶,打开盖子一闻:“你闻这股子馊味,这不是尿是什么?”   说完,乔顺刚直接把茶壶丢在了陈万宗的脸上。   陈万宗躲过茶壶,被淋了一头开水,怒喝一声道:“你是来生事的?”   孟世贞在旁笑道:“让你说中,还真就是来生事的。”   李普安道:“看你身手挺灵活,你有修为吧?”   马广利道:“我们没来错地方,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陈万宗回身耳语几句,吩咐伙计去找五品判官孔胜伟。   孔胜伟走了过来,他原本是信州的一名五品判官,因为信州长史一直在任,他只能做个少卿。   竹州罚恶长史空缺,让六品判官邱执信暂代,孔胜伟本可以前去接任,可又嫌竹州道门太过没落。   而今孙千里把他带了过来,接任了京城罚恶司长史。   看到乔顺刚身上也有五品修为,孔胜伟没有轻举妄动,上前告诫一声道:“我知诸位不是凡辈,但若是生事,怕是来错了地方,   我们这茶坊,也不是没人照应,朝中的诸位大人,我们也认识不少,   今天的事情,且看我薄面,到此为止,诸位意下如何?”   乔顺刚笑道:“到此为止?看你薄面?你那张薄面有多大?”   众人放声大笑,孔胜伟咬牙道:“这位好汉,别把梁子结死!”   “跟我结梁子?你配么?”乔顺刚拍了拍孔胜伟大脸颊,转而喝道,“今怀疑此地窝藏要犯,所有人等,一律抓捕,有抗拒者,格杀勿论!”   话音落地,孟世贞带领众人上前拿人。   孔胜伟闻言一怔:“你们是官差?敢问是哪个衙门的?”   乔顺刚垂着眼角道:“问恁多作甚?”   孔胜伟咬牙道:“我是为你好,让你的人别动粗,打坏了东西,可没那么好赔!”   “哎哟,这可得加点小心了,提灯郎,掌灯!”   一听掌灯两个字,原本看热闹的客人蹲在桌子下边,一动不敢动。   一名提灯郎一拍灯盒,四十八盏红灯,四面盘旋,结成彪魑铁壁,封住了整个茶坊。   “提灯郎!”孔胜伟一惊。   孟世贞把一名伙计摁在了桌上,茶具摔落了一地。   乔顺刚皱眉道:“怎么那么不小心?没听人家说么,东西打坏了,咱们不好赔!”   孟世贞笑道:“已经打坏了,这可怎么办?”   乔顺刚道:“那就都砸了吧!”   徐志穹趴在房梁上,露出了笑容,这种事,还得找专业人士。 第537章 站到我身后来!   乔顺刚下令开砸,几名提灯郎负责砸铺子,还有几名提灯郎负责抓人。   孟世贞上前捉拿陈万宗,陈万宗有六品修为,比孟世贞修为高了一品,他自然不能吃这个亏,与孟世贞撕打起来。   原本仗着速度快,陈万宗能占到些许便宜,可身后一盏红灯,突然洒下铁水。   陈万宗躲开了铁水,没躲开孟世贞的拳头。   这一拳锤在陈万宗脸上,陈万宗脸颊塌陷,下颌扭曲,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另一名六品判官翟孝征,还想上前和孟世贞撕打,绿灯郎韦炳文扭动灯盒,无数利刃落下,割的翟孝征满身是血,吓得他不敢再动。   李普安带人,从楼下砸到楼上,从前屋砸到后院,整个一座茶坊砸的一片狼藉。   马广利也带上一群人,把茶坊里大大小小的管事伙计全都搜罗了过来,聚在大堂里。   与此同时,徐志穹暗中潜入了茶坊,挨个小舍翻找,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翟孝征蹲在地上,右手悄悄摸向了口袋里的中郎印。   乔顺刚眼皮一颤,喝道:“你们谁再动一下,便是拒不伏法,一律格杀勿论,我还要将这茶坊查封,将店主等人一一缉拿归案!”   红灯灼灼耀眼,浮沉之间带着乌云,摇曳之间带着雷电。   乔顺刚的脸颊在红灯之下,显得格外狰狞。   孔胜伟一直没动手。   单看这十几名提灯郎,修为最高的是乔顺刚,是五品杀道,修为最低还有几个八品。   两边修为差不多,人数差不多,若是公平较量,判官也有胜算。   可这里有红灯。   提灯郎的灯盒,是墨家和阴阳共同制造的机关,犹以四十八盏红灯最为强悍。   外有彪魑铁壁,内有诸般酷刑,当中还有阴阳术法,在红灯之下,提灯郎占尽便宜,再要打,判官可就要吃大亏了。   更何况,真和掌灯衙门打起来,这茶坊就完了,龙冢宰的凡间身份也会暴露。   不光不能打,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能逃跑!   孔胜伟抱拳道:“这位大人,看您这威势,是掌灯衙门千户吧?”   乔顺刚笑道:“你还挺有眼力。”   “您来我们这抓犯人,肯定是出了误会,您怎么也得容我申辩几句。”   乔顺刚点头道:“好说,跟我去掌灯衙门,我慢慢听你申辩。”   “千户,要是去了您的公堂,恐怕这张嘴都不是我的,   大人,我这茶坊您随便搜,但人您得给我留下!”   “你说留下就留下?你算个什么东西?”乔顺刚冷笑道,“我说他们都是朝廷要犯,一个都不能放走!”   孔胜伟点点头道:“也罢,您这人是真够霸道,能容我给掌柜的送个信不?就我一个!”   乔顺刚微不可见的叩动了一下腰间的传音牌。   藏在二楼的徐志穹用传音牌回信:“让他走。”   放走孔胜伟,才能控制住其他判官,判官逃跑的手段实在太多。   但只要孔胜伟没被逼到绝境,他肯定不会允许其他判官逃走,他不敢暴露了龙秀廉的身份。   更关键的是,放走了孔胜伟,还有大用处,徐志穹要用他钓鱼。   孔胜伟先走一步,临行前,叮嘱店里的管事、伙计等人:“都别轻举妄动,咱们都是清白之人,不会无故蒙冤,你们老老实实等我回来!”   龙秀廉把茶坊开起来之后,找了一些京城的旧相识,确实积累起了不俗的人脉,孔胜伟有信心妥善解决这件事情。   孔胜伟走后,乔顺刚把客人们集中到一处,盘问几句,都给放了。   剩下的大小管事、煎茶校尉、茶博士和伙计、杂役也都集中在一起,由徐志穹在暗中筛选,是判官的全都装进了三辆马车里,其他的直接送去了掌灯衙门。   马车的车厢里一片漆黑,王嫣儿偷偷拿出了自己的推官印,想借机逃回罚恶司。   陈万宗喝道:“你敢!动一下,我就要了你的命。”   赵百娇忍无可忍:“咱们是什么身份,你心里清楚,当判官的,谁手上没有人命?现在被官府抓了,还不让逃么?”   陈万宗道:“你要是逃了,冢宰的身份岂不就暴露了?”   赵百娇道:“现在不逃,等到了公堂之上,动起大刑,还不是要招供?”   陈万宗咬牙道:“你们都给我听仔细了,咱们三掌柜去搬救兵了,肯定能把咱们救出来,   一会上了公堂,不管挨棍子还是挨鞭子,就算扒了你们一层皮,也不准提起道门的事情,否则按背叛道门论处,一律灰飞烟灭!”   ……   这三辆马车,没有驶向掌灯衙门,全都开去了北垣的乞儿寨。   到了地方,提灯郎将马匹卸下,只留下车箱。   乔顺刚来到远处,用传音牌找到了藏在暗中的徐志穹。   徐志穹俯身施礼道:“乔大哥,兄弟给你添了不小麻烦。”   乔顺刚摆摆手道:“这算什么麻烦,举手之劳罢了。”   “这座秀轩茶坊背后颇有势力,恐怕有人会到衙门生事。”   乔顺刚笑道:“这你放心,他们不敢来咱们衙门,实不相瞒,我也正办一件大案子,谁要是牵扯进来,且等着人头落地。”   “小弟这桩差事,和兄长这桩案子有些关联,想必能助兄长一臂之力。”   乔顺刚一脸惊喜道:“这话当真么?”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这座茶坊,和太后的事情肯定有关联。”   乔顺刚笑道:“那我可等你消息!”   提灯郎相继离去,徐志穹唤来了杨武,两人布起了法阵。   杨武搓搓手道:“这东西太沉了,想用法阵运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怕什么?我也是懂得进退两衡的高手!”   阴阳道六品徐志穹,不阳道六品杨武,两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用传送法阵将这三个车厢逐一运走。   等运到了地方,杨武喘息半响道:“气机都快用光了,费这么大力气,还特么不如让老常一并去,咱们一人一辆,把车拉过来。”   “你懂甚来,这叫掩人耳目!开厢吧!”徐志穹擦擦汗,改换了容貌,又变成了那黝黑的莽夫。   陆延友笑道:“两位辛苦,这事情我来办就好。”   他接过钥匙,将几个车厢逐一打开,里边的判官走到车厢外,这才发现他们没到掌灯衙门,却到了陆延友的朱骷髅茶坊。   陆延友打发了所有客人,坐在大厅里,笑呵呵的看着众人。   陈万宗发现情势不妙,右手摸向了口袋里的中郎印。   徐志穹拿出千斤龟,铁钩飞出,正钩在了陈万宗的手背上。   陈万宗吃痛,不敢乱动。   判官王安猛想要逃走,陆延友拦在门口道:“安猛,别怕,我们是来给你讨公道的。”   徐志穹看着众人,微微笑道:“各位同道,难得一聚,我是被道门除了名的索命中郎,他是被除了名的罚恶长史,   我们两个被逐出道门,心有不甘,诸位留在道门,却都找到了新营生,我想问问诸位,你们在茶坊当差,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   众人纷纷低头,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道:“我们都听冢宰的吩咐,自然是心甘情愿……”   “你特么放屁!”赵百娇大喝一声,“谁特么心甘情愿,我们都是被逼的,龙冢宰说不去茶坊当差,就要从道门除名,   有几个姐妹不肯与客人陪宿,又扛不住陈万宗的鞭子,宁愿被道门除名,也不愿受辱,   可这些姐妹没一个活过十天的,都被孙千里和他手下那几条狗给害了!”   王嫣儿也开口了:“两位长史,我们干这差事都是被逼的,我和百娇不肯与客人陪宿,不知挨了多少打,身上都没一块好皮肉。”   徐志穹的表情渐渐狰狞。   王安猛喊道:“我也是被逼的。”   一群判官纷纷道:   “我是被逼的,我八品修为,凭甚过来给他们当杂役?”   “我都七品了,还特么给他们做个跑堂的。”   “我前天摔了个茶碗,挨了二十鞭子,一天不给饭吃,这活的还像个人么?”   一众判官纷纷哭诉,陈万宗低下头道:“谁不是被逼的,我们也是被逼的……”   翟孝征点点头道:“对,我们也是被逼的……”   话没说完,两把鸳鸯刃,突然戳在了两人的下巴上。   “你们俩,也敢说自己是被逼的?”徐志穹笑了。   这两个人是孔胜伟的亲信,换句话说,也就是孙千里的狗。   陈万宗喊道:“我们也是被逼无奈,被逼……”   鸳鸯刃突然上扬,直接刺进了陈万宗的下颌。   陈万宗连连哀嚎,翟孝征不敢出声。   “你们先别急,”徐志穹面带笑容道,“我一会找你们细聊,咱们得聊很多,还得聊很深,得深到骨头缝里去。”   陆延友上前搜出了两人的中郎印,一人敲断了一条腿,让他们没办法做开门之匙,然后再将两人捆好,丢在了一旁。   徐志穹对余下人道:“诸位,若是还有人铁了心追随龙冢宰,且留在原地,我给你们另找个住处,   若是想活的像个人样,若是想对得起道门,对得起天理,站到我和陆长史身后来!”   众人面面相觑,赵百娇毫不犹豫,站到了徐志穹身后。   王嫣儿跟着站了过来。   等了片刻,共有八名判官主动站了过来。   剩下的人不是太情愿,他们倒也不是非要跟着龙秀廉,只是不相信马尚峰能斗得过龙秀廉。   他们是想看看局势变化,看看到底谁能赢。   但马尚峰那句话,他们听着瘆人。   什么叫另找个住处?   万一让他们住到坟地里去呢?   这十几个人慢慢也站在了徐志穹身后,徐志穹看了陆延友一眼,陆延友明白他的意思。   这些人不能用,立场摇摆不定,随时可能叛逃,且找个地方,暂时把他们安顿下来。   所有人都安顿好了,就剩下最后一个人——白大夫。   起初,白悦山只是坐在大厅里。   等众人走后,他蹲在地上,开始四处捡拾别人吃剩的茶点。   他不敢捡桌上的,只敢捡地上的。   “白大夫!”陆延友上前一把将他抱住,泪落不止,“我去给你做吃的,我给你做最好吃的,你受委屈了,受苦了……”   “这个仇,得报!”   徐志穹缓缓走到陈万宗面前:“我说我要报仇,你能听明白么?”   陈万宗喊道:“这都是孙大夫和孔长史做的,和我们没有干系。”   徐志穹一脚踹在陈万宗脸上:“我问你能不能听的明白?” 第538章 我活着,你便要活着   徐志穹拿着短刀,好好给陈万宗和翟孝征梳洗了一番。   他有几件事情必须要查明。   一是谁把白悦山变成了这副模样?   二是龙秀廉为什么要这么糟蹋同道?   三是太后的事情和龙秀廉是否有关?   这两个人几乎被徐志穹剥了一层皮,问什么说什么。   陈万宗道:“我是奉孙千里孙大夫之命来的京城,到了京城就去了秀轩茶坊,   孙大夫嘱咐我说,茶坊有个会弹琴的,就当牲口一样待他就行,如果谁敢来救他,格杀勿论,若是遇到一个叫马尚峰的,立刻告知孙大夫。”   从陈万宗的话里可以判断,是龙秀廉对白悦山下了毒手,之所以没杀他,还把他放在茶坊里,是想用白悦山把徐志穹引过来。   可龙秀廉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白悦山变成了痴人,这一点,陈万宗也不知晓。   翟孝征道:“我是孔长史的部下,孙大夫叫孔长史来,我便跟着一起来了,   到了茶坊里,孙大夫嘱咐我们说,来茶坊当差的判官,都是犯了事的,叫我不必对他们手软,   按照孙大夫的规矩,这些犯事的判官必须来茶坊赎罪,让他们当牛做马,都是为了让他们早日赎清罪过,他们要是不服,就得加以惩治,他们若是退出道门,则等除名之后,必须铲除,永绝后患。”   徐志穹问道:“你们杀害过多少同道?”   翟孝征道:“我们不想杀害同道,这都是按照孙大夫的规矩……”   徐志穹上前割了他一只耳朵,翟孝征哭喊道:“我杀了四个,陈万宗杀过七个!”   陈万宗狠狠瞪了翟孝征一眼,随即一脸恐惧的低下了头:“冤有头,债有主,这事不能算在我们身上。”   徐志穹眼角一颤,问道:“京城还剩下多少同道?千万别说就剩了这二十几人!”   陈万宗道:“九品的判官我们没怎么动,他们在道门的根基不深,若是藏起来不露头,我们也不好找,   七八品的判官一部分被送来了茶坊,还有几个跟着卓灵儿和曹中杰他们跑了,剩下的就……”   徐志穹咬牙道:“就都被你们杀了?”   陈万宗低头道:“这是孙大夫的规矩。”   徐志穹又问:“还有几位六品中郎呢?”   “各自逃了,不知下落,孙大夫说,过些日子,一并除名,让各地罚恶司诛之。”   徐志穹攥了攥拳头,沉思了片刻,还是想不清楚龙秀廉的意图。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想让京城的判官绝种。   难道是因为京城的判官不听话,他想换一批人?   那也不用赶尽杀绝吧?   徐志穹回头问陆延友:“龙秀廉这么做,明显是想让道门灭种,这还不算犯了道门的规矩?”   陆延友摇摇头道:“这事我也想过,我也觉得咱们道门规矩不能容他,可当了这么多年判官,我发现咱们道门规矩论迹不论心,   龙秀廉是做了很多坏事,可不管他目的是什么,手段都在规矩之内做的,你知道三品冢宰不能随意杀人吧?”   徐志穹点点头道:“罪业两尺以下不能杀。”   陆延友点头道:“龙秀廉从来不杀罪业两尺以下之人,也从来不杀同道。”   “那么多同道死在他手上,还不算杀同道?”   陆延友道:“这话却看怎么说,被他杀了的同道,都被他除名了。”   徐志穹半响无语。   难怪叫独断冢宰,这独断冢宰的权力也太大了!   陆延友叹道:“我也不知道这规矩是谁定的,也不知道这规矩由谁来执行,总觉得这规矩有欠妥的地方,有些东西该定的更细致些。”   再细致也没用,龙秀廉这种人,太擅长钻空子。   陈万宗哭道:“我们该说的都说了,也都知道错了,以后我们都忠心耿耿跟着马长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志穹一脸惊喜道:“这话当真么?当真赴汤蹈火?”   两人齐声答道:“当真!”   徐志穹回身对陆延友道:“陆长史,劳烦您烧一锅热汤来!”   两人哭嚎道:“马长史,我们对您忠心不二,您绕我们一条性命!”   徐志穹笑道:“不说赴汤蹈火么?咱们一会商量商量,是先汤后火,还是先火后汤,你们两个杂种,杀了那么多同道,还想活命?”   “马长史,饶了我们,我们真心知错了!”   “我问你们,龙秀廉现在身在何处?”   “不,不知……”他们两个确实不知道。   “龙秀廉和皇太后是什么关系?”   “这,这也不知。”   他们俩确实不知道。   无妨,有人知道。   孔胜伟肯定会去找孙千里,徐志穹只需要等待孙千里的回音。   不多时,陆延友端来了一口大锅,很快烧好了一锅沸滚的热汤。   徐志穹挽了挽袖子,微笑的看着陈万宗和翟孝征:“二位,你们不开口,咱们就先从汤开始!   陆长史,劳烦你把王嫣儿和赵百娇叫过来。”   不多时,两名判官来了。   徐志穹拿着汤勺,舀了一勺滚开的汤水:“嫣儿,百娇,你们挨了他们多少打?”   王嫣儿低声道:“这我记不得了。”   “怎就记不得?”赵百娇怒道,“昨晚我们不肯陪宿,一人挨了三十鞭子,身上的伤还在呢!”   徐志穹点点头道:“我把他们嘴掰开,你们一人先喂他们三十勺汤。”   ……   孙千里此刻正在庸碌罚恶司,默默看着长史李慕良。   “李长史,话要再说多了,咱们就伤和气了,我来找钱中郎,就是为了请他去京城问几件事情,绝对没有歹意。”   李慕良笑一声道:“有什么事情,不妨问我,我若是能说清楚的,在这就跟孙大夫说清楚了。”   孙千里沉吟片刻道:“有些事,李长史未必知道。”   “他是我的部下,他在道门里的事情我都知道,至于道门之外的私事,我不过问,别人也不该过问。”   “我是奉了龙冢宰的命令来的,李长史,你这么固执,难不成连冢宰大人都不放在眼里?”孙千里的语气变了。   “就算冢宰大人站在面前,想把钱立牧带走,也得跟我说个缘由。”李慕良丝毫没有让步。   “李长史,今天若是带不走钱立牧,我也不走了。”孙千里的声调之中略带杀气。   “不走好啊,咱们也算旧相识,且好好在我这住两天。”李慕良语气淡然,毫无惧意。   话语说的还算客气,可两边的意念都集中在对方身上,稍不留意,有一方就要动手。   剑拔弩张之际,七品判官周青林进了屋子,抱拳道:“孙大夫,京城罚恶司长史孔胜伟求见。”   孔胜伟来了?   他来作甚?   孙千里愣了片刻,转而向李慕良道:“琐事缠身,容某少去即回。”   出了房门,见了孔胜伟,孙千里皱眉道:“不在京城留守,来此找我作甚?”   孔胜伟上前耳语几句,孙千里一怔,怒斥一声道:“混账东西,招惹他们作甚?”   孔胜伟摇头道:“属下怎会招惹那般恶煞?我至今都不知他们为何而来!”   孙千里没再多说,且回到房中,对李慕良道:“李长史,龙冢宰多次提起过你,对你甚是看重,今日只要把钱中郎交给我,赏善大夫之职非你莫属!”   李慕良笑道:“李某德薄能鲜,担不起这要职,请转告冢宰,另寻贤良。”   “好,且看你强横到几时,告辞!”孙千里忿忿而去。   待他离开了罚恶司,钱立牧走到了李慕良的面前:“李长史,莫要再护着钱某,这一劫,我怕是躲不过了。”   “说什么胡涂话!”李慕良锤了钱立牧一拳,“我活着,就不能让你死了,我若是死了,你须让弟兄们活下去!天理还在,我就不信龙秀廉能只手遮天!”   ……   孙千里和孔胜伟回到了京城罚恶司,又用乘风楼到了秀轩茶坊。   茶坊已被查封,两人潜入茶坊,只看到满目狼藉。   孙千里喃喃低语道:“提灯郎无故生事,定与马尚峰有关,你去找过熊指挥使么?”   “找过,他不愿见我。”   孙千里叹道:“罢了,且豁上我这张老脸吧!”   ……   入夜,孙千里去了皇城司副指挥使,熊进康的府邸。   熊进康在府中,抱着两名新收的小妾,正在饮酒,听说郑宝寿(孙千里的凡尘之名)要见他,对下人摆摆手道:“且说我不在就是。”   下人知会了孙千里一声,孙千里笑道:“大人不在,我且等他回来。”   冬月天气,天寒地冻,适逢下雪,孙千里真有毅力,就在雪地里站了两个时辰。   熊进康实在耗不过他,也不想把这人给得罪透了,且吩咐下人道:“让他进来吧。”   孙千里进了府邸,被下人引到了书房,见了熊进康,来不及擦去满身霜雪,先把礼物呈了上来。   他给熊进康带了五百两银子。   熊进康不是第一次收他的礼,孙千里以为这次也不会和他客气。   可他想错了,熊进康不肯收:“宝寿,我知道你为什么事来,可这事我帮不了你。”   皇城司有三位副指挥使,熊进康的地位最高。   让他放几个人而已,这事应该没这么难。   估计是嫌钱少了。   “指挥使,这点银子,就是想从您这打探点消息,我们就想知道栽在了什么人手里,真求您帮忙的时候,我们另有礼物奉上。”   熊进康看了看五百两银子,心里不忍割舍,可还是不敢收:“这里边的内情,我也不好说。”   孙千里道:“您不好说,且让我猜猜,这事是不是和姓徐的有关?”   熊进康摇头道:“这事和运侯没关系,他还在郁显国。”   孙千里这就费解了:“我们掌柜以前和运侯有点过节,可这事如果和运侯无关,我们可实在想不起来得罪过谁了,指挥使,您帮我们一把。”   看着那银子,熊进康实在挪不开眼睛,且提醒了一句:“这件事,和宫里的事情有关,乔顺刚把人抓了,我们谁也不能过问,你懂了么?” 第539章 残柔星君   和宫里的事情有关?   秀轩茶坊,怎么会和皇宫扯上干系?   熊进康收了银子,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孙千里一脸为难道:“大人,您没办法放人,我们也不敢勉强,您能不能让我们见见那几位伙计,他们到我们茶坊做工来了,他们也是有爹有娘有家的人,摊上了这无妄之灾,我总不能连看都不看一眼。”   熊进康摇摇头道:“这事,难呐。”   孙千里压低声音道:“我就去看一眼,就我一个人,看完一眼就走,我这还有薄礼奉上。”   熊进康咂咂嘴唇道:“这不是礼不礼的事,你这是难为我,再说了,就算我答应了,掌灯衙门那边,我也不好开口,   你觉得我是副指挥使,我能当了皇城司的家,可乔顺刚那浑人跋扈惯了,他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孙千里道:“我们再准备一份薄礼给您,算是孝敬乔千户。”   商议半响,熊进康勉为其难,又收了孙千里八百两银子。   次日入夜,孙千里化妆成一名随从,跟着熊进康进了掌灯衙门大牢。   见了乔顺刚,熊进康笑道:“顺刚啊,我来看看要犯,就随便看两眼,你忙的你的事去,不用陪着我了。”   乔顺刚乐得清闲:“熊指挥使,您自便,属下带着弟兄们巡夜去了。”   这些个管事、伙计、煎茶校尉、茶博士,乔顺刚早审过了,都是些没什么用处的人,也不怕熊进康动手脚。   熊进康进了大牢,对看管牢房的几名提灯郎道:“兄弟们,辛苦了,我备了些酒菜,咱们喝上两杯。”   提灯郎不愿意跟这位副指挥使喝酒,身份差的太远,喝酒吃饭都不自在。   可熊进康开口了,又不好折了他的面子,众人且摆了桌,围着副指挥使,虚情假意的推杯换盏。   孙千里趁机进了囚室,看见了茶坊里被抓的众人。   找了半天,他没找到一个判官,且把煎茶校尉带到一旁,低声问道:“其余人都哪去了?”   煎茶校尉看了半响,才认出孙千里,惊呼一声:“掌柜,救我……”   孙千里一把掐住她喉咙,没让她说出声音。   “多说一句,我便要了你命,其余人都在什么地方?”   煎茶校尉咳喘半响,摇摇头道:“我们被灯郎爷抓进大牢,一直关在这里,其余人不知在何处。”   “有人来审问过你们么?”   “有!”煎茶校尉一脸委屈道,“这些人可狠,抽了奴家好几鞭子,奴家可没敢说您一句坏话。”   孙千里也不担心她说什么坏话,这个煎茶校尉什么内情都不知晓。   “他们都问过你什么?”   煎茶校尉思量片刻道:“问我茶坊里有没有来过宫里的女子,我说我们这地方怎么会有宫里的人,就算有,我也不认得。”   孙千里皱眉道:“还问过你什么?”   “还问过三位掌柜的名姓,我说了,这也不是什么怕人的事情。”   孙千里又问了几名管事,他们的回答,和煎茶校尉大同小异。   孙千里掏出些银两,分给众人道:“你们受苦了,这些银钱,你们收下,等过两日我打点妥当,他们自然会放你们出去,今天的事情,千万不可对外人提起。”   ……   离开掌灯衙门,孙千里一直思索一件事,宫里的人和秀轩茶坊到底有何相干?   难道冢宰大人把宫里的人带到了茶坊?   这事情大了,必须得告诉冢宰。   孙千里不敢耽搁,回到住处,拿出赏善令,用笔在上边写了一行字。   苦修工坊,匠作楼里,龙秀廉拿出了冢宰令,拨开脸上的纱布,看到了那行字。   掌灯衙门查封了秀轩茶坊?   龙秀廉在冢宰令上写了三个字:冢宰府。   他轻轻叩动冢宰印,身形消失不见。   龙秀廉在冢宰府正厅坐了片刻,孙千里急匆匆来到了面前。   龙秀廉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天前。”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孙千里低下头道:“属下以为去找熊指挥使,就能把人救出来。”   “救出来了么?”   孙千里摇头道:“熊指挥使不肯出手。”   龙秀廉咂咂嘴唇道:“这事情应该和马尚峰有关,马尚峰是宣国的侯爵,熊进康肯定不敢得罪他。”   孙千里道:“熊指挥使说这事不是马尚峰指使的,他说掌灯衙门正在查宫里的事情,查到了咱们茶坊。”   “宫里的事情?”龙秀廉一惊,“他们查宫里的什么事情?”   “我去大牢里看过被抓的伙计,他们说要查宫里的人,说有宫里的人去过咱们茶坊。”   龙秀廉捏着下巴,心情略有些凝重。   太后的消息走漏了。   是谁漏出去的?   “叫被抓的判官,把无关的人都杀了,然后让他们自己逃命,不要担心走漏了我的身份。”   孙千里低头道:“大人,我不知道被抓的同道在何处。”   龙秀廉道:“你不是去大牢看过他们吗?”   “掌灯衙门大牢里,只有些没相干的人,同道们不知关押在何处。”   龙秀廉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一声:“你说你是不是个废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查了整整两天,什么都没查出来?”   孙千里满身是汗道:“属下无能。”   “再去查,我再给你两天时间去查,把茶坊里的二十几名判官都给我找回来,找不回来活的,把人头找回来也行。”   “属下遵命!”孙千里战战兢兢离开了冢宰府。   龙秀廉在冢宰府默坐了片刻,回了苦修工坊。   他坐在小车里,拉下脸上的纱布,看着太后何水灵道:“大司士,你的行踪走露了,有人查到我头上了,掌灯衙门把我在京城经营的茶坊给封了。”   何水灵愕然道:“这怎么可能,我从皇宫里出来,就一直在苦修工坊,连门都没出过。”   “是啊,连门都没出过,可这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龙秀廉看向了叶安生,“大司空,你说呢?”   “大司徒,此言何意?”叶安生正在修理一只吊线傀儡,头也不抬道,“难道你怀疑是我走漏的消息?”   龙秀廉笑道:“或许是你进出的时候不慎,被工坊里的匠人看见了。”   叶安生拿起刻刀,小心翼翼修着傀儡的眼睛:“大司徒真会说笑,若是我被匠人发现了,掌灯衙门应该查到工坊里,为什么要封了你的茶坊?”   “说的也是,可这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出去的?”龙秀廉依旧看着叶安生。   他现在怀疑,叶安生为了转移视线,把他给出卖了。   叶安生道:“事情是掌灯衙门做的,肯定和徐志穹有关系。”   龙秀廉摇摇头道:“徐志穹还在郁显国,这是从你那香炉听见的,绝对错不了。”   叶安生放下了手里的傀儡,转脸看着龙秀廉道:“大司徒,你总盯着我作甚?”   何水灵默默看着两人的状况,脸上有些悚惧,心里却踏实不少。   这两人面和心不和,这对何水灵的生存状况非常有利。   如果这两人的关系非常和睦,她就成了这两个人的一颗棋子。   两人对视许久,龙秀廉突然把视线转向了门外:“有声音,外边有人!”   虽说耳朵依然不济,但龙秀廉坚信自己没有听错。   叶安生走到门外,左右看了看。   躲在走廊房梁上的钟剑雪,汗珠一颗一颗往下流。   钟剑雪跟踪这三个人好几天了,终于发现他们在苦修工坊。   墨家修者和无常道修者,感知能力都不强,龙秀廉重伤在身,听力不济,钟剑雪才敢如此冒险。   而今叶安生步步靠近,却该如何是好?   和他打一场?   这是阳间,冥道修者不沾便宜,叶安生的修为还在钟剑雪之上。   更何况屋里还有个何水灵。   钟剑雪越发紧张,手按在了剑柄上。   耳畔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叶安生赶紧止步,躲在了楼梯下方。   两名匠人进了匠作楼,一名匠人道:“赶紧把东西给我就得了,非得来这地方,怪瘆人的。”   另一名匠人道:“这可是要命的买卖,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叶安生闻言,心下稍安,听那两人窸窸窣窣交换了东西,很快离开了匠作楼。   他自回了屋里,长出一口气道:“是两个倒卖械具的匠人。”   苦修工坊里有不少特殊的械具,只有高等匠人才能接触到。   有些高等匠人会偶尔偷出一两件,卖给有门路的匠人。   进出苦修工坊,匠人们都会被搜身盘查,只有这些有门路的匠人能躲避搜身,因而交易都在工坊里完成。   今天这两个人匠人恰好来到了匠作楼,吓了叶安生一跳,却救了钟剑雪一命。   有了这么个小波折,龙秀廉和叶安生的状况缓和了一些。   叶安生思忖半响,忽道:“会不会那个太监走漏了消息?”   何水灵道:“你是说陈顺才?”   龙秀廉捏着下巴道:“他有这个胆子么?不想要那女人的魂魄了?”   说完,他拿起了桌上的瓷瓶摩挲了片刻:“或许他就是冲着这女人来的,看来咱们得换个地方住了,我也得把这东西换个地方收着。”   ……   城北,清浆园子酒肆。   陈顺才喝得烂醉,摇摇晃晃从酒肆里走了出来。   这些日子,他都是这么过的。   晚上吃酒,吃到天亮,烂醉如泥,回去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天黑,晚上再去吃酒。   走过大街,进了小巷,徐志穹悄悄在陈顺才身后跟了上去。   靠着陆延友打探,徐志穹找到了陈顺才的住处,今天他在这巷子口已经等了多时。   刚跟了两步,陈顺才猛然回头,徐志穹立刻隐藏了身形。   多亏陈顺才喝醉了,否则徐志穹连隐身的机会都没有,想跟踪陈顺才,实在太难。   看到身后没人,陈顺才摇摇晃晃,回了自家小院。   徐志穹还想跟上去,忽觉身后有人正在靠近。   他回过头,看见了一名黑衣男子。   “钟兄?”徐志穹一愣。   黑衣男子冲着徐志穹招招手道:“马兄,换个地方说话。”   ……   陈顺才在凳子上坐了片刻,想着要不要回到小屋里去。   回了小屋就会想起曲乔,想起她在切果子,想起她在床边默默坐着。   想起来她,心口就像刀绞一样疼。   罢了,就在院子里睡着吧。   陈顺才刚要躺在地上,忽然看到曲乔站在了院子当中,默默的看着他。   那是曲乔么?   那不是。   每次喝醉了,陈顺才总能看到曲乔,有时候是在街边,有时候是在小屋里。   明知那是幻觉,可每次看到曲乔,他总要忍不住冲过去。   这次也不例外,陈顺才刚冲了两步,曲乔消失不见了。   她去哪了?   怎么又不见了?   陈顺才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水井边。   她掉到井里了?   陈顺才趴着井边,看着黑漆漆的井底,似乎看到了曲乔的身影。   她在那,果真在那。   陈顺才笑了,一点一点往井里爬。   他不怕掉下去,他不怕淹死,他怕爬太快了,曲乔又会消失。   眼看身子失去平衡,陈顺才就要掉进水井,身后突然有人拉住了他。   陈顺才猛然回身,看到一个俊美女子站在了身边。   好俊的女子!   陈顺才在皇宫待了那么多年,美艳的妃嫔见过无数,可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女子。   但俊美不是关键,关键是她怎么进来的。   这世上没有人,能在陈顺才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靠近他。   “你是什么人?”陈顺才上下打量着那女子。   那女子摸了摸陈顺才的脸,叹口气道:“我早就想来看看你。”   “你到底是谁?”陈顺才倒爬了两步。   “既有身残之痛,为何又添心残之苦,傻小子,咱们道门都苦,可那心中一念柔情,怎么会让你苦到了这个地步。” 第540章 这世上,有人善待过你么?   那俊美的女子,手掌一直贴在陈顺才脸上。   陈顺才想要躲闪,可躲了几次,那柔软的手心,始终贴在陈顺才的脸颊。   她速度比陈顺才快,快了太多。   这就确定了一件事,这女子不是凡间之人。   “你是……残柔星君?”   陈顺才虽然醉了,虽然伤了,虽然到了生无可恋的境地。   但自家道门的祖师他还没忘记。   残柔星,宦门的开创者,同时也是庇护者,是宦门的唯一星官。   陈顺才一直以为残柔星君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宦官。   今天,他终于见到了星君真容,却发现她长得和宦官没什么太大关系。   她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陈顺才慢慢爬起身子,打了个酒嗝,向星君深深施了一礼。   残柔星拍了拍陈顺才的脊背,叹口气道:“咱们这道门命苦,注定与人为奴,看你这脊背弯的,离开了皇宫,这腰却也直不起来。”   “这辈子怕是挺不直了。”陈顺才苦笑一声,抬起头,默默看着星君。   在宦门修行几十载,他从没想到自己还有机缘,看到道门星君。   可看到了又能怎样呢?   陈顺才一脸木然,莫说是星君,此刻哪怕让他看到真神,也掀不起丝毫波澜。   残柔星笑道:“傻小子,见了我怎么不欢喜?”   “欢喜,我可欢喜了,星君,你来找我,有何使唤?”   残柔星眉头微蹙:“找你,就一定要使唤你么?”   陈顺才笑着点头:“不管谁来找我,都是为了使唤我,我是个好使唤的,也是个听使唤的,比法器、械具之类的好用多了。”   残柔星看着陈顺才,一直抚摸着他的脸颊:“这话听着真剜心,咱们道门里,我最喜欢的弟子有两个,你们两个都是天资出众的人,   一个天赋比你还好,可惜命太短,年纪轻轻就死了,没想到死后漂泊了百十年,却又找了个善待她的好主子,有人疼惜有人爱,还出落了一副万里无一的俊模样,变成了人见人爱俏妮子,   你也一直受苦,苦了几十年,世人总说苦尽甘来,为何在你身上就看不到半点转机?”   陈顺才自嘲的笑了笑:“这就是命数吧。”   残柔星叹道:“是呀,或许就是命数,凡间的苦吃够了,跟我去星宫吧。”   “去星宫?”陈顺才一怔。   残柔星点点头道:“再过些日子,我就不在星宫了,总得有个人接替我。”   不在星宫了?   这话什么意思?   陈顺才喝了太多酒,脑筋转的比平时慢,想了许久,才理清了思路。   “星君,要成星宿了?”   残柔星的笑容越发甜美,证明了陈顺才的推测是对的。   陈顺才再度施礼道:“恭贺祖师。”   “莫说恭贺,这星宿之位实在拿的艰难,这多年来,我在诸神之间,曲意逢迎,进退斟酌,过的日子,却比凡间还要辛苦。”   陈顺才默不作声,似乎也漠不关心。   残柔星在院中踱了几步,长叹一声,接着说道:“咱们道门修者不少,可根基太单薄,而今我终于争得星宿之位,也该把这脱离凡尘的良机留给你。”   陈顺才沉默片刻道:“谢星君垂爱,弟子不成气候,只怕要辜负了星君一片厚意。”   残柔星皱眉道:“你不想离开凡尘?”   陈顺才笑道:“许是还有些眷恋吧!”   “能眷恋些什么?”残柔星看着陈顺才,“咱们道门的苦涩,我比谁都清楚,   你自幼被送到宫中做了内侍,连亲生父母都不疼惜你,   从小到大受尽欺凌,却问哪个可怜过你?   你对梁家皇帝忠心耿耿,哪怕为他舍却性命,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把你当做个人看了吗?   离开了皇宫,如今又被人使唤,又被人欺凌,且问凡尘之间,可曾有人善待过你?”   “有!”陈顺才抬起头,他想说出曲乔的名字。   残柔星知道这件事情,又问一句道:“她算是人么?”   “算!”陈顺才对此从未有过怀疑。   “就算她是个人吧!”残柔星叹道,“如今她不在了,除了她,这世上还有人善待过你么?”   陈顺才低头不语。   他举不出来。   除了曲乔,这世上没有人善待过他。   所以曲乔比什么都重要。   “曲乔是个好女子,我知道你有多疼她,”残柔星由衷的称赞了一句,“身心皆残,方知彻骨之痛,然痛过之后,一念柔情犹在,   你因为她,悟到了道门真谛,若不是因为这女子,你修为也不会精进这么多。”   陈顺才的修为的确提升了许多。   在龙秀廉夺走了曲乔的魂魄,毁了曲乔的身体之后,陈顺才突破了三品上。   可他毫不在意。   他甚至都不知道留着这身修为还有什么用处。   残柔星道:“你若随我去星宫修炼些时日,很快就能晋升二品,得不老之身。”   陈顺才木然道:“长生不老,是不是要永生永世受人欺凌?”   残柔星的指尖在陈顺才脸上划过,似乎有些不悦。   “傻小子,有件事,你可能不清楚,黎冠清这人你认得么?”   陈顺才点点头道:“认得,他也曾是宦门的三品修者。”   残柔星道:“他死之后不到半年,你便从四品升到了三品,可知是何原故?”   陈顺才摇了摇头,他真不知是何缘故。   残柔星道:“我时才说了,咱们道门根基单薄,三品只有一个位子。”   陈顺才明白了残柔星的意思。   难怪宦官之中,只有一个活着的三品修者,原来是道门根基所致。   残柔星又道:“你在三品,不下来,也不上去,就这么耗着,我最疼爱的那个俏妮子,她也上不了三品,咱们道门就卡在你这了!”   陈顺才低头笑道:“原来是我成了绊脚石,耽搁了道门的前程,星君,你若是嫌我碍事,干脆把我杀了吧。”   残柔星的指尖,一直在陈顺才脸上游走。   陈顺才心里清楚,他的性命,就在星君的指尖上。   可他完全没有求生的欲望。   “傻小子,告诉我,你如何才肯上星宫?”   陈顺才道:“我只想把她找回来。”   残柔星道:“我刚争到星宿之位,若是贸然干预凡间之事,只怕会触怒了众神。”   陈顺才道:“不劳星君出手,弟子自己想办法把她找回来!”   “好!”残柔星点点头,“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若是真能把她找回来,我容许你带她一并去星宫,   一个月后,你若仍执迷不悟,我只能另寻一人接替你三品之位,而你的性命……”   陈顺才道:“不劳星君动手,弟子自行了断。”   残柔星一笑,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顺才看了看水井,仿佛在井底又看到了曲乔的身影。   他从水井之中打上了一桶井水,将冰凉的井水浇在了自己身上。   除了她,这世上有人善待过你么?   没有了,只有她!   ……   酒肆里,徐志穹叫了个雅间,与钟剑雪对坐。   “钟兄,我用了易容术,却还是没逃过你的眼睛。”   “马兄,我是冥道修者,能看清一个人的魂魄,易容术之类的手段骗不了我,也骗不了你家冢宰,骗不了怒夫教的大司徒。”   大司徒!   徐志穹看着钟剑雪道:“龙秀廉是怒夫教的大司徒?”   钟剑雪点点头,把这两日听来的消息全数告诉给了徐志穹。   “龙秀廉、叶安生和太后都在匠作楼?”徐志穹立刻起身,“我这就去皇宫,告诉皇帝,带人包围苦修工坊!”   钟剑雪摆摆手道:“迟了,龙秀廉说要换个地方,叶安生当即带他们离开了工坊,走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我也不知他们去了何处。”   徐志穹咂咂嘴唇道:“钟兄,你早把这事情告诉该多好,我且告知皇帝,让他早些出手,保证他们一个也走不脱。”   钟剑雪道:“马兄说的轻巧,你藏得那么深,让我上哪去找你?你来找陈顺才,我也想来看看陈顺才的动向,这才碰巧遇见你。”   徐志穹坐回到酒桌旁,静静想着这其中的内情。   大司空原来是叶安生,太后是大司士。   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个大司士?按肖松庭所说,太后应该是大司寇。   肖松庭嘴里就没一句实话,等我得了空闲,且得让他在油锅里好好泡泡。   大司马隋智、大司徒龙秀廉、大司空叶安生、大司士何水灵。   现在四司都确定了,公孙文又是什么身份?   儒家三品,总不能是个杂兵吧?   难道他才是大司寇?   难道不是四司,是五司。   五司……   这数字怎么这么特别。   钟剑雪道:“那个叫陈顺才的宦官,答应了龙秀廉,还要帮他做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到底是什么,尚且未知,不过我猜,这恐怕是关乎判官道生死存亡的大事。”   徐志穹搓搓手道:“钟兄,我道门的事情,你查的清清楚楚,你道门的事情,是不是也告诉我一些?龙秀廉和你们杜阎君,到底有什么来往?”   钟剑雪嗤笑一声:“凭什么告诉你,有本事你自己查去!”   “生死关头,咱们彼此坦诚些,也好有个照应!”   “马兄,你们道门的确到了生死关头,因为你们冢宰已经遁入了邪道,你若敢与之相抗,钟某愿全力相助,   冥道的事情,自有帝君做主,不劳马兄多虑了。”   帝君?鬼帝!   身份和龙秀廉相当的存在。   罢了,这事不问也好。   徐志穹把注意力重新挪回到陈顺才身上:“陈顺才之所以听命于龙秀廉,是为了一个女人魂魄?”   钟剑雪点点头:“那女人的身份尚未查明,按龙秀廉所说,应该是陈顺才的夫人。”   陈顺才的夫人。   听起来像是笑话,太监哪来的夫人?   但徐志穹知道内情,这说的应该是曲乔。   曲乔原来是有魂魄的,这魂魄却到了龙秀廉手里。   他用这魂魄来要挟陈顺才。   我可以通过陈顺才,弄清楚龙秀廉下一步的意图。   关键是,陈顺才凭什么帮我?   正思忖间,怀中的罚恶子令突然出了动静,陆延友在呼唤徐志穹。   朱骷髅茶坊出事了。   徐志穹起身抱拳道:“钟兄,日后咱们两个还想见面,却要约在何处?”   钟剑雪道:“就在这酒肆吧,这里人少清静,但千万别用什么香炉之类的传讯法器,叶安生用香炉从你那里打探了不少消息。”   果真是那只香炉。   真真感谢钟剑雪,这下连内鬼都查到了。   徐志穹拿出一对双生蜡烛,将其中一枚交给了钟剑雪。   “烛火若是亮了,咱们一个时辰之后在这会面,钟兄以为如何?”   钟剑雪答应了下来。   ……   徐志穹回了朱骷髅茶坊,陆延友急匆匆道:“孔胜伟在茶坊门前待了片刻,没有进门,应该是看出了些什么,我担心他把孙千里给招来,咱们赶紧想办法把白大夫送走。”   孔胜伟是秀轩茶坊的三掌柜,新任的京城罚恶司长史,也是孙千里的心腹。   他今天特地来朱骷髅茶坊看了一眼,发现朱骷髅茶坊没有开张。   徐志穹点点头道:“来得好,最好把孙千里一并招来,等孙千里来了,咱们就能回罚恶司了。”   陆延友道:“孙千里若是来了,咱们都不是他对手。”   他以为徐志穹还是五品修为。   徐志穹摇头道:“这是咱们的地盘,只要做好准备,还能怕了他不成!”   正说话间,徐志穹感觉胸前的铜莲花一跳,一粒冰冷的东西,贴着皮肉,在衣衫里滑动。   什么东西出来了?   徐志穹一惊,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看了一眼,但见一颗翠绿的莲子,从衣服里滑落在地上。   这是哪颗莲子?   太卜那颗?   太卜有事找我?   不对,这比太卜那颗要小。   徐志穹拿起莲子,看了片刻,莲子突然变作巴掌大小,随即开裂。   一枚千斤龟从莲子壳里冒了出来,龟壳上还带着一只眼睛。   眼睛有眼皮,冲着徐志穹眨了眨,眼珠还转了一圈。   坏了!   这东西怎么出来了!   这是在孽星的星宫里,钩住了一颗眼珠的千斤龟! 第541章 一个也别落下   孔胜伟进了一户宅院,急匆匆禀报孙千里:“孙大夫,我去查了朱骷髅茶坊,他们两天没开张了!”   孙千里并没在意:“我不是让陆延友滚蛋么?看来他真要滚了。”   “我觉得可不像,我找人打听过,前两天他生意还好的紧,况且这人既猖狂又执拗,岂能说走就走?”   孙千里思索片刻,决定去看一眼。   龙秀廉给他两天时间,让他找到失踪的判官,直到现在也没查出半点线索。   两天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半,与其在这干等,不如去碰碰运气。   “走,去朱骷髅那喝杯茶。”   孔胜伟道:“我去多找几名同道”   孙千里摇摇头道:“不必了,让他们接着查探,对付一个陆延友,我一个人足够了。”   孔胜伟道:“不用让孙大夫出手,属下就能拾掇了他。”   “你却难说,陆延友身经百战,你真未必是他对手,一会到了茶坊,你且逼着陆延友对你动手,且看他能不能忍得住,   他若是能忍得住,证明他茶坊里藏着人,掘地三尺也得搜出来,   他若是忍不住,借机杀了他就是,总之不能让他活过今天。”   两人到了朱骷髅茶坊门前,茶坊大门紧闭,上面挂着歇业的牌子。   陆延友在二楼看到了两人的身影,回头看了看徐志穹。   徐志穹眨了眨眼睛,示意陆延友下楼迎客。   孙千里直接推门走进了茶坊,和孔胜伟各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陆延友从柜台后走了出来,笑吟吟道:“两位贵客,里边请。”   孙千里看着陆延友道:“关着大门,我还以为你这生意不做了。”   “寻常的生意确实不做了,可贵客迎门,总不能挡在外边。”   孙千里笑道:“不敢当啊,我们算什么贵客。”   “您二位,在我茶坊里,就是最尊贵的客爷。”   孔胜伟冲着陆延友招了招手,陆延友半天没反应。   “啧!”孔胜伟皱起眉头道,“你瞎了是怎地?看不见我叫你么?”   陆延友赶紧走了过来:“孔长史,有什么吩咐?”   孔胜伟笑道:“什么样的主子,就能教出来什么样的奴才,我叫白悦山的时候,他也跟瞎了似的看不见,就会缩在桌子地下找食吃,   你问问他为这事挨了多少打?你和他一样,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夯货。”   陆延友依旧面带笑容:“两位今天来茶坊,就是为了奚落我?”   孔胜伟垂着眼角道:“奚落你,又能怎地?”   陆延友笑道:“两位不喝杯茶么?”   孔胜伟拍了拍陆延友的脸,捏了捏他脸上的伤痕:“看你这张丑脸,烂了一大半,你说你这模样多恶心,看你一眼,什么样的茶水都喝不下去。”   陆延友笑道:“两位若是不喝茶,我去给你们准备些茶点。”   这都能忍?   看来这茶坊里真藏着人!   孔胜伟又道:“孙大夫之前告诉过你,让你一个月内滚出京城,你怎么还不滚,你怎么还在这里做生意?   你这耳朵哪去了?我问你话呢,耳朵少了一只,你也不至于聋了吧?”   陆延友是真能忍,他的耳朵被孙千里当众给割了,这是他一生的耻辱。   饶是孔胜伟如此挑衅,可陆延友笑容不改。   “孙大夫,离一个月的期限还有个三五天,怎么也得容我把茶坊兑出去再走。”   孙千里点点头道:“你今天走运了,把茶坊兑给我吧!”   陆延友诧道:“您不是有茶坊么?”   孔胜伟捏住了陆延友的脸:“给脸不要是吧?”   陆延友揉揉脸颊道;“手轻些,我这伤还没好,既是要兑茶坊,好歹出个价钱。”   孙千里从怀里拿出两块碎银子,放在了桌子上;“够么?”   两块银子,五两多重,陆延友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这就要兑了我的铺子?”   孙千里起身道:“城北这地方荒僻,平时也不见有多少客人,五两银子不少了。”   陆延友笑道:“且别说这铺子还占着块地皮,就是把铺子拆了卖木头,也不止这个价!”   孔胜伟皱眉道:“你不兑?”   陆延友叹口气:“罢了,既是孙大夫开口了,我兑就是了,容我到楼上,把房契和地契都拿下来。”   陆延友转身要走,孙千里起身道:“老陆,我跟你一起去拿。”   他现在确定朱骷髅茶坊里藏着人。   陆延友这是要上去给那些人报信。   孔胜伟起身道:“大夫,我跟您一起去。”   “你不用去!”孙千里拦住孔胜伟,“你就在这守着,把门看住!”   孙千里终究有阅历,对付一个陆延友不难,多对付几个也不在话下。   陆延友被道门除名,去不了罚恶司,更回不了长史府,只要留下孔胜伟在楼下接应,陆延友插了翅膀,也飞不出这茶坊。   陆延友在前,孙千里在后,两人上了楼梯,从一楼到二楼,从三楼到四楼,走过一层又一层,这楼梯始终上不到尽头。   孙千里叹口气道:“老陆,我知道你懂得些阴阳术法,别在这耍花活了,咱们说两句敞亮话,   我知道你这藏了人,藏了不止一个人,你急着上楼,就是想给他们报信,   不用白费那力气,他们一个也跑不了,看在同道一场的份上,你告诉我他们在哪,我放你一条生路。”   陆延友不作声,只顾往楼梯上走,孙千里叹道:“老陆,我敬你是条汉子,咱们大宣的各路罚恶长史,我最敬重的就是你,   你受得住委屈,扛得住事,要不是奉了冢宰的命令,我这辈子都不想伤了你,这样吧,我不难为你,你也别难为我,你随便交出两个人,让我回去交差就行。”   话音未落,孙千里猛然一甩手,袖口里冒出来一把半尺多长的匕首。   匕首到了手里,立刻刺向了陆延友的后脑。   说最亲的话,下最毒的手,用最小的代价,要对方的命,这是孙千里惯用的手段。   只要杀了陆延友,京城罚恶司里其他判官,都不是他对手。   陆延友背对着孙千里,没有躲过这一刀的可能,就连隐身的机会都没有。   可陆延友没躲,刀尖眼看就要刺进后脑勺,孙千里的右手突然撤了回来。   不是他自己想撤,是他手背上钩了一枚铁钩,铁钩穿过肉皮,钩住了指骨。   孙千里剧痛难忍,抬起头,想看这铁钩挂在房梁之上,没有人操控,却有一只眼睛在看着他。   这是什么机关?   怎么钩的这么准?   孙千里想把铁钩摘下来,铁钩一松一紧,拽着孙千里的手来回摇晃。   窘迫之际,陆延友猛然回身,对着孙千里一刀砍了下来。   两人处在狭窄的楼梯上,孙千里不方便躲闪,右手被钩住,又不方便招架,眼下最合理的选择有两个。   一是用四品技,直接和陆延友交换处境。   另一个选择是化身无形。   陆延友以为他会用四品技,索性不躲不闪。   四品技有严格的次数限制,能换走孙千里的四品技,就算成功。   可孙千里选择了化身无形。   不到生死关头,他不想用四品技。   隐身成功,他急忙挣脱了铁钩,正要去找陆延友,却见陆延友急速往楼梯上狂奔。   跑,你跑得掉么?   四品的速度快了太多。   孙千里两步追上,正要举刀,三只脚突然绊在一起,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怎么会冒出三只脚?   孙千里的右脚踝上又长出了一只脚!   惊骇之间,意念松动,孙千里显露了身形。   抬头一看,但见一名高壮的男子,留着连鬓胡子,站在了他的面前。   徐志穹早在身后等着他。   孙千里没有多想,要用四品技和徐志穹改换处境。   徐志穹躲开他的视线,一把抓住他后脑,瞬间吸干了他的气力。   这人速度好快,竟然不在我之下!   他是什么人?   失去意象之力的孙千里无法发动技能,瘫软在了地上。   徐志穹搜出了他的大夫印,扔给了陆延友,用鸳鸯刃挑了他手脚筋。   孙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   第一次和陆延友交手,虽然陆延友比他低了一品,但他还是选择了在半路伏击。   他始终认为公平较量是蠢人说出来的蠢话。   冒最小的险,办最大的事,这才是聪明人应有的作为。   可他万没想到,徐志穹也不是什么忠厚之人,他从来没打算和孙千里公平较量。   徐志穹先在楼梯上做好埋伏,陆延友把其中一个人引上楼梯。   不管上楼的人是孙千里还是孔胜伟,二打一,先拾掇了一个再说。   孙千里还想挣扎,房梁上的千斤龟突然伸了出来,精准的钩住了孙千里的下巴,将他吊了起来。   徐志穹叮嘱陆延友一声:“看住他!”   陆延友点点头,徐志穹盯着孙千里看了片刻,抹了抹脸,活动了一下筋骨,变成了他的模样,走下了楼梯。   孔胜伟还在楼下等着,楼梯上有法阵,声音隔绝的干干净净,孔胜伟不知道发生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见“孙千里”走了下来,孔胜伟赶紧迎上前去:“孙大夫,找到人了么?”   “孙千里”点点头道:“找到了,都杀了,叫咱们自己人过来收尸。”   孔胜伟赞叹一声:“孙大夫好手段!”   他拿出罚恶令,叩动了几下,笑吟吟道:“大夫,您出手也太快了,这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   孔胜伟愣住了,他发现“孙千里”容貌有些变化。   有变化是正常的,徐志穹新学的易容术,破绽一大堆。   看孔胜伟半响不说话,徐志穹问道:“人都叫来了么?”   “都叫来了……”孔胜伟用罪业之瞳,偷偷瞄了一眼,心里凉了半截。   孙大夫是四品修为,怎么变成了五品?   这是假的!   徐志穹笑了:“嘿嘿嘿,都叫来了就好,一个也别落下!” 第542章 《冢宰录事簿》   朱骷髅茶坊大厅。   徐志穹假扮成孔胜伟的模样,站在门前,热情的招待着各路同道。   一名七品推官冲了进来:“孔长史,那些道门败类何在?”   “孔胜伟”笑道:“败类都被孙大夫杀光了,咱们过来帮忙收尸就行。”   推官点头道:“这个我在行,尸首在哪呢?我这就拾掇去,保证干干净净,不留手尾!”   他这么着急,明显是奔着摘罪业去的。   推官不好赚功勋,摘了同道的罪业,一来有额外奖赏,二来还能赚一番名气。   “孔胜伟”指着楼上道:“都在楼上呢,快去吧,你是第一个来的。”   推官一脸欢喜,正要往楼上跑,忽听陆延友喊了一声:“水烧开了!”   推官回头道:“烧什么水?”   “孔胜伟”解释道:“烧水冲茶呀!孙大夫怕弟兄们辛苦,正准备茶水呢!”   “这么客气作甚,这有什么辛苦!”推官乐呵呵跑到楼上去了。   不多时,又跑进来一个八品主簿,冲着“孔胜伟”连连施礼。   “孔胜伟”道:“别在这磨蹭了,孙大夫在楼上等着呢!”   八品主簿赶忙上了楼梯,又听陆延友喊道:“刀磨好了!”   主簿问道:“磨刀作甚?”   “孔胜伟”道:“杀鸡呀,不能让大家空着肚子干活!”   八品主簿上了楼,不多时,又来了个九品的凡尘员吏。   “孔胜伟”皱眉道:“你也来?”   凡尘员吏道:“孔长史呼唤,我怎敢不来?”   听这人的声音有点沧桑,头上也有不少白发,“孔胜伟”皱眉道:“你何时入的道门?”   凡尘员吏道:“我入道三十二年了,是信州罚恶司最老的凡尘员吏,您不记得我了?”   三十二年的凡尘员吏?   倒也不算太老,京城有一个比他还老的,被徐志穹揍过一顿。   “孔胜伟”指指楼上道:“快上楼吧,趁着功勋还没抢光。”   那凡尘员吏压低声音道:“那个赵百娇还活着么?”   “孔胜伟”笑道:“你问她作甚?”   “我一直惦记着她,去茶坊找了她好几次,她就是不肯陪宿,宁可挨鞭子也不陪宿,今天我看她还敢忤逆我?她要是不从,我特么割了她鼻子。”   “孔胜伟”指指楼梯:“赵百娇在上面呢,你快去找她吧!”   凡尘员吏还不太放心,又确认了一遍:“她被孙大夫制服了吧?应该是捆住了吧?”   “孔胜伟”微微颔首:“应该是要捆住的,不捆住会乱动。”   老员吏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陆延友突然喊一声:“油锅开了!”   老员吏回头问道:“弄油锅作甚?”   “孔胜伟”道:“做炸糕啊,孙大夫的炸糕做的可好了,把糕捆住了再炸,这是秘法。”   老员吏摆摆手道:“我现在哪有心思吃那个!”   “孔胜伟”笑道:“不急,等捆住了,捆住了再慢慢吃!”   前后等了一个多时辰,徐志穹把大门关上,来到了茶坊二楼。   收到孔胜伟的罚恶令的召唤,一共有一十三名判官来到了朱骷髅茶坊,修为从九品到六品不等。   这一十三名判官,都是孔胜伟的得力部下,其中有一个索命中郎,为孔胜伟杀了四名同道,这四名同道都没犯过事,但被龙秀廉强行加了罪业,并且除了名。   赵百娇喝道:“有两个姐妹死在了这人的手里,我能作证!”   王嫣儿道:“我也能作证!”   不少判官作证,罪行坐实,陆延友判了他个凌迟,叫两名判官拖下去,一刀一刀慢慢拾掇。   一名主簿被捆好了,拎了上来,这人因为是八品修为,不能杀人,他只能想办法激怒六品中郎残害同道,煽风、拱火、传瞎话,各种手段都被他用尽了,就为用同道性命,换几颗功勋。   陆延友查实罪证,拿个漏斗插他嘴里,先用开水烫他舌头。   烫熟了舌头,再把漏斗送深一点,烫熟他五脏六腑。   最可恨的是那名凡尘员吏,二十三岁入品,如今快六十岁了,还是凡尘员吏。   他来京城这一趟,不是为了提升修为,单纯就是为了糟蹋同道。   赵百娇怒道:“多少姐妹被他逼得无路可走,我们姐妹因为他,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苦!”   老员吏喊道:“是孔长史让我来的!这是孔长史让我做的!”   陆延友笑道:“孔长史还说让你吃炸糕呢!百娇,油都热好了,你炸吧,一块一块的炸,别炸糊了。”   孙千里和孔胜伟带过来的,倒也不都是坏人,有名中郎叫萧柏鸣,这人当真不错。   他来到京城之后,没有伤过同道的性命。   这次来朱骷髅茶坊,也不是想要捡同道的罪业,他是来找人的。   他的双眼一直注视着王安猛。   王安猛低着头,始终不看萧柏鸣。   陆延友问道:“箫中郎,有何罪行,且如实供述,我可以从轻判处。”   萧柏鸣喝一声道:“我没罪,我从未残害过同道!”   赵百娇放下了油勺,把哀嚎的老员吏挂在了一旁,冲着萧柏鸣喝道:“你占了王安猛的身子,这却不算残害同道?”   陆延友看了看王安猛,身长八尺五的王安猛,罚恶司里最猛的推官王安猛!   陆延友慢慢把头扭了过来,看着眼前的萧柏鸣。   “你,占了他的身子?”   萧柏鸣喝道:“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王安猛低头道:“我一开始,是不大情愿的……”   萧柏鸣看着王安猛道:“你良心呢?我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你!”   茶坊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王安猛脸红了,眼睛也红了。   他擦了擦眼泪,看向了陆延友。   陆延友低下了头,慢慢整理着思绪。   他挥了挥手,示意先放了萧柏鸣,然后把下一名犯人提了上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   徐志穹没去理会这些琐屑,他把孙千里和孔胜伟分别关在两个房间里,然后比较他们的供述,看这两个人有没有撒谎。   他主要想确认两件事。   第一,龙秀廉现在身在何处?   第二,龙秀廉手下还有几位赏善大夫?   第一个问题,两人回答的完全一致,他们不知道龙秀廉的下落,龙秀廉想要联系他们的时候,都会让他们去冢宰府。   第二个问题,两个人的回答大相径庭。   孔胜伟说龙秀廉手下精兵强将无数,光四品修者就有三个,虽然不知道他们姓名,但曾亲眼见过他们出现在龙秀廉身边。   孙千里则表示,龙秀廉身边只有一个四品,就是他。   “龙冢宰的大部分亲信都在信州,他在信州入道,在信州做了罚恶司长史,后来成为滑、信、竹三州赏善大夫,把三州的道门经营的井井有条,这才成为独断冢宰。”   “井井有条?”   徐志穹听陆延友说过,十几年前,滑州罚恶司比庸碌罚恶司还要破败。   至于竹州罚恶司就更不用说了,徐志穹第一眼看到那罚恶司的惨状,眼泪都快下来了。   信州罚恶司什么样?徐志穹没去过。   也许龙秀廉的所有政绩全都坐在了信州,当然,能当上独断冢宰,最重要的还是他到了三品修为。   徐志穹觉得孙千里的话更可靠些,因为他说的有理有据。   而且孙千里的状况和孔胜伟不一样,孔胜伟只是受了伤,孙千里的精神已经崩溃了。   屋子里炉火生的旺,外边天冷,棚顶挂霜,霜化了,掉下了些水点,落在了孙千里的嘴里。   棚顶的水怎么会落到嘴里?   因为孙千里嘴多,有一张嘴长在了头顶正中央。   被那只带着眼睛的千斤龟钩过之后,孙千里的身体出现了变化,五官、四肢、毛发,如雨后春笋,不受节制的肆意生长。   但这一现象持续的时间的不长,只要把铁钩立刻摘掉,半盏茶过后,身体就会停止生长,再过两盏茶时间,身体会慢慢复原。   为了让孙千里充分享受成长带来的乐趣,徐志穹干脆把千斤龟一直钩在孙千里身上,这样就能让孙千里不停的生长。   通过实验,徐志穹发现,铁钩在身体里滞留的时间超过了一顿饭,有些变化变得不可逆了。   孙千里已经无法复原了。   他颧骨有些痒,想挠挠。   身上被捆的结实,但他右耳上长出了一直两寸多长的小手,正好能够到脸颊。   在脸上挠了片刻,一层皮挠了下来,孙千里舒爽了不少。   那层脸皮脱落之后,先是破了一个洞,洞口外翻,变成了嘴唇,里边还长出了几颗牙齿。   颧骨上,开了一张嘴。   连徐志穹看着都有些麻痒。   他接着问道:“龙秀廉为什么残害同道?为什么逼他们去茶坊?为什么一再欺辱他们?”   孙千里一说话,几张嘴同时开口,好在只有一张嘴能发声:“龙冢宰说,要铲除京城罚恶司的败类。”   “京城罚恶司都是败类么?”   孙千里点点头:“龙冢宰说他受困多年,都是因为京城的判官诬陷他,这个仇必须要报。”   “他受困,和京城罚恶司有关?”   孙千里道:“具体详情,我并不知晓,只知道他确实消失过几年,他说要让京城所有的判官都送去茶坊受苦,越苦越好,   如果有谁挨忍不住,就把他除名,然后杀掉。”   徐志穹眼角一颤:“这是要让京城的判官彻底灭种?”   孙千里点点头:“大抵是此意。”   徐志穹想了想,这过程确实合理,但又麻烦了一些。   “为什么不干脆把所有判官全都除名,这样却来的容易一些。”   孙千里道:“除名判官,要用到《冢宰录事簿》,《冢宰录事簿》不能随意使用,   若是判官心甘情愿脱离道门,独断冢宰将之除名,不会有任何损失,   若是判官不愿脱离道门,将之强行除名,冢宰会折损修为,还要消耗大量意象之力。”   徐志穹点了点头。   他终究得受些限制! 第543章 且看谁更狠   徐志穹一直觉得独断冢宰的权力大的离谱。   他可以增加对方的罪业,封禁对方的技能,还可以把判官直接逐出道门。   像徐志穹这种心地善良、品行端正、修行刻苦、性情忠厚的判官,很容易就被他给拿捏了。   好在还有这项限制,强行把判官除名,独断冢宰会折损修为。   也就是说,他将徐志穹和陆延友除名的时候,是付出了一定代价的。   那么问题来了。   “三品判官靠什么积累修为?”   肯定不是吞金豆子。   孙千里摇摇头道:“此事委实不知,咱们道门从不对低品泄露机密,这一点,你是清楚的。”   判官道确实如此,孙千里应该没有撒谎。   “那四品呢?”   徐志穹早就想问这个问题,碍于隐藏了自己的修为,又不能直接问孟冢宰。   孙千里看了看徐志穹:“你修为还在五品,问这有什么用处?”   徐志穹笑道:“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孙千里沉默片刻,还是回答了:“四品赏善大夫,要靠赏善提升修为,每赏善一万功勋,提升一段。”   一万功勋?   这个基数大了点。   好在赏善的效率也高,一次出手,至少有两百功勋。   孙千里又道:“判官助人削减罪业,每削减一寸,可在赏善大夫处得功勋两百,赏善大夫可得两百功勋对应的修为,   赏善大夫亲自助人削减罪业,每削减一寸,亦可得两百功勋对应的修为。”   徐志穹道:“如此一说,赏善大夫只能赏善,不能罚恶?”   孙千里摇头道:“当然要罚恶,不罚恶,何来功勋?没有功勋,你拿什么赏给别人?”   徐志穹一愣:“赏善大夫的功勋,不是发的么?”   孙千里用几十只眼睛注视着徐志穹,每只眼睛都在传递着同样的信息——你在想桃子吃。   这就有点难了!   我得先赚来一万功勋,然后再赏给别人,然后才能提升一小段!   这一万功勋哪那么好赚?   “我若是自己行善,削减了我自己的罪业,也作数么?”   孙千里用罪业之瞳看了徐志穹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龙秀廉原本给徐志穹加了两尺长的罪业,徐志穹因为行善,罪业消失殆尽,头上几乎看不到犄角。   孙千里点点头道:“赏善大夫自行行善,一样可以增进修为。”   徐志穹搓了搓手,两尺多长的罪业,算下来是二十多寸。   一寸两百功勋,算下来就是四千多颗功勋。   可这个过程看怎么算。   徐志穹阻止运州叛军的时候,还是五品修为,当时的徐志穹不是赏善大夫。   孙千里道:“你已获得了功勋炼化,这场善举不能再为你赚来更多修为,但你削减下来的罪业,可以兑换成功勋。”   两尺长的罪业还在徐志穹怀里,徐志穹笑道:“我是不是可以找个赏善大夫,兑换四千多的功勋?”   孙千里摇头道:“赏善大夫,不能以赏善兑换功勋,赏善换来的功勋只能去阴司兑换,一寸换十点。”   亏了!   亏大了!   这下只能兑两百多!   徐志穹咬了咬牙,心疼了许久。   孙千里道:“你将来升到了四品,就算手上有罪业,也无法换成功勋,你被道门除名,阴司找不到你的名字,也开不出凭票,   就算你打点了鬼差,以无名判官的身份给你开凭票,你和你的役人都进不了罚恶司,更进不了赏勋楼,你拿什么换功勋?没有功勋,你又拿什么赏善?”   徐志穹看着孙千里道:“孙大夫,你都到了这地步了,还有心思嘲弄我?”   孙千里摇头道:“我没心思嘲弄你,我只想告诉你句实话,不恢复道门身份,你别想再精进修为。”   “要挟我?”徐志穹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恢复道门身份的方法?”   孙千里长叹一声:“看你如此淡然,想必早已知晓,我也不打算瞒你,   《冢宰录事簿》就在冢宰府,你去录事簿上,把你名字勾掉,自然可以恢复道门身份,   勾掉名字,并不会折损你修为,但会消耗大量意象之力,且短期之内难以复原,没有万全准备,劝你不要冒险。”   徐志穹看着孙千里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了捡条命,”孙千里直视着徐志穹,“我听过你的名声,也知道你的手段,你不可能饶了我,   你必然要杀我,我若到了地府,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我不跟你耍一点心机,我求你留我一条命,且凭我这份诚意,你饶我一条命。”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你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话间,孙千里的头顶的嘴里,长出了一只脚。   孙千里哀求道:“不管长成什么模样,我都想活着,你去竹州的时候,我一直在暗中看着,竹州罚恶司破败到那种地步,我以为竹州的判官过不了今年就要绝种,   可你把他们的血脉留了下来,你让他们找回了判官的志气和本分,   马尚峰,说实话,我很羡慕你,若是还能再当一回赏善大夫,我还想当一回好判官,像你这样的好判官。”   徐志穹长叹一声道:“罢了,你这话还真把我说的心软了,可你有峰回路转之技,等你意象之力恢复了,随时都能翻身,让你活着,我实在放心不下。”   峰回路转之技,是判官道的大杀器,孙千里如果成功发动技能,甚至有机会把自己这副怪物模样转嫁给他人。   孙千里点点头:“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我再给你看一看我的诚意!”   他的耳朵旁边的手臂越长越长,他把手臂伸了出来,突然倒扣,先后抠出了左右两只眼睛。   血淋淋的眼珠摆在徐志穹面前,孙千里咬着牙道:“你应该知道四品技的诀窍,目力所及,境地改换,施术的时候必须要注视对方,   我把眼睛剜了,我现在看不见你,我没办法施展峰回路转之技,这回你该相信我了。”   徐志穹起身道:“你都做到了这一步,我还有什么好说,且先留着你这条命吧。”   说完,徐志穹转身离去。   孙千里的胸前突然睁开了一只眼睛,盯住了徐志穹的背影。   集意于双目,具峰回路转之象。   意象之力凝聚之处,一路相连,改换处境。   且问路在何处?   被缚之人当是你,重伤之人当是你,满身肢体胡乱生长当是你,身上挂着铁钩的还是你。   少年郎,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忘了我身上有多少只眼睛,只要这些眼睛有视力,我就能施展四品技!   徐志穹的身上被绳索绑缚,脊背上杂乱无章生长出一片细小的手脚。   原本钩在孙千里身上的铁钩也到了徐志穹身上,千斤龟以为自己不慎钩住了主人,一只眼睛在龟壳上急促的乱转。   它想把铁钩收回来,可看了片刻却又没动。   孙千里完好无损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神情狰狞的走向了徐志穹。   刚走了两步,一把森寒铁戟自身后架在了他的肩头,锋利的月牙刃正好挂在了脖子上。   孙千里一惊,站在原地没动。   徐志穹站在身后笑了一声:“孙大夫,你上当了,那是具傀儡。”   孙千里愕然道:“你什么时候换的傀儡?”   他知道徐志穹懂得阴阳术,但换傀儡需要时间,无论徐志穹的速度再怎么快,用傀儡换真身的过程,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徐志穹没回答,他不需要回答孙千里的任何问题。   他没有用傀儡交换自己的真身,实际上,从一开始坐在孙千里面前的,就是傀儡。   徐志穹道:“孙大夫,我早就知道你意象之力恢复的差不多了,你不把四品技用出来,我还真不敢杀你,谁知道你身上藏了多少眼睛?谁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偷袭我?   现在你四品技用完了,一两日间不能再用了,而且你身上也没有多余的眼睛了。”   孙千里想要化身无形,徐志穹一抽铁戟,斩下了孙千里的人头。   人头在地上翻滚,孙千里似乎还没死透。   四品有半神之身,想必没这么容易死掉。   而且难说孙千里有什么样的天赋技和六品技,也许他还有复生的能力。   徐志穹没给他施展的机会,将气机集于米粒一点,凝结与戟锋之上,有灵性的铁戟一通劈砍,把孙千里的身体连同头颅全都剁成了肉泥。   他从地上捡起了孙千里的罪业,两尺六寸多长。   孙千里真做了这么多恶行?   难说,也可能是龙秀廉故意增加了他的罪业。   不管怎地,这根罪业归我了。   徐志穹收了罪业,收了星铁戟,也收了千斤龟。   他在龟壳摩挲了一下,龟壳上的眼睛羞怯的眨了眨。   千斤龟刚才的表现非常老练,这是对它的奖赏。   到了另一座房间,徐志穹把孔胜伟拎了出来,带到了大厅之中。   陆延友还在忙着审讯孙千里的部下,孔胜伟的地位比他们高,出于对罚恶长史的尊重,徐志穹让他插了个队。   “诸位,你们谁最恨他?”   在场所有判官都站了起来,恨不得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但最恨他的还是陆延友。   陆延友上前提起了孔胜伟的耳朵,笑问道:“你问我耳朵哪去了,这事恰好我也想问你,你们把我的耳朵放哪去了?”   孔胜伟哭喊道:“割了你耳朵的是孙千里,我就打了你几下,我别的什么都没干!”   陆延友笑道:“你打了白大夫几次?”   孔胜伟喊道:“我,我平时没怎么动他。”   “你放屁!”赵百娇喝道,“那一次若不是我拦着,白大夫差点被你活活打死!”   “我,我,”孔胜伟不知如何辩解,且拿出了最后一招,“这都是孙千里的吩咐。”   陆延友道:“孙千里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孔胜伟喊道:“京城之中就这一个四品判官,我是他的部下,我什么都听他的!”   徐志穹笑道:“你不是说龙秀廉身边还有不少四品么?”   “我,我,我记不真切了……”   “还特么撒谎!”陆延友舀起一勺热油,浇在了孔胜伟身上。   每浇一勺热油,判官们都要咬一次牙。   每一勺热油都能让他们想起受过的折磨和屈辱。   赵百娇咬牙道:“若是不怕羞臊,我真想把你身上的鞭痕给马郎看看!”   “看我身上的鞭痕,你羞臊什么?”王嫣儿眨眨眼睛道,“怎么不把你自己的给他看看?”   ……   半个时辰过后,孔胜伟金黄酥脆,徐志穹从他头上摘了罪业。   罪业也有两尺五六,   不止是他。   时才被处决的几名判官,头顶的罪业都不浅,最短的也在两尺之上。   这进一步证明了徐志穹的推测,这应该是龙秀廉强加给他们的。   他给自己的部下加这么长的罪业作甚?   难道他不止想灭了京城的判官?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自己的道门身份。   徐志穹收了孔胜伟的罪业,高声喊道:“诸位,咱们回罚恶司!”   只要有一个判官能回罚恶司,带着徐志穹就能一并回去。   回了罚恶司,徐志穹就能去冢宰府,改了《冢宰录事簿》   龙修炼身受重伤,就算他知道了,也拦不住我!   一众判官有的喜悦,有的胆怯。   回了罚恶司,龙秀廉能饶过他们么?   赵百娇胆子最大,拿出推官印,往手里一攥,灌注意象之力,准备先回判事阁看看。   试了几次,推官印没反应。   王嫣儿也试了试,推官印也没反应。   王安猛做了两次开门之匙,没有任何变化。   在场的所有判官,都回不去罚恶司。   徐志穹心头一沉,用罪业之瞳看了一眼。   看过之后,徐志穹叹道:“嫣儿,你的罪业比百娇长。”   赵百娇诧道:“你怎么会看到我们的罪业?”   徐志穹捏了捏下巴,半响无语。   在场所有的判官,头上都显现出了罪业。   他们都被除名了!   没道理呀?强行除名,不是要折损修为么?   龙秀廉也犯不上这么拼命吧! 第544章 荒原异类   徐志穹在认真思考一个问题,除名一个判官,对于龙秀廉而言,到底要折损多少修为?   假如说,从三品升到二品,一共需要一万点功勋,那么除名一个判官,会损失多少功勋?   一个判官损失一点?   不可能!   这个数太小。   如果除名一个判官,只损失一点功勋,龙秀廉大可以把京城的所有判官全都除名,然后杀掉,不需要利用茶坊对他们进行欺辱和逼迫。   万分之一的损失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京城判官的数量原本也不多。   一个判官损失一百点?   也不可能,这个数字太大。   在朱骷髅茶坊里,被徐志穹带来的判官有二十多人,龙秀廉一口气除名二十多名判官,假如要为此折损两千多点修为,也就是百分之二十多的修为,龙秀廉绝对不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这能让他从三品上掉到三品中。   按照合理的估算,除名一个判官,损失的修为应该在三四十点之间,也就是百分之零点三四的样子。   除名这二十多个判官,让他损失将近百分之十左右的修为,肯定很心疼,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关键问题是,为什么要急着除名这二十多个判官?   就那么害怕他们回到罚恶司?   龙秀廉受伤了,他怕这些判官回到冢宰府,要了他的命?   可这些判官并不知道他受伤的事情,而且龙秀廉也不会在冢宰府等死,他可以找个地方把伤养好,等回来之后再算账。   这些判官加一块,连孙千里都打不过,龙秀廉没必要怕他们。   只有一种可能,冢宰府藏着什么东西,对龙秀廉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   这件东西,龙秀廉不想别人看见。   正因如此,徐志穹就更想去冢宰府看看。   该怎么去?   所有判官都没有去罚恶司的方法。   徐志穹思索半响有了主意。   但去之前必须要做点准备。   去冢宰府的主要目的,是恢复自己的道门身份。   恢复身份的方法,是在《冢宰录事簿》上,把自己的名字勾掉。   《冢宰录事簿》不能离开冢宰府。   除名一个判官的损失,在龙秀廉可承担的范围之内,就算徐志穹把自己的名字抹掉,龙秀廉也可能再次把徐志穹除名,徐志穹不可能这么反反复复和他折腾下去。   得想个办法,把《冢宰录事簿》控制住。   徐志穹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用阴阳法阵。   他把自己学过的学过的法阵捋了一遍,他懂得法阵确实不少,很大一部分来自于皇宫中的阴阳古籍,都是失传了的名阵。   但徐志穹的修为有限,而龙秀廉也有阴阳修为,他的修为还在徐志穹之上,徐志穹的法阵怕是挡不住他。   可我的法阵不灵,另外一个人的法阵或许管用,他的法阵更特殊些。   徐志穹把杨武叫了过来,把法阵的用途跟他说了。   “困住一本书!”杨武思索半响道,“办法倒是有,只是不一定稳妥。”   光靠一道法阵还不够,徐志穹又对杨武道:“你去找施双六,帮我拿一样东西。”   杨武走了之后,徐志穹沉思良久,觉得还是不够稳妥。   他把袖子里的千斤龟拿了出来,轻轻摸了摸龟壳。   龟壳的眼睛眨了眨,清澈的眸子里只有徐志穹。   “我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   徐志穹说完了事情,把手放在了龟壳上。   在彼此的注视间,徐志穹感受到了千斤龟的想法。   它想吃点东西。   吃什么东西好呢?   对了,上次给铜莲花吃的,蜂蜜和油脂。   徐志穹调和好了蜜油,把千斤龟浸澜在其中,一顿饭的时间过后,千斤龟吃饱喝足,朝着徐志穹流下了几滴眼泪。   徐志穹小心翼翼,把这几滴眼泪收了起来。   ……   一切准备妥当,徐志穹带着杨武,在入夜时分,去了清浆园子酒肆,叫了一间雅间。   不多时,钟剑雪来了。   看到钟剑雪的一刻,杨武就像看见了天敌,瞬间缩到了徐志穹背后。   “要和他一起去么?那我还是不去了!”   徐志穹道:“莫怕,钟兄是我朋友,绝对不会伤了你。”   钟剑雪笑道:“那可未必,要是马尚峰哪天将你舍弃了,我立刻锁你去阴司。”   杨武躲在徐志穹身后一动不敢动,徐志穹给钟剑雪倒了杯酒。   钟剑雪端起酒杯道:“找我有何事?”   徐志穹道:“我想去一趟罚恶司。”   钟剑雪一怔:“你去罚恶司,找我作甚?”   “我被道门除名,没有去罚恶司的手段。”   “让你同道带你去就是了。”   徐志穹摇头道:“我在京城之中熟识的同道,而今都去不了罚恶司。”   钟剑雪思索片刻道:“你想让我带你去阴司,再从阴司走回罚恶司?”   徐志穹点了点头。   钟剑雪眉头微皱道:“这倒也是个办法,但我回阴司有危险,你去阴司就更危险,我劝你还是到京城之外,找一位判官带你去吧。”   “判官不那么好找,我也耽搁不起时间。”   钟剑雪斟酌了半响,点点头道:“咱们先吃些东西,今夜便启程,叫你役人暂时躲在役鬼玉里,万一遇到麻烦事,咱们两个也好脱身。”   徐志穹点来一桌酒菜,两人吃饱喝足,杨武趁机在旁吃了两颗檀香。   出了酒肆,到了没人的僻静地方,徐志穹把杨武收进了役鬼玉。   钟剑雪拔出长剑,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对徐志穹道:“你随我从这个圈子穿过去,调匀气息,千万不要调动意象之力。”   说完,钟剑雪一头钻进了圈子。   徐志穹起初看不见圈子,他甚至看不出空气的变化,只看见钟剑雪凭空消失了。   他开启罪业之瞳再看,圈子的轮廓呈现在了面前。   非常规整的一个圆圈,圈子里漆黑一片,圈子的边缘带着耀眼的光晕。   徐志穹在圈子的边缘看到了一些奇异的图案,像是水纹,又像是鳞片。   钟剑雪在圈子里催促道:“快些随我来!”   徐志穹赶紧收了罪业之瞳,按照钟剑雪的叮嘱,没有调动意象之力,一头钻进了圈子。   从圈子里钻出来之后,徐志穹来到了熟悉的地方。   江二娘茶坊,距离酆都城的城门仅百尺之遥。   江二娘还在门口迎客,似乎没有注意到徐志穹和钟剑雪,钟剑雪则带着徐志穹悄然离去,沿着小径一路走向了罚恶司。   江二娘茶坊属于酆都城的地界边缘,钟剑雪穿梭到这里,是为了尽量离酆都城远一些。   钟剑雪戴上了斗笠,徐志穹戴上了面具,两人走到半途,钟剑雪忽然停住了脚步。   “有埋伏!杜阎君在附近。”   杜阎君埋伏在这条路上,难道是专门为了等我?   徐志穹摸了摸腰间的星铁戟,这里是罚恶司和阴司交界之处,和杜阎君在这交手,说不上谁占便宜。   关键不知杜阎君带了多少人。   钟剑雪默然片刻道:“他身边有鬼使,还有几名都官,他们人多,杜阎君还带着荡魔咒!”   消息掌握的如此详细,看来有人给钟剑雪报信。   有荡魔咒就不好对付了,荡魔咒能带来一部份阴间,在阴间里和杜阎君交手,徐志穹没有胜算,更何况对方人还多。   “他在靠近!”钟剑雪流汗了,猛然拉住徐志穹的手,走下了小路,走到了路边的荒原里。   从加入判官道至今,徐志穹一直听从夏琥的叮嘱,从来都是沿着小路直走,没走过岔路,更没进过荒原。   但今天有钟剑雪领路,徐志穹倒也不担心。   在浓雾笼罩的荒原里走了片刻,徐志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大哥,求您过来扶我一把,   奴家伤了脚,实在走不动了,您扶着奴家走到正路上,奴家今后就是你的人,你让奴家做什么,奴家就做什么,奴家一身上下都是你的。”   类似于这种状况,徐志穹在通往阴司的路上遇到过不止一次。   夏琥提醒过徐志穹,千万不要和这些异类搭茬,徐志穹也不知道这位苦苦哀求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子。   声音这么甜美的女子,模样一定不差。   跟着钟剑雪在荒原之中穿梭,徐志穹终于看清了这位姑娘的长相。   这位姑娘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徐志穹八尺挂零的身高,头顶和她膝盖的高度相当。   这位姑娘得有多高?   少说有五丈。   她的头发垂在地上,连鬓的胡子也垂在地上,眉毛略短一些,也垂到了腿上。   她慢慢转过脸,朝着徐志穹伸出了巨大的手掌。   在膝盖与胸口之间,徐志穹看到了浓密厚重的护胸毛。   “大哥,求您过来扶我一把,我整个人都是你的,我整个身子都给你。”   你这身子,是不是大了点?   都给我,我也拿不下啊!   那姑娘手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   徐志穹抬着头,仰望着姑娘的脸,摸了摸星铁戟,准备开战。   姑娘俯视着徐志穹和钟剑雪,柔声细语道:“奴家这么可怜,你们为什么不扶我一把?”   “我当是个什么怪物,”钟剑雪皱起眉头道,“原来是个长鬼!” 第545章 两界荒原   长鬼,一类喜欢四方游荡的稀有鬼怪。   这类鬼怪最矮的有三丈高,最高的超过十丈,力大无穷,性情不定,来源不明。   一般来说,长鬼不会主动袭击人,但也有特殊的异类,专以害人为乐。   今天遇到这位姑娘,貌似就是个喜欢害人的异类。   徐志穹没见过长鬼,更加不知道她的习性。   普通人对付长鬼的方法非常简单,只要能证明自己比长鬼还高即可。   如果有楼的话,就上楼,如果有树的话,就上树。   如果没楼也没有树,可以把自己的头巾摘下来,竭力往上扔。   只要头巾飞的比长鬼高,就视作自己比长鬼高,长鬼会觉得十分惭愧,然后自行会离去。   但如果不能证明自己比长鬼高,事态就会变得很严重。   当然,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徐志穹没见过长鬼,但钟剑雪见过太多。   他一声不响走向了长鬼。   长鬼的视力不是太好,俯下身子,盯着钟剑雪看了半响。   钟剑雪微微一瞪眼,一股幽寒之风吹来。   长鬼一哆嗦,满身长毛一阵颤抖。   她缓缓转过身去,随即撒腿就跑,步履不快,但步幅很长,转眼之间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徐志穹盯着这只长鬼的背影看了片刻,对钟剑雪道:“这只长鬼有七品修为。”   钟剑雪点点头:“我也发现她有修为,只是没想到能修到七品,这在鬼怪之中却不常见。”   徐志穹不算惊讶,杨武也是鬼魂,修为却到了六品。   但有一件事情让他很担忧:“她的修为从何而来?若是靠害人换来的,却不能饶了她。”   钟剑雪思忖片刻道:“若是靠吃人得修为,身上应该有一股血腥气,她身上这味道倒是奇怪,我好像在哪闻到过……”   徐志穹问道:“她修的是什么道门,和你一样是冥道么?”   “应是玄武真神下的道门,但未必是冥道,”钟剑雪解释道,“朱雀神下有百道,玄武真神没有那么花俏,但名下旁支也不少。”   冥道之下有旁支?   难道杨武的不阳道是玄武冥道的旁支?   钟剑雪道:“咱们先赶路,这只长鬼肯定走不出两界荒原,若是她敢到两界为害,我也不会饶了她。”   两人在荒原之中走了许久,钟剑雪道:“马兄,接下来该往何处走?”   这问题问的。   “自然是往罚恶司走!”   “罚恶司在何处?”   徐志穹一愣:“这事情,你问我合适么?”   这一路上,徐志穹都是跟着钟剑雪走,他以为钟剑雪认得路。   没想到钟剑雪一脸茫然道:“我只是想甩开杜阎君,这地方我也没来过。”   “你没来过?”徐志穹大惊失色。   钟剑雪点点头道:“此地名唤两界州,方圆数千里都是荒原,莫说是我,就算五方鬼帝来了,恐怕也要迷路。”   徐志穹赶紧从袖子里甩出了引路灯笼,幸亏把这物件带在了身边。   钟剑雪颇感好奇:“这是什么法器?”   徐志穹到:“能指路的法器,从这座荒原能直接走到冢宰府么?”   若是能直接走到,徐志穹也不想去罚恶司绕路了。   “能!”钟剑雪点点头,“就是不知道有多远。”   “能有多远?冢宰府不就在罚恶司附近么?”   钟剑雪摇摇头道:“沿着指定的两界之路走,冢宰府和罚恶司离得确实不远,但若是在两界荒原穿行,冢宰府离此可能有数千里之遥。”   徐志穹一咬牙:“罢了,还是去罚恶司吧!”   钟剑雪一脸尴尬道:“罚恶司也可能在千里之外,总之我是不认路的。”   一阵冷风吹过,徐志穹和钟剑雪对视了半响。   徐志穹拿出六枚铜钱,在心中默念:“阳面多,便是去罚恶司近些,阴面多,便是去冢宰府近些。”   六枚铜钱落地,三阴三阳。   去哪都一样。   徐志穹干笑一声,用意象之力和阴阳二气共同操控着灯笼,前往冢宰府。   地上那朦胧的光晕,不时拉扯变形,两人跟着光晕在满是浓雾的荒原之中穿梭。   远处传来一阵箫声,曲调甚是凄美,徐志穹会吹箫,听得出吹箫人的技法十分高深。   徐志穹很想过去看看,奈何那吹箫人在右边,指路灯笼指向了左边。   罢了,以后有缘再会吧。   钟剑雪道:“这是一只伶鬼,生前是个伶人,死后仍喜欢摆弄乐器。”   徐志穹诧道:“既然是游魂,你们不把他锁去阴司?”   “谁来锁?我在两界州里根本找不到路,总不至于为了锁个鬼混,一辈子困在这里,   鬼魂进了两界荒原,就能躲开鬼差的追捕,况且伶鬼是善鬼,他吹奏乐器,是在提醒咱们躲避危险。”   徐志穹停住脚步道:“前边有危险?”   钟剑雪道:“莫怕,是个喜气鬼。”   “喜气鬼是什么鬼?”   “喜宴上暴毙之人的怨魂,”钟剑雪叹口气道,“或在洞房花烛夜,或在金榜题名时,在人生大喜之日暴毙了,你说这人怨气得有多重?   这种鬼魂好分辨,在他丧礼之时,若是有人看到一人穿着喜袍,喜气洋洋站在角落之中,就是撞到了喜气鬼,寻常人见之必死!”   徐志穹道:“你不怕么?”   钟剑雪笑道:“我怕什么?当了这么多年鬼使,被我锁到阴司的喜气鬼不下十个。”   说话间,前方隐约看到一人,身穿官袍,呲着一口大牙,笑呵呵的看着钟剑雪和徐志穹。   凛冽刺骨的怨气袭来,徐志穹手里的灯笼跟着摇晃了几下。   钟剑雪道:“这人应该是死在了新官上任的当天。”   听到钟剑雪的声音,那喜气鬼把脸转了过来。   钟剑雪皱眉道:“讨死么?还想再死一回么?”   喜气鬼带着满脸笑容,撒腿跑了。   徐志穹愕然道:“像这种恶类,你却不让他灰飞烟灭?”   钟剑雪摇头道:“不必了,他走不出这荒原,等喜气消散之时,或许他能找到黄泉之路。”   说话间,阵阵箫声再度传来。   钟剑雪诧道:“喜气鬼已经逃了,这伶鬼为何还吹箫?难道前边还有危险?”   徐志穹神色凝重道:“或许前边就到了冢宰府,冢宰府里或许又有埋伏。”   又走了三五里,天色灰蒙蒙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雾气越发浓厚,指路灯笼的光晕越来越暗淡,徐志穹被绊了一下,回头一看,见一名男子趴在了地上。   这又是什么鬼?   钟剑雪上前,将那男子翻了过来。   男子脸色苍白,衣衿开敞,身上有些深紫色的斑痕。   钟剑雪一怔:“这不是鬼,这是具尸体。”   徐志穹盯着尸体看了片刻,问道:“寻常人,能来到两界荒原么?”   “极少,我听一位道门前辈说过,有人在走夜路时,不慎踏进了两界路,走进了两界州,且在这荒原之中活活困死,或许这就是其中一个。”   徐志穹用罪业之瞳看了看,这人罪业还在,三寸多些。   徐志穹在罪恶上摸了摸,发现其中没有魂魄。   钟剑雪在尸体上也摸了摸,尸体里也没有魂魄。   钟剑雪甚是诧异:“这人若是死在了两界州,魂应该找不到黄泉之路,还会留在身体之中,难道这人……死在了阳世?”   徐志穹道:“不管死在哪,而今魂魄不在了,两寸以下的罪业应该消散,两寸以上的罪业应该被罪主取走,为何罪业还在这里?”   道理说不通,钟剑雪道:“先莫理会他,接着赶路。”   两人继续按着指路灯笼的指引,继续赶路,走了没多久,钟剑雪又被绊了一下。   地上又有一具尸体。   徐志穹加大了阴阳二气,灯笼的亮度陡然提升!   两人周围,横七竖八倒着几十具尸体!   能走进两界州的凡人寥寥无几,地上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尸体?   看这些尸体的模样好像都刚死不久。   钟剑雪大惊,低声道:“马兄小心,这周围有尸魔!”   尸魔又是什么东西?   徐志穹正当诧异,忽见一具死尸迅速起身,伸出双手,来掐徐志穹的脖子。   徐志穹后撤一步,拔出铁戟,砍掉了活尸的脑袋。   活尸摇摇晃晃躺在了地上,一股腥气冲进了口鼻。   钟剑雪喊一声道:“闭气!”   徐志穹捂住口鼻,心道:坏了,已经晚了。   扑入口鼻的腥气,此刻正在喉咙里烧灼。   钟剑雪道:“快些离开此地!”   徐志穹跟着指路灯笼,带着钟剑雪一路狂奔。   钟剑雪看徐志穹脸色不对,问道:“时才是不是吸进了些尸气?”   徐志穹点了点头。   他不想说话,喉咙疼的厉害。   “马兄,在到达冢宰府之前,不管是谁叫你,你千万别答应!”   徐志穹没做声,脸色越来越差。   钟剑雪又道:“若是答应了,尸毒即刻发作,只怕你会送命。”   徐志穹一咬牙,只觉喉咙疼的更加厉害。   钟剑雪看徐志穹没有反应,以为他毒发了,又问一句:“马兄,我时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徐志穹点了点头。   “马兄,你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徐志穹不耐烦道:“听到了!”   钟剑雪一怔,看着徐志穹道:“你跟谁说话?”   徐志穹愣了片刻,一股恶寒涌上了脊背。   耳畔同时传来成千上百的声音:   “你答应了!嘿嘿嘿嘿!” 第546章 妹伶   “他叫我,我答应了?”徐志穹一脸茫然的看着钟剑雪,“就一句马兄,就算叫我了?不用叫我名字么?”   “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名字,马兄也是从我这里听说的。”   钟剑雪看着徐志穹,看着他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绿,钟剑雪慌了手脚,打开背囊,四下寻找药物。   未及找到药物,忽觉脚下颤动,地面开裂,一只肿胀的巨手抓向了徐志穹的脚踝。   徐志穹一跃而起,躲过巨手,但见开裂的地面里,爬出来一个肥硕的生物。   这生物两足站立,一条腿鲜血淋漓,露着白骨,差不多只有成年男子的手腕粗细。   另一条腿比成年男子的腰还粗,腐烂的皮肤露在外面,隆起了各式各样的肉瘤,肉瘤上有裂开了一道道口子,黄褐色的油脂不停的从伤口里流出。   双腿之上是圆滚滚的身体,他的身体不对称,右边的身体明显比左边肥壮一些,胸前有一坨肉在有节律的蠕动,似乎是他的心脏。   双肩之上没有脖子,有一颗巨大的肉瘤长在靠着左肩的一侧,算是尸魔的脑袋。   脑袋是有两只眼睛,一只和常人一样,是横着长的,另一只是竖着长的。   脑袋上挂着大小不一的肉球,每个肉球都躺着黄色或是绿色的汁液,尸魔不时的舔舐着自己的脸颊,生怕这些汁液浪费了。   这具身体,明显是不同的尸体拼凑出来的。   钟剑雪走到尸魔近前。   尸魔一丈多高,也有一丈多宽,极具压迫感的俯视着钟剑雪。   钟剑雪目露凶光,周身散发出一阵阵寒气。   尸魔低下头,咧开一尺多长的嘴,朝着钟剑雪吐出一口腥咸的浓雾。   钟剑雪后退了几步,他很震惊,这只尸魔竟然对他无所畏惧。   他按住了长剑的剑柄,缓缓把长剑拔了出来。   尸魔歪着头,依旧默默的看着钟剑雪。   这把长剑,平时不用拔出来,哪怕装在剑鞘里,都能让鬼怪疯狂逃窜。   今天这只尸魔非但不逃,他活动了一下肩膀上的肉瘤,一步步朝钟剑雪走了过来。   钟剑雪将气机注入到长剑之中,长剑周围呈现了特殊的光晕,光晕带着类似水纹和鳞片一样的纹路。   光晕照耀之下,尸魔稍微有一些畏惧。   他后退了两步,脑袋上的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得见真神之威,还敢造次!”钟剑雪怒喝一声,“速速解除尸毒!”   尸魔嘴角流淌着油脂,慢慢低下了头,似乎在向钟剑雪表示服从。   眨眼之间,尸魔突然咆哮一声,冲向了钟剑雪。   钟剑雪急忙后撤,正要挥剑斩击,忽见尸魔身体一阵抽搐,油腻肥厚的胸口,伸出了一枚枪尖。   伤口缓缓扩大,油脂不停外流,整条月牙刃从伤口里伸了出来。   徐志穹站在尸魔身后,用月牙刃贯穿了他的身体。   “啊~~”   尸魔发出了一声低吟,仿佛成千上百的人在齐声呼喊。   徐志穹单手拿着铁戟,把穿在铁戟上的尸魔举了起来。   啊~~   尸魔的呼喊声越发急促,他半转头颅,回头看着徐志穹,干涸的眼珠,似乎随时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把解毒的方法告诉我。”徐志穹的语气冰冷而淡然。   尸魔开口了,语调有如千百人齐声吟唱:“马兄,你是叫马兄吧?你把我放下,给我跪下,给我磕头,叫我主人,我为你解毒……”   话没说完,徐志穹手臂一扬,把尸魔甩在了半空,星铁戟上下飞舞,转瞬之间把尸魔剁成了肉泥。   一团团瘴气从尸魔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徐志穹这回有了经验,迅速躲到了远处,没有吸入尸气。   钟剑雪来到身旁,对徐志穹道:“马兄,莫与他斗狠,以威慑使之屈服,先要来破解尸毒的方法再说。”   “威慑?”徐志穹摇摇头,“连你他都不怕,这怪物吓不住的!”   说话之间,瘴气重新聚拢,那团肉泥缓缓移动,又在地上包裹了一具尸体。   这具体尸体不够高大,被肉泥包裹之后,也只有寻常人的体型。   尸魔不时很满意,从地上又捡来两具尸体,接在躯干下边,油脂包裹过后,成了两条腿。   他又从地上拾起一句尸体,插在左肩之上,变成一条手臂。   活动了一下手臂,他将所有尸气收敛起来,再次冲向了徐志穹。   “马兄,你是叫马兄吧!我还缺一只右手,你做我的右手,我帮你解毒!”   徐志穹一戟把尸魔砍成两段,尸气再次从断口中涌出。   徐志穹对尸魔这种生物多少有些了解。   单纯从战斗来看,尸魔的实力很一般,只要有六品修为,应该就能击败这只尸魔。   但如果想彻底杀死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貌似只要周围还有一具尸体,他就死不了。   尸气环绕之间,尸魔正在慢慢复原,钟剑雪忽然施展了冥道八品技——万刑。   一条锁链捆住尸魔,四周烈焰腾起,烧的尸魔满身焦烟。   钟剑雪喝一声道:“孽障!立刻说出解毒的办法,我饶你一命!”   “你饶我?你怎会饶了我?”尸魔大笑,在烈焰烧灼之间,转眼又化成了一片尸气。   这东西还挺聪明,他知道钟剑雪绝对不会饶了他。   钟剑雪对徐志穹道:“他的元神就在尸气之中,如果无法触及到他的元神,就伤不到他的根本。”   徐志穹道:“用你画地为牢的手段,自然能困住他。”   钟剑雪摇摇头:“画地为牢困的是魂,尸魔是恶魄成魔,他只有魄,没有魂,画地为牢之技困不住他。”   看来魂魄不全,也有好的一面,在这两界荒原里,区区一个尸魔竟然无惧冥道五品。   “若能让他的魄在十吸之内不分散,我有办法灭了他的元神,但我不会真灭了他,只会逼他说出解毒的方法。”   十吸。   徐志穹一直分不清魂和魄的界线,除了冥道修者和高品判官,抑或是像李沙白、太卜这样的人间巅峰,似乎没有多少人能真正理解魂魄的区别。   但徐志穹知道一个上古法阵,能固守魂魄,这个法阵他没学会,杨武倒是学会了。   杨武一直用这法阵帮老常固守魂魄,把老常的魂魄练得越发强韧,老常则用温养血肉的方法,不断塑造杨武的身体。   这法阵能管用么?   倒也不妨试试。   徐志穹把杨武从役鬼玉里放了出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杨武诧道:“让这怪物的魂魄坚固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徐志穹看了看钟剑雪,又对杨武耳语几句,杨武躲在一旁道:“让他离我远些,我去做个法阵,你把这怪物引过来就是。”   说话间,两男三女,五具尸体相继站了起来。   三个女子挤撞在一起,挤烂了皮肉,挤碎了骨头,挤成一团血肉,变成尸魔的身子。   身子两边上长出两只手,上面长出一颗肉球,两名男子立在原地,变成尸魔两只脚,朝着徐志穹冲了过来。   徐志穹挥起铁戟,没往下劈砍,用戟柄砸了尸魔一个趔趄。   他想给杨武拖延些时间,这一戟砸出去,徐志穹忽然觉得头晕目眩。   尸毒发作了。   徐志穹摇摇晃晃和尸魔周旋,斗了十几合,杨武突然冲了过来,冲着活尸射出一道阴气。   尸魔被阴气所伤,身上油脂凝固了一大片。   暴怒的尸魔咆哮一声,冲向了杨武,徐志穹明白杨武的意思,法阵已经做成了。   他挥起铁戟,砸向了尸魔的脊背,尸魔一个趔趄撞进了法阵。   钟剑雪见徐志穹这厢得手,赶紧发动了冥道七品技——湮灭。   尸魔感觉元神受到威压,想把魄散成尸气。   杨武吹了口阴气,原本即将发散的尸气重新聚拢在了一起。   “啊~~~”   尸魔发出一声哀嚎,拼命想要释放尸气,杨武守住法阵,不停释放阴气,让尸魔的魄一次次聚拢。   尸魔想要冲出法阵,徐志穹挥起铁戟,斩断了他手脚,随即坐在一旁,艰难喘息。   他觉得意识越发昏沉,有种想睡去的冲动。   不能睡,千万不能睡。   徐志穹看着在法阵之中挣扎的尸魔,突然有一种冲动。   用四品技,直接和他换了处境,把尸毒转嫁到尸魔身上,尸毒不就解了么?   想到此,徐志穹突然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多么愚蠢的想法,和尸魔互换处境,怎么可能解掉尸毒?这家伙满身都是尸毒。   这就是孟远峰曾经叮嘱过的,四品技峰回路转,最怕的就是选错了路。   再撑片刻,撑过片刻,钟剑雪就该得手了!   转眼过去了八吸,钟剑雪突然减弱了技能,冲着尸魔高声喊道:“说出解毒的方法,不然我灭了你的元神!”   只要钟剑雪再次发力,就能灭了尸魔。   尸魔似乎也抵挡不住威压,男女混杂的声音从身体里传了出来:“莫要杀我,我帮他解毒,你让他走近一些。”   徐志穹抱着铁戟,摇摇晃晃起身,朝着尸魔走了两步。   尸魔道:“再走近一些。”   钟剑雪喝道:“别耍花招!”   尸魔道:“再走近一些,才能解毒!”   徐志穹又走了两步,距离尸魔,只剩十步之遥。   尸魔喊道:“再走近一步就好!”   徐志穹刚一抬脚,又收了回去。   虽说意识模糊,可他没那么好骗。   他回头对钟剑雪道:“技法还能支撑多久?”   钟剑雪不作声,他满脸是汗,技能已经维持不住了。   徐志穹明白了钟剑雪的意思,低下头道:“灭了他元神!”   尸魔喊道:“若是灭了我,你必死无疑!”   钟剑雪朝着徐志穹点了点头,尸毒若是解不了,徐志穹随时可能丧命。   “灭了他,我自有办法解毒!”徐志穹咬了咬牙,他知道这尸魔肯定不会为他解毒。   与其被他拿捏,还不如自己另想办法!   钟剑雪猛然发力,一片哀嚎之声萦绕,尸魔那令人作呕的躯体瞬间爆裂,散作满地肉块。   钟剑雪灭了他元神,这怪物彻底从世上消失了。   徐志穹摇摇晃晃将要摔倒。   钟剑雪上前将他扶住:“马兄,还支撑得住么?你有什么办法解毒?”   徐志穹的确有办法。   等走出两界州,到了冢宰府,冢宰府里肯定有龙秀廉的部下。   届时用四品技,把尸毒转化到对方身上就是。   “怕什么?”徐志穹站稳身子,“区区尸毒,怎能害得了我?”   他提着引路灯笼,朝着冢宰府的方向走去。   刚走两步,徐志穹栽倒在地,呕出一团黑水。   不好!撑不住了!   钟剑雪攥着徐志穹的手,试图将气机灌注到他经脉之中,替他压住尸毒。   试了几次,毒性压不住,不断上涌。   钟剑雪对杨武道:“你分些气机给我,给你主子续命!”   杨武一脸焦急道:“我的气机不能给你,更不能给他。”   纯阴之气蚀体,钟剑雪未必扛得住,徐志穹眼下这个状况,可能当场毙命。   一阵箫声响起,那伶鬼还没走远,正在慢慢靠近。   钟剑雪提起了戒备,在两界州里,寻常的伶鬼只怕也不寻常,难说会是什么怪物。   一名身段窈窕的女子换换从浓雾之中走来。   她放下了洞箫,对钟剑雪道:“我提醒你们远离此地,你们为何不听?这尸毒不是你能压得住的。”   钟剑雪抬头道:“你有解毒的办法?”   女子点头道:“有,可我凭什么帮你?”   钟剑雪道:“你想要什么?”   女子道:“我想离开两界州。”   钟剑雪盯着女子看了片刻,雾气笼罩之下,始终看不清她的脸。   “你是什么来历?”   女子一笑:“我叫妹伶,是个伶鬼,活了许多年的伶鬼。” 第547章 冢宰府   徐志穹毒发,命在须臾。   一路跟随他们的伶鬼悄然走了过来。   她自称妹伶,号称有办法救徐志穹,条件是带她离开两界州。   钟剑雪不知她到底什么身份,也不知该不该信她。   幸好徐志穹还有一丝意识,冲着妹伶点了点头。   妹伶拿起洞箫道:“我吹一首《天为证》,你且在曲子之中立誓,如有食言,你必遭天谴。”   洞箫之曲响起,徐志穹想要立誓,嘴唇翕动几次,却发不出声音。   妹伶笑了一声,嘴唇凑到徐志穹耳边,柔声细语道:“无妨,苍天应是听到了。”   说完,妹伶扶住了徐志穹,一手将他托在怀里,另一手捏住了徐志穹的鼻子。   这是作甚?   徐志穹呼吸本就微弱,这下被迫张开了嘴。   妹伶俯身,对着徐志穹的嘴吸了下去,两唇交接时,钟剑雪终于看到了妹伶的样子。   好俊!   钟剑雪容貌出众,是徐志穹见过最美的男子,没有之一。   许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出众,钟剑雪从不夸赞女性的容貌,在他眼里,常德才的容貌只算略有颜色,陶花媛只能算勉强及格。   可妹伶在他眼中,绝对算得上俊美。   妹伶的长相绝不算华丽,把五官分开来看,甚至还略显平庸。   可若放在一起,这张脸却美到无可挑剔,美的让钟剑雪相信,这凡间是真有仙子的。   接唇片刻,妹伶猛然一吸,徐志穹身体一阵僵直,随即双眼一翻,仰面躺在妹伶膝上,半响不见动静。   钟剑雪一惊,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妹伶转过脸,吐出一口绿水。   她把徐志穹的尸毒吸出来了。   钟剑雪见那团绿水在地上蠕动,知道这便是尸毒,举剑要砍,却被妹伶阻止了。   “这尸魔在附近囤积了上万具尸体,你这一剑下去,尸毒散落到各处,若是碰到尸体上,却不又养出来一具尸魔?”   钟剑雪觉得有理,他正要找符咒封印尸毒,却见妹伶拿出洞箫,吹了一曲《系裙腰》。   那团蠕动的绿水,在箫声之中,仿佛被一条裙带紧紧捆住,不再动了。   待箫声停止,那团绿水已经变成了一枚精致的绿玉。   妹伶把绿玉拿了起来,交给钟剑雪道:“算是我送你份见面礼。”   钟剑雪有些厌恶,但妹伶送到了手边,又不好不接,且把绿玉接了过来,转手交给了杨武。   杨武大惊失色:“你给我作甚?这东西你……”   在绿玉上摸索片刻,杨武将它收了起来。   这是块好毒玉,杨武虽然没见过毒玉,但摩挲之间,能感受到这玉是一件上等法器。   妹伶看着钟剑雪,双眸闪烁,闪的钟剑雪微微脸红。   “我救下了你男人,你也该带我离开两界州了。”   钟剑雪慌忙摇头道:“他不是我男人,我,我原本就是个男人。”   妹伶一笑,更显娇美:“我知道你是个男人,也不嫌弃你们俩的情谊。”   钟剑雪继续摇头道:“我和他,是没什么情谊的。”   奇怪了,我跟她解释这么多作甚?   徐志穹躺在妹伶的膝盖上,双眼上翻。   妹伶拍了拍徐志穹的脸颊,柔声道:“郎君,畅快了吧,差不多,就起来吧。”   徐志穹坐起身子,指着口唇,含混说道:“麻,麻痒……”   妹伶问钟剑雪要了些水,让徐志穹漱口,漱过几次,徐志穹的口齿清晰了,这证明残毒彻底散尽了。   钟剑雪对徐志穹道:“马兄,我答应了这伶鬼,若是她能救你,就带她离开两界州,只是我担心……”   “担心也没用!”徐志穹看着妹伶,摇了摇头。   妹伶鄙夷一笑:“怎么,你当真要食言么?男儿说过的话,转脸就不认么?”   徐志穹起身道:“哪个说我不认?我摇头,是说这事不用思量了,我带你出去。”   钟剑雪看了看徐志穹,他担心这女子不是善类,却又不好明说,这女子身上,有股奇怪的气息,让人难以抗拒的气息。   徐志穹也担心,但他没得选。   什么事情都能不作数,但有两件事,必须作数。   一是对天发誓的事情必须作数,因为判官遵循的是天理。   二是受人恩情必须报答,这是徐志穹做人的本分。   钟剑雪还是放心不下,他拔出长剑,注入气机,剑刃周围,出现了水纹和鳞片的光晕。   “这位姑娘,请你对这长剑发个誓,到了凡间,绝不行凶作恶。”   妹伶看了看长剑,面带微笑道:“这把剑里,有玄武真神的血。”   钟剑雪一惊,越发觉得这女子不简单。   她能吸出尸毒,还能看出这把长剑的玄机。   没想到妹伶又补了一句:“玄武真神的血,还有用处么?”   钟剑雪眉头紧蹙:“此言何意?”   妹伶莞尔:“随口一言,别无他意。”   她对着长剑说出了誓言:“妹伶若在人间行凶作恶,愿凭玄武真神惩处。”   说罢了誓言,徐志穹歇息片刻,带着众人上路,走在半途,钟剑雪试图打探妹伶的身份。   “妹伶姑娘,你因何来到了两界州?”   妹伶道:“我本是望安河畔的一名歌伶,那日受邀,去合王府邸献曲,不料合王突生邪念,要强占我身,   我不从,被他活活打死,埋在了府邸后院,因怨念极深,魂魄难以分离,且一并脱离躯壳,伺机复仇。”   这是典型的怨灵形成过程,单从这段描述来看,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妹伶接着说道:“好不容易等到复仇良机,却因出手莽撞,未能得手,反倒被勾魂使发觉,勾魂使不分青红皂白,把我锁到阴司受罚,半途之中,却又遇到了一名判官,   这判官说我受了冤屈,须将冤屈昭雪之后,再送往阴司,勾魂使不肯,两下争执激烈,以至大打出手,我则趁机逃命,不想逃到了这荒原之上,   我怕勾魂使再来抓捕,且在荒原之上四下游荡,哪知这地方有去无回,这一游荡,却不知漂泊了多少年。”   杨武闻言慨叹道:“勾魂使真不是东西!”   钟剑雪瞪了杨武一眼,转脸又看了看妹伶。   她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在对待怨魂上,判官和勾魂使的态度的确有很大差异,勾魂使会把怨灵直接送往阴司,防止其为害,但判官一定要查明真相,赏善罚恶,双方也经常因此发生争执。   可若只是个怨灵,怎么会有本事吸出尸毒?这件事情却让钟剑雪深表怀疑。   妹伶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接回答道:“在这两界州里,游荡些时日,你们或许也能学到不少本事,   这尸魔在两界州不知待了多少年,每日能从阳世带回不少尸首,光是这本事,你们想必就没见过吧?”   从阳世带回来尸首?   难道这尸魔能自由出入两界州?   钟剑雪觉得费解,但那些尸体确实刚死不久,而且是在阳世死的。   而且尸魔完全不畏惧他手里的长剑,这个叫妹伶的女子似乎也不甚畏惧。   两界州出现了变化,这变化让钟剑雪满心忧虑。   ……   这一路不知走了多久,半途之上,徐志穹和钟剑雪还曾因为极度困乏,小睡了片刻。   待发现天色稍微亮了一些,浓雾之中出现了一座府邸的轮廓。   徐志穹收了指路灯笼,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掌。   这一路上,持续输出,徐志穹的气机消耗不少。   四个人小心翼翼来到院墙附近,徐志穹对妹伶道:“这事情与你无关,你且在墙外等。”   “郎君,你若是抛下了我,我却找谁评理去?”妹伶始终管徐志穹叫郎君,每一声郎君都让钟剑雪骨头发酥。   可徐志穹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是问了一句:“你身手怎么样?”   妹伶看看墙壁道:“跳过这墙,倒也不难。”   “那你便跟着去吧,”徐志穹正要上墙,突然回过头问了一句,“那个合王,还活着么?”   妹伶摇头道:“我不知道自己在两界州待了多少年,也不知道阳间的事情。”   徐志穹点点头:“若是他还活着,这仇我帮你报了。”   妹伶看着钟剑雪道:“你男人是判官?”   钟剑雪急忙解释道:“他不是我男人,我是男人,男人他不能是男人的……”   妹伶轻笑一声,随着徐志穹越过了墙头。   钟剑雪回身看着杨武:“适才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么?我是男人……”   杨武点点头道:“我是打不过你的,你说是就是呗!”   四人进了府邸后园,满园鲜花,争奇斗艳。   徐志穹问钟剑雪:“来过冢宰府么?”   钟剑雪摇摇头道:“这又不是我道门的地界,我来这作甚?”   “你猜龙秀廉会把《冢宰录事簿》藏在什么地方?”   “这却更猜不着了!你不是有灯笼么?用你那灯笼找找!”   “这灯笼只会指路,它不会找东西,起码得说出个地名来。”   钟剑雪思考片刻道:“这东西一般会放在书房吧?不过隐秘而又珍贵之物,放在卧房也合情理,又或者放在某处机关暗格……”   “罢了,如你所说,却要把整座府邸找一遍,先找书房吧!”   徐志穹重新打亮引路灯笼,将寻找书房的意念灌注到灯笼杆里。   地上的光晕四下乱跳,偌大的府邸之中,不止一间书房。   徐志穹也不知道这些书房都有什么区别,没法给灯笼传递正确指令,正当思忖对策,却见一名判官挑着两个木桶,从一座小屋里走了出来。   看他修为,是个八品引路主簿,应该是冢宰府的差人。   徐志穹化身无形,上前将他摁住,捂住他口鼻,低声问道:“你知道《冢宰录事簿》在什么地方么?”   主簿惊慌失措,连连摇头。   “你知道龙冢宰的书房在什么地方么?”   主簿点点头。   “龙冢宰一共有多少间书房?”   主簿脸色青紫,眼泪直流,表示自己快被憋死了。   徐志穹给他透了口气,主簿喘息半响,不敢高声,小心翼翼道:“主簿有书房十六间。”   徐志穹咂了咂嘴唇,这事情不好办了。   十六间书房,逐一搜寻,却要找到何年何月?   他看见掉在地上的两个木桶,又问那主簿:“你是给人送饭去了?”   主簿低下头,没有回答。   徐志穹一笑:“不说?”   他再次捂住了主簿的口鼻,过了片刻,主簿表示他愿意说了:   “那小屋子里,有三名要犯,我每天给他们送一顿饭吃。”   “他们是哪来的要犯?”   主簿犹豫片刻,又被徐志穹堵了口鼻。   挣扎片刻,主簿如实说了:“他们是三位赏善大夫。”   徐志穹一怔,转而笑了。   难怪龙秀廉必须把这二十多个判官全都除名。 第548章 房大夫,挺白的   运州、涓州、庭州,三州赏善司大夫房佩茹。   渊州、普州、涵州,三州赏善司大夫崔辉雄。   湍州、迅州、冽州,三州赏善司大夫上官青。   三位大夫,挤在一间囚室当中,手上带着镣铐,一脸羞惭的看着徐志穹。   崔辉雄道:“马长史,让你见笑了。”   上官青道:“我等已经在此已经被困多日了。”   徐志穹看着房佩茹道:“这多时日,没干点什么吧?”   房佩茹怒道:“能干点什么?”   崔辉雄苦笑一声道:“属实委屈房大夫了,她一个女子,这些日子吃喝拉撒,都和我们在一起。”   上官青道:“房大夫的桃儿,是真的白……”   房佩茹狠狠踹了上官青一脚。   徐志穹很鄙视上官青,看他模样斯斯文文,很是儒雅,说话竟然恁地龌龊。   白就白呗,要换作徐志穹,看了,也不会说出来。   看着这三位大夫,徐志穹意识到孔胜伟稍微有点冤屈,他说龙秀廉身边曾有几名四品高手,确实没有撒谎。   龙秀廉以商量道门要务为由,把这三位大夫骗到冢宰府,囚禁了起来。   这就是他必须要把那二十多名判官除名的原因。   京城罚恶司和冢宰府相连。   在龙秀廉看来,这二十多名京城判官已经背叛了他,如果让他们返回罚恶司,他们随时有可能潜入冢宰府。   如果让他们潜入冢宰府,就有可能发现这三名被囚禁的赏善大夫。   这三名赏善大夫,掌管九州之地,如果他们被囚禁的消息泄露出去,这九州之地的判官可能会联手造反,龙秀廉的处境就非常不妙了。   可龙秀廉为什么要把这三名赏善大夫囚禁起来?   上官青道:“他让我们在治下之地,一人开几座勾栏,把判官全都送到勾栏里做事,要说这事情也不是没得商量,我手下有几名年轻判官,无论男女,身段都是极好的,我这身段也不错,早年和白悦山还一起学过歌舞……”   房佩茹又踹了上官青一脚:“说正经事!”   上官青端正神色道:“可他说,若是治下判官不从,当即除名,这就没有道理了,勾栏是正经地方,是磨练心性的地方,是提升修为的地方,是……”   房佩茹又把脚提了起来,上官青赶紧改口道:“总之那是你情我愿的地方,凭什么强迫别人来!”   崔辉雄道:“龙秀廉还写了一张名单,让我们照着名单去杀人,说这些人都是道门败类,必须铲除,   他们都是同道,都是咱们道门的好后生,他娘的,真凭实据拿不出半点,凭什么让我们杀人!”   徐志穹甚是惊讶。   龙秀廉貌似不只是想灭了京城的判官,而是想灭了大宣的判官。   只要逼迫这三位赏善大夫就范,凭借他们三位的身份和统治力,龙秀廉可以兵不血刃灭了九州之地的判官。   他疯了怎地?身为独断冢宰,为什么要灭了自家道门?   不管怎说,先得把他们三个救出来。   “三位大夫受苦了,且跟马某离开此地。”   房佩茹摇头道:“马长史,你先走吧。”   徐志穹诧道:“房大夫不想走么?”   上官青在旁道:“房大夫是舍不得我的……”   房佩茹一脚踹在上官青脸上,回头举了举手上的镣铐,道:“我们三人虽说丢了道门的脸,但四品修为却不是假的,但凡有一点机会脱身,我们要早就逃出囚室了,   这条镣铐,是龙秀廉专门为咱们判官打造的,带上镣铐,用不出半分意象之力,连个开门之匙都做不出来。”   徐志穹道:“把这镣铐劈开就是了。”   上官青叹道:“谈何容易,我身上藏了把刻刀,是件削铁如泥的宝贝,可在这镣铐之上,连个印子都划不出来,而且每在这镣铐上划一刀,这镣铐就紧一分,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房佩茹把脚底放在上官青脸上:“紧就紧,你看着我作甚?”   崔辉雄道:“马长史,你走吧,莫管我们,等龙秀廉回来了,你想走也走不脱了。”   上官青把房佩茹的脚从脸上拿了下来:“马长史,若是日后去北境,且跟我兄弟姐妹说一声,就说他们家大夫没认怂,叫他们和龙秀廉那个王八蛋拼到底!”   房佩茹道:“你快些走,那姓龙的最是狡诈,难说什么时候就突然回来了。”   徐志穹拿出鸳鸯刃,在房佩茹的镣铐上试了一下。   他划过一刀,镣铐收紧一圈,房佩茹疼的一哆嗦,鸳鸯刃也哆嗦了一下。   鸳鸯刃哆唆这一下,是在告诉徐志穹,它割不断这镣铐,再割下去,鸳鸯刃会受伤。   上官青在旁道:“马长史,莫在房大夫身上试了,她那里已经很紧了,还是在我身上试吧!”   徐志穹点点头,从腰间抽出了星铁戟。   看了看星铁戟的尺寸,上官青端正神色到:“你还是在房大夫身上试吧,这个太大。”   说笑归说笑,上官青还是把手举了起来。   他是个有胆色的人,想要赌一回试试。   上官青因为多次尝试挣脱镣铐,镣铐不断收紧,早已嵌入了皮肉,这一戟必须砍得非常准,稍有偏差,上官青至少得丢掉一只手。   徐志穹集中意念于戟锋,同时将意象之力灌注于铁戟。   戟锋微微颤动,向徐志穹反馈了意念。   它有把握砍得中,也有把握砍得断!   徐志穹和星铁戟的意念合二为一,铁戟挥下,戟锋触碰到左手镣铐。   一声脆响,镣铐绷断,上官青只受了一点擦伤!   上官青揉着手腕,万分惊喜:“被这东西夹了恁多天,这东西夹得却紧,比房大夫紧的多。”   房佩茹没心情理会上官青,对徐志穹道:“劳烦马长史把我镣铐也劈开!”   崔辉雄也把手举了起来:“待咱们冲出去这囚室,且找龙秀廉拼命去!”   前后六戟,徐志穹逐一劈开了三人的镣铐。   徐志穹将劈断的镣铐收好,这东西将来能派上用场。   三人站起身子,真要冲出囚室去找龙秀廉,徐志穹看了看三人的状态。   上官青状态尚可,行动自如,他的修为应该比另外两名大夫高。   房佩茹的腿脚有些不灵,崔辉雄连站都站不稳。   三位赏善大夫被囚禁多日,状态不是太好。   冢宰府是龙秀廉的地盘,在这和龙秀廉交手,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三位,可知龙秀廉把《冢宰录事簿》放在了何处?”   房佩茹道:“龙秀廉当面把我们三人从道门除名,当时他把《冢宰录事簿》放在了东院的卧房里,只是不知后来换没换地方。”   横竖没有别的去处,徐志穹决定先去东院看看。沿途拾掇了几个差人,众人一并到了东院卧房。   钟剑雪、杨武、妹伶,这三个人不是判官,他们选择在门口把风。   徐志穹和三位赏善大夫进了卧房。   在卧房里翻找片刻,上官青最先看到了《冢宰录事簿》。   看似非常平常的一本书,连封面都没有,除了比较厚,也没有其他特点,若不是有这三位大夫,哪怕把《冢宰录事簿》摆在面前,徐志穹也未必认得出来。   打开《录事簿》逐页翻看,徐志穹最先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索命中郎马尚峰,恶贯满盈,今将其逐出道门。   龙秀廉从星宿廊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马尚峰给除名了。   他就那么恨我?   他为什么要恨我?   恨我在星宿廊里折磨他,捉弄他?   可他怎么会知道那个人是我?   谁告的秘?   上官青找到了笔墨,递给徐志穹道:“马长史,先把你名字勾了吧。”   徐志穹接过毛笔,在马尚峰的名字上画了一道。   毛笔划过了,一点墨迹都没留下。   徐志穹看了看笔头,又蘸了些墨,再画一笔,还是没有墨迹。   崔辉雄在旁道:“这《冢宰录事簿》别有玄机,寻常的笔墨恐怕不起作用。”   房佩茹道:“不应该,龙秀廉当我们的面,除掉我们名字时,好像也是随手拿起了一支笔,没用什么特殊的墨汁。”   崔辉雄道:“你怎知道他用的不特殊?这人奸诈的很!”   上官青没作声,他显然不认为是笔墨出了问题,但又找不到问题的根源。   徐志穹想起一件事,孙千里曾经说过,在《冢宰录事簿》上除名一个判官,或勾掉一条处罚,都需要消耗大量的意象之力。   看来孙千里在这件事上也没撒谎,徐志穹集中意念于笔锋,想象着自己名字被勾掉的模样。   待眼前出现具象,徐志穹勾画了一笔,名字上留了些许墨迹,但还不足以把马尚峰三个字盖住。   意象之力还不够,徐志穹加大了力道,前后尝试了三次,终于把自己名字勾掉了。   他把诀窍告诉给了其他三位大夫,三位大夫找到自己的名字,相继勾掉。   徐志穹翻看着《冢宰录事簿》,看到了陆延友、夏琥等人的名字。   离开秀轩茶坊的判官一共有二十多名,下定决心反抗龙秀廉的有八个人,算上夏琥和陆延友有十个。   还有卓灵儿和曹议郎等六人,他们也被除名了,   这些人的名字也得勾掉。   十六个人!   徐志穹勾掉了其中五个,意象之力接近枯竭。   另外三位大夫一起帮忙,把余下十一人名字勾掉,还有钱立牧和李慕良等人,加起来一共勾去了二十五人。   四个大夫,共同勾掉了二十五个名字,几乎全都耗尽了力气。   徐志穹神色凝重,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龙秀廉在短时间内,将二十多个判官除名。   别的姑且不论,这厮的意象之力却远在徐志穹之上。   他的伤可能还没好,但体魄正在恢复,而且恢复的速度非常惊人。   得想办法,尽快除掉他。 第549章 鱼耳瓶里的魂魄   徐志穹想尽快除掉龙秀廉,三位大夫也是同样的想法。   可问题是该怎么除掉龙秀廉?   目前的状况是,他们不知道龙秀廉下一步要做什么,也不知道龙秀廉身在何处。   房佩茹提议道:“我们就在这里等,我就不信龙秀廉不回冢宰府。”   崔辉雄点头道:“房大夫说的是,这就叫以逸待劳,等他自投罗网!”   徐志穹没作声,这个办法不行。   房佩茹见徐志穹没说话,转脸问上官青:“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这可怎么说……”上官青不想驳了房佩茹的面子,可这办法确实不行,“他若一天不回来,我们就等一天,他若一年不回来,我们就等一年么?”   崔雄辉道:“那就故意放走个小厮,告诉龙秀廉,他的《冢宰录事簿》被我们改了,龙秀廉肯定急着回来,我们事先做好埋伏,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   出于对前辈的尊重,徐志穹还是没说话。   上官青苦笑一声道:“这计谋,应该能骗得过房大夫,只怕骗不过龙冢宰。”   房佩茹怒道:“你这是什么话?”   上官青道:“龙秀廉得知《录事簿》被改了,然后火急火燎的回来,然后一头扎进咱们的陷阱,你觉得那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依着龙秀廉的性情,必然做了万全的准备才会回来,到时候他带人包围了冢宰府,到底咱们是鳖还他是鳖?”   崔辉雄无言以对。   房佩茹道:“依着你,倒是出个主意?”   上官青道:“咱们先各自回赏善司,休养好身体,做好准备,再想办法和他一战。”   房佩茹冷笑一声道:“说的好听,你是不是怕了?等回了赏善司,你还敢来冢宰府么?”   上官青皱眉道:“别以为你桃子白,就了不起,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迟早一场血战,我怕他作甚?等到了开战的良机,我第一个上阵,绝不含糊!”   三人陷入了沉默,房佩茹问徐志穹:“马长史,你却怎说?”   徐志穹道:“上官大夫说的有理,各位,先请回赏善司,等我查明了龙秀廉动向,再与各位商议。”   崔辉雄抱拳施礼道:“马长史,你身在京城,多加小心。”   上官青抱拳道:“马长史,开战之时,只管呼唤一声,我等随传随到。”   房佩茹把徐志穹拉到一旁,低声叮嘱:“莫听他们把话说得漂亮,真到开战之时,像上官青那样的老狐狸,未必肯出手。”   这种事情真有可能发生,不一定是上官青,连表现的最仗义的房佩茹都有认怂的可能。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在开战之前主动认怂,总好过到战场上突然拉胯。   三位赏善的大夫印都没了,但判官身份恢复了,他们用开门之匙,各自回了赏善司。   徐志穹把杨武叫了进来,现在该处置《冢宰录事簿了》。   杨武在书上做法阵,徐志穹在书上下毒,两人忙的不亦乐乎,忽见妹伶走了进来。   徐志穹一怔:“不是让你在门口把风么?”   妹伶盯着《冢宰录事簿》看了一眼,对徐志穹道:“你们是不想让别人动这本书么?”   徐志穹点了点头。   “你们要防备的那个人,是这本书的主人么?”   徐志穹接着点头。   妹伶却摇头道:“若是这本书的主人,肯定能看出来这本书被动过,你们做事情太粗心了。”   粗么?   徐志穹已经尽量抹去痕迹了,龙秀廉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妹伶从里衫中拿出一个粉盒,倒了些香粉在书上。   徐志穹大惊,杨武差点叫出来。   “你这是作甚?”杨武怒道,“这么香的粉,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出来,这不是等于告诉别人,我们动过这《录事簿》么?”   妹伶笑道:“你闻闻我身上有脂粉香么?”   杨武道:“怎么没有,我一路都能闻到香味。”   妹伶又道:“你仔细闻闻,我身上的香味,和粉味一样么?”   杨武还真就上前仔细闻了闻:“还真不太一样,你这身上的味道,稍微淡了些。”   妹伶笑而不语。   杨武恍然大悟:“难道这就是体香?”   妹伶笑道:“我是伶鬼,这是魂魄之香。”   杨武一脸欢喜,转而对徐志穹道:“这个,收作役人吧!”   徐志穹一皱眉:“不怕老常拆了你骨头?”   妹伶道:“你们再闻闻这本书,还有香粉味么?”   杨武当真闻了闻,一脸惊愕道:“当真没有了,都散尽了。”   而时才下毒、做法阵的时候,留下来的折痕和污渍也都消失不见了。   徐志穹诧异的看着妹伶,越发觉得这女子非同一般。   他把《冢宰录事簿》原封不动,放回了暗格之中,正要带着众人离开冢宰府,忽见钟剑雪从推门走了进来。   “不要出声,外边有不少仆役经过。”   众人屏气凝息,静静等在小屋,待一阵脚步声走远,众人起身正要出门查探,忽见钟剑雪抽着鼻子道:“有魂魄的气息。”   杨武道:“这有什么希奇,我和妹伶不都是魂魄么?”   钟剑雪摇头道:“不是你们两个的气息。”   杨武又道:“这是判官的地界,判官都有役人,这府邸里肯定也有。”   钟剑雪还是摇头:“不是外边的气息,就在这屋子里……”   冥道修者对魂魄最为敏感,徐志穹知道钟剑雪肯定感知到了异样。   难道这房间里有看不见的魂魄?   难道龙秀廉有会隐身的役人?   必须除掉这个役人,否则时才所做的一切,都会被龙秀廉知晓的一清二楚。   钟剑雪循着气息搜寻片刻,找到了墙角一张高脚桌。   高脚桌上摆着四只花瓶,其中一个花瓶最为特殊,是一只天青鱼耳瓶。   鱼耳瓶是双耳瓶的一种,所谓双耳,就是瓶子颈部,贴着两个环状的提手,看着像两只耳朵。   而鱼耳瓶,是因为这两只提手的形状,是两条鱼,这是大宣官窑的手艺,而且做工极为精湛。   钟剑雪把这只双耳瓶拿了过来,徐志穹对着瓶口看了一眼,里边空无一物。   钟剑雪又指了指眼睛,徐志穹会意,打开了罪业之瞳,看了一眼,却见瓷瓶之中,有一缕魂魄,完整的魂魄。   徐志穹不认得这魂魄的身份,钟剑雪低声耳语了几句。   徐志穹一愣:“是她?”   钟剑雪道:“我见过她一次,绝不会认错!”   徐志穹思量片刻,对钟剑雪道:“你能把这魂魄放出来么?”   杨武道:“还放出来作甚,连瓶子一起拿走,这可是官窑做出来的上品,整个大宣,几年也出不了一件。”   没想到杨武对瓷器还挺有研究。   瓷瓶是肯定不能拿走的,这事情不能让龙秀廉发现,这点钟剑雪心里清楚。   可光是留下个空瓶也不行,判官对魂魄也很敏感。   他试了试双耳瓶上的封印,对徐志穹道:“这封印用了冥道的法阵,但里边夹杂着意象之力,马兄,你须助我。”   徐志穹具封印开启之象,将意念贯注在瓶口,钟剑雪调动气机,缓缓解开瓶口封印。   他动作非常缓慢,并不是因为封印有多复杂,而是钟剑雪要记住封印的每一个细节,他要做好把封印复原的准备。   待封印破除之后,钟剑雪小心翼翼把那女子的魂魄从瓶子里取了出来。   女子甚是恐惧,可见了判官和勾魂使,却也不敢乱动。   徐志穹看了看那女子,转脸又与钟剑雪耳语几句。   钟剑雪频频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囊,将女子的魂魄收了进去。   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了一根罪业,在罪业上摸索片刻,放出了孔胜伟的魂魄。   孔胜伟的判官身份尚未解除,身上依旧穿着衣服,他一脸悚惧,四下打量一番,回身对徐志穹道:“你,你这是要做甚?”   徐志穹笑道:“你之前说,龙秀廉身边有不少四品,我还不信,还说你撒谎,冤枉了你,让你受了委屈。”   “这,这不打紧!”孔胜伟连连后退,他知道,徐志穹主动跟他道歉,肯定没安好心。   徐志穹道:“这样,我给你找个好地方,让你在冢宰府里住几天,你看如何?”   不容分说,钟剑雪调动技法,直接把孔胜伟关进了瓶子,两人合力,复原封印,将瓶子原模原样封好,放回了原处。   徐志穹对妹伶道:“还得劳烦姑娘。”   妹伶一笑,上前撒了些香粉,瓶子上留下的指印等痕迹渐渐消失不见。   钟剑雪正惊讶于妹伶的技法,徐志穹把孔胜伟的罪业交给了钟剑雪。   这根罪业没了魂魄,是根空管,徐志穹没办法保存太久,但钟剑雪有办法。   “这根罪业,且交给钟兄处置,还有些事情,需要钟兄帮忙。”   钟剑雪点点头道:“那几个判官怎么处置?”   进到冢宰府之后,包括那个送饭的,他们一共生擒了五个判官,全都锁在了囚室里。   杨武道:“把他们都杀了吧,杀了之后,摘走罪业,赶紧灭口。”   徐志穹思量片刻,摇摇头道:“不能杀,杀了他们没用,还会惹上罗乱,就把他们留在囚室里。”   ……   望安京城北,小院里。   陈顺才正坐在井边发呆。   墙头上站着一个人,静静看着陈顺才。   陈顺才抬头道:“你能走路了?伤好的挺快。”   龙秀廉笑道:“陈秉笔,我来跟你谈生意了。”   陈顺才神情木然:“说吧,要我做什么事情?”   龙秀廉道:“五天后,亥时,到北垣乞儿寨去找我,咱们去皇宫一趟,把小皇帝请出来。”   陈顺才皱眉道:“你要弑君?”   “不是弑君,就是请他出来转转,”龙秀廉笑道,“况且就算弑君又如何,你和那梁家人,还有什么情分可讲?这件事情办成了,我立刻把尊夫人还给你。” 第550章 他没来过?   陈顺才看着龙秀廉,目露寒光:“你就不信我杀了你?”   他曾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看惯了世间的险恶,他知道龙秀廉不会轻易把曲乔还给他。   龙秀廉默默盯着陈顺才看了一会:“杀了我,尊夫人灰飞烟灭,你永生永世,再也别想见她。”   陈顺才低头不语。   他低头的样子,显得腰背更弯了。   “若是你再食言,我肯定杀了你!”陈顺才咬了咬牙。   龙秀廉笑道:“陈秉笔,何必说这狠话呢,伤了和气多不好,五天后,咱们再见。”   龙秀廉走了,陈顺才坐在井边,良久无语。   他知道自己不敢杀了龙秀廉,他知道那番狠话一点作用都没有。   可他还能怎么办?   先让曲乔活下来,余下的事情,慢慢再想办法。   陈顺才打了一桶冰凉井水,浇在了自己身上。   驼背弯腰,满身湿透,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刚被捞上来的虾米。   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肯定能让他放过曲乔。   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善待过我,拼上这条命不要,我也得让她活下来。   ……   龙秀廉摘了面具,且在京城之中闲逛,路过朱骷髅茶坊,龙秀廉漫不经心看了一眼。   茶坊关着门,没做生意,但龙秀廉知道里边发生了不少事情。   且等我处置了小皇帝,回头再来拾掇你们。   龙秀廉淡然一笑,从城北一直走到了城东,进了一座宅院,到了正厅里,又坐进了叶安生专门为他定制的小车。   叶安生推门走了进来,盯着龙秀廉看了片刻:“大司徒,你已经能走路了,还坐这车子作甚?”   龙秀廉笑道:“这车子工法好,坐着舒坦,大司士呢?”   叶安生道:“大司士睡去了。”   “你也早些歇息,这两天养足精神。”   叶安生微微皱眉,他知道五天之后要去皇宫劫持长乐帝。   但他不知道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大司徒,或许该提醒你一句,咱们彼此都是同僚,我不是你的下属,有些事情,你最好事先知会我一声。”   龙秀廉诧道:“五天之后去皇宫,生擒长乐帝,这事情,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叶安生道:“你总得告诉我,抓了长乐帝有什么用处?”   龙秀廉摇摇头道:“这是怒祖的吩咐,他也没告诉我抓了长乐帝有什么用处,咱们都是怒祖的部下,听着吩咐办事就是了,你若觉得不满,大可以找怒祖申诉。”   叶安生没作声,默默离开了大厅。   龙秀廉的狂妄,就快超出了他忍耐的极限。   龙秀廉坐在小车里,轻蔑一笑,忽觉怀中冢宰令微微颤动。   他拿出冢宰令看了片刻,身形瞬间消失不见。   ……   冢宰府,龙秀廉的身影出现在了后园。   囚室之中,三名赏善大夫不见踪影,只有几名部下被捆绑结实,堵了嘴,关在了其中。   一名七品判官,名唤阮志钦,是冢宰府的管事之一,上前对龙秀廉道:“冢宰,今天后园少了几名杂役,我四下寻找,结果发现他们被关在了囚室之中。”   龙秀廉看着阮志钦,皱眉道:“现在还捆着他们作甚?”   阮志钦低声道:“冢宰没回来,我也没敢动他们。”   “赶紧放出来吧!”龙秀廉嘴上发火,可心里对阮志钦颇为认可。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假如阮志钦提前把这几名杂役放了,龙秀廉会怀疑阮志钦事先做了手脚,又或是串了口供。   阮志钦上前放了几名低品判官,几名判官相继说了此前的遭遇。   他们的话大多没什么用处,只有那名负责送饭的判官,知道的情况多一些。   龙秀廉问那送饭的:“他把你抓住了,先问你《录事簿》在哪,然后又去救了那三个罪囚,然后把你关进了囚室,没有杀你?”   送饭的点点头道:“他们就一直把我捆在这,事后又送来了几个人。”   阮志钦觉得状况不对,低声提醒了龙秀廉一句:“冢宰,他们为何不杀人灭口?”   龙秀廉点头笑道:“是呀,他们为何不杀人?这么奸诈的人,恐怕只有一个,马尚峰来了!”   看守冢宰府的判官,是不能杀的,因为龙秀廉把他们的罪业削减的连半寸都不到。   如果判官杀了无辜之人,势必要遭到严惩,而判官本身的罪业又不可见,因此稍有不慎,一旦错手杀了这些杂役,就必须付出沉痛的代价。   徐志穹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没杀这些杂役。   龙秀廉对阮志钦道:“你去召集咱们的人,立刻在京城搜寻马尚峰的下落,发现了他,不要与之交手,给我报信就是。”   阮志钦面露难色:“冢宰,我们没见过马尚峰的模样。”   龙秀廉皱眉道:“你眼睛还在吧?罪业之瞳还会用吧?他有五品修为,头上有两尺多长的罪业,这样的人能有多难找?”   阮志钦赶紧办事去了,龙秀廉立刻去了东院。   等进了卧房,龙秀廉四下打量了一番,感觉这屋子里好像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一切和他上次离开时一样。   还行,马师弟,手尾做的挺干净。   打开暗格,拿出了《冢宰录事簿》。   《冢宰录事簿》似乎也没被人动过。   龙秀廉一皱眉,难道马尚峰找错了地方?   就算马尚峰不知道《冢宰录事簿》藏在何处,房佩茹和上官青他们一定知晓,肯定会告诉马尚峰。   龙秀廉继续翻看着《冢宰录事簿》,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从他碰到《录事簿》的一刻起,杨武的法阵已经发挥作用,纯阴之气已经开始入侵他的身体。   身在朱骷髅茶坊的杨武,感知到了法阵被触动,对着徐志穹笑道:“这老东西要受苦了!”   龙秀廉并没有受苦,他没有感受到丝毫的苦痛,他甚至没有感知到法阵的存在。   翻开《录事簿》第一页,龙秀廉觉得手指有些痒。   这是徐志穹给他留下的痒药,童青秋最杰出的毒药之一。   这只是正餐之前的开胃菜,徐志穹相信龙秀廉会痒的死去活来。   可龙秀廉只是痒了一下,摩挲了一下手指便没事了,他也没有感知到《录事簿》上有毒药。   翻到了写有马尚峰姓名的一页,正餐开始了。   这一页上,涂抹着施双六精心炼制的三重蛊毒。   靠着韩宸的帮助和施双六的天赋,施双六技艺不断精进,可惜蛊门崩塌,看不出品级,按韩宸推测,施双六的手段不下七品,这些蛊毒只要种下了,必然会给龙秀廉带来重创。   龙秀廉中了蛊毒,却依然没有察觉。   这一页上不只有蛊毒,还有徐志穹在两界州遭遇的尸毒,杨武用毒玉在这一页上涂抹过。   除了尸毒,还有千斤龟的眼泪,这几滴眼泪能让龙秀廉的身体生长出奇形怪状的器官,是正餐中的正餐。   龙秀廉把所有招都中了,可他没有一点反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中招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徐志穹改过《录事簿》,在他眼中,《录事簿》毫无变化。   马尚峰的名字还在,上官青的名字也在。   房佩茹、崔辉雄、陆延友、李慕良、钱立牧、卓灵儿、夏琥……这些被他除名的判官,名字都在《冢宰录事簿》上,没有被勾去。   这是什么状况?   马尚峰真的找错地方了?   龙秀廉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他放下了《冢宰录事簿》,转身走向了屋子的角落。   他看了看那只双耳天青瓶,看了看里边的魂魄。   曲乔的魂魄还在,瓶子也没被别人动过,看来马尚峰真的没来过这房间。   他应该是太奸诈了,以为我肯定会把《冢宰录事簿》藏在别处。   马尚峰,不管你动的什么心思,我都得把眼前的事情做完。   等我做完之后,你有什么心思都晚了。   龙秀廉走出东院,回到正厅,叫来一名部下:“你去趟阴司,把杜阎君请来。”   不多时,杜阎君来到了冢宰府,龙秀廉坐在书案后面,就这么让杜阎君在他面前站着。   “生意的事情,想好了么?”   杜阎君低着头道:“龙冢宰既然有了吩咐,杜某这厢,自然是……”   “别说恁多话,”龙秀廉笑道,“想好了,就赶紧把东西给我送来,我再给你两天时间。”   杜春泽暗自咬了咬牙。   这人消失了这多年,这份狂妄却一点都没变。   ……   徐志穹做了个开门之匙,顺利去了罚恶司。   又碰了碰中郎印,顺利回了中郎院!   判官身份恢复了,徐志穹甚是喜悦。   他对着镜子开启了罪业之瞳,头上的罪业消失不见了。   看不见罪业却好,但是有一点麻烦,这样很容易被同道识破身份。   五品的修行,没有罪业,在京城之中,这样的人不多见。   要是能有一根假罪业,顶在脑袋上,就好了。   假罪业上哪找去?   问问钟剑雪有没有办法?   正思忖之间,徐志穹忽然发现脑袋上面多了一根犄角。   怎么又看见了犄角?   难道我又被龙秀廉除名了? 第551章 就是这么猖狂   恢复了判官身份之后,徐志穹心里欢喜,先去了罚恶司,又去了中郎院,特地照照镜子,检验了一下头上的罪业。   看到罪业消失后,徐志穹担心被同道认出身份,且想着寻觅一根假罪业戴在头上。   万没想到,头上真就出了一根罪业,一寸二分,正常人范围之内,一点都不扎眼。   可这根犄角是哪来的?   难道龙秀廉又把我除名了,这是我这段时间积累的罪业?   徐志穹摸了摸头上的犄角,没摸到。   这是幻景。   这幻景怎么如此逼真?   连我这个四品判官都分辨不出来?   徐志穹思量了片刻,似乎想到了原因。   他把身上的法器一件一件拿了下来。   先是一对千斤龟,接着是铜莲花,然后是星铁戟,接下来是潜辉镜。   等拿下潜辉镜的时候,徐志穹发现头上的罪业消失不见了。   果真是潜辉镜!   这就是朱雀真神送给徐志穹的第六件法器。   原本的潜辉镜,只能把高品的修为掩饰为五品。   而今潜辉镜有了灵性,徐志穹无意之间释放了意念,被潜辉镜收到了,居然还能给徐志穹制造一份假罪业。   徐志穹带上潜辉镜,又看到了一寸二分的罪业,心里阵阵欢喜。   罪业能不能再短些?   徐志穹向潜辉镜注入了意象之力,罪业很快缩了两分。   再长一些呢?   徐志穹再次注入意象之力,罪业转眼变成了两寸一。   徐志穹大喜过望。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面镜子,只能改变假罪业么?   能不能再把修为掩饰的更低一点?   ……   城东宅院里,龙秀廉默默向怒祖祷告:   “诸事皆已准备妥当,四日后,弟子将生擒长乐帝,献予怒祖。”   等了许久,怒祖有了回应:“等把人擒来,再做祷告不迟。”   “怒祖,此役凶险非常,长乐帝身边有梁季雄这等狠人,那个画师也有可能出手,这等强敌,弟子等人恐难应对,请怒祖再借弟子几分星君之力。”   “三分星君之力,还不够么?你是不是太贪心了?”   此前龙秀廉向怒祖祷告,怒祖赐给了龙秀廉三分星君之力。   正是靠着这三分星君之力,龙秀廉才得以迅速复原。   而今他想要更多力量,怒祖似乎不满意了。   龙秀廉赶紧作出解释:“怒祖,强敌当前,弟子只想把事情做得稳妥些。”   怒祖没有回应。   龙秀廉又道:“弟子这些时日,尽心竭力,大宣判官道已几近全毁,弟子一片赤诚,请怒祖明鉴。”   怒祖道:“毁了大宣判官道,是你多年前就答应我的事情,而今我还答应将星宫赏赐给你,可你事情还没做完,就敢找我邀功?”   “弟子不敢邀功,弟子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怒祖,只是大敌当前,难免力不从心。”   龙秀廉话里有话,力不从心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如果不多给他些力量,有些事情他就不想做下去了。   比如说灭了大宣判官道这件事,他完全可以缓和下来,等待怒祖的态度。   怒祖冷笑了一声:“都说你这人猖狂,竟然狂到了我面前。”   “弟子不敢。”龙秀廉神情淡然。   “梁季雄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届时自有人对付他,至于那名画师,你叫大司空和大司士帮你暂做抵挡,大司寇和大司马也会在南北两地为你策应,   我再给你五分星君之力,你千万慎重使用,我说过,你没有星君体魄,倘若不知节制,只怕追悔莫及,   此外,你在冢宰府的所作所为,我虽然看不见,但未必收不到消息,为我做事,我自给你奖赏,你那点心思可千万别乱用。”   龙秀廉连声答应道:“弟子全心全意,效忠于怒祖。”   ……   徐志穹在朱骷髅茶坊,正在和梁振杰商量战法。   商量了整整一天,梁振杰依然没看到胜算。   “这场仗太不好打,对手是三品判官,想打就打,想跑就跑,如果发现有埋伏,完全可以随时脱身,换个地方再将你们各个击破,   除非你能想个法阵,先把他困住,但这样的法阵不好做,至少得提前几个时辰准备,可你现在连在哪交手都不知道。”   徐志穹道:“若是能事先知道交手的地点呢?”   梁振杰点点头道:“那还是有些胜算的。”   梁振杰神智一直不清,但说起战法条条是道,徐志穹和他一直商议到深夜,妹伶不时上前点茶添香。   夏琥一脸幽怨的看着妹伶,看她总在徐志穹身边晃来晃去,还不时的挨挨擦擦。   看着看着,夏琥忍不住喝一声道:“这是我们道门的内事,你算什么东西,给我走远些!”   妹伶一脸委屈道:“我是马郎的役人。”   夏琥怒道:“你是谁的役人?你有役鬼玉么?在阴司有你的名字么?马郎是你叫的么?”   妹伶揉了揉眼睛,似乎要落泪了。   不知为何,在场的所有判官,无论男女,除了徐志穹和夏琥,对妹伶都不抱有戒备。   徐志穹心存戒备,但不好明说,他总觉得这个妹伶不简单,最好不要招惹她。   夏琥要气炸了,徐志穹上前安慰道:“好娘子,且说让你在苍龙殿里避难,你非跑来作甚?”   夏琥喝道:“我留在苍龙殿作甚?道门出了这么大事情,我不该来么?我来了碍你眼么?耽误你和这狐媚子的好事了?”   不止夏琥来了,李慕良、钱立牧、卓灵儿、曹议郎……有胆子和龙秀廉相抗的,徐志穹能信得过的判官都来了。   说到战法紧要处,梁振杰不再作声,直接在纸上点画,有些地方徐志穹看不明白,杨武倒是看得清楚,且对徐志穹频频耳语。   两人又商议一夜,天快亮时,钟剑雪来到了茶坊。   徐志穹到大厅相迎,夏琥在后偷偷尾随:“这不要脸的人,到处勾引女子不说,男子也不放过!”   钟剑雪将一块役鬼玉交给了徐志穹,两人耳语半响,钟剑雪面露难色,但还是答应下来,转身离去。   夏琥见徐志穹手上拿着役鬼玉,气得青筋暴起:“你个贼丕,当真把那狐媚子收作了役人,你身边有那么多女子却还不够么?我特么今天非跟你拼了不可!”   夏琥上来撕打,徐志穹有苦难言。   这不是妹伶的役鬼玉,就算妹伶想当役人,徐志穹也没胆量收她。   ……   皇城司里,韩宸给钟参换了伤药。   钟参默默看着韩宸,表示感激。   他不能说话了,照此情形下去,只怕这辈子都不能说话了。   皇城司里多光棍,钟参自己也不例外。   家里连个女眷都没有,这些日子,贴身照料他的,居然是七郎茶坊的名姝,潘水寒。   潘水寒包了些银子,交给了韩宸:“韩医师,这些日子,有劳你了。”   韩宸连连摇头道:“我又不缺钱,留着给指挥使买些滋补,我过两日再来。”   潘水寒千恩万谢,送走了韩宸,回到钟参身边,给他喂了些茶水。   钟参艰难吞下一口茶水,疼的满脸是汗。   潘水寒小心翼翼为他擦拭着汗珠。   钟参指了指潘水寒,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潘水寒笑了,她知道钟参在作诗:“美人坐心中,大人,好诗,当真是好诗。”   ……   韩宸走在路上,迎面走来一个高壮的汉子。   路有些窄,那汉子走到近前,推了韩宸一把:“走开些,莫挡路!”   韩宸一皱眉,这厮好强横。   可定睛一看,他发现对方用了易容术。   脑海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韩大哥,是我。”   传音牌!   是志穹!   “你还愣着作甚?且叫你莫挡路!”大汉又推了韩宸一把。   在韩宸脑海里回荡的声音却是:“韩大哥,找个清静地方说话。”   韩宸躲在一旁,恶狠狠看了那大汉一眼,没有作声。   两人擦身而过,各自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两个在路边看热闹的“闲人”悄悄低语:“时才那个人,是不是和韩宸认识?”   “不像啊,我看两人都快打起来了。”   “就因为没打起来,我才觉得他们认识,要不然韩宸能饶了他?”   “别瞎想了,我看了那人的修为,才六品,脑袋上的罪业还不到两寸,马尚峰是五品,罪业两尺多长呢!”   “要不咱们跟着韩宸去看看?”   “你哪那么大胆子,那是三品的阴阳修者,若是被他发现了,咱们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徐志穹转进巷子,确定周围没人,把意象之力从潜辉镜上撤了下来。   潜辉镜不仅能伪造罪业,还能伪造修为,不只能把高品修为伪造成五品,而是可以随着徐志穹的意念之力,随意伪造。   徐志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感谢着朱雀真神。   ……   韩宸找了一座茶坊,要了个雅间,坐了下来。   等了片刻,徐志穹的身形出现在了雅间之内。   韩宸低声问道:“兄弟,你何时回来的?”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韩大哥,此事说来话长,劳烦大哥帮我一个忙,且按这个模样,帮我做一具傀儡。” 第552章 星宫,即将为我所有   徐志穹叩动役鬼玉,放出了曲乔的魂魄。   韩宸盯着曲乔的魂魄看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徐志穹把曲乔的魂魄收了起来,韩宸道:“这个女子我见过。”   “韩兄当真见过,是在皇宫里么?”在徐志穹的印象中,韩宸去过皇宫,但应该见过宫人,宫人不是随便能给外人见的。   韩宸道:“不是在皇宫,是在阴阳司见过,据我所知,太卜手上至少有三具和她模样相近的傀儡。”   太卜做了这么多和曲乔相似的傀儡,看来想一直操控陈顺才。   “韩大哥,做一具这样的傀儡最快需要多久?”   韩宸道:“最快的方法不是做,是直接从阴阳司拿,拿回来之后,做些修饰便好,你要这傀儡有什么用?”   徐志穹笑道:“为了一桩好姻缘。”   韩宸点点头道:“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置,明日便能给你回音。”   ……   当晚,韩宸悄悄离开小舍,去了太卜居住的院子。   太卜的院子门前有守卫,千万别想绕过守卫直接跳墙,这是最不明智的做法,因为跳过这面墙壁,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落在什么地方。   韩宸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冒险,在隐约能看见守卫之时,韩宸掷出一枚银针。   银针在守门人的脸颊上轻轻蹭了一下,守门的阴阳师没觉得疼痛,只觉脸颊稍微有些刺痒,摸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不多时便昏睡了过去。   韩宸手掌轻触大门,感受着门上法阵的变化。   过了须臾,法阵被韩宸破解,他进入了太卜的院子。   院子里共三间房子,正房是太卜的卧房,西厢房放着各色法器和药材,东厢房放着各色书籍和傀儡。   韩宸进了东厢房,从外边看,这房子不大,有个七八步,能从头走到尾。   进了房子里面,空间可就不是这个概念了,抬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墙壁,若是没有些手段,在这间东厢房里,走一年也走不到尽头。   房子里藏书不下万万卷,傀儡不下万具,逐一找过去,不知要找到什么年月,但韩宸自有办法。   他甩出一片银针,每根银针各自飞向了一具傀儡。   韩宸闭上眼睛,借着银针的视角,看着每一具傀儡的模样。   很快,他找到了和曲乔非常相像的那具傀儡。   韩宸没有走近那具傀儡,难说太卜留了什么法阵或是陷阱。   他操控着一枚银针,刺进了傀儡肩胛,操控着傀儡一步步走出了东厢房。   韩宸取出一件衣衫,披在了傀儡身上,带着傀儡离开了阴阳司。   饶是韩宸如此小心,还是被远在阳火山的太卜察觉了。   悬浮在孽星的星宫之中的太卜,慢慢睁开了眼睛。   行宫之中无数的眼睛,随着他的双眼一开一合。   韩宸拿走曲乔的傀儡作甚?   难道又是那狂生要兴风作浪?   他也要利用陈顺才做事?   陈秉笔还真是命苦。   罢了,凡间事,凡间自行了却吧。   太卜闭上了眼睛,双手摩挲着《星守卷》。   他正在让自己的气机和星宫不断融合,他正在用自己的元神,慢慢征服着星宫。   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他要让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气机运转,每一次思绪的波动,不断加固他和星宫之间的纽带。   星宫已经被我驾驭了八成。   此地,即将为我所有!   ……   深夜,陈顺才正在做饮子。   他做了一碗又一碗,整齐的摆在桌子上,就跟他以前出摊的时候一样。   一共做了十二碗,陈顺才坐在桌子边,独自一人喝了起来。   再过三天要去皇宫,不能再喝酒了。   多喝几口饮子也好,只是喝饮子的时候太容易想起曲乔。   多想想她也好,许是她就能回来了。   一碗饮子喝的见了底,陈顺才耳朵一颤,院子里有人来了。   脚步声极轻,难道又是那个人?   陈顺才走到门外,却见来人不是龙秀廉。   徐志穹把手里的灯笼放在了一旁,对陈顺才道:“我来买碗饮子。”   陈顺才怔了片刻,目露凶光道:“徐千户,徐侯爷,夜访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徐志穹笑道:“时才不都说了,来买碗饮子。”   陈顺才冷笑一声道:“你来的可真不巧,饮子都卖完了。”   “你都没出摊,怎就说卖完了?”   “侯爷,不必兜圈子,有什么事情只管明说,是不是皇帝让你来抓捕我?”   徐志穹笑了:“陈秉笔,咱们讲点道理,朝廷若是想抓你,怎么可能派我一个人来?我抓得住你么?”   陈顺才道:“谁知你带了多少帮手?”   徐志穹道:“我若带了帮手,只怕也瞒不过你的耳朵。”   陈顺才聆听着周围的声音,周围没有埋伏,数百尺之内,也确实没有高品修者。   徐志穹接着说道:“我今晚来找你,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一个和我道门相同的人,一位三品修者,你见过么?”   陈顺才摇摇头道:“没见过,你们道门神出鬼没,莫说三品修者,就连寻常修者,我也没见过”   “当真没见过么?我可听说,他不止一次来过你这院子。”   陈顺才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徐志穹:“该说的话,我都说了,我没见过你说的这个人,你快些走吧,趁着现在,我还让你走。”   徐志穹叹口气道:“陈秉笔,帮我一次,你不吃亏的。”   “不吃亏?你说我不吃亏?”陈顺才突然笑了,笑的前仰后合,笑的气喘吁吁。   “我知道你吃了很多亏,我知道,”徐志穹没笑,他有些心酸,替陈顺才心酸,“太卜骗了你,给了你一个魂魄不全的曲乔,   龙秀廉那王八蛋又骗你,你帮他劫走了太后,他却抢走了曲乔的魂魄,还毁了曲乔的肉身。”   陈顺才收去笑容,一脸狰狞道:“这些话是听谁说的?”   “别管听谁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你知道这都是真的,你知道龙秀廉永远不会把曲乔还给你,帮我一回,我把曲乔还给你。”   徐志穹一直看着陈顺才的眼睛,那双满布血丝的眼睛。   他看到陈顺才的瞳孔在收缩,不管他表现的多么强硬,徐志穹能看到他内心的期盼。   陈顺才冷笑一声道:“原来那人叫龙秀廉,我还真不知道他的名字,你想我帮你杀了他?这事我却做不到,我若是杀了他,他会让曲乔灰飞烟灭。”   徐志穹摇头道:“他不能让曲乔灰飞烟灭,他动不了曲乔,至少现在动不了,   我也不需要你帮我杀了他,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陈顺才一皱眉:“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件事?”   徐志穹点头道:“就这一件事。”   陈顺才道:“我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你让我看曲乔一眼,就一眼,我立刻告诉你。”   徐志穹拿起灯笼,端正神色对陈顺才道:“一言为定,明夜,还在这里等我。”   “明夜?”陈顺才呆立在原地,精神有些恍惚。   明夜他会来找我?   带着曲乔来找我?   他会把曲乔还给我?   不会,不可能那么简单。   可至少,至少能看她一眼。   曲乔真的在他手上?   真的……   耳边仿佛传来了残柔星的叹息:“傻小子,你到底要被骗多少次?” 第553章 给我做碗饮子   徐志穹回到朱骷髅茶坊,坐在青灯之下,一边思量着战术,一边等着两个人的消息。   一个是钟剑雪的消息,另一个是韩宸的消息,这两个人的消息都至关重要。   夏琥为了防备妹伶,且把茶杯、茶壶、茶炉、水缸,全都搬了过来,由她亲自为徐志穹冲茶,绝不让妹伶靠近一步。   将至寅时,夏琥熬不住了,一头扎在徐志穹腿上,睡着了。   妹伶上前,把冷茶换掉,重新沏了热茶,又在香炉之中,添了一颗檀香。   看着熟睡的夏琥,妹伶笑道:“有这么好的娘子,难怪你不愿多看我一眼。”   徐志穹摸了摸夏琥的脸蛋:“是啊,我娘子真的好。”   说话间,夏琥的嘴角流出了清澈的涎水(哈喇子),淌在了徐志穹的腿上。   妹伶掩口而笑。   徐志穹没笑,水多些,又不是坏事,他就喜欢这样的娘子!   默坐片刻,妹伶又给徐志穹添了杯茶,忽然问了一句:“她若是死了,你会为她落泪么?”   徐志穹猛然皱眉,抬头看了看妹伶。   妹伶神色如常,依旧面带笑意。   徐志穹道:“我活着,便不会让她死。”   妹伶又问:“若是你死了,她会为你落泪么?”   徐志穹笑道:“我命硬,没那么容易死。”   妹伶一笑:“你说这话的样子,却和他有几分相像。”   徐志穹一怔:“我和谁相像?”   妹伶没有回答,她看了看夏琥,轻叹一声道:“你们要去打仗了,打仗的时候千万记得两件事,   第一件事,你道门的事情,一定要在道门之中处置,最好别让外人插手,千万不能让外人取他性命,否则后患无穷。”   徐志穹苦笑一声道:“谈何容易,他是我道门三品,况且龙秀廉身边也有帮手。”   妹伶道:“外事不必计较,内事不能含糊,他请来的帮手,你可以让外人对付,但你不能让外人杀了龙秀廉,   你且想想,龙秀廉对同道下手时,可曾找过外人?”   徐志穹一怔。   在对付同道的时候,龙秀廉还真没找过外人。   哪怕他想灭了判官道,用的也都是判官。   妹伶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我不算是外人,我和你道门有很深的瓜葛,开战之时,你一定要带上我,要相信我,我在你们身边,你们都死不了。”   徐志穹闻言,抱拳施礼道:“虽不知前辈来历,但我知前辈满心善意,谢前辈厚恩。”   妹伶摇头笑道:“莫叫什么前辈,把人叫老了,就叫我妹伶,这名字多好听。”   ……   次日正午,钟剑雪来到了朱骷髅茶坊,把一个布袋交给了徐志穹。   “马兄,东西拿到了。”   徐志穹甚是惊喜,对着钟剑雪连连道谢。   钟剑雪长叹一口气道:“马兄,为了这件东西,你可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且说该如何报答我?”   徐志穹轻叹一声道:“钟兄,你知我为人清贫,身上也拿不出什么值钱东西,兄台厚意无以为报,惟有以身相许……”   话没说完,钟剑雪把长剑拔出一半。   “适才说笑,钟兄勿怪,”徐志穹端正神色道,“钟兄有何驱遣,马某绝不推辞。”   钟剑雪收回长剑道:“且待判官道败类铲除之后,也请马兄助我铲除冥道败类。”   徐志穹一怔:“钟兄此前不是说过,你道门自有帝君做主,无须我这外人插手。”   “马兄见笑了,说出这番话来,钟某也觉得惭愧,”钟剑雪一脸无奈,“事情可能出了变故,且待日后详叙。”   徐志穹道:“钟兄放心,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还是那句话,刀山火海,马某绝无推辞。”   钟剑雪抱拳,转身要走,徐志穹道:“钟兄少待,这东西我还不会用。”   钟剑雪道:“用法也在这布袋之中。”   徐志穹皱眉道:“这是冥道秘法,岂是一朝一夕能学得会?”   “马兄想学会确实是难,但马兄的役人杨武是个奇才,让他看过,自然能得要领,马兄,钟某真想与你并肩一战,然此番我道门……”钟剑雪神色越发凝重,有些话,他没法再说下去了。   他再次向徐志穹抱拳:“钟某静候马兄捷报!”   ……   钟剑雪走了,徐志穹把布袋交给杨武,让他研究用法。   杨武看过用法过后,挠挠头皮道:“这手段有些难,能容我试一次么?”   “试试?”徐志穹怒道:“这能随便试么?你知道这东西多珍贵?你知道为这东西花了多少心血?”   杨武哼一声道:“不试便不试,到时若是不灵,你可别怪我。”   “不怪你?若是不灵,却将你当场打杀!”   ……   整整一日,徐志穹满心忐忑,等着韩宸的消息。   午后,韩宸没动静。   黄昏,还是没动静。   一直到了戌时,天彻底黑了,韩宸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名女子,女子头上戴着斗笠,斗笠之下垂着面纱。   徐志穹很是紧张。   韩宸说只是简单修饰,也不知能修饰的几分相像。   待韩宸帮女子揭去面纱,徐志穹笑了。   ……   陈顺才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坐立不安。   他给曲乔买了新衣裳,买了首饰,买了胭脂,买了干花。   他给曲乔做了一桌子的饮子。   他不求把曲乔接回家,只求能看她一眼。   徐志穹肯定还要带她走。   只要能让她喝碗饮子就好,再让她挑两件衣裳和首饰一起拿走。   只要徐志穹真能把她带来,让我做什么都行!   一直等到子时,没见徐志穹的身影。   陈顺才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残柔星君的声音:“傻小子,你又被骗了。”   他分不清这是不是幻觉。   骗我!又骗我!   我也真是蠢!为什么要信他的话!   或许他就是那个姓龙的派来试探我的!   陈顺才又恨又恼,忽听院子外面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两个人。   是两个人!   陈顺才不敢抬头,因为有一个人的脚步声特别熟悉。   在宫里的时候,在陈顺才那座院子里,曲乔的脚步一直特别轻柔。   因为她怕吵醒了陈顺才。   陈顺才不敢看,他怕自己看错了。   “陈秉笔,我把人带来了。”   徐志穹把曲乔带到了陈顺才面前。   曲乔摘下了斗笠,看着陈顺才,轻声说了一句:“大人。”   陈顺才一哆嗦,慢慢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曲乔。   是她,是她……   陈顺才颤抖许久,转脸看了看徐志穹。   徐志穹道:“陈秉笔,言而有信,告诉我,龙秀廉下一步要做什么?”   陈顺才回过神来,缓缓说道:“他要去皇宫,劫持小皇帝,目的不明。”   徐志穹道:“什么时候动手?”   “他没说什么时候动手,只说两天后,亥时,让我去北垣乞儿寨等他。”   “他身边有多少人?”   “有苦修工坊坊主叶安生,还有皇太后,我知道的帮手只有这两个。”   徐志穹点了点头:“知道这些便够了。”   陈顺才看着曲乔,看了许久,转而对徐志穹道:“说吧,想让我做什么?杀了那个姓龙的么?又或是让我去皇宫,保护皇帝?”   徐志穹没作声。   陈顺才深吸一口气,低着头道:“你,你那个,能不能,别,别带她走,让我做什么都行,求你……”   徐志穹诧道:“带她走作甚?”   “我,我那个……”陈顺才的头更低了,“你,你就把我当个奴才使唤,怎么使唤都行,我,我什么都能做,你,你别带她走,你先,先让她喝碗饮子,拿,拿点吃的和穿的……”   徐志穹转脸对曲乔道:“去吧。”   曲乔缓缓走到陈顺才身边。   陈顺才痴怔的看着徐志穹。   现在把曲乔放过来,徐志穹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抢不回去。   难道他在曲乔身上做了手脚?   “你在她身上放了什么东西?”   徐志穹一愣:“放什么东西?你是说该给你份贺礼?这我倒是准备了。”   他从怀里拿出了役鬼玉,交给了陈顺才:“她是我的役人,你把这玉保管好,只要这块玉在,只要我还活着,无论判官还是勾魂使,都不能收她的魂魄,以后不用躲藏,光明正大做对夫妻。”   徐志穹转身要走,陈顺才喊一声道:“且住,你且把话说明白,到底要我做什么?我绝不会食言。”   徐志穹道:“你已经把龙秀廉的事情告诉给了我,不需要再为我做别的事。”   陈顺才摇头道:“莫再骗我,那点消息不够换回曲乔,你莫再骗我,要我做什么只管明说。”   徐志穹点点头:“也好,那就再帮我做件事。”   “你说便是!”   徐志穹道:“我渴了,给我做碗饮子。” 第554章 这个长度刚刚好   徐志穹只管陈顺才要了一碗饮子。   陈顺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曲乔从桌上端了一碗饮子,交给了陈顺才:“大人,这个给运侯吧。”   陈顺才端着饮子,不知如何是好。   徐志穹眉头微蹙:“这也不是新做的。”   陈顺才放下碗,赶紧去做饮子,曲乔在一旁帮衬。   不多时,一碗蜜水杨梅做好了,陈顺才端到徐志穹面前,依旧不知所措。   徐志穹喝光了饮子,抹抹嘴道:“好喝,这手艺能养家,好好过日子吧!”   他朝着门口走去,陈顺才突然拦在了身前:“莫再戏耍我,到底让我做什么,你说的痛快些。”   徐志穹微笑看着陈顺才:“你救了我娘子,我救了你娘子,本就该两清了,   可我还给你娘子弄了一副好身体,俊不俊且两说,看这身板,终究是个好养活的,管你要点消息,也是应该的,   至于这碗饮子,确实好喝,就当换了役鬼玉的钱,而今两不相欠。”   说完,徐志穹走了。   判官,要主公道。   陈顺才看着徐志穹的背影,不知所措。   曲乔站在陈顺才身边,紧紧攥住了陈顺才的手。   陈顺才不停低语:“他,没骗我,没骗我……”   ……   徐志穹一路走向了李七茶坊。   妹伶说的有道理,道门的事情不该让外人插手。   但龙秀廉身边的两个帮手必须解决。   叶安生和太后,这两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隔着李七茶坊还有两条街,徐志穹突然听到一阵叫骂声。   胜连元赌坊门前聚了一大群人,正在看热闹。   徐志穹凑到前去,但见一个男子正在殴打一个女子,揪头发锤脸,下手极重。   旁边有个孩子,放声大哭。   看热闹的人在旁议论纷纷。   “这二蛮真不是东西,当他儿子面卖他婆娘!”   “哪只是婆娘,他想连儿子一块卖了,就等人家出价钱呢。”   “不卖怎么办?欠了胜连元几十两银子,等着人家打死他么?”   “他这号鸟人,死了也不多。”   原来这个叫二蛮的男子是个赌鬼,赌输了没钱还,想把妻儿押给赌坊抵债。   妻子死活不从,且和二蛮在赌坊门口撕打了起来。   这个二蛮是个会打人的,别看在赌坊里怂的像条狗,对媳妇下手的时候可不含糊,专挑头顶、眼睛、太阳穴这些要命的地方打。   媳妇被打的不敢动了,二蛮揪着媳妇的头发,往赌坊里拖!   孩子在旁哭的凶,二蛮上前一脚将他踹倒,骂道:“赔钱的种,十两银子都卖不上!”   他上前拎起儿子一块进赌坊,将要走到门口,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壮汉。   二蛮骂一句:“谁呀,瞎眼了,你特娘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易容之后的徐志穹比他高了一个头。   二蛮小心咕哝一句:“真是的,走路不看着……”   徐志穹上前一把揪住了他头发:“你特么说谁?”   二蛮当即改口:“好汉,我没说你,我说我自己。”   徐志穹挥起拳头,锤在了二蛮下巴上。   二蛮脸被锤变形,嘶声喊道:“爷爷,爷爷,我没说你,我说我自己瞎眼了,我走路不看路,我踩着您了……”   徐志穹左手揪着他头发,右手一拳接一拳往脸上锤。   他没出太大力气,但这二蛮不是太抗揍,几拳过后,下巴被徐志穹给锤歪了。   也不能全怪他,徐志穹这拳头锤的不科学,只用一只手锤,光锤一边,这下巴能不歪?   二蛮嘴歪了,还在求饶:“爷爷,我不退(对),都是我不退(对),您高才(抬)贵手。”   嘴歪了,这话都说不利索了,怪可怜的。   徐志穹也于心不忍,这以后嘴就这么歪着,你让他怎么见人?   徐志穹换了下手,右手揪头发,左手锤脸,又锤了几拳。   刚才是一边歪了,现在两边都歪了。   两边都歪了就对称了,这一看,顺眼多了。   徐志穹把二蛮扔在地上,转脸看了看他媳妇,喝骂一句道:“看什么看?还特么不滚!”   媳妇赶紧抱起孩子,踉踉跄跄跑了。   徐志穹又看了二蛮一眼。   头上罪业一寸九。   罢了,饶你一命。   ……   媳妇抱着孩子,从大街穿到小巷,直接朝城北跑去。   她想先回娘家躲两天,二蛮以后若是不赌了,还和他过日子,若是还赌,这日子也就没法过了。   她伤的也不轻,还得抱个孩子,身上一个子没有,也坐不起车,跑了没有二里,二蛮从身后追上来了:“你别跑了,我知错了,咱们回去好好过日子。”   媳妇抱着孩子哭道:“那你欠的那些钱,怎么办?”   “我找亲戚借一点,能还多少是多少。”   “可亲戚都借遍了……”   “咱们再想办法,咱们夫妻俩只要齐心,这日子终究能过下去。”   媳妇留着眼泪,走到了二蛮身边:“那咱可说定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二蛮点点头:“来,先把孩子给我。”   他把孩子接到手里,猛然后退两步,举到半空之中,喝一声道:“你跟不跟我走?你要是不走,我现在就摔死这崽子!”   媳妇哭道:“二蛮,这是咱的孩子,你不能……”   “你走不走!”二蛮晃了晃手臂,“我可真摔了!”   深巷里僻静,连个人影都不见,媳妇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给二蛮下跪磕头。   “你不走是吧,不走是吧!”二蛮却比划着孩子还要摔。   徐志穹突然在身后喊一声:“别动!”   二蛮记得这声音。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那壮汉来了,他就像被冻住了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徐志穹上前把孩子拿了下来,交给了妇人。   他又拿了些十几两银子,塞在了妇人手里。   “走吧!”   妇人不知如何是好。   徐志穹目露凶光道:“让你走,听不见么?”   妇人抱着孩子,撒腿就跑。   徐志穹面带笑容,来到了二蛮近前:“嘿嘿嘿,现在就剩你和我了。”   二蛮哭道:“好汉爷,我没招惹你,这是我自己家的媳妇,这是我自己家的孩子……”   徐志穹上前捂住了二蛮的嘴:“莫哭,莫哭,时才看着是一寸九,现在突然变成两寸多了,还就多了一点点,   你知道你这根有多难得么?你这根和前任大官家一样长,你这根可有大用处!”   说完,徐志穹折断了二蛮的脖子,把他罪业摘了下来。   ……   到了李七茶坊,李沙白不在,徐志穹想点个雅室,李七茶坊生意太好,雅室也没点上。   好在他还有件信物,李沙白当年亲手送了他一套春画,其中一卷尤其精彩,徐志穹一直留在身上。   看到这卷春画,煎茶校尉知道徐志穹不是凡辈,赶紧把徐志穹请进了画坊。   徐志穹在画坊喝了一盏茶,煎茶校尉跑过来道:“客官少待,我家主人已收到消息,稍后便到。”   煎茶校尉退下,徐志穹一人在画坊独坐。   墙壁之上挂着李沙白的几幅新作,徐志穹观摩片刻,看的热血沸腾。   你看那两名女子,刚柔并济,再看中间那名男子,气势如虹,你看这闪展腾挪,你看这飞檐走壁,你看着天翻地覆……   这么好的画作,不应埋没于画坊之中,徐志穹想把这幅画摘下来留作收藏,忽见中间那名男子从画卷里走了出来。   他整理一下发丝,一抹脸,露出了李沙白的真容。   回身找了件衣衫披上,李沙白站在了徐志穹面前:“运侯,回来了。”   徐志穹抱拳道:“李画师,久违,深夜来访,有要事相商。”   徐志穹把龙秀廉准备劫持长乐帝的事情跟李沙白说了,李沙白脸颊一颤:“这般狗贼,却敢来送死,这事情由我处置便是。”   徐志穹道:“穆秀轩(龙秀廉的凡尘之名)有三品修为,叶安生修为未知,太后有混沌无常道五品修为,浑沌无常道颇为特殊,画师大意不得,   而且徐某与穆秀轩过节颇深,此贼务必留给徐某。”   李沙白知道徐志穹的道门特殊,穆秀轩可能涉及他道门的内事,因而答应下来:“穆秀轩手段高强,且修为繁杂,运侯千万小心应对,叶安生那厮却要留给我,我和他过节也颇深。”   叶安生和李沙白有什么过节?   难道是为了叠念傀儡?   徐志穹没有追问,两下商议过战法,徐志穹却觉得有些不太稳妥。   叶安生的身份太过于特殊,太后的修为也过于特殊,徐志穹怕李沙白吃亏。   “我和韩大哥商量下,让他和你一起去,彼此也有个照应。”   李沙白点点头:“也好,速战速决,若你那厢有变数,我们也好过去接应。”   两人又沉默片刻,李沙白道:“当真只有这三个人么?”   徐志穹揉了揉眉心,这事他也吃不准。   对方的目标是皇帝。   这恐怕不是龙秀廉一个人的目标,而是整个怒夫教的目标。   万一他们只是其中一路人马呢?   想到怒夫教,几个人的名字立刻浮现在了脑海。   先是公孙文。   李沙白道:“时才我去了一趟北境,公孙文倒还算安分,近来没什么举动。”   徐志穹摇摇头道:“他越是没动静,我越是担忧,只怕到时候打咱们个措手不及。”   李沙白道:“我去告知芳华公主,她还在郁显国,让她知会楚将军一声。”   还有隋智,这厮会不会突袭皇宫?   徐志穹道:“我再去趟苍龙殿,皇帝身边也得留人。” 第555章 中土鬼帝   苍龙殿中,梁季雄调匀气息,穿戴整齐,准备去莺歌院。   太卜那老儿不知所踪,不能让静涵夜夜独守空房。   梁季雄刚刚出门,忽听有人在身后轻声呼唤:“二哥,这是要去哪里?”   梁季雄回过头,却见一个满脸胡子的壮汉站在身后。   打量片刻,梁季雄识破了徐志穹的易容术。   “志穹,你怎回来了?我担心这些日子不太平,正打算去皇宫看看。”   徐志穹低声道:“说的便是此事,咱们进去详谈。”   梁季雄朝远方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神色平静道:“好。”   ……   进了苍龙殿,说了怒夫教要劫持皇帝的事情,梁季雄紧锁双眉。   “你所虑极是,怒夫教肯定还留着后手,皇宫里不稳妥,我今夜就把皇帝接到苍龙殿。”   徐志穹点点头,正要离去。   梁季雄还有些放心不下:“你那厢,有李画师和韩医师跟着,应该不会有闪失吧。”   “二哥放心,我有分寸。”   梁季雄道:“若是钟指挥使尚能一战,此役当无忧矣。”   钟指挥使虽不能一战,但还是能出力的。   深夜,徐志穹和夏琥钻进了皇城司,进了卧室,悄悄叫醒了钟参。   钟参一惊,睁开了眼睛。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指挥使,莫出声,不要吵醒了潘姑娘。”   潘水寒正在钟参身边睡着,这些日子累坏了,她睡得特别熟。   钟参嘴唇翕动,诧异的看着徐志穹。   对视片刻,徐志穹笑道:“原来指挥使不能说话,这事情好办多了,指挥使,我们这厢要打一场仗,从你这想拿些趁手的兵刃去,你该不会不答应吧?”   钟参没说话。   徐志穹点点头:“我就知道指挥使一定答应,我知道你平时把好东西都藏在后院的库房里,可后院机关太多,我想带潘姑娘一起去,又怕伤了她。”   钟参眼睛瞪得熘圆,就差喷火了。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指挥使,你别急,我不带潘姑娘去了,我带你去。”   钟参不说话,徐志穹也当他答应了。   他悄悄扛起钟参,去了后院,钟参有伤在身,若是再遭重创,非得赔上性命不可,一路之上,指指点点,且小心翼翼让徐志穹避开了各色机关陷阱。   进了库房,夏琥眼睛一亮。   她有墨家天赋,很快便相中了几件兵刃。   “这个是用火的,这个是用油的,这个是用什么的……”   钟参知道徐志穹是做正经事,且指点着夏琥,学了这几件兵器的用法。   夏琥越用越觉得喜欢,忍不住问了一句:“官人,这兵器,我用的很是趁手,能不能和指挥使商量一下,就算是,送给咱们了……”   徐志穹皱眉道:“你这妮子,忒不晓事,这么珍贵的兵刃,你还想商量,这还用商量么,指挥使肯定是答应了。”   钟参瞪了徐志穹一眼,但这件事他是真答应了。   他知道徐志穹戏谑惯了,也知道这事不只是戏谑。   徐志穹把钟参送回到房中,放回到床上,道一声告辞,正要离去,钟参忽然抓住了徐志穹的手臂。   徐志穹看了看钟参,笑道:“我是给你报仇去了,我要弄死那个伤了你的人,这鸟厮,还想劫持皇帝,弄死他,也是咱们皇城司的本分。”   钟参的眼眶微微见红。   他恨龙秀廉,但他更担心徐志穹。   管活的,不管死的,这是钟参一贯的原则。   他觉得自己和个死人没分别,若只是为了报仇,他绝不会让徐志穹去拼命。   说起皇城司的本分,也确实是本分,可志穹打不过他!   钟参一直紧紧攥着徐志穹的手腕,徐志穹笑道:“指挥使,等我拾掇了那鸟厮,再去给你找灵丹妙药,等你身子骨好了,咱们再一起吟诗作赋,吟好诗,比嘴唇红彤彤还好!”   ……   何芳坐在楚信帐中,等着楚信决断。   楚信伤势好了大半,上阵虽说勉强,咬咬牙也撑得过去。   可盯着各地战报看了许久,楚信决定去蛊族前线。   这番操作让何芳费解:“楚将军,北境可是咱们自己的土地。”   楚信摇头道:“在郁显国打下来的土地若是丢了,大宣的南境更加危险,蛊族里有个会打仗的,若是让他得了先机,一路长驱直入,能灭了郁显国,还得从大宣手上夺走几个州郡。”   “可蛊族那厢,并没有动静。”   “图奴也没有动静,但是刀口上的血腥味,我闻到了。”楚信又把战报翻了一遍,“依我看,这两边都要开战,   蛊族那场仗得我去打,纪骐那边城高池深,应该还能守得住,只是北境的地盘太大,要是有个人能帮他一把就好了。”   何芳思量许久道:“楚将军既是定下计议,我即刻送楚将军去前线,至于北境,我且向陛下上奏,另请良将支援纪骐将军。”   楚信去了蛊族前线,何芳把消息告诉给了长乐帝。   长乐帝想不出什么人能去支援纪骐。   “纪骐性情孤傲,若是叫寻常人去了,他根本不会理会,二哥,要不还是你亲自去吧。”   梁季雄皱眉道:“别扯淡,打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就不信公孙文一仗就能把纪骐打趴下,先把京城的事情扛过去再说。”   “李画师、韩医师都在京城,志穹也在,有什么好怕?”   梁季雄摇头道:“怒夫教的心思却不好揣度,我心神不宁,总觉得京城的事情没这么简单。”   朝廷没派将领前往北境,何芳甚是心急,且把事情告诉给了李沙白。   李沙白叹道:“急也没用,我去过几次北境,对纪骐的性情也略知一二,皇帝说的没错,寻常的将领,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现在朝中也找不到更有威望的将帅了。”   思前想后,李沙白把事情告诉给了徐志穹。   纪骐一个人镇守三座行省,外有图奴,内有公孙文,的确太勉强。   徐志穹跟梁振杰商量:“若是你去北境,不让纪骐知情,能不能帮他一把?”   “能帮,只是要花点心机。”梁振杰回答的非常肯定。   “那就劳烦李长史,把梁兄送到北境去。”   李慕良不太情愿:“尚峰,若是没有这位梁兄,咱们接下来的仗,也不好打。”   梁振杰摇头道:“该教你们的,我都教过了,到了开战之时,能帮你们的已经不多了,   我听那位勾魂使说,这个姓龙的三品判官有分魂和合魂的手段,只怕我这个长生魂到他手里,连一个回合都走不过去,   我且到北方打仗去,儒家,北境,或许能想起些事情。”   ……   冢宰府,龙秀廉轻轻打开了一个木盒。   他只打开了一条缝,一股逼人的威压扑面而来,站在大殿之外的两名判官,忍不住浑身发抖。   这两名判官不知道大殿里发生了什么事,更不可能知道龙秀廉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但他们能感受到恐惧,入骨的恐惧。   龙秀廉把盒盖关上,嘴角上翘,看着对面的杜阎君。   “做的不错,这才像做生意的样子。”   杜阎君低声道:“实不相瞒,龙冢宰,为了这桩生意,我可押上了这条性命。”   龙秀廉笑道:“我还能亏待了你是怎地?当初我答应给你两万功勋,没错吧?”   杜阎君点点头:“还盼龙冢宰不要食言。”   龙秀廉道:“我当然不会食言,我还要多赏你一万,三万功勋,就为你这份胆识!”   杜阎君赶紧道谢:“谢冢宰大人赏赐。”   他知道龙秀廉不太喜欢说客套话,当面点清了功勋,赶紧告辞离去。   回到阎罗殿,犹自惊魂未定,和龙秀廉打交道,杜阎君总觉得有一口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在九层阎罗殿的花园里静坐片刻,杜阎君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九层是阎罗殿里最隐秘的所在,这里是一座温暖明亮的花园,与阴暗寒冷的地府似乎格格不入。   花园之中突然袭来一阵黑暗,吞噬着周围的光芒和花草。   杜阎君并不紧张,他知道是谁来了。   他躬下身子,低着头,深深向来者行礼。   黑暗之中走出一名男子,身形细长,肤色灰白,眼窝深陷,须发浓密。   他站在杜阎君面前,默默不语。   杜阎君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囊。   这布囊看似只有巴掌大小,里面却装了整整三万颗金豆子。   他把这三万颗功勋呈给了对面的男子。   这男子就是中土鬼帝——焦烈威。   焦烈威提起布袋,将功勋分成三份,将其中一份留给了杜阎君。   “春泽,此后诸事,还须劳烦你。”   杜春泽赶紧施礼:“帝君言重,属下愿效犬马。” 第556章 十吸决胜   明天,是龙秀廉计划夜闯皇宫,生擒长乐帝的日子。   收到部下的消息,皇宫没有加强戒备,守卫一如既往的松懈,龙秀廉很满意。   伤势几乎痊愈,明天的事情手到擒来,龙秀廉担心的不是抓不住皇帝,他担心的是身边这两位帮手。   他依旧坐在小车里,静静的看着叶安生和何水灵。   何水灵极力躲避龙秀廉的目光,龙秀廉笑道:“大司士,怎就不敢看我?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何水灵到:“大司徒,你这人太霸道,说实话,我真是有几分怕你。”   龙秀廉摇头道:“怕我是假的,只怕是有事瞒着我,明天我们要去闯皇宫,要去抓皇帝,咱们要去的可是龙潭虎穴,   咱们彼此若有猜忌,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二位,我有的是办法脱身,你们俩可未必能活着回来,咱们彼此实在些,也是为你们着想。”   何水灵不再说话,叶安生拿着刻刀,小心拾掇着那具吊线傀儡,也不作声。   龙秀廉嗤笑一声道:“罢了,我先说句实在话,咱们之前商量过战法,进了皇宫,由我把长乐帝先带出来,你们两个殿后,这是说好的事情,   在把小皇帝献给怒祖之前,你们谁也别碰他一下,若是你们谁敢动别的心思,可别怪我不客气!”   何水灵摇头叹道:“大司徒,我对你这人,真无话可说,既是信不过我们,你为何不自己去皇宫?”   龙秀廉道:“这是怒祖交代给咱们三个的事情,我若一个人去了,岂不白占了你们的功劳?”   叶安生点头道:“大司徒说的是,大战在即,咱们彼此的确不该有所隐瞒,我和大司士也确实有件事情瞒着你。”   何水灵脸颊一抖,她不明白叶安生为什么要把实情说出来。   龙秀廉平静的看着叶安生:“说吧,到底什么事?”   叶安生道:“老实说,我信不过你请来的帮手,我想去看看陈顺才的动静。”   龙秀廉猛然沉下了脸:“你当自己有几斤几两,敢去看看他的动静?靠近他一百尺之内,你都别想活着回来!”   叶安生道:“万一到了皇宫,他出了变故,可如何处置?”   龙秀廉道:“别让他出变故,别去招惹他,我为了找他做帮手,费尽千辛万苦,你们若不想死,就离他远一些!”   叶安生不再说话,继续低头拾掇傀儡。   何水灵暗自出了口凉气,叶安生说的事情,不是他们瞒着龙秀廉的事情。   他们昨夜同时接到了怒祖的命令:生擒长乐帝后,立刻甩开龙秀廉。   ……   朱骷髅茶坊之中,陆延友通过乘风楼,请来了上官青、房佩茹和崔辉雄。   开战前一天,徐志穹才把三位赏善大夫请来。   请来之后,徐志穹对他们说起了战事:“各位大夫,咱们要开战了。”   房佩茹闻言皱眉道:“马长史,这却是你不对了,要开战了,却不早说,我们连个准备都没有!好得多带些人手来!”   徐志穹没说话。   上官青知道徐志穹的心思,但没有明说。   崔辉雄也看出来了,且笑一声道:“马长史这是信不过我们,也罢,大敌当前,谨慎一些也是应该,不就是打仗么,且说往哪打,什么时候开打?”   徐志穹道:“我想打冢宰府,日期还没定下来,许是三五日后。”   房佩茹讶然:“三五日后?这是随口一说么?”   “让房大夫见笑了,得等龙秀廉回府,咱们才好动手,不然我也不知他身在何处。”   房佩茹更吃惊了:“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行踪?你这是要打个湖涂仗!”   “我也实在想不出个好办法,且看三位大夫有什么主意?”徐志穹满脸赔笑,说了些客套话。   他一直看着三人的双手。   他们的双手交代的非常清楚,倘若有一个人想碰赏善令,徐志穹、陆延友、李慕良四人会四面围攻要了他命。   上官青突然摸向腰间,徐志穹眉头微蹙,但并不紧张。   他的动作太明显了,显然是故意为之。   上官青把赏善令拿了出来,放在了众人面前:“两位大夫,这东西,最好交给马长史保管,咱们带在身上,没什么用处,也不踏实。”   房佩茹道:“怎就说没用,好歹让我叫些人手!”   上官青笑道:“人手什么时候叫,都来得及,把赏善令交给马兄弟,他心里踏实,咱们也踏实。”   “上官兄说的有理。”崔辉雄赏善令拿了出来,房佩茹见状,虽不情愿,也把赏善令交给了徐志穹。   赏善令是最有效的通信工具,三人交出了赏善令,徐志穹心里踏实了。   闲叙片刻,众人各自睡去。   妹伶把徐志穹叫到隐秘处,低声道:“这三个人都不是细作,但心思摇摆不定,你须多加留意。”   徐志穹点点头,且去了茶坊一楼。   白悦山正在一楼弹琴,一个人坐在这,也不知弹了多久。   徐志穹且坐在白悦山身边,自己沏了一壶茶,就这么默默听了一夜。   次日入夜,徐志穹通知众人开战。   房佩茹一惊:“不说三五日间么?今天就要去打冢宰府?”   徐志穹摇头道:“三五日却等不得,今夜便是良机,三位大夫,这一路上,再听我细说战法。”   ……   乞儿寨,徐志穹最熟悉的地方,没有之一。   一座破烂的民舍之中,地面稍微开裂,徐志穹只听到一点声音,立刻辨认出了方位。   最先出来的是叶安生,接下来是何水灵,最后一个是龙秀廉。   妹伶从怀里拿出了粉盒,让香粉随风飘荡。   夏琥大惊,这狐媚子要作甚?这是给龙秀廉送信么?   夏琥上前要夺粉盒,却被徐志穹一把搂在怀里。   好娘子,别闹。   香粉飘散之处,并未闻到香气,只是所有人的感知力都降低了不少。   现在需要感知力的不是他们,是龙秀廉。   龙秀廉依然坐在小车里,让叶安生把他推出了民舍。   看到龙秀廉坐着小车,一众判官心下稍安,以为龙秀廉重伤在身,还不能走路。   他既是不能走路,杀了他应该没什么难处。   叶安生等了片刻,皱眉问道:“大司徒,陈顺才呢?”   龙秀廉低着头,良久不语。   他感觉周围好像有人,但又说不清人在何处。   三品判官的感知力如此强悍,可龙秀廉却觉得自己有些迟钝。   难道是旧伤复发?   不对,伤势已经基本痊愈了。   难道这附近有高品?   一阵风声响起,似乎有吹动纸张的声音。   龙秀廉猛然抬头,看到了一幅画卷随风飘了过来。   这幅画卷激起了龙秀廉灵魂深处的恐惧,他想起了被李沙白完全支配的那一刻。   “不好!”龙秀廉触碰冢宰印,想要立刻逃走。   冢宰印没感应!   躲在暗处的杨武,启动了荡魔咒。   阴寒之气迅速蔓延,整个乞儿寨被隔绝了。   阴间入阳世?   难道有冥道人对我动手?   难道是杜春泽?   这鸟厮为何害我?   来不及多想,画卷已然来到了近前。   龙秀廉跳出小车,准备殊死一战。   身边有叶安生和何水灵,真和李沙白拼一场,就算胜算渺茫,拼上他俩的性命,自己也有脱身的机会。   龙秀廉往左右一看,却发现叶安生和何水灵都不见了。   身后的小车也不见了。   龙秀廉坐了这么多天的小车,总觉得这小车工法奇特,却又不知奇特在何处。   而今他知道何处奇特了,这辆小车的速度很快,比三品宦官还快,   小车拖着叶安生和何水灵,正在残破的巷子里急速穿行。   叶安生也和李沙白交过手,说不怕,那是假的。   只是这次叶安生做的不太厚道,他本来能带着龙秀廉一起逃命,可危急关头,却把龙秀廉扔下了。   厚不厚道另说,龙秀廉死了,叶安生绝对不心疼。   小车带着叶安生和何水灵,迅速冲出了荡魔咒的控制范围,随即遁地,消失不见。   李沙白本想从画卷里走出来,可看到叶安生遁地逃了,他直接带着画卷追了上去。   徐志穹叮嘱过李沙白,要把龙秀廉留给他。   李沙白还觉得有点难度,杀红眼的时候,恐怕顾及不了太多。   现在不用顾及了,叶安生自己逃了,战场分开了。   当着我的面遁地,你还想故技重施?   这招不灵了!   龙秀廉见李沙白的画卷飞走,他也想逃,刚走两步,陆延友突然闪现在身旁,对着龙秀廉用出了七品技——天公地道。   龙秀廉的修为瞬间被拉到了五品!   五品和三品之间,有两品的差距,技能维持时间,共有十吸。   徐志穹和三名赏善大夫同时冲了出来,四个四品,围攻一个只剩五品修为的龙秀廉。   上官青一把长剑刺进了龙秀廉的胸口,房佩茹一把弯刀扎进了龙秀廉的后背,崔辉雄一刀砍空了。   徐志穹最狠,星铁戟,扎进了龙秀廉的肚子,鸳鸯刃,刺进了龙秀廉的脖子,一对千斤龟,一边一个,钩住了龙秀廉的腮帮。   无须试探,开战便是决战!   十吸之间,徐志穹就要弄死龙秀廉。   ……   叶安生和何水灵在地下,抓着小车,走的正急。   小车突然改变了方向,往地上穿行。   叶安生大惊:“有阴阳法阵!快,用淆乱之技!”   淆乱之技克制阴阳术,可惜,混沌无常道出手太慢。   没等何水灵施展技能,小车已经飞出了地面。   这法阵是韩辰布下的,李沙白判断出了叶安生遁地的方向,用符咒告知韩辰,韩辰直接在半路堵截。   韩辰对着叶安生抱拳道:“叶坊主,久违了!”   叶安生还想再次遁地,却见地面的洞穴已经被封堵。   李沙白从画卷里走了出来,看着叶安生道:“凋虫小技,你还想用几次?告诉我叠念傀儡的工法,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第557章 最危险的敌人在哪?   四名四品判官,围着龙秀廉厮杀。   龙秀廉遍体鳞伤,且仗着身手老练,疲于应对。   关键时刻,膝盖上又长出一只脚,龙秀廉绊了个趔趄,险些栽倒,徐志穹趁机在后脑上补了一铁戟。   梆!   这一铁戟没凿动龙秀廉的脑壳。   龙秀廉把三分星官之力灌注在了头顶,生生扛下了这一戟。   十吸过去了,龙秀廉没倒下。   三位赏善大夫慌了,龙秀廉恢复了三品修为。   在星官之力的加成下,龙秀廉带来的威压,比之前更加猛烈。   毙敌的最佳时机错过了。   龙秀廉猛然出手,掌心藏着一把短刀,一刀剖开了房佩茹的肚子。   房佩茹摔倒在地,双眼注视着龙秀廉,她要用峰回路转之技,和龙秀廉交换处境。   龙秀廉想要躲闪,徐志穹和上官青左右夹攻,让龙秀廉一时无法脱身。   眼看四品技就要生效,崔辉雄突然上前,一脚踢开了房佩茹。   徐志穹愣住了。   妹伶说过,这三人摇摆不定。   在徐志穹看来,上官青的立场还算坚定,最摇摆的应该是房佩茹,她对这一战,一直没什么信心。   万没想到,最不坚定的,竟然是崔辉雄。   早就该想到是他!   从开战至今,他就砍了龙秀廉一刀,还特么砍空了!   崔辉雄高声喊道:「大家听我一句劝,龙冢宰终究是冢宰,咱们判官残害同道,以下犯上,终究不妥,今天跟冢宰大人把话说开了,事情就过去了。」   「我特么把你娘说开!」上官青拿着长剑,对着崔辉雄就砍。   说什么把话说开?说什么残害同道?都是扯淡的话。   崔辉雄一直没出全力,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些余地。   看到龙秀廉恢复了三品修为,崔辉雄知道他随时可能用峰回路转,交换处境,把满身伤害转嫁出去。   这鸟厮是看战局不利,来一招见风使舵,直接在阵前倒戈了!   崔辉雄是四品中,上官青是四品上,修为差了一小段,上官青很快占了优势,杀得崔辉雄节节败退。   崔辉雄看向了龙秀廉,龙秀廉哪有心思管他死活,这种骑墙的,他见多了。   龙秀廉的目标是徐志穹。   徐志穹用八品技化身无形,赶紧隐藏了身形。   不能出现在龙秀廉的视线之中,否则重伤的就是自己。   龙秀廉感知着徐志穹的气息,忽然朝身后望了一眼。   徐志穹被迫显现身形,接连后退好几步。   龙秀廉那张穷凶极恶的脸,险些让徐志穹破防。   他有凶相之技,这点徐志穹非常清楚,龙秀廉是梼杌凶道的四品修者。   中了凶相不要紧,至多被吓一跳,但吓一跳的后果很严重,一旦表现出对龙秀廉的恐惧,他随时可能施展悚息之技。   中了悚息之技,等于吃了绝命毒药,虽然是慢性的,但解毒的难度极大。   尤其是那种把悚息放在两魂之间的恶毒手段,除了徐志穹这种懂得分魂法的特殊存在,基本无法可解。   徐志穹再三嘱咐过众人,千万不要对龙秀廉心生畏惧。   但这是没办法控制的事,凶道修者有无数制造恐惧的方法。   徐志穹用余光看了下妹伶,妹伶一直在空气中释放胭脂和水粉。   她在用胭脂和水粉,平复众人的恐惧。   她没有直接对龙秀廉下手,但一直在辅助众人作战。   按   照徐志穹的推测,她不能直接参战的原因应该有两点,一是她的身份特殊,不能轻易出手,二是她目前只是一缕残魂,没有出手的实力。   徐志穹极力躲避龙秀廉的目光,眼看避无可避,钱立牧突然出现,在龙秀廉身上用了七品技。   龙秀廉修为被拉低了到了六品,但只能维系一吸时间。   一吸很短,龙秀廉退后两步,暂时避开徐志穹,想等修为恢复再出手。   徐志穹趁机上前,先捅他一戟。   龙秀廉的修为刚恢复片刻,卓灵儿现身在背后,再用七品技,还让龙秀廉的修为保持在六品。   徐志穹追上一步,又砍了龙秀廉一戟。   龙秀廉又支撑了一吸,一怒之下,先封印了卓灵儿的技能。   他气昏头了,这完全属于没有意义的操作。   他的确可以封印卓灵儿的技能,因为他在卓灵儿的头上增加了罪业,而且超过了一尺。   但按照三品技的规则,他只能封印卓灵儿刚刚使用的一项技能。   刚刚使用的技能是七品技天公地道。   七品技一天只能用一次,卓灵儿也没打算用第二次。   这是徐志穹的第二套战术,如果十吸之内杀不了龙秀廉,第二套战术,是让其余判官上前接力,不断压制龙秀廉的修为。   徐志穹在前方猛攻,一条铁戟横噼竖砍,在龙秀廉身上留下了十几道伤口。   其余判官轮番上阵,连王嫣儿、赵百娇、曹议郎等一众七品判官也上了,他们的任务就是把龙秀廉的修为拉下来。   七品判官和三品差距太大,技能只能维持短短一瞬,但好歹人多,也能给徐志穹凑出一吸时间。   李慕良最后一个上来,再把龙秀廉的修为压到五品,还能维持十吸时间。   上官青这厢打翻了崔辉雄,和徐志穹并肩鏖战,李慕良、陆延友、卓灵儿、钱立牧,在周围夹攻。   疲于招架之间,龙秀廉艰难用出凶相,暂时把众人吓退少许。   随即,他释放了阴阳二气,用阴阳术不断加深众人的恐惧。   他在拖延时间,十吸时间很容易拖过去。   只要修为恢复,龙秀廉会第一个拾掇了徐志穹,接下来是上官青,剩下的人,能逃命的算走运,大多数连逃都逃不掉。   眼看周围人纷纷被龙秀廉吓退,徐志穹也暂且退远。   他退远的原因,不是因为被龙秀廉吓住了,是为了给娘子腾出一点空间。   夏琥把一只千千车(陀螺)丢在了半空,那陀螺绕着龙秀廉不停喷火。   火焰急促猛烈,龙秀廉躲闪不及,须发都被烧着。   夏琥又丢出去三个黄胖(泥娃娃),这三个黄胖,高不到五寸,身形滚圆,还会随着周围的景致变色。   他们一个朝着龙秀廉喷碎刀片,一个喷热油,另一个喷酸蚀之水。   疲于厮杀的龙秀廉,一时间没能分辨出这些机关的来源,以为有冥道中人用了万刑之技。   他心思松动,凶相也就松动了,徐志穹带众人上前,继续围攻。   就这么压着你的修为,就让你没办法还手!   龙冢宰,且看你还不死?   ……   苍龙殿中,梁季雄额头上汗珠不断。   苍龙霸道的感知能力不算强,但梁季雄清晰的感受到了阵阵威压。   有星官的力量!   梁季雄很是担心,他担心徐志穹会有闪失。   他不知道龙秀廉到底什么来历,只知道这个人先后打败了钟参和楚信,而且几乎要了两个人的性命。   他叫来两名苍龙卫,吩咐道:「你们出去打探下消息,看看京城之中是不是出了战事?」   两名苍龙卫刚要离去,却在正殿门口停了下来。   他们不会动了。   梁季雄猛然起身,但见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面带笑容,走进了苍龙殿正殿。   梁季雄一怔,喝一声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没回答,且在正殿之中四下打量了一番:「上次来时,有些匆忙,也不得空闲好好看看,几百年风雨,苍龙殿虽有变化,但与当年,依旧大同小异。」   梁季雄脸颊一颤,后退了两步。   强大的威压,让他有些站不稳身子。   「你是季雄吧?别怕,我不会伤了你,我也不是来找你的,我很爱惜咱们族中的后生,」男子笑道,   「我是来找小皇帝的,你告诉他一声,就说他祖宗来找他,他若是问起我名姓,你就说,我也姓梁,叫梁无名。」   梁无名!   当初抓走过徐志穹和梁玉瑶的梁无名!   折威星君,梁孝恩!   梁季雄的汗水,一层层往下流。   梁孝恩轻叹一声道:「季雄,不要怕,我真没打算伤了你,你把小皇帝叫出来,我跟他说句话。」   梁季雄后退两步,施礼道:「星君,有何话,且跟我说。」   梁孝恩笑道:「你不去叫他,我自去找他便是。」   梁孝恩迈步朝后殿走去,梁季雄一咬牙,用了盘蟒之技。   他想控制住梁孝恩。   梁孝恩微微一笑:「不自量力!」   梁季雄浑身关节忽然反转,骨骼根根折断,连声脆响。   梁孝恩也用了盘蟒之技,瞬间制服了梁季雄:「有今天这个修为,不容易,活着不好么?做了星官,你就得长生了。」   话音未落,梁季雄拼命挣脱盘蟒,双眼血泪连珠,颗颗泪珠飞向了梁孝恩。   四品技——蛟珠泣血。   梁孝恩一笑,所有泪珠在他面前逐一消失。   在他眼中流出一滴血泪,血泪飞向梁季雄,先贯穿了他的肩胛骨,绕着梁季雄飞了一圈,又打穿了梁季雄大腿骨。   「你用什么技法,我便用什么技法,这不算欺侮你吧,」梁孝恩微笑的看着梁季雄,「还想再较量一番?」   梁季雄踉踉跄跄,站稳身子,手里攥住了双生牌。   他在求援。   他一直担心徐志穹的安危,没想到最强悍的敌人,出现在了苍龙殿。   不能让他伤了皇帝!   在援兵到达之前,他必须拖住梁孝恩。   ……   李沙白和韩辰轻松拾掇了叶安生和何水灵。   叶安生几乎没做什么抵抗,何水灵抵抗了一阵,和叶安生一并被生擒。   韩辰用法阵将两人捆绑结实,李沙白逼着叶安生说出叠念傀儡的工法。   叶安生死活不肯说,他知道,若是说了,立刻没命。   李沙白一怒之下,要用刑。   韩辰压低声音道:「李兄,且先把这两人关押起来,再作处置。」   李沙白皱眉道:「我看不必关押了,干脆杀了就是。」   韩辰费解。   这两个都是怒夫教重要成员,关押起来,还能审问不少内情。   怎么李画师对他们有这么深的仇。   正审问间,韩辰腰间的双生牌碎了。   韩辰一惊,对李沙白道:「苍龙殿有危险!」   李沙白看着叶安生和何水灵道:「什么人去了苍龙殿?」   两人连连摇头,他们确实不知道。   李沙白神情冰冷道:「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活着作甚?」   何水灵浑身颤抖。   叶安生一语不发。   ……   北垣,乞儿寨。   龙秀廉满身是血,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   就这么倒了?   龙秀廉不管做了多少错事,毕竟是道门冢宰。   出于对冢宰最起码的尊重,至少得给一个厚葬。   徐志穹喝一声道:「剁!」   徐志穹、上官青等人,一并冲上前去,准备把龙秀廉剁成肉泥。   必须要剁的均匀,剁的细碎,无论做饺子还是做云吞,都是上等材料,这才配得上冢宰大人的体面。   刚剁了几刀,一股威压扑面而来,冲散了众人。   龙秀廉爬了起来,把断掉的肢体,重新接回到身上。   这是什么操作?   徐志穹正觉的惊讶,却见龙秀廉露出凶相,环顾着周围每一个人。   他动用了剩下的五成星官之力。   加上之前的三分,一共是八分星官之力。   他现在的战力,几乎等同于一个完整的星官。   恐惧,随着夜风,弥漫在每一个人的身边。   妹伶的粉盒空了,她抵挡不住了。   「哈哈哈哈!」龙秀廉发出了狰狞的笑声。   他要释放悚息。   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惧,一个人都躲不过去。   徐志穹喊一声道:「走!快走!」   一众判官,在巨大的恐惧之下,竟然完全没有反应。   龙秀廉刚笑了两声,悚息未及做成,笑声忽然停止。   在他身后,一阵悠扬的琴声响了起来。 第558章 魂中残念   白悦山来了,他坐在龙秀廉身后,正在弹琴。   他怎么来了?   自从到了朱骷髅茶坊,白悦山只做三件事情,弹琴、睡觉、找东西吃。   这些日子,几名判官一直轮流照顾他,今天是开战的日子,信得过的判官都出来打仗了,信不过的判官都被徐志穹用法阵困住了,只有白悦山一个人留在茶坊里。   陆延友怕他乱跑,把门锁了,怕他饿着,还在他脖子上挂了一张大饼。   这张大饼够他吃两天,而今还在脖子上挂着,上面有几个缺口,都是他啃的。   他怎么跑出来了?   不光人跑出来了,还把琴带出来了。   琴架子也在,还带了一把小凳子。   他就这么气定神闲的在龙秀廉身后弹琴,却把龙秀廉给吓坏了。   大宣所有赏善大夫之中,白悦山的实力是最强的,他已经到了接近三品的地步。   龙秀廉暂时放下了凶相,把注意力集中在白悦山身上。   看白悦山的脸,脏兮兮的脸颊上没什么表情,还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在龙秀廉看来,这是他应有的模样,是他用悚息之技,毁了白悦山一魂。   白悦山少了一魂,就该变成行尸走肉。   他会弹琴,是因为半生痴迷于琴曲,在魂魄里留下了残念。   他复原了?   这不可能!   难道是马尚峰把白悦山拉过来,虚张声势?   思索之间,徐志穹可没闲着,铁戟始终不离左右,夏琥还在暗中操控着各色机关。   不能理会白悦山,这就是碍眼来的,他除了弹琴什么都做不了。   龙秀廉猛然回身,专心致志对付徐志穹。   忽听白悦山琴音急转,一根琴弦忽然飞出,刺在了龙秀廉的嵴背之上,从胸口穿了出来。   龙秀廉痛呼一声,回身冲向了白悦山。   白悦山还能打!   龙秀廉不敢忽视了他。   徐志穹在身后,举着星铁戟,直刺后脑。   龙秀廉侧身躲避。   还有马尚峰,更不能忽视他。   上官青率先挣脱了恐惧,提着长剑冲上来和龙秀廉厮杀。   陆延友和李慕良也相继赶了上来。   合围之势虽然成了,但现在的龙秀廉恢复了三品修为,身上还有星官之力。   反观这厢,除了徐志穹和上官青,所有人的七品技都用过了。   目前最好的状况,就是把龙秀廉的修为拉到四品。   如果只拉到四品,峰回路转和悚息之技都无法限制。   更何况,想拉到四品也很困难。   带着八分星官之力的龙秀廉,战力极速上升,手中短刀上下翻飞,徐志穹都看不清轮廓。   上官青修为最高,厮杀之间虽然受了满身伤,可勉强还能和龙秀廉支应几合。   他见徐志穹用千斤龟缠住了龙秀廉,试图近身偷袭。   龙秀廉突然腾出一只手来,连出了十几刀。   上官青身上多了十几道血口,全在要害上,龙秀廉的速度太快了,他一刀都闪不开。   别看嘴上戏谑,上官青真真是个硬汉。   嘴里全是血,他咬着一口红牙,盯住了龙秀廉接着厮杀,不管挨多少刀,视线没有片刻偏移,直到四品技生效。   峰回路转之间,上官青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到了龙秀廉身上。   龙秀廉身体一阵颤抖,反倒笑了。   他也可以用四品技,把身上伤口再还给上官青。   但他没这么做。   他用短刀在上官青身上割了道口子。   坏了!   徐志穹赶紧提着铁戟和龙秀廉拼命,龙秀廉躲闪之间,嘴里念道:“无赦!”   上官青的伤口瞬间开始喷血。   “无赦!”   上官青一声痛呼,倒在了地上。   “无……”   第三声“无赦”没喊出来,白悦山一根琴弦刺进了龙秀廉的喉咙。   龙秀廉摸了摸脖子上的琴弦,视线转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赶紧躲避他视线。   现在龙秀廉一身是伤,但他有星官之力,能扛得住。   若是转嫁到徐志穹身上,徐志穹可能当场送命。   吃了两记罚恶无赦的上官青,双眼无神倒在地上,房佩茹赶紧把他抱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罚恶无赦的控制范围。   房佩茹伤的也很重,跑了几十步,摔在了地上。   上官青咬咬牙道:“跑什么呢,我跟他拼了,横竖都拼到这份上,最后一口气也得拼到底。”   房佩茹抱着上官青道:“已经拼过了,这口气留着,留给我还不行么?”   上官青笑笑道:“不管你爱不爱听,你桃子就是白。”   房佩茹笑道:“是挺白的,等打完了仗,要是咱俩都活着,我什么都给你,让你稀罕个够。”   上官青点点头:“那就说定了。”   徐志穹提着铁戟,和龙秀廉缠斗,龙秀廉扯出喉咙中的琴弦,对着徐志穹的双眼划了一下。   徐志穹奋力闪避,被琴弦划伤了眉弓,一片血花扑来,徐志穹失去了视线。   而此刻,龙秀廉的视线锁定了他。   两吸之间,龙秀廉身上的伤口会全部转移到徐志穹身上。   生死关头,上官青的身形突然消失,转而出现在了徐志穹面前。   两吸过后,上官青摔在了地上。   “好后生,别怕,跟他拼!”上官青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房佩茹拼命抢回了上官青。   这硬汉倒下了,换走了龙秀廉的罚恶无赦,和一次峰回路转。   ……   苍龙殿里,梁季雄靠着墙,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他站不住了。   梁孝恩慨叹一声道:“我真不想伤了梁家的后辈,你何必逼我?”   他上前要结果了梁季雄的性命,忽听有人喊道:“且住,你不是来找我的么?”   长乐帝从后殿走了出来   梁季雄喝道:“来作甚?快回去!”   长乐帝血灌童仁,看着梁孝恩:“你是梁家的先祖。”   梁孝恩点点头道:“说的没错,你这双眼睛确实不俗,还能看出什么?”   长乐帝道:“你是太祖皇帝的儿子,你为什么要来杀我?”   梁孝恩摇头道:“这话说的却没什么道理,谁说要杀你了?我只是带你去个地方,见一个人,见过了那人,再好模好样把你送回来,皇帝还是你来做,梁家的天下也是你的。”   长乐帝看了看重伤的梁季雄,冲着梁孝恩点点头道:“好,我跟你走。”   长乐帝缓缓走向梁孝恩。   梁季雄拼死阻拦。   “你这后生,任地多事!”梁孝恩失去了耐心,手腕一颤,用奸佞无息之技,断绝了梁季雄的呼吸。   失去了呼吸的梁季雄脸色青紫,依旧死死护着长乐帝。   梁晓恩加上了盘蟒之技,他要拧断梁季雄的脖子,长乐帝用盘蟒之技对抗,刚刚施展技法,长乐帝只觉得自己的臂骨断了。   双方实力差得太远,长乐帝根本无法相抗。   梁孝恩正要抓住长乐帝,一幅画卷突然挡在了眼前。   画卷之上,李沙白冲着梁孝恩笑了笑。   “人间星君,久违了。”梁孝恩也笑了笑。   苍龙殿里,四面墙壁出现了层层画卷,画卷之中,大小银针来回穿梭。   “还有一个新晋三品,”梁孝恩笑道,“这样的敌手,倒是看得过眼。”   话音未落,一片墨汁从棚顶坠落。   被这墨汁染上,先脱皮,再入骨,一直能渗进骨髓。   梁孝恩不躲,因为躲了之后,李沙白肯定有后手。   他猛然迸射出一股霸气,这股霸气直接让李沙白的墨汁消散于无形。   苍龙霸道五品技,妖魔寂灭!   一次释放大量气机,直接攻击对方心脉。   摆在梁孝恩面前的画卷,变成了一片纸屑。   多亏是幅画,如果眼前站的是李沙白的本尊,势必遭到重创。   梁孝恩长啸一声,满身霸气翻滚,整个苍龙殿随之震颤,大殿之中的画卷,一幅接一幅被毁。   万千银针自气机之中穿梭而至,从四面八方射向了梁孝恩。   梁孝恩突然长出一身鳞甲,将银针尽数挡下。   鳞甲散发金光,梁季雄见状,惊呼一声:“不好!”   他赶紧用身体护住了长乐帝。   梁孝恩满身鳞甲爆裂,朝着四面八方飞了出去。   苍龙霸道六品技,金鳞绝命。   以梁季雄当前的状况,只能等着被射成筛子。   韩辰必须现身了,他跳到梁季雄身前,让万千银针做成盾牌,艰难挡住飞来的鳞片。   但鳞片势头太猛,银针渐渐被冲散,梁孝恩淡然一笑,正待发力,忽见一支巨笔,从天而降,笔锋逼近了梁孝恩的头顶。   梁孝恩依旧不躲闪,用气机硬扛,同时用鳞甲反击。两下僵持许久,双方渐渐泻力。   李沙白站在梁孝恩面前,脸上留下一道伤痕。   梁孝恩笑道:“人间星君,终究还在人间而已。”   李沙白斜眼看了看梁孝恩:“天上的星君,也有大意的时候。”   梁孝恩一低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点墨迹。   墨迹浸透了皮肤,正在往骨头渗透。   梁孝恩点点头道:“果真是大意了,痛快,咱们再战!”   ……   陆延友倒下了,李慕良也倒下了,两人遍体鳞伤,气息奄奄。   徐志穹还站着,胸前挨了一刀,伤口将近一尺。   龙秀廉也受了伤,可他不在意,星官的力量正在帮着他迅速复原。   白悦山依旧在弹琴,但琴上只剩下了一根琴弦。   钱立牧咬着牙,准备和卓灵儿一起,与龙秀廉拼命。   徐志穹提着铁戟,耳畔听到了妹伶的声音。   “他们不能再打了。”   是不能再打了,前两套战术都失败了。   房佩茹、陆延友、李慕良,三人全都身受重伤。   上官青生死未卜。   余下的判官之中,六品的能和龙秀廉周旋一两合,其余上来全是送。   更糟糕的是,这些判官陷入了恐惧之中。   不是因凶相而恐惧,是因为龙秀廉的实力而恐惧,在他们眼中,龙秀廉成了不可战胜的存在。   龙秀廉随时可以发动悚息,徐志穹甚至怀疑有不少判官已经中了悚息之技。   中了悚息之技,还有办法破解么?   有办法。   杀了龙秀廉,就能破解。   现在还有办法杀了龙秀廉么?   有办法。   “前辈,带他们离开。”徐志穹在脑海里回应了妹伶一句。   妹伶闻言,从衣袖之中甩出一片胭脂。   在胭脂的笼罩之下,一群判官跟着妹伶慢慢远离战场。   只有夏琥不肯走,还想上前陪着官人一起拼命。   妹伶抱住夏琥,强行把她拖走。   “想走?一群叛贼!”龙秀廉放声笑道,“我看你们能往哪走!”   白悦山折断了最后一根琴弦,打向了龙秀廉。   龙秀廉闪身躲过,给了徐志穹片刻喘息。   徐志穹从怀里掏出了师父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孽障,你知罪么?”   雄浑的声音在龙秀廉耳畔回荡。   龙秀廉笑道:“又用这装神弄鬼的手段骗我!这面具,是祖师的?”   奇怪,他只有五品修为,戴上祖师的面具,势必会晕眩。   他怎么还站的这么稳?   龙秀廉心头一凛,他开始怀疑一件事情。   这么多人都倒下了,他怎么还站着?   马尚峰到底是几品修为?   龙秀廉用罪业之童看了一眼。   他看不到徐志穹的修为。   四品?   四品之上?   龙秀廉调动星官之力,集中于双目,强行提升了罪业之童的位格。   他看到了一丝星光在徐志穹身上闪烁。   “二品?他是星官?”   龙秀廉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第559章 有!   徐志穹没有二品修为。   戴着师父的面具,他很晕,晕到就快站不稳了。   龙秀廉之所以看到他身上看到一抹星光,是潜辉镜伪造出来的假象。   这面镜子不仅能掩饰修为,还能伪造高品修为。   趁着龙秀廉有这片刻悚惧,徐志穹心中呼唤了一声:妹伶,助我!   呼唤过这一声,徐志穹冲到了龙秀廉近前。   龙秀廉一怔,你这是想偷袭?   他轻松躲过,笑道:“马师弟,你太慢了!除了装神弄鬼,你就没点真本事么?”   龙秀廉确定徐志穹在虚张声势,就凭他这速度,绝对不可能是二品!   短刀挂在指尖上,龙秀廉看准了徐志穹的喉咙。   这小子就是个五品,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罚恶无赦,我割了他喉咙,他也没办法还手,且看着他等死就是。   龙秀廉看准机会正要出手,远处的妹伶关上粉盒,把盒盖转了半圈。   龙秀廉忽然觉得身上奇痒,钻心的奇痒让他出手有些缓慢。   徐志穹躲过一刀,龙秀廉正要追击,身体里又觉得有蠕虫爬动。   这是蛊毒?   龙秀廉大惊,这些判官谁会用蛊术?   难道马尚峰会用蛊术?   他什么时候下的蛊?   一股森寒阴气在身体里流窜。   这是他的役人!   手脚之间还有东西在迅速生长。   这是马尚峰的术法!   他一时间怎么用出这么多术法?   这些的确是徐志穹用过的术法,但不是一时间用出来的。   这是徐志穹留在《冢宰录事簿》上的术法,有童青秋的痒痒粉,施双六的蛊毒,杨武的法阵和千斤龟的眼泪。   妹伶洒了一些香粉在上面,龙秀廉中了所有术法,当时却没有发作。   现在,妹伶让他发作了。   “本来就是他该受的苦,也不算是我害了他。”妹伶替自己解释了一句。   龙秀廉浑身抽搐,行动越发迟缓。   徐志穹趁机用天公地道之技,把龙秀廉的修为拉到四品。   戴上师父的面具,意象之力来的非常迅速,拉低龙秀廉修为的同时,徐志穹还吸走了不少气机。   龙秀廉更加骇然。   他能吸我气机?   他怎么会有穷奇恶道修为?   正思索间,一阵阴风略过脸颊,杨武向龙秀廉打来了一道纯阴之气。   龙秀廉躲过气机,忽然觉得手臂一阵剧痛。   常德才冲了上来,在龙秀廉的手臂上扯下一片皮肉。   这是徐志穹的最后一套战术。   把龙秀廉的修为拉低到四品,让常德才与之交战。   常德才凭借速度优势,能和龙秀廉硬钢。   徐志穹在明处夹击。   杨武则在暗中利用纯阴之气偷袭。   之所以等到现在,才让常德才和杨武出手,是因为这套战术存在两个致命缺陷。   一是杨武的纯阴之气,伤害范围太大,如果有其他判官参战,他们和杨武没有默契,速度也不及龙秀廉,反倒容易被纯阴之气的误伤,甚至会成为龙秀廉的盾牌。   因此,在所有判官撤退之后,徐志穹才让杨武出手,徐志穹和常德才与杨武有很深的默契,不会被阴气所伤。   二是龙秀廉懂得分魂和合魂之术,这有很大可能出自于他的天赋技和六品技,徐志穹很难限制他这两项技能。   而这两项技能对于役人而言是致命的,常德才和杨武随时有可能被龙秀廉秒杀。   不到万不得已,徐志穹真不想让常德才和杨武出战。   他的前两套战术几近完美,如果龙秀廉当真只是一个三品,哪怕是接近星官的三品,也早该毙命了。   可徐志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对方身上有星官之力。   现在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徐志穹摘下面具,在纯阴之气的缝隙之中,与龙秀廉殊死搏杀。   龙秀廉,你个王八蛋,你早该死了。   二十吸,我有二十吸的时间,这二十吸,非杀了你不可!   ……   苍龙殿里,李沙白气喘吁吁,血珠顺着指尖往下滴。   银针洒落一地,韩辰无力搜集,他的气机快耗尽了。   梁孝恩气定神闲,看着两人道:“人间星君,且到星宫之中锤炼几年,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新晋三品,你还须勤加修行,比起太卜,你还差了不少。”   太卜!   韩辰想起了太卜。   他悄悄从怀里摸出了一根银针。   韩辰身上所有的银针,都是自己炼制的,只有这一根例外。   这根银针是太卜送给韩辰的,危难关头,可以向太卜求援。   对韩辰而言,向太卜求援这种事情,比让他吃苍蝇还难受。   但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   李沙白再度和梁孝恩厮杀起来,韩辰趁机折断了银针。   等了许久,韩辰终于听到了太卜的声音。   “找我何事?”   韩辰把苍龙殿的状况,在脑海里复现了一遍。   太卜迟迟没有回应。   李沙白境地不利,被粱孝恩逼到了角落。   韩辰赶紧上前支援,接战数合,两人被气机震慑,李沙白勉强站稳,韩辰踉跄倒地。   太卜终于有了回音:“终究是凡尘之事。”   这叫什么话?   皇帝都快被抓走了,你不管?   梁孝恩化作巨龙之身,再次冲向李沙白,李沙白艰难闪避,眼看要被巨龙缠住。   韩辰用傀儡把李沙白替换出来,同时奋力呼唤太卜:“大宣社稷即将倾覆,你纵使不能来,好歹借我些力气……”   苦等许久,太卜回应一句:“凡尘之事,且由凡尘了却,我已不在凡尘之中。”   “我套你……”韩辰从未对太卜如此绝望。   巨龙冲到身前,猛然摆尾,正中韩辰胸口。   韩辰半空翻了两翻,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巨龙转眼又冲了过来,李沙白拉起韩辰,艰难闪避。   巨龙再度摆尾,击飞两人,转而冲向了梁季雄和长乐帝。   “人间星君,新晋三品,咱们改日再战!”   虽然兴致正浓,但梁孝恩没忘了正经事,他要的是长乐帝。   梁季雄没有能力阻挡梁孝恩,长乐帝倒是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巨龙的两只犄角。   梁孝恩笑了。   对他而言,长乐帝的动作很滑稽。   就像一个婴儿,要前行抓住士兵的长矛。   梁孝恩不想伤了他,他有分寸,他能让长乐帝活着,还能让他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可他万没想到,自己一对犄角还真被一个人给抓住了。   李沙白?   他离得太远。   韩辰?   他没这个手段。   一名高壮黝黑的男子抓住了两只龙角,僵持许久,生生把梁孝恩推了回去。   是他!   他怎么会来?   梁孝恩退回到大殿中央,变换回人形,默默注视着眼前的男子。   梁季雄没见过这男子,长乐帝也不认识。   韩辰一脸茫然,但李沙白认得此人。   “梁孝存,顿顽星君!”李沙白抱拳施礼。   黝黑的汉子笑了一声,对李沙白还礼:“李画师,咱们有多少年没见过面了?”   一听这声音,梁季雄终于认了出来。   他在苍龙殿的祈祷,多半是顿顽星君给出回应,听过这么多次声音,这次终于见到了本尊的模样。   “星君,这是要……”梁季雄这段日子对顿顽星君极度不满,且把他当成个和稀泥的,今天看到他,心里反倒有几分戒备。   “莫说了,我都知道了,季雄,你是好样的!”顿顽长叹一声,转而挤出一丝笑容,对梁孝恩道,“兄长,这是何必呢,事情弄成这样,却不好收场了。”   梁孝恩微笑看着顿顽星君:“为什么不好收场?收场的事情,不都是你做么?”   顿顽星君沉默半响,苦笑一声道:“星官不涉凡尘,这规矩都被你破了,你让我怎么收拾?”   梁孝恩摇头道:“这不是我该想的事。”   顿顽星君道:“那就说说你该想的事,玉阳是个好皇帝,大宣得有一个好皇帝。”   梁孝恩还是摇头:“这事轮不到你来想。”   “兄长,大宣的江山,难不成咱们……”   “别再多说,”梁孝恩剑眉一立,“再多说一句,别怪我不给你留颜面。”   “这颜面,也不是你给我留的。”顿顽星君语气不那么和善了。   “你跟谁说话?”梁孝恩的语气透着浓浓杀意,“趁我没翻脸,你赶紧给我滚!”   “兄长,总得讲点道理。”   “你不配跟我讲道理,我让你滚,立刻滚就是了!”   粱孝恩怒视顿顽星君,神色越发狰狞。   顿顽星君沉默片刻,回头对长乐帝道:“玉阳,你是大宣的好皇帝。”   他又对梁季雄道:“季雄,你是梁家的好后生。”   他又看向了李沙白和韩辰:“你们是大宣的好儿郎,是我梁孝存的好兄弟!”   他冲着众人喊一声道:“诸位,尚能一战否?”   韩辰站了起来。   李沙白擦了擦血迹。   长乐帝扶着梁季雄站了起来。   粱孝恩一惊,看着顿顽星君,咬牙道:“你想做甚?想和我打一场?”   顿顽星君注视着梁孝恩,微笑道:“我哪有胆子打你!”   说完,顿顽星君转过身,对众人喊一声道:“弟兄们,咱们宰了这鸟厮!”   梁孝恩眉头一颤,后退了两步。   ……   二十吸将至,龙秀廉被杨武一发阴气击中,蜷缩在了地上。   他浑身颤抖,须发之上挂满了霜花。   得手了!   这王八蛋之前中了阴气,而今又被阴气击中,这下彻底被阴气蚀体了。   徐志穹大喜,举起铁戟开剁!   龙秀廉的手腕突然动了一下,好像从怀里掏出了暗器。   常德才惊呼一声道:“主子,小心!”   他先一步冲到了龙秀廉近前,龙秀廉猛然起身,一把抓住了常德才。   龙秀廉硬吃了杨武一发阴气。   他之前就中了阴气,也知道阴气蚀体的后果,但这是无奈之举。   马尚峰实在太难缠。   龙秀廉的星官之力快被耗尽,身体也快到了极限,再缠斗下去,难说是什么结果。   现在都结束了,只要杀了这宦官,我看他还有什么手段!   龙秀廉抓住常德才,双手交错,眼看要分了她的魂魄。   徐志穹用铁戟砍他的手,没能砍断,龙秀廉集中星官之力,扛下了徐志穹的铁戟。   “老常啊!”杨武冲了上来,一口咬住了龙秀廉的脖子,用纯阴之气狂攻猛打。   徐志穹抡起铁戟,砍向龙秀廉的脑袋。   龙秀廉扛不住了,本想闪身躲避,但他发现徐志穹有破绽。   他出招太急,出手之后,难以回旋。   龙秀廉突然松开一只手,掐住了徐志穹的脖子。   呼吸断绝,徐志穹的铁戟脱手了。   龙秀廉真没想到,在常德才的魂魄即将被撕开的一刻,徐志穹出现了破绽。   如此狡诈的人,方方面面计算的如此周全,竟然会为了一个役人出现了破绽。   徐志穹抓住龙秀廉,拼命吸他的气机。   你这个王八蛋!   你怎就不死!   你该死一百回了!   你身体里到底有什么?   龙秀廉狰狞一笑,眼看要拧断徐志穹的脖子。   他的双手突然脱力了,毫无征兆的脱力了。   常德才和徐志穹同时挣脱了出来,徐志穹扛起常德才和杨武退到了远处。   龙秀廉为什么会脱力?徐志穹不解!   龙秀廉捂住胸口,   他心口很疼,适才被人戳了一指头。   是谁动的手?龙秀廉竟然没能看清。   还是那个役人?   不可能,她刚才中了分魂之术,魂魄差一点就散了,绝对没有机会出手。   就算给她机会出手,她也没这么快的速度!   思索间,龙秀廉又挨了一指头!   到底是谁?   龙秀廉看见一个模湖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他想要锁定视线,用峰回路转之技,把身上的伤势转嫁给对手。   可对手太快了,他的身影突然迫近,受伤的龙秀廉未能做出反应,胸口挨了几指头,呕出了一口血。   左手刚举起来,忽觉一阵剧痛,他掉了一层皮。   右臂伸展不开,疼痛难忍,关节处,好像被削掉了一块骨头。   这是……百手催花!   是他!   龙秀廉大骇,一时间,不知该闪躲,还是该逃命。   夜风之中传来一个声音。   “傻小子,这世上有人善待过你吗?”   “有!”他回答的很响亮。   “除了曲乔,还有人善待过你吗?”   “有!”他挺直了腰背,回答的更加响亮! 第560章 冢宰大人,我给你松松筋骨   陈顺才来了。   他早就想来,但不知该不该来。   徐志穹没有逼迫他,徐志穹说他们已经两清了。   他只想和曲乔好好过日子。   但他还是来了。   因为这世上还有人善待他。   除了曲乔,还有人善待他。   在看到陈顺才的一刻,龙秀廉当即陷入了慌乱。   身上有伤,还受道门克制,他找不到战胜陈顺才的方法。   用梼杌凶道的手段?   不行,出手太慢了。   封他的技能?   他刚用了一次百手催花。   这没用,封住一两项技能,对宦官意义不大。   嗤啦!   龙秀廉的半张脸皮被揭了下来。   他怎么敢对我下手?   他不想要那女人了?   “陈顺才!你不想要回夫人了么?我这就让她灰飞烟灭!”   话音未落,陈顺才又削掉了他一根肋骨。   龙秀廉操控一道法阵,把鱼耳天青瓶拿了出来:“阉竖,你还敢上前!”   陈顺才理都不理,又从龙秀廉胸前撕下一片人皮。   龙秀廉勃然大怒,打开瓶子,把里边的魂魄放了出来。   “陈顺才,你再敢上前一步,我让她灰飞烟灭!”   陈顺才笑了,顺手抽了龙秀廉的腿筋。   龙秀廉痛呼一声,正要分了手里的魂魄,却听孔胜伟哀嚎一声:“冢宰,饶我!”   整整有两吸时间,龙秀廉站在原地没动。   有些事情,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缘由。   这么会是孔胜伟?   怎么可能是他!   瓶子里的魂魄被换了,我竟然没有察觉!   龙秀廉绝望了,他把孔胜伟的魂魄丢在一旁,冲着徐志穹喊道:“马尚峰!道门的事情,道门解决,你叫个外人来,还有没有规矩!”   徐志穹笑道:“陈秉笔不是外人,他是咱们道门的妹夫!”   徐志穹把役人视作手足。   曲乔是役人,自然得算徐志穹的妹妹。   以此算来,陈顺才是妹夫。   牵强么?   徐志穹觉得一点都不牵强!   从技法上看,妹伶绝对不是判官。   但她和判官道有很深的瓜葛。   估计应该是判官道里某位大老的娘子。   也就是嫂夫人。   嫂夫人都出手了,妹夫凭什么不能出手?   陈顺才转眼又到近前,手指点向了龙秀廉的胸口。   躲不开了,龙秀廉用星官之力硬扛。   陈顺才接连几下戳在了龙秀廉的胸口上,仿佛戳中了铁板,连声作响。   龙秀廉趁机反击,用短刀刺中了陈顺才的手臂。   陈顺才毫无惧意,削掉了他两根指骨。   龙秀廉再次挥刀,陈顺才拼上挨刀子,接着和龙秀廉死战!   这么打却不划算了。   判官防御力不强,但胜过宦官。   而且龙秀廉有星官之力加持,防御力远在陈顺才之上。   红了眼睛陈顺才只顾厮杀。   他想起了曲乔的肉身,在龙秀廉的手里碎烂成一团肉泥。   他想起了曲乔的魂魄,在龙秀廉的手里艰难的挣扎。   他想起了徐志穹只向他要了一碗饮子。   这世上……   这世上,还有善待我的人。   满身是血的陈顺才感觉不到疼,他完全没有考虑龙秀廉的特殊状态。   徐志穹想上前帮忙,却插不进手,两人速度太快。   夜风之中传来了一个柔媚的女声。   这次不是幻觉,就连徐志穹都听的非常清楚。   “这是谁呀?这么不要脸?用星官之力对付一个凡人,欺负我弟子么,以为我道门这么好欺负么?”   话音落地,陈顺才指尖突然加长了一寸,一指头点穿了龙秀廉的胸膛。   龙秀廉一口血喷了出来,后退几步,再无还手之力。   残柔星把一部分力量借给了陈顺才,陈顺才一招比一招凶狠,眨眼之间,把龙秀廉一身皮给剥了下来,还戳了一身血窟窿。   龙秀廉就剩下一口气,残柔星的声音再次响起:“差不多便收手,他们道门的事情,我们不该掺和,千万不能把人杀了。”   徐志穹听到了这声音,赶紧冲上去补刀。   人家说的没错,妹伶也没有动手杀人。   陈顺才稍微有些犹豫,就在徐志穹赶来的一刻,森寒之气,渐渐退去了。   不好!   荡魔咒的时限到了。   召唤来的地狱,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龙秀廉突然不见了身影。   他逃了!   这厮能逃到哪去?   杨武在旁道:“肯定逃回冢宰府了。”   徐志穹摇头道:“他不敢去冢宰府,他知道咱们不会放了他,去了冢宰府也是等死。”   杨武道:“又或是去了某地罚恶司?”   徐志穹还是摇头。   现在的龙秀廉已经无力再战,大宣的判官道容不下他,去哪都是等死。   思索片刻,徐志穹笑了:“我知道他去哪了,你们在这等我!”   ……   星宿廊里,龙秀廉坐在走廊当中,背后靠着墙壁,血水流的到处都是。   “这个杂种,我怎么就没能杀了这个杂种!”龙秀廉越想越恨,咬牙片刻,他渐渐平静下来。   他得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伤成这样,不能轻易再去凡间,除非有人帮我熬过这一劫。   谁能帮我?   找杜阎君换个身体?   这鸟厮不是个重情义的,看到我落难了,只怕还要落井下石。   找怒祖帮我?   他也不是什么君子,看我不中用了,只怕也懒得理会我。   暂时不能离开星宿廊,这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万一那小杂种追来怎么办?   龙秀廉看了看眼前的大门,这是星宿廊的正殿,马尚峰经常出现在正殿里。   他会来么?   来了也不用怕他,他伤的也不轻,只要不中了他埋伏,他未必是我对手。   再者说,他也不可能找到这。   这小杂种肯定带着那般叛贼,先去冢宰府大闹。   让他闹去吧,且在冢宰府闹上一天,再去各地赏善司、罚恶司折腾几天,我也该复原了,毕竟身上还有星官之力。   龙秀廉盯着大门又看了片刻。   正殿里到底有什么?   那老东西肯定住在里边。   从他身上或许能找到点好东西。   哪怕吃了他的血肉,我也能复原的快些。   那小杂种若是来了,正好落在我手心里,让他插翅难飞!   可惜这门我打不开。   等一等,平时来去匆忙,虽说试着开过几次锁,也只是草草而终。   今日倒是空闲,何不多试几次?   龙秀廉调动意象之力,很快具象出一把钥匙。   钥匙插进门上的第一把铁锁,活动了几下,依旧打不开。   有一根匙齿好像短了些。   龙秀廉调整意象之力再做尝试,试了十几次,只听卡哒一响,第一把铁锁开了。   是运气好么?   龙秀廉从不相信运气。   是自己身上带着星官之力,感知力强了,意象之力也更加精确了。   他不断摸索着开锁的诀窍,逐一把门外的铁锁打开。   等打开最后一把铁锁,锁链滑动,缓缓坠落。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本以为门里也有锁,看来这小杂种还是大意了。   龙秀廉一笑,挣扎起身,走进了星宿廊正殿。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正殿,四下观望之间,难免有些失望。   予夺星宿,你这星宿廊的正殿也太小了,和你为人一样的促狭。   龙秀廉小心试探着往里迈了一步,他担心有机关陷阱。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龙秀廉赶紧把脚收了回来。   这什么东西?   一袋碎银子!   这是那小杂种留下的?   在星宿廊留银子,亏他想得出。   这又是什么?   龙秀廉在银子旁边发现了一根罪业。   两寸多一点。   他为什么把罪业藏在星宿廊?   他都五品了,还看得上这点功勋?   等等!两寸多一点!   难道说……   龙秀廉嘴角上翘,露出了笑容!   昭兴帝的罪业,刚好两寸多些!   这多人都想要昭兴帝的罪业,可都没找到,原来被那小杂种藏在了这里。   冥道想得到这根罪业,怒祖也想得到这根罪业。   有了这根罪业,他们都得听我的话!   龙秀廉摸索着罪业,迫不及待想把昭兴帝放出来。   阴阳二气自罪业之上蜿蜒而出,迅速捆住了龙秀廉的身体。   有法阵!   龙秀廉一惊,想要挣脱,但为时已晚。   要不就说,这两寸出头的罪业很是难得。   徐志穹猛然出现在近前,横扫一戟,砍断了龙秀廉的双腿。   龙秀廉哀嚎一声,栽倒在地。   “是你这小杂种!”   龙秀廉的脑壳嗡嗡作响,没想到又中了徐志穹的埋伏。   徐志穹没说话,扯出千斤龟,钩在龙秀廉身上,将他捆的结结实实。   龙秀廉试图调动意象之力,试图离开星宿廊。   徐志穹扯住龙秀廉的头发,将他残存的气力吸得干干净净。   星官之力真是猛烈,把徐志穹三条经脉都填满了。   这么多意象之力,留在身体里,也撑得难受,徐志穹拿出了鸳鸯刃灌注了气力,蹲在龙秀廉面前道:“冢宰大人,我给你松松筋骨!”   “小杂种,你敢动我!你动一下试试!”龙秀廉咬牙道,“我是道门冢宰,我是大宣的判官之主!   你个逆贼,你叛乱在先,而今还想伤我性命,你当真不怕死么?你再敢动我一下,且问道门规矩饶不饶你,且看你还能活几天,啊……”   没用,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都吓不住他!   刀锋在血肉之间缓缓游走,徐志穹连割带切,做了一套骨肉分离。   还别说,这还是个力气活,而且还是个手艺活,要求下刀精准,消耗了徐志穹不少意象之力。   消耗一些也无妨,再从龙秀廉身上吸回来就是,必须得保证冢宰大人身上干干净净。   龙秀廉这体魄真是强悍,被徐志穹拾掇的剩个骨架,他还没死。   但他服软了:“马师弟,留我一条性命,我能帮你做很多事,我能告诉你很多东西,我还能给你很多宝贝,总之不让你吃亏就是了。”   徐志穹点点头道:“龙冢宰有这份诚意,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你回答我三件事情,答得上来,我便饶了你。”   “你问便是,我件件如实作答!”   徐志穹道:“第一件事情,是谁把你从星宿廊放出来的?” 第561章 我信天理   “是白悦山把我从星宿廊里放出来的。”龙秀廉说了实话。   就算他不说,徐志穹也能猜到是白悦山,他也不敢撒谎。   徐志穹又问道:“白大夫为什么要放你出来?”   龙秀廉道:“这算第二件事情?”   徐志穹摸了摸刀子,龙秀廉连连摇头:“罢了,我把事情前因后果都告诉你,   是我把白悦山领进的道门,我们两个有师徒之情,当初我晋升三品,白悦山只有六品修为,其后短短三年,白悦山升到了四品,成了京城的赏善大夫,   他晋升太快,我看其中有蹊跷,再三追问之下,白悦山说了实话,   他得了道门星宿的指点,这三年间,一步弯路没走,因而晋升的如此迅速,   后来经他指点,我结识了这位星宿,就是这座星宿廊的主人,予夺星宿。”   他说的都是实话,因为他担心白悦山曾把这些事情告诉过徐志穹。   徐志穹颇感惊讶,龙秀廉的描述,和他的推测刚好相反,徐志穹一直以为师父先看上了龙秀廉,后看上了白悦山。   “予夺星宿,为何要把你囚禁在星宿廊之中?”   龙秀廉叹道:“这其中有些误解,予夺星宿以为我修炼了邪道术法,其实那是我的……”   徐志穹摸了摸鸳鸯刃。   扯你个吉尔丹,你有什么天赋技,师父会看不出来?   “龙冢宰,这筋骨还是没松透!”   龙秀廉赶紧改口:“予夺星宿动怒,是发现我和冥道阎君杜春泽,做了一笔生意!”   徐志穹皱眉道:“是什么生意?”   龙秀廉沉吟片刻道:“我把一件东西卖给了宣国的昭兴皇帝。”   徐志穹眼角一抽:“什么东西?”   “饕餮残魂。”   短短四个字,让徐志穹的脑壳嗡嗡作响。   他一时间不知该从何问起。   饕餮残魂是龙秀廉卖给昭兴帝的?   龙秀廉从杜阎君手上得到了饕餮残魂?   难怪白悦山死活不肯透漏昭兴帝的罪行,这里面关系着两家道门重大隐秘。   这饕餮残魂到底从哪来的?   “杜阎君手上为什么会有饕餮残魂?”   龙秀廉道:“这是第几件事情了?”   徐志穹又摸了摸鸳鸯刃。   龙秀廉叹口气:“罢了,我说,我都告诉你。”   我都告诉你,慢慢告诉你,且等我恢复些力气。   “这件事,关系着咱们道门的一些本源,我知道的也不是太多,只能从大宣开国说起,   大宣开国之后没多久,太祖皇帝和怒夫之祖爆发了一场恶战,太祖皇帝有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真神相助,怒祖则有穷奇、饕餮、梼杌、混沌四凶相助。”   这应该是真话,和《怒祖录》记述一致。   龙秀廉接着说道:“最终太祖战胜怒祖,怒祖下落不明,但依然活在世上,四位真神击溃了四凶,将其封印在了阴司之中,由玄武真神看管,   冥道阎君杜春泽,不知用什么手段,从阴司之中窃取出了饕餮一缕残魂,   他仗着和我有些交情,想要把这一缕残魂卖到人间,我答应他,从中转了一手,卖给了怒夫教大司马隋智,隋智转手卖给了昭兴皇帝。”   原来这就说他们所说的那笔大生意。   对于判官道和冥道,这简直无法洗刷的罪行和耻辱!   不过有一点,徐志穹很是好奇。   “你所谓的从中转一手,是指杜春泽把饕餮残魂卖给了你,你又把残魂卖给了隋智?”   龙秀廉称是。   “你拿什么买?你能给杜春泽什么?你可千万别说是银子!”   龙秀廉道:“我给了他两万功勋?”   功勋?   冥道也是功勋体系,这点徐志穹也有过推测。   可他们的功勋应该和判官道不一样啊!   “你从哪弄来的冥道功勋?”   “冥道功勋?”龙秀廉一怔,“哪来的什么冥道功勋?冥道的功勋就是金豆子,和咱们道门的功勋一模一样。”   “和咱们道门的功勋一模样?”徐志穹脑门一阵阵抽痛,“我们和冥道用同样的功勋,难道说判官道依附于冥道存在?”   又或者说,判官道只是冥道的旁支?   龙秀廉更加诧异:“你说甚来?谁依附于谁?”   徐志穹道:“我们都是从阴司换功勋,难道不是依附于冥道?”   “你何时从冥道换过功勋?判官只从冥道换凭票,功勋是从赏勋楼来的,   阴司是给咱们干活的!冥道惩戒罪囚,判官道赏他们功勋,冥道一直依附于判官道,你既得了祖师眷顾,却连这件事都不知晓?”   徐志穹确实不知晓,师父告诉他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可冥道背后有玄武真神,判官道难道还有比神更高的存在?”   龙秀廉道:“这我就不知晓了,我连咱们的道门的星君都没见过,若不是因为白悦山,我这辈子恐怕都见不到予夺星宿。”   徐志穹揉揉脑壳道:“缓一缓,让我缓缓先。”   龙秀廉没作声。   你慢慢缓着,等我攒足了力气……   “不行,光想这些就觉得累人。”徐志穹一摸龙秀廉的脑门,把他身上气力吸得干干净净。   龙秀廉看了徐志穹一眼,半响无语。   徐志穹脑子清醒了一些,又问道:“你把残魂卖给了隋智,他又给了你什么好处?难道他也给了你功勋?”   龙秀廉道:“他有什么功勋?他只是给了我一条道门,梼杌凶道的道门,我在凶道颇有天资,再得他些指点,几年之间便修到了四品。”   “到底用了几年时间?”   “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了这份修为,我成了怒夫教的大司徒,   不成想,这件事情被祖师发现之后,便将我困在了星宿廊之中。”   龙秀廉把饕餮残魂带到了人间!   师父居然没杀他?   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你为什么要修炼梼杌凶道?”   “因为我想脱离凡尘,得长生之福。”   “你在判官道已经修炼到了三品,岂不离星官更近?为何要舍近求远,从梼杌凶道从头修行?”   龙秀廉苦笑一声:“你刚才也听到了,予夺星宿,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   我的修为远在白悦山之上,可他先让白悦山进了星宿廊,我还是靠着白悦山的引荐,才有幸能见他一面。”   “见不见他能怎地?你自好生修行就是了。”   “修行?”龙秀廉抬头看着徐志穹,“五品之下赚功勋,到了五品炼化功勋,四品靠赏善修行,三品靠什么修行?你知道么?”   徐志穹诧道:“我又不是三品判官,我怎么会知晓?”   龙秀廉摇头道:“我也不知晓,到现在我都不知晓,我的修为已经到了三品上,我依然不知晓,我怀疑,咱们道门根本没给我脱离凡尘的机会,   马师弟,不是谁都有你这份好运道,我在怒夫教至少能看到出路。”   徐志穹思索片刻,又问:“白大夫为什会把你放出来?千万别说是看在师徒情谊。”   “他对我还真有些情谊,得知我被困在星宿廊时,他偷偷来看我,还说要想办法放我出去,   他有些手段,能从门缝里给我送进来些东西吃,那时候我天天盼着他来,可有一天他突然质问我,质问我生意上的事情,我没有承认,但他却翻脸了,   他骂我死有余辜,我骗他,想尽办法骗他,我说我受了祖师的指使,才把饕餮残魂卖给了怒夫教,   他害怕了,他以为这是真的,趁着他心怀恐惧,我给他种了悚息,过了些时日,他成了我的傀儡,我让他把我从星宿廊里放了出去。”   听到此处,徐志穹微微攥了攥拳头,转而又放开了:“他已经放了你?你为什么不能放了他?为什么还在茶坊里羞辱他?”   龙秀廉道:“为了把一些人引出来,你、陆延友、钱立牧、卓灵儿,还有柴州、平洲的罚恶长史,这些人都和我做对,偏偏他们和白悦山很要好。”   徐志穹点点头:“好,第一件事情问完了,再问你第二件事情,大司空是谁?”   龙秀廉刚要回答,话到嘴边却想了很久。   他的记忆有些模糊。   “大司空,是公孙文。”   徐志穹一怔。   到了这个时候,还用这么拙劣的谎言骗我,这鸟厮嘴里到底有没有实话?   徐志穹笑了笑:“好,第二件事情也算问完了。”   龙秀廉察觉情势不对:“马师弟,我对白悦山的所作所为,或许惹怒了你,但你要知晓,他救我,不是本意,我也没有杀他,一直留着他性命,   出了星宿廊之后,他不再听从我的命令,每天只知道弹琴,我取出悚息查验了一番,发现他的魂中仍有残念,悚息应该没有吃光他那一魂,   我懂得合魂之术,他丢的那一魂还能重生,只要你言而有信放了我,或许我还能把他救回来。”   “当真么?”   “当真!”   徐志穹点点头:“我信你,我再问你第三件事,你回答过,我便饶了你!”   龙秀廉道:“一言为定!”   徐志穹站起身来,默然片刻,突然在龙秀廉翩翩起舞。   龙秀廉一怔:“你这是要做甚?”   徐志穹边跳边道:“且看我舞姿,你能说得出曲牌么?”   龙秀廉讶然半响。   他不通音律,不可能看得出曲牌。   “马师弟,我是大宣的判官之主,你杀了我,会受道门严惩!”   徐志穹笑道:“我问你看不看得出曲牌?”   “马师弟,”龙秀廉的声音颤抖了,“我罪业不足两寸,你不能杀我!”   “我问你能不能看出曲牌?”   “我告诉你,就连予夺星宿都不敢杀我!你敢么?”   “龙秀廉,你知罪?”徐志穹举起了铁戟。   龙秀廉嘶声喊道:“你杀了我,道门绝不饶你!”   “判官道,主公道,主正道,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无论威逼利诱,哪怕刀山火海,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徐志穹咬牙道,“我信得过道门,因为我信得过天理!”   “留我,留我性命!”龙秀廉一声惨叫!   徐志穹挥起铁戟,把他的脑壳拍了个粉碎。 第562章 我当真听不腻   乞儿寨里,陈顺才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   常德才见他一个人很是吃力,且上前帮他包扎,嘴里数落一句:“笨手笨脚,也不像是宫里出来的。”   陈顺才一怔,皱眉道:“我在宫里当了半辈子内侍!”   常德才嗤笑一声道:“猴崽子,年头长一点能怎地?咱家比你辈分高的多!”   杨武一愣,常德才很少自称咱家了。   这是要撕比么?   一听对方自称咱家,陈顺才眼角一垂:“你是内侍?你有几品修为?”   常德才道:“你管我几品修为,先叫一声前辈再说!”   看着常德才的模样,绝对是倾国之姿,除了残柔星,这世上恐怕也没有比她更美的人。   陈顺才推测出了她的身份,估计这就是祖师说过的,人见人爱的俏妮子。   “你有福了。”陈顺才对常德才笑了笑。   “什么福?”常德才一怔。   “你要晋升了,就要到三品了,我给你腾地方。”   常德才皱眉道:“拐弯抹角,却不爽利,你到底要说甚?”   陈顺才也皱起眉头:“你说话怎就那么横?辈分高就了不起么?我修为一直压着你,你不服气么?”   常德才猛然勒紧绷带:“猴崽子,反了你了!”   陈顺才痛呼一声:“恶婆娘,你可真毒!”   两人拌嘴,杨武在中间劝解:“这种事,必须争个分明,谁也不能让着谁!”   争执之间,徐志穹从夜雾之中走了过来。   他把一小截罪业收进了怀里,那截罪业只有一寸多长,是从龙秀廉头上摘下来的。   龙秀廉能改变自己的罪业,这一点徐志穹早有预料。   短一点没关系,反正他的魂魄在里面,以后有的是机会和他单独相处。   徐志穹先来到了陈顺才面前,深施一礼道:“陈秉笔,却不知该如何谢你。”   陈顺才摇头笑道:“谈不上谢,我是来找这鸟厮报仇的,他死了么?”   徐志穹点点头。   陈顺才起身道:“那我也该告辞了,适才与这位常姑娘一见如故,来日若不嫌弃,诸位且到寒舍一叙。”   常德才眉毛一挑:“我们可是爱当真的人,你这话是随便客套两句,还是真请我们登门?”   陈顺才一笑:“还真不是客气,两天后,我与拙荆在家中备下薄酒,请运侯、常姑娘、杨兄弟一聚。”   徐志穹一怔:“这是请我们喝喜酒?”   陈顺才低下头,微微笑道:“来的匆忙,却也没备下请帖,唐突之处,还请运侯不要见怪。”   徐志穹抱拳道:“先为秉笔道喜。”   杨武笑道:“我们一定去,得给秉笔准备份好贺礼。”   常德才道:“既是喝喜酒,也得把我们家夫人带上。”   徐志穹点头道:“是该带上,秉笔是拙荆的救命恩人。”   陈顺才一笑,再度抱拳:“恭候诸位尊驾。”   陈顺才走了,一众判官也都回来了。   徐志穹赶紧拿出伤药给众人治伤,妹伶的医术十分精湛,加上徐志穹的上等伤药,众人的伤势都得到了及时处置。   得知徐志穹杀了龙秀廉,一众判官甚是欢喜,连勉强吊着一口气的上官青,都露出了笑容。   只有一个人没笑。   白悦山没笑。   他坐在瑶琴旁边,一下一下拨弄着不存在的琴弦。   徐志穹坐在白悦山身边,默默看着白悦山的手,在没有琴弦的琴上空弹。   妹伶走到白悦山身边,伫立片刻,道:“他虽是你道门中人,但更有我道门天资,他是乐痴,且仗着对乐曲的痴迷,让他在魂魄留下了残念,   只是我没想到,在这残念之中,他不光记着弹琴,还没忘了为判官道一战。”   徐志穹点点头:“他是好乐师,也是好判官。”   妹伶叹道:“恐怕你永远不懂他的痴迷,只怕连我也不懂。”   徐志穹看着白悦山的手,突然笑了:“这一曲,是《画堂春》吧!”   白悦山手突然停住了。   妹伶也跟着愣住了,她惊讶的看着徐志穹,问道:“你也精通琴艺?”   徐志穹苦笑一声:“这可怎么说……”   白悦山换了手型,继续在琴上空弹,徐志穹看过片刻道:“这是《离亭燕》。”   白悦山又换了手型。   徐志穹看过片刻又道:“这是《解连环》。”   妹伶叹道:“看来是我说错了,你对乐曲,却和他同样痴迷。”   “痴迷,那时却不是痴迷,”徐志穹吸了吸鼻涕,脸上带着笑容,眼圈却有些泛红,“当初,他一直逼着我听,听不出来还不行,   我当时是真心觉得他烦,他多弹一声,多唱一句,多跳那么一步,我都烦的青筋直跳……   可我现在还真就想听,听多长时间都不腻,听个几天几夜都不腻,   有本事你别一直弹,你唱一曲,你跳一曲,我肯定能猜的到《曲牌》,我就这么看你跳一天,我一首曲子都猜不错!”   白大夫的手在琴上放了许久,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徐志穹的话。   妹伶剪下几根发丝,在瑶琴上一捋。   琴上重新有了琴弦,白悦山弹了一曲《雪花飞》。   天下雪了。   徐志穹坐在雪地里,默默听着琴声。   他真想坐在这听一夜。   妹伶叹道:“且盼这点残念,能养回那一缕残魂。”   ……   苍龙殿里,满地龙鳞。   梁孝恩摇摇晃晃,站起身躯,一跃而起,撞破了苍龙殿,消失的无影无踪。   顿顽星君抓住祭台一角,咬着牙,没摔倒。   李沙白是个洒脱的人,直接靠着墙壁,先坐下了。   韩辰觉得坐着不如躺着,他决定再躺一会。   梁季雄站的笔直。   长乐帝在身后艰难的扶着,毕竟老祖宗是个要面子的人。   顿顽星君把嘴里的血沫吞了吞,对众人道:“看他还是个识趣的人,今天就饶了他一命吧。”   梁季雄道:“看在他也是宗室星官的份上,就听顿顽星君的,饶他一命。”   李沙白没说话。   韩辰点点头,表示大家说的有道理。   “季雄,这鸟厮若是再来,只管呼唤我就是。”说完,顿顽星君又看了看李沙白和韩辰,“我代梁家,谢谢两位兄弟了。”   李沙白抱拳。   韩辰眨眨眼睛,算是回礼。   顿顽星君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了原地!   他没飞起来。   顿顽星君的脸,很红。   他干笑一声:“这地,有些滑了。”   梁季雄应一句道:“是有些滑了,我一会叫人打扫。”   顿顽星君纵身又一跃,再次落回原地。   李沙白从背后拿出一幅画,欣赏起来。   韩辰把眼睛闭上,假装自己睡着了。   长乐帝一直盯着顿顽星君。   梁季雄假装沙子进了眼睛,一边揉,一边踹了长乐帝一脚。   长乐帝慢慢低下了头。   尝试了十几次,顿顽星君飞走了。   没多久,徐志穹进了苍龙大殿,看到众人遍体鳞伤,再看满地一片狼藉,基本能推测出战事的惨烈。   梁季雄笑一声道:“志穹,这厢来了个毛贼,已经被我等战退了。”   毛贼。   人间星君李沙白。   霸道三品梁季雄。   阴阳三品韩辰。   三个顶级人物,被打成这副模样,还说来了个毛贼。   这得是多大的毛贼?   徐志穹没有追问,赶紧拿伤药给众人治伤。   韩辰看到是童青秋配制的伤药,心下稍安,且指导徐志穹用量用法。   处置好众人伤势,徐志穹问道:“叶安生和何水灵今在何处?”   韩辰思量片刻道:“杀了,被李画师一并杀了。”   他清晰的记得这两个人都死了,李沙白用朱砂直接要了他们两个的命。   但说话的时候,韩辰并不坚决,总觉得事情当中好像有些变化。   李沙白半响不作声。   印象当中,他确实扬起一片朱砂,杀了何水灵和叶安生,但总觉得这记忆不真实。   “不对,我没杀他们!”李沙白似乎想起了什么,“没拿到叠念傀儡的工法,我断然不会杀了叶安生。”   李沙白相信自己的执念。   韩辰也开始怀疑这段记忆。   他曾劝过李沙白不要伤了这两个罪囚的性命,因为他们是要犯,知道很多怒夫教的内情。   李沙白也不是一个嗜杀的人,当时说杀了他们,完全是出于恐吓。   到底是什么缘故,让李沙白决定杀了这两个人?   韩辰想不起来。   这段记忆看似很清晰,但有很多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   韩辰的思绪有些混乱,却见李沙白从半空之中抓来了一幅画卷。   画卷上面画着一座囚室,囚室中央有一个窟窿,很齐整的圆形窟窿。   李沙白喃喃自语道:“我想起来了,我没杀他们,我把他们两个关在了画卷里。”   李沙白又摸了摸画卷上的窟窿,仔细摸着那窟窿的边缘。   “好齐整的工法,这难道是叶安生的工法?他逃了!”   李沙白有些不敢相信,叶安生是墨家四品修者,他却两次破坏了李沙白的画卷,这不是四品修者能做到的事情。   更诡异的是,在李沙白的脑海之中,确实有杀了叶安生和何水灵的记忆。   到底哪段记忆是真的?   难道说,我把他们从画卷之中放了出来,然后又把他们给杀了?   徐志穹拿过画卷,看了片刻:“李画师,这幅画借我用一下。”   他独自去了苍龙殿的后院,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悄悄回了星宿廊。   对着孽镜台,徐志穹摸索着画卷,想象着李沙白、韩辰、叶安生和何水灵的模样。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片刻,徐志穹从小黑屋里回到了苍龙殿。   他知道了很多事情。   他终于知道谁是大司空了! 第563章 什么东西不平整   在小黑屋里,徐志穹看到了叶安生和何水灵被生擒时的场景。   整个过程之中,只有何水灵与韩辰支应了几合,而叶安生面对李沙白几乎没有抵抗。   他应该是知道自己没有胜算。   李沙白确实扬言要杀了他们,话说的十分逼真,但那终究是一句恐吓。   李沙白没有动手,他把叶安生和何水灵封在了一幅画里。   可事后,韩辰和李沙白为什么出现了杀了两人的记忆?   单从这一件事情上来看,此事无法理解。   但若把几件事情联系起来,这事就能理解了。   徐志穹第一次调查大司空的身份,是从浮州同知季谷丰嘴里,询问怒夫教的隐秘,季谷丰说出了罚恶五道的概念,还说出了司徒、司马几位重要人物。   接下来,是浩然书院的废物点心万秋生,他曾以刺客的身份刺杀徐志穹,被徐志穹反杀之后,通过审问亡魂,徐志穹第一次知道了大司空的身份,按照万秋生的描述,大司空是公孙文。   接下来,徐志穹通过审问肖松庭,进一步证实大司空的身份就是公孙文。   直到审问运州知府彭秀年时,大司空的身份出了问题。   彭秀年表示,大司空就是公孙文,可徐志穹看到的不是公孙文。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些人都串供了,就算肖松庭没见过彭秀年,也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们串供了。   后来收到钟剑雪的消息,得知龙秀廉称呼叶安生为大司空,徐志穹更加坚信了这一推断,大司空是叶安生,肖松庭等人串供,目的是为了混淆视听。   可龙秀廉临死之前,也说大司空是公孙文。   这个谎言就有些拙劣了,以龙秀廉狡诈而嚣张的性情,这样的谎言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   尤其是那种处境下,徐志穹随时可能杀了龙秀廉,龙秀廉难道宁死也要掩藏大司空的身份?   他有那么忠诚么?   现在看来,一切都有了答案。   在徐志穹接触过的怒夫教成员之中,说公孙文就是大司空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都和叶安生有过接触。   大司空就是叶安生。   他有改变一个人记忆的能力。   这世上真有这种能力么?   当然有,徐志穹曾经亲眼见过,在徐志穹入品当天,师父曾经用改变记忆的能力,改变了两个侍女的记忆,帮徐志穹抹去了手尾。   这么高级的技能,没想到叶安生居然也能掌握。   他先后篡改了万秋生、肖松庭、彭秀年、龙秀廉一干人等的记忆,让所有人都一口咬定大司空是公孙文。   所有人都以为大司空是公孙文。   所有人都以为公孙文才是大人物。   所有人都没把叶安生当成大人物。   就连徐志穹都是这么想的,他一直没把叶安生当做主要对手,一直把叶安生放在一个被忽视的位置。   不光是徐志穹,如果不是因为叶安生毁了叠念傀儡,李沙白也不会对叶安生有任何重视。   叶安生很擅长让别人忽视自己。   长乐帝继位之后,清算了一批作恶多端的臣子,但叶安生被忽视了,但叶安生是为昭兴帝制造血树的主要人物,这个人不该被忽视。   再往前数,怀王作乱的时候,以为叶安生极度可靠,可叶安生投靠了昭兴帝,怀王没有丝毫察觉,归根结底,还是忽视了他。   他有篡改记忆的技能,而且能影响到龙秀廉。   龙秀廉已经是三品顶级的存在。   更不可思议的是,叶安生的技能甚至能影响到人间巅峰李沙白,虽然被李沙白破解了,但被篡改的记忆,连李沙白都觉得非常真实。   叶安生到底是几品修为?   到底是什么道门?   为什么他和师父有同样的技法?   难道他真的只是一个墨家四品?   也许墨家只是他的掩饰,而实际上,他是某个道门的三品修者。   但这还有一件事情说不通。   徐志穹曾和叶安生殊死一战,险些死在叶安生的机关里,但叶安生也受了重伤。   如果叶安生有三品修为,当时的徐志穹根本不是对手,那一战,叶安生不可能打得那么艰难。   这些事情,却让徐志穹越想越费解。   这个叶安生真是个苟种,比肖松庭还苟。   他拿出了一张纸,写上叶安生的名字,塞进了怀里。   这张纸要随时带在身上,以防日后再次忽略了叶安生的存在。   收好了纸条,徐志穹从怀里拿出来一把小刀。   这小刀是龙秀廉的兵器,平时总藏在掌心之中,看着只有三寸长短,注入意象之力之后,最多能延长到三尺。   好兵刃!   徐志穹把小刀收下了。   他又拿出了个木盒子。   这木盒子是从龙秀廉身上搜出来的,碰到这木盒的一瞬间,徐志穹就觉得满身恶寒。   这东西到底什么来头?   徐志穹在小黑屋里试了许多次,始终找不到线索,也不知是自己的推断能力不够,还是这东西位格太高,就像饕餮外身一样,无法通过小黑屋探查。   先收着吧。   可这么一直带在身上会不会有危险?   怀中的铜莲花动了动。   它向徐志穹传递了一个信息,它可以替徐志穹保管。   徐志穹把铜莲花拿了出来,莲心之中,吐出一片露水,包裹了木盒。   木盒在露水之中渐渐变形,变成了一颗莲子,跳进了莲心之中。   徐志穹打了个寒战,只觉得木盒在进入莲心之前,释放了极大的怨愤和恨意。   恨就恨吧,也不知道这东西下次出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   北境,纪骐在青格城北城头上默默看着图奴人的营地。   图奴派来大军三万,逼近青格城,纪骐收到了楚信的命令,坚守不出。   副将很是费解:“将军,图奴的操行,你还不晓得么?有一百人能吹出一千,他们说来了三万,只怕有一万人就不错了。”   纪骐默不作声。   副将庞江浩叹口气道:“就算真来了三万也不怕,咱们和图奴打了多少仗,他们那点本事,您还不知道么?   眼看快过年了,他们派这点兵马,把两地商路都断了,跟他们在这耗着,吃亏的是咱们!”   纪骐看了庞江浩一眼,庞江浩默默低下了头。   “将军,是属下多嘴了,车骑大将军让咱们坚守城池,咱们是该听他的命令。”   纪骐沉思片刻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带五千兵,今夜出城,探探动静。”   庞江浩满脸欢喜,带人点兵去了。   纪骐早就想灭了这群图奴,不是因为贪功,也不是为了两地的商路,而是他觉得这些图奴的目的没这么简单。   北境如此广大,纪骐和他的主力军,却被这三万图奴牢牢牵制在了青格城。   楚信命令他坚守不打,可一直不打,就一直被牵制,如果其他地方出了变故,又该如何?   而今庞江浩既然请战,纪骐决定冒险试试,看看这群图奴到底是什么成色。   在城头之上等了许久,没见庞江浩的动静。   纪骐皱眉道:“庞江浩适才夸下海口,而今却畏敌怯战,天都快亮了,怎么还不出兵?”   传令兵前去查探,不多时送来消息:“庞将军一个时辰之前已经出兵了。”   “已经出兵了?”纪骐一怔,他竟然毫无察觉!   待核实过后,庞江浩确实出兵了,但不是在北门出兵,而是在东门出的兵。   就算是在东门,纪骐也不可能听不到一点动静。   就算是纪骐用了潜行无声之技,也不可能把行军做的如此隐蔽。   难道庞江浩军中有高人?   激战一夜,到天明时分,庞江浩率兵大胜而回。   “将军,我真是没想到,今天这一仗,打的有如神助,   我到了图奴大营,发现他们真有三万兵,一开始真给我吓坏了,我琢磨着赶紧撤吧,可后来不知怎么想的,总觉得来都来了,这么撤了不合适,干脆就和他们打一场,   结果没想到,这一仗打的真是神了,我随便挑个地方攻打敌营,他们竟然没防备,进了营盘,就遇到了他们中军,刚交战不久,就把他们主将杀了,   主将一死,毛刹这叫一个乱,我带兵上去随便砍杀,一刀一个毛刹脑袋,比杀鸡都省事……”   纪骐皱眉道:“别特么跟老子东拉西扯,你手底下是不是有高人?赶紧叫出来,让老子认识认识。”   纪骐虽然性情孤傲,但对有真本事的人,是打心底里尊敬。   可庞江浩一脸懵逼道:“将军,我手下哪有什么能人?最能的那个就是我了。”   纪骐怒道:“你这是什么嘴脸,还怕手下人抢了你的功劳么?”   庞江浩神色端正道:“我不怕抢功劳,我手下的军士都能打,他们有功劳!可将军若说是能人,这个真没有!”   庞江浩是个老实人,不像是在撒谎。   难道说这次真没人帮他,就是这小子命好?   可行军那事也说不过去呀,这小子怎么能做的如此隐秘?   正思量间,有哨探来报,公孙文率五万余众,距御南行省不足百里之遥。   纪骐心尖一颤,忍不住一阵阵后怕。   如果不是昨夜打了一仗,将城外三万图奴歼灭,纪骐都不知道该往哪去,是继续留守青格城,还是去御南行省迎敌?   这事情恐怕还得和楚信商量,可楚信远在郁显国,就算借助法阵,一南一北,消息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两天时间,到了那个时候,公孙文早已打进御南行高官驱直入了。   现在不用多想,纪骐让庞江浩留守青格城,当即率兵前往御南行省。   庞江浩回到军中,先点起一炉香,摆上贡品,拜谢兵主蚩尤。   梁振杰躲在暗处,心下长叹。   这不算我冒充兵主吧?   兵主该不会怪罪我吧?   ……   郁显国,新叶郡,蛊族大司祭咀赤,率蛊士两万,战兽三万,在城外徘回一夜,没敢进兵。   大酋长雷古道:“大司祭,都打到城下了,咱们怎么还停在这了?”   新叶郡在宣国的掌控之下,宣国的军队没有坚守城池,而是选择出城迎敌。   咀赤看了看对面的军阵排布,犹豫许久,下达了退兵的命令。   雷古费解:“大司祭,之前的仗,打的顺风顺水,今天还没开打,怎么就退兵了。”   咀赤继续瞭望着军阵:“敌人的军中,有强大的将领,这一仗不能打,叫军士快些撤退。”   说话之间有些急促,咀赤冒出了一句大宣官话。   咀赤的确会说大宣官话,但这句话说的也太地道了,纯正的京城口音。   雷古愣了片刻,咀赤转过脸道:“你们平时也学几句宣国话,关键时候,能用的上!”   ……   清晨,望安京北垣,小院之中。   陈顺才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曲乔。   曲乔正坐在窗边,为陈顺才缝补衣裳。   天气有些寒冷,陈顺才想给曲乔披件衣裳,他刚一起身,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不平整。   什么东西不平整?   是床不平整,还是被子不平整? 第564章 驾驭星宫的最后一步   清晨,徐志穹伸了个懒腰,从卧房之中爬了起来。   时隔数月,他终于能在京城的侯爵府踏踏实实睡上一觉。   不是说郁显国的侯爵府不好,但满府的侍女,难说哪个是墨迟的眼线,过的总不自在。   夏琥起的比徐志穹还早,坐在院子里,虎视眈眈看着妹伶。   妹伶倒是勤快,没心思和夏琥争斗,浆洗洒扫,样样在行,难得让老常清闲下来。   越看妹伶,夏琥越不是滋味,徐志穹上前劝一句道:「娘子,且把心思放在修行上吧。」   夏琥怒道:「修行甚来?我没什么出息,有六品,便够了。」   徐志穹道:「那就放在生意上也好。」   「做什么生意?家里任多银子,还做哪门子生意!」夏琥恶狠狠看着妹伶,「这狐媚子却没别的去处么?非要住在这里。」   妹伶不理睬她,韩笛凑到了近前:「姐姐,要不咱们做针织去吧。」   夏琥怒喝一声道:「做什么针织?你个狐媚子,还敢回来!」   龙秀廉来抓夏琥时,夏琥被韩笛坑过一回。   从那以后,夏琥住进了苍龙殿,韩笛则回到侯爵府,踏踏实实过日子。   却说夏琥怎会不恨她!   「姐姐莫要记恨我,这些天来,没有香火,我也吃了不少苦。」   役人不能给自己上香,韩笛确实被饿了几天。   夏琥咬牙道:「怎就不饿死你个狐媚子!」   韩笛挨了骂,去找杨武诉苦,杨武没心思理她,他重新检查了一边贺礼,对徐志穹道:「别忘了今天的事情,一会得去陈秉笔那吃酒。」   徐志穹回屋拾掇了下衣衫,妹伶悄悄跟了进去:「事情还没完,你可千万别大意。」   徐志穹一怔:「却说哪件事没完?」   妹伶道:「大宣的判官道,没有冢宰了。」   说完,妹伶回了自家厢房,歇息去了。   徐志穹思索片刻,却没当回事情。   没有冢宰能怎地?   师父睡了那么多天,判官道的日子不还是照旧,少了个冢宰又有何妨。   拾掇好东西,众人去了陈顺才的小院。   陈顺才没请其他人,就徐志穹一行四个,但一桌酒宴倒是丰盛,陈顺才和曲乔都有一手好厨艺,熏羊腿,酱肘子,卤全鸡,醋鱼羹……加上曲乔调制的兰止酒,吃了两个时辰,没停下。   夏琥一扫阴霾,端起酒杯,连敬陈顺才:「秉笔,我欠你条性命,这份恩情,到哪我都不会忘记。」   陈顺才笑道:「话却不是这般说,若不是运侯相救,拙荆这条性命,也难说何去何从。」   入夜时分,众人吃饱喝足,准备告辞回府,陈顺才送到巷子外,单独与徐志穹和常德才说了几句话。   「运侯,陈某要出趟远门,日后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徐志穹一怔:「陈秉笔要往何处去?」   陈顺才叹道:「这事情却还难说。」   常德才猜出来了:「陈秉笔,我看你是升星官了吧?这是要去星宫了?」   陈顺才一笑:「不愧是道门前辈,终究瞒不过你。」   常德才一笑:「看你和龙秀廉交战时,我便觉得你身手非凡,且看那一拳一脚,连我都看不清招式,明显到了凡尘之上,可真真羡煞我也。」   陈顺才道:「常姑娘不必羡慕,过不了几日,你修为也会有精进。」   常德才摇摇头道:「我连活人都不是,还精进什么修为,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也难说有没有下辈子。」   陈顺才笑叹一声:   「有些话却不能告诉你,总之你信我的没错就是。」   常德才哼一声道:「罢了,终究是句好话,我听了也欢喜,你当了星君,可不能扔下曲乔,那是我妹子,你若是做了那负心人,我可和你打到底!」   「这你放心,陈某一生一世,绝不舍下拙荆,」说话间,陈顺才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盒,交给了徐志穹,「这枚丹药,且代我转交给钟指挥使。」   丹药?   难道是陈顺才从皇宫里偷出来的丹药?   徐志穹打开盒子一看,这丹药,他认识,是用血生孽星炼制的三颗丹药之一,断续重生的丹药。   太卜把这颗丹药给了陈顺才,这件事,徐志穹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陈顺才到今天都没吃。   没吃,就没有。   没有的话……   徐志穹咂咂嘴唇,不知这话该怎说:「陈秉笔,你许是不太在意这事,可不能让我们妹子空守啊……」   陈顺才捋了捋胡须:「这胡子是假的,却也不全是假的。」   说完,他把假胡子摘了下来,下颌和上唇,有些许青色的须根。   徐志穹一怔。   还真有做太监做到长胡子的?   陈顺才解释道:「当初拿到丹药,我想过把它吃了,可没想到,曲乔被史勋那王八蛋害了,这丹药吃不吃却也没了用处,   后来我回了京城,浑浑噩噩过日子,这丹药就更不想吃了,   等太卜把曲乔还给我,我想吃了丹药,却又担心丢了修为,护不住曲乔,   而今,我升了二品,没想到自己长出来了,既然是长出来了,这丹药对我也就没用处了,钟指挥使伤势严重,有了这丹药,应该能救他一命。」   徐志穹收了丹药,连声道谢。   常德才在旁,面如土色。   「这个,升了二品,就一定要长出来么?」常德才显然不愿意。   陈顺才笑道:「常姑娘不必担心,这事却要看心性。」   残柔星是个女子,但陈顺才是个男人,这事情当真要看心性。   当夜,残柔星来到小院,带着夫妻二人,去了星宫。   ……   徐志穹拿着丹药,去了童青秋的宅院。   这丹药虽好,但徐志穹不敢乱用,钟参的状况太特殊。   童青秋拿起丹药看了片刻,双眼不住的放光:「兄弟,好药,这是举世无双的好药!这却能救钟参的命!」   两人一并去了钟参的府邸,可看了看钟参的状况,童青秋又有些犯难。   钟参的状况比此前又恶劣了一些,这颗丹药全吃下去,他根本受不住。   「吃一半,赌一回!」童青秋把丹药切开一半,正要灌药,又觉得手抖。   「这一半,万一也多了呢……」   潘水寒在旁道:「那就劳烦童医师,再给切得小一些。」   童青秋皱皱眉头道:「若是再少些,恐怕又不够。」   徐志穹道:「那就现成三成,不够再添两成。」   童青秋皱眉道:「进退两衡,说的便是这进退的规矩,指挥使这身子骨,受不了两次折腾,若是斟酌错了,就没有下次的机会了!」   犹豫再三,童青秋去找韩辰商议。   韩辰看着童青秋手里的丹药也犯难了。   在韩辰认识的药师之中,童青秋是最好的一个,如果连他都把握不准,韩辰更不敢轻易决断。   「要不,先试半颗?」   童青秋点点头道:「那就试半颗。」   「等等!」韩辰又拦住了童青秋。   思量了半响,韩辰对徐志穹道:「哥哥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兄弟能不能答应。」   「大哥请讲。」   韩辰道:「我也有伤在身,这药能不能给我吃些?」   徐志穹道:「这还不好说,大哥你只管……」   话说一半,徐志穹愣住了。   韩辰不是真的想吃这丹药。   他虽说伤的不轻,但自有医治的方法,不至于冒这种险。   他是想给钟参试药。   他把丹药切下来两分,想要吃下去,却又犹豫了片刻。   童青秋上前劝阻道:「师兄,使不得……」   韩辰笑道:「我是想治伤,有什么使不得,若是我连两分都扛不住,这药却不能给指挥使吃。」   韩辰吃了两分,起初尚可,一个时辰过后,经脉剧痛,疼的韩辰坐卧不安,待童青秋给他试了几剂止疼的汤药,喝下去后稍有平复。   到了次日天明,痛楚渐渐平复,伤势也明显好转,韩辰权衡出了丹药的用量。   「五分丹药,算是正好,把最后两剂止疼的药方记住,先让钟指挥使喝下汤药,再吃丹药。」   童青秋配好了药,给钟参服下,钟参疼的浑身抖战,直到深夜才睡下。   韩辰叹道:「丹药还是用的多了一点,就多了一点,好在指挥使有三品体魄,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童青秋道:「要是太卜在就好了,他手上的分寸定会细致些。」   韩辰咬牙道:「莫再提那老东西!他自有本事,最好永生永世别回凡尘!」   ……   郁显国,火阳山,血生孽星星宫。   太卜缓缓睁开双眼,一呼一吸之间,星宫随之颤动,   距离完全驾驭星宫,仅剩一步之遥。   但这一步不好走,太卜刚刚晋升二品,而血生孽星的星宫过于古老,有些根深蒂固的特质难以移除。   太卜有两个选择,一是磨上个十年八载,把这些特质彻底磨掉。   二是借生克双宿之力,直接炼化这些特质。   他显然不想等这十年八载,这么长时间,难说会出多少变故。   从生克双宿那里求点力量,并不是什么难事,他靠自己的本事争来了一座星宫,生克双宿也必然全力支持。   果然,生克双宿很快送来了力量,将星宫之中残留的痕迹清理的干干净净。   太卜长出了一口气,毕生心血,今日终得正果,自此他将彻底脱离俗世,位列星辰之中。   「谢两位星宿相助。」   生星道:「不必谢我们。」   克星道:「是啊,不必谢了。」   生星道:「你挺会挑地方的。」   克星道:「是啊,这地方真不错!」   太卜笑道:「全仗两位星宿庇佑,弟子才有今日之所成。」   生星道:「这事办的不错,我们兄弟俩,住在一个星宫,是有点挤了。」   克星道:「是有点挤了,你这事办的挺好!」   太卜的笑容凝固了。   生星道:「兄弟,你今天就搬过来吧。」   克星道:「好,今天就搬!」   太卜在星宫之中,颤抖了许久。 第565章 第一次赏善   三日后,徐志穹到了钟参府邸,看到钟参骑着竹马,正在院子里飞奔。   这丹药真是了得,钟参居然能走路了。   潘水寒在旁喊一声道:「大人,侯爷既然来了,就先把竹马放下吧……」   钟参抱着竹马,跑的满脸通红:「不妨事,志穹啊,你先坐,我让水寒给你沏壶茶。」   不多时,茶沏好了。   钟参骑着竹马,从徐志穹面前啪嗒啪嗒的跑过:「志穹,这次却要好好谢你,这颗丹药真是救了我的命。」   徐志穹笑道:「这颗丹药,是陈秉笔让我转交给你的。」   「陈秉笔?陈顺才?」钟参骑着竹马,再次从徐志穹面前跑过,「这么好的丹药,他不留着自己吃?他能好心送给我?」   徐志穹道:「陈秉笔这此可帮了大忙,丹药是他送的,咱们的仇人也被他打了个半死。」   啪嗒啪嗒,钟参骑着竹马,在徐志穹身边转了两圈:「我得找个机会看看老陈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得给人家送一份谢礼。」   徐志穹看着钟参,脖子都不知道该往哪转。   「指挥使,咱们不能坐下说话?」   徐志穹忍无可忍,他不知道这根竹马有什么好玩!   钟参恋恋不舍的放下竹马,听徐志穹说了怒夫教意图劫持长乐帝的事情。   其实钟参此前就把目标对准了怒夫教,结果还没动手,却先被龙秀廉下了黑手。   「京城之内的事情,自然要查个清楚,但京城之外的事情,皇城司却管不了的。」纵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钟参的咸鱼性情依旧不改。   也罢,他能把京城里的事情查清楚就够了,可别像上次,叶安生带着太后和龙秀廉,躲在苦修工坊里都没人知道。   又叙片刻,徐志穹起身告辞,钟参心痒难耐,又要去玩竹马。   潘水寒牵着钟参的手道:「指挥使,先把伤药换了。」   钟参很不情愿道:「那你换快些。」   待换好了伤药,钟参急不可耐跑到正厅,来找竹马。   在正厅找了半响,却发现竹马不见了。   钟参勃然大怒,站在院子中央喝道:「哪个贼丕把我竹马偷了!」   ……   真不明白,这东西有什么好玩?   徐志穹骑着竹马,在街上一路狂奔。   作为一个身长八尺的汉子,骑着一根八尺多长的马头竹子,徐志穹并没有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他发现了这根竹马的绝妙之处。   这不是一根普通的竹子,这竹子当中有很多机关,光是在马头之中,徐志穹就找到了三种机关。   最重要的是,这根竹马有动力装置,徐志穹看似在用双脚跑,其实双脚只是起了辅助作用,在竹马的尾部,有微不可见的马蹄,马蹄不停狂奔,带着徐志穹往前跑,因此总有啪嗒啪嗒的蹄声。   指挥使这人,不光咸鱼,还幼稚。   你说,你把那么多好工法都用在一根竹子上了,这合适么?   有人敢骑着这根竹子出去打仗么?   骑着这个,不觉得丢人么?   一口气骑回了侯爵府,徐志穹又在府邸里转了两圈,给杨武馋的直流哈喇子。   「志穹,给我骑一下,就骑一下……」   徐志穹把竹马藏好,不给杨武骑。   他去了罚恶司,利用乘风楼,去了湍州罚恶司,借路去了湍州、迅州、冽州,三州赏善司。   重伤的上官青在赏善司休养,这座赏善司和白悦山的赏善司大不相同,白悦山的赏善司建在青山绿水之间,一亭、一   楼、一草堂,非常的素朴。   上官青的赏善司颇为华丽,一共有三座凋楼,徐志穹在役人的引荐之下,去了中间的主楼。   光是在主楼里,徐志穹便看见了一百多名役人。   这一百多名役人,竟然没有一个是男人,都是俊美的女子。   上官青这种人,真是的……   我都不知说他什么好!   徐志穹走到卧房门前,听到上官青正在和房佩茹闲叙。   房佩茹道:「早知道你身边这么多狐媚子,我就不该来管你。」   上官青道:「他们哪能跟你比,你的桃子最白了!」   「扯你闲淡!」   「这话当真的,我昨晚又仔细看了一下,当真是你的桃子最白。」   这人真没羞臊!   这话可以当面说么?   役人进去通传,徐志穹进了卧房。   两下寒暄过后,徐志穹把剩下的三分丹药和止疼的药方拿了出来:「上官大夫,这是一粒妙药,由血生孽星的分身炼制而成,配着这方子吃下去,伤势很快便能见好。」   上官青摇摇头道:「马兄弟,这么好的丹药,不要给我,用的有用的地方,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后便是个废人了,且抱着房大夫的桃子,了此残生就是!」   说完,他还真抱在了桃子上。   房大夫一把将他推开,从徐志穹手里接过丹药,问道:「这药当真灵么?」   徐志穹点头道:「吃下去后,上官大夫很快便能痊愈,只是要受点苦痛。」   房佩茹点头道:「我先去吩咐役人煎好汤药,再给他吃。」   上官青端正神色道:「马兄弟,戏谑归戏谑,正经事还是要说的,道门而今没了冢宰,京城的赏善大夫也不能主事,有些事情,你得早做打算。」   徐志穹道:「我只有五品修为,龙冢宰说过,我连长史印都没有,只能算个索命中郎,这事情,恐怕我想管也管不了。」   上官青咂咂嘴唇道:「可这事总得有人管。」   徐志穹很是纳闷,妹伶和上官青为什么都要为独断冢宰的事情操心?   没有就没有呗,咱们道门少了谁不照样转?   回了京城罚恶司,徐志穹发现有些东西玩不转了。   一名判官正在和陆延友争吵,叫嚷喧闹之声连绵不绝,站在长史府外面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这名判官是八品的引路主簿,姓郎,叫郎仲学,他是来兑功勋的。   兑功勋,应该去赏勋楼,来长史府闹什么?   徐志穹过去看了下情况,这位郎仲学手里拿着一根两寸长的罪业,里边没有魂灵。   没有魂魄的罪业,有两种来历,一是罪业是假的,二是这罪业是赏善得来的。   他敢来罚恶司兑功勋,这罪业肯定不是假的,通过孽镜台核实,这确实是他赏善得来的。   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每天晚上去京城附近一座县城里,殴打当地知县。   这座县,遭了蝗灾,收成不济,有不少百姓挨饿,但赈济的米粮一直没发下来。   不是说这位知县扣着赈米不发,是他根本没有申领赈米。   作为京城外县的县官,他直接归京兆府管辖,这么点小事,他不想麻烦府尹大人,因而一直没往上报,就算饿死些百姓,也不会影响他的政绩。   万没想到,他遇到了郎仲学这个狠人,郎仲学每晚都能找到他,每次都打到半死,但还总给知县留一口气。   郎仲学向这知县提出两个条件,一是立刻向京兆府索要赈米,二是把贪墨的家产拿出一半,分给灾民。   索要赈米这事,实属公事公办,知县当即答应下来。   可拿出家产这事,有点强人所难了。   这位知县大人自称出身贫苦,两袖清风,为官几十年,没攒下家业,你让他拿什么家产?   他也是有风骨的人,整整坚持了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知县挨了将近一百顿打,最终同意先拿出来五十万两银子。   知县交出了五十万两银子,头上的罪业掉了两寸,这是典型的劝人向善。   郎仲学拿着罪业,去赏善司兑换功勋去了,结果听着白悦山弹了半天的瑶琴,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这是什么意思?想赖账是怎地?欺负老实人是怎地?」郎仲学站在长史府院子里,咆孝不止。   陆延友解释道:「没说不给你换,你且回去等上两天。」   「不等,一刻我也不等!」郎仲学上头了,「我就等着这点功勋晋升,我就等着这点功勋过年!」   其实人家说的也没错。   赏善得来的两寸罪业,能换四百功勋,对于八品主簿来讲,直接晋升两段。   哪怕他是个八品中,这下都能晋升七品下,这么大一笔功勋,的确让人上头。   郎仲学往地上一坐,鼻涕一把,泪一把,死活不走。   陆延友汗水直流,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徐志穹上前,坐在郎仲学身旁:「兄弟,我陪你再去一趟赏善司,立刻把功勋给你兑了,你看行么?」   郎仲学一蹭鼻涕,看着徐志穹道:「你是做什么的?莫不是要诓我?」   徐志穹道:「我是马尚峰啊,我是白大夫的好朋友,走,咱们现在就动身。」   两人去了赏善司,白悦山神情呆滞,坐在亭子里弹琴,罚恶司每天派一名判官照顾他饮食起居,今天刚好轮到赵百娇。   看到郎仲学又来了,赵百娇一脸无奈。   这人刚刚闹过一回,可无论他怎么闹都没用,白大夫没办法给他功勋。   徐志穹拿着功勋,摸索了片刻。   功勋两寸多一点,不到两寸一,按照以往受赏的经验,徐志穹且算他两寸一,一寸赏两百,赏他四百二十颗功勋。   可这四百二十颗功勋上哪找去?   徐志穹问白悦山:「白大夫,你平时有存点功勋吧?」   白悦山不作声,正全神贯注,弹一曲《琐窗寒》。   徐志穹道:「若是有存功勋,且换一首《醉春风》。」   白大夫当真换了一首《醉春风》。   徐志穹一脸欢喜,白大夫还是有存货的。   徐志穹又道;「你把功勋都存哪了?」   白大夫还是弹那曲《醉春风》。   「是不是存在凋楼里了?要是的话,你换一首《澡兰香》。」   白大夫没换,还是《醉春风》。   「那是放在草堂里了?」   ……   徐志穹接连问了十几个地方,白大夫一直在弹《醉春风》。   郎仲学不干了,坐在地上撒泼道:「你们却又骗我!分明是不给我功勋,我今天拿不到功勋,死活不走,   我还去罚恶司闹去,叫其他同道都看看,你们不给功勋,我让同道们再也不赏善了!」   「罢了!」徐志穹一咬牙,回了中郎院,从自己的存货里,拿了四百二十颗功勋。   徐志穹有不少存货,做六品中郎的时候,正赶上打仗,他收了不少罪业,到了五品之后,虽说不需要功勋,但也收了不少罪业。   存货虽然有,但这么坐吃山空不是办法。   郎仲学拿着功勋,欢欢喜喜走了,徐志穹看了看收上来的两寸罪业,交给赵百娇道:「你去阎罗殿,帮我把它换了,给你抽两成,算是辛苦钱。」   赵百娇收了罪业,徐志穹暗自算账。   支出去四百二十功勋,收回来二十一颗,一赔二十的生意……   关键这次赏善,也不知算在了谁的头上。   万一还是算给了白大夫呢?   心疼之际,徐志穹突然打了个冷战。   好过瘾的一个冷战。   四百二十颗,是四百二十颗。   徐志穹有感知,这四百二十颗功勋算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朝着晋升又迈进了一步!   苍天有眼,徐志穹心里感受到了些许安慰。   他离开了赏善司,正要回罚恶司,却在三道大门处,见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黑衣男子。   是钟剑雪。   他从通往阴司的道路,冲到了罚恶司。   徐志穹一把将他扶住:「钟兄,这是怎地了?」   钟剑雪指指身后道:「杜阎君来了。」   徐志穹眼角一颤:「钟兄莫怕,这是判官的地盘,我看他能把你如何?」 第566章 杜阎君,你年纪不小了   徐志穹先把钟剑雪带去了中郎院,他有和杜春泽硬钢的胆量,但前提是保证钟剑雪的安全。   从中郎院回来,杜春泽已经带了十几个人闯进了罚恶司,陆延友上前询问状况,被一名白无常推了个趔趄。   “站远些说话,见了阎君,不懂礼数么?”这名白无常名叫裴鸿儒,今年五十三岁,做了三十多年都官,前些日子刚刚晋升勾魂使。   在正常情况下,冥道的人对判官说话都很客气,但这个裴鸿儒似乎是个例外,许是因为有阎君撑腰,对陆延友一脸兴师问罪的态度。   陆延友极力克制,保持着二十步开外的距离,问道:“杜阎君驾临,有何贵干?”   杜阎君没说话,默默打量着陆延友。   裴鸿儒道:“阴司之中,逃出一名勾魂使,到了你们罚恶司,你且把人交出来,此事就此了结。”   陆延友道:“不知你说的是哪个勾魂使?”   裴鸿儒皱眉道:“这还用问么?你阴阳司里来过几个勾魂使?你若不瞎,却还认不出来?”   陆延友暗自咬了咬牙。   杜阎君一直默不作声,显然是默许裴鸿儒来罚恶司闹事。   谁给他们的胆量?   看来他们应该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他们应该知道了大宣的判官道没了冢宰,京城的赏善大夫魂魄不全。   欺负到眼前了,这事真是难忍。   可难忍也得忍着,杜春泽是四品,罚恶司里没有人是他对手。   说话间,几名推官围了上来。   判官常去阴司,冥道修者却很少来罚恶司,推官们不知缘由,彼此正在询问,裴鸿儒喝一声道:“莫再聒噪!就问你们见没见到勾魂使?不是哑巴的,上来回话!”   徐志穹从远处走了过来,面带笑容道:“看到了,这不眼前就有个白无常么?”   裴鸿儒一转身:“这谁呀,嘴这么欠?”   “什么叫欠?是欠抽的意思么?”徐志穹笑盈盈来到裴鸿儒近前。   裴鸿儒仰脸看着徐志穹:“是啊,欠抽的意思,你找抽来了……”   啪啪啪啪!   话音未落,徐志穹左右开弓打了他六个耳光。   冥道修者速度比判官慢了不少,裴鸿儒被打的眼冒金星,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捂着脸,后退两步道:“好你个狂徒,你敢打我!你们看见了,是他打的……”   徐志穹上前又是四记耳光,给他凑了个整数。   裴鸿儒连连后退,捂着脸左右看着几位冥道修者。   我挨打了,你们怎么没人动手?   你们这是看热闹来了?   裴鸿儒不认识徐志穹,但是其他冥道修者当中有人认识。   “这是马尚峰,”一名典狱低声提醒道,“他杀了毕伍生。”   裴鸿儒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没敢再说话。   他听过马尚峰的名字,原本没把他当回事,只以为毕伍生一时大意,栽在了个毛头小子手里,   而今他发现这个年轻人属实不好招惹,且悄悄退回到人群之中,没再敢出头。   杜阎君看着徐志穹道:“马长史,久违了,许久未曾拜会,你这脾气倒是暴躁了许多。”   徐志穹笑道:“杜阎君,你这是拜会谁来了?事先不打个招呼,手上也没个礼物,还牵了一条没教养的家犬,看你这把年纪,一点规矩都不懂么?”   裴鸿儒剑眉一立,这鸟厮骂我是狗!   徐志穹甩了甩手掌,表示不服可以再来。   裴鸿儒把剑眉又放下去了,神态非常平和。   杜春泽道:“诸位,杜某此番来,只为缉拿我道门叛贼钟剑雪,与别人并无相干。”   钟剑雪!   一众判官面面相觑。   钟剑雪此前帮着他们一起铲除了龙秀廉,这是京城罚恶司的朋友,什么时候成了叛贼?   陆延友正要询问,徐志穹知道内情,却没打算和杜春泽废话:“杜阎君,你要找勾魂使,要么去阴司,要么去阳间,来罚恶司作甚?”   杜春泽道:“杜某亲眼看见钟剑雪刚刚进了罚恶司。”   徐志穹诧道:“我今天早早到了罚恶司,怎么就没看见钟剑雪?诸位同道,你们有谁看到了么?”   一众判官纷纷摇头。   杜春泽点头笑道:“我看到了,马长史说没看到,既是马长史如此笃定,可否容杜某搜上一搜?”   陆延友当即攥紧了拳头。   搜?   你把罚恶司当成什么地方?   你这是打了判官道门的脸!   没想到徐志穹也露出了笑容:“杜阎君说搜,那就搜吧,不知杜阎君想搜什么地方?”   杜春泽道:“老夫想先搜一搜长史府!”   长史府就在身后,徐志穹让出道路,一抬手道:“阎君,请!”   陆延友一脸惊讶,还真让他搜不成?   隔着面具,看不见徐志穹的表情,只觉得徐志穹的举止甚是从容。   杜春泽刚想迈一步,脚又收了回去。   他见徐志穹如此自信,估计钟剑雪确实不在长史府。   也有可能,是徐志穹故弄玄虚。   但杜阎君最担心的是,徐志穹在长史府里设下了机关陷阱。   他和徐志穹交过一次手,当时他把阴间带到了阳世,原本占尽便宜,没想到徐志穹用马鞭把他骗进了陷阱,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他转脸看着裴鸿儒道:“裴白使,你去长史府里看看。”   裴鸿儒不敢不从,且走到徐志穹面前问一句道:“我可进去了?”   徐志穹点头道:“去吧。”   裴鸿儒刚往前走一步,徐志穹一伸脚,将他绊个趔趄,一揪头发,把他脑袋撞在地上,对着面门又踢了一脚。   “让你进去你就进去?”徐志穹俯视着裴鸿儒,“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脸?”   裴鸿儒满脸是血,哭嚎之间,要和徐志穹拼命。   他要动技法,冥道的技法很是凶悍。   徐志穹指尖一颤,把龙秀廉的短刀亮了出来,横在了裴鸿儒的脖子上。   杜春泽心头一凛,他认得这兵刃。   他知道龙秀廉死了,但他不相信龙秀廉死在马尚峰手上。   而今看来,传闻是真的。   徐志穹拎着裴鸿儒,目视杜春泽:“杜阎君,你想进长史府,我不拦你,这条恶犬就算了。”   他盼着杜春泽进长史府,进了长史府,到时候把大门一关,直接和陆延友联手,杀了这败类。   杜春泽看了看长史府大门,没敢轻举妄动。   “马长史,钟剑雪是冥道中人,我自清除道门败类,你不该插手。”   徐志穹笑道:“杜阎君,罚恶司是判官道的地界,长史府是判官道的衙门,你就不该踏足!”   杜春泽点点头道:“你今日是一点情面也不留,既是说到了地界,京城的判官,以后别再去我阎罗殿!”   徐志穹笑道:“十殿阎罗,不去你那地方又怎地?想赚功勋的地方多的是!”   杜春泽笑道:“这话说的有种,杜某人还真就不差你那点功勋。”   徐志穹笑道:“杜阎君肯定不差,你刚和龙冢宰做过大生意,功勋大把的有!”   杜春泽的身躯,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   他知道了!   杜春泽一直怀疑马尚峰已经知道了内情,可没想到他会当面把事情抖出来。   徐志穹没打算和杜春泽周旋,上次在侯爵府交手,两人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   “此事,我要禀明帝君,帝君会给我一个公道!”杜阎君一甩袍袖,带着众人离开了罚恶司。   看着他的背影,徐志穹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杜春泽带了十几个帮手,修为最低也在六品。   罚恶司这边,除了陆延友,只有一群七品推官。   徐志穹真不想放他走,奈何打起来,判官们在修为上不占便宜。   无妨,老杜,咱们走着看。   你这颗人头,我要定了!   陆延友把徐志穹请进长史府,问道:“尚峰,你是不是见过钟剑雪?”   徐志穹点头道;“钟剑雪,现在就在我的中郎院里。”   陆延友早就猜到了七八分:“钟魂使对咱们有恩,咱们护着他也是应该,但这件事若是真牵扯到鬼帝,你可得想好如何应对,   一个杜阎君可以被咱们送走,若是鬼帝来了,可就不那么好送了。”   鬼帝当真要插手这件事情?   徐志穹觉得杜阎君只是虚张声势,他敢把和龙冢宰之间的大生意泄露出去么?   “陆长史,提醒咱们罚恶司的同道,近日不要去阎罗望安殿兑换凭票,平时对冥道修者多加小心。”   又叮嘱了一些事情,徐志穹离开了长史府,回了中郎院。   钟剑雪正在擦洗伤口,徐志穹给他找了些伤药。   “钟兄,你素来谨慎,今天怎会被杜春泽抓住手尾?”   钟剑雪叹道:“说到底,还是我莽撞了,我盼了这多时日,总算见到了帝君,结果帝君……”   徐志穹一皱眉:“鬼帝没理会你?又或者是……”   钟剑雪叹道:“我不知帝君是什么心意,我找齐了杜阎君的罪状,帝君看过之后,说让我不要声张,他定要将杜春泽法办,但帝君走后没多久,杜春泽就发现了我的行踪。”   徐志穹捏住了下巴,神情凝重。   从这一刻起,他意识到了独断冢宰的重要性。 第567章 不就是想赖账么?   中土鬼帝焦烈威,每当提到这个名字,钟剑雪的神情之中满是敬意。   但从鬼帝的态度来看,徐志穹已经基本推测出了他的立场。   这位鬼帝和杜春泽的立场一致,只是碍于当时的场合,他没有杀了钟剑雪,把事情交给了杜春泽。   杜春泽也没能杀了钟剑雪,让钟剑雪侥幸跑到了罚恶司。   杜春泽担心事情败露,便直接带人强闯罚恶司。   他知道大宣判官道没有冢宰,京城赏善大夫没有战力,才敢如此强横。   只是他今天不走运,碰到了比他还强横的徐志穹。   可如果对手是鬼帝焦烈威,徐志穹得考虑一下自己强横的本钱。   在对付焦烈威之前,徐志穹还得先核实一些事情,龙秀廉说过的一些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钟兄,我听说咱们两家道门,用的是同一种功勋,都是金豆子,这事是真是假?”   钟剑雪点点头道:“两家道门,用的确实是同一种功勋,你去阎罗殿的时候,应该知道一个规矩,判官和典狱之间,不能手递手的递东西,这条规矩,就是为了防止私相授受,   典狱可以在凭票上动手脚,多给判官算些功勋,判官则从多算的功勋里抽成给典狱,这样的事情,以前屡见不鲜,立了这条规矩之后,类似的事情少了很多。”   徐志穹诧道:“这规矩管用么?我且不在阎罗殿里行贿,私下找到典狱送礼就是了。”   钟剑雪摇头道:“典狱不能轻易离开阎罗殿,马兄应该和施程相熟,他当典狱的时候,马兄可在别处见过他?”   这么一说还真是,施程做典狱的时候,徐志穹只在阎罗殿见过他。   徐志穹从施程手里买来第一个役人,也就是杨武的时候,施程已经升任了都官。   而聂贵安在升任典狱之后,貌似再也没有离开过阎罗殿。   看来冥道的管理要比判官道严格的多,判官道虽然也有规定,推官和是非议郎不能离开判事阁和议郎院,可钻空子的人比比皆是。   “钟兄,我听龙秀廉说,他从杜阎君手里买了饕餮残魂,转卖给了昭兴帝,此事是真是假?”   钟剑雪点点头道:“是真的,杜春泽不止做过这一桩生意,饕餮外身也是他卖出去的,卖给了肖松庭,早年间,听说他还卖过穷奇的残魂。”   穷奇的残魂。   徐志穹一阵警觉,他想起了身体里的怪物。   虽说无法确定这怪物的身份,但总觉得和穷奇有很大联系。   “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时间卖出去的,卖给了谁?”   钟剑雪叹道:“此事过于久远,却还有待查证。”   年代过于久远!   该不会那么巧!刚好和穷奇残魂肆虐望安河的时间重合吧?   当年师父、林院长、武千户在望安河畔苦战一场,师父重伤,林天正和武栩险些送命,这事情还牵连到了我和我娘,难道也是杜阎君做的事情?   这桩生意,龙秀廉插手了吗?   见徐志穹陷入沉思,钟剑雪道:“马兄,钟某这次连累你了,劳烦你把我带到凡间,我另有去处,你且当没见过我就是。”   徐志穹皱眉道:“你在凡间又能去哪?”   钟剑雪道:“既是勾魂使,在凡间自有落脚处,马兄不必担心。”   徐志穹摇头道:“若是鬼帝牵扯其中,只怕你在凡间的落脚处也不安全。”   “帝君……不是那样的人。”钟剑雪低下了头,有些事他能想明白,却不愿承认。   徐志穹叹道:“只怕中郎院也不安全,难说鬼帝能不能穿过两界州,你和我回侯爵府吧。”   钟剑雪摇头道:“这事情,本就不该把马兄牵扯进来。”   “钟兄想多了,这事情本就和判官道有关,我本来就脱不开干系,事不宜迟,现在咱们就去侯爵府。”   ……   回了侯爵府,夏琥没好气的瞪了钟剑雪一眼,适逢天降大雪,夏琥急着做生意,也懒得计较,抱着一大捆纸伞急匆匆跑去了桥头瓦市。   夏琥当真是个会做生意的,时近年关,勾栏瓦市,客人颇多,适逢日场、夜场交替,回家的客人买把伞,赶夜场的客人也买把伞,三十多把纸伞,转眼间卖光。   夏琥见生意势头正好,找个僻静处,去了中郎院,又取来了三十把,还没开始吆喝,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来到摊子前,对夏琥道:“这些伞,我都要了。”   夏琥一愣,抬头看了看那人,他个头矮小,体态清瘦,身材并不起眼。   但长相就特殊了,他须发皆黄,眼眸青绿,一看就不是宣人。   “这位客官,三十把纸伞,你都要了?”夏琥确认了一遍。   客人点点头:“这伞做的精致,我很喜欢。”   夏琥脸上带笑,心里有些戒备。   上次陶花媛从她手里买走了所有纸伞,事后陶花媛便来算计她。   这纸伞没什么特别之处,一次买走这么多,肯定别有心思。   “一把纸伞,六十二文,三十把伞,要一两八钱多银子。”   客人拿出两粒碎银,二两多重,递给夏琥道:“不必找了。”   夏琥收了银子,道了声谢,赶紧收摊。   穿过两条深巷,来到大街之上,夏琥总觉得身后有人尾随。   是那客人么?   难说。   对方的脚步很轻,身法很快,夏琥一时间难以分辨。   绕了两条街,仍没将那人甩脱,夏琥有些担心,走到僻静处,一碰中郎印,直接回了罚恶司的中郎馆。   到了中郎馆里小坐片刻,跟役人交代了些事情,夏琥随即去了长史府,借着乘风楼回了侯爵府。   见了徐志穹,夏琥把事情描述一遍,徐志穹颇感诧异。   能跟踪六品判官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同道,恐怕只有宦官。   再从夏琥描述的样貌来看,对方好像是图奴人。   图奴有宦官道修者么?   貌似极少。   难道说是图奴来的判官?   ……   夏琥的中郎馆里,那图奴男子转了一圈,随即戴上面具,在罚恶司里四下闲逛。   他一路走得从容,见了过路的判官,还不时打个招呼,可京城罚恶司里,并没有人认识他。   差不多把所有地方都走遍,他来到了罚恶司的三扇门,朝着阴司走了过去。   ……   次日正午,陆延友用长史令呼唤徐志穹。   徐志穹以为鬼帝来了,赶紧拾掇各色武器,赶去了罚恶司。   等到了长史府门口,徐志穹听到了熟悉的吵闹声。   “你们太欺负人了,昨天的功勋不给兑,今天又不给兑,今天我要是拿不着功勋,我就住在你院子里不走了!”   徐志穹进门一看,又是郎仲学。   他怎么又来了?   徐志穹上前道:“昨天的功勋不是兑给你了么?你怎么又跑过来撒泼?”   郎仲学怒道:“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这罪业也是我赏善赚来的,你们想不认账是怎地?”   徐志穹接过罪业一掂量,果真是个没魂的犄角。   对着孽镜台一看,这罪业可来之不易。   郎仲学单枪匹马杀进一座山寨,逼着一伙山贼放了掳劫的三名女子。   贼首碍于郎仲学的威慑,把手底下的二十多名贼众都给驱散了,各自另寻营生,因此善举,贼寇的头上的罪业削减了两寸。   又是两寸!   又是四百颗功勋。   罪业货真价实,虽说肉痛,可徐志穹绝不赖账,这人真真是道门翘楚,不能让他寒了心。   “走,兑功勋去!”徐志穹带着郎仲学往三扇门走。   路上,郎仲学问道:“你叫马尚峰是吧,你到底是个什么官,我从别人那里要不来功勋,怎么就从你这里能要来?”   徐志穹一笑,正琢磨着怎么向他解释。   透过三扇门往外一看,通往阴司的道路上,一名瘦高的男子,在百十余人的簇拥下,慢慢走向了罚恶司的大门。   徐志穹一惊,赶紧叩动罚恶子令。   叩动之声急促,陆延友情知不妙,带上一众判官,来到了三扇门。   一百多名冥道修者已经走进了罚恶司,没有人认识中间的瘦高男子,但他们认识杜阎君。   杜春泽站在瘦高男子旁边,神情甚是恭敬。   什么人,能让杜阎君如此恭敬。   不用问,猜也能猜的出来。   这名男子就是中土鬼帝,焦烈威。   焦烈威扫视着一众判官,面无表情道:“谁是马尚峰?”   徐志穹淡然一笑:“是我。”   “是你打伤了我部下裴鸿儒?”   徐志穹点点头:“是我打的。”   “为什么出手伤人?”   “在判官的地界,对判官出语不逊,是他自己讨打!”   焦烈威眉梢忽然一颤,脚下砖石铺就的土地,突然变得一片漆黑,方圆百尺之内,阴风团团笼罩。   冥道三品技,荡魔!   这可不是荡魔咒,这是正经的三品技。   中土鬼帝焦烈威,用三品技把阴间一隅带到了阳世。   徐志穹的眼角微微抽动,这下战局棘手了。   在阴间的范围之内,徐志穹不可能是焦烈威的对手。   而受到阴间的阻隔,判官的诸多脱身技也不能用。   在场一共三十几名判官,若是焦烈威真在这里动手,能活着离开的只怕寥寥无几。   焦烈威看着徐志穹道:“马尚峰,你且说说看,这里还算是你判官道的地界么?”   徐志穹没回答,他双眼一直注视着焦烈威。   焦烈威的第一个目标,肯定是徐志穹,这点没悬念。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五品修为,不会防备我的眼睛。   不管遇到多糟糕的处境,只要能使用峰回路转之技,局面定有翻转的机会。   不能分神,绝对不能分神,视线片刻也不能离开焦烈威。   焦烈威沉声道:“我问你话,却听不到么?我问你这还是不是判官的地界?”   一阵阴风扑来,一群判官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徐志穹没退,阴风而已,又不是杨武的纯阴之气,没什么可怕的。   焦烈威眉梢又一颤,即将要对徐志穹出手,忽听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焦帝君,对个后辈何必如此?我代他们给你赔个礼就是了。”   判官们回头一看,但见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黄色须发,绿色童仁,这不就是昨天跟踪夏琥的那个图奴男子么?   那男子从容走到焦烈威面前,焦烈威抱拳道:“岳冢宰,久违了。”   这瘦小的男子,就是图努国独断冢宰岳军山。   岳军山笑道:“焦帝君,向来少见,怎么今天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焦烈威看着岳军山道:“你道门五品判官马尚峰,窝藏我道门叛贼钟剑雪,打伤了我部下裴鸿儒,部下到我面前诉苦,我得给他讨个公道。”   岳军山回头看去:“我是北方图努国的独断冢宰岳军山,请问诸位,焦帝君所说的事情,属实么?”   图努国的独断冢宰?   他来作甚?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应答,岳军山转身对焦烈威道:“焦帝君,这件事情许是有些许误会,且看我薄面之上,暂缓片刻,待查明真相,再做定夺。”   焦烈威皱眉道:“岳冢宰,大宣非你所辖之地,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岳军山笑道:“帝君此言差矣,既是我道门的事,就不是闲事,岳某必须管到底。”   焦烈威嗤笑一声:“且说大宣的判官,愿不愿意让你管?”   岳军山回头看了众人一眼。   这是生死关头。   从焦烈威召唤出阴间的一刻,这群判官的性命已经丢了一大半。   现在有了道门高人相助,众人自然不含湖。   王安猛道:“冢宰大人若肯相助,我们自然是愿意的。”   王嫣儿道:“咱们判官道都是一家。”   陆延友道:“岳冢宰既是来了,也请给我们一个公道。”   徐志穹没作声。   这位岳冢宰来的可真巧。   怎么就这么巧?   岳军山轻轻咳嗽一声,对焦烈威道:“焦帝君,你也看见了,我们判官道们是一家,这件事我必须……”   话还没说完,郎仲学不干了。   他咆孝一声道:“作甚来!唱戏么?不就四百个功勋么?给不起你们明说!我到别家兑去,   你们弄这么两伙人来唱双黄,就为了赖账我这四百功勋,你们特么丢不丢人!”   唱双黄!   徐志穹看了看郎仲学,忍不住笑了。 第568章 马尚峰,我教教你道门之外的规矩   郎仲学当众撒泼,在场所有人,当即安静了下来。   鬼帝焦烈威看着侧眼看着郎仲学:“你是何人?”   郎仲学挺起胸膛道:“八品引路主簿,郎仲学!”   “八品?”焦烈威眯起了眼睛。   岳军山在旁看了一眼,还真就是八品修为。   焦烈威道:“岳冢宰,你们道门中的部下还真是没规矩。”   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但玄机极深。   这等于把郎仲学说成了岳军山的部下。   一名大宣的判官,成了岳军山的部下。   岳军山还真接了一句:“许是平时少了些管教。”   什么意思?这是真打算接管大宣判官道了?   焦烈威道:“你既是管教不严,我便替你管教管教!”   一阵森寒阴风扑面而来,徐志穹紧盯焦烈威,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郎仲学毫无惧色,冲着焦烈威喝道:“你敢动我?你动一下试试?这是罚恶司,这是判官的地界,你在这动我一下,全天下的判官都不容你,就连判官道的星宿都不容你!”   话音落地,焦烈威神情愕然,就连岳军山都不说话了。   徐志穹看了看郎仲学,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   在罚恶司伤了判官,判官们肯定都不满,但为什么能牵扯到星宿?   星官都不管凡间事了,星宿还哪有心情理会?   徐志穹正在思索,却见郎仲学走到了焦烈威近前:“动我呀!你试试!我们判官道没那么好欺负,别忘了谁是这地界的主子,今天你要是动了我,中土阴司别想再见到一颗功勋。”   在场所有判官都惊呆了。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   什么情况?   冥道的功勋,由判官道掌握?   以前可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所有的判官,腰杆顿时硬了起来。   焦烈威见情势不对,转眼看着岳军山:“我若是跟一个晚辈计较,却也失了身份,岳冢宰,今天看你面上,此事暂且作罢,但我道门叛贼钟剑雪,你须给我一个交代。”   说完,焦烈威走了。   徐志穹算是看明白了,焦烈威原本就没打算出手,他来罚恶司,是为了岳军山壮声势的!   好一出双黄戏!   岳军山回过头,看着一众判官,摆摆手道:“都散去吧,散去吧。”   岳军山有一种天然的感召力,一群判官当真散去了。   他看向徐志穹和陆延友:“马长史,陆长史,劳烦到长史府一叙。”   三人到了长史府,岳军山很自然的坐到了正座之上,用一副关切带着教训的口吻道:“冥道出了叛贼,为何牵扯到咱们道门?”   徐志穹没有回答,倒是陆延友没敢失了礼数,赶紧解释道:“昨日,望安殿阎君杜春泽来到罚恶司,非说他们道门的勾魂使钟剑雪到了罚恶司,他要搜查长史府,这是咱们道门的脸面,我们自是不允,便和他有了些口角。”   岳军山看着徐志穹道:“所以,你便把他的人给打了。”   徐志穹还是不说话。   他没心情向岳军山做出任何解释。   岳军山长叹一声:“焦烈威是个阴狠的人,和他结下了这份梁子,只怕咱们道门难得安生,   幸好,我和他还有几分交情,这事情,且由我和他去周旋,你们记得,这段日子,可千万别再冒犯了冥道修者。”   好厚一张脸,顺理成章成了主人了。   又说了片刻,岳军山道:“我对诸位同道还不是太熟,京城罚恶司的名册先拿来给我看下。”   陆延友稍微有些为难,这是道门隐秘,不能轻易给别人看。   岳军山眉头微皱:“你们还把我当外人么?”   陆延友干笑一声,不知如何作答。   徐志穹看了看陆延友道:“陆长史,咱们不能把岳冢宰当外人,岳冢宰是大宣判官道的好朋友,你仔细想想,咱们把名册放哪了?”   陆延友眨眨眼睛,思索片刻道:“平时疏于打理,一时间,还真想不起这名册放到了何处,容我找找去。”   言罢,陆延友离开了长史府。   他是聪明人,这场合,最好先躲出去。   徐志穹留在长史府,接着和岳军山周旋:“岳冢宰,我听说图努那边也有不少同道,贵帮那厢,有多少长史,有多少大夫?”   岳军山眼睛微眯:“马长史,为何问起此事?”   徐志穹笑道:“问问怎么了?我又不是外人!图努都城也有罚恶司吧?开门之匙是什么?我也好常去坐坐。”   岳军山笑道:“马长史若真想去看看,老夫带你去就是了,你年纪轻轻,修为不浅,在道门之中,也算是翘楚,多结识些同道也好,老夫很是看重你。”   两人正在周旋,忽听郎仲学在门外喊道:“这戏唱没完了么?功勋还给不给兑了!”   徐志穹赶紧起身施礼道:“岳冢宰,琐事缠身,恕马某失陪!”   说完,徐志穹离开了长史府,把岳军山一个人晾在了长史府。   岳军山看着徐志穹和郎仲学的背影,心下暗自盘算。   这个郎仲学疯疯癫癫,想必得了高人指点,先别动他。   倒是这个马尚峰,奸滑狡诈,颇有心机,真真是个祸患,龙秀廉还真有可能死在他手上。   可惜啊,龙秀廉做事不得要领,他不知道马尚峰的软肋。   这人的软肋在俗世,他在俗世有太多牵绊。   马尚峰,你以为道门里有规矩,我就不敢动你?   你以为道门里的规矩能一直护着你?   你以为我是龙秀廉?你以为我只能在道门里对付你?   俗世之中另有规矩,有些规矩你还不懂,我今天教教你道门之外的规矩,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疼!   我不需要亲自动你,我能借外人之力让你生不如死,还能把你一家上下都攥在手上,我看你还如何猖狂!   ……   徐志穹带着郎仲学去了赏善司,两人闲谈一路,徐志穹问道:“你怎知鬼帝不敢在罚恶司动手?”   郎仲学道:“这还用问么?功勋的命门在咱们道门手上,在咱们地界跟咱们动手,他不是断了自己生计么?”   “你入道多少年了?”   郎仲学道:“去年冬天,刚入的道门。”   徐志穹道:“刚入道门一年,就知道这么多事情?”   郎仲学道:“我有师父呀!”   徐志穹道:“我也有师父!”   “我师父什么都告诉我。”   “你师父贵姓?”徐志穹投去艳羡的目光。   “这种事情,怎么能轻易告诉你呢!先说你给我多少功勋?”   “两寸的罪业,按赏善的规矩,肯定是四百功勋!”   “你都按规矩了,那咱还有什么好说,别再打听我师父的事情!”   ……   两人到了赏善司,徐志穹收了犄角,给郎仲学兑了四百功勋。   肉疼过后,徐志穹又打了一个畅快的冷战,短短两天时间,他已经赏出去八百多功勋。   快么?   分怎么比较,升一段要赏一万,距离三品却还早呢。   可没三品不行啊。   焦烈威在外边堵着,岳军山在里边耗着,大宣的判官道,要被别人捡现成了。   岳军山这个死毛刹,脸是真的厚,有什么办法能把他赶走?   徐志穹坐在白悦山身边,从他手里抢了块饼子吃:“白大夫,这事还得怪你,你说你离三品就一步之遥,非得跑到龙秀廉那去作死,   而今这毛刹冢宰赖在大宣不走了,你说这事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一根琴弦突然绷断,差点打在徐志穹脸上。   徐志穹愕然的看着白悦山。   这招出的又快又狠,白大夫这是苏醒了?   白悦山满脸愤恨看着徐志穹,看来他也被这事激怒了。   “白大夫,你能听明白我的话?你的魂养回来了……”   白悦山上前一掏,把饼子抢了回来,坐在原处,接着弹琴。   赵百娇道:“别抢白大夫的琴,别抢白大夫的吃的,他这个人,还是好相处的。”   徐志穹揉了揉额角,白悦山是指望不上了。   得找个人帮忙,徐志穹第一个想到了郁显冢宰孟远峰。   指望孟远峰赶走岳军山是不现实的,孟远峰本身的实力没有恢复,而且他也不该卷入到这场争斗当中。   但他经历的世面更多一些,至少能分享一些经验,比如说遇到这个不要脸的毛刹冢宰,该如何处置。   可现在该上哪找孟远峰呢?   上次一别,他已经说过,不会再回侯爵府了。   苦闷之际,胸前突然有一枚花瓣颤动。   桃儿找我?   难道是墨迟发现我回大宣了?   这事大意不得,徐志穹还记得点穗城罚恶司的开门之匙,他得赶紧去郁显国一趟。   当然,临走之前,家里的事情得交办妥当。   吃过龙秀廉一次亏,不能再上第二次当!   ……   新年将至,夏琥新进了一批年画,背着包裹,早早去了西集。   集市上人还不多,夏琥先抢了一个好位置,刚吆喝两声,只觉身边有人在注视自己。   好像又是那个图奴人!   夏琥没多想,舍了年画不要,一路飞奔,回了侯爵府。   岳军山在身后不疾不徐的跟着,到了侯爵府门前,微微露出了笑容。   马尚峰,别怪我手狠,只怪你这少年郎涉世未深。   你把钟剑雪藏在了府邸,当我不知晓么?   待我活捉了钟剑雪,落下话柄,你自此就招惹了冥道!   让冥道四下追杀你,让你在俗世之中生不如死。   虽说道门的事情道门处置,但是你冒犯冥道在先,借冥道之手除掉你,不算我犯了规矩,算你咎由自取!   你若不想死,就乖乖在道门待着,莫再冒犯我。   而你一家性命也在我手上,日后必须对我言听计从!   今天我让你涨一回见识,这就叫道门之外的规矩!   岳军山悄无声息进了前院,却见院子当中有两个人正在下棋。   这两个人是他的门客?   来都来了,老夫也不介意多拾掇几个人,跟了马尚峰,合该你们两个走霉运。   岳军山径直朝院子中央走去。   韩辰抬起头道:“你是何人?”   “过路人,进来讨口水喝。”岳军山微微一笑,开启了罪业之童。   他想先看看韩辰的修为再动手,却见韩辰身边没有雾气。   这人修为不低,难道是个四品?   岳军山又看了看另一人,只觉双眼一阵刺痛。   李沙白放下一颗棋子,抿了口茶道:“喝茶么?给你沏一杯。”   岳军山意识到自己来错了地方,立刻化身无形,想要逃走。   李沙白一挥手,一片墨迹挂在了岳军山身上。   韩辰手指颤动,十几枚银针钻进了岳军山体内。   岳军山强忍剧痛,奋力跳出了府邸,李沙白和韩辰也没有追赶。   双脚刚刚落地,一枚铁蒺梨从地上跳起,刺进了肚子。   好凶悍的机关!   周围数十个蒺梨接连跳起,胸前中了一枚,嵴背中了一枚,大腿又中了一枚,   没想到,他是真没想到。   若是知道马尚峰认识这等狠人,他绝对不会在凡尘下手。   岳军山跌跌撞撞冲到了巷子口,确系身后没人追赶,准备先找个清静地方疗伤。   他没去京城罚恶司,也没去图奴冢宰府,他不想让人看见这副狼狈模样。   沿着巷子走了片刻,一名男子突然将他扶住。   “这位老哥,你怎么伤成这样?来我这喝杯饮子吧。”   岳军山看了看那男子,是个摆摊卖饮子的。   一股炫目的光晕映入眼帘,岳军山情知大事不妙,他一把甩开他手臂,想要触碰怀里的冢宰印。   顾不了那么许多了,逃命要紧!   指尖没等触碰到冢宰印,却被那摊主削掉了一截指骨。   “我好不容易偷偷出来摆个摊,让你喝碗饮子,你怎么还不识好歹,赶紧喝,喝完了再喝一碗,一碗一千两银子,少一文钱,我要你一根骨头。” 第569章 白桃居士   陈顺才刚刚当上星君,有些规矩还没学透。   星官不理凡尘事,但下来卖碗饮子,不算理会凡尘事吧?   遇到个没钱给的客人,多要他几根骨头,你情我愿的生意,这也不算坏了规矩吧。   岳军山被灌了五碗饮子,一碗一千两。   五千两银子自然不会带在身上,他不给钱,陈顺才收了他五十根骨头,这不过分吧?   原本陈顺才说是一文钱一根骨头的,这给他打了多大的折扣!   陈顺才觉得自己做的合情合理,可耳畔还是收到了残柔星宿的呼唤:“傻小子,赶紧给我回来,不在家里好好抱着娘子,却到下面给我惹是生非!”   陈顺才拍了拍岳军山的脸颊,微笑道:“我以后经常会来侯爵府门前摆摊,你若是再来侯爵府,千万记得来我这喝碗饮子。”   说完,陈顺才推着小车走了。   岳军山失魂落魄,回到了自己新买的宅院之中。   “道门的事情,道门处置,道门的事情,道门处置……”   岳军山现在明白了一件事,这条规矩不是用来束缚他的,是用来保护他的。   道门之内,马尚峰是个狠人,却让岳军山很不踏实。   道门之外,马尚峰是个恶魔,能让岳军山灰飞烟灭。   万万不能在道门之外招惹马尚峰。   ……   徐志穹借着点穗城的乘风楼,回到了郁显国的侯爵府。   装了许多天徐志穹的陶花媛,整个人都憋坏了,主要是良心受到了严重束缚。   不过她的伪装很成功,墨迟一直没能识破,她叫徐志穹来,是因为孟老前辈想见徐志穹一面。   又这么巧?   我正四下寻觅孟老前辈,他这就来了?   徐志穹赶紧去拜见老冢宰,孟远峰道:“我日前给你占了一卦,卦象之上有小人之危,危难还在道门之中,我却怕你遭了龙秀廉的毒手,故而来找陶姑娘,想要问问你近况。”   徐志穹一愣,孟远峰知道我去对付龙秀廉,也知道我处境危险,可总不至于因为一幅卦象,就非要见我一面。   孟老前辈也太关心我了!   这里边是不是另有隐情?   “老前辈,这一卦的小人,应该不是龙秀廉,而是岳军山。”徐志穹把岳军山的来意讲述了一遍。   一听到岳军山的名字,孟远峰一声苦笑,连连摇头:“皮厚、心狠、手段下作,人称贱格冢宰,这个没皮脸的人,还真就来了。”   徐志穹一惊,孟老前辈概括的很准确。   看来岳军山在道门之中的名气很大!   孟远峰接着说道:“当年,他在图努国北芜行省,做索命中郎,把自己两个亲弟弟装扮成女子,送给一个同道做小妾,骗了三千颗功勋。”   徐志穹嘴一咧:“那位同道也太好骗了,洞房当晚不就得穿帮?”   孟远峰摇摇头道:“不会穿帮,那位同道喜欢的就是男妾,之所以要装扮成女子,是怕给哪位同道招来耻笑,   其实那位同道的癖好,大家心知肚明,岳军山年轻时颇为俊俏,且靠着那位同道,从八品一直升到了罚恶长史,   因为那位同道力道和家伙都不小,使得岳军山经常叉着腿走路,别人又称岳军山为两叉判官。”   两叉判官!   这个外号,很有画面感,还透着些许痛楚。   孟远峰继续说道:“岳军山当上长史没几年,当地赏善大夫身亡,他搬进了赏善司,自领赏善大夫一职,因他只有五品,道门之中没人服他,赏善司里冲突不断,   岳军山用两个手段把冲突平息了,一是对下,修为比他低的,骗到赏善司,打到半死,饿着不给饭吃,   二是对上,修为比他高的,投其所好送东西,他在凡间攒下的几座宅院,几十万银子,连同三十多个妻妾全都送出去了,   当上赏善大夫之后,岳军山并没有把北芜行省罚恶长史的职务交出去,他大肆勒索部下,搜刮功勋和财物,   按照他的规矩,一名判官每赚十颗功勋,要给他七颗,每月还要上交十两银子,交不上,他还给指点门路,让判官们去偷去抢,   他用勒索来的财物,盖了不少善堂,收容苦命之人,利用善堂炼化功勋,   等几年之后,功勋炼化完成,再把善堂高价卖给手下的判官,逼着他们行善,   他们行善,岳军山就能赏善,就靠着这伎俩,一直升到了三品,   等到了三品之后,他一直等着冢宰府的消息,听闻上任冢宰受了重伤,他立刻前往冢宰府,端茶递水的伺候,   一月后,前任冢宰被他伺候死了,他当上了冢宰,接着搜刮金银和功勋。”   徐志穹道:“整个图奴国的判官还不够他搜刮?为什么要把手伸到大宣来?”   孟远峰笑道:“岳军山这人,贪到了极致,他不光是图奴的独断冢宰,还是乌苦路、哈则库、土格斯等一众小国的冢宰,   但这些这些小国加上图奴,还没有大宣一成的富庶,如今能染指大宣,他岂能放过这机会?”   徐志穹道:“有什么办法能把这厮赶走?”   孟远峰摇头道:“难啊,他会借着中土鬼帝,不停向大宣判官施压,重压之下,大宣判官必然会向其低头,   而今大宣判官道没有三品,没有人能名正言顺当冢宰,却给了岳军山接任冢宰的口实,   想要把岳军山弄走,在外得斩断其援手,在内得竖起自家的梁柱。”   斩断其援手,这倒是有办法,鬼帝焦烈威本来就罪大恶极。   竖起自家梁柱……   徐志穹犯难了,大宣有谁能担任冢宰?   我且搜刮一批功勋,疯狂赏善,升到三品,做冢宰?   且不说赏善这事不容易,就算我真做到了,这小身板还顶得住么?   上次升四品都九死一生了,我冒不起这个险。   除了我,还有谁?   孟远峰用算筹卜了一卦,看了半天卦象道:“北方有一人,当可一试。”   北方有一人……   上官青!   他的修为和白悦山最为接近。   这次和龙秀廉殊死一战,他立了大功劳,救了大宣的判官道,这绝对算得上善举。   赏善大夫行善,也是要提升修为的!   他有可能会晋升!   徐志穹对孟远峰道:“老前辈,您认识上官青么?”   孟远峰一脸鄙夷道:“你说的是那个白桃居士么?”   白桃居士!   很贴切啊!   “没错,就是他,前辈,能不能借些运气给他?”   孟远峰很是不情愿:“后生,你想让这人做大宣道门冢宰,你知道这人的品行么?”   徐志穹点头道:“品行我知晓,行止是不羁了些,但他绝不是个坏人,他是个明天理主正道的好汉。”   “罢了,终究是大宣道门的事情,老夫也只能信你。”孟远峰把所有算筹往半空一抛,三枚算筹上下翻滚,落在了孟远峰掌心。   “这是我借他的三分运气,但真想成为独断冢宰,却还须高人相助。”   “哪位高人?”   孟远峰摇摇头道:“这高人已不在凡尘,我却说不出他身份,只知他是咱们道门中的高人。”   咱们道门中的高人,还不在凡尘之中。   这样的高人,我就认识一个,是我师父。   可师父还没睡醒呢。   除此之外还有谁?   徐志穹思量半响,突然想起一个人。   郎仲学!   他的师父貌似也是一个高人!   这位高人能不能帮我一把?   想到此,徐志穹没有耽搁,准备回京城罚恶司。   临行之时,孟远峰叮嘱一句:“见了那高人,切不可戏谑,恭谨虔诚,方能救你大宣道门。”   徐志穹一愣,听孟老前辈的话,好像是见过这位高人。   孟远峰微微颔首:“有了这份机缘,老夫的罪责,也该了却了。”   果真不是巧合!   孟冢宰是受了高人的指点,才主动来侯爵府找我。   向孟冢宰再三道谢,又嘱咐了桃儿一些事情,徐志穹去了京城罚恶司。   等找到了陆延友,对着名册查了一圈,徐志穹没看到郎仲学的名字。   这人不属于京城罚恶司?   那他为什么来找白悦山兑功勋?   陆延友道:“白大夫掌管三州之地,这人许是平州或柴州来的判官。”   平州、柴州。   再到这两州去查?   陆延友看了看时辰,差不多到了黄昏:“他前两天都是这个时候来长史府闹事的,或许今天还会来。”   今天还来?   要是每天都能挣到四百功勋,他早成星官了。   不过也难说,毕竟他有高人指点。   徐志穹道:“陆长史,你叫两名同道,分别去平洲和柴州查看名册,你在长史府等郎仲学,他若是来了,你立刻告知我,我先去探望一位朋友!”   徐志穹借着乘风楼,去了湍州、汛州、冽州,三州赏善司。   之前给上官青送了丹药,也不知上官青痊愈了没有,徐志穹径直去了主楼,却见上官青安详的躺在床上,房佩茹在旁哭的两眼通红。   怎地了?   上官青不是死了吧!   给了好丹药,还给了好运气,他怎么就……   “桃子,好白的桃子……”白桃居士说话了,但是眼睛没睁开,这是在说梦话。   房佩茹在旁道:“适才还好好的,他,他说要吃口桃子,我就给他吃了,然后他就睡过去了,再没醒过来……”   什么情况?   吃桃子上头了?   徐志穹埋怨道:“桃子什么时候吃不行?还能丢了是怎地?”   房佩茹一脸委屈,不敢多说。   徐志穹看了看上官青的气色,且拿出六枚铜钱,算了一卦。   四阳两阴,卦象很好。   上官青是个风流惯了的人,桃子肯定吃过许多,就算房大夫的桃子最白,也不至于吃了一口就上头。   看这架势,孟老前辈借了好运道给他,他应该是晋升了!   可他要升多久?   晋升这事情很难说,机缘巧合,十天半月或许能行,机缘不巧,十年八载也未必成功。   十天半月,倒是能和岳军山周旋,十年八载,这事情可就难办了。   一筹莫展之际,怀中罚恶子令不停颤动。   这是陆延友送来的消息。   郎仲学来了?   且看他身后的高人如何处置! 第570章 你怎么这么机智?   徐志穹赶紧回了京城罚恶司,没看见郎仲学,只看见了两名七品推官,正在和陆延友商量事情。   这两名推官,一个身材瘦小叫张守宗,一个身形矮胖叫胡全根。   这是两个老推官,张守宗六十二,胡全根六十三。   因为此前判过不少错案,这两个老推官一年到头也没有生意上门,属于判官道里彻底没希望的一类人。   当初龙秀廉开茶坊的时候,这两个人在茶坊里干杂役,按照赵百娇的描述,这两个老家伙有对龙秀廉尽忠的意愿,但龙秀廉却看没把他们当个人看。   后来徐志穹把秀轩茶坊端了,这两个老家伙也被抓到了朱骷髅茶坊。   迫于形势,他们也曾答应反抗龙秀廉,但绝非出自本意,因而也只是一直囚禁在茶坊,并没有参战。   这两个老推官虽然不算龙秀廉的帮凶,可也不受周围人待见,他们跑到长史府,能跟陆延友商量什么事情?   等听他们把事情说完,徐志穹知道陆延友为什么这么心急了。   毛刹冢宰岳军山,让他们过来带个话,他要向京城每名判官收取功勋五十颗,白银五十两,用来打点中土鬼帝焦烈威,把之前的事件平息下来。   当了这么多年判官,陆延友从来没听说过有向同道收钱、收功勋的事情。   可岳军山的态度非常明确,如果收不上来功勋和银子,这事情他就不管了。   张守宗叹口气道:“五十颗功勋,五十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我知道大家伙心里肯定委屈,可这是破财免灾的好事,试问多少银子和功勋能买回来一条性命?”   胡全根道:“要说委屈,我还觉得委屈呢,这事也不是我惹下的,我都不认识什么钟剑雪,我也没打过白无常,凭白交出五十颗功勋和五十两银子,我不心疼么?”   徐志穹一笑:“这么说,你是怪我了?”   胡全根低着头道:“谁敢怪您呀,您是马长史,马长史是什么人物?道门冢宰,说杀就杀,谁敢招惹您……”   “不敢招惹我,还特么跑这来给我添堵!”徐志穹蓦然起身,吓得两个老判官一哆嗦!   张守宗道:“马长史,这事可不能怪我们,这,这是岳冢宰的吩咐。”   “岳冢宰是什么东西?岳冢宰是哪国冢宰?你们是毛刹人么?抬头让我看看,你们是不是毛刹种?”   两个老判官不敢作声,徐志穹瞪眼道:“都是大宣的判官,伱们为什么要听一个毛刹冢宰的吩咐?那毛刹冢宰在什么地方?”   张守宗低声道:“这,这就不方便说了……”   “不方便!”徐志穹把张守宗拎了起来。   张守宗慌忙喊道:“我们也不知他住在何处,他就是来老胡的判事阁,跟我们交代了这件事,当时恰好我也在,他还说等我们回话。”   “他说让你们什么时候回话?”   “他说这几日间,还来老胡的判事阁来找我们。”   徐志穹笑道:“你让他来找我,不就是要功勋和银子么?我有的是,他知道我凡间的住处,让他去拿,能拿多少,他就拿多少!”   两个老判官哆哆嗦嗦走了,徐志穹对陆延友道:“陆长史,告诉咱们同道,谁家钱多都自己收着,谁家的功勋多都自己藏着,谁要是敢给毛刹冢宰一粒功勋、一两银子,我第二天就把他家给抄了!”   ……   两日后,正午,岳军山穿上厚重的棉衣,戴着遮住全脸的面具,来到了胡全根的判事阁。   “事情办的如何?”   胡全根道:“冢宰大人,我俩和陆延友商议,已经快把事情说妥了,谁知道那马尚峰是个不讲理的,他骂了我们一顿,还说,说……”   岳军山厉声道:“他说什么!”   张守宗道:“他说这笔功勋和银子由他出,您知道他在凡间的住处,让您上他的住处去拿。”   岳军山深吸了一口气。   张守宗连忙道:“冢宰大人,这都是马尚峰的原话,我们对您可没有丝毫不敬!”   岳军山冷哼一声道:“告诉马尚峰,我是个至诚的君子,断不会去凡间找他,这道门的事情,还是在道门里处置。”   说完,岳军山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罚恶司,去了阴司。   他没去阎罗殿,他沿着忘川河,一路向下游走去。   路边的往来行人越来越少,建筑也越来越少。   直至眼前只剩一片空旷之地,一座雄伟的宫殿出现在了浓雾之中。   此地乃中土鬼王大殿。   岳军山走到大殿门前,经鬼差通传过后,穿过漆黑狭长的廊道,来到了正殿。   端坐在正殿之上的鬼帝焦烈威,起身相迎。   岳军山语气凝重道;“马尚峰,该杀。”   焦烈威神情木然:“是该杀,岳冢宰打算什么时候杀他?”   岳军山道:“我受制于道门规矩,不好下手,此事由帝君出面,更为稳妥。”   焦烈威盯着岳军山看了片刻:“岳冢宰,你伤的不轻吧?”   岳军山摇摇头道:“些许皮外伤,不劳帝君挂怀。”   焦烈威来回踱了几步,轻轻叹了一声:“还是等岳冢宰夺下大宣判官道,再行处置马尚峰吧。”   岳军山转脸看着焦烈威:“钟剑雪就在马尚峰手上,若是不先除掉马尚峰,却难抓捕钟剑雪,帝君处境,恐极为不利。”   焦烈威点点头:“岳冢宰所言极是,若是能除掉马尚峰和钟剑雪,焦某再无心头之患,其余诸事,却也不必在意了。”   这话说得有些含混,但岳军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如果能除掉马尚峰和钟剑雪,焦烈威所有烦恼都解决了。   那我跟你还有合作的必要么?   谁掌管大宣判官道,对我来说,还有区别么?   岳军山长叹了一口气,他很擅长利用别人,可自己钻研了一生的法门,在焦烈威身上似乎不起作用。   他不肯直接对马尚峰出手,肯定知晓此人不好招惹,罢了,让一步吧。   “至少得让大宣的判官流点血,否则他们不知道害怕。”   焦烈威默然片刻道:“这倒是件正经事,岳冢宰且说出个名姓,焦某也好下手,和马尚峰过于亲近的人就不要说了,最好这人和马尚峰没什么牵连。”   焦烈威这是害怕马尚峰寻仇。   京城罚恶司里,和马尚峰没有牵连的人。   这样的人还真不好找。   岳军山陷入了苦思。   ……   陆延友在罚恶司等了两日,没等到郎仲学。   到了第三日上午,他等到了一具尸首。   张守宗抱着胡全根的尸首,来到了长史府门前,失声痛哭道:“陆长史,岳冢宰要从大家手里收几个保命钱,你偏偏不听,这才几天,老胡这条性命就没了。”   胡全根死的很惨,身上刀伤、烧伤、烫伤、钝器伤,层层叠叠。   王嫣儿低语道:“这好像是冥道的万刑之技……”   张守宗哭道:“陆长史,你且看到了,冥道对咱们出手了!”   陆延友神情凝重,围观的判官议论纷纷。   没什么人会为胡全根难过,但所有人都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下一个很可能会杀到他们头上。   徐志穹很快赶到了长史府,张守宗擦擦眼泪道:“马长史,你有本事,你不用岳冢宰出手相助,你且给我们指条活路!”   徐志穹看了看胡全根的尸体,又看了看张守宗,问道:“他死在了何处?”   张守宗道:“他死在了城东家中,尸首就在院子里晾着,若不是我们俩平日要好,时常走动,都没人替他收尸!”   “这么说他是死在了凡间?是你把他的尸首带到了罚恶司?”徐志穹又看了看瘦小张守宗。   张守宗道:“是我带来的,我得替我这老朋友讨个公道!”   徐志穹叹了口气,岳军山怎么非得找这么个帮手。   这厮连撒谎都不会!   徐志穹有六品修为时,搬着一箱金子,去中郎院,尚且吃力。   瘦小的张守宗,抱着胡全根的尸首,做个开门之匙来到罚恶司?   且看他的修为和体魄,这也不是他能做到的事情。   胡全根死在了冥道手上,这点确实不假。   是谁把他带到了罚恶司?   只怕这人多半是岳军山!   徐志穹从胡全根的衣服上扯下一片碎布,转身去了夏琥的中郎院。   进了一个没人的房间,徐志穹攥着碎布进了小黑屋。   对着孽镜台,他正调动意象之力,追溯胡全根的死因。   眼前还没有出现画面,徐志穹先听到了些许喘息声。   喘息声?   喘息声从何而来?   是我用意象之力追索到的线索?   徐志穹收回了意象之力,发现喘息声还在。   难道说还有别人能闯进星宿廊?   徐志穹一惊,赶紧从袖子里甩出了指路灯笼,借着微弱的灯光,寻找着喘息声的来源。   他的视线投向了通往里屋的那扇门。   喘息声是从里屋传来的,难道说……   师父醒了?   徐志穹提着灯笼来到门边,看到门上层层铁锁还在。   他调动意象之力,试图开锁。   可试了几次,铁锁毫无反应。   屋子里的喘息声越发急促,徐志穹万分焦急。   他忍不住推了一下房门,房门吱扭一声,开了。   铁锁挂在房门上,但门上的铁链被人动过,是虚挂的。   徐志穹大喜过望,赶紧进了里屋。   师父依旧睡在床上,尽管喘息声粗重了些,可神情还是那么安详。   他没醒,徐志穹甚是失望。   好歹见了师父一面,徐志穹拿来笔墨,坐在床边,叹口气道:“师父,你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   他正要画下一朵梅花,却见师父之前脸上的几朵梅花都不见了。   不好!   有人进来过!   有人动过师父!   又或者说……   这人根本不是师父!   额头上的青筋一阵狂跳,徐志穹刚要起身,却见师父睁开了双眼。   “你来了。”师父微笑的看着徐志穹。   “啊,来了!”徐志穹小心翼翼站起了身子,始终盯着师父的脸。   师父摸了摸脸颊道:“看我作甚?我脸上有花么?”   “没,没有……”徐志穹把笔墨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   师父歪着头看了看徐志穹,问道:“今早我照了照镜子,发现脸上被人画了几朵花,你知道这事是谁做的么?”   “不,不知,”徐志穹眨眨眼睛道,“应该是龙秀廉做的,这个道门败类,已经被弟子铲除了。”   “是么?龙秀廉做的?”师父笑了,他从茶几上拿起了毛笔,深情的看着徐志穹,“我的好徒儿,你怎么这么机智!” 第571章 没看错你   师父在徐志穹脸上一共画了九朵梅花!   睚眦必报!   锱铢必较!   小肚鸡肠!   这个师父是真的!   放下毛笔之后,师父拔下徐志穹的两根头发,慢慢摸索。   摸索期间,师父先是皱眉,而后脸上略带笑意,而后笑意越来越明显,到最后,眉头却又皱了起来。   徐志穹想趁机去洗个脸,被师父阻止了。   “为师昏睡这些日子,你做了不少事情,很多事情让为师很是满意,   你设计除掉了饕餮外身和血生孽星这两个祸害,   你救了不少受苦的百姓,还挡住了几场战事,   尤其是运州一战,伱挡住了怒夫教的邪典,没让梼杌临世,这些功绩理应褒奖。”   徐志穹点点头道:“师父是个实在的人,既然说要褒奖,肯定是真给东西的。”   师父哼一声道:“你想要什么东西?”   徐志穹道:“弟子也是个实在的人,金银和功勋这些俗物,弟子都是不嫌弃的。”   师父一撇嘴,又道:“你可知道,我最欣赏你做的哪件事么?”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弟子惩恶扬善,做了太多好事,一时间想不起来。”   师父叹道:“我最欣赏的一件事,是你救了竹州的罚恶司,在竹州留下了我道门血脉,   可有些事情,也让为师不满,你对同道的杀戮过甚了。”   徐志穹挺起胸膛,毫无愧色道:“师父,弟子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师父开始细数:“你杀了龙秀廉。”   徐志穹道:“这厮恶贯满盈,不仅和邪神勾结,还要灭了大宣判官道。”   “你杀了孙千里。”   “这厮是龙秀廉的帮凶。”   “你杀了孔胜伟。”   “他也是帮凶!”   “你灭了滑州罚恶司。”   “他们勾结血孽门,以恶养恶!”   师父叹口气道:“照你这个杀法,再过两年,只怕判官道迟早让你给灭了。”   徐志穹愕然道:“师父,你且说,这些人哪个不该杀!”   “是该杀,但你杀心太重,需要反省!”师父在徐志穹脸上又补了一朵梅花,正好凑够了十朵。   画好之后,师父带着徐志穹走出了小黑屋,出门左转,朝着长廊深处走去。   一连经过十几个房间,师父盯着一扇门看了片刻,具象出一把钥匙,把门锁打开了。   在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徐志穹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呜嗷!”   强悍的气机喷涌而出,当场把徐志穹掀翻在地。   师父从容的关上了房门,重新上了锁,回头把徐志穹扶了起来,温和笑道:“不是这里。”   他又走过了两间房子,盯着房门看了片刻,具象出一把钥匙,把门锁打开。   徐志穹这回有了经验,没有站在师父身后,而是选择站在了两丈开外的地方。   大门一开,好像并无动静,师父一挥手道:“站那么远作甚,快些过来!”   徐志穹刚往前走了一步,忽见一双巨大的血红手掌,把师父从门外拖了进去。   “师父!”徐志穹焦急的呼唤了一声,然后躲到了更远的地方。   激烈的打斗声从门里传来,大约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师父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白发和被撕碎的衣裳,重新把大门锁上了。   “也不是这里!”   师父带着徐志穹,继续沿着长廊走,相继开了几扇门。   “道长,我知错了,放我一条生路!”   师父摇头道:“不是这里。”   “妖道!不要走,和我一决生死!”   师父摇头道:“也不是这里。”   “道爷,您都多久没来了,奴家从良心里想你。”   师父点点头道:“下次。”   ……   打开了第七间屋子,师父进去看了半响,对徐志穹道:“就是这里了。”   说完,师父拿起毛笔,在门上写了个大大“穹”字。   这是要作甚?   把我囚禁在这里么?   还非得写个“穹”,就不能写个“徐”字?   “师父,咱们可得讲点道理,弟子并没做错什么,不该无故受罚,   你现在把我囚禁在此地,大宣判官道就完了,就被焦烈威和岳军山那个王八蛋给糟蹋了!”   师父皱眉道:“你都四品修为了,怎还恁地不稳重,我何时说要囚禁你,我是让你来此地思过。”   徐志穹道:“这能有什么分别?”   师父在门上具象出一把锁,把钥匙给了徐志穹:“区别在此,我把钥匙给你,来去全看你自己诚意。”   徐志穹拿起钥匙,师父在星宿廊具象出来的东西,质感十足,金属的质地和重量都非常的真实。   师父对徐志穹道:“这把钥匙,你可以带到凡间。”   徐志穹一惊,师父在星宿廊具象出来的东西,居然可以拿到凡间?   他若是具象出一地元宝,是不是也能拿到凡间?   他若是具象出一地功勋,是不是也能拿到凡间?   他若是具象出一群漂亮姑娘……   师父又在徐志穹脸上画了两朵梅花。   徐志穹一脸无奈道:“至于么,师父,你是一品的星宿,心胸就这么狭窄么?”   师父语重心长道:“你脸上共有十二朵梅花,除了你之外,这梅花只有我能看到,   你在这屋子里每待上十二个时辰,梅花就会少一朵,待过一百四十四个时辰,梅花就会消散干净。”   徐志穹道:“也就是说,我要在这里待上十二天?”   师父笑道:“你若有这般心境,为师倒是欢喜,罢了,每日至少来一次,一次不少于一个时辰,攒够一百四十四个时辰即可。”   徐志穹看了看屋子,点点头道:“师父既是吩咐了,弟子照做就是,只是当前有些紧要事情,还须和师父商议。”   师父背过手道:“且去正殿商议。”   原来小黑屋是星宿廊的正殿。   徐志穹跟着师父回了小黑屋,两人于大厅对坐,师父一挥手,案几上出现了一盏青灯。   有了这盏灯,就不需要指路灯笼了,徐志穹把灯笼收了起来,对师父道:“中土鬼帝焦烈威,与望安殿阎君杜春泽实属一丘之貉,   他们窃取四凶魂魄,贩售至人间,岳军山与焦烈威来往甚密,只怕要……”   师父摇摇头道:“这事我已知晓,说些紧要的。”   紧要的?   还有比这更紧要的?   徐志穹想了片刻,又道:“怒夫教意图劫持大宣皇帝,目的不明,今虽被弟子挫败,然苍龙麾下折威星君亦参与其中,弟子担心……”   师父道:“这事情我也知晓,说些更紧要的。”   还有更紧要的?   “赏善大夫白悦山,被龙秀廉以悚息之技所害,而今折损一魂,已经失去神智……”   “这事我也知晓,说些更紧要的!”   徐志穹又道:“赏善大夫上官青,正当晋升关头,而今昏睡不醒,还请师父……”   师父皱眉道:“就没有更紧要的事情了么?”   没有了!   徐志穹想不出来了。   在他的认知范围内,这些事都是最紧要的。   “弟子想不出更紧要的事情,还请师父指点。”   师父沉下脸道:“修为已至四品,遇事却不知轻重缓急,你却不知,今日适逢为师斋戒?”   斋戒……   徐志穹连连点头:“是弟子欠考虑了。”   师父昏睡了这么久,连东西都没吃过,一见面就拉着师父处理公事,也难怪师父心生不满。   徐志穹赶紧回了凡间,去孙羊店买了五斤熏肉,两条羊腿,两坛子香醪。   待送到师父面前,师父吃了一口熏肉,赞叹道:“还是这个味道!”   徐志穹拿了两个酒盏,先给师父倒上一盏,再给自己倒上一盏:“师父,您为天下苍生,屡受重伤,而今终得痊愈,弟子先敬您一杯!”   师父举杯一饮而尽。   然后把徐志穹的酒杯拿过来,一并喝了。   “好酒!”师父赞叹了一声。   徐志穹空着手,很是尴尬,拿起酒坛,准备再给自己倒一碗。   师父突然沉下脸道:“让你去思过,你还坐在这里作甚?”   “我……陪师父斋戒。”   “斋戒还用你陪么?”   徐志穹忍无可忍,起身道:“你这老头,恁地不知好歹,这些日子,我进退周旋,为咱们道门挡住多少事情,你不给奖赏也就罢了,怎还处处刁难我?”   师父大怒:“好你个贼丕,还敢顶嘴,让你去思过,你还不服怎地?   我且告诉你,每天一个时辰,一刻也不能少,但凡落下了一天,这梅花便要长在你脸上,你修为也要少一分!”   “你真是歹毒!”徐志穹咬牙切齿,点亮了指路灯笼,离开了正殿。   走在长廊里,每扇门都一样,思过那屋子还真不好辨认,多亏师父写了一个大大的“穹”字在门上。   徐志穹进了小屋,借着灯光一看,小屋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放下灯笼,小屋一片漆黑。   徐志穹心里纳闷,这地方不见天日,也没个计时工具,如何才能确定过了一个时辰?   正思索间,徐志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水瓶。   水瓶装着水,瓶底有小孔,小孔一滴一滴往外漏水。   瓶子里有一支箭,插在水瓶中央,箭上有刻度。   水位在缓缓下降,水面的刻度在不断变化。   这是一个刻漏,大宣常见的计时工具。   水滴点点坠落,声音十分真切,速度不急不缓,走的十分准确。   这倒是个中用的东西。   徐志穹甚是好奇。   我想着计时的事情,脑海里还真就出现了个计时工具。   我若是想点别的呢?   ……   师父坐在书案旁,大口吃着熏肉,大碗喝着香醪。   他拿起羊腿啃了一口,忍不住笑了一声。   一边啃,师父一边笑,笑的连羊肉都吞不下去。   好徒儿,为师没看错你!   且在星元殿中,好好修行! 第572章 强扭的瓜,很甜   两个时辰过后,师父离开了正殿,去了星元殿的门口。   徐志穹在里面待了整整两个时辰。   师父很高兴。   在星元殿中修行,最关键的要领是全神贯注。   可星元殿本身,却是最不容易集中精神的地方。   这座大殿集合了四面八方的杂念,意志稍微松动,就会被杂念折磨的痛不欲生。   以师父对徐志穹的了解,他最多能坚持一个时辰。   而今他坚持了两个时辰,委实超出了师父的预料。   看来这小子参透了修行的法门。   我就说我没看错他!无论心性还是天资,都是我道门的奇才!   但修行不能一蹴而就,今日且到此为止,长时间在杂念之中煎熬,意象失控,气血翻涌,徐志穹有可能失心发疯。   师父咳嗽一声:“志穹,出来吧。”   星元殿里没有动静。   师父心头一紧,却怪自己操之过急了。   他赶紧推门进去,但见意象之力已经失控。   气血翻滚之间,师父差点摔倒。   十几名舞姬围着徐志穹翩翩起舞,身上薄纱,上下翻飞。   徐志穹于花林粉阵之间引吭高歌:   “白桃飘摇如浮云,冰肌玉骨香满襟,良心对望情相忆,不枉此生醉红尘,我醉红……”   师父上前一脚将徐志穹踹倒,十余名舞姬,转瞬消失不见。“你个贼丕,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徐志穹起身道:“这不是思过的地方么?”   “你便是这般思过的么?”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弟子深知杀心太重,故而心念此世俗之地,以芸芸众生之甘苦,重塑弟子怜悯之心。”   “甘苦?”师父冷笑一声,“我只见你甘,却没见你苦!”   徐志穹一脸严肃道:“回甘之后,才有苦……”   师父抬脚又踹,徐志穹撒脚如飞,跑出了星元殿。   回到正殿之中,徐志穹见熏肉吃光了,羊腿只剩下骨头,两坛子香醪,一滴没剩。   徐志穹道:“师父,吃饱喝足,咱们是不是该做些正经事了?”   师父摇头道:“是你该做正经事了,我刚刚苏醒,却不知又被多少人盯上,凡尘的事情不能插手。”   “道门里有个岳军山,道门外面有个焦烈威,道门上下还有任多规矩,师父,你且给徒儿指条明路,这事情到底该如何处置?”   “你不是想给大宣判官找个冢宰么?”   “我找了,可上官青还在昏睡之中。”   师父道:“上官青已经醒了。”   醒了?   这么快?   徐志穹轻声笑道:“师父,不是说你不能插手凡间之事么?”   师父剑眉一竖:“你看见了?你看见我插手了么?无凭无据你胡说甚来!”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我没看见,师父断然不会坏了规矩,上官青醒了必然是他运气好,孟冢宰借过他不少运气。”   师父冷哼一声:“去把他叫到京城来,接替冢宰之位吧,但这人不太听劝,你须花些心思。”   “不听劝?此话怎讲?”   师父叹道:“此人不喜人情世故,不喜繁文缛节,不喜进退周旋,总之是个不爱当官的人,你让他来做冢宰,他怕是不肯。”   “他不肯?”徐志穹一愣,“那我岂不是白忙了?”   “他不肯,你用强便是。”   “这话说得,我对他能用什么强?”   “龙秀廉的冢宰印何在?”   徐志穹把冢宰印递给了师父,师父看了一眼,又交还给徐志穹。   “把这冢宰印交给上官青,只要他肯收下,就是大宣判官道的冢宰,想反悔也不行,这冢宰印上自有手段治他,他若执意不肯收,那就不要再勉强他。”   不勉强他?   给他送丹药,借运气,不让他出点力气还能行?   徐志穹接过冢宰印,转身要走,师父突然叮嘱一句:“志穹,凡间诸事,为师能帮你的不多,你还须自行决断,每日思过,不少于一个时辰,你千万别忘记了。”   徐志穹低着头,半响不语。   师父长叹道:“为师,也有为师的苦衷。”   徐志穹道:“说直白些,你又要出去浪了。”   师父勃然大怒:“狂徒,你越发放肆!”   徐志穹撒腿如飞,跑去了北境赏善司。   他懒得让役人通传,径直爬上了主楼,透过窗缝一看,上官青正在吃桃子。   房大夫,你是真没记性,他刚醒,你就给他吃!   升到三品的上官青十分敏锐,抬头看着床边道:“马兄弟,一起来尝尝?”   房佩茹赶紧整饬好衣衫,徐志穹一跃从窗子跳了进来。   “上官大夫,好精神呀!”   上官青笑道:“马兄弟,却没来得及谢你,多亏你那丹药救了我的命。”   房佩茹在旁道:“岂止救了命,就连……”   她想说就连晋升都顺畅许多,却被上官青拦住了。   “房大夫,男人说些私事,你这些日子也累了,回房歇息片刻,一会咱们接着吃桃子……”   “谁给你吃,休要胡说!”房佩茹红着脸走了。   上官青笑道:“马兄弟,今天是特地来看望哥哥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且来看看哥哥状况,哥哥若是下不来床,马某看看就走,现在看哥哥生龙活虎,却想带你去京城走一趟。”   上官青沉默了片刻,抿着嘴,强挤笑容道:“去京城做什么?”   徐志穹摸了摸冢宰印,却没拿出来。   没想到,上官青对当冢宰这件事情如此抵触。   “上官兄,你说天下最好的勾栏在哪?”   上官青道:“最好的勾栏在碌州,十方勾栏你去过么?”   “去过,确实是好地方,但终究和京城的勾栏不一样。”   上官青摇头道:“京城的勾栏也去过不少,不见得有什么花样。”   “京城有一百多座勾栏,都去过么?”   “大同小异罢了,非要都走一遍?”   “不吃亏的,以后想去京城也难了。”   上官青视线下垂,若有所思道:“你是说岳军山么?”   徐志穹没作声。   上官青抬眼看着徐志穹道:“兄弟,你可能不知我性情,就别用什么激将法了。”   徐志穹道:“我知你性情,也不想激你,你在北境待了这么久,该知道岳军山是个什么嘴脸,你当真还想在京城见到他么?   趁现在,他还不是冢宰,去京城逛逛,只当留个念想。”   上官青叹道:“兄弟,逛勾栏,我愿意陪你去,别的事,别提了,莫要伤了咱们兄弟和气。”   “上官兄放心,就逛勾栏,别的事,我只字不提。”   上官青去和房佩茹打了个招呼,跟着徐志穹去了京城。   望安河畔的夜灯刚刚点起来,桥头瓦市正当热闹。   上官青虽说也来过瓦市,但终究不如徐志穹路熟,徐志穹先带他去看了杨宝兴的杂耍,又去看了尚小怡的影戏,又看了刘小灵的水傀儡,又看了十七郎的耍飞禽。   看过白巧儿班子的花相扑(不是真相扑,是相扑的滑稽表演),再去听吴四娘谈诨话(带荤的段子),上官青兴致越来越浓,徐志穹带他去牡丹棚看了一场相扑,最后去红芍棚里,看歌舞。   轻纱漫舞之间,上官青甚是陶醉。   徐志穹叫了个雅间,请来两名舞娘作陪,上官青喝了两壶蔷薇香,有了几分醉意。   一名舞娘上前,红唇轻舒,给上官青哺了一口酒,又往上官青怀里摩挲。   与舞娘亲昵片刻,上官青突然清醒过来,掏了些散碎银两,把舞娘打发走了。   徐志穹诧道:“这两位佳人不合心意?”   上官青吃了颗梅子,转脸看向徐志穹道:“你说的没错,十方勾栏虽好,但北境只此一地,京城的繁华却无穷无尽,   兄弟,若是姓岳的把这份繁华糟蹋了,若是他敢把咱们道门糟蹋了,你只管说句话,我保管跟着你拼命,   但你若是觉得我舍不得这份繁华,却要让我当什么冢宰,你可就用错心思了,哥哥我真不上你这个当。”   徐志穹皱眉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怎会做那等阴险的事情。”   上官青叹道:“你没动那份心思就好,就当哥哥我胡说八道,天快亮了,我也该回去了,咱们兄弟改日再聚。”   徐志穹笑道:“哥哥,别急着走,咱们再去冢宰府看看。”   上官青沉下脸道:“兄弟,这话什么意思?”   “冢宰印都收了,怎么也得去府邸走一趟啊!”徐志穹盯着上官青的胸口看了片刻。   上官青一愣,把衣襟摸了摸,把冢宰印摸了出来。   “这,这是什么时候……”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刚才舞娘给你敬酒时,把冢宰印塞到了你怀里。”   “你胡扯!”上官青怒道,“莫说是个舞娘,就算是你,也没这个本事!”   徐志穹笑而不语。   换做平常,我确实没这个本事。   三品判官如此敏锐,往他胸口里放个冢宰印,他岂能没有察觉。   可上官青真就没有察觉。   这是勾栏,大勾栏境,是我看家本领。   上官青摇头道:“兄弟,莫强逼于我!”   他拿出冢宰印,想放在桌子上,可冢宰印却粘在手上,无法甩脱。   他用力往下撕扯,却扯得根根骨头剧痛无比。   上官青无奈的看着徐志穹:“兄弟,强扭的瓜不甜!”   徐志穹摇摇头。   师父言传身教,强扭的瓜,很甜。   徐志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上官冢宰,做点正经事吧,咱们先找那毛刹冢宰聊聊。” 第573章 索命记号   徐志穹到了韩宸的宅院,向他借来了一只罗盘。   这只罗盘巴掌大小,中间有一枚指针,不分东西南北,转圈乱指。   可如果将一枚银针,插在指针尾部,罗盘的指针就会指向一个特殊的方向。   指向岳军山所在的方向。   岳军山去徐志穹的府邸,被韩宸把十二根银针打进了身体。   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岳军山中了李沙白的墨汁,中了钟参的陷阱,还被陈顺才剔了骨头,韩宸的银针,应该算伤害最小。   岳军山有朱雀生道的天赋技和六品技,他把自己的皮剥了,用万物生之术长了一层新皮,把李沙白的墨汁化解了。   他把打进身体的铁蒺藜挖了出来,身体也很快复原了。   他再用万物生之术,把陈顺才剔走的骨头长了出来。   但他没把韩宸的银针处理干净。   他也没办法处理,长年生活在图奴,他对阴阳术了解的并不多,有些银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这些银针是定位用的,只要有一根银针没清理出来,韩宸就能找到岳军山的位置。   徐志穹把银针插在罗盘上,小心翼翼搜寻岳冢宰的下落。   这是个技术活,阴阳二气不能注入太多,不然会引起岳军山的察觉,毕竟他是三品判官。   气机用少了也不行,找不到岳军山的方位。   尤其对于判官,活动范围太大,原本还在城西的岳军山,转眼就出现在了城东。   找了整整两个时辰,徐志穹和上官青终于发现了岳军山的踪迹。   两人没有贸然靠近,近距离跟踪一名判官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城东多贫民,比城北富庶些,但远不及城南和城西,街上大多都是一院两房的小宅院,岳军山停在一座小院面前,默默站了片刻,因为离得远,也不知他做了什么。   等他走后,上官青和徐志穹走到了近前。   上官青眼睛毒辣,在门框之上隐约看到了一个“岳”字,“岳”字上散发着些许气机。   “这是那老贼留的记号!”   岳军山在这里留记号作甚?   这院子不大,两间房子也有些年头,绝对不是个富贵人家。   院子里晾晒着不少衣衫,看款式,都是女装,看尺码,都一般大小,这院子的主人应该是个独居的女子。   难道她是岳军山的相好?   哪家的女子不开眼,看上这么个死毛刹?   两人正往院子里张望,忽见一人从屋里走到了院子。   徐志穹和上官青赶忙隐藏了身形。   那人上身被晾晒的衣服遮挡,看不见容貌,从下半身的衣着来看,应该是个女子。   这就是院子的主人?   那女子许是听到了徐志穹和上官青的动静,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没见到人,转身要回屋子。   看她走这几步路,徐志穹似乎认了出来,轻声喊了一句:“知道尾巴长在哪么?”   那女子蓦然站直,身体僵硬,肥桃陡然夹紧。   从夹紧前后的尺寸和形状,徐志穹判断出了女子的身份。   是赵百娇!   赵百娇猛然回头,徐志穹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作声。   上官青在旁道:“兄弟,这桃子你是吃过的。”   徐志穹道:“莫要胡说,岂能污了赵推官的清白!”   上官青哼一声道:“某一生阅桃无数,这事情还能骗得过我?隔着衣服看一眼,便能知道身份,就算没吃过,肯定也摸过许多次!”   赵百娇连连摇头,徐志穹将她带进屋子里,用阴阳法阵封了屋子,以防有人偷听。   “百娇,你跟我说实话,你和那毛刹冢宰是什么关系?”   赵百娇连连摇头道:“马大哥,你说哪个毛刹?我就和毛刹从没半点关系。”   徐志穹皱眉道:“百娇,咱们算老相识,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你都得跟我说实话。”   赵百娇道:“马大哥,我要是敢骗你,任凭哥哥活活打死我!百娇一声都不敢吭!”   徐志穹请来上官青道:“上官大哥你是认得的,现在是咱们大宣判官道的独断冢宰,他问你什么,你且老实作答。”   上官青问道:“赵推官,我问你,岳军山在你门前留的记号是做什么用的?”   赵百娇一脸茫然道:“什么记号?”   上官青又问:“岳军山怎会知道你住在何处?”   赵百娇连连摇头:“我当真不知。”   上官青看着徐志穹道:“桃子没夹紧,说的应该是实话。”   徐志穹恼火道:“你看桃子作甚,怎就没个正经……”   话说一半,徐志穹突然愣住。   以他对赵百娇的了解,赵百娇说的应该是实话,她真不知道这个记号的存在,她和岳军山也确实没有来往。   这个记号应该不是给赵百娇看的,那能是给谁看的?   徐志穹青筋一跳,重新拿出了罗盘。   “哥哥,大事不好……”   上官青看了看罗盘的指针,也明白了状况。   “兄弟,你先去一步,我随赵推官留在此地。”   ……   城西一座宅院里,王嫣儿一觉睡到午后,伸了懒腰,洗漱一番,对着镜子梳妆。   在道门里,她和赵百娇常在一起,亲如姐妹。   可在凡尘之中,两人的家境还真有些差距。   王嫣儿在城外有些田产,不用为生计发愁,她住在城西一座中等宅邸之中,宅邸分前后两院,后院有一座雕楼,王嫣儿平时住在二楼,家中有婢仆伺候。   画眉画到一半,徐志穹突然出现在王嫣儿身边,叫她不要出声。   王嫣儿大惊,赶紧用薄纱遮住了脸:“马大哥,你来的真是不巧。”   徐志穹道:“算挺巧的,再来晚一步出大事了!你把你家婢仆全都赶出去,给他们些钱,叫他们出去闲逛一日,今夜不许回来。”   “把他们赶出去作甚?”王嫣儿费解。   “你先照办,一会与你细说!”   王嫣儿点点头道:“等我把这眉毛画完……”   “画什么画,火烧眉毛了,你还画!”   王嫣儿一脸委屈道:“可这半面妆容,如何见人……”   徐志穹怒道:“快些去,别讨打!”   王嫣儿拿了些银子,急匆匆分给了婢仆,叫他们出去闲逛。   婢仆们自然欢喜,眨眼间全都去了。   王嫣儿和徐志穹躲在小楼里,透着窗缝,静静看着外边的动静。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一名白衣男子突然在院子当中。   徐志穹认得此人,是白无常裴鸿儒。   这鸟厮跟着杜春泽到罚恶司闹事,被徐志穹打了一顿,今天却又找到了王嫣儿的住处。   他为什么能找来?   这是因为岳军山在王嫣儿的门前也留了记号。   这记号是给冥道修者看的。   岳军山决定杀了哪位判官,就会在谁的门前留下记号。   这记号会把勾魂使引过来,勾魂使负责动手杀人,胡全根就是这么死的。   岳军山选的都是七品或七品以下的判官,勾魂使是五品,纵使在凡间出不了全力,手段也远在七品之上,轻轻松松就能杀掉一名推官。   徐志穹化身无形,让王嫣儿故意弄出点动静。   王嫣儿故意碰翻了窗边的花篮,些许干花洒在了院子里。   裴鸿儒一惊,赶紧躲到了仓房后边。   王嫣儿探出头来张望,假装没有发现裴鸿儒,且从楼上走下来,捡拾干花。   看着王嫣儿的背影,裴鸿儒阴森一笑,从腰间悄无声息拿出哭丧棒,悄悄走到了王嫣儿的背后。   哭丧棒上纸条飘动,裴鸿儒一棒子就能打死王嫣儿,就算被王嫣儿躲过,纸条也会缠住王嫣儿。   到时候王嫣儿碰不到推官印,也做不了开门之匙,只能在纸条纠缠之中等死,这就是哭丧棒的厉害之处!   哭丧棒举在半空,裴鸿儒刚要动手。   鸳鸯刃从半空而至,齐着手腕,把裴鸿儒的右手切断了。   右手带着哭丧棒掉在了地上。   裴鸿儒惨叫一声,但见徐志穹的铁戟随后就到,月牙刃贴着面门扫了过来。   裴鸿儒仰面闪避,艰难躲过这一戟,左手摸向了腰带。   在他腰间藏着荡魔咒,这是应付意外时的保命手段。   如果让他把荡魔咒抽出来,这附近会变成阴间。   在阴间,五品的勾魂使,战力和四品相当,这场仗可就不好打了。   徐志穹掉转戟锋,攻击裴鸿儒的左手,裴鸿儒艰难躲过。   鸳鸯刃再来砍裴鸿儒的左手,裴鸿儒一蹲身,用肩膀硬扛下了这一刀。   荡魔咒是保命的最后希望,裴鸿儒拼了命也得抽出来。   徐志穹紧紧盯着裴鸿儒的左手,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裴鸿儒把荡魔咒抽出来。   裴鸿儒的左手突然受到一股无形之力,手腕像被摁在了腰带上,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技法?   徐志穹也不知这是什么技法。   他都不知道自己用了技法。   裴鸿儒惊惶无措,眼看铁戟再次劈砍下来,裴鸿儒避无可避,被月牙刃钩穿了脑袋。   杀了裴鸿儒,徐志穹摘了他罪业,回头对王嫣儿道:“你先去罚恶司,在判事阁里躲着,没收到我消息,不准来凡间。”   王嫣儿赶紧回了罚恶司,徐志穹继续追踪岳军山的下落。   他去哪了?   去了城北?   这是又要对哪位判官下手?   徐志穹循着踪迹,一路追到了城北,却见岳军山从一座小院里走了出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看那身形,徐志穹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推官张守宗。   岳军山要对张守宗下手了?   等岳军山走远后,张守宗拿上两个蒜头,一碰推官印,去了自己的判事阁。   在判事阁里,他用蒜头擦了擦眼睛,满眼血红,冲向了长史府。   “陆长史,不好了,出大事了……”张守宗一路哭,一路喊,趴在长史府门前,泣不成声。   陆延友赶紧跑了出来:“张推官,出什么事了?”   张守宗哭道:“你快去看看吧,嫣儿和百娇都出事了!冥道不打算饶过咱们了,快去求岳冢宰想想办法吧!” 第574章 上官冢宰   张守宗对着陆延友放声哭诉,陆延友赶紧把张守宗扶了起来。   “张推官,你所言属实么?”   张守宗道:“我若是敢骗你一句,让我不得好死!陆长史,快去找岳冢宰吧,咱们大宣的判官,这是要灭种了!”   陆延友道:“张推官,莫哭,你先莫哭,你先告诉我岳冢宰在什么地方?你得告诉我上哪找他去!”   张守宗道:“岳冢宰就在冢宰府,咱们现在就去。”   “在冢宰府?”陆延友颇为惊讶,“他在咱们大宣的冢宰府?”   张守宗连连摇头道:“陆长史,你何时变得这么迂腐,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计较这些?   岳冢宰虽然是图努人,可他一心向着咱大宣的判官,你和马长史几次三番挑衅,人家冢宰大人说什么了?人家还不是一直让着咱们?   大宣的判官不能没有冢宰,咱们大宣里要是有一个三品,我张守宗二话不说,我认他做冢宰,可咱们道门里没有这样的人,   先让岳冢宰主事,有什么不好?等咱们大宣出了三品,岳冢宰自然会把位子让出来,   别人我不管,我张守宗就认岳冢宰,冢宰大人就该在冢宰府,你说这有什么不对?”   陆延友咂咂嘴唇道:“罢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带上咱们京城罚恶司的判官,跟你一起去求岳冢宰!”   张守宗一拍大腿道:“你早有这份心,哪还有这么多事情!可怜嫣儿和百娇,死的那是一个惨呀!”   看着张守宗这嘴脸,陆延友真想一巴掌扇死他。   可徐志穹有过叮嘱,在找到岳军山之前,千万不能动他。   陆延友用罚恶令召集一众判官,带上张守宗,一路去了冢宰府。   张守宗哭了整整一路,细说王嫣儿和赵百娇的凄惨。   王安猛都落泪了:“两个好姐妹,就这么没了。”   夏琥在旁含着泪道:“老张,你可看仔细了,当真是他们两个。”   张守宗再度落泪:“我还能看错不成,可惜了那两个好姑娘,夏琥,劝劝你家男人,可别再犯浑了,咱们道门就快毁在他手上了!”   判官们一路议论纷纷去了冢宰府。   自龙秀廉死后,他手下的党羽也基本被清理了,冢宰府有段日子没人打理,积下了不少灰尘。   岳军山坐在正殿中央,默默看着一众判官,良久不语。   张守宗一声哭嚎,上前两步,跪在地上道:“冢宰大人,救我等性命!”   陆延友知道张守宗肯定要演戏,只是他没想到,这老厮演的这么有诚意。   宣人的膝盖是直的,他居然给一个图奴跪了。   他不光跪了,还给岳军山磕头。   岳军山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至于他把一身老骨头都卖了?   不用问,肯定是功勋。   张守宗这一辈子都没机会晋升了,岳军山至少能保证让他升个六品。   岳军山赶紧上前,将张守宗搀扶起来:“老推官,快些起来,有什么话且慢慢说。”   张守宗哭嚎道:“王嫣儿、赵百娇,两个推官,被冥道的人给害了,死的真是惨!”   岳军山一脸惊愕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守宗哭道:“王嫣儿、赵百娇这两个姑娘和我私交不错,百娇的日子过得贫苦了些,遇到事总想着找我帮个手,昨天她跟我说想修补一下房子,我今天就去了,哪成想,我一进到这屋子里,百娇已经……”   说到此,张守宗泣不成声。   岳军山眼睛红了,拉着张守宗的手道:“张推官,你慢些说,赵推官她怎么了?”   “她人就这么没了,身上都是伤,连尸首都快认不出来了,”张守宗擦擦眼泪道,“我一看出了这么大的事,赶紧去找她的好姐妹王嫣儿,等我到了嫣儿的宅子里,我,我是真没想到,嫣儿也没了,死的和百娇一样惨,都是冥道的万刑之技,那尸首都没法看了……”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王嫣儿和赵百娇当真死了?”   “这两人,虽说有那么点讨嫌,但要说真死了,我这心里还真是……”   罚恶司最猛的推官,王安猛喝一声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去找冥道报仇!”   六品中郎萧柏鸣在旁拉了王安猛一下:“这事你别掺和。”   萧柏鸣原本不是京城罚恶司的人,他是孙千里的部下。   但他对孙千里不算忠诚,反倒对王安猛痴心一片,念他没有加害过同道,陆延友把他留在了京城罚恶司。   萧柏鸣在江湖上跌爬多年,是个有眼力的人,张守宗这番话,听着像那么回事,实际上里边有不少漏洞。   首先,张守宗在道门里口碑极差,自己没什么前途也就罢了,还经常搅和年轻判官的生意,以赵百娇的性情,不可能和他有太深的交情。   纵使在道门里有些往来,但在凡尘之中,大家都是各过个的日子,赵百娇生活确实贫苦,可也没听说找过王嫣儿帮衬。   尤其她还是个姑娘家,怎么可能遇到点事情就去找张守宗这个老头子?   张守宗看见赵百娇身亡,不来道门送信,为什么要跑去找王嫣儿?   这里边有说不清的事情。   但说不清也不能说,岳军山是独断冢宰,别管安的什么心,他修为不是假的,说多了容易惹祸上身。   岳军山长叹一声道:“莫说什么报仇的事情!咱们和冥道相互依存,本就不该伤了两家和气,   事已至此,我豁上这张老脸,往阴司去一趟,跟鬼帝焦烈威,把事情说个分明!”   张守宗哭道:“岳冢宰,我们要是早点听您的话,哪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啊!”   围观的判官,还真有动心的。   “这都死了三个了,咱们真该早点听岳冢宰的。”   “可不能跟着马尚峰胡闹了,那哪是马尚峰,那纯一个马半疯!”   张守宗见火候到了,赶紧哭道:“百娇,嫣儿,你们死得惨呀,你们一路走好,岳冢宰给你们做主呀……”   “放你娘的老屁!”赵百娇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吓得众人一哆嗦!   岳军山惊愕半响,口中喃喃道:“这,这不是,赵推官么?”   他把目光投向了张守宗。   此刻如果还想把戏演下去,只能把一切全都推在张守宗身上。   陆延友故作惊诧道:“老张,你不是说亲眼看见赵推官死了么?”   张守宗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嗫嚅半响道:“是,是呀,我是亲眼看见她死了……”   一群判官看着赵百娇,转眼又看了看张守宗,一时间弄不清眼前的情势。   “还他么在这放屁!你特么还哭了,你特么怎么不给你娘号丧去!”赵百娇上前一记耳光,打的张守宗一个趔趄。   王嫣儿走上前来,瞪了张守宗一眼,转脸看着岳军山道:“真是个无耻之徒!”   岳军山看着张守宗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这个是……”张守宗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回看着岳军山。   是岳军山让他来演这出戏的,事情变成这副模样,不是他的错。   赵百娇喝一声道:“老贼,你且说个明白,你为何在这胡言乱语?”   王嫣儿嗤笑一声,继续盯着岳军山:“这老贼比猪还蠢,这件事定是受了别人指使。”   陆延友点点头:“能是谁指使的呢?老张,你说句实话,我或许能从轻发落。”   张守宗再次看向岳军山,所有人的目光随之投向了岳军山。   岳军山怒喝一声道:“张推官,你为何欺瞒我!”   这一声怒喝,震得张守宗胸腔直疼,赶紧把头低了下来。   萧柏鸣把王安猛往后扯了扯,他担心岳军山要灭口,别牵连了旁人。   岳军山还真有灭口的打算,在场的这些人,也没有谁能阻止他。   他又朝张守宗走近一步,喝道:“我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说话间,他就要取了张守宗的性命,忽见门外一人喊道:“岳冢宰,息怒,张守宗说的也不全是假话,   冥道确实对两位判官下手了,好在上官冢宰及时出手,将这两个恶贼手刃于当场。”   上官冢宰?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徐志穹和上官青一前一后走进了冢宰府大厅。   上官青从怀里拿出两根罪业,摸索片刻,把两名勾魂使放了出来。   一个是白无常裴鸿儒,另一个是黑无常于光孝。   黑无常于光孝去杀赵百娇,被上官青轻松解决了。   徐志穹对着两名勾魂使的魂魄喝道:“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大宣的独断冢宰上官青,你们若是敢说半句假话,当即叫你们灰飞烟灭!”   上官青拿出了冢宰印。   一群判官万分惊讶。   上官青手里拿着冢宰印!   两个勾魂使瑟瑟发抖。   冥道修者,只要留住魂魄,都有重生的机会。   但这枚冢宰印,能让他们彻底从世间消失。   上官青问道:“两位,是谁指使你们,谋害我同道?”   两人没有说话,上官青把冢宰印按在了裴鸿儒的头上。   裴鸿儒高声喊道:“是岳军山,岳军山在王嫣儿门上留下了记号,让我去杀了她!”   于光孝在旁道:“赵百娇门前的记号也是他留的,上官冢宰,我们是听命行事!绕我们一条性命!” 第575章 师父的信   两名勾魂使说他们受岳军山的指使,去加害王嫣儿和赵百娇。   话音未落,岳军山纵身一跃,拿出图奴冢宰印,想要扣在于光孝头上。   不扣不行了,事情穿帮了,为今之计,只能让这两个勾魂使灰飞烟灭。   上官青从袖子里甩出一把折扇,一声脆响,架在了冢宰印上,随即展开扇面,锋利的扇沿对着岳军山的脖子一扫,逼退了岳军山。   岳军山皱眉道:“上官大夫,你此举何意?”   徐志穹在旁道:“岳冢宰,你叫错了,这是上官冢宰。”   “冢宰?”岳军山冷笑一声,似乎不认可上官青的身份。   上官青没做计较,拿着折扇,扇了两下:“毛刹冢宰,你慌什么?为什么这么急着杀了这两个勾魂使?”   岳军山道:“他们杀我同道,胡全根惨死在他们手上,王嫣儿和赵百娇差点命丧其手,这两个畜生难道不该杀么?”   上官青笑道:“这两个畜生该杀,他们也死过一回了,可他们说是受了伱的指使,这事却不该说个分明。”   岳军山道:“他们明明是在诬陷于我!这等荒唐之言,你也信?”   “我凭什么不信?这两个勾魂使与王嫣儿和赵百娇素不相识,他们怎么就能找到两位推官在凡间的住处?还不是因为你个老厮在他们住处留了记号?”   上官青从怀里拿出一截木头,这是从赵百娇的门框上摘下来的,木头之上隐约有个“岳”字。   “老贼,你看仔细些,这记号是不是你留下的?”   一众判官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确实是个“岳”字,还隐隐散发着气机。   “这真是岳冢宰的留下的记号?”   “是他勾结冥道,杀我们的人?”   王安猛咬牙道:“毛刹冢宰,你特么真不是东西!”   萧柏鸣掐了王安猛一下:“叫你别掺和,怎就不听话!”   岳军山一脸轻蔑:“拿着一截木头,就想诬陷老夫?这字不是老夫留下的!”   上官青皱眉道:“此乃我亲眼所见,你还想抵赖不成?”   徐志穹暗暗摇头,上官青低估了岳军山的脸皮。   这种人根本没有底线,就是你现场抓到他留记号,他也不会认账。   果如所料,岳军山一挥袍袖,哼哼两声:“上官大夫,你帮着两个冥道修者,诬陷老夫,是何用心?你是想赶走老夫,篡夺独断冢宰之位么?”   徐志穹在旁道:“上官冢宰是大宣判官,有三品修为,担任独断冢宰,本就符合道门规矩,何来篡夺之说?”   岳军山笑道:“他有三品修为?且问在场诸位,有谁听说过上官青有三品修为?”   所有判官都不说话了。   就在不久前,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曾和上官青并肩作战,共同围杀龙秀廉,当时的上官青还是四品。   这才几天的光景,就变成三品了?   这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岳军山接着说道:“上官青只有四品修为,一名四品判官,擅自拿着冢宰印,本就是篡夺!”   上官青青筋暴起:“老贼,你说谁篡夺?我确有三品修为,你若不服,可来一试!”   岳军山笑道:“那咱们就走上两招,我且看看你有多少手段!”   两人正要动手,徐志穹的鸳鸯刃从怀里飞了出来。   岳军山一怔,回过头道:“马尚峰,这是我与上官青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徐志穹摇头道:“岳军山,这是你和大宣判官道的事情,我岂能视而不见!”   岳军山喝道:“你却不讲道门规矩么?”   徐志穹笑道:“哪条道门规矩说了必须和你单打独斗?劳烦你说来听听?”   岳军山看看徐志穹,又看看上官青:“你二人若是围攻我,便是向图努判官宣战!”   这一招厉害,他把整个图奴判官道牵扯上了。   这事还不得不防,毕竟他是图努国的独断冢宰,真就把他打死在这,图奴判官还真不会善罢甘休。   依着徐志穹的意思,干脆把图奴判官全灭了。   这却是句玩笑话,当真这么做了,却应了师父那句话,判官道真有可能灭在我手上。   徐志穹正在思量对策,却听上官青喊一声道:“兄弟,这事不用你插手,我和这毛刹单打独斗!”   徐志穹心下长叹,上官青平时看着随和,真遇到事情的时候,太容易上头。   单打独斗?   他当了多少年冢宰?少说也有三品中的修为吧?   你才当了几天冢宰?你连三品技都没学会!   眼看两人又要交手,徐志穹上前阻拦:“既说不要伤了两家和气,两位冢宰又何必动起刀兵?”   岳军山哼一声道:“他若没有三品修为,我却不认他这个冢宰!”   徐志穹笑道:“认谁当冢宰,是我大宣判官的事情,与岳冢宰有何干系?”   岳军山昂首挺胸:“既是我判官道的事情,我绝不允许四品判官篡夺冢宰之位!”   徐志穹道:“想验修为还不容易?咱们去凡间找个睿明塔就是了。”   岳军山鄙夷一笑:“马尚峰,我知道你和阴阳道来往甚密,但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我信不过。”   陆延友皱眉道:“阴阳道乃正道,怎么到了你嘴里,成了歪门邪道?”   上官青替岳军山解释了一句:“这不怪岳冢宰,我在图奴认识个卖骡子的老妪,她也说阴阳道是邪道,她说她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画符念咒那些东西,她是信不过的!”   岳军山满脸通红:“你……”   徐志穹点头道:“图奴人认字的不多,不光卖骡子的老妪信不过,骡子自己也信不过,这确实不怪岳冢宰,   岳冢宰既是信不过阴阳术,你且说个办法,验验上官冢宰的修为。”   岳军山沉着脸道:“道门里的事情,自然有道门里的手段,上官大夫,你既说你有三品修为,且把《冢宰录事簿》拿出来,你若是能在上面将一名判官逐出道门,便证明你有三品修为。”   在《冢宰录事簿》上,给一个判官除名,确实能证明一个判官有三品修为。   徐志穹能在《冢宰录事簿》上把自己的名字勾掉,但却不能除名一个判官,他甚至没办法在《录事簿》上写下一个清晰完整的文字,这是三品冢宰的特权。   可证明修为的方法有很多,但从上官青的出手速度来看,他早就突破了四品的极限,岳军山为什么非要揪住这件事情不放?   这么胡搅蛮缠还有什么意义?   岳军山看着上官青道:“怎么,不敢么?”   上官青咬咬牙:“这有何不敢!”   他不需要向岳军山证明什么,他甚至对冢宰的位子都没什么兴趣。   但他得给大宣的判官一个交代,他要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上官青这就要去东院取《冢宰录事簿》,却被徐志穹拦住了。   《冢宰录事簿》现在不能用,需要经过处理。   另外有件事情必须要查明,岳军山想看《冢宰录事簿》的目的是什么?   “诸位,稍等片刻,马某去把《冢宰录事簿》取来!”   上官青道:“我和你一并去!”   看看,这又上头了!   徐志穹道:“上官冢宰,你且在这看住岳冢宰,别让他杀人灭口,正经事情还没完呢!”   说完,徐志穹看了看岳军山。   岳军山面不改色。   老鬼,你皮真厚,你想把事岔开,哪有那么容易!   徐志穹没去东院,他先去凡间把杨武和妹伶带到了冢宰府。   妹伶收回了《录事簿》上的香粉,杨武解了《录事簿》上的法阵。   徐志穹用童青秋给他的胶泥,清理掉了《录事簿》上的药粉,又用施双六的手段,把蛊毒一并除掉。   最后他拿出千斤龟,把那滴眼泪收了回去。   这本《录事簿》现在可以正常使用了,但徐志穹没去正厅,他总觉得把《录事簿》拿在岳军山面前,有些不太安全。   到底怎么不安全?到底要做什么防备?   徐志穹对岳军山并不了解,这事只能问师父。   他纵身一跃去了小黑屋,发现师父不在正殿。   这老头真是,刚刚睡醒就到处瞎跑。   书案上放着一封书信,徐志穹打开书信看了一眼,上边写着三个字:去思过!   差点忘了,每天至少思过一个时辰,这是师父规定的,如果少了一个时辰,会丢了修为,脸上还要长出一朵梅花。   可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而且刚到黄昏时分,晚一点再来,也不打紧。   徐志穹把书信收好,正要回冢宰府,忽见书信从怀里跳了出来,飘在了书信面前。   去思过!   三个字越来越大。   “去思过!”   居然还有声音!   “去思过!”   一声巨响,震得徐志穹浑身抖战,他没敢多想,一路跑到“思过房”,书信从背后追了进来,落在了徐志穹的怀里。   原本只有三个字的书信,现在变成了四个字:有话快说!   还行,师父就说了前四个字,他不是个低俗的人。   这书信能和师父进行远程交流?   这倒是个高级货!   徐志穹对着书信道:“师父,我想知道,岳军山为什么非要看《冢宰录事簿》?”   书信没有反应。   看来用说的不行。   徐志穹想找支笔,在信上写字。   笔在正殿,徐志穹刚要出门,又听一声咆哮:“去思过!”   这老头还是这么暴躁!   徐志穹没敢出去,盯着书信看了片刻,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闭上双眼,在脑海之中具象出了一支笔。   同时他想象着书信的模样,用这支具象出来的笔,在书信上写下了一行字:   岳军山想看《冢宰录事簿》。   等他睁眼再看,这行字出现在了书信上。   与此同时,他耳边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他想把两国《冢宰录事簿》合二为一,以此吞并大宣判官道。”   徐志穹一惊。   还能这么操作?   孟远峰曾说岳军山吞过不少小国的判官道,难道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可这种方法无法实现啊!   这有严重的逻辑问题!   徐志穹具象毛笔,在信上写道:《冢宰录事簿》不能离开冢宰府。   图奴的《冢宰录事簿》不能离开图奴冢宰府,大宣的《冢宰录事簿》不能离开大宣冢宰府。   这两本《录事簿》根本凑不到一起,怎么可能合二为一?   师父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岳军山有这个手段,图奴《录事簿》被他动了手脚,他能把图奴《录事簿》带出冢宰府,能带出去整整一个时辰,他还有办法把两本《录事簿》合成一本,你千万小心!” 第576章 两国《录事簿》   一个时辰过后,徐志穹带着《冢宰录事簿》回到了冢宰府正厅。   上官青和岳军山怒目相视,一众判官双眼圆睁。   整整过了一个时辰,冢宰府的氛围竟然没有丝毫缓和。   “兄弟,怎就去了这么久?”   岳军山冷笑道:“想必是在《冢宰录事簿》上动了手脚。”   徐志穹道:“你当了那么多年冢宰,动没动手脚却还看不出来?”   岳军山道:“把《录事簿》拿来我看!”   这就要动手了?   难道他一直把图努国的《冢宰录事簿》带在身上?   不可能,他在大宣冢宰府待的时间早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   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能直接把两本《录事簿》合二为一?   “怎么,你不敢?”岳军山面带鄙夷看着徐志穹。   “这有何不敢?”徐志穹还真就把《录事簿》交给了岳军山。   他推断出了岳军山的用意。   岳军山打开《录事簿》,随意翻看了几页,还给了徐志穹。   “《录事簿》上倒是干净,只怕你在别处做了手脚。”   “还有何处能做手脚?”徐志穹接过了《录事簿》,仔细感受着其中的变化。   寻常人察觉不到,但徐志穹有备而来,他微微感受到了些意象之力。   和徐志穹推测的一样,岳军山在《录事簿》上做了记号。   岳军山还在分散徐志穹的注意力:“伱许是找了一个早就被除名的判官,带到这里充数。”   上官青道:“这事你却无须担心。”   他接过《冢宰录事簿》,提起笔,调动意象之力,在空白处缓缓书写。   起初几个字,歪斜扭曲,无法辨认。   上官青把意象之力调动到极限,终于写下了一行字。   写过之后,上官青擦擦汗水,笑一声道:“诸位,烦请查验。”   众人开启罪业之瞳,扫视一圈,陆延友开口道:“老张,今后却不是同道了。”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只有张守宗的头上多出了根犄角。   上官青把他除名了。   张守宗哇一声哭了出来,冲着上官青道:“上官冢宰,我知错了,我追随道门四十余年,我对道门从无二心,冢宰你饶我一次,若不是岳军山给了我八百功勋,我绝不能做出这等事!”   果真是功勋,这笔功勋足够张守宗晋升六品。   张守宗还想哭诉,转眼之间没了身影。   被除名的判官,会在三十吸间,被逐出判官的地界。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岳军山身上,考验脸皮的时刻到了。   岳军山从容自若:“你等演了这一出大戏,就为了污我名声!裴鸿儒,于光孝,你们且说说看,马尚峰给了你们多少好处,让你们舍上性命,构陷于我!”   于光孝喝道:“老贼,我等连命都丢了,却只为了构陷你?”   裴鸿儒道:“我们与你素无瓜葛,却构陷你作甚?”   岳军山笑道:“藏不住了么?露底了么?你们既说受了老夫的指使,杀害王嫣儿和赵百娇?既是素无瓜葛,你们为何要听老夫的吩咐?”   两人哑口无言。   准确来说,他们并不是受了岳军山的指使,而是受了鬼帝焦烈威的指使。   但此刻若是把焦烈威供出来,就算回了地府,也是等着灰飞烟灭!   两个勾魂使被抓了软肋,不敢作声。   “两个贼囚,还不受死!”岳军山上前又要灭口,上官青拿出折扇和岳军山打在一处。   徐志穹见状先收了《录事簿》,再把两个勾魂使的魂魄收了起来。   再在外边放着,这两个人证迟早在岳军山手上灰飞烟灭。   许是情况有些危急,徐志穹把于光孝收了进去,收裴鸿儒的时候卡在了一半。   卡住了?   怎么可能卡住了?   魂魄要么全放出来,要么全收进去,没有收一半的道理。   徐志穹集中意象之力,再往里塞,魂魄收进去三分之二。   再塞一点,收进去八分多些。   这是什么技能?   他调动进退两衡的手段,又往里塞了一点,魂魄只剩下了不到一分。   意象之力和阴阳六品技融合了!   进退两衡能把意象之力无限细分,徐志穹一点点控制着力度,把裴鸿儒的魂魄几乎全收进了罪业,只留了一点点缝隙。   徐志穹偷偷对着缝隙听了听,能听到裴鸿儒在里边挣扎的声音。   挣扎片刻,裴鸿儒放弃了无意义的抵抗。   徐志穹笑了。   他把两根罪业放在衣袋中,故意给衣袋留了缝隙,让裴鸿儒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上官青还在和岳军山激战。   其余判官看着着急,却也无从插手,他们根本看不清两人的动作。   徐志穹看得清,想插手,也有机会。   但徐志穹不急。   他从腰间抽出了星铁戟,往地上一戳,岳军山立刻跳出了圈子。   上官青急促后退,本来修为上就不敌,刚才除名了张守宗,消耗了大量气力,交手片刻,上官青已经吃亏了。   岳军山喝道:“马尚峰,你想做甚?以多欺少,当真要与图努判官开战!”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岳老前辈,你误会了,上官冢宰咱们换个地方和岳前辈说话。”   上官青咬牙道:“我和这老贼无话可说。”   徐志穹给陆延友递了个眼色,陆延友驱散了一众判官:“都散了,都散了,咱们有冢宰了,日后不用担心了。”   一众判官散去,冢宰府里只剩下五个人。   上官青、岳军山、徐志穹,还有王嫣儿和赵百娇   徐志穹抱拳道:“岳前辈,此番让你受委屈了,时才言语冒犯,前辈不要见怪。”   岳军山诧异的看着徐志穹。   王嫣儿和赵百娇瞪圆了眼睛看着徐志穹。   上官青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徐志穹道:“上官冢宰,你糊涂了,没看出岳冢宰的心思,若不是他出手,我们岂能除掉冥道这两个祸害?”   说完,徐志穹看着岳军山道:“多亏前辈几番暗示,晚辈才看出了前辈的心意。”   岳军山不理解徐志穹的用意。   但不管徐志穹是什么用意,岳军山都有把握应对。   狂徒,我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样。   徐志穹对上官青解释道:“上官冢宰,你还没看出来?岳冢宰故意在两位推官门上留下记号,就是为了把两个勾魂使引过来,若不是岳冢宰妙计,咱们上哪找这两个冥道恶贼?”   上官青脸颊一颤。   王嫣儿和赵百娇相顾无言。   “后生,好眼力,老夫就是这般心思。”岳军山索性来了个借坡下驴,“冥道何其猖狂,若是不给他们些教训,却让咱们道门如何在中土立足!”   这种鬼话,上官青自然不信,可徐志穹信了:“老前辈,有你这番用心,大宣与图努判官当永世修好!”   话越说越和睦,上官青越听越恼火,王嫣儿和赵百娇都听傻了,看着徐志穹,不知何去何从。   岳军山冲着上官青抱拳:“上官冢宰,老夫还想在大宣多留几日,可否容老夫在冢宰府暂住?”   上官青转过脸,不想再看岳军山一眼:“这些日子你住在何处?难不成你睡在了街上?”   岳军山叹道:“事情已经说开了,上官冢宰怎还无法释怀,你刚刚晋升三品,有些规矩还不懂,老夫倒是想趁此机会,说与你听。”   上官青嗤笑道:“某何德何能,敢劳岳冢宰指点。”   徐志穹在旁道:“岳冢宰说的是,良机难得,正好跟岳冢宰学些道门机要,岳冢宰且放心住在冢宰府,住上一年也无妨。”   “你且跟他学吧,某另有要事,恕不奉陪!”上官青转身走向门外,徐志穹追了上去。   “哥哥,今晚必须留在冢宰府。”   上官青紧锁双眉,压低声音道:“你到底要做甚?”   徐志穹道:“我自一片真心,都是为了道门,哥哥信我就是。”   岳军山跟了上来,问道:“不知你等要如何处置那两个勾魂使?”   徐志穹道:“他们两个伤了同道,自然让他们灰飞烟灭!”   岳军山叹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必把梁子结死,也罢,这毕竟是大宣判官的内事,老夫也不好干预。”   当晚,岳军山住在了冢宰府。   徐志穹把《冢宰录事簿》交给了上官青,让他好生看管。   上官青还选在东院,把《录事簿》放在了原处。   上官青住在了正院,岳军山住在了西院,王嫣儿和赵百娇各自回判事阁,徐志穹带着两根罪业,来到了三扇门。   走到酆都城门口,徐志穹把两个魂魄放了出来。   于光孝紧张的看着徐志穹,以为他要动手,扯着嗓门喊道:“这里已经是阴司地界,你在这毁了我们魂魄,阴司以后绝不容你。”   徐志穹笑道:“判官和冥道亲如一家,哪有什么化不开的冤仇,两位,请回吧。”   于光孝看了看裴鸿儒,裴鸿儒默不作声。   徐志穹抱拳道:“两位回了阴司,且劝鬼帝几句,此事到此了解,日后两家还须和睦相处。”   说完,徐志穹转身离去,把两根罪业也留给了两人。   裴鸿儒愣了许久,于光孝扯了扯裴鸿儒道:“等什么,快走!”   两人一路飞奔,朝鬼王大殿走去。   走到半路,裴鸿儒突然停住脚步道:“这里边有事。”   于光孝急着向鬼帝讨肉身,不耐烦道:“有什么事,见了帝君再说。”   裴鸿儒摇头道:“这事不好说。”   “到底什么事?”   “岳军山那老王八,把咱们俩给卖了!把帝君也给卖了!”   ……   离开了酆都城,徐志穹去了韩宸的宅邸,把罗盘还给了韩宸。   徐志穹连声道谢,韩宸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那仇家还在京城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还在京城,小弟正为此事而来。”   ……   深夜,岳军山走出西院。   他站在甬道之上,身上的汗毛开始迅速生长。   白花花的汗毛转眼长到了数百尺,在夜风之中四下飘动。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岳军山找到了自己留下的记号,锁定了《冢宰录事簿》的位置。   他闪现身形,来到了东院,进了卧房。   在卧房之中,他找到了大宣的《冢宰录事簿》。   周旋这多时日,本以为能顺利接管宣国判官,没想到最后还得用这手段。   这手段也好,掌握了宣国《录事簿》,就等于攥住了大宣判官的命脉,他可以随时将上官青、马尚峰等人除名,届时无须再估计道门规矩,直接和鬼帝焦烈威联手,将他们杀了,且看宣国判官有谁敢忤逆于我!   光是拿到《录事簿》还不行,岳军山是图奴的判官,不能在宣国的《录事簿》上留字。   但他有办法。   只要把两本《录事簿》合二为一,岳军山就可以凭借三品冢宰的身份,任意除掉宣国的任何一名判官。   岳军山解开衣襟,对着肚子割了一刀,从刀口之中,取出了血淋淋的《冢宰录事簿》,这是图奴的《录事簿》,上面有岳军山独特的术法。   他往录事簿中灌注意象之力,《录事簿》开始缓缓蠕动。   他拿着图奴的《录事簿》,慢慢靠近大宣的《录事簿》,两本《录事簿》接触在一起,图奴的《录事簿》迅速扭曲融化,渐渐和大宣的《录事簿》融合成了一本。   《录事簿》变厚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变化。   岳军山一笑,当即提笔,准备将徐志穹和上官青一并除名!   一枚铁钩突然飞来,钩住了岳军山的手背。   岳军山一惊,《冢宰录事簿》脱手,上官青稳稳接住,徐志穹投出鸳鸯刃,挥起星铁戟,和岳军山厮杀在了一起。   对方是三品判官,徐志穹坚持不了太久。   上官青迅速翻开《录事簿》,拿起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三品判官岳军山,勾结外敌,残害同道,今将之除名! 第577章 气运极恶之人   收好《冢宰录事簿》,上官青一声唿哨,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志穹触碰中郎印,瞬间回了中郎院。   屋子里只剩下了一个人。   岳军山站在了原地,神情茫然。   一切都来的太快,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俩去哪了?   岳军山抖战片刻,意识渐渐清醒过来。   去找上官青!   《冢宰录事簿》不能离开《冢宰府》,他没有我的手段,他带不走《录事簿》,他肯定还在冢宰府里。   岳军山跳出卧房四下搜寻,刚刚搜过东院,只觉眼前一黑。   再一睁眼,他已经坠落到了凡间。   被除名的判官,会在三十吸之内离开判官的地界。   三十吸的时间很短。   ……   徐志穹和上官青先后回到了冢宰府,盯着这本合二为一的《冢宰录事簿》。   上官青擦擦汗水道:「真是一招险棋,兄弟,你这胆子也太大了!」   徐志穹盯着《录事簿》,心里有些担忧。   此刻,他脑海里有一个漏刻,正在计时。   岳军山最多能把《录事簿》带出来一个时辰,按照他的计算,一个时辰就快到了。   一个时辰过后,这本合二为一的《录事簿》,会不会突然飞到图奴的冢宰府?   飞过去了也无妨,岳军山被除名,无法回到冢宰府,大不了再去图奴冢宰府里走一回。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时辰到了。   徐志穹发现自己想多了。   《录事簿》不会飞,乖乖留在了大宣的冢宰府。   徐志穹摸了摸厚实的《录事簿》,放声大笑。   上官青坐在书案旁边,喘息许久道:「适才却不该放过岳军山。」   「不放过他,你说的轻巧!」   岳军山的修为比上官青高。   上官青把岳军山强行除名,损失了修为,还损失了大量意象之力。   徐志穹只有四品下的修为,两人联手,未必是岳军山的对手,硬钢下去,弄不好《录事簿》会被岳军山抢回去。   上官青道:「咱俩确实未必打得过的那老贼,可留下他,终究是个祸害。」   徐志穹随手掷出六个铜钱,笑道:「这事不用担心,这厮运气坏的很,他跑不了!」   ……   远在郁显国的孟远峰,内心一阵季动。   他感觉岳军山大限将至,特地为他算了一卦。   他用的是郁显国独有的星叶卜算法,用一种叶脉极多的西拉罗树叶,结合星象一并卜算。   因为卜算方法复杂,得出来的卦象也十分复杂。   这一卦象呈现出来的含义是气运极恶之人,死于气运极恶之人。   孟远峰捏了捏下巴,有些难以理解。   到底是几个气运极恶之人?   岳军山的气运极恶,被另一个气运极恶的人给杀了?   ……   岳军山躲进深巷之中,摸了摸衣袋里的冢宰印。….   冢宰印毫无反应。   他又做了一次开门之匙,原地转了几圈,只溅尘土。   岳军山的视线一阵阵模湖。   当了这么多年判官,这是他第一次被除名。   而今该怎么办?   在深巷之中站了片刻,岳军山渐渐平静下来。   他意识到一件事,不能继续留在望安京。   马尚峰在凡间   认识不少狠人,这些狠人随时可能找到他。   想到此,岳军山迅速回到了自己买的宅院里,收拾好金银细软,刚刚走出大门,却见韩辰拿着罗盘,笑吟吟的看着他。   「这不是那位讨水喝的过路人么?」   李沙白在旁道:「上次我给你沏茶,你不肯喝,这次能赏个脸么?」   岳军山没法赏脸。   虽说他脸皮够厚,但他脸上却连一丝血色都没有。   他立刻隐藏了身形,从后门逃出了宅邸。   刚跑两步,一幅画卷出现在了面前。   李沙白从画卷中走了出来,端着一只茶盏笑道:「茶沏好了,喝吧!」   一盏墨汁,浇在了岳军山脸上。   整张脸皮从头骨上脱落了来。   当李沙白不留手的时候,岳军山在他的画卷之中看到了地狱的模样。   交手十个回合,岳军山满身骨肉,尽数分离。   岳军山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完全依靠他强大的生命力。   李沙白对岳军山的体魄很感兴趣,他多和岳军山打了三个回合,想看看岳军山的极限在哪里。   韩辰没有出手,在这种绝对碾压的局面之下,也不需要他出手。   他在一旁保持戒备,徐志穹叮嘱过,这个仇人背后有冥道修者。   韩辰从未见过冥道修者,对此甚为谨慎。   李沙白倒是见过不少冥道修者,他活的时间太长了,勾魂使找过他很多次。   起初勾魂使扬言一定要取走他的魂魄。   交手过一次之后,勾魂使表示,总有一天会取走他的魂魄。   交手过几次之后,勾魂使表示,下次不要打这么狠。   交手过许多次之后,勾魂使表示,他就是来茶坊坐坐,一会就走。   对阵勾魂使没输过,但李沙白从不对冥道修者掉以轻心。   他告戒过韩辰,如果出现强悍的阴气,就证明有阴间的力量。   李沙白曾经去过阴间,他深知在阴间尽量不和冥道修者交手。   就在李沙白准备结束战斗的时候,负责戒备的韩辰突然感受到了极为强悍的阴气。   他打了声唿哨,向李沙白示警。   李沙白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迅速离开了战场。   阴气不断压迫,李沙白带着韩辰钻进了一幅画卷。   待从画卷之中走出来,两人已经到了李七茶坊。   韩辰浑身冷汗直流,拿出银针刺进了自己关元穴、神阙穴和气海穴。   李沙白迅速调配两碗茶汤,让韩辰趁热喝了下去。   银针迅速挂霜,寒气从穴位之中不断散逸。….   这是阴气蚀体的征兆,韩辰此前中过一次,有处置经验,这次并没有遭受重创。   待阴气渐渐消散,韩辰问李沙白:「时才是有冥道修者来了?」   李沙白点点头:「是个高品修者,而且还把阴间带到了阳世。」   韩辰十分惊讶:「阴间为何能到阳世?」   李沙白端起茶碗,自己也喝了一大碗:「据我所知,能把阴间带到阳世的冥道修者,至少有三品修为,跟这样的对手在阴间交战,我们恐怕要吃大亏。」   ……   李沙白的推测完全正确,把阴间带到阳世的人,正是中土鬼帝焦烈威。   焦烈威默默注视着只剩一副骨架的岳军山。   骨架之上迅速生长着血肉,岳军山的恢复速度非常惊人。   他冲着焦烈威抱了抱拳:「焦帝君,谢你搭救。」   焦烈威没有回   应。   岳军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他感觉焦烈威不是来救他的。   他的想的没错。   焦烈威没想要救他,只是不想让他落在别人手里,说些不该说的事情。   岳军山急忙解释道:「焦兄,你可能有些误解,马尚峰编造了些谎言,你却不该当真。」   焦烈威当真了么?   那两个勾魂使说的话,他没有完全当真,只是在心里留下了一些芥蒂,这件事情上,吃亏的毕竟是冥道。   但这点芥蒂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岳军山已经不是判官了。   他被判官道除了名,已经没有太多利用价值。   他还知道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这样的人就不该活着。   焦烈威伸出一只手,用了一招湮灭之技。   正在骨架上生长血肉的岳军山,瞬间炸裂,化成了一片烟尘。   焦烈威四下搜寻片刻,忽然察觉四周悬挂着不少画卷。   三品技——荡魔,时间是有限制的。   如果李沙白去而复返,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焦烈威没敢继续逗留,立刻返回了阴间。   小巷之中,一条阴沟里,有一颗拳头大小的肉球。   肉球在阴沟里翻滚,滚出了小巷,滚到了一家酒肆门前,跳进了泔水缸里。   泔水在以可见的速度下降,肉球在以可见的速度生长。   ……   两天后,长满皮肉的岳军山,裹着一身偷来的麻布,悄悄走出了京城。   他想回图努,图努国在北边,但他却从南门出京。   他想先去柴州绕一圈,再往北走。   他知道上官青肯定会下命令给北方的判官,全力搜寻他的下落。   在这一点上,岳军山很有经验,他先在柴州绕一圈,等被北方的判官松懈了,再往北去。   想法是好的,但岳军山忽略了一个问题,多绕出来的这几百里路,并不好走。   自从入了判官道,岳军山从来没觉得走路是件麻烦的事。   他甚至认为宣国离图奴并不遥远,用判官的手段穿行,也不过在眨眼之间。….   但现在他不是判官了,他不懂阴阳术,也不懂墨家机关术,他的天赋技和六品技都属于朱雀生道。   他的天赋技和六品技在判官之中,绝对属于最强之一,但这并不能帮他走的更轻松。   他现在必须和普通人一样,要正确面对千里之遥的概念,一步一步走回图努国。   在白雪皑皑的山道上光着脚,走了将近一日,黄昏时分,岳军山坐在了路边。   他拥有三品判官的体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一直忍受这遥遥无期的煎熬。   他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尤其在他绕行柴州期间,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的行踪。   但他忍耐到了极限,在过去的两天时间里,他在京城之中靠着吃泔水、垃圾、死尸长出了一个完整的身子。   而今已经离开了京城,已经离开了最危险的地方,给自己赚两个盘缠,应该不会招来危险。   不用多,一百两银子足够。   雇一辆马车,有火炉的马车,每天能有东西吃,有地方睡,这就是岳军山的全部要求。   等回到图奴,他在凡间有上千万两银子的积蓄,他可以过富甲一方的日子,他甚至可以买下一支军队,征服一个国家,然后自己做皇帝。   他有三品的体魄,有很长的寿命,他坚信自己有办法夺回道门中的一切。   我现在只需要一点盘缠,只要下手隐秘,绝不会有人察觉。   新年将至,又逢黄昏,岳军山等了许久,终于在山道上看见了一个人影。   一个老者,满头须发花白,六七十岁的模样。   看他一步三摇,好像是醉了酒。   再看他身上的衣衫,虽说有些破损,但布料十分名贵。   这是个喝醉了酒,神智不太清醒的有钱人。   这对岳军山来说,这无疑是最合适的目标。   钱抢走,衣服抢走,人杀掉,尸体吃掉,他有把握处理的天衣无缝。   岳军山隐藏身形,突然出现在老者身后,一伸手,掐住了老者的脖子。   只要手腕反转,他就能把老者的脖子拧断。   可他试了几次,发现自己的手腕动不了。   为什么动不了?   不光手腕动不了,他整个身体都动不了,两股气机在身体上交错盘旋,紧紧束缚着他每一个关节。   老者回过头,默默看着岳军山。   他摸了摸岳军山的脸,捏了捏岳军山的皮肉。   「挺中用的,做个傀儡吧,也不算白走了这一趟,好歹算是赚了个盘缠钱。」 第578章 不属于凡间的太卜   漫天大雪的山路上,太卜坐着小车,吱呀吱呀,慢慢朝前走。   岳军山在前边面无表情的拉车。   太卜不知道他叫什么,看他耐力很好,拉了一夜都不觉得累,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阿骡。   阿骡不会说话,太卜把他的魂魄封印在了身体里,做成了合魂傀儡。   太卜从郁显国一路走了回来,但凡遇到酒肆便喝个烂醉。   其实他不用走回来,只需要一道法阵,就可以轻松回到京城。   但他不想回来那么早。   回来做什么?   举目眺望,京城的影子在风雪中依稀可见。   太卜看了看城墙,只觉得城墙上的城门,似乎正咧着一张大嘴,在嘲笑他。   进了京城,慢悠悠走到阴阳司。   守门的阴阳修者看到太卜,一时间不知所措。   太卜盯着守门人看了许久,眉头微蹙:“你不认得我么?”   守门人赶紧把太卜请进了阴阳司,等到了太卜居住的院子,守门人有些犹豫。   那院子里边亮着灯。   太卜皱眉道:“谁进了我的院子?”   守门人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半响:“我,我,我进去通传一声。”   “通传?”太卜面露愠色,“我回自家院子,要什么人通传!”   他径直进了院门,刚要进屋,却见韩宸从里边迎了出来。   “这是哪位贵客登门了?”韩宸盯着太卜,认真打量了一番,“难道是不属于人间的太卜!”   “哼哼!”太卜干笑了一声。   韩宸一回身,指着房间道:“太卜,快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太卜迈步进了房间,自己昔日的房间。   房间的格局变了,被隔成了里外两间。   陈设也变了,不再是一盏青灯,墙壁四周,挂满了烛台,甚是明亮。   外间里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案,书案左边摆着十几架的医书,书案右边,整齐的码放着银针、刀具、丝线等械具。   械具旁边,还有几具用来试炼医术的傀儡。   很明显,韩宸已经成了这座院子的主人。   而且还不只是这座院子。   太卜看着韩宸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阴阳司却由你来做主?”   韩宸连连摆手道:“太卜,这可不是韩某的意思,这是皇帝的旨意。”   “皇帝封你做太卜?”   “那倒不是,皇帝说了,太卜一生劳苦功高,而今脱离凡尘,成了星君,凡间的名号还是应该留下的。”   太卜诧道:“此话怎讲?一个阴阳司难道有两个太卜?”   韩宸摇头道:“您还是阴阳司太卜,只是日后不再打理阴阳司的事物了。”   太卜问道:“敢问伱怎么称呼?”   韩宸笑道:“我是阴阳司大卜,日后阴阳司由我打理。”   “大卜……”   韩宸道:“要不我拿圣旨给您看看?”   太卜木然的摇了摇头:“无妨,既然是皇帝的旨意,老夫无话可说,这阴阳司里,还有我的住处么?”   “有!我在东边给您留了一间院子,不比这个小,我还在院子当中,给您布置了个祭台,您什么时候觉得星宫住腻了,就来阴阳司住上两天。”   太卜干笑一声:“好,甚好,那我便去住了。”   “我送您过去!”   两人一并走向东院,几名阴阳师路过,见到韩宸和太卜赶紧施礼。   韩宸道:“咱们道门的星君来了,赶紧准备些祭品!”   阴阳师们不明所以,只得连连称是。   太卜强忍怒火,四下看了看:“阴阳司为何如此冷清?”   阴阳司却比往日冷清了许多,原本住的满满的小舍,而今十之七八都是空的。   韩宸道:“这不快过年了么,我让他们回家探亲去了。”   太卜一愣:“阴阳修者不用住在阴阳司了?”   韩宸笑道:“都住在阴阳司作甚?不少同道年纪都不小了,也该成家了,白天里来阴阳司当差,到了晚上,想在这里修行便修行,不想修行便回家过日子,有什么不妥?”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却还问有什么不妥?   你把阴阳司当成了什么地方?   太卜沉着脸,没有说话,这里已然不是他主事了。   到了东院,太卜一眼看到了院子中间的宏伟祭台。   那祭台比他的屋子还高,仿佛一个巨人,俯视着太卜,放肆的嘲笑。   太卜回身道:“有劳大卜相送,一路乏累,我先歇息了。”   “太卜自便。”   韩宸回了正院,吩咐两名阴阳师道:“告诉阴阳司里所有当值之人,就说不属于凡间的太卜回来了。”   一名阴阳师问道:“那不当值的呢?”   韩宸道:“明天告诉他们就是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得让同道们都知道!”   ……   太卜在阴阳司里住了两天,每天有人送茶送饭,打扫院子,还每天都有人给祭台上摆贡品。   看他们强忍着不笑,太卜也跟着难受,到了第三天晚上,太卜决定出门转转。   可往哪去呢?   酒肆是不能去了,这一路的酒都喝够了。   去勾栏?   听书、听曲、赏舞、看戏……   太卜看什么都觉得难受。   一直逛到了深夜,太卜去了莺歌院。   自从长乐帝的经济状况好转,莺歌院又恢复了以往的经营模式,今晚想得红颜知己,得先考试。   数术阁考试的场子早就散了,客人们有的留宿,有的打道回府。   太卜用一道法阵来到了阁主静涵的门前,在这里,他那颗被寒透的心,还能得到些许温暖。   他正要推门进去,忽听里面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静涵,莫再想那无情无义的老厮,他说走就走,何尝想过你的凄苦?”   “可奴家听说他又回来了。”   “回来又怎地?他自称不属于凡尘,走的猖狂,回的狼狈,阴阳司都不再由他主事,却与丧家之犬何异?可怜你一片痴心,岂能葬送在那老厮身上。”   “那日后……却全仗圣威长老照应。”   “静涵,让我好好看看,我最喜欢你此刻的神情。”   太卜紧咬银牙,悄悄离开了莺歌院。   静涵,你个薄情的妇人!   梁季雄,你个无耻老贼!   这仇,我记下了!   太卜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路过一间酒肆,进了一座雅间,叫了两个小菜,一壶老酒,坐在窗边自斟自饮。   酒喝下半壶,一名男子进了雅间,坐在了太卜对面。   太卜一怔,盯着对方上下打量了一番。   来人五十多岁模样,身材高壮,颧骨高耸,下颌尖利,棱角分明。   太卜不认得此人,且问一句:“你是何人?”   男子笑道:“爱酒之人,最爱这小店的老酒,来和兄台拼张桌子。”   太卜皱眉道:“这酒肆冷清,没多少客人,空桌多的是,为何非要与我拼桌?”   男子拿起酒壶道:“我这人爱热闹,不喜独饮。”   太卜按住酒壶道:“我这人爱清静,你换别人拼桌去吧。”   那男子不走:“半壶酒喝的长吁短叹,想必太卜心中有心事吧?”   太卜微微一笑,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   对方认识他,这在太卜的意料之中,否则他也不会闯进这座雅间。   那男子接着说道:“太卜心里的烦闷,我知道该如何化解。”   太卜笑道:“你知道如何化解?”   “不就是一座星宫么?”   太卜闻言一皱眉。   他知道星宫的事情。   这也没什么稀奇,我走的匆忙,回的狼狈,再加上韩宸这厮大肆宣扬,恐怕有不少人已经推测出了缘由。   太卜索性问道:“你且说说,此事如何化解?”   “这有何难?我给太卜找来一座星宫就是。”男子依旧笑得淡然,仿佛这真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找来?”太卜看着男子,已然把他当做了一个说话不着边际的骗子,“好啊,你且找来我看。”   男子从怀里拿出一枚长宽五寸的锦盒,摆在了太卜面前:“太卜过目。”   太卜诧异的看着男子,伸手打开了锦盒。   刺骨的阴气扑面而来,太卜用阳气做了一道屏障,把阴气隔绝在外,往盒子里看了一眼。   盒子里装着一枚金龟。   太卜盯着金龟看了片刻,龟背之上繁复的花纹开始慢慢流动,仿佛有一条河流在金龟的身体上流淌。   不对,不是河流!   是一条蛇,是一条盘踞在金龟身上,正在蠕行的金蛇!   太卜赶紧盖上了锦盒的盖子,将阴阳二气注入到双眼之中,慢慢平复着眼珠的刺痛。   太卜再次看向那男子,语气客气了许多:“此乃何物?还望不吝指教。”   男子笑道:“太卜见多识广,这事情还需要我明说么?”   太卜摇头道:“恕老朽眼拙,只看这一眼,实在看不出个端倪。”   男子道:“若是太卜答应帮在下一个忙,在下当即便把此物赠予太卜,若是最终事成,在下再把星宫一并奉上。”   太卜思量片刻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太卜用前辈来称呼对方。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东西的用途,也大致推测出了对方的地位。   男子道:“我姓许,叫许日舒。”   太卜一惊,嘴唇一阵抽动。   “原来是许老前辈,不知前辈找我,是为何事?”   许日舒道:“我请太卜帮我杀一个人。”   “前辈想杀何人?”   “中土鬼帝,焦烈威。” 第579章 阴气之急   许日舒让太卜杀了焦烈威。   太卜思索片刻道:“前辈,此事可不当说笑。”   许日舒摇头道:“这等事情,许某怎会说笑。”   太卜又道:“前辈若真想杀了焦烈威,为何不自己动手?”   许日舒叹道:“我自有难处,却还没法说给你听,太卜,你且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太卜忖度许久,还是有些犹豫:“鬼帝乃冥道三品,在阳间不易得见。”   许日舒道:“太卜应该有进入阴间的手段。”   “到了阴间,只怕老夫不是焦烈威的对手。”   许日舒闻言,且给太卜倒了杯酒:“太卜平时做事,都这么谨慎么?   我且说句公道话,若是在阴间,太卜对焦烈威有七成胜算,若是在阳间,焦烈威在太卜手上走不过十回合。”   太卜连连摇头道:“前辈高估我了。”   “我没高估你,否则我也不会来找你,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杀了他,星宫就是你的了,你若不愿答应……”   许日舒慢慢把锦盒拿了回来。   太卜急忙道:“前辈且慢,老夫怕前辈言而无信。”   许日舒笑道:“只要你答应,我就把这东西送给你,又岂能有反悔的余地!”   锦盒里的东西确实很重要。   太卜看出来了它的用途,这是一把钥匙,通往星宫的钥匙。   思量再三,太卜把锦盒收进了怀里。   ……   回到阴阳司,太卜拿出算筹占了一卦。   看着卦象,太卜陷入了沉思。   这件事情,还得在凡间处置,去了阴间,只怕会有闪失。   可若是在凡间处置,却要牵扯到那狂生。   那狂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若是惹毛了他,事情却难办了。   ……   次日正午,太卜来到了侯爵府,敲了门,等了半响,夏琥走了出来。   太卜微笑的看着夏琥,他认得这姑娘。   夏琥对太卜打量片刻,回身喊一嗓子:“官人,不属于凡间的太卜来了!”   太卜的笑容凝固了。   徐志穹一溜小跑迎了出来:“太卜,您老人家怎么有兴致来找我?这是星宫住腻了么?快,里边请!”   太卜干笑一声,拿出一枚锦盒道:“这是血续散,对外伤有奇效,寻常的伤口,只需要用上少许,百吸之内就可愈合。”   徐志穹一愣,这是很珍贵的药散。   太卜为什么送给我?   “无功不受禄,是不是有事要徐某帮忙?”   太卜点点头道:“还真有件小事,我最近正打磨一具傀儡,想找个清静地方,你这府邸不小,可否腾出间院子给我先住下?”   徐志穹一怔:“阴阳司里却不清净么?”   太卜苦笑道:“你也知道,阴阳司现在不是我主事。”   “韩大哥连个住处都没给你留?这却是他不对了!”   太卜摇摇头道:“韩宸给我留了住处,只是这其中的苦衷……”   徐志穹故意问道:“到底什么苦衷?”   太卜垂着眼角,看着徐志穹。   答不答应给个话,故意找茬又是几个意思?   其实徐志穹并不介意太卜住进侯爵府,虽说侯爵府中有很多隐秘,但这些隐秘太卜大部分都知晓。   徐志穹唯一介意的是,太卜没说实话。   他要想找住处,京城上下有的是地方,随便买个宅院,不比寄人篱下来的舒坦?   他要住到我这,到底什么目的?   罢了,答应下来吧。   太卜已经是二品星官,日后有求于他的事情不会少,别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西边二重院子空着,我这就命人前去打扫。”   太卜点头笑道:“老夫那便叨扰了。”   “太卜不必客气,正赶晌午,我准备了些酒菜,咱们且喝上两杯。”   常德才做了一桌酒菜,两人且在客厅之中喝了几杯。   席间,徐志穹问道:“太卜,星宫之事,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太卜连连摇头道:“关系道门隐秘,这事却说不得,总之机缘未到。”   徐志穹不再追问,他也知道这几日太卜过的窘迫。   吃过午饭,把太卜送西院,徐志穹正打算回卧房歇息,却见钟剑雪脸色惨白,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钟兄,你这是怎地了?”   钟剑雪满脸虚汗道:“马兄,我得去一趟阴司。”   徐志穹摇头道:“焦烈威和杜春泽正在四下缉拿你,这时候若是去了阴司,只怕你有去无回。”   钟剑雪摇头道:“焦帝君是个讲道理的人,我倒想趁此机会把事情说个清楚。”   徐志穹一皱眉,钟剑雪的表现有些怪异。   不管他再怎么信任焦烈威,就这么贸然去阴司,也太不理智了。   妹伶上前耳语了几句:“他是冥道修者,隔些日子就得回阴司补充阴气,否则有性命之忧。”   原来这是冥道修者的特性。   看来只要入了冥道,一辈子都别想彻底脱离阴间。   “只是阴气倒也好说,钟兄,我兄弟杨武擅长用阴气,让他补充一些就是。”   钟剑雪犹豫片刻道:“倒也可以试试。”   徐志穹叫来了杨武,杨武调和些纯阴之气,输送到了钟剑雪的经脉之中。   钟剑雪的脸上慢慢多了些血色,满脸的冷汗也渐渐退去了。   可过不多时,一层寒霜蒙在了脸上,钟剑雪抱着膝盖蜷缩在院子之中,开始浑身抖战。   “不行,这阴气太精纯了!”   杨武的纯阴之气,钟剑雪承受不住。   徐志穹道:“这却好说,我用些阳气帮你调和一下。”   妹伶摇头道:“阴间的阴气千变万化,若是调和错了,恐怕会要了他的命。”   徐志穹思量片刻,从怀中拿出一张荡魔咒:“这东西,应该管用。”   这是从裴鸿儒身上搜出来的荡魔咒,当时裴鸿儒想把符咒抽出来,却一直没能成功,直接死在了徐志穹手上。   钟剑雪见了荡魔咒,甚是欢喜,他赶紧催动了符咒,把方圆百尺之地变成了阴间。   在阴间之中待了许久,直至荡魔咒彻底失效,钟剑雪的状况多少恢复了一些。   钟剑雪长叹一声道:“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徐志穹道:“钟兄且挨忍一时,待徐某另想办法……”   正说话间,罚恶子令颤动,陆延友呼唤徐志穹。   徐志穹赶紧去了罚恶司。   钟剑雪坐在廊檐下,只觉得精神越发涣散。   西院里的太卜捋了捋胡须,点点头道:“原来这就是要害之人,想必他撑不过今夜。”   ……   到了长史府门口,徐志穹听到了郎仲学的叫骂声:   “你们这罚恶司还开不开张了?赏善的功勋兑不到,罚恶的功勋也兑不到么?”   郎仲学身上带了三根犄角,来找推官王嫣儿写判词。   王嫣儿告诫他,现在不能去阴司,郎仲学不听,王嫣儿这判词也没敢写,结果激怒了郎仲学,又跑去闹陆延友。   郎仲学掐着腰,站在长史府门口骂道:“就算是个王八,也得把脑袋探出来透口气,你们天天这么缩着,连个王八都不如!”   赵百娇咬牙道:“这厮太猖狂,骂的这么难听,老陆却也忍他?”   “忍着吧,”王嫣儿叹道,“这都不算难听的,你没听到他骂我的时候……”   陆延友无可奈何,只能跑去冢宰府,把事情告诉给了上官青。   上官青思量许久道:“人家说的也有道理,连特么阴司都不敢去,咱们还叫什么判官?让他把罪业先交给我,我去给他兑功勋!”   他又上头了!   徐志穹上前把上官青拦住:“现在不能去,万一遇到焦烈威当如何是好?”   上官青喝道:“怕什么,都是三品,大不了拼一场。”   “要是在阳间,我跟你一块去拼,在阴间,咱们哪能拼得过?”   上官青道:“那你说这事怎么办?”   徐志穹道:“这事不用我们着急,我们断了生意,冥道也断了功勋,他们日子也不好过,等过些日子,玄武冥道的星官也该出手了,自然会拾掇焦烈威。”   上官青道:“那咱们的日子怎么过?”   徐志穹道:“我且去趟北境,打探清楚北方鬼帝的状况,咱们可以去北方阴司兑换功勋。”   东南西北中,五方鬼帝,各管一方。   只要能去北境阴司,功勋的事情可以解决,钟剑雪的事情也能解决。   上官青连连摇头:“这特么不扯淡么?堂堂的中土判官,凭什么去北方阴司兑功勋?不嫌寒碜么?”   徐志穹道:“哥哥,宣国和图奴的《冢宰录事簿》合成了一本,北方的判官道也受咱们管辖,咱们去北方兑换功勋有什么不妥?”   “不妥就是不妥,我这就去找焦烈威!”上官青又上头了。   徐志穹苦苦相劝,郎仲学却骂到了冢宰府门口。   他爬上一棵大树,指着冢宰府的院子,高声骂道:“我说,哪个王八敢从壳子里钻出来,给老子回个话!”   ……   深夜,钟剑雪又出了一身虚汗,通过荡魔咒补充来的阴气耗尽了。   杨武在旁边道:“钟兄,要不我再过些阴气给你。”   纯阴之气的确能缓解钟剑雪的痛楚,但带来的伤害实在太大。   钟剑雪吸了口纯阴之气,瑟缩良久道:“我好些了,想四下走走。”   杨武点头道:“行,我陪你走。”   这是徐志穹的叮嘱,无论钟剑雪去哪,杨武必须在身后跟着。   钟剑雪在府邸里转了几圈,始终甩不开杨武,别看钟剑雪有五品修为,但他身子骨正弱,而杨武已经到了六品上,离五品也相差不远。   走到东跨院,钟剑雪突然进了一间厢房。   杨武道:“钟兄,你来这里作甚?”   钟剑雪指着厢房的角落道:“杨兄,你看那是什么?”   杨武抬眼一看,却见一根竹马放在了墙角。   “是那根!果真是那根!”   这是钟参的竹马。   杨武一脸欢喜,冲了过去,啪嗒啪嗒骑着竹马,在屋子里绕了两圈:“钟兄,你真厉害,我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你怎么知道这竹马藏在……”   杨武骑着竹马,四下张望。   钟剑雪不见了。   ……   钟剑雪跳出了宅邸,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拔出长剑,在空气中画了个圆圈。   他想打开通往阴间的入口,却发现长剑过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术法不奏效?   不对,是有人干扰了他的术法。   四周纵横交错涌现几道气机,把钟剑雪困在了当中。   岳军山慢慢朝着钟剑雪走了过来。 第580章 道门的希望   钟剑雪认识岳军山。   他知道这是图奴的判官冢宰。   岳军山曾经几次想和杜春泽做生意,钟剑雪早就留意到了这个人。   只是没想到,今天会在这种时候,吃了这老贼的算计。   他懂得阴阳术?   好强悍的法阵。   钟剑雪如泥塑一般,一动不能动。   还有手里这把剑,这把剑是最后的希望。   钟剑雪把所有气机灌注在剑锋之上,只要岳军山距离他十步之内,剑锋就能剥掉他一层皮。   在岳军山距离钟剑雪八步时,剑锋发动了。   一片剑光来回闪烁,岳军山确实被剥掉了一层皮。   但掉了一层皮,并没有影响岳军山的行动,而且这层皮以视觉可见的速度长回来了。   他低下头,在钟剑雪脚下放了几块石头。   又要布置法阵?   他要用这法阵做什么?   气机缓缓而至,这是传送法阵,他要把钟剑雪带到别处。   钟剑雪没法反抗,他不知道岳军山会把他带到何处,但他知道自己这条性命很可能保不住了。   该听马尚峰的话,不该擅自行动。   后悔也晚了,眼看法阵就要生效,一股阴气突然袭来,打破了阴阳二气平衡,把法阵瞬间冲散。   岳军山回过头,但见杨武骑着竹马,啪嗒啪嗒冲了过来。   “钟兄,你也太不厚道,以为用一根竹子就能骗了我,我哪是那么好骗的人么?”   杨武叩动机关,一把尖刀从马头飞了出来,刺穿了岳军山的胸膛。   岳军山面无表情的看着杨武,抬手用阴阳二气反击。   杨武看清了岳军山的脸,大惊失色:“我的天,原来是这毛刹冢宰,这人却不好对付,钟兄,快些走,这人咱们打不过!”   杨武再射出一股阴气,把束缚法阵一并驱散,岳军山转脸看向了杨武。   钟剑雪得了自由,赶紧来帮杨武抵挡岳军山。   判官出手很快,杀人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钟剑雪真担心赶不及。   可等到了杨武近前,钟剑雪发现岳军山出手并不快。   他还在用阴阳二气和杨武慢慢周旋。   岳军山的战斗方式很奇怪,他的阴阳术很精湛,还有极强的生命力,但钟剑雪一直看不到他使用判官的手段,就连最基本的速度都看不到。   他和杨武你一道气机,我一道气机,打的气定神闲。   钟剑雪看准了破绽,一剑砍了上去。   岳军山扛下了这一剑。   他被钟剑雪砍下了一条手臂,却没有任何反应。   掉落在地上的手臂,突然长出了大量毛发,把钟剑雪包裹在了其中。   上当了!   岳军山一直对杨武留手,他的目标只有钟剑雪。   钟剑雪在毛发之中奋力挣扎,无法脱身。   杨武赶上来搭救,岳军山一挥手,一股强大的气机把杨武推到了数丈之外。   岳军山看着杨武,开口说话了:“你是徐志穹的役人,我不想伤你,你快些走吧。”   杨武哪里肯走,他冲上前去,用纯阴之气布置重重法阵,试图拦住岳军山。   岳军山用阴阳术法,逐一将法阵化解。   杨武骑着竹马,用纯阴之气绕着岳军山攻击。   岳军山调和阴阳二气,轻松招架。   阴阳二气和纯阴之气混合,周围气场大乱,岳军山的身体有些不协调,走路有些歪斜。   杨武憋足一口纯阴之气,猛然打向岳军山,岳军山用阴阳术招架,只因气场混乱,这下没控制好分寸,打散了纯阴之气,还重击了杨武。   杨武一个趔趄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身在西院的太卜皱了皱眉头。   真不该伤了他的役人!   岳军山扛着钟剑雪继续往前走,钟剑雪忽然从一团毛发之中挣脱出来,回身一剑,砍掉了岳军山的脑袋。   太卜一惊。   钟剑雪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太卜操控着岳军山,用阴阳二气反击。   钟剑雪一举长剑,轻松挡开岳军山的气机,用手指对着岳军山画了个圈。   冥道九品技,画地为牢。   这技能,太卜并不陌生,也不甚在意。   在凡间,画地为牢这一技能受到极大限制,太卜轻轻松松就能让岳军山挣脱。   等等,好像没那么轻松!   岳军山挣扎几次没能成功。   钟剑雪的技能很有威力,仿佛是在阴间一般。   他调动了阴间之力?   只有五品修为的黑无常,没这个本事。   他带着荡魔咒?   也不像!   太卜没见他使用过符咒。   到底是什么手段?   眼看钟剑雪再次冲向岳军山,太卜不再恋战了,好好一具傀儡,若是被剁成了肉泥却不好收拾。   太卜加大了气机,岳军山强行挣脱,捡起地上掉落的头颅和手臂,转眼之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钟剑雪扶起了杨武,没有追赶。   太卜长叹一声:“那役人若是不插手,这黑无常插翅难飞……罢了,还有的是机会。”   ……   徐志穹在北境待了整整两天。   在李慕良的引荐下,徐志穹去了北方的阴司。   作为一名罚恶长史,李慕良实际掌控的地盘,比赏善大夫还大,除了涌州和碌州,大宣攻占的三座行省也在他的掌控之下。   阴司的地域划分,和阳世的地域并不完全相同,碌州在中土阴司的掌控之内,但涌州实际上已经在北方阴司的掌控范围。   从图奴手里抢来的三座行省,则完全属于北方阴司的地界,因此李慕良对北方阴司十分熟悉。   徐志穹在李慕良的引荐下,先后认识了两位阎君。   他们不知道判官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在意判官道的事情,至少这两位阎君不是太在意。   他们同意中土的判官来这里兑换凭票,赚功勋的事情,自然多多益善。   整整两天时间,除了每天在思过房里思过一个时辰,徐志穹都在北方的阴司探路,还成功兑换了三根罪业,换回了凭票。   徐志穹把路蹚熟了,可上官青还在上头,总觉得大宣的判官不该去北方的阴司。   由着他生闷气吧,北方的门路打开了,大宣的判官只需要做一次开门之匙,到涌碌罚恶司去,就可以直达北方阴司,兑换凭票。   现在只剩下中土阴司干着急了。   事情办妥,疲惫不堪的徐志穹准备回府邸睡一觉。   等到了侯爵府,却见夏琥和老常都丧着脸。   徐志穹诧道:“出了什么事?”   夏琥恨道:“你领回来那黑无常,大半夜非要往外跑,出去便招惹了岳军山,杨武为了救他,受了重伤!”   岳军山?   他还活着!   不可能啊!按我当初算出来的卦象,他必死无疑。   难道用铜钱卜卦太粗糙了?   “杨武状况如何?”   常德才道:“给他吃了伤药,那老头子也来看过,说是没有大碍。”   “老头子?”   夏琥道:“是太卜,他来看过杨武,他知道杨武是役人,也知道该如何医治。”   徐志穹进了厢房,想看看杨武的状况,但见卧榻之上空空如也,里屋外屋都不见人影。   “杨武去哪了?”徐志穹招呼一声,夏琥和常德才赶紧冲了进来。   “奇怪了!刚才还在呢!”夏琥傻眼了!   常德才四下翻找:“这冤家又去哪了!我一直在身边守着的,就出去歇了一小会,这怎么就没了,怪我,这都怪我……”   徐志穹用役鬼玉呼唤杨武,没有任何回应。   他摸了摸床沿,感受到了些许阴气。   杨武在这用过法阵,是他自己的法阵。   他是用法阵战斗,还是用法阵逃跑?   徐志穹正在思索,钟剑雪走进了房间:“马兄,我对不住你,是我一时鲁莽,害了杨兄弟,杨兄弟他……杨兄弟呢?”   徐志穹看着钟剑雪道:“把昨晚的事情都告诉我,一点都别落下。”   钟剑雪把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给了徐志穹,从他的讲述之中,徐志穹听出了太多蹊跷。   比如说岳军山为什么要频繁使用阴阳术?   为什么岳军山会被钟剑雪和杨武击败?   如果真的遇到了岳军山,凭他三品判官的本事,钟剑雪和杨武没可能活着回来。   但徐志穹最关心疑点有两个。   一个是关于钟剑雪的。   “钟兄,事发当晚,你以为急需阴气,想去阴间,而今两天过去了,你是怎么扛过来的?”   钟剑雪带着徐志穹到了当晚打斗的地方,森寒的阴气犹未散尽。   钟剑雪道:“马兄,你觉得这阴气和阴间是不是非常相似?”   徐志穹常去阴司,残余的气机味道确实和阴司一模一样。   或许正是凭着这些阴气,钟剑雪实力大增,击退了那个不知真伪的岳军山。   钟剑雪道:“我这两天,时常在此地补充阴气。”   徐志穹点点头,又说了他另一个关心的疑点:“我的竹马哪去了?”   钟剑雪道:“你的竹马放在了杨兄弟的房间里。”   徐志穹摇头道:“我适才找过了,他房间里没有竹马。”   钟剑雪费解道:“都到了什么时候,你还想着竹马?”   徐志穹一笑:“我知道杨武去哪了。”   ……   浑天荡,杨武骑着竹马,啪嗒啪嗒,在茫茫无际的荒原上,幸福的狂奔。   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跑吧,畅快的跑吧,以前我不能见你,现在他看不住我了,今后咱们道门全都指望你了。”   杨武抬起头,仰望着天空。   但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半空之中徘徊。 第581章 两界州的血腥   两天后,杨武骑着竹马,神采奕奕回到了府邸。   常德才上前将他一把捉住,狠狠拧了几下。   “你个贼丕,你个混账东西,你个没良心的,你给我说,你跑哪去了?”   杨武笑道:“我去红苕棚里坐了三天三夜,专找最俊的舞姬陪我吃酒!”   常德才眉毛一立:“当真么?”   “当什么真!”夏琥嗤笑一声道,“若是马尚峰,这事情是做的出来的,杨武可不是这个性情,他没心思看舞姬。”   常德才一脸愠色:“夫人,这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别看他嘴上说的漂亮,心里想的却不知有多龌龊。”   夏琥笑着对常德才道:“不是嘴上说的漂亮,是你长得漂亮,且问哪个舞姬有你俊?杨武连他师妹都看不上,却问哪个舞姬他还能看得上眼?”   常德才脸一红,没有作声。   杨武吸吸鼻涕道:“这话却让你说中了,别的女子,我当真看不上。”   韩笛一脸委屈,躲到了远处。   常德才又拧了杨武一把:“别瞎扯淡,且说你这些日子去哪了,却害得主子担惊受怕。”   “是志穹担心我,还是你担心我?”杨武又嬉皮笑脸蹭到了常德才身边。   常德才踢了杨武一脚:“规矩些,夫人在这里呢,我问你这两日去哪了!”   杨武不肯说,徐志穹从卧房走了出来,伸个懒腰道:“你去浑天荡了,我没猜错吧!”   杨武一愣:“你怎么猜出来的?”   徐志穹道:“你若是被人掳走了,竹马肯定不会一并带走,竹马被带走了,证明是你自己跑出去了。”   杨武点点头道:“猜得准,可你怎么知道我跑去了浑天荡?”   “役鬼玉感应不到你,肯定是去了特殊的地方,你自己能找到的特殊地方,也只剩下浑天荡了。”   “猜得也准!”杨武笑道,“你知道我去浑天荡做什么去了?”   徐志穹道:“浑天荡遍布纯阴之气,你定是疗伤去了。”   杨武摇摇头道:“这你只猜对一半,还有一半却不好猜。”   徐志穹想了片刻,开启罪业之童,盯着杨武看了片刻,不禁大吃一惊。   “你五品了?”   杨武点头笑道:“志穹,这院子里,除了你和老常,就属我修为最高了。”   是的,就连钟剑雪的修为,也只是和杨武平手!   夏琥险些炸毛:“这没道理,你一个役人,还能升修为,这就已经说不通了,凭甚还能升得这么快?”   常德才捏捏杨武的脸蛋:“好小子,再过些日子,是不是还要爬到我上边去?”   杨武挺起胸膛:“不用过些日子,今晚我就爬到你……”   常德才又踹了杨武一脚,韩笛冲上前来,赶紧给杨武揉揉:“师兄,小妹对你一片心意,从未变过。”   杨武一把推开韩笛,对徐志穹道:“志穹,你把做符咒的家伙借我用用。” …   徐志穹皱眉道:“你自己不是有么?”   “不见得够用,这次得做个大的!”   杨武拿上制作符咒的材料,钻进了厢房里。   徐志穹对夏琥道:“娘子,去买些酒肉,给赵百娇送去,她日子过得凄苦,好歹让她过个好年。”   夏琥嘴一撇:“你自己怎么不送?”   “我送合适么?”   夏琥哼一声道:“你先答应我,不准对她下手。”   徐志穹皱眉道:“你当我是什么人?见个女人便要下手?”   “你不下手就好,百娇的日子过得确实是难,去年过年的时候,她连口肉都没吃上,咱们把她接到家里过年吧。”   “为什么要接到家里?没肉吃,送些过去不就好?”   “送了她也不肯要,她这人爱面子。”   徐志穹笑道:“随你就是。”   转过天,到了大年夜,徐志穹先去了一趟郁显国。   郁显新年和大宣是同一天,按照郁显国惯例,今夜皇帝要大宴群臣。   炎焕等一众高品修者都会出席宴会,届时陶花媛的易容术只怕抵挡不住。   徐志穹亲自赴宴,推杯换盏,直到亥时,酒宴才散。   回到府邸,徐志穹带着陶花媛悄悄回了望安京,桃儿在郁显国辛苦了这么多日,新年夜总该是要回家的。   到了侯爵府,见太卜也在,陶花媛甚是局促:“师尊,弟子闻听你脱离凡尘……”   太卜微笑道:“你讨打么?”   陶花媛不敢说话,夏琥扯着陶花媛去了东院:“莫理会那老厮,咱们姐妹自己乐呵!”   东院里,常德才专门准备了一桌酒菜,夏琥、陶花媛、卓灵儿、赵百娇,姐妹几个连吃带喝,甚是惬意。   席间,常德才抿了一口酒,吞了下去,脸颊有些微红。   夏琥诧道:“你能喝酒么?”   役人不能沾人间烟火,可常德才把这口酒吃了,倒也没什么大碍。   “多了却是不敢,二三两,倒也无妨。”   夏琥欢喜道:“你这是个什么法子?改天我也让役人试试。”   卓灵儿看了夏琥一眼。   陶花媛在桌上,这里有外人,最好少说道门的事。   可夏琥偏不在意,似乎对陶花媛并无防备。   冲着夏琥这番信任,陶花媛心里甚是感激,两人在席间越发亲密。   等到席散,卓灵儿拿了骰盅,要耍一会,赵百娇连连摇头道:“我是没有钱的。”   “没钱怕什么?”夏琥一拍胸脯,“我借给你就是。”   卓灵儿坐庄,夏琥把韩笛也一并叫来,一群姐妹这便开了场子。   常德才耳朵极灵,能听出来骰子的变化,耍了两个时辰,基本没输过。   陶花媛开始只是随便耍耍,索性图个乐,可眼看荷包掏空了,赶紧用了手段,卜了几卦,迅速回了本。   夏琥输的最惨,虽说下注不大,但也输了几十两银子。 …   这银子来的不易,平时都是卖橘子、卖扇子,一点点赚回来的。   夏琥疼的眼睛泛红,韩笛在旁低语道:“这次我看准了,押大准有!”   夏琥咬咬牙道:“当真么?”   “姐姐全押上,这一回,铁定翻本!”   陶花媛在桌子底下,踢了夏琥一脚。   常德才冲着夏琥微微摇头。   夏琥孤注一掷,把剩下的三十多两银子银子全都押在了大上。   骰盅一开,二二三点小。   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被收走,夏琥眼泪下来了。   韩笛在旁喃喃道:“这把怎么看错了……”   “滚远些!”夏琥哭道,“你这一晚上就没看对过!”   ……   东院热闹,正院反倒冷清。   钟剑雪坐在廊下,甚是萎靡。   府邸墙外的阴气散尽了,徐志穹让钟剑雪去北方阴司补充阴气。   钟剑雪去过一次,待了片刻就走了,北方阴司有焦烈威的眼线,也难说焦烈威和杜春泽,会不会到北方阴司串个门。   阴气始终不足,钟剑雪默坐在廊下,无精打采。   太卜坐在酒桌旁边自斟自饮,时不时看向钟剑雪一眼。   有了这只钓饵,不愁杀不了焦烈威。   妹伶且在廊下做刺绣,头也不抬。   三个人,同在一院之中,彼此认识,却又形同陌路。   只有杨武时不时会骑着竹马,在院子里跑一圈。   没有人知道他在厢房里到底做什么,只知道做符咒的材料被他糟蹋了许多。   ……   徐志穹坐在思过房里,没有舞姬,也没有歌伶,只有他一个人,默默思过。   其实也不是在思过,他是在想一个人。   他买了十斤熏肉和两坛子香醪放在了正殿,两个时辰过去了,没人动过。   师父跑哪去了?   年都不回来过么?   徐志穹真担心这老头回来之后,又变成个植物人,不知睡到什么年月。   他更担心这老头根本回不来。   ……   师父脚踩着看不见的道路,在两界州的荒原之上慢慢穿行。   他在搜寻一股特殊的味道,那是一种特殊的血腥味,不可捉摸,也不可描述的血腥味。   那股血腥味很近,就在方圆百里之内,师父又搜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那味道的来源。   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面。   师父双脚落在了荒原之上,旋即调动意象之力,掀开了那块大小如一座房屋的岩石。   岩石下面是漆黑坚硬的泥土。   师父继续调动意象之力,地上的泥土不断开裂,就像有人在用尖镐和铲子挖土。   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地上被挖出了一百多尺的深坑。   师父跳进坑里,搜寻片刻,从坑里抱上来一块五尺见方的龟甲。   这是龟壳上的一片甲叶,上面还带着斑斑凝固血迹。   这是……出了什么事?   师父摸着龟壳上的血迹,身体一阵接一阵颤抖。 第582章 师父受惊了   “志穹,出来吃年夜饭。”   师父站在思过房门前喊了一声,徐志穹赶紧走了出来。   难得,师父会叫上他一起吃东西。   十斤熏肉,两坛子香醪,这是徐志穹提前备下的。   师父又买了四条羊腿、两只熏鸡、两只炉鸭和两坛子羊羔儿酒。   这么多东西,要吃到什么年月?   徐志穹多虑了。   但见师父拿起一只熏鸡,在三吸之间,啃成了一副骨架,随即拿起酒坛,喝掉了整整一坛子香醪。   奇怪,师父胃口怎么这么好?   不只是因为胃口好,他好像受了惊吓。   再吃掉一条羊腿,师父多少平静了些,给徐志穹倒上了一杯酒,问道:“焦烈威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置?”   徐志穹一愣,师父极少过问凡间事,今天怎么这么有雅兴?   “弟子打算和他磨耗周旋,但这件事不会不管,这人若是该杀,弟子绝不饶他。”   师父叹口气道:“若是我不想让你管呢?”   “不管不行啊,师父,”徐志穹笑道,“我是判官!”   师父皱眉道:“当我有心思跟你说笑么?”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弟子没跟伱说笑,判官依天理,主正道,这是本分!”   师父叹口气道:“以你今日之修为,插手此事,实属蚍蜉撼树,   你且等我消息,待我查出些端倪之前,尽量不要和焦烈威正面厮杀,尤其不能在阴司和他交战。”   徐志穹问道:“师父,你到底查出了什么?”   师父摇头道:“些许线索,却还理不清个头绪。”   “那你便说出来,我和你一起理。”   “这事情还不能跟你说。”   “师父,你怎么什么都不愿跟我说?”   “这是为你着想,这事情你还不能插手,否则你性命难保!”   “有师父照应,这条性命却还保不住?”   师父突然放下了筷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捋捋胡子道:“志穹,你却把我当做个了不起的人物?”   徐志穹点头道:“我觉得予夺星宿的排面挺大的。”   师父一拍大腿:“我也觉得排面不小,可师兄总说我是个废物!”   徐志穹一愣:“你还有师兄?”   “有!”师父点点头道,“我那师兄……罢了,先不提他,大过年,提他便觉得烦躁,   起初我也觉得我自己真是号人物,可当我和穷奇交手,被打了个半死,我又觉得自己不算什么人物,   后来我休养了多年,又和穷奇的残魂打了一场,那时候我还有两个帮手,那两个帮手你都认得,一个是林天正,一个是武栩。”   徐志穹想起来了,武栩跟他说过这场战斗,这是望安河畔的战斗。   师父接着说道:“当时的穷奇只剩下不到三成战力,我以为自己能赢,结果还是输了,   若不是武栩使出了怒火助虎威,我这条老命早就没了,林天正被打的奄奄一息,武栩吊着一口气,急需一口热食,   望安河畔,家家关门闭户,我拖着武栩和林天正,挨家挨户要饭,   我,我连一口饭都要不来……你说我是不是个废物?”   说到这里,师父沉默了片刻。   他喝了一口酒,对徐志穹道:“若不是你娘给了一口粥喝,武栩就没了,这事还连累了你,你身上留下了穷奇的残息,我当时倾尽平生所学,把穷奇的残息封印住,让它慢慢消散,到了今日,也不知还剩下多少。”   “是……残息?”   师父点点头:“就是残存的一点无魂之魄,你不必担忧。”   徐志穹觉得身体里那个怪物,不像是残余的一点无魂之魄那么简单。   看来有些事情,连师父都不知道。   看到徐志穹神情有些痴怔,师父皱眉道:“怎地了?是不是那无魂之魄不太安分?”   “我都不知道那是无魂之魄,我还以为是穷奇把技法留给了我。”徐志穹巧妙岔开了话题。   师父点点头道:“就是因为穷奇的无魂之魄,让你有了穷奇的天赋,你的天赋技——移花接木,是穷奇修者的五品技,   四凶之中,穷奇最为狡诈,他的技法很难让人分辨,很容易让人误解为其他道门的手段,   起初你是不是也怀疑过,移花接木是饕餮贪道的技法?”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真像,饕餮也是吸人气机的。”   师父连连摇头道:“饕餮只能吸身外的气机,气机如果不外泄,饕餮修者根本吸不到,   就像宦官,他们的气机几乎从不外泄,饕餮贪道在他们身上从来占不到便宜,   但你却能把宦官身上把气机偷来,贪道的手段是抢,你的手段是偷,而且还不只是偷气机,   你还能偷气力,还能偷灵性,若是手段练得精纯,连实物都能偷走。”   徐志穹点头道:“这个师父教过我,能偷泥沙,还能偷铜钱。”   “偷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处,”师父笑了笑,“穷奇和饕餮的手段差别极大,但世人总会把穷奇恶道的手段误解为饕餮贪道,这就是穷奇的高明之处,就连师父也曾上过当。”   听到此,徐志穹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想起了叶安生。   “师父,你有改变记忆的手段,那也是穷奇的技法么?”   师父点点头道:“我与穷奇多次交手,也得了他不少残息,因而学会了他的三品技,铭心刻骨,这一技法可以篡改的人的记忆,   穷奇恶道的手段个个不俗,本以为你到了六品时,还会借着残息,多学些穷奇的技法,没想到,你弄了一个不着调的大勾栏境……   这样也好,想必是你身上的残息,已经散尽了。”   徐志穹点头道:“散尽了,散尽……”   怎么可能散尽了,那怪物就在身体里!   那怪物真是穷奇么?   徐志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师父,你时才说,那个铭心刻骨是……三品技?”   师父点了点头。   徐志穹又打了个冷战。   他意识到到了另一件可怕的事情。   叶安生,原苦修工坊坊主,他是穷奇的恶道的三品修者!   我曾与他交过手,殊死搏杀,我怎么还能活下来?   难道说,还是因为我身体里那个怪物……   徐志穹极力克制自己的表情,极力不表现出任何异常。   不是信不过师父。   假如师父知道我身体里有特殊的东西,不只是无魂之魄那么简单。   假如师父做出了某种应急处置,他很可能把我关在星宿廊里,不会再轻易放我出去。   如果我是师父,绝对有可能这么做。   甚至做的更狠!   师父长叹一声:“怒夫教的事情,也很棘手,我也会帮你去查,但凡间的诸事,终究还得靠你,   我是星宿,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盯着,有些事情不能帮你,帮了你,反倒会给你遭来灾祸,总之咱们一并想办法,把这难关熬过去。”   师父到底经历了什么?   怎么今天如此悲观?   徐志穹给师父添了杯酒:“师父,你的叮嘱我都听着,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师父点头道:“你且说来听听。”   “你得活着,好好活着,别再像上次那样,躺在那里半死不活的吓唬我。”   师父打了个酒嗝:“放肆,我当然得活着,我是予夺星宿,谁能杀得了我?谁能……”   话说一半,师父又一哆嗦,好像呛了口冷风:“你要记住一件事,千万不能去两界州!”   吃饱喝足,师父有些醉意,进了里屋,躺在床上睡了。   徐志穹给师父盖好了被子,轻叹一声道:“到底谁把你吓成了这副模样?若是知道害怕了,就别再出去浪了。”   说完,徐志穹拿起毛笔,在师父脸上画了一朵梅花。   ……   侯爵府东院,姐妹几个趴在正厅里,睡倒了一片。   陶花媛悄悄起身,收拾行囊,准备回郁显国。   小时候都在阴阳司过年,后来到了玉瑶宫,每年伺候玉瑶公主过年。   过年对她来说是个麻烦事,她还从来没像今年这么快活过。   她舍不得,舍不得这好日子,也舍不得这好姐妹。   可舍不得也得回去。   陶花媛正要催动法阵,忽觉身后一暖,徐志穹抱住了她。   “好桃儿,往哪去?”   陶花媛嗔怪一声道:“却还有脸问我?你跑哪去了!一夜没见到人!”   “昨夜闷坏了吧,除了夏琥和老常,你跟这些人也不熟,今天我把童大哥和韩大哥请来,咱们接着乐!”   陶花媛低下头道:“我该回郁显了,年初一,郁显皇帝会探访群臣,难说会不会去侯爵府。”   徐志穹皱眉道:“去不去能怎地?我还天天在府邸里候着他?我叮嘱过翘竹和蒲叶,若是有人来找我,只说我出门游玩去了,咱们且在京城快活耍几天。”   陶花媛满心欢喜,搂着徐志穹亲了又亲,也难得衣带没收紧。   夏琥趴在桌子上还说梦话:“押大,这次押大!”   徐志穹这才留意到,她只穿了一件单衣。   他赶紧解下外衫给夏琥披上:“这么冷的天,怎么穿的这么少?你们昨夜干甚来?”   陶花媛笑道:“姐几个耍钱,夏琥输的最多,衣服都输光了,剩这最后一件,还是我出钱给她赎回来的。”   徐志穹诧道:“不能啊,夏琥是在江湖跌爬惯的人,怎地也不至于输的这么惨。”   陶花媛道:“有些是输的,有些是让的,她是变着法的接济她的姐妹。”   徐志穹看着赵百娇,她抱着一堆银子睡得酣甜。   他没理会旁人,只把夏琥抱起来,送进了里屋睡着。   “桃儿,外面雪景正好,随我出去转转。”   陶花媛欣然点头。   两人刚到院子,没等走到院门,满是积雪的地面,突然变得如墨一般漆黑。   森寒的阴气扑面而来,徐志穹一惊,把陶花媛挡在了身后。   “不好!是阴间,有冥道修者!”   陶花媛与徐志穹背对背站着,洒落一片花瓣,随时待战。   屋顶之上,一名男子俯望着二人,厉声喝道:“东南鬼帝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第583章 杨氏荡魔咒   鬼帝分东南西北,各主一方。   东南鬼帝是什么来历?   夹在东南之间也有鬼帝?   那不成了九方鬼帝了?   徐志穹正当纳闷,常德才突然跳上屋顶,一脚把“东南鬼帝”踹了下来。   “一大清早,你爬这么高作甚?”   “东南鬼帝”爬起身子,掸了掸尘土道:“我自阴司而来,是为了……”   常德才在后边追补一脚:“你就是为了讨打来的,看把主子和二夫人吓得!”   徐志穹这才认出来是杨武。   没想到,杨武升到了五品,易容术突飞猛进。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阴间怎么来的?   “你偷藏了荡魔咒?”徐志穹道,“有这好东西,不早点给钟兄用上。”   “钟兄用过了,说挺好!”杨武拍拍手道,“这荡魔咒不是我藏的,是我自己做的。”   “瞎扯!”徐志穹嗤笑一声。   荡魔咒是什么来历?那是把冥道三品的技能融合在符咒之中。   杨武会做荡魔咒?   这种事情,徐志穹是不会信的。   钟剑雪从隔壁院子走了进来:“确实是杨兄弟自己做的,我试过两张了,和阴间一模一样,只是真荡魔咒能带来方圆百尺的阴间,杨兄弟这个,只有三十尺。”   三十尺也相当了得了!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伱怎么可能学会这种符咒?你把阴间带到了阳世?”   杨武哼哼一笑:“其中玄机不可轻易泄露,但看在咱们兄弟的情分上,你若想学,我也可以教你,可束脩(学费)怎么算?”   常德才怒道:“主子问你话,你就好好答,还说什么束脩?”   杨武在常德才的肥桃上拧了一把:“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常德才揉了半响:“好你个贼丕,反了你……”   徐志穹喝道:“罢了,亲兄弟,明算账,且说,你要多少束脩!”   杨武哼一声道:“若说银两,岂不伤了情谊?我就要这一根,你答不答应!”   说完,杨武把竹马戳在了地上。   “不就一根竹马么?”徐志穹轻蔑一笑,随即低下头道,“能不能换一个……”   “不换,就要这根竹马!”   “这是我费尽力气偷来的!”   “反正我就要这根竹马!”   ……   商议无果,徐志穹把竹马送给了杨武。   杨武进了厢房,当着徐志穹和陶花媛的面,把符咒上的法阵推演了一遍。   其实他这个符咒,和荡魔咒有一些区别。   荡魔咒是融合了冥道三品技,把阴间一隅带到阳间。   杨武并不是把阴间一隅真的带到了阳间,而是利用自己的阴气和阳明石中的阳气,在不同方位,用不同比例调和,制造了一个伪阴间。   可按钟剑雪的描述,这个伪阴间和真阴间完全没有区别,杨武的强大,越发让徐志穹感到震惊。   这套法阵的算法极为复杂,徐志穹看过一遍,看的一知半解。   杨武嗤笑道:“你才学了几天阵法,根基实在太差,陶姑娘应该是看懂了。”   徐志穹看了陶花媛一眼,陶花媛满脸汗水。   她是阴阳道的奇才,按太卜的话说,是百年不遇的奇才。   她最擅长的就是法阵,可这法阵居然连她都看不懂。   陶花媛擦擦汗水道:“劳烦你再算一次。”   杨武摇摇头道:“说好了一根竹马换一道法阵,如今钱货两清,我凭什么再算一次?”   陶花媛道:“话不是这般说,那竹马等于送给你了,也不是只让你骑一次,多让你算几次,有什么不妥?”   “罢了,夫妻两个,都是爱计较的人,我再给你们算一次,若是还看不懂,就只能怪你们天分不济。”   杨武又算了一次。   陶花媛看懂了一半,徐志穹看懂了,他在数算上比陶花媛懂得更多技巧。   “桃儿,这阵法学的差不多了,咱们上街走走!”   “走什么走!有什么好走!”陶花媛神色狰狞,看着杨武道,“你再算一次!”   杨武看着徐志穹道:“你家这恶妇……”   “说谁是恶妇!”   徐志穹一溜小跑冲出了东院。   桃儿就这脾气,柔情起来,好似浑身抹了蜜糖,看着就想吃上一口。   发起狠来,却像浑身长了獠牙,稍不顺意,就有性命之忧。   徐志穹独自在街上闲逛,回想着杨武的法阵。   从府邸门前,走到望安河边,   望安河冬日不冰封,河面上有不少画舫。   徐志穹看到一艘画舫,正逆流而上。   逆流而上?   画舫都是出来游玩的,为什么非要逆流而上?这不是自讨苦吃。   逆流而上……   徐志穹脑仁一转,撒腿跑去了内史府。   梁玉瑶是内史令,内史府是她在皇宫之外的府邸。   玉瑶公主刚参加祭礼回来,听说徐志穹来了,梁玉瑶精心打扮一番,特地来到正厅相迎,却没见到徐志穹身影。   “运侯去何处了?”   婢子道:“运侯进来,稍坐片刻,便去找林姑娘了。”   梁玉瑶勃然大怒:“去找林倩娘了?好个没良心的贼丕!”   ……   林二姐住在内史府西跨院。   她在京城没有亲人,也没有友人,且在院子里洗洗衣裳,扫扫灰尘,过年跟平常一样。   见徐志穹来了,倩娘甚是欢喜,却又有几分嗔怪:“徐郎,这多日子没见,只当你把我忘了。”   “怎么舍得忘了。”徐志穹在西集买了支珠花,替倩娘插在头上,又对着酒窝亲了一口。   倩娘羞涩一笑,沏了一壶茶,给徐志穹拿了些桂花糕。   “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你莫要嫌弃。”   徐志穹笑道:“我就喜欢这口花糕。”   叙话片刻,徐志穹问起了紧要事:“倩娘,你学名家术法时,可曾学过法阵?”   倩娘思索片刻道:“法阵却没学过,然而爹爹教我施法时,总会撒落些许桂花瓣,想是和法阵有几分相似。”   林二姐当真冰雪聪明,一下就想到了要害上,徐志穹将一些法阵基础传授给她。   配合法阵,倩娘重新计算花瓣排布,术法却精进了不少。   徐志穹则慢慢跟着倩娘摸索,找到了几个最适宜名家法术的阵型,反复操演。   到了黄昏,徐志穹回到府邸,童青秋带着嫂夫人早已登门,韩宸稍后也来了,身边还带着不少阴阳司里的熟人。   东院的姐妹几个还在耍钱,天寒地冻,徐志穹不忍心让夏琥输光衣裳,且带着她来到了正院,把阴阳司的一干人等引荐给了夏琥。   韩宸和童大哥都很熟悉,自不必说。   看到秦智贤时,夏琥一脸厌恶。   秦智贤,弦月姑娘的智贤哥哥,当初龙秀廉追杀夏琥,太卜让秦智贤把夏琥送到阴阳司,结果秦智贤半路被龙秀廉挟持,被迫做了龙秀廉的帮凶。   虽说是情势所迫,但这人终究没脊骨,夏琥实在不想多看他一眼。   “陶师妹呢?”韩宸问道。   徐志穹去了东院,看到卧房里边,白纸纷飞。   陶花媛双眼血红,推演着算法。   杨武蹲在门口道:“你这二夫人,执念太深,像夏琥那样的性情多好,那才是真真的好娘子。”   徐志穹道:“我也真是小觑了你,那么繁复的阵法,你竟然一夜之间推算出来了。”   “哪有那么容易!你带回来的那些古卷,都被我翻烂了,这是日积月累换来的真本事,   我别无所长,但比你们都有耐心,叫你家二夫人出去透透气,不然她就真疯了。”   徐志穹进了屋子,好劝歹劝,把陶花媛劝了出来。   陶花媛面无表情坐在桌边,韩宸举杯道:“第一杯酒,先敬道门星君。”   太卜脸颊一阵抽动,但还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陶花媛没有敬酒,这让太卜多少有些欣慰。   这才是我真正的弟子,不让为师难堪。   忽见陶花媛猛然转过脸来,问了一句:“师尊,我到底有没有道门天分?”   太卜一愣:“徒儿,何出此言?”   陶花媛喝道:“你都成星君了,且说句实话听听。”   炉火一阵摆动,大厅之中,突然间变冷了许多。   太卜默默看着陶花媛。   韩宸举起酒杯道:“再敬道门星君!”   众人一并举杯,且当适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韩宸改变了阴阳司的氛围,在他们身上看不到昔日的阴冷。   众人欢声笑语不断,陶花媛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只有太卜笑不出来,自斟自饮,神情漠然。   常德才不时过来添些酒菜,童青秋低声对韩宸道:“志穹好福气,我以为陶师妹够俊俏了,这位常姑娘更是……”   韩宸干笑一声道:“是啊,这位,姑娘,美呀!”   施双六咬着筷子道:“等我再出落两年,姿色未必不如她们。”   童青秋笑道:“你莫急,还早呢!”   嫂夫人在旁哼一声,扯着童大哥的耳朵道:“瞧给你馋的那样,一晚三颗丹药,撑不过两个时辰,连我都不够,你还想惦记别人,你有那本钱么?”   童青秋一脸正色道:“我是替兄弟高兴,我惦记什么了!”   “没惦记就好,赶紧吃喝,一会早些回去,好好修行。”   修行,是他们夫妻间的暗语。   童青秋吞了吞唾沫:“娘子,昨夜咱们不是修行过了。”   嫂夫人笑道:“官人,昨天你吃饭了么?”   童青秋点点头道:“吃了。”   “那你今天怎么还吃?”   童青秋眨眨眼睛道:“我这修为,还是差了些……”   深夜,宾客相继离去,徐志穹进了思过房。   杨武的算法,徐志穹已经顺利推出来了。   但是反着推回去,却没那么容易。   这不只是算法的问题,还需要气机。   先是阳气,纯阳之气。   这个徐志穹有不少。   除了阳气,还需要些别的气机。   比纯阳之气更凶悍的气机,用以冲破法阵的屏障。   什么气机,比纯阳之气更凶悍。   杀气,白虎杀道的杀气。   明天皇城司宴饮,弄些杀气并不难。   若是能反推回来,这手段却厉害了! 第584章 再日余杉尽   年初二,皇城司排宴。   皇城司正堂、武威营、青衣阁、掌灯衙门,凡是有些头脸的人物都来了   首桌首座的自然是钟参,次座的情况有些特殊。   平时都是副指挥使熊进康坐次座,钟参受伤的日子里,熊进康还坐过一段时间首座。   但今天徐志穹来了,熊进康只能坐在第三座上。   大过年的,徐志穹不在郁显国待着,怎么跑回来赴宴了?   这合规矩么?   心里不满,可熊进康脸上都是笑容。   当初孙千里来求他办事时,熊进康的态度很是桀骜,收了大把银子,也只让孙千里到大牢里看了一眼。   但在钟参面前,熊进康从来不敢有半点放肆。   在徐志穹面前,就更不能放肆了。   这是大宣的侯爵,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熊进康心里有一百个不服,也得以礼相待。   其实徐志穹对熊进康也挺欣赏,别的不说,咱就说熊进康头上这根犄角,一眼看上去,足有八寸长。   这么好一根东西,徐志穹如何能不喜欢,席间时不时对着熊进康的头顶看上几眼:“熊指挥使,你这头发有些稀疏了。”   熊进康连连赔笑:“是稀疏了些,年纪大了。”   徐志穹一眼接一眼的看,恨不得上去摸摸。   可今天的主要目标不是收罪业,是收杀气。   收谁的杀气合适呢?   熊进康肯定不行,这厮号称有杀道五品,可他那点手段能骗得过睿明塔,骗不过罪业之瞳,他的实际修为只有八品,而且天赋不济,杀气很不精纯。   徐志穹需要的是高品质的杀气。   钟参?   钟参号称杀道五品修为,但他的杀道修为,很有可能是用墨家手段伪装的,而且钟参是三品,就算平时再怎么迟钝,从他身上偷气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乔顺刚,乔大哥。   乔顺刚有五品修为,而且有正经的杀道天分,杀气非常精纯,从他身上偷一点,就算被发现了,乔大哥也不会在意。   徐志穹做好了准别,却没有下手。   他发现乔顺刚身上有伤。   乔顺刚前两日办案时受伤了,虽说伤的不算太重,但再吸他气机,会影响他康复。   换个人。   姜飞莉!   姜飞莉据说得了秘术,修为突飞猛进,马上要升到四品。   得了秘术估计是假,得星君梦中授业是真。   从她身上偷点气机?   别了,上次一并南征的时候,徐志穹和姜飞莉之间就有些无中生有的传闻,而今大庭广众,跑到人家身边挨挨擦擦肯定不合适。   况且人家还在晋升的当口,万一坏了大事,只怕千户也不饶我。   无妨,皇城司里,杀道最多,一屋子人,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   酒过三巡,钟参兴致甚好,冲着众人喊道:“一会局散,都不准走!望安河边,我包了三家茶坊,咱们都去乐呵去!”   众人纷纷喊好,姜飞莉闻言一撇嘴,李雪飞在旁啐了口唾沫。   钟参笑道:“姜佥事、李少史(姜飞莉升任皇城司指挥佥事,李雪飞升任青衣阁少史),你们两个带上青衣阁的一并去。”   姜飞莉怒目相视,李雪飞面带笑容道:“指挥使,你让我们姐妹做什么去?转行到茶坊磨豆腐么?”   钟参低声道:“我把乔美郎茶坊也盘下来了,里边的小郎君,俊的很!”   姜飞莉怒道:“伱怎恁地下作!”   李雪飞抿了口酒:“乔美郎我是去过的,那里的小郎君确实是……”   姜飞莉踢了李雪飞一脚。   李雪飞抿抿嘴道:“姐妹们辛苦一年,去看看也挺好……”   乔顺刚在旁道:“指挥使,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家潘娘子不眠不休,在你家里伺候你多长时间?你这刚好了些,就把人家潘娘子给忘了?”   钟参笑道:“老乔,这事你不说呀,我还真不想提,今天请大家去那几家茶坊,其实都是七郎一家开的,   我今天把潘水寒从茶坊里赎出来,顺带在茶坊热闹一宿,就当是把事情办了,两边都有体面!”   “办事情!”乔顺刚一愣,“那不行啊,我们得准备份好礼呀!”   钟参摇摇头道:“别特么跟我扯淡,你们若是真有心,今晚都跟着我入洞房去,谁不去,谁特么王八!”   众人连声叫好,武威将军余杉,干笑一声道:“我就不去了。”   钟参把脸一沉:“你当王八?”   余杉连连摆手道:“我这,实在是不方便……”   李雪飞道:“你又不是女人,有什么不方便,这还分日子么……”   姜飞莉又踹了李雪飞一脚。   乔顺刚道:“余兄弟,你是不是要晋升了?”   钟参摆手道:“扯淡,他刚升了五品,还不到半个月的事情!”   余杉带着一千武威营将士,到郁显国战场上历练。   杀道以杀修身,余杉作战骁勇,毙敌无数,自北征归来之后,从六品晋升到了五品。   “这不是刚和子鹤一块回来,却把亲事定下来了,今晚和子鹤一起,去望安河泛舟。”说话间,余杉还有些脸红。   钟参笑道:“原来是为了这档子事情,楚信这人真够意思,帮你赚修为,赚功绩,还把妹子送你当媳妇,有这样的大舅哥,你也介绍给我一个!”   徐志穹举杯道:“双喜临门,双喜临门,指挥使、余师兄,咱们干一个!”   三人把酒杯放下,钟参低声对徐志穹道:“志穹,你今晚去茶坊么?”   徐志穹笑吟吟道:“我就不去了。”   “怎地,你也想当王八?”   “王八是坚决不当的。”   “不当王八也罢,你把竹马还给我。”   “什么竹马?指挥使说什么呢?”   “你到我家里,竹马就丢了,不是你拿的,还能是谁?”   “我什么年纪了,还玩什么竹马?来指挥使,余师兄,双喜临门,咱们再喝一杯!”   推杯换盏,从午时喝道申时。   众人纷纷动身去茶坊,余杉动不了了,他被徐志穹灌多了。   钟参埋怨徐志穹:“你看你这人!余杉酒量不济,你非拼命灌他,人家今晚还要做要紧事情的!”   徐志穹笑道:“你放心吧,我有醒酒汤药,吃上一包,睡一觉,一个时辰过后,妥妥没事,今晚绝对不会亏欠了白子鹤!”   钟参道:“那他可就交给你了!”   徐志穹点头道:“指挥使,快些入洞房吧!”   钟参带人走了,徐志穹扶着余杉,去了掌灯衙门的明灯轩。   乔顺刚在别处办公,明灯轩一直给徐志穹留着,平时灯郎们勤快打扫,里边的陈设一直没变。   徐志穹扶着余杉上了卧榻,搓搓手道:“余师兄,你看这事这么巧,又是你!这白日余杉尽呀……   我从你身上借点气机,这次不白要你的,我从童大哥那里弄来些药丸,先放你怀里,你今晚只要吃上一颗,保证白子鹤再也离不开你。”   徐志穹从余杉身上吸足了气机,开始重新反推阵法。   推过去半个时辰,杀气耗尽,没能反推成功,徐志穹摇摇头道:“不行,再来!”   他又从余杉身上吸了些气机,余杉丢了太多气机,似乎被惊醒了。   他刚要睁眼,徐志穹用了些迷香,再次把他放倒。   ……   酉时过半,白子鹤在画坊上等的心焦。   说好今夜游船的,他怎么还没回来?   白子鹤乘着小船到了岸边,径直去了皇城司,一打听余杉,才知道被徐志穹带去了掌灯衙门。   他们去掌灯衙门作甚?   白子鹤来到衙门口,问了守门的。   守门的起初不肯说,后来得知这是余杉没过门的娘子,才勉强透露一句:“余将军和运侯一起去了明灯轩。”   “他们去明灯轩作甚?”   守门人低着头道:“想必也,也不能作甚……”   徐志穹在八个方位,用名家术法布置下纯阳之气,又用从余杉身上搜集到的杀气从中调和,先后试了十六次,终于做成了两道符咒!   看着这两道符咒,徐志穹放声大笑:“畅快,畅……”   哐当!   白子鹤推门走了进来。   看到徐志穹面色红润,又看到余杉面色惨白,又看看明灯轩的炉火甚是炽热,白子鹤嘴唇一阵颤抖。   她看着徐志穹道:“运侯,你时才说什么畅快?”   徐志穹沉吟许久道:“也,也不是那么畅快。”   ……   把余杉交给了白子鹤,徐志穹撒脚如飞回了侯爵府,把杨武从屋子里叫了出来。   杨武不耐烦道:“白天把老常的桃子掐疼了,我这正给上药呢,你来捣什么乱?”   徐志穹道:“你把符咒拿出来。”   “什么符咒?”   “就是你做的荡魔咒。”   杨武诧道:“你还没看明白那法阵?”   “法阵看明白了,想试一试。”   杨武摇头道:“这就别试了,做这一张符咒好麻烦。”   徐志穹摇头道:“不行,今夜非要试一试!”   杨武叹道:“罢了,我去叫钟兄来,正好让他吸一口。”   徐志穹还是摇头:“别叫钟兄来,这次他不能吸,你先催动符咒就是,若是此番灵验了,咱们兄弟再也不吃冥道的亏!” 第585章 天光咒   杨武和徐志穹在东院相向而立,夏琥、陶花媛、卓灵儿、赵百娇等人出来看热闹。   常德才在旁小心看着,以防不测。   杨武刚要动手,忽见韩笛急匆匆跑了过来:“两位师兄,门外来人了!”   “败兴!”徐志穹喝道,“谁来了!”   “皇帝来了!”   “来就来了,能怎地!”   院子里安静了许久,徐志穹转过身道:“我去把他迎进来。”   门口不止来了皇帝,皇帝身后是梁季雄,梁季雄身后是何芳和梁玉瑶。   徐志穹赶紧把众人领到正厅,夏琥带着东院的姐妹们躲到了屋子里,妹伶和钟剑雪自然要躲,就连太卜都躲进了西院,还用法阵封了院子。   徐志穹把长乐帝请到正厅,正要吩咐常德才摆酒,却见长乐帝笑道:“都准备好了,省得你麻烦,御厨一会就把酒菜送来。”   趁着等酒菜的时候,众人围定茶炉,边喝边聊。   长乐帝道:“今天墨迟给我送来消息,说是到你府邸去了,没找见你,却又跟我吐了一番苦水。”   徐志穹闻言道:“无妨,我明日去郁显皇宫,向他当面解释就是了。”   长乐帝摇头道:“和他解释个甚?我直接把话说开了,楚信那边刚刚打赢了蛊族,把他们围在两个郡里,不敢探头,   今后,郁显国要想保住江山太平,就得跟咱们客气些,伱名义上还留在郁显国为质,但他以后不能限制你行动。”   徐志穹闻言甚是喜悦,连声赞叹道:“陛下威武!”   长乐帝摆摆手道:“莫说什么威武,主要是腰里横了,现在咱们有粮了,也有银子了,我保大郁平安,大郁保我丰收,两家修好,各取其利,说话也不必恁地客气。”   梁季雄道:“来日且和墨迟知会一声,不能总让志穹做人质,他们派来的是阳环公主,咱们再给他送过去一名公主就是。”   徐志穹偷眼看了看梁玉瑶,梁玉瑶哼一声道:“看我作甚?不就是做人质么?过些日子我去郁显国就是,省得让人看不起!”   长乐帝一伸大拇指:“我就知道六姐是个有种的人!”   梁玉瑶啐一口道:“有种的那是你,我是有骨气的人!”   何芳道:“最近郁显皇帝确实客气了许多,我听说他爹在夜郎国,又拉起了一群臣子,建了个外域朝廷。”   难怪墨迟这么轻轻松松服软了,原来是皇位又不稳当了。   长乐帝喝了口酒道:“不说这事我还忘了,夜郎国君给我送来一封文书,劝我承认老皇帝的身份,和墨迟早日决裂,不要坏了纲常。”   徐志穹皱眉道:“这夜郎国好大口气,大宣的事情,他也有胆子干预?”   “倒也没说干预,信里的话说的云山雾罩,我也看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且等过些日子,派个使臣跟他把话说明白就是。”   说话间,长乐帝又看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微微笑道:“好说,不就是出使么,也不是第一回 了,我也想去这个夜郎国看看。”   梁季雄道:“志穹,这事情以后再说,夜郎国规矩多,你还真不一定受得住,当真要出使,先得改了称呼,不能叫他们夜郎国。”   徐志穹诧道:“不叫夜郎,叫什么?”   长乐帝道:“他们叫千乘之国,夜郎国是对他们的蔑称。”   不多时,御厨把酒菜送了过来,梁季雄把盏道:“过年了,莫再说这公事,咱们且痛快喝一场。”   众人推杯换盏,一直喝到了深夜。   长乐帝带着众人走了,徐志穹还想和杨武操演符咒,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只漏刻,看了看时辰,马上就到亥时。   徐志穹一惊,赶紧回思过房,差点误了大事。   每天一个时辰,千万不能少了。   在思过房待了一个时辰,徐志穹摸了摸两个舞姬的肥桃,又在一名歌伶脸蛋上亲了一口,伸了个懒腰,驱散了眼前的具象。   走回到正殿,推门一看,师父不在里面。   这老头,又跑哪里浪去了。   徐志穹还惦记着符咒的事情,赶紧回了侯爵府,正要找杨武出来,忽觉罚恶子令不停颤动,又是陆延友在呼唤。   他又怎地了?   多年不当长史,这罚恶司却摆不平了么?   徐志穹去了罚恶司,刚到门口,没见着陆延友,头上掉下来一根树杈,正打在徐志穹后脑勺上。   “谁呀!”徐志穹大怒,一抬头,但见郎仲学蹲在树枝上,正在叫骂:   “你们这有主事的没?这还是不是判官道的地界?我受欺负了,你们还有没有人管!”   徐志穹怒道:“到底是谁欺负你了?你先从树上下来,把话说个分明!”   “我不下来,偏不下来!”郎仲学折断一根树枝,又往头上打,不偏不倚,还正打在了徐志穹脑门上。   徐志穹大怒:“今天若是让我抓住,看我怎么拾掇你!”   徐志穹一闪身跳上树梢,郎仲学一跃而起,跳到另一棵柳树上。   “你等着!”徐志穹也跳到柳树上,郎仲学纵身一跃,跳到一棵杨树上,笑道:“想抓我,你抓得住么?”   罚恶司一共种了百十来棵树,这两人且在树上上蹿下跳,追了半个时辰,徐志穹气喘吁吁,认输了。   要说绝对速度,徐志穹肯定不会输给一个八品判官。   可这厮在树上太灵巧。   “你,你且说,”徐志穹抓着树枝,擦了把汗水,“到底是谁欺负了你!”   郎仲学道:“我去阴司兑凭票,他们不给开票,我和他们争吵起来,他们推了我一把,踹了我一脚,这事情怎么算?”   徐志穹皱眉道:“你和谁吵起来了?北方阴司那边我都说妥了。”   郎仲学道:“我和一名典狱吵起来了,他叫聂贵安。”   聂贵……   徐志穹道:“你跑到中土阴司去了?”   郎仲学道:“我是中土判官,不去中土阴司能去哪?凭什么非得绕到北方去!”   徐志穹一咬牙:“你这是成心来生事!”   “生事怎地,你不服么?”郎仲学这段一根树枝,又打在徐志穹脑门上。   徐志穹怒喝一声,又去追逐,只听上官青在树下呼唤道:“尚峰,莫恼,这位郎兄弟说的对,咱们大宣判官不该去北方阴司,我亲自去趟森罗殿,这事情迟早有个了结。”   都特么是添堵的!   郎仲学闹事,陆延友告状,上官青跟着上头!   就没一个省心的人!   徐志穹从属下跳下来,对上官青道:“我先去趟阴司,你们在这等着。”   上官青道:“兄弟,我陪你一起去,若是有闪失,好歹是个照应。”   徐志穹摇摇头道:“若是真有闪失,陷进去一个还有指望,两个都陷进去就全完了,你在冢宰府等着,若是天亮还没有我消息,你再想办法救我。”   徐志穹朝着三扇门走去,郎仲学从背后跟了上来。   “你跟去作甚?”   “我凭票没换来,凭什么不跟去!”   “你去便去,死在阴司也别怪我!”   “我命硬,要死也是你先死!”   郎仲学这性情很奇怪,上蹿下跳,大呼小叫,是有些烦人,可徐志穹对他怎么也恨不起来。   两人一路走到酆都城门口,守门的鬼差谢志功先看见了郎仲学,咂着嘴唇道:“你怎么又来了?”   郎仲学喝道:“我不能来么?凭什么就不能来?我是判官,我来兑凭票!”   “且跟你说,现在不能兑……”话说一半,谢志功看见了徐志穹,他跟徐志穹的关系一直很好,之前还救过徐志穹一命,“马判官,您怎么也来了?”   徐志穹抱拳道:“谢大哥,我这是带着同道来兑凭票。”   谢志功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里边的事情,您也知道,您,您不该来这……”   徐志穹笑道:“该是不该,这日子总得往下过,谢大哥,过年了,这点心意,算是请大哥喝杯酒。”   徐志穹掏出些碎银子塞给了谢志功,谢志功一脸无奈,想再劝徐志穹两句,却见两人已经走向了阎罗殿。   许久没来中土酆都城了,一年四季,这里都是一样的阴冷,两人走到阎罗殿门前,石阶之上空空荡荡,没有了等生意的鬼差。   徐志穹带着郎仲学径直进了阎罗殿,穿过长廊,来到偏厅,居然一个人都没遇见。   阎罗殿,萧条到了这种地步。   推门进了偏厅,聂贵安在长案后边睡觉。   听到有人进来,聂贵安伸个懒腰道:“谁呀!”   “兄弟,是我。”   聂贵安一激灵,赶紧爬了起来,看着徐志穹道:“马判官,您怎么来了?”   徐志穹一笑:“怎么,我不能来么?”   “这,这可怎么是好……”聂贵安一脸难色,“马判官,您还是……”   徐志穹拿着判词道:“我没别的事情,就是找你兑份凭票,这是咱们两家的规矩,聂兄,你若是不敢兑,且叫阎君来,我和他商量商量!”   聂贵安拿着判词和罪业,思量许久道:“罢了,马兄,这凭票我给你兑了,你拿上凭票快些走,莫让杜阎君看见。”   “什么事情怕我看见?”杜春泽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聂贵安一阵哆嗦,不知该如何是好。   杜春泽走进了偏厅,看着徐志穹道:“马长史,换一张凭票而已,还用你亲自跑来一趟。”   “我不来不行啊,杜阎君太霸道,我同道都不敢登你家大门了。”   杜春泽点点头道:“你这不还是来了么?”   徐志穹笑道:“来是来了,不知道杜阎君让不让走。”   这是阴间,看来得在这和杜春泽打一场。   打一场便打一场!   徐志穹碰了碰腰间的两枚符咒。   他给这两枚符咒起了个名字,叫天光咒。   专门拾掇这些见不得天光的败类! 第586章 京城舞魁   徐志穹费尽心血,反推了杨武的符咒。   杨武能在阳间构建一个假阴间,徐志穹能在阴间构建一个假阳间。   虽然没经过验证,但徐志穹对天光咒有很强的信心,他坚信天光咒能破了杨武的荡魔咒。   而且他坚信天光咒在阴间同样有效,这就是他有胆量来中土阴司的底气。   杜春泽默默看着徐志穹,神情越发阴冷。   徐志穹回视杜春泽,神情十分淡然。   生死交锋,两下似乎都有准备。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一个瘦高的男子进了偏厅。   聂贵安瞬间缩在了长案后面,抖成了一团。   来人正是中土鬼帝焦烈威。   徐志穹抿了抿嘴唇,这仗不能打了。   不能打,还能跑。   天光咒有特殊设计,用杀道的凶悍杀气,能突破阴间的壁垒。   也就是说,徐志穹有办法利用中郎印逃走。   两下对峙间,徐志穹心里想着腰间的符咒,但手上没有任何动作,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忽见焦烈威开口道:“马长史,你来的却好,我也一直想去冢宰府找你们上官冢宰,可碍于面子,始终没有登门,   咱们之间是有些误解,但有些事情终究要过去,劳烦马长史转告上官冢宰,大宣的判官,还是该来中土的阴司兑凭票。”   徐志穹点头道:“焦帝君好襟怀,这话一定带到。”   郎仲学回身对聂贵安道:“我说,你赶紧出来吧,你们帝君都发话了,让你赶紧给我兑凭票。”   聂贵安从长案后面站起身子,看了看焦烈威和杜春泽。   杜春泽没作回应,焦烈威轻轻颔首。   有了焦烈威的回应,聂贵安自然不敢怠慢,赶紧拿上判书和罪业,吩咐掌刑的开工。   郎仲学送来的是个年头鬼。   年头鬼不是鬼,是一类人,这类人很特别,平时脾气暴躁,沾火就着,但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一到逢年过节,这类人就会失控,没有火,也能自己弄点火,把自己点着,冲着家人撒脾气,轻则污言秽语,骂上一夜,重则拳打脚踢,闹上几天。   尤其到了过年的时候,各家欢庆,这类人闹得最凶,却让一家人过的心惊胆战。   有人说,这类人天生托个鬼种,见不得别人高兴。   也有人说,这类人天生破运,一到过年让一家人难受,这家的运气肯定也好不了。   聂贵安对这类人特别好奇,每次遇到年头鬼,总想问问缘由:   “我说,大过年的,你发什么疯?把媳妇打死了,还把孩子打个半死,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年头鬼”缩在地上,颤巍巍道:“都是他们逼我的。”   “怎么逼你了?”   “他们不让我顺心,我这脾气,他们都知道,沾火就着,他们还拱火……”   聂贵安取来一支火把,把年头鬼给点着了,年头鬼疼的满地翻滚,大呼饶命。   聂贵安取来一桶凉水,把火给浇灭了,蹲在那年头鬼身边,问道:“你沾火是着了,可也没见怎地呀?为什么要杀人?”   年头鬼哆哆嗦嗦道:“不是这个火,不,不是……”   “那到底是哪个火?”   “他,他们,这,这不是过年么,我弄了点肉回家吃,媳妇就给炖上了,我说盐少放些,她放了半勺,我说这也太少了,她又放了小半勺,我说这多了,这就是成心气我,我就拿烧火棍,照头打了她几下,   你说她要是知错了,老实挨打也就算了,她还敢躲,我这越打越生气,那小崽子也不懂事,还上来护着她,我这一生气,这手上就重了些……我,我真是被逼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聂贵安点点头,回身对手下人道,“掌刑的,把水烧好,把这厮炖上,盐就放半勺,千万别放多了!”   掌刑的一会就把水烧开了,聂贵安拎起那“年头鬼”,就往锅边走。   “年头鬼”拼命挣扎:“你们要干什么,没王法了么?我都知错了,你们还想怎地……”   聂贵安拿起一根烧火棍,照着“年头鬼”的脑袋,连打了几十下:“我叫你喊,我叫你躲,你特么要是知错了,就该自己跳进汤锅里,还特么让我费事!”   刺啦!   年头鬼被扔进了汤锅,挣命似的在里边翻滚:“爷爷,爷爷,您饶了我!”   聂贵安喝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等到过年的时候发疯?”   “我,我就是看不惯别人乐呵!”滚开的汤水之中,年头鬼说了实话。   聂贵安笑道:“我看你在锅里煮着,别提多乐呵了,弟兄们,加点柴火!”   ……   徐志穹和郎仲学拿上凭票,离开了阎罗殿,焦烈威和杜春泽并没有追出来。   “怎么样,郎主簿!”徐志穹一拍胸脯,“咱们兄弟今天够胆识吧!”   郎仲学挑起大拇指道:“马长史,没得说,你当真是条汉子!”   徐志穹淡然一笑:“实不相瞒,从进了这个大门,我就没怕过!”   “有胆色,你这兄弟,我是认的!”   徐志穹嘴上说的轻松,脚下走的飞快,恨不得插翅离开酆都城。   路过奈河桥头的瓦市,郎仲学突然停住了脚步。   徐志穹一愣:“你要作甚?”   郎仲学道:“我这心里不痛快,想来这痛快痛快。”   “来这作甚?阳间有的是好勾栏,我带你痛快去!”   郎仲学摇头道:“我就觉得这地方好,我非要去不可。”   徐志穹上前想把他拦住,郎仲学猛然化身无形,两吸过后,这人已经进了勾栏。   徐志穹赶紧追了进去。   到了勾栏里边,除了戏台子是亮的,剩下地方全是黑的,徐志穹勉强追着背影,一路上了二楼,进了一间雅间,到了雅间里,却没看到人。   郎仲学去哪了?   是我走错屋子了?   徐志穹刚要出门,伙计端进来两壶酒和一盘果子:“客官,这是刚才那位客人订下的,他说去解手,让您稍坐片刻,他随后就来。”   这郎仲学动作好快!   这人怎么这么讨人嫌,能从阎罗殿出来已经是万幸,不抓紧逃命,他跑这来作甚?   徐志穹有心把郎仲学扔下不管,又担心焦烈威一旦翻脸,他肯定没处逃命。   且在雅间里等了片刻,忽见戏台子一黑,换了一批舞姬。   这批舞姬身穿薄纱,头戴步摇,合着偏黄的灯光,显得很有生气。   和此前诡异妖娆的舞蹈不同,她们的舞姿轻快奔放,更接近于阳间的勾栏。   跳到曲调高潮部分,舞姬们一并转身,背对看客,肥桃后翘,随曲摇曳,轻纱上下飞舞。   这是徐志穹最喜欢的舞姿,只是其中一名舞姬有些奇怪。   看身形尚可,也算窈窕。   只是她这肥桃单薄,摇的还非常剧烈。   身上棱角分明,显得有些壮硕。   待舞姬转过身来,徐志穹发现她良心不大,腰下倒有一不明之物,来回摆动。   最奇怪的是,这舞姬为什么带着面具?   难道是……   伙计走进来,拿着两串铜钱道:“台上那位客官,是跟您一起来的吧。”   徐志穹脸色煞白。   站在最中间的“舞姬”,居然是郎仲学!   伙计又问一句:“他是跟您一起来的吧?”   徐志穹像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不认识,我哪认识他,我,我真不认识……”   伙计挠挠头道:“我是没记错的,就是这间雅室,这钱是客人打赏的,按小店规矩,得分给您一半,我放桌上了。”   伙计转身走了,徐志穹喊一声道:“我真的不认识他!”   看着郎仲学在舞台中央,再度翘起桃子。   徐志穹喝了一口酒,捂住眼睛道:“这地方,再也不能来了。”   ……   阎罗殿正殿,焦烈威捻了捻手指,叹口气道:“这两个人,竟然到现在还没走。”   杜春泽怒道:“马尚峰猖狂如是,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帝君为何将他放走?”   焦烈威叹道:“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星宿的吩咐,他说来人不俗,让我们不要动手。”   一听是星宿的吩咐,杜春泽没敢多说。   焦烈威又问道:“那个马尚峰,到底是什么来历?”   杜春泽道:“我知晓的也不多,只知道此人入判官道两年,掀起风浪无数,已然有了五品修为。”   “两年五品,他背后必有高人。”   ……   徐志穹走出了勾栏,郎仲学在身后紧追:“马兄,马兄,你且等等我!”   勾栏的伙计也追了出来:“两位客官,常来呀!您这舞跳的真是好,若是缺钱了,便来小店赶上两场,小店决不亏待二位!”   郎仲学放声笑道:“你是个识货的,你且记下我,我是京城舞魁春花红!”   徐志穹卷了卷袍袖,想把自己这张脸遮起来。   郎仲学追到了身边:“马兄,别介意,我这心里不痛快,跳了这场舞,心里痛快多了。”   徐志穹咬了咬牙,喝一声道:“你且给我说说,你有什么不痛快?撒泼也让你撒了,凭票也给你兑了,你给我说个仔细,你到底有什么不痛快?”   郎仲学叹道:“我恨我自己不中用,所以心里不痛快,我若是早去一会,早把那年头鬼杀了,那孩子他娘,不会死。”   徐志穹一怔:“是为了这件事?”   “这件事,还不够么?”郎仲学抿了抿嘴,“那孩子,没娘了。”   徐志穹默然良久。   等出了酆都城门,徐志穹道:“这事,不怪你,谁能想到……”   郎仲学道:“能想得到,我早就该杀了那年头鬼,把当杀之人杀了,把当救之人救下,咱们判官,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徐志穹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那孩子?”   “我已经处置好了,我把他送到了一个老农家里,他们两夫妇没孩子,想到鬼市上买一个,又觉得丧天良,他们是好人,这孩子就留给他们了。”   徐志穹看着郎仲学,嘴角微微上翘。   应该把这人介绍给师父。   这人虽然讨人嫌,可他是个真判官。   师父现在在哪呢?   ……   城西,兰熏酒肆,雅间里。   师父给自己倒了杯酒,给对面的男子也倒了一杯。   那男子身形高壮,脸上棱角分明,正是请太卜杀焦烈威的老前辈,许日舒。   师父抿了口酒道:“你道门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且说句实话。”   许日舒盯着师父看了片刻,用力抿着嘴,可还是笑出了声。   师父皱眉道:“你笑什么?”   许日舒强忍着笑意:“道爷,你脸上这是怎地了?”   师父对着杯中酒的倒影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脸上,有一朵梅花。 第587章 妹伶的泪珠   徐志穹和郎仲学回到罚恶司,去了赏勋楼,郎仲学用凭票兑换了功勋,心满意足放进了荷包,对徐志穹道:“走,逛勾栏去!”   徐志穹一怔:“时才不都去过勾栏了么?”   “那是阴间的勾栏,阳世的勾栏却还没去过。”   “时才还说阴间的勾栏好,”徐志穹嗤笑一声,“要去你自己去吧,今日我没兴致。”   郎仲学道:“那地方不能一个人去,一个人去了太孤单,乐不起来!”   “瞎扯,我曾一个人在勾栏待了三天,也没觉得孤单。”   “孤单倒也不打紧,可我身上没钱!”   “没钱怎地?我欠你的怎地?这种事情也要我请?”   两人吵吵嚷嚷出了赏勋楼,半路正碰上了上官青。   徐志穹去了中土阴司,上官青这颗心一直悬着,听说徐志穹回来了,料定他拿到了凭票,赶紧去赏勋楼找人,还真让他给找见了。   “志穹,他们没难为你吧!”   徐志穹点点头,没等说话,郎仲学在旁抢着说:“谁敢难为我们马长史?他们有那个胆子么?一开始,那个姓杜的还说了两句风凉话,咱们马兄弟直接跟他来硬的……”   上官青一愣:“伱们遇到了杜春泽?”   郎仲学道:“不止,还有那个姓焦的!”   “焦烈威也在!”上官青很是紧张,他没想到此行出了这么大事情。   让他知道害怕也好,徐志穹道:“焦烈威和杜春泽都在等着咱们,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没有对我出手。”   郎仲学笑道:“那还用问,肯定是马长史把他们给吓住了,你是没看见,马长史见了他们两个,气定神闲,谈笑自若,   这两人赶紧让典狱赶紧给我们兑了凭票,还让我们转告你一声,大宣的判官,就该去中土的阴司。”   上官青甚是欢喜:“这么说,这段事情就算过去了?咱们不用再往北边去了?”   徐志穹道:“这事情里有蹊跷,还是慎重些好。”   “说什么慎重?折了咱们道门威风!”郎仲学摆摆手道,“办了这么大件事情,我说去勾栏庆贺下,马长史这人也真是小气,非心疼那几个钱,还说什么没兴致,能在勾栏待三天的人,他能没兴致么?”   上官青连连点头道:“郎兄弟说的是,今天我请,咱们三个一块,红苕棚子,赏舞去!”   冢宰都发话了,不去也不合适,三人一并去了桥头瓦市,进了红苕棚。   年初二,夜场很是热闹,多亏徐志穹面子大,掌柜的想办法给腾出一间雅舍,三人坐定,一边赏舞一边闲聊。   平时在罚恶司,判官都戴着面具,今天第一次带着郎仲学来凡间,徐志穹趁机看了看他长相。   他脸颊很瘦,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点。   舞姬跳过几场,歌伶上台献曲,徐志穹此前喝了两场酒,肚子有些吃紧,适才又喝了一壶羊羔酒,且出门找地方放水。   等解手回来,徐志穹发现两个人不见了。   去哪了?   也放水去了?   歌伶走下了戏台,这一曲算是唱完了。   等舞姬们重新上台,两名站在中央的舞姬甚是眼熟,徐志穹的心当即悬了起来。   我就去撒了泡尿。   这一定不是真的!   徐志穹蒙住眼睛,从指缝里对着戏台看了一眼。   台上正跳着一曲《蝶恋花》。   一名舞姬身披薄纱,双臂轻舞,做翩翩飞翔状。   这个舞姬是郎仲学。   另一名舞姬亭亭玉立,娇羞忸怩,好似一朵鲜花。   这个舞姬是上官青。   徐志穹赶紧把指缝夹住,不敢再看了。   这是什么嗜好?   这可如何是好?   上官青怎么也是这副模样?   走吧,当做不认识他们。   走有用么?   这是红苕棚,掌柜、舞姬、歌伶、杂役……棚子里上上下下几十号人,没有不认识徐志穹的。   两人在台上很卖力气,舞步刚劲,不失轻盈,身姿矫捷,不失柔美。   技艺还在其次,勾栏棚子里有句话广为流传:   下等舞,献技,上等舞,献情。   两个人在“情”字上的把握,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郎仲学轻舒柔肩,用手指勾了勾上官青的下巴。   上官青微微颔首,两颊红透,似有相拒,又显不舍。   一名看客赞叹道:“这是从哪请来的两位仙子,看看这火候,一动一静,都砸在心尖上,好啊,好!”   台下叫好声不断。   在喝彩声中,徐志穹默默离开了瓦市,准备换个地方重新生活。   走了没多远,上官青和郎仲学追了出来。   郎仲学称赞一声道:“上官冢宰,且看你这舞技,少说有十年功底。”   上官青摆摆手道:“当初在十方勾栏,也算有些名气,人送绰号雪胭脂,多年不曾登台,技艺生疏,让你见笑了。”   雪胭脂!   他们俩身上还带着胭脂的香气。   徐志穹加快脚步,表示真的不认识他们。   两人有赶了上来,上官青道:“不知马兄弟舞技如何?”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我是不会的。”   郎仲学道:“不会怎行?大宣的判官都得听上官冢宰的,不会跳舞,就不是大宣的判官。”   上官青点头道:“郎兄弟说的有理,以后大宣的判官,都得会跳舞!”   徐志穹一咬牙,看来大宣不能待了。   郎仲学道:“我觉得天下的判官,都得会跳舞!”   徐志穹再咬牙,真要有那天,实在不行就换个道门。   徐志穹的脚步越来越快,可惜这两个人也不慢,始终甩不脱。   眼看要到侯爵府,上官青抱拳道:“我回冢宰府了,两位兄弟,来日再会。”   郎仲学挠挠头道:“我也没个地方住,要不去罚恶司,给我找个地方住一晚也好。”   徐志穹叹了口气,虽说他们做的这事让徐志穹难堪,但两个人率真的性情,也让徐志穹真心喜欢。   “既是过年,怎能过的恁地冷清,两位去我侯爵府吧,我叫人准备些酒菜,咱们吃上两杯再睡。”   上官青点点头道:“也好,既是马兄弟不嫌弃,我等恭敬不如从命。”   郎仲学笑道:“叨扰叨扰,马兄这人真爽利!”   三人一并进了侯爵府,刚到前院,郎仲学突然捂了捂肚子:“马兄,我适才贪杯,肚子里存了不少水,你家茅厕在什么地方?”   听他这么一说,上官青也有些感觉:“我也想去一趟。”   偌大的侯爵府,茅厕多的是。   徐志穹领着两人去了前院的茅厕,里面哗啦啦传来阵阵水声。   徐志穹正在门外等着,忽见一人急匆匆走了过来。   是妹伶。   她一脸焦急,拉住徐志穹道:“人呢?人到哪里去了?”   徐志穹一怔:“你说什么人?”   “和你一块回来的人呢?”   妹伶这感知力好厉害。   判官脚步极轻,她身在正院,居然知道前院有人来了。   她急着找这两人作甚?   徐志穹指指茅厕道:“里边解手,稍等一会。”   妹伶闻言,稍稍整了整云鬓,且在茅厕门前静静等着。   徐志穹很是尴尬。   一个女子茅厕在门前等两个男子,这个状况本身就让人觉得尴尬。   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徐志穹咳嗽一声道:“两位兄台,你们大号还是小号?”   茅厕里还是没动静。   徐志穹推开两间茅房,里边空空如也,这两人不知去哪了。   徐志穹回头对妹伶道:“适才还在,就说解个手,转眼这就……”   妹伶低着头,没说话。   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飘过来一片云彩。   下雪了。   雪花落在了妹伶脸上。   也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一颗水珠,顺着妹伶的脸颊慢慢滑落下来。   那一刻,徐志穹好像出现了幻觉。   他发现妹伶的容貌变了。   妹伶之前是绝世美人,五官略显平庸,但放在一起,到了完美无瑕的境界,这一点,徐志穹知道的。   可这颗泪珠的滑下的时候,徐志穹发现之前的判断有误。   纵使是五官,每一样单拿出来,依旧完美到了极致。   世间就不该有这么完美的女人,一定是我眼花看错了。   幻觉?是那颗泪珠造成的幻觉?   到底哪个是她的真容?   泪珠落地,妹伶的容貌恢复到了从前。   徐志穹后退一步道:“前辈,时才来的两个是我同道,您若是想找他们,我明日去道门知会一声就是。”   妹伶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笑容道:“罢了,罢了。”   她转身离去,穿过垂花门,回了正院,身影慢慢消失在雪夜之中。   那雪,下了整整一夜。   ……   次日天明,徐志穹早早起了床,看到妹伶在正院之中默坐,神情有些涣散。   她还在想着昨夜那人。   她此前见过上官青,并没有特殊的表现。   以此可以断定,她昨夜想找的是郎仲学。   她找郎仲学作甚?   郎仲学到底是什么身份?   徐志穹一直以为郎仲学背后有一位高人,而今再看,他可能想错了。   郎仲学可能本身就是高人。   徐志穹一直把妹伶当做道门的大嫂。   或许郎仲学就是道门的某一位大哥。   他来的就很奇怪,迄今为止,徐志穹也没在任何一本名册找到过他的名字。   他当众戳穿了岳军山和焦烈威的双簧戏,面对中土鬼帝,他毫无惧色,在罚恶司生生将对方逼退。   再想想昨夜的事情。   到了阴司,杜春泽来意不善,明显是要动手。   杜春泽动手,也合情理,抓住了我,就等于抓住了钟剑雪,钟剑雪知道冥道的太多隐秘,杜春泽没有放过他的理由。   而且杜春泽不知道我身上有天光咒,如果没有天光咒,我在阴间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焦烈威也在场,站在他的角度去想,我没有脱身的可能,他也不该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可焦烈威的态度很奇怪,他不敢对我动手,难道是受了郎仲学的震慑?   啪嗒!   棋子坠落之声,打断了徐志穹的思路。   太卜正在廊下,和钟剑雪下棋。   最近太卜和钟剑雪走的似乎很近。 第588章 三宿争锋   辰时将至,侯爵府上下拾掇行囊,准备前往望安河。   徐志穹租了一艘画舫,一家人准备在河上好好乐呵几天。   钟剑雪不想出门,上次一出门便遇到了岳军山,这事把他给吓坏了。   可他一个人留在府邸也不安全,太卜对徐志穹道:“到了舟船之上,起居饮食都不便利,我也不随你们同去了。”   留太卜和钟剑雪在家,徐志穹倒也放心些,太卜有二品修为,焦烈威不敢轻易下手。   一家人欢欢喜喜出门,到了望安河边,小船分了几趟,把众人送到了河中央的画坊上。   徐志穹出手阔绰,雇了一艘三层大船,上船之后,先在一层大厅排宴,山珍海味两大桌,吃了整整一个时辰。   吃罢午宴,徐志穹又请来了不少艺人,说琴书,耍傀儡,变戏法,演影戏……   到了晚上,接着排宴,吃喝过后,又要请舞姬和歌伶。   夏琥心疼的喘不上气来:“家里有多少银子,禁得起你这么糟蹋?”   徐志穹笑道:“难得一家人出来,听曲赏舞,这才叫热闹。”   “有什么好听?有什么好看?”夏琥喝道,“百娇,你不是会跳舞么?伱跳给他看,老常,你嗓子不错,你唱两曲给他听听!”   船舱里正热闹,妹伶站在船头,静静看着岸边。   徐志穹上前问道:“前辈,进来一并听曲吧,老常的曲子唱的不错。”   妹伶眉头微蹙,在岸边来回扫视:“今晚不太平,我能看到一股煞气,好像还不止一股。”   徐志穹拿出六枚铜钱,随手一掷,三阳三阴。   他也往岸边看了一眼,却看不出煞气所在。   ……   侯爵府里,到了晚饭口,太卜对钟剑雪道:“钟兄弟,跟老夫出去喝杯酒,吃些东西。”   钟剑雪摇摇头道:“运侯给我留了些米,我煮着吃了就是。”   太卜摇头道:“年初三,好歹吃点像样些,跟着老夫走吧,莫要担心。”   钟剑雪摇头道:“钟某并不在意自己安危,可事关道门紧要,钟某不敢轻身涉险。”   太卜叹道:“你道门的紧要,我自不想知晓,但老夫比你年长几岁,有些事却要劝你一句,   你不能在此地躲上一辈子,你不能指望徐志穹护着你一辈子,门外纵使天塌地陷,你这一步早晚也得走出去,   今日算你有运气,这一步,老夫陪你一起走!”   钟剑雪看着太卜。   虽然相识不久,但太卜却让钟剑雪发自内心的尊敬,一言一语虽说朴实,但在钟剑雪听来,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前辈说的是!”钟剑雪站起身来。   太卜笑道:“后生就该有后生的血性,走,随老夫吃酒去!”   钟剑雪简单收拾一下,太卜趁机拿出罗盘,测了一下方位。   往城东去,城东有凶险。   今日不避险,专往险要上撞!   两人一并走到了城东的百香坛酒肆,叫了一个雅间,点了一桌好酒菜。   伙计刚把酒端来,钟剑雪四下扫视,汗珠流了下来。   “前辈,觉不觉这附近有些阴冷?”   太卜点点头道:“确实有些阴冷,应是地府的森寒之气。”   钟剑雪大惊:“不好,他们找见我了。”   太卜笑道:“后生,莫怕,该来的迟早要来,我在此地,你有什么好怕?我且出去看看,到底是哪位高人来了。”   太卜离开了雅间,钟剑雪惴惴不安。   他能感觉自己的同道正在靠近,从气场和威势来看,对方的修为远在他之上。   桌上刚刚热好的一杯酒,忽然结冰,钟剑雪赶紧起身拔剑,剑未出鞘,焦烈威已经站在了面前。   “剑雪,让我好找!”   看到焦烈威的一刻,按在剑柄上手,放开了。   对焦烈威的尊重和信任,让钟剑雪当即放弃了战斗的念头。   他后退一步,俯身施礼道:“帝君,杜春泽贩售四凶残魂,罪大恶极,实不容赦,属下所言,皆为实情,还望帝君明断!”   焦烈威点点头道:“此事我已知悉,剑雪,你受委屈了。”   言罢,焦烈威伸手去扶钟剑雪。   这一下,若是被他扶住了,钟剑雪的身、魂、魄,都将湮灭成灰烬。   别怪我,剑雪。   我知你忠于道门。   而今却盼你能明白大局之重。   但为大局,总有人要受些委屈,甚至为此送上性命。   剑雪,送命的这个人,只能是你了。   焦烈威目露寒光,在他指尖即将碰到钟剑雪的一刻,两股气机如绑绳一般,上下盘绕,当即缠住了焦烈威。   焦烈威一惊,想用气机强行冲开束缚,却发现阴阳二气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输送过来。   这雅间里有法阵!   能做出如此强悍的法阵,证明对方修为不比他低,甚至可能在他之上。   可为什么之前没察觉?   如果这房子里有这样的强者,我不可能事先没有察觉!   他之所以没有察觉,是因为太卜早做了准备。   从离开侯爵府,太卜便隐藏了自己全部气息,看起来和个寻常老者没有区别。   气机缠住了焦烈威全身的骨骼,开始缓缓旋转。   骨骼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焦烈威站在原地,却无法做出任何抵抗。   这就是太卜的战斗策略,从不在明面出手,从不在正面迎敌。   但只要他出手,就不会让对手活着离开。   焦烈威五官扭曲,他的颅骨正在碎裂。   他绝望的看着钟剑雪,似乎在向他乞求帮助。   钟剑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耳畔不断回响着太卜的声音:“后生,你若信得过我,这事不要插手,你快些离开此地。”   焦烈威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一团阴森之气在他身体之中缓缓涌动,他的魂魄眼看就要离开躯体。   太卜就要得手了!   哞~~   雅间之中忽然传来一声牛叫。   钟剑雪完全没听见,整个酒肆里没有人听见,除了太卜。   太卜听见了这一声牛叫,听的非常清楚。   这一声,仿佛有一根犄角,直接贯穿了胸口,太卜一口老血,当即喷了出来。   哞~~   又是一声!   太卜一阵颤抖,失去了对焦烈威的控制。   如果再听到第三声牛叫,太卜这条命恐怕就没了。   他试图用法阵逃跑,但体内气机混乱,跟本催不动法阵。   眼看求生无路,耳畔突然响起了两声鼠鸣。   吱吱,吱吱!   鼠鸣过后,又是一声牛叫,太卜捂住双耳,然而这一声,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伤害。   有人来救他了。   太卜耳边听到一个声音:“立刻杀了焦烈威,星宫就是你的!”   是许日舒!   牛叫声再度响起,鼠鸣声同时响起,两股声音互相交错,却让太卜头疼欲裂。   不光是太卜,其他人也出现了反应。   他们听不叫牛叫和鼠鸣,但却不同程度的受到了伤害。   钟剑雪抱着头,在地上痛苦翻滚。   酒肆里,几名客人突然开始呕吐,两个素不相识的客人不知为何撕打在了一起。   掌柜夫人拿着菜刀冲向了掌柜的,掌柜的抱起一名伙计,准备从家里私奔。   酒肆乱作一团,酒肆外边的行人也觉一阵阵晕眩。   就连远在望安河上的徐志穹,此刻都觉得眉心抽痛。   “有声音,什么声音……”徐志穹捂住了眉心,直咬牙。   常德才捂着耳朵道:“要了命了,脑仁子都快裂了!”   陶花媛昏昏沉沉来到甲板上,对着船下干呕:“贼小子,我难受的紧,我想下船!”   说话间,陶花媛就往船下跳,妹伶将她一把拦住。   “这妮子,修为高了些,体魄却又差了些。”妹伶打开了粉盒,将一片胭脂洒在风中。   随着香气飘散,众人的苦痛渐渐散去。   船上没事了,可酒肆里的情况越发恶劣。   客人和店家倒了一地,不停翻滚呕吐,有人支撑不住,即将昏死过去,冷风一吹,却又渐渐平复下来。   他们不知道缘由,但太卜听的清楚。   牛叫和鼠鸣声都停了。   一股威压从半空之中坠落。   三股威压汇集在了酒肆之中,太卜在威压之下艰难的喘息。   他先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和牛的叫声非常相似:“予夺,这是我道门内事,你不要插手。”   另一个老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老牛,你道门的事情我绝不会管,但若是你以星宿之力伤了凡间,我可不会坐视不理。”   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耗子,你勾结外敌,来对付自己人?”   许日舒的声音传来:“别他么说那好听的,谁特么跟你是自己人?”   三股强悍的威压,快让太卜精神失控了。   许日舒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杀了焦烈威,星宫就是你的。”   太卜闻言,立刻布起法阵。   然后逃回了阴阳司。   “废物!”许日舒咬了咬牙。   他看向了钟剑雪。   “我道门好儿郎,杀了焦烈威这败类!”   钟剑雪似乎听见了许日舒的声音,举起长剑,慢慢走向了焦烈威。   焦烈威骨骼尽断,本来没有还手之力。   钟剑雪能杀了他,狠一点可以湮灭了他的魂魄。   可长剑举在半空,钟剑雪没有下手。   他颤抖了许久,把长剑又收回剑鞘里,默默走出了酒肆。   “都特么是废物!”许日舒气得咬牙切齿。   酒肆之中一片狼藉,一名客人从地上爬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愣了半响,回到自己酒桌上,默默坐了下去。   少顷,所有客人全都坐回了原处,掌柜的放下了伙计,掌柜夫人也放下了菜刀。   酒肆里寂静了十几吸,一名客人突然喊道:“掌柜的,我这菜还没上?”   伙计答应一声:“客官稍等,我给您催催。”   原本安静的酒肆瞬间喧闹起来。   “今天这酒,有点上头!”   “我也觉得上头,这掌柜的是不是忘掺水了?”   “你这衣服怎么回事,这沾了些什么东西。”   “这谁特么吐在这了,掌柜的,叫人过来拾掇拾掇!” 第589章 判官道的神   戌时前后,妹伶戴着斗笠,罩着面纱,和徐志穹来到了百香坛酒肆。   掌柜的出来招呼客人,徐志穹要了雅间,掌柜的赶紧安排,徐志穹摆摆手道:“不劳你费心,我自己挑。”   掌柜的犯难了,要赶在平时,挑就挑了,给够银子,想坐哪都行。   但今天客人多,能腾出一间雅间算不错了,哪还能挑?   可无论掌柜的怎么解释,徐志穹非要自己挑。   到了二楼,妹伶停在了靠楼梯口第二间房,里边正有客人吃饭。   徐志穹进去,抱拳施礼道:“诸位,小弟天天来这吃酒,总坐这间屋子,坐习惯了,今天和诸位商量商量,能不能把这雅间腾给我?”   坐在主座上的客人一瞪眼:“你这叫什么话?凭什么让我腾给你?伱怎么不去皇宫里坐龙椅去?你问问大官家腾不腾给你?”   徐志穹满脸笑容道:“这位兄台,我是真心喜欢这屋子,要不这样,你这顿饭我请了,酒菜随便你们点!”   那客人不买账:“让你请干嘛呀?我们给不起钱是怎地?出来吃饭得有个先来后到,这屋子是我们先来的,今天就不让给你。”   这客人越说越生气,妹伶见状,走上前来,掀开了斗笠下的面纱,对着客人道:“这位大哥,我们真心喜欢这地方,你就行个方便让给我们吧。”   只说了这一句话,就看了这一眼。   那客人张着嘴,瞪圆了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   徐志穹上前道:“兄台,要不咱们再商量商量……”   “商,商量,行,好商量,”那客人起身道,“不,不就换个地方,你们要是真喜欢,就坐这吧。”   徐志穹道:“兄台够爽快,咱们说定了,这顿我请。”   客人笑道:“不用,不用,坐哪都一样,这地方让给你们就是。”   那客人还想再看一眼,可惜妹伶早已把面纱放下了。   虽有些遗憾,但那客人心里依旧欢喜。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能看到这样的美人,也知足了。   伙计上来倒换酒菜,待把屋子拾掇干净,徐志穹先给伙计些碎银子,先替那位客人给了饭钱,又叫了一壶酒,叫伙计看好门,别让人进来打扰。   妹伶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对徐志穹道:“钟剑雪来过,阴阳司的太卜也来过。”   徐志穹一愣。   他们两个来这作甚?   妹伶在地上摸索片刻,似乎找到了一点血迹。   “有一个冥道的修者来过,应该有三品修为。”   难道是焦烈威?   太卜带着钟剑雪跑了出来,遇到了焦烈威?   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妹伶继续在雅间里踱步,这一次踱步的时间很长。   “还有三个,”妹伶喃喃低语道,“还有三个人,我无法感知他们的身份,他们修为极高。”   徐志穹道:“比三品更高?”   妹伶点点头道:“他们不属于凡间。”   他们是星官?   太卜有二品修为,纵使没有星宫,也算得上星官。   妹伶能感知到太卜,却感知不到那三个人的身份。   难道说这三个人的身份比星官还高?   难怪他们能弄出那么大动静,能一直波及到望安河边。   徐志穹道:“前辈,劳烦你先去画舫,帮我照看下家人,我回府邸一趟。”   妹伶点头道:“你自己小心。”   徐志穹在雅间里刮了些木片,随即回了侯爵府,但见钟剑雪失魂落魄坐在了院子里。   “钟兄,你时才去百花坛酒肆作甚?”   钟剑雪惊魂未定,说话断断续续:“太卜叫我出去吃顿晚饭,我便跟他去了,在酒肆里,我遇到了帝君,我不知他是敌是友,但他和太卜打了起来,   太卜占了上风,而后不知为何又走了,那酒肆里还有其他人,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他让我杀了帝君,我没下手,我跑回来了。”   有人指使钟剑雪杀了焦烈威。   这人还在凡尘之上。   他既有如此强大的实力,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难道是受了“不能干预凡尘之事”的限制?   太卜为什么会卷入其中?   他和焦烈威之间有什么瓜葛?   徐志穹去了太卜居住的西院,找了半天,没看见太卜,却看见了一样好东西。   他看见了“岳军山”。   第一眼看过去时,徐志穹还吓了一大跳,他当真以为岳军山还活着。   幸亏他有阴阳六品修为,看出来“岳军山”只是一具傀儡。   太卜说要在侯爵府打磨傀儡,原来打磨的就是这具傀儡。   岳军山果真是死了,只是徐志穹没想到他会死在太卜手里。   之前,钟剑雪和杨武受到岳军山的攻击,估计也是太卜所为。   太卜到底要作甚?   这么重要的傀儡丢在了西院里,太卜居然都没想着回来拿,看来这一次,他也受惊了。   如今太卜去哪了?   那三个不可描述之人又是谁?   徐志穹带着木屑和墙皮去了星宿廊,对着孽镜台,试着还原当时的场景。   按照妹伶的描述,当时有太卜,有钟剑雪,还有焦烈威。   再按钟剑雪的描述,太卜还和焦烈威交过手。   以此推断,这场面应该不难回顾。   徐志穹先具象了一个场景,钟剑雪在酒肆偶遇焦烈威,和太卜一起与焦烈威厮杀。   追溯许久,徐志穹没看到任何画面。   推断有误,钟剑雪未必会和焦烈威交手,他对焦烈威太过信任。   再设想一下太卜和焦烈威交手的场景。   具象许久,依旧没有画面。   推断还是有误。   太卜一般不会和敌人硬钢,哪怕焦烈威的修为比他低。   再结合之前的事情,太卜曾经对钟剑雪出手……   徐志穹想明白了。   太卜最开始的目标就是焦烈威,他想以钟剑雪为饵,把焦烈威引出来。   再想想太卜的战斗习惯,直面焦烈威的,可能只有钟剑雪,太卜根本没有出现在战场上,而是在暗中下手。   循着这个思路,徐志穹只想象钟剑雪单独面对焦烈威的场景。   眼前出现了画面。   他看到了钟剑雪对焦烈威行礼,焦烈威上前搀扶,随即身体开始扭曲。   太卜动手了,果如所料,徐志穹全程看不见太卜的身影。   眼看焦烈威必死无疑,徐志穹听到些嘈杂的声响,焦烈威的身体瘫倒在了地上。   他没死。   有人阻止了太卜。   这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牛叫!   徐志穹反复听了几次,忽觉头疼欲裂,仰面栽倒在地。   嘈杂的牛叫声在耳畔不断回响,徐志穹感觉意象之力不受控制的流转,似乎要摧毁自己的身体。   在地上翻滚许久,一双手扶住了徐志穹。   意象之力渐渐平稳,徐志穹从苦痛之中恢复过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是师父!   徐志穹一脸惊喜道:“师父,你回来了,今夜出了大事,太卜和钟剑雪在酒肆遇到了焦烈威,还有三个……”   “莫怕,”师父点点头道,“此事我已知晓。”   说话间,师父拿起了毛笔,随即将徐志穹摁在了地上。   “让你画我脸!让你画我脸!你总画我脸作甚!”   把徐志穹的脸画的一片漆黑,师父平复了下来,对徐志穹道:“思过去吧。”   徐志穹擦擦脸上的墨水:“师父,今夜的事情……”   “今夜的事情,你是如何知晓的?”师父反问了一句。   徐志穹道:“是一位叫妹伶的前辈告诉我的。”   “妹伶?”师父一笑,“叫反了。”   叫反了?   “此话怎讲?”   师父道:“此人名唤凌寒,她的情郎,称她为凌妹,她故意把这称呼颠倒了过来。”   徐志穹愕然道:“您认得她?”   师父点点头:“当然认得,她是世间第一美人。”   徐志穹道:“妹伶是咱们道门中人么?”   师父摇头道:“她不是,她的情郎,是咱们道门中人。”   她的情郎……   徐志穹问道:“那位情郎,是星君么?”   师父摇头道:“远在星君之上。”   “和您一样是星宿?”   师父摇头:“还在星宿之上。”   “难不成和兵主蚩尤、火神祝融一样?”   师父还是摇头:“犹在他们之上。”   徐志穹愕然道:“在他们之上?那岂不是真神?”   师父叹道:“与真神之间,有毫厘之差,他是一位未神。”   “什么是未神?”   师父道:“有真神之力,但无真神不灭之躯,仅有此毫厘之差。”   与真神只有毫厘之差。   徐志穹想起了昨夜的大雪。   他想起了妹伶当时的反应。   难道说,那位未神就是……   师父叹道:“自道门祖师离去,判官道的最高梁柱,便是此人。”   徐志穹眨眨眼睛,有点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他和师父确认了一下:“弟子认得一个人,他自称叫郎仲学,前些日子他冒充八品判官,在罚恶司大闹,师父说的当真是这个人么?”   “郎仲学?亏他想得出!”师父苦笑一声,“没错,就是这个人!”   就是这个人……   郎仲学……   他就是判官道最大的人物。   不可能……   徐志穹捂着胸口,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他想起了郎仲学在舞台上的身姿。   想起了他披着薄纱,抹着胭脂,戴着步摇的娇俏模样。   想起了他在树上上蹿下跳,骂大街时的泼辣模样。   这个人,怎么会是判官道的神? 第590章 鼠穴恶战   徐志穹垂头丧气,坐在星宿廊里不说话。   师父坐在徐志穹旁边,安慰一句道:“你或许想不明白,像他那样的人,怎么能成为道门中的神?”   徐志穹连连点头:“确实想不明白!”   师父叹道:“其实这件事,我也想不明白,就连祖师都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徐志穹看着师父道:“他在勾栏,扮成女人跳舞。”   师父叹道:“跳舞不算什么,他假扮成女人,还做过更龌龊的事情。”   “他还蹲在树上骂大街!”   “他还站在树上撒尿,有人骂他,他还冲着人家扔石头。”   “他怎任地龌龊?”   师父摇头道:“岂止龌龊,这厮还十分好色,你不知他身边有过多少女子,你也不知他为女子误过多少事情。”   徐志穹怒道:“这等龌龊之人,也能成神么?”   师父长叹道:“我一直以为这世上的无耻下作之徒莫过于他,直到遇见你……”   徐志穹咬牙道:“我还是比他强一些的!”   “强,一些……”师父回答的有些勉强。   徐志穹转脸看着师父:“你指天发誓,我比他强一些。”   师父沉吟片刻道:“你滚去思过吧。”   “师父,我当真比他强一些!”徐志穹的声音有些颤抖。   师父带着微笑,把话题岔开了:“你平时多和凌寒学学幻术。”   “幻术?”徐志穹一怔,“弟子精于幻术,这个就不用学了。”   师父笑道:“你那点皮毛,在凌寒面前不值一提,世间知晓幻术者,无人能与她相提并论,就连我师兄都望尘莫及。”   一提起师兄,徐志穹泪光盈盈看着师父:“我还是比他强一些的。”   师父安慰志穹道:“你先去思过,我见你分魂术颇有精进,一会再教你些法门。”   徐志穹进了思过房,想起郎仲学的种种过往,浑身直打寒战。   把郎仲学的模样从脑海中抹去,徐志穹又想起了酒肆里的事情。   那三位不可描述的大人物到底是谁?   钟剑雪修为不够,想必没有感知到那三个大人物的存在,只是感受到了恐惧。   能知道他们身份的恐怕只有太卜……   思索之间,师父突然出现在面前,对着徐志穹道:“你将意象之力集中在一处。”   他来的太突然,吓了徐志穹一跳。   “师父,你让我集中在哪一处?”   “你平时最在意什么,先将之具象出来。”   徐志穹不假思索,具象出一只桃子。   师父看了看桃子,怒喝一声道:“你最在意这个么?”   徐志穹赶紧把具象消散:“师父,弟子最在意的是道门,刚才忽然生出杂念,具象错了。”   在星元殿,出现杂念是正常的状况。   师父表示理解。   徐志穹重新具象,具象出了一副判官的面具。 …   师父很是满意:“你在道门面具旁边,再具象一件你在意之物。”   徐志穹又具象出一只桃子。   师父勃然大怒:“你且说,你比那厮强在何处?”   徐志穹赶紧改了具象,把桃子擦去,换成了中郎印。   师父把中郎印推到远处,他能操控徐志穹的具象。   “现在我要偷走面具和中郎印,无论偷走哪个,都算你输,你输了一次,便要在思过房多待上一百个时辰。”   徐志穹看了看中郎印和面具的距离,差不多有十尺。   在这种距离下,面对的是一品判官,全神贯注尚且不敌,更别说一心二用,徐志穹根本不可能兼顾两个物件,这摆明了会输。   徐志穹还在思索对策,师父已经动手了。   他伸手去拿面具,速度不算太快。   徐志穹用意象之力改变了面具的位置。   这是徐志穹的具象,意象之力响应的极快。   师父没碰到面具,猛然转向,去拿中郎印。   徐志穹立刻改换中郎印的位置,中郎印刚动,面具已经到了师父手上。   师父一笑:“你输了,多加一百个时辰。”   徐志穹冷哼一声道:“想要多罚我一百个时辰,直说就是了,何必绕弯子?”   师父没多说,面具和中郎印又摆在了眼前。   “再赌一次,你若输了,再加一百个时辰。”   “等一下……”   徐志穹刚一开口,师父把手伸向了中郎印。   徐志穹学聪明了,把中郎印往面具的方向挪动。   师父转手去夺面具,徐志穹则不停拉近面具和中郎印的距离。   周旋两合,中郎印还是到了师父手里。   方法是对的,但师父速度太快,徐志穹稍一分神,师父就能轻松得手。   “你又输了,再加一百个时辰。”   “先等一下,”徐志穹流汗了,“照这个赌法,我永远赢不了,你这是想关我一辈子!”   师父摇头道:“你其实有胜算,这是你的具象,你随时能用意象之力变换,而我只能伸手去抢,说到底,还是你占了便宜。”   徐志穹道:“若是只守住一件东西,弟子还有点胜算,两件东西,弟子实在无法兼顾。”   “总能想到兼顾的办法,不然你一辈子别想走出思过房!”师父的目光多少有些阴森。   徐志穹看着师父,发现他并不是戏谑。   这老家伙突然发什么疯?   徐志穹绞尽脑汁想着应对的方法,师父且在一旁静静等着。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徐志穹抬起头道:“我想到了!”   师父点点头:“好!你且来一试!”   徐志穹左眼看着面具,右眼看着中郎印。   他酝酿意象之力,在两者中间具象了一只桃子。   他把中郎印放在两瓣桃子中间,把面具盖在了桃子上。 …   “师父,你来拿呀!”   师父上前一脚,把徐志穹踹倒在地。   “朽木不可凋也,却和那厮一路货色!”   ……   清晨,徐志穹昏昏沉沉从星宿廊里走了出来。   陪着师父折腾一夜,徐志穹一次没赢过,也不知道自己输了多少时辰。   他悄悄去了西院,看到岳军山那具傀儡还在。   徐志穹拔出一根银针,悄悄插进了傀儡身体。   他转身回到正院,看见钟剑雪还在客房里睡着。   钟剑雪缩成一团,睡得并不踏实。   他没对焦烈威下手,未必是心软,应当是受了惊吓。   徐志穹轻轻唤醒了钟剑雪:“钟兄,随我去画舫消遣几日。”   ……   徐志穹在画舫上陪着家人过了两天,这两天过的一言难尽。   白日里,山珍海味,琴瑟笙箫,尽情享乐。   到了晚上,则要去星宿廊,和师父苦苦周旋,受尽折磨。   第三天黄昏,徐志穹在甲板上嚼着果子,静静的看着罗盘。   指针微动,证明“岳军山”动了。   太卜还是舍不得这傀儡。   徐志穹悄然离开画舫,循着罗盘的方向找了过去。   他找到了阴阳司。   纵使忍受再多嘲讽,太卜还是选择躲在了阴阳司。   收了岳军山的傀儡,太卜拿出了许日舒给他的金龟。   纵有万般不舍,太卜把心一横,拿着锦盒,去了一家酒肆。   这酒肆名唤青鹿尾,是太卜第一次和许日舒见面的地方。   叫了雅间,等了片刻,许日舒现身在了太卜面前。   太卜从怀中取出了金龟,交给了许日舒。   许日舒皱眉道:“太卜此举何意?”   太卜叹道:“老朽无能,受不起这份厚礼。”   许日舒闻言一笑:“许某既将此物送给太卜,却从未想过将之收回,焦烈威还活着,待太卜取了他性命,许某定将星宫奉上,决不食言!”   太卜摇头道:“老朽当真没这福分,许前辈另请高明吧。”   “怎么,你怕了?”   “三位星宿相继出手,老朽一介凡夫,岂能不怕?”   许日舒道:“此事虽牵扯到星宿,但凡尘之事,他们也不敢轻易干预。”   太卜苦笑一声:“牛宿两声吼,差点要了我的命,却还说不能干预凡尘?”   许日舒道:“老牛若是对你出手,我绝不会坐视不理,这点你不必多心。”   话音落地,许日舒猛然看向了雅间的角落。   角落里,有个鼠洞。   太卜还想说话,却听许日舒道:“许某另有要事,今日暂且失陪,此物还请太卜收下,许某送出去的东西,断无收回之理!”   太卜无奈,只得收回金龟,离开了酒肆。   鼠洞之中,附身在老鼠身上的徐志穹撒腿狂奔。   他感受到了许日舒的注视。   这人是星宿,他和太卜还提到了牛宿。   牛宿是指牛金牛,北方七宿之一。   这个姓许的人指使太卜,杀掉焦烈威,太卜没能得手,想放弃这笔买卖,可这个姓许的星宿不答应。   他和焦烈威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置其于死地?   他看见我了么?   这鼠穴之中,任多老鼠,就算他看见了,也未必能认得出我。   徐志穹无暇多想,且在鼠穴之中迅速穿行,想从最短的路线回到肉身之中。   将要逃出酒肆,忽见狭长的洞穴之中,出现了一只白毛老鼠,拦住了去路。   这是作甚?   争吃食,还是抢地盘?   徐志穹上前抓了那白毛老鼠一下,想把它赶走。   白毛老鼠猛然闪身,用长尾巴狠狠抽在了徐志穹的背上。   这一下抽的徐志穹眼冒金星。   好厉害的老鼠!   更厉害的还在后面,那白毛老鼠说话了:   “你刚才都听到什么了?” 第591章 徐志穹的礼法   徐志穹附身在黑老鼠身上,眼看要逃出酒肆,却被一只会说话的白老鼠拦住了去路。   白老鼠一尾巴放倒了徐志穹,若不是他手下留情,这一下能直接要了徐志穹的命。   「说,谁让你来的,你都听见了什么?」白老鼠想先弄清楚徐志穹的来历。   徐志穹是不会说的,因为他在老鼠身上根本不会说话。   他见旁边还有一条隧道,也不管通向何处,且一头扎了进去,刚走几步,又见白老鼠出现在面前。   「再不回答,我便杀了你!」白老鼠猛然甩尾,抽断了黑老鼠的一只前爪。   黑老鼠一声哀鸣,在地上来回翻滚。   白老鼠一怔,盯着黑老鼠看了片刻,才发觉这就是一只普通的老鼠。   在进入隧道之后,徐志穹以极快的速度,把自己的魂换到了另一只灰老鼠身上。   这是魂跳之术。   这是三天以来,徐志穹在师父的摧残之下,收获的成果之一。   因为注意力不停跳跃,徐志穹的魂也能在不同的老鼠身上迅速跳跃。   灰老鼠急速冲向酒肆之外,白老鼠很快追了上来。   吱吱!   白老鼠一叫,周围的老鼠迅速逃散。   它上前直接甩尾,打断了灰老鼠的两条后腿。   灰老鼠瘫在地上,用两只前爪艰难的支撑着身体。   白老鼠走到面前,猛然甩起尾巴,对准了灰老鼠的头。   这次徐志穹没能把魂跳出去,因为白老鼠驱逐了周围所有的老鼠。   他在警告徐志穹,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灰老鼠低下了头,用前爪在地上写字:「我不会说话。」   字写的歪歪扭扭,不太容易辨认,白老鼠看过之后,问道:「是谁派你来的,你先写出来!」   老鼠在地上缓缓写了几个字:   派我来的人,他不让我说。   白老鼠勃然大怒:「你写这废话作甚!」   言罢,白老鼠一甩长尾,又要给徐志穹些教训。   一只黑老鼠突然从身后冲了过来,飞身跃起,狠狠咬住了白老鼠的尾巴。   白老鼠全无防备,这一口直接将它尾巴咬断了。   剧痛之下,白老鼠略微分神,黑老鼠经过灰老鼠身边,带上一魂,冲出了酒肆。   灰老鼠身上有徐志穹一魂,黑老鼠身上也有一魂。   还剩一魂,留在徐志穹的本尊之内。   被师父折磨了整整三天,徐志穹终于把魂魄同时分给两只老鼠,这只黑老鼠,是他刚刚在酒肆外边抓的,只为救走困在鼠穴里的一魂。   想杀了焦烈威,牛金牛想护着焦烈威,矛盾已经上升到了星宿的层面,难道玄武真神不管么?   他们上一次的交战,显然已经干预到了凡间,看来星宿们也都在规则的边缘疯狂试探。   如果不是许日舒对我一无所知,如果不是我掌握了分魂术,这一次绝对没办法从许日舒手上脱身。   分魂术是保命的手段,必须勤加练习。   师父不在这,该怎么练?   这有何难,具象出一个师父不就行了么?   可具象出来的师父,是没有灵魂的。   有什么关系,分给他一魂就是了。   徐志穹用分魂术,将一魂分给了他具象出来的师父。   别说,有了灵魂的具象,还真和师父有几分神似。   他学着师父的声音,清清喉咙道:「狂徒,为何总在为师的脸上画梅花?」   徐志穹自己回答道:「师父,弟子以后不画梅花了,弟子以后画菊花!」   「师父」点点头道:「菊花是可以画的!」   ……   在画坊上玩了整整五天,一家人精疲力竭回了侯爵府。   夏琥往卧房里一躺,长出一口气道:「还是躺在自家床上舒服,在那船上晃来晃去,我这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赵百娇歇息片刻,开始拾掇行李。   夏琥皱眉道:「你往哪去?」   赵百娇笑道:「年也过完了,我也该回家了,这些日子,受你不少照顾,我没多有少,且留下两个银子……」   夏琥怒道:「扯你闲淡,把银子收了,踏实住在这!」   「妹子,姐姐知道你心意,姐姐自打来到这世上,就没过过这么好的一个年,姐知足了。」   「知足就住这,你要找到更好的去处,我也不拦你!」   赵百娇摇头道:「我这么住在你家里,算什么事情?」   「你就是我娘家带来的姐姐,住我家有什么不妥?只是有一样,不许对我男人下手!」   赵百娇嗤笑一声道:「与其提防我,倒不如提防叫什么妹的女人,说实话,我从未见过那么俊美的女子。」   夏琥冷哼一声,对着窗外看了半响。   徐志穹正在和妹伶学习幻术。   他把大勾栏境在妹伶面前展示一番,妹伶摇摇头道:「你还是先从术法基础学起,多学些时日,或许能小有成就。」   这话说的却伤人了。   徐志穹的大勾栏境,曾经骗过多少高品修者,却被妹伶一句话说的一文不值。….   「我这手段到底哪里不妥,前辈直言就是,不必说的这么高深。」   妹伶一笑,声音突然从脑后传来:「你在跟谁说话?」   徐志穹一惊,猛然回身,但见妹伶正在远处扫雪。   待转过身来,却见妹伶还在身前,冲着徐志穹笑道:「且说你根基不济,用一次幻术,却要努筋拔力,费尽心机,对面稍有一点防备,你这厢便要失手,这种拙劣手段,却让我从何说起?」   徐志穹不敢争辩,赶紧施礼道:「有劳前辈指点。」   「你擅用意象之力,又懂阴阳之术,有这两样手段,幻术不应该如此稚拙,且记住一句话,无痕无形,无声无色,变化于寻常之间,才是上乘幻术,你且领悟这话的意思,我再教你些手段。」   徐志穹回到卧房之中,仔细揣度妹伶的意思,刚要些许领悟,忽见韩笛通传:「首领太监吕运喜求见。」   吕运喜亲自来,肯定是让徐志穹进宫。   到了皇宫之中,吕运喜直接把徐志穹带到秘阁,见了长乐帝,徐   志穹刚要行礼,却见长乐帝忧心忡忡道:   「志穹,夜郎国的使者来了,我实在不想见他,你去帮我支应下。」   徐志穹诧道:「这怎么好随意支应?先说你心意如何?」   「我心意便是让他立刻滚蛋,能滚多远滚多远,得罪他也不怕,只是有些粗俗的话,从我嘴里说不出来。」   徐志穹摇头道:「我也是个斯文的人,说粗话这种事情,我也是不在行的,还是玉瑶公主擅长些。」   长乐帝一笑:「说的对呀,我怎么把她忘了,一会我把她找来,你和她一起去,赶紧把这鸟人打发了!」   不多时,梁玉瑶来到了秘阁,听长乐帝布置下计议,两人一并去了群英殿。   群英殿中,千乘国使臣洪祖昌等在大殿之中,内阁首辅严安清陪坐多时。   闻听徐志穹来了,严安清先行出门,叮嘱了徐志穹几句:「运侯,千乘国遵循古礼,万不可失了礼数。」   古礼?   什么样的古礼?   徐志穹没有多问,和梁玉瑶径直往大殿走。   严安清又对梁玉瑶道:「殿下且在殿外稍候,千乘国习俗与大宣不同。」   梁玉瑶诧道:「有何不同?」   严安清沉吟片刻,尽量的婉转的回答:「千乘国视公主为皇室内卷,依千乘国礼法,内卷不议政事。」   说的直白些,就是按照千乘国的规矩,梁玉瑶作为女人,没有参与政事的资格。   难怪长乐帝不想见千乘国的使臣。   梁玉瑶道:「我奉了皇帝的旨意前来,你还敢拦我不成?」   严安清连连施礼道:「殿下息怒,此非臣之本意,乃千乘国之古礼。」   梁玉瑶没再理会严安清,径直往大殿走去。   严安清没再多说,这样的结果在他意料之中,他只是把当下的情况说明,一旦双方起了争执,他能把自己的责任摘干净。….   进入大殿之前,严安清又叮嘱了一句:「千乘国有三请三让之礼,落座之前,他会先请两位落座,两位要推让三次,然后落座。」   梁玉瑶沉着脸道:「任多规矩,罢了,我记下了。」   到了正殿,严安清上前引荐,五十多岁的使者洪祖昌,先行施礼:「运侯,请。」   他没看梁玉瑶,似乎把梁玉瑶当做了空气。   梁玉瑶的处境尴尬了,对方根本没理她,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和对方走三请三让的流程。   恼火间,却见徐志穹还了一礼,没说话,直接坐在了主人的位置上。   洪祖昌愣了片刻,对方没有遵循三请三让的礼仪。   梁玉瑶心头喜悦,随同徐志穹一并落座。   洪祖昌站在大殿中央,紧锁双眉道:「贵邦不知礼法?」   徐志穹道:「大宣不循你国礼法。」   「我千乘循古礼,乃天下之公礼!」洪祖昌面带笑容看着徐志穹,看着这个鲁莽狂妄的年轻人。   他知道徐志穹肯定不会承认千乘国的公礼,不过他早有准备,他先从礼法起源说起,旁征博引,列举诸多典籍和史料,几番辩论之间,便能让徐志穹哑口无言。   只要在第一番辩论之中占了上风,就能在接下来的交涉中占据主动。   他要让徐志穹学会尊重千乘国,学会尊重千乘国的礼法。   只是他没想到,徐志穹没跟他讨论礼法,只回应了他一句:   「不想坐,你就站着!」 第592章 雷霆手段   千乘国洪祖昌神情凝重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很有耐心的看着洪祖昌。   他当然有耐心。   他坐着,洪祖昌站着。   坐着的肯定不难受,也不寒碜。   严安清见状,也赶紧坐下了,他熟悉徐志穹的脾气,也知道徐志穹对千乘国这套礼法绝不买账。   而且还不止千乘国的礼法,徐志穹对千乘国的所有说辞恐怕都不买账。   僵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徐志穹这厢和梁玉瑶有说有笑,洪祖昌见没人理他,且独自回了自己座位。   场面很尴尬,但洪祖昌并不在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录事。   千乘国的使臣,在出使期间,最在意三件事情。   一是规格,千乘国把不同国家分成了三个等级。   西域梵霄国、北境图努国在千乘国算第一等级。   宣国在去年击败了图努国,勉强能算第一等级。   郁显、北境的几个中等国家算第二等级。   其余小国算第三等级。   出使不同等级的国家,要派不同等级的使臣,要送不同等级的礼物,带不同等级的车马和侍从,配备不同等级的吃喝用度。   千乘国和宣国的官制基本相同,洪祖昌的官职是光禄大夫,正一品的大员,符合出使一等国家的资格,在千乘国君看来,这是给足了大宣面子。   第二件在意的事情是礼制,千乘国遵循古礼,要求对方必须以古礼相待,这是对千乘国起码的尊重。   但如果对方对千乘国不是很尊重,又该怎么办?   还有第三件在意的事情,那就是录事人员。   录事人员的作用最为强大,他关系着本次出使的成果。   洪祖昌一个眼神过去,录事当即明白了洪祖昌的用意,赶紧记下一笔:   宣国运侯徐志穹不识古礼,光禄大夫洪祖昌怒而斥之,宣国运侯徐志穹羞惭无地,垂首胆颤,不敢仰视。   这就是录事人员的重要意义,这一笔记下去,千乘国在这场交锋中,就算占据了绝对上风。   洪祖昌坐回座位,半响不语。   录事再记下一笔:光禄大夫怒视宣国群臣,宣国群臣不敢妄发一语。   徐志穹喝了口茶道:「有事便讲!」   录事再记一笔:宣国运侯徐志穹,求教于光禄大夫。   洪祖昌冷笑一声,仍不作声。   录事再记一笔:光禄大夫蔑视宣国群臣。   徐志穹皱眉道:「你若没话说,我便走了。」   录事没记,他不知该如何记了。   洪祖昌皱眉道:「吾等前来,是为与贵邦商议政务。」   徐志穹道:「我且说了,有事便讲!」   洪祖昌道:「我邦不与内眷商议要事!」   这是说给梁玉瑶听的。   梁玉瑶恼火,正要开口骂人,徐志穹先让她稍待,转脸对洪祖昌道:「此乃我大宣内史令,你若知晓官制,当知内史令是何身份。」….   千乘国也有内史令和平章军国重事,都是地位极高的存在。   洪祖昌嗤笑一声道:「内史令,乃一国军政之要职,岂能由一妇人担任?昭兴皇帝在世时,举国上下,重拾旧礼,而今新君继位,宣国礼制,却已崩坏至此?」   梁玉瑶忍无可忍,怒喝道:「妇人怎地?你不是妇人所生么?」   洪祖昌摇头笑道:「妇人一如尘世之中淤泥,男子于淤泥之中播种,淤泥之中自会长出果实,   果实虽出自淤泥中,却与淤泥又有多少   相干?这点道理,却问你们大宣的农人懂是不懂?」   梁玉瑶紧咬银牙,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无论梁玉瑶如何反驳,洪祖昌都会用淤泥和农夫的例子,把梁玉瑶说到死。   这种套路,梁玉瑶在公孙文身上见识过许多次,貌似这是千乘国的看家本领。   洪祖昌看着梁玉瑶,淡然一笑。   区区一个年轻妇人,也敢与我争辩?   洪祖昌又看向徐志穹。   这后生又能有几斤几两?   听说他南征北战,有些功勋,终究不过是个武夫罢了。   徐志穹盯着洪祖昌看了片刻,忽而笑道:「你走吧。」   洪祖昌一怔:「运侯,此言何意?」   徐志穹道:「你千乘国派一个淤泥里生出来的人来我大宣,又是何意?   泥人该送去集市,做的俊些,能卖个十几文钱,做的不俊,只能做添头送了,   似洪大夫这般容貌,送了只怕也没人要,却还来皇宫现眼?」   洪祖昌怒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比喻……」   徐志穹嗤笑道:「我宣人都是女子生出来的,不是淤泥里长出来的,你还是走远些,我实在受不了你身上那股淤泥的臭气。」   洪祖昌气得浑身抖战,脸色惨白如纸。   严安清不得不说话了,洪祖昌倘若继续挑衅,很可能会被徐志穹活活气死。   「洪大夫千里迢迢来我大宣,却是为了郁显国之事。」   严安清试图把话题引到正题上。   洪祖昌本想在说正题之前,多做些铺垫,以争取些主动。   现在看来,铺垫的效果不是太好,只能先说正题了。   「圣人有云,君为臣纲,父为子纲,长幼尊卑,各有伦常,倘若纲常不在,国君之尊何在?国之尊何在?一国之民,却与无主禽兽何异……」   千乘国,是公孙文的故乡。   看着洪祖昌说这番的时候,徐志穹能看到公孙文的影子。   倘若一直让他说下去,他能说上整整一天,都是在他自以为是的吉尔丹上扯来扯去,却未必能听到一句正题。   徐志穹看了看梁玉瑶,梁玉瑶此刻调整好状态,可以和洪祖昌进行相对正常的交流了。   「我说这位光禄大夫,你不是要说郁显国的事情么?扯什么君臣父子,难不成你爹在郁显国?」   只要进入了玉瑶公主习惯的节奏,她的语言天赋非常惊人。….   洪祖昌青筋暴起道:「我说的是道理,是人世间的道理,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这是正理,而今郁显皇帝业关还活着,皇子墨迟登上皇位,便是篡逆!」   绕了这么大一圈,终于说到了正题。   墨迟他爹名叫业关,业关还活着,在千乘国看来,他才是合法的国王。   徐志穹诧道:「徐某当初曾随大军在郁显国征战,郁显国先君业关战死在了沙场,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洪祖昌摇头道:「此乃谣传,业关皇帝依然在世,而今就在我千乘之国都城,我主太康皇帝,以国君之礼相待,郁显皇帝已重振朝纲,文武群臣百余人,各司其职,诸般政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徐志穹听了忍不住发笑。   一个在千乘国的郁显朝廷,能有什么政务需要打理?   他们的政务恐怕只有五件事:吃、喝、拉、撒、再加上舔千乘国君的沟子。   这点事情,需要一百多个人来做?   徐志穹很是好奇,却听梁玉瑶在旁道:「你的意思是说,郁显国的老皇帝,没有去战场打仗,而是跑到你们千乘国   躲灾去了?」   这句话问的洪祖昌心头一紧。   他知道这是郁显老皇帝的一处软肋,只是没想到梁玉瑶问的如此直接。   他冷哼一声,表示不愿与梁玉瑶说话。   梁玉瑶皱眉道:「你哼哼什么?那业关到底去没去打仗?你且给句话!」   洪祖昌还是不说话,徐志穹皱眉道:「内史令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洪祖昌道:「郁显皇帝到我千乘之国,是为求援去了,大战将至,一国之君寻求援军有何不妥?」   梁玉瑶笑道:「他去求援?为何还宣称去了战场?」   洪祖昌道:「那是怕军心不稳,也是怕敌军收到消息,有所防备。」   梁玉瑶诧道:「敌军防备你什么?你们派援兵了么?」   洪祖昌哼一声道:「我千乘国不喜战,却也绝不畏战,想当初,我们千乘国西征之时……」   「别想当初,就问你们千乘国派没派援军?」   洪祖昌抿抿嘴唇道:「我千乘国不愿干预郁显内事。」   梁玉瑶喝道:「不干预郁显内事,你还管人家谁当皇帝?」   洪祖昌瞪着眼睛道:「这是为了正礼法,这是为了明规矩。」   「打仗的时候你们不出手,别人家立皇帝的时候,你跑来扯淡了!」梁玉瑶一脸鄙夷道,「一个蛋,你横着扯,竖着扯,还是那一个蛋,说了恁多没用的废话,打了自家的脸,你还有心思在这胡扯乱侃,当真不知羞臊么?」   洪祖昌愤然起身道:「贵邦屡屡恶语相向,我千乘使臣岂能受辱!」   严安清象征性的起身,劝了一句:「洪大夫,留步,莫要意气用事。」   洪祖昌看有个台阶能下,高声喊了一句:「事关我千乘荣辱,此事绝无商量,我非走不可!」….   说是非走不可,其实他脚步停下来了。   他想等着众人劝一劝,回来接着说事。   徐志穹见状赶紧上前劝了一句:「洪大夫,内史令有些话确实说重了,我听着都受不了,   事关千乘国荣辱,你可千万不能走,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洪大夫是个有血性的人,理应当着我等面前,一头撞死在大殿上!」   洪祖昌闻言,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大殿。   对使臣而言,千乘的荣辱十分重要,但终究比不过自家性命。   出了皇宫,洪祖昌赶紧让录事记下一笔:宣国运侯无礼,光禄大夫愤然离去,宣国群臣苦苦相留,光禄大夫未予理会。   有了这段记录,洪祖昌认为颜面已经找回来了。   但是光找回颜面不行,实际问题还没得到解决。   回到驿馆,洪祖昌斥退旁人,虔诚祷告:「圣祖,今若成其大事,必当先除徐志穹,再杀长乐帝。」   耳畔传来一声叹息:「而今确须些雷霆手段。」   折威星宫之中,梁孝恩听到一声命令:「诛杀徐志穹,汝可得星宿廊。」   梁孝恩一笑,转而又露出些许难色:「若在凡间杀戮,只怕触犯了规矩。」   「只要你一击得手,此事有我担待!」 第593章 谁主裁决   徐志穹、梁玉瑶、严安清回到了秘阁,把和使臣洪祖昌交涉之事,告诉给了长乐帝。   长乐帝叹道:「志穹,这就是你不对了,那洪祖昌一看就是有血性的人,你就该帮他一把,让他撞死在大殿上。」   徐志穹和梁玉瑶闻言皆笑,但严安清没笑。   「陛下,千乘之国的军力不可小觑,倘若逼之过甚,动起刀兵,却非上策。」   长乐帝耸耸眉毛道;「严首辅,你觉得千乘国的军力如何?」   严安清自然不会轻易表达自己的意见,他只是客观转述千乘国的论断:「按照洪祖昌所着《兵务机要》记载,千乘国战力天下第二,仅次于西域梵霄国。」   长乐帝一怔:「我记得以前,千乘国一直自诩战力天下第三,怎么突然变成第二了?」   严安清解释道:「以前,千乘国认为天下战力第一是梵霄国,第二是图努国,第三是他们千乘国,   去年,图努国被我大宣击败,千乘国认为排在图努之后,有失体面,因而将自家战力排名,改到了第二。」   徐志穹道:「反正都是他自家定的,为什么不直接改到第一?」   严安清解释道:「洪祖昌曾说过,若论真正战力,千乘国确实天下第一,但位居榜首,易成众失之的,不符合中庸之道。」   众人闻言倍感诧异,总觉得这个国家的思路实在太过于清奇。   徐志穹问道:「近些年来,千乘之国打过仗么?」   严安清摇头道:「近几年未曾有过战事,早年间打过几仗,胜负倒也难说分明。」   【讲真,最近一直用@   「我问你话,你是不是予夺的弟子?」   徐志穹看了看周围的地势,这条深巷他十分熟悉。   他立刻化身无形,奋力狂奔,试图用最短的时间逃出阴间的范围。   哞!   一声牛叫,徐志穹在一座民舍旁边突然显露了身形。   牛金牛,这是星宿牛金牛!   这一声牛叫,让徐志穹整个身体如刀割斧剁般剧痛,满身的意象之力不受控制,被阴冷的威压驱使,不停侵蚀全身的各处经脉。   牛金牛平静问道:「钟剑雪在何处?把他交给我,我便饶过你!」   徐志穹不作理会,重新整理意象之力,和身体之中的威压对抗。   这威压的确很强烈,就像星元殿时时刻刻萦绕在身边的杂念一样。   徐志穹在星元殿锤炼了这多时日,他知道如何克服杂念的干扰,把意念重新集中起来。   具象,将意象之力具象成实物,集中成自己的模样,一脚把杂念踢出来!   徐志穹狠狠咬牙,阴冷的威压从冲脉被逼出了百会。   摆脱了威压,徐志穹再度隐身。   牛金牛一惊,暗自称奇。   他竟然能扛下这一击,恐怕连太卜都做不到。   「不愧是予夺的弟子。」牛金牛一笑,又叫了一声。   徐志穹再度显形,浑身抖战,缩在了地上。   这一下杀伤力太大了。   意象之力迅速膨胀,仿佛要炸裂全身经脉。   不怕!   还有天赋技!   徐志穹调动移花接木之技,自己吸取自己的意象之力,然后再均匀的分散到全身各处。   躲在暗处的梁孝恩,用霸气守住经脉,挡住了牛金牛的威压。   这老牛也太狠了,居然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凡人。   这徐志穹也真是命硬,连扛了两次了。   他若是死在牛金牛的手上,也算我完成了任务。   他若是侥幸不死,等我再杀他不迟。   无论如何不能让牛金牛看到我。   梁孝恩极力掩盖着气机,牛金牛也确实没有发现他。   他的注意力都在徐志穹身上。   「年轻人,我很欣赏你,欣赏你这份心志,也欣赏你这份天资,身为凡人,能撑过两声长啸,你当真了不起,」   说到此,牛金牛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我不想伤了你,我不想犯了规矩,更不想冒犯了予夺星宿,你且把钟剑雪交给我,此事到此为止。」….   徐志穹把身体的意象之力转匀,重新分布在经脉之中。   他还想化身无形,哪怕有一丝机会,徐志穹也要拼命逃走。   「好个狂徒!」牛金牛一伸手,画地为牢,把徐志穹困在了当场。   「你不肯说,却休怪我无情,我杀了你,把你带到阴间,一样能问出结果,   你是判官,在阴间,要受多少苦,你心里明白。」   威压慢慢笼罩住了徐志穹,四面压迫之下,徐志穹的身体开始慢慢扭曲。   他靠在巷子里一棵柳树下,紧紧咬着牙,拼命用意象之力对抗,依旧没有屈服。   「何必呢?一只蝼蚁在脚下,不管如何挣扎,终究难免粉身碎骨,」牛金牛神色冰冷的看着徐志穹,   「凡夫终究是凡夫,杀你如同杀一蝼蚁,蝼蚁当知蝼蚁的宿命,你若想活,且匍匐在地上,听我吩咐,你若不想活,我便成全……」   话没说完,牛金牛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坨烂泥打在了他嘴里。   打的非常准,没沾到嘴唇,全都打进了嘴里,一部分还钻进了喉咙。   牛金牛把烂泥吐了出来。   他以为是剧毒之物,又或是某种法器。   可他吐出来之后看了片刻,确实只是烂泥,阴沟里,极臭的烂泥。   谁?   谁出手偷袭?   难道是予夺来了?   牛金牛四散气机,感受着予夺星宿的位置。   感受片刻,他发现此举有些多余。   扔烂泥的不是予夺星宿,是个年轻男子,那男子就在柳树上。   此刻,他已经跳下了柳树,来到了徐志穹身边。   「怎么了兄弟,」郎仲学走到徐志穹身边道,「你这是受伤了?」   他碰了一下徐志穹的身体,满身的威压连同画地为牢之技一并解除,原本连气都喘不上来的徐志穹,瞬间得到了解脱。   「到底出什么事了?」郎仲学又问了一遍。   徐志穹喘息半响,指着对面的牛金牛道:「他打我!」   很淳朴的三个字,准确的说明了当前的情况。   郎仲学眉毛一竖,从墙边捡起一截三尺多长的木棍。   「你刚才打我兄弟了?」郎仲学杀气腾腾走向了牛金牛。   牛金牛半响无语。   这是个什么人?   像街头的痞子,又像市井的泼赖。   梁孝恩也很是诧异。   这人好像修为不高。   谁给他的勇气,敢在星宿面前放肆?   貌似是因为修为太低,他当真不知道对面是什么身份。   牛金牛嗤笑一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八品判官,郎仲学。」   「八品?」牛金牛实在觉得费解。   可看他修为,的确只有八品。   牛金牛摇摇头道:「你走吧,今天算你好运气,我不想多杀生。」   郎仲学啐口唾沫道:「打了我兄弟,还说什么好运气?你运气再好也躲不过这一劫了!」….   牛金牛不笑了:「我再劝你一句,趁我还不想杀你,你立刻给我滚远些!」   郎仲学笑道:「嘴硬没用,挨打的时候可别哭!」   牛金牛猛然施展一股威压,压在了郎仲学身上。   他想把郎仲学的骨头碾碎。   反正今天要坏了规矩,多杀一个也无妨。   可没想道郎仲学毫无反应,提着木棍继续往前走。   怎么可能!   牛金牛一惊,躲在暗处的梁孝恩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人不是八品!   牛金牛加大了威压的力道,郎仲学还是没有反应。   看着郎仲学慢慢靠近,牛金牛用画地为牢之技,想把郎仲学困住。   在阴间之中,牛金牛的技能占尽优势,可郎仲学依旧没有反应。   牛金牛还想施展万刑之技,郎仲学已然走到了近前。   「你刚才说谁是蝼蚁?」郎仲学一棍子打在了牛金牛的头上。   这一棍子打的牛金牛天旋地转,浑身麻软。   「你想让谁粉身碎骨?」郎仲学回手又是一棍子,再次打向牛金牛的脑门。   牛金牛奋力躲闪,棍子突然在半空转向,改为横扫,正扫在牛金牛的脸颊之上。   牛金牛的左脸当即变形,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变招!   徐志穹惊呆了!   出招一半再变招!   这一下他太熟悉了。   这是荷   月八戟!   原来是他!   苍龙霸道 第594章 咱们结拜过的   荷月八戟,是判官道一位大人物自创的。   那位大人物,名叫薛运。   他假扮八品判官,跟徐志穹一起为蒙冤的书生关希成洗脱了冤屈,惩戒了和稀泥的知县田金平。   他把田金平的罪业让给了徐志穹,并且留下了一封契据,这封契据上有他的血手印,吓退过常德才,吓跑过梁孝恩。   他传授给了徐志穹一套戟法,徐志穹凭借这套戟法,近战之中所向披靡。   徐志穹始终以为,只有薛运这样的英雄,才配得上判官之主的身份。   现在,徐志穹却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薛运和郎仲学,是同一个人。   那个让徐志穹无比敬仰的英雄,和扮女人跳舞、在树上骂大街的泼赖,是同一个人!   薛运两棍子打倒了牛金牛。   牛金牛仰面看着薛运道:「你是,你是……」   「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是八品判官!」薛运上前又是一棍。   牛金牛险些昏死过去。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不该在凡间出手!」   薛运上前又是一棍:「我一个八品判官,为什么不能在凡间出手?你身为星宿,却想在凡间杀人,当真不知规矩么?」   牛金牛喊道:「天理论迹不论心,你说我杀人,我没有杀,我只是吓唬一下那厮,你若这么杀了我,却没天理了。」   薛运思量片刻,摸了摸下巴,笑道:「你这话说得是有几分道理。」   牛金牛脸都绿了,自从晋升一品,当上星宿,他从未经历过这种恐惧,命悬一线的恐惧。   薛运道:「你把我兄弟打成这样,怎么算?」   牛金牛解释道:「我本意不是如此,我这一出手,没有收住……」   「论迹不论心,你却忘了?你没收住,我兄弟就白挨打了么?」薛运上前一通乱棍,痛殴了一盏茶的时间。   牛金牛气息奄奄道:「我赔,我赔,你且说要什么?」   薛运道:「要你一根牛角吧!」   「这,这可不行!」   薛运把棍子又举了起来。   牛金牛一咬牙,一拍脑袋,从头发之中,取出了一根长度不足一寸的牛角。   薛运取过牛角,看了片刻,皱眉道:「这么短?」   牛金牛点头道:「这是真东西,你应当是识货的。」   薛运随手把牛角丢给了徐志穹,徐志穹接过牛角,看了看这精致的尺寸和奇异的花纹,也不知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先收进了怀里。   薛运看着牛金牛道:「你道门出了大事情,你也参与到了其中,是非对错尚无定论,你这条性命且先寄放在这里。」   牛金牛连连点头。   薛运摸了摸牛金牛的脑袋:「你走吧!」   牛金牛以极快的速度收了阴间,迅速消失在了深巷之中。   梁孝恩浑身冷汗,正要随牛金牛一并消失。   薛运微微一笑:「你先别走,没那么便宜!」   话音落地,薛运突然跳到半空,一伸手,扯住了梁孝恩的头发,将他摁在了地上。   他早就知道梁孝恩藏在附近。   梁孝恩连声惨呼,在脑海之中不停呼救:「圣祖,救我,救我!」   薛运一脚踩在梁孝恩的胸口上,神情冷峻道:「你可不是第一次在凡间行凶了。」   梁孝恩喊道:「论迹不论心,我成星官之后,也没在凡间杀过人!」   薛运笑道:「你说的是实话,成了星官之后,你确实没在凡间杀过人,但诸多恶行罪不容恕,   我也留你一条性命。」   「大恩大德,大恩大德!」梁孝恩连连称谢。   薛运问了一句:「你已经到了一品修为吧?」   「勉强,只是勉强而已……」梁孝恩低下了头。   「何必呢,有了这等修为,还不知足么?」   「我知足,当真知足了!我再也不敢有非分之举!」   薛运叹道:「这修为却不能留给你了。」   梁孝恩连连惨呼道:「前辈饶命,饶命……」   他在脑海中不停向圣祖呼救,可圣祖没给他任何回应。   薛运对着梁孝恩脑袋一拍,梁孝恩的满头黑发,瞬间变成一色雪白,原本平整的脸上,涌现了层层叠叠的皱纹。   薛运把他的修为降到了四品。   从大宣开国之初,活到今天的梁孝恩,失去了不老之身,几乎走到了生命尽头。   「你那么舍不得凡尘,就让你在凡尘多待些时日!」薛运一脚踢翻了梁孝恩。   梁孝恩捂着胸口,满脸都是绝望。   可绝望之余,他终究保住了性命,喘息良久,艰难起身,梁孝恩踉踉跄跄走出了深巷。   徐志穹上前对薛运道:「未神大人,他们是真心想要杀我,你要不来,他们就得手了,虽说论迹不论心,但这两个人是该杀的!」   薛运回过头,耸耸眉毛笑道:「该杀不该杀,我还没分寸么?你怎恁地鲁莽?这里是说话的地方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咱们找个说话的地方,未神大人,你看我府邸怎么样?」   薛运哼一声道:「你府邸有什么好?这等重要的事情,得去勾栏说!」   徐志穹连连点头。   未神说的话,必然是有道理的。   两个人去了桥头牡丹棚,趁着白天人少,让贺四郎安排了一座清静雅间,徐志穹正要用法阵封闭房间,却见薛运摆摆手道:「不必那么麻烦,坐下来吃酒赏舞。」   牡丹棚也有歌舞,只是比不上红苕棚,牡丹棚是以相扑为主,只是这个时辰,相扑比赛还没开始。   薛运吃了颗梅子,喝了口酒道:「你师父总说你和凡尘瓜葛太深,以至吃了大亏,在你七品之时,我也曾劝过你该脱离凡尘,可惜你一直不听。」   没错,在徐志穹七品之时,薛运确实告诫他要远离凡尘。   可这明显双标啊!   「未神大人,您是道门之主,离真神只有毫厘之差,不也没脱离凡尘么?」   薛运诧道:「兄弟,你这是什么话?我是八品判官,凭什么脱离凡尘?」   「不是,你那个……」   「你用罪业之瞳看看是不是八品?」   「那个……」   「你用睿明塔测一测看是不是八品?」   「我说……」   「不管你有什么手段看,八品就是八品!」   徐志穹点点头:「您说的确实有道理。」   薛运摇头道:「不要叫什么未神,你还叫我兄弟就好。」   徐志穹诧道:「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咱们可是结拜过的!」薛运笑道,「我当初和你也是这般说,你要眷恋于凡尘,倒也无妨,只是像这种拼命的事情,以后还会遇到许多,   扛得住,便在凡间扛着,扛不住的时候,便去道门里蹲着,进退由你,生死也由你,我若能救你的时候,自然会来救你,我若是救不了你,却只能看你造化了。」   徐志穹叹道:「凡尘实在太好,我实在舍不下。」   「说的没错,凡尘是好,我也舍不下,但喜爱凡尘的好,也   要扛得住凡尘的苦,还要扛得住凡尘的牵绊,   咱们这道门,注定结怨无数,有些牵绊,连我都扛不下。」   结怨无数。   这点徐志穹深有体会。   「薛大哥,荷月八戟,是为何人所创?」   薛运神情木然道:「为我拙荆。」   徐志穹又问:「嫂夫人,是妹伶么?」   薛运摇头道:「不是她,我且说过,有些事情,我也扛不下的。」   私事不能再问了,徐志穹问起了正事:「薛大哥,你适才说冥道出了事情,到底是什么事?」   薛运摇头道:「这事还没查清楚,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我才留了那老牛一条性命。」   「那留下梁孝恩又是什么缘故?」   薛运笑道:「你以为只有冥道出事了?苍龙道门之下,恐怕也有变故。」   苍龙霸道也出事了。   徐志穹并不感到惊讶。   且看梁孝恩几次三番到凡间作祟,徐志穹就知道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脱离了苍龙真神的控制。   但苍龙霸道的情况,应该不像冥道的状况那么严重,冥道的状况已经接近失控了,这让徐志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玄武真神是不是陨落了?」   薛运摇头道:「真神不会陨落,就算肉身、魂魄、元神俱灭,真神也有复生的手段,这就是真神和未神的区别,但玄武的状况确实不妙。」   冥道的事情既然还没查清楚,徐志穹赶紧趁机会问了些自家道门的事情。   「薛大哥,判官三品,应该如何修行?」   薛运诧道:「你到三品了么?」   徐志穹摇头道:「还没!」   薛运又问:「我到三品了么?」   「你自然是……」   「我才八品,我哪里知道三品的事情?」   徐志穹笑道:「薛大哥,莫再说笑了,你是道门未神,这点事情怎会不知?」   薛运摇头道:「谁告诉你未神无所不知?我若知晓穷奇残魂作乱,绝不会由着他滥杀无辜,我若知晓虿元厄星临世,绝不会容他害了两万无辜生灵,我若知道你师父恁地不中用,也不会让他去和饕餮外身厮杀!   兄弟,我不知晓的事情多了,你且记住一句话,有谁若是告诉你他无所不知,不管他是人还是谁,他一定是在骗你。」   徐志穹拿出牛金牛的那截牛角,对薛运道:「这个有什么用处,薛大哥知晓么?」   薛运点点头道:「这个我的确知晓,可我不能凭白告诉你,你得为我做件事。」   徐志穹点头道:「大哥请讲!」   薛运指着戏台子道:「你且抹上胭脂,戴上首饰,随我一并穿上薄纱,一起在台上跳一曲,我就告诉你!」 第595章 我想要一位阎君   薛大哥,是个爽利的人。   薛运没说让徐志穹自己去跳支舞。   薛运是说,他和徐志穹一起跳支舞。   人家是仅次于真神的未神,人家是判官道之主。   人家都撒开了,咱还矜持什么?   不就是跳支舞么……   徐志穹往舞台上看了一眼,六位舞娘,身段婀娜。   良心都是白的,一共六对。   肥桃也是白的,一人两瓣。   摇曳之间,薛运赞叹道:“兄弟,你这身段也是不错的,我且给你起个艺名,叫峰头红,正好和马尚峰相称,你看如何?”   峰头红!   正红,正红!   徐志穹一咬牙,一跺脚,回身对薛运道:“大哥,小弟做不到呀!”   薛运哼一声道:“你若不肯跳,牛角的用法,我也不告诉你。”   “不告诉就不告诉!”徐志穹挺起胸膛,“大不了当补品,炖汤喝了。”   “这可使不得!”薛运摆摆手道,“那是星宿的东西,你可喝不了。”   我喝不了也无妨,可以等到斋戒的时候,给师父炖汤喝了。   薛运叹道:“兄弟,你若不肯跳舞,我却要走了,今后却难说能不能照应到你。”   徐志穹抱拳道:“薛兄恩情,小弟此生不忘。”   “莫说什么恩情,这却生分了。”薛运满上两杯酒,两人一饮而尽,待放下酒杯,薛运随即消失不见。   徐志穹很担心他突然出现在戏台上,他赶紧离开了勾栏,回了府邸。   常德才欢喜相迎:“主子回来了,宫里的事情办妥了?”   徐志穹点点头。   杨武正骑着竹马满院子飞奔,夏琥新进了些茶叶,准备带着赵百娇到夜市上出摊。   陶花媛近日苦修数算,把书都翻烂了。   这一日过的九死一生,一家人居然全不知情。   不知情也好,他们跟着我,本就该是享福的,担惊受怕的事情越少越好。   徐志穹回了卧房,吃了些热酒,正打算去思过房思过。   韩笛走了进来,对徐志穹道:“师兄,门外有客来。”   徐志穹问道:“是什么客人?”   “是一位姓许的客人,说是相识不久,但一见如故,特地备了礼物来看你。”   姓许的?   徐志穹刚把心放下来,立刻又悬到了喉咙。   许日舒来了。   徐志穹刚和他交过手,还咬掉了他一截尾巴。   这厮这么快就来寻仇了?   徐志穹额角跳个不停,韩笛问了一句:“师兄,见是不见,且给句话。”   我自是不想见他。   可我不想见他有用么?   这扇大门拦得住他么?   妹伶走进了屋子,对徐志穹道:“见他一面吧,他既是来了,躲是躲不过的,毕竟以他的身份,还得守凡间的规矩。”   他会守规矩么?   今天刚刚遇到个不守规矩的冥道星宿。   不过妹伶说的有道理,这事情躲不过。   按师父描述,妹伶的来历也相当不俗,如果在府邸中和许日舒厮杀起来,也未必没有还手之力。   徐志穹亲自迎到了门口,见了许日舒,抱拳施礼道:“前日晚辈多有冒犯,许老前辈可是问罪来的?”   许日舒提起礼盒道:“我带了两瓶好酒,两斤好茶叶,你看这架势,像是来问罪的么?”   徐志穹闻言诧道:“既不是来问罪,前辈有何贵干?”   许日舒咂咂嘴唇:“天寒地冻,我大老远来一趟,却不能讨杯热茶喝?”   徐志穹赶紧把许日舒请进了正厅,吩咐常德才烹茶煮酒。   韩笛见了许日舒,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杨武从许日舒身边经过,稍微有些不适。   常德才修为最高,见了许日舒后,身体不时抽搐,脚下阵阵麻软,连酒壶都端不稳。   妹伶上前扶住常德才:“妹子,怎地了,染了风寒了?”   常德才揉揉额头道:“没什么大碍,就觉得身上有点使不出力气。”   “且先回房歇息去,这里我支应着。”   常德才连连摆手道:“这可怎么使得,连我们主子都得叫您一声前辈。”   妹伶笑道:“什么前辈后辈,我最厌烦这些,我真心喜欢你这妮子,以后你就叫我姐姐。”   常德才羞怯的点点头。   妹伶道:“姐姐说话你要听,这位客人是你克星,你赶紧回房歇息,这里交给我就是。”   常德才听了妹伶的话,扯着杨武和韩笛赶紧回房了。   不多时,热酒端了上来,两人对饮几杯,许日舒笑道:“我若是没看错,你是道爷的徒弟。”   道爷。   这个称呼在大宣不多见。   师父总是自称贫道,许日舒这句话指的就是师父。   这个时候不能隐藏师父的身份,亮出来,还能震慑对方一下。   徐志穹道:“前辈猜的没错,晚辈是予夺星宿的弟子。”   许日舒慨叹道:“道爷好眼光,收了你这么个好门生,可惜我道门晚辈,却没一个中用!”   这厢正说话,躲在西院的钟剑雪打了个喷嚏,哆嗦了许久。   许日舒接着说道:“说起来,咱们还有些缘分,你能在老鼠身上分魂,而我出身便是老鼠,见你第一眼,便觉得颇为亲切。”   当真亲切么?   老鼠洞里,我可是险些送命。   “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做件生意。”兜了一大圈,许日舒说起了正题。   一听做生意,徐志穹紧张了起来。   判官和冥道的生意,一般来说,都不太干净。   许日舒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口袋,口袋不大,看个头,能装两斤糖炒栗子。   许日舒打开口袋,里边金光闪烁,甚是耀眼,许日舒将布袋翻了过来倒出了一地金豆子。   “这是三千功勋,算是这桩生意的定钱,”许日舒一挥手,三千多颗金豆子,重新回到了口袋里,“待事成之后,另有一万功勋奉上!”   徐志穹皱眉道:“前辈,你来找我做什么生意?”   难不成你也想来卖四凶魂魄?   既是出来卖,为什么给我豆子?   许日舒道:“想必那天晚上你也听见了,我让太卜去杀焦烈威,那老东西不中用,失手了不说,却还吓破了胆。”   徐志穹皱眉道:“难不成前辈让我杀了焦烈威?”   许日舒摇头:“以你今日修为,让你杀焦烈威,实在太难,况且杀焦烈威也不是这个价钱,一万多功勋,只够买杜春泽的命。”   徐志穹诧道:“杜春泽的命也没这么便宜吧?那可是一地阎君!”   许日舒笑道:“价钱还可以再商量。”   徐志穹笑道:“前辈误解我了,晚辈不缺功勋。”   许日舒点头道:“我见过望安殿的簿册,你的确是个会赚功勋的人,而且从修为来看,你也过了吞功勋晋升的日子,   但这功勋放在手上,心里终究踏实,就算自己用不着,留给别人也有大用处,   而且我看你修为是五品,可手段又比五品高明些,五品晋升且靠功勋炼化,四品晋升要靠赏善,杀了杜春泽这败类,对你修为百利而无一害!”   许日舒很会谈生意,可徐志穹当前关注的不是价钱问题。   “许老前辈,你为什么要杀了杜春泽?”   “有些事情,钟剑雪应该告诉过你,他把四凶残魂卖到了人世,这等道门败类,我如何能容得下他?”   徐志穹又问:“既是把他当做败类,老前辈为什么不亲手除掉他?”   “星宿不能在凡间杀人,无论阳世还是阴间。”   这也说的过去。   许日舒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我给太卜的价码,比这要高了太多,可这件事不光为我道门除害,也是为你自家道门争一条正路,   大宣的判官去中土阴司兑换凭票,天经地义,如今去一趟阴司,却要提心吊胆,咱们两家道门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徐志穹道:“杀了一个杜阎君能有多少用处?杜春泽上边不还是有焦烈威?   焦烈威只要出手,我根本没有办法杀了杜春泽,即便侥幸杀了他,中土阴司依旧是焦烈威的地界,大宣的判官去阴司依旧提心吊胆。”   许日舒道:“焦烈威不敢出手,也不能出手,上次的事情,让他受了重伤,也让他吓破了胆,   趁此良机,我们先夺回望安京阎罗殿,其他各殿阎君,必将在正邪两道之间做出抉择。”   徐志穹皱起眉头道:“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许日舒不打算全部隐瞒,他决定透露一些消息给徐志穹:“星宿牛金牛,背叛了真神,勾结邪道,重伤了真神。”   徐志穹问道:“只有牛金牛一位星宿背叛了玄武真神?”   “非也,”许日舒摇头道,“有些星宿的名字我没法说出来,有些星宿的立场连我也不知晓,但我能保证,冥道星宿绝不会向你出手,这点最起码的规矩他们还能守得住。”   又胡扯。   徐志穹刚被牛宿偷袭了,还说什么规矩。   “许前辈,你也想利用钟剑雪,把杜春泽引到凡间,然后除掉他?”   杜春泽摇头道:“自焦烈威受伤之后,杜春泽如惊弓之鸟,再也没来过凡间一次,引是引不出来的。”   “你莫非想让我去阴间杀了他?”   “我知道这绝非易事,你想要什么样的兵刃或是法器,只管说来,能办到的我一定办到。”   徐志穹看了看许日舒手里的布袋子:“我需要功勋。”   许日舒思索片刻道:“你想用功勋,在判官之中招募帮手?”   徐志穹摇头:“不止,我还想要一位阎君!” 第596章 荷月八戟,是谁所创?   徐志穹和许日舒谈好了生意,两人一并来到了西院。   钟剑雪看到许日舒的第一眼,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等许日舒稍微释放了一些气机,钟剑雪原地跳起,立刻拔出了长剑。   许日舒笑一声道:“好儿郎,你怕我?”   钟剑雪听过许日舒的声音。   许日舒上前按住了钟剑雪的剑柄:“在外漂泊整三年,且在生死一线煎熬了三年,后生,你受苦了!”   威压袭来,并不猛烈,却让钟剑雪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眼眶湿润之间,钟剑雪低下了头,后退两步,施礼道:“前辈……”   徐志穹摇摇头:“你不该叫前辈,这是你道门星宿。”   钟剑雪一怔,许日舒笑道:“相熟之人都喜欢叫我耗子,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耗子?   老鼠?   虚日鼠?   钟剑雪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看到道门星宿。   他愣在原地,半响没有说话。   徐志穹轻轻咳嗽一声,钟剑雪赶紧施礼:“虚宿!虚宿!我,我……”   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许日舒面带笑容,在一旁静听。   徐志穹提醒一句:“不知道说什么,就说正题吧!”   钟剑雪道:“望安殿君杜春泽,将饕餮残魂及外身,贩售凡间,残害生灵无数,证据确凿,   中土鬼帝焦烈威遮掩闪烁,徇私包庇,不为弟子主持公道,反倒要置弟子于死地,恳请虚宿明断!”   钟剑雪终于想通了,他终于把焦烈威给带上了。   许日舒连声长叹。   这些事情他都知晓,而且还知晓的更多。   他知道杜春泽不止卖了饕餮的残魂和外身。   也知晓焦烈威的所作所为,不只是徇私包庇这么简单。   “后生,莫怕!”许日舒扶起了钟剑雪,“我今日来找你,却有一件要紧事要托付给你,咱们一起把公道找回来。”   徐志穹闻言会意,悄悄离开了卧房。   到了门外,他看到了妹伶,两下互换了眼色。   徐志穹完全信任许日舒么?   不相信。   如果许日舒无视规矩,直接对钟剑雪出手,妹伶会全力阻止,徐志穹则会去星宿廊,请师父相助。   离开了西院,徐志穹去冢宰府找上官青。   在府邸里转了一圈,问了几名役人,没人知道上官青去了何处。   徐志穹又去罚恶司,找到了陆延友。   陆延友支支吾吾,半天挤出来一句:“冢宰大人,修行去了。”   他能去哪修行?   徐志穹思索片刻,去了桥头瓦市。   牡丹棚正打相扑,上官青看的聚精会神。   见了徐志穹,上官青微笑道:“一会就到肖三娘上场了。”   徐志穹没作声,盯着上官青看了许久。   道门之主是这般,独断冢宰也是这般!   都泡在勾栏里作甚?勾栏有什么好?都不知羞臊么?   上官青看徐志穹面色不善,还特地解释了一句:“肖三娘是同道,咱们理应捧场。”   肖三娘就是卓灵儿,她的相扑,徐志穹看过不少,相比于其他女飐,她在衣着上过于严实了,本就没什么好看。   但上官青透露了一个重要消息:“今晚三娘若是打输了,且换上薄纱,当众献舞,这是掌柜的贺四郎亲口说的!”   “献舞怎地?都是道门姐妹,你也看得下去!”   上官青一怔:“你不想看么?”   徐志穹轻蔑一笑,坐在了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不是那种下作的人,不是来看同道笑话的。   但他毕竟和卓灵儿相熟,既是今夜有一场硬仗要打,徐志穹总是要来捧场的。   他肯定是不希望卓灵儿输的。   不多时,卓灵儿登场,还是和往常一样,穿的严严实实。   对面是一位壮硕女子,绰号斧开山。   听这绰号,便知这人强悍,据说整个京城,没有女飐能在她手上走过三合。   徐志穹和上官青屏息凝神,为卓灵儿暗自加劲。   两合过后,斧开山被肖三娘推到了台下。   徐志穹和上官青,带着一脸失望的笑容,为卓灵儿喝彩。   喝彩之后,也没什么可看的,两人且回冢宰府,说起了正事。   听说徐志穹要去阴司杀了杜春泽,上官青喜形于色:“兄弟,在阴间,你打不过杜春泽,这一趟,我必须跟着去。”   徐志穹点点头道:“兄长确是要去,这两日且做些准备。”   “准备甚来?”   徐志穹道:“且准备几个曲牌,跳上几支舞!”   上官青一脸不屑:“这还用准备么?你那日也是见过我身段的,你去十方勾栏问问,有谁不知我雪胭脂。”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不是那种舞,要跳的文雅些。”   上官青不服:“我的舞,怎就不文雅?”   “我先跳上两步,你跟我学着。”   徐志穹挺直腰身,边唱边跳:“呼呀!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   ……   回到侯爵府,徐志穹去了西院,见钟剑雪正在床上昏睡,却不见许日舒踪影。   徐志穹看了看妹伶,妹伶微微摇头,表示许日舒并没有加害钟剑雪。   两人一并来到正院,徐志穹抱拳施礼道:“前辈,我有件事,请您相助。”   妹伶皱眉道:“这多日子,我帮了你不少忙了,当初你中了尸毒,我救了你的命,你把我带出两界州,咱们也算两清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凭白使唤我吧?”   徐志穹点头道:“前辈说的是,但凡有能效力的地方,晚辈绝不推辞。”   妹伶点点头:“说的好,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前辈请讲。”   “我想见他一面。”   “这个……”   徐志穹知道妹伶想见谁。   可这事情,不是徐志穹能做主的。   “前辈,我恐怕左右不了那人的心意。”   妹伶道:“没说今日便要见他,也没说什么时日要见他,总之你见了他的时候,记得这件事情就好。”   妹伶的要求很低,徐志穹也无法拒绝,只得答应下来。   “你的事情我也答应了,我这两日先教你些手段。”妹伶从怀里拿出了一盒胭脂,交到了徐志穹手上。   ……   深夜,徐志穹到了星宿廊,恰好在正殿看见了师父。   师父在桌上摆了几道下酒菜,正在独酌,看徐志穹来了,且添了双筷子,添了个酒杯:“来陪为师吃一杯。”   徐志穹陪着师父喝了两杯酒,把准备刺杀杜春泽的事情,跟师父说了。   师父一笑:“死里逃生,你却长了胆量。”   徐志穹诧道:“师父知道我遇到了星宿牛金牛?”   师父点头道:“看到那老牛现身,且吓了我一身冷汗,多亏师兄赶到了。”   徐志穹道:“我还真没没想到,薛运居然和郎仲学是同一个人。”   师父一笑:“这有什么想不到,光听名字却也听的出来。”   徐志穹不解:“这两人的名字有什么相似之处?”   师父道:“薛运,姓薛,名运,字步高,一字仲琅,薛仲琅,倒过来,不就是郎仲学?”   徐志穹一愣。   步高这个表字是听过的,初见薛运时,他曾自我介绍过。   仲琅这个表字从何而来?   “他为什么有两个表字?”   “这有什么稀奇,你还有两个名字,徐志穹、马尚峰,不都是你么?”师父喝了口酒道,“纵使名字上认不出来,长相上也好辨认。”   徐志穹道:“他长相上有什么特征?”   师父吃了口熏肉:“这厮体魄奇特,将至而立之年,一直长不出胡子,   后来不知吃了什么丹药,好不容易在下巴上长出了一抹山字形的胡须,   他对这点胡须甚是爱护,千变万化,总舍不得这点胡须,你看到这胡须,多半便是看到他了。”   薛运的下巴上确实有这么一抹山字形胡须。   “但郎仲学下巴上没胡子。”   师父道:“有胡子,我看的清清楚楚,你看不见,是因为你中了幻术,薛运的幻术自成一脉,早在凡尘之时,就罕有敌手,   日后他又得了凌寒的真传,以你修为,自然无法识破。”   说起凌寒,徐志穹想起了答应妹伶的事情,忍不住慨叹道:“凌寒前辈,还真是痴心一片。”   师父慨叹道:“她与师兄,出生入死不知多少回,彼此之间那份痴心,却非常人可比。”   彼此都有痴心?   徐志穹叹道:“可说到底,薛运的发妻依旧不是凌寒。”   师父思索片刻道:“你说的发妻是荷渠,我见过她两次。”   荷渠?这就是道门大嫂的名字?   “想必她也是个绝代佳人吧?”这是徐志穹的推测,纵使比不过第一美人凌寒,也定是个极品姝丽。   怎料师父摇头道:“荷渠长得很平常。”   很平常?   看来咱们道门大佬也不是个肤浅的人。   荷渠,这个名字很特别。   “荷月八戟是专门为她所创?”   师父思量半响道:“当时都说荷月八戟是师兄为荷渠所创,可师兄却说,这荷月八戟本就是荷渠创下的。”   徐志穹讶然道:“那这位荷渠前辈也是强者,改日一定要登门拜会。”   师父摇头道:“拜会是不能了,荷渠死了,死了很多年,师兄尚在凡尘时,她就死了,而且她没有修为,也不懂武艺。”   不懂武艺?   不懂武艺,怎么可能创下荷月八戟?   徐志穹越发费解:“荷渠到底是什么人?”   师父挠挠头道:“我只见过她两面,对她知之甚少,师兄和她也不是特别相熟。”   薛运和她不熟?   “和她不熟,却还成了夫妻?”   师父又想了片刻:“我若没记错,荷渠应该是个营乐。”   “什么是营乐?”   “婉转点说,是营中的乐人,说的直白些,就是个营伎。”   营伎?   徐志穹不知该说些什么。   师父道:“薛运出身行伍,他是在军营中和荷渠定下的亲事,其中详实我也不知,   莫再打探他的事情了,杜春泽该杀,为师允准你去,只是你要多加小心,   危急关头若无从脱身,且在心中呼唤为师,为师定去助你。” 第597章 叛贼杀进了阎罗殿   深夜,徐志穹在卧房之中拿出了铜莲花。   他壮着胆子,从莲心剥出一颗莲子。   这颗莲子一色纯黑,是用龙秀廉身上的那枚锦盒炼就的。   徐志穹不知锦盒里装的是什么,也不知这颗莲子有什么用。   在他触碰到莲子的一刻,只觉得满身恶寒不停翻滚。   铜莲花一开一合,它在提醒徐志穹,这颗莲子还没彻底炼成。   西厢房里,常德才正在给杨武抓背,抓在了合适的地方,本应十分舒爽,却见杨武忍不住一阵哆嗦。   常德才哼一声道:“哆嗦什么?你又畅快了?”   杨武又哆嗦了几下:“不知什么缘故,我心里头一阵阵害怕。”   一阵寒风吹过,常德才也哆嗦了一下。   “这风怎么这么瘆人?”常德才喃喃道,“难不成有人进了府邸?”   常德才走进了院子,却见妹伶也在院子里四下张望。   “好凶悍的恶寒之气,”妹伶低语道,“却还不知这气息的来源。”   东院里,夏琥突然从梦中惊醒,摇醒了身边的赵百娇。   赵百娇嘟囔一声道:“闹什么,明天还要出摊……”   夏琥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这么瘆得慌?”   卓灵儿从门外走了进来:“你们两个随我来,这院子里好像有不干净的东西。”   原本安静的侯爵府,渐渐热闹起来。   徐志穹赶紧把莲子收回了莲心。   ……   三日后,徐志穹带着妹伶和钟剑雪去了冢宰府。   妹伶帮上官青做了妆扮,转眼再看,上官青已然变成了白悦山的模样。   “呼呀!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   徐志穹皱眉道:“别扭桃子,跳的再斯文些。”   上官青皱眉道道:“不扭这一下,哪能看得出身段?”   “不必在意身段,你是假扮白大夫!”   “白大夫的身段也是极好的!”   妹伶在旁道:“这几下,也能骗得过外人,倒是伱这手段,我不太放心,总觉得不是那么像。”   徐志穹道:“前辈放心,有几分神似就好。”   妹伶道:“阴司我就不去了,我厌烦那地方。”   徐志穹赶紧施礼:“前辈帮了这么多,我等已感激不尽。”   三人来到了三道门,走上了去往阴司的道路。   虽然徐志穹上次成功的兑来了凭票,可大宣的判官依旧谨慎,没有人会轻易前往中土阴司,这条道路分外冷清。   走到酆都城门,守门的谢志功看到徐志穹,不仅皱起了眉头。   他刚要上前打招呼,转眼又看见了“白悦山”。   白大夫来了?   不是说他……   正纳闷中,忽见两人身后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钟,钟,钟魂使?你,你怎么来了?”谢志功觉得钟剑雪没有出现在这扇门前的道理。   就算钟剑雪偶尔会来酆都城,他也绝对不可能从这扇门走进去。   他是冥道的叛贼!   因为这些日子少有人来,今天只有他一个在这看守城门。   谢志功摸了摸腰间的铜锣,他现在就有示警的冲动!   钟剑雪看出了他的意图,盯着他腰间的铜锣道:“敲吧,把锣拿出来,堂堂正正的敲。”   谢志功的手有些抖。   徐志穹上前,往他手里塞了些碎银子:“谢兄,该敲锣就敲锣,这是你的本分,这点银子你也收下,这是咱们的情分,等办完了正事,我再请你喝茶。”   谢志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认徐志穹这个朋友,可今天这场面,他不知如何应对。   三人走过了城门,在忘川河边走了片刻,身后响起了阵阵铜锣声。   谢志功在示警,向整个阴司示警。   有敌人闯进了酆都城!   和徐志穹的交情是一回事,鬼差的本分是另一回事。   钟剑雪来了!叛贼进城了!他不能无动于衷。   街上的行人听见锣声,四散奔逃,大小商铺纷纷关上了大门,就连瓦市的伙计也不再招揽生意,退回勾栏里静静看着外边的动静。   三人以极快的速度进了阎罗殿,不顾守门人阻拦,迅速进了偏厅。   聂贵安正在长案后边打盹,听见徐志穹走了进来,且抬眼看了看。   马尚峰又来兑功勋了?   来就来吧,当初帝君也是答允过的。   “马判官,您又……”   等看到钟剑雪的身影,聂贵安差点倒在地上:“这,这,这却要作甚?”   徐志穹笑道:“聂兄,我带来一根罪业,想找你兑张凭票。”   “不,不是……”聂贵安紧紧盯着钟剑雪。   兑凭票就对凭票,你带个叛贼过来,算怎么回事?   白悦山也来了?   你们这到底是要作甚?   是想把阎罗殿掀过来么?   聂贵安把手伸向了长案下方,那里有根丝线,只要拉动一下,万千银铃同时作响,阎罗殿周围的冥道修者都会聚过来。   上官青看出了他的意图,笑问道:“呼呀,这位兄弟,你这摸索什么呢?”   聂贵安没有作答,脸上满是汗水。   “白悦山”是四品的判官,聂贵安只是个七品典狱,“白悦山”随时能要了他的命。   钟剑雪看着聂贵安道:“兄弟,拉铃吧,我不躲,也不藏,逃了这多年,我也乏了,今天便做个了断!”   聂贵安一咬牙,拉动了丝线。   阎罗殿外,铃声大作,远在都官府的施程,都听的一清二楚。   有贼人闯进了阎罗殿。   所有听到铃声的冥道修者,此刻必须去阎罗殿赶战,这是冥道的规矩!   聂贵安看着徐志穹道:“马判官,你找我作甚?冲着咱俩的交情,你且把话说明白。”   徐志穹笑道:“找你还能作甚?自然是做道门的生意,我这手里有根罪业,二寸长,只多了一点,   这个人罪大恶极,这罪业明显短了,我找了白大夫,白大夫说这案子得重判,可判完了又怕阴司不认账,且找来了钟魂使做见证,   一个见证人恐怕还不够,我且找聂兄来一并做见证,咱们就在这阎罗殿里,把这案子重审一遍,当即兑换凭票,看着罪囚受苦,你看如何?”   聂贵安嘴角一阵抽动。   两寸长的罪业多一点。   这件事都在阴司传疯了,他差不多猜到这根罪业主人是谁。   聂贵安小心问了一句:“马判官,你说的这个罪囚,是不是姓梁?”   徐志穹微微点头。   聂贵安深吸一口气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也当不了见证,我找杜阎君作见证,你看行么?”   徐志穹点头笑道:“那就劳烦聂兄弟了!”   聂贵安叫来一名掌刑,吩咐他去请杜阎君。   却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   这是诚意。   聂贵安若是自己去了,等于把徐志穹等人扔在了偏厅,届时杜春泽若是耍手段,暗算徐志穹等人,聂贵安也成了帮凶。   虽说是望安殿的典狱,虽说是杜春泽的部下,可该摘出来的事情必须摘清楚。   掌刑到了阎罗殿第九层,知会了门前的鬼差邵智海。   邵智海是杜春泽的贴身侍从,杜春泽曾被徐志穹骗进了陷阱,差点丢了性命,邵智海替杜春泽拿的还魂丹,还从还阳阁拿了一具尸体,帮助杜春泽转生,从那以后,他成了杜春泽的心腹。   杜春泽先听到了锣声,又听到了铃响,正担心出了什么事情,他真不想轻易离开九层阎罗殿。   闻听白悦山、马尚峰、钟剑雪一并到了阎罗殿,手里还拿着昭兴帝的罪业,杜春泽紧锁眉头,心尖直颤。   难怪城门示警,原来是他们三个来了。   “白悦山”为什么会来?他不是丢了一魂么?难道他复原了?   换做往日,杜春泽做梦都盼着能杀了徐志穹,除掉钟剑雪,再拿回昭兴帝的罪业。   而今情况不同了。   龙秀廉丢了性命。   杜春泽也差点丢了性命。   岳军山下落不明。   焦烈威身受重伤。   五品的勾魂使还死了三个。   徐志穹不好杀,钟剑雪也不好杀,昭兴帝的罪业不好拿。   白悦山也来了,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杜春泽吩咐邵智海:“赶紧把此事告诉帝君。”   邵智海刚要动身,杜春泽又把他拦下了。   不行,不能告诉焦烈威。   假如白悦山和马尚峰把昭兴帝的魂魄放出来,加上钟剑雪一起当面对质,所有的罪证都会指向杜春泽。   毕竟焦烈威没在明面上参与过这事。   如果焦烈威在场,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处置?   把他们全杀了灭口?   这固然是好,但焦烈威未必会这么做,上一次就有大好的机会,但他没有对马尚峰动手。   他会不会来一招丢卒保车,把一切都栽在杜春泽头上,以此保全他自己?   有可能,焦烈威能做出来这种事情!   杜春泽叹口气,吩咐邵智海:“罢了,我去会会他们,你准备好还魂丹,再去还阳阁找一具尸体,在此地等我。”   白悦山是四品,修为和杜春泽相当。   马尚峰和钟剑雪都是五品,叫两个勾魂使就能应付。   这里是阴间,真要动起手来,杜春泽没有打不赢的道理。   但考虑到马尚峰这个特殊人物,杜春泽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带上了白无常田国远和黑无常曹兴瑞,三人一并去了偏厅。   贴身侍从邵智海,没急着去拿还魂丹,也没急着去还阳阁找尸体。   他拿出一个铃铛,在手里摇了几下。   鬼王大殿之中,满身伤痕的焦烈威,听到了铃响。   ……   杜春泽走下了九层阎罗殿,穿过正殿,走向偏厅。   偏厅门前,挤满了冥道修者。   杜阎君一皱眉,白无常田国远上前喝道:“你们来作甚?”   施程抱拳道:“殿君,我们听到阎罗殿示警,特地来看个究竟。”   黑无常曹兴瑞喊道:“都散了吧,没什么大事!”   钟剑雪从偏厅里走了出来,冲着众人喊道:“弟兄们,都进来吧,叛贼杀进了阎罗殿,今天当真有大事!” 第598章 呼呀,老贼还不受死!   在一众冥道修者的注视下,杜春泽走进了偏厅。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三个人非要把昭兴帝的魂魄放出来看来他们三个不是来动手的,是来说理的。   站在杜春泽的角度上,这理不好说,也说不清。   但杜春泽不慌,他不会给对方说理的机会。   杜春泽看着钟剑雪道:“还真是叛贼杀进了阎罗殿,钟剑雪,你这狗贼还敢回来,当真以为我望安殿无人么?”   钟剑雪笑道:“望安殿有的是人,这多好儿郎都在,可惜却在你这老畜生手下当差!”   杜春泽眼角一垂:“狗贼,死到临头,却还逞口舌之快,我且问你,伱勾结外贼,杀了多少同道?”   他想把话题全都集中在钟剑雪身上,只要激怒众人围攻钟剑雪,趁乱把他杀了,事情就解决了一大半。   接下来就剩下了“白悦山”和马尚峰。   他们终究是外人,冥道修者不会信外人的话,就算信了,他们也不敢为了两个外人跟杜春泽翻脸。   如果他们肯把昭兴帝的罪业交出来,就放他们一条生路,事情到此了解。   如果他们执迷不悟,休怪老夫心狠手辣。   白无常田国远冲着钟剑雪喊道:“叛贼,你好大胆!”   钟剑雪咬牙道:“田国远,说我是叛贼,你且拿出些凭证!”   田国远冷笑道:“之前的事情姑且不论,而今你把外贼带到了阎罗殿,这就是认罪了!”   黑无常曹兴瑞道:“弟兄们,咱们一并动手,将这叛贼连同帮凶一网打尽!”   没等众人有所反应,“白悦山”先笑了一声:“呼呀,杜阎君,你们一口一个外贼,这是说谁呢?”   杜春泽喝道:“谁杀我同道,谁便是贼!”   “白悦山”道:“呼呀,你那几个同道都该杀,你个老贼更该杀!”   杜春泽放声大笑:“白大夫,你好张狂,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说老夫该杀,该不该杀,由得你么?”   “白悦山”道:“呼呀呀!由不得我,却由得天理,现在我就把梁显弘的魂魄放出来,你勾结邪道,把饕餮残魂和外身卖给了这昏君,该不该杀,且让诸位问个分明!”   一众冥道修者面面相觑,议论之声不断。   白无常田国远喝道:“你们不要听外人谗言,先将这反贼拿下!”   “且慢!”施程大喝一声:“诸位,不要贸然插手,这事情有蹊跷。”   “有什么蹊跷?”黑无常曹兴瑞指着施程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你听不见殿君的命令吗?你是不是跟反贼有勾结?”   施程一笑:“曹大哥,别急着罗织罪名,且让白大夫把梁显弘的魂魄放出来,这事情到底是什么来由,咱们一问便知。”   是什么来由,施程心里非常清楚,他一直在暗中帮助钟剑雪收集罪证。   “白悦山”拿着罪业,轻轻摩挲:“杜阎君,你怕了不成?看来这桩桩件件的罪过,都被我说中了!”   “一派胡言!”杜春泽上前抢夺罪业。   不抢不行了。   换做以往,杜春泽还有耐心周旋下去,因为他知道昭兴帝的罪业上加着封印。   但这封印本就是白悦山加上去的,他自然能打开,一旦他把昭兴帝的魂魄放出来,很多事情就全都跟着抖出来了。   杜春泽右手抓向罪业,只抓到了一丝残影。   “白悦山”拿着罪业在杜春泽面前晃来晃去:“呼呀,你倒是来拿呀!”   杜春泽抬手对“白悦山”画了个圈,想用画地为牢把“白悦山”困住。   “白悦山”速度太快,杜春泽根本圈不住他,交手两合,“白悦山”抽出一把折扇,笑一声道:“老贼,你可小心了!”   田国远见状大喝一声,冲向了钟剑雪:“叛贼,哪里走!”   钟剑雪拔剑相迎。   与此同时,曹兴瑞冲向了徐志穹。   六人在偏厅里厮杀起来,施程和众人且在一旁看着。   不是他们对杜阎君不忠诚,是他们本身修为不够。   他们当中修为最高的就是施程,也只是个六品而已。   施程都不上,他们也不想轻易送死。   况且施程说的也有道理,这事情确实有蹊跷,杜阎君为什么不敢把昭兴帝的罪业放出来?为什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问个明白?   六人厮杀激烈,田国远修为在五品下,本就不是钟剑雪的对手。   但这里是阴间,曹兴瑞和马尚峰修为相当,应该占尽上风才是。   可曹兴瑞在马尚峰面前占不到任何便宜,厮杀之间,身上却多了不少伤口。   曹兴瑞有些慌乱,他听说过徐志穹身上有不少兵刃,有的兵刃有毒,有的带着术法,中了一下,随时可能没命。   杜春泽这厢打的也吃力,“白悦山”动作越来越快,杜春泽只能疲于招架,而且双手都受了伤,鲜血不住流淌。   可施程很快看出了端倪,杜春泽看似无力还手,实际已经有了九成九的胜算!   他在“白悦山”身上留下了记号。   钟剑雪也察觉了异常,突然对着“白悦山”喊道:“小心!”   “白悦山”闻声,低头看了看胸口。   在他胸前的衣衫上,有一片血迹。   这片血迹并不普通,仔细一看,是一条三寸多长的小蛇。   杜春泽拼着受伤,就是为了在白悦山身上留下这个记号。   这是冥道四品技,抽魂!   这个记号只要留在了敌人身上,杜春泽随时可以发动抽魂之技。   发动技能的方法非常简单,杜春泽只需要触碰“白悦山”一下,就能把“白悦山”的魂魄从躯体里抽出来。   激战之时,杜春泽猛然抓向“白悦山”的肩头,出手极其隐蔽。   幸亏上官青身手敏捷,双肩下沉,躲过了杜春泽这一抓。   抽魂之技落空了。   但落空了不要紧。   这技能没有次数限制,只要杜春泽气机足够,用多少次都无妨。   除非上官青能腾出手来,把这衣服脱掉,扔到一仗开外,否则杜春泽只要碰到上官青,就能把他魂魄抽走。   而且杜春泽还不必急着碰“白悦山”,他可以等着白悦山来碰他!   事态危急,徐志穹在厮杀之间把手摸向了腰间的天光咒。   临来之时,他叮嘱过上官青,他带了两枚强悍的符咒,危急关头能逆转战局。   徐志穹刚要催动法咒,却见上官青隐隐向他摇头。   不要用法咒?   为什么不用?   因为上官青认为时机还不够危急。   他有把握在不用法咒的情况下的击败杜春泽。   谁给他的信心?   杜春泽再度出手,掏“白悦山”的右肋。   上官青闪身避过,还不忘唱了一句:“呼呀,你这没羞耻的老贼,你想往哪摸?”   杜春泽再度出手,伸向了“白悦山”的腰间。   “呼呀!”上官青再次闪过,“你这老贼,当真无礼,我这蛮腰岂是你能摸得!”   钟剑雪想不明白上官青用意,这样周旋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上官青不能触碰杜春泽,无论是兵刃还是身体,一旦触碰到,就会被抽走魂魄。   碰不到杜春泽,就不可能杀了杜春泽。   按照这种趋势,上官青没有半分胜算。   周旋了几十回合,杜春泽用了几次四品技,却都未能得手,气机耗损不小,他不想再缠斗了。   他猛然伸出左手,去掐“白悦山”的喉咙。   这是一个败招,上官青的速度远在杜春泽之上,他的脖子怎么可能被杜春泽掐住?   上官青一闪身轻松躲过,打开折扇,来砍杜春泽的左臂。   这是杜春泽故意卖的破绽。   他再次发动了四品技。   只要“白悦山”的扇子碰到他的手臂,他就有把握抽走“白悦山”的魂魄。   就算这只手当真搭上了,换白悦山一条命也值了!   锋利的扇沿斩在了手臂上,先破皮,再入肉,接着断骨。   杜春泽咬牙扛着,右拳一捏,发动了七品技,他要把“白悦山”的魂魄彻底湮灭。   可捏了半天,他什么也没捏到。   他没有抽出“白悦山”的魂魄。   上官青狰狞一笑,转过扇面,连他右手一并切了。   杜春泽还在施展四品技,可“白悦山”的魂魄始终抽不出来。   失去了双手的杜春泽,基本失去了抵抗能力。   上官青拍了拍杜春泽的脸:“老东西,想抽我的魂?你当我不知道你这手段?”   杜春泽惊骇的看着“白悦山”。   “呼呀,你这老贼还不受死!”上官青再一挥扇子,直接把杜春泽的脑袋砍了下来。   杜春泽还没死透,他存着最后一丝意念,想要让魂魄出窍,立刻去九层阎罗殿,吞服还魂丹,借尸体还魂。   上官青眼疾手快,把他头上的罪业摘了下来。   杜春泽的魂魄直接被封进了罪业。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都看不明白这场战局。   为什么杜阎君抽不走“白悦山”的魂魄?   明明有九成九的胜算,为什么杜春泽眨眼之间就把命丢了?   只有徐志穹能看明白。   他看到了杜春泽罪业的长度,足有两尺一。   冥道修者活着的时候,他们的罪业是看不见的。   以杜春泽的种种恶行,有两尺一的罪业倒也不足为奇。   但杜春泽换过身体,他摆脱过一次罪业,按理说头上的罪业不该这么长。   可他头上的罪业刚好过了两尺。   徐志穹看了看上官青,看来他是得了高人指点! 第599章 保重!   上官青学会了三品技,乾坤独断。   他一直在和杜春泽磨耗,目的就是用乾坤独断之技,增加对方的罪业。   三品冢宰,不能杀死罪业低于两尺之人,当初上官青和黑无常于光孝交手的时候,最后一刀是赵百娇补的。   那一次他差点吃亏,对于这条道门规矩,上官青还算谨慎。   罪业增加到一定程度,上官青有了把握,准备对杜春泽下手。   他知道杜春泽在他身上留了记号,也知道这记号的用途。   当杜春泽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抽魂之技上的时候,这场战斗已经注定了结局。   杜春泽第一次施展了四品技之后,技法就被上官青给封禁了,他不可能抽出上官青的魂魄。   但有一件事徐志穹想不明白。   上官青原本不会三品技,就算他自悟了,学会了三品技,他的修为也在三品下。   按照三品技的规矩,三品下只能改变罪业长度,到了三品中,才能封禁技能。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上官青得了高人的指点,要么是让他的修为突飞猛进,要么是帮他参透了技能的法门。   杜春泽死了,徐志穹放手一战,用鸳鸯刃杀了黑无常曹兴瑞。   田国远见大事不妙,正要逃走,钟剑雪一把抓住他肩头,抽走了他的魂魄。   众人大惊,钟剑雪会用四品技!   他有四品修为!   这就是徐志穹向许日舒提出的要求,他要功勋,他要一位阎君。   许日舒给钟剑雪服食了大量功勋,让钟剑雪升到了四品。   在他的助力之下,钟剑雪顺利度过了晋升。   杜春泽、曹兴瑞、田国远,三人命陨当场,一众冥道修者不知何去何从。   徐志穹高声喊道:“杜春泽罪行累累,死有余辜,今其帮凶一并伏诛,奉冥道星宿虚日鼠之命,今当由四品修者钟剑雪,接任望安殿阎君!”   说完这番话,偏厅之中鸦雀无声。   信息量太大,事情变化太快,明显超出了众人的接受能力。   你说殿君就殿君?   钟剑雪昨天还是叛贼!   你这厢刚把杜阎君给杀了,现在就要立一个叛贼当殿君?   于情于理,这都说不通。   徐志穹看了看施程。   兄弟,你倒是替我说句话呀!   施程很想说话,可说不出口。   马尚峰号称奉了星宿之命,可星宿在哪呢?   在场这多人,这辈子都没见过星宿,突然冒出个虚日鼠,你说这事谁能信?   况且就算真信了,众人也有别的顾虑。   酆都城,不是你马尚峰说了算,也不是白悦山说了算。   中土阴司是焦烈威的地界,此刻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和钟剑雪一样被算作叛贼。   还是当个看客好一些,众人纷纷低头,不发一语。   徐志穹在暗中呼唤许日舒:“老前辈,事情都帮你做完了,你倒是有个动静!”   许日舒没有回应。   徐志穹心里焦急。   耗子大哥,你就是不方便露面,好歹弄出些神通也好,杜春泽都死了,剩这点细枝末节,不能掉了链子。   钟剑雪见状,高声喊道:“诸位同道,道门败类杜春泽已然伏诛,现在就把他的魂魄放出来,审问个清楚!”   上官青低声对徐志穹道:“你做个法阵,别让这老厮的魂魄跑了,我这就把他放出来。”   徐志穹正要动手做法阵,忽觉胸前有东西跳动。   是那六个铜钱。   有凶兆!   耳边传来了许日舒的声音:“焦烈威来了!”   “你不是说他不会来么?”   “我失算了!”   “一个人来的?”   “他带了两名阎君……等等,还不止!”   许日舒的语调越发急促:“牛金牛也来了。”   徐志穹满心无奈:“你又失算了。”   许日舒对这场战局的推测极为不准!   “后生,你莫慌,我想办法拖住牛金牛,你带着钟剑雪赶紧走。”   走?   怎么走?   走了之后怎么算?   钟剑雪还算反贼?   上官青杀了杜春泽,这事还得算梁子?   我特么跑这扯淡来了?   “许老前辈,且在暗中支应着,若是只来了牛金牛一位星宿,你先别出手,若是还有别的星宿下场,你可得保我们个周全!”   许日舒不明白徐志穹的意图。   若是牛金牛真要破了规矩,亲自动手,上官青、马尚峰、钟剑雪,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就算许日舒也下场凡间,和牛金牛一战,焦烈威身边还带着两名阎君,这三个人照样逃不掉。   他这到底要作甚?   “后生,别莽撞,快些走吧!”   徐志穹没作回应,看了看上官青,又看了看钟剑雪。   两人明白了状况,钟剑雪冲着众人道:“鬼帝焦烈威,与杜春泽一丘之貉,他而今马上到了,咱们且连他一并问个明白。”   众人大惊失色,有不少冥道修者想要离开阎罗殿。   但他们走不了了。   森寒之气四下涌动,焦烈威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阎罗殿正殿之中。   他身后跟着两名阎君,一人叫施志图,一人叫霍休彦,两人紧随焦烈威,一并进了偏厅。   看到施志图,许日舒心下稍安。   这是个品行正直的阎君。   但品行正直,并不代表不守本分。   施志图不知焦烈威所作所为,做为阎君,他对焦烈威绝对忠诚,对叛贼钟剑雪则痛恨不已。   满身伤痕的焦烈威看了看“白悦山”,微微摇头道:“上官冢宰,现真容吧。”   上官青笑叹一声:“呼呀,你说什么上官冢宰?你认错人了吧?”   焦烈威摇头道:“以你今日之身份,不该再欺我道门后辈。”   上官青闻言,耸耸眉毛,往脸上一抹,露出了真容。   众人这才知晓,眼前这人不是白悦山,是大宣的独断冢宰上官青。   上官青笑一声道:“我无心欺骗你等,只是焦帝君做事太过阴狠,我不得不做些防备。”   “你说焦某阴狠?”焦烈威冷笑一声,看了看杜春泽的尸体,“望安殿君,死在了你手上,只怕到他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上官冢宰下的手,就冲你这行止,你还敢说我阴狠?”   阎君霍休彦喝道:“上官青,你以大欺小,却还用这下作手段?”   上官青一皱眉,没等开口,徐志穹抢先一步说道:“这是阴司,你等本就占尽了便宜,我们和你等公平交战,怎就还说我们下作,你们要不要脸?”   钟剑雪看了徐志穹一眼。   话说的在理,但言语粗鄙了些,这不太像是平常的马尚峰,马尚峰斗嘴的时候,还是顾及些斯文的。   “公平交战?”霍休彦喝道,“你们冢宰藏了修为怎不说?而今漏了身份,还敢和我们帝君公平一战么?”   徐志穹笑道:“我的儿,你说你们帝君作甚?你自己不敢出来打么?”   霍休彦看了看上官青:“上官冢宰,又想大欺小么?”   徐志穹咂咂嘴唇道:“看你那嘴脸,怂了便说怂了,说什么大欺小?怂人说再硬的话,你也终究是个怂人!   对付你这怂人,不用我们冢宰出手,我这拳头正痒,你且过来,让你爹爹好好疼爱你一番!”   上官青转脸看向了徐志穹,这确实不像他平时的样子。   这倒更像是个市井泼赖。   许日舒在暗中紧张的看着眼前的局面。   从气息之中,他似乎感觉到,牛金牛也很紧张。   霍休彦笑一声道:“你就是马尚峰吧,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声,今天我先来教教你中土阴司的规矩!”   霍休彦刚要动手,徐志穹喝一声道:“且住,我的儿,今天你爹爹也把身份亮出来,免得你再说我大欺小!”   话音落地,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把意念集中在了潜辉镜上。   他先把自己的修为降低到了八品。   焦烈威眉头紧蹙,他能明显感觉到马尚峰的修为降低了。   霍休彦也有感应。   马尚峰不是五品判官么?   此前以为他藏了修为,可如今为什么感觉他的修为越来越低?   徐志穹指着霍休彦道:“我是个八品判官,你若是死在我手上,不算我大欺小吧?”   八品?   焦烈威深感诧异,马尚峰有五品修为,这点他是知晓的,他到底要做甚?   耳边之中,隐约传来了牛蹄蹬踏之声。   徐志穹在脸上抹了一把,动作和上官青一模一样。   他的脸颊瘦削了不少,下颌之上多了一抹山字形的胡须。   “今天且让你看看我的真容!”   焦烈威不知马尚峰到底是何用意,许日舒也看不出来个端的。   可他们同时听见了牛蹄的蹬踏声。   牛金牛很紧张!   趁着抹脸的机会,徐志穹叩动了一下胸前的铜莲花。   莲花里迸出一颗莲子,落在了徐志穹手上。   一阵寒风扑来,众人打了个哆嗦。   焦烈威感到一阵恶寒,霍休彦和施志图同时后退了一步。   连许日舒都哆嗦了一下。   这不知来由的恐惧是什么缘故?   徐志穹面带笑容看向了霍休彦。   “用刀算我欺负你!”他把鸳鸯刃收了起来,从身后缓缓抽出了一根木棍。   “用这个打你,足够了!”   徐志穹的种种举动,让焦烈威越发费解。   牛蹄蹬踏之声忽然大作,随即远去。   焦烈威的耳畔传来了牛金牛的声音:   “烈威,保重!” 第600章 还是这桩生意   “那老牛走了!”   许日舒送来了消息。   他不知道牛金牛为什么会突然逃走,但眼下的局面却比此前好了太多。   徐志穹提起木棍,率先冲向了霍休彦。   没等霍休彦出手,焦烈威率先来到了徐志穹身前。   “马尚峰,你太猖狂!”一股阴气袭来,徐志穹跳开一步,喝道:“这却不算大欺小?”   上官青摆开折扇:“既然焦帝君不顾脸面,在下也只能奉陪到底!”   施志图见状也要出手,施程在旁低语:“兄长,慎重,不要自误。”   施程是施志图的堂弟,两人修为虽说差得远,但施志图一直信得过施程的心机。   这件事情确实有些蹊跷,钟剑雪带着判官来闯阎罗殿,目的到底是什么?   报私怨?   他不计后果么?   当真只是为了报私怨,他一辈子都会被冥道追杀。   上官青、徐志穹、钟剑雪三人正在围攻焦烈威,霍休彦加入了战局,但并没有出全力。   别看叫得响,真到出手的时候,霍休彦也有顾虑。   耿直的施志图没有急着出手,索性直接问道:“钟剑雪,你到底是何用心,且在这厢说明白!”   钟剑雪咬牙道:“这话不必我说,且把梁显弘的魂魄放出来,他就能说个明白!”   梁显弘?   昭兴帝?   焦烈威叫施志图来望安殿,并没有提起此事,这昏君的魂魄闹得沸沸扬扬,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施程喊道:“兄长,焦帝君一直盼着梁显弘伏法,如今钟魂使把那昏君的魂魄送来了,为什么不让大家看一看?”   施志图越发觉得怪异,且和众人一样,默默在旁看着。   这里虽是阴间,但焦烈威有伤在身。   霍休彦在旁相助,可焦烈威看的出来,他只是装装架势。   三人围攻之下,焦烈威渐渐不支,趁着还没被逼到绝境,焦烈威大喝一声道:“尔等想把中土阴司赶尽杀绝么?既是前来说理,且堂堂正正说来就是!”   一听焦烈威想说理,三人纷纷后撤了两步。   焦烈威喘息良久道:“钟剑雪,我且问你,你说带来了梁显弘的魂魄,现在何处?”   钟剑雪看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一根两寸多一点的罪业:“焦帝君,这就是那昏君的罪业。”   焦烈威点点头道:“好,上官冢宰、马长史,你们既然把那昏君罪业带来了,这事情也就该有个了结,你们只管论罪判案,我等且按判词施刑,两家道门各尽本分,何必在此大动干戈!”   上官青笑道:“我等之所以来到阴司,是因为梁显弘的罪业明显短了,我等想要严判,还须请杜阎君做个见证,   没想到杜阎君不讲道理,一听说要放出这昏君的魂魄,就对我们大打出手,这其中的情由,还请焦帝君说个分明!”   焦烈威先看了看上官青,又看了看一众围观的冥道修者。   上官青让他说个分明,他能说分明么?   能!   正常情况下,哪怕当场把昭兴帝放出来,他也不怕。   和昭兴帝之间的所有交易,都是杜春泽完成的,只听昭兴帝一个人的供述,这事根本和焦烈威扯不上关系。   届时把所有罪责全都推在杜春泽身上,焦烈威至多担上一个失察之罪,杜春泽如果想活命,也不敢多说半句。   可现在情况不正常,杜春泽已经死了!   如果把所有罪责全都推在杜春泽身上,等上官青把杜春泽的魂魄放出来,杜春泽孤注一掷,很可能把焦烈威一并拖下水。   这多人围观之下,焦烈威没有可能洗脱自己,而今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   第一条路,杀了上官青、徐志穹和钟剑雪,把事情强行平息下来。   如果有星君助力,焦烈威还真有几分把握。   而今牛金牛走了,焦烈威带来这两个帮手,心又不齐,想杀这三人,难度太大。   还有一条路,就是控制住昭兴帝的魂魄,不让他乱说。   焦烈威有这个本事,但前提是能拿到昭兴帝的罪业。   “马长史,你且把梁显弘的罪业交给我,我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放出来,咱们仔细审问一番,   若是我哪个部下和这昏君有不该有的瓜葛,焦某绝不姑息,地府万般刑具,一件一件都给这罪囚留着!”   徐志穹点点头道:“焦帝君好魄力,既然你答应了,我现在就把这昏君的魂魄放出来!”   “且慢!”焦烈威剑眉一竖,“马长史,这鬼魂不该由你放出来,这是我阴司的地界。”   徐志穹一怔:“这事还分地界?”   “当然要分!若是在罚恶司,抑或在冢宰府,你想怎么处置这昏君都行,只要在你判官道的地界,哪怕让他魂飞魄散,都和焦某无关,   但这是我冥道的地界,罪业放在这厢,就得由我冥道中人处置,这就是我中土阴司的规矩!”   徐志穹诧道:“我们可都不是第一次来阴司了,以前怎就没听过这规矩?”   焦烈威道:“因为以前把你当朋友,有些事不愿和你计较,今天杜阎君的尸体躺在这,咱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是非对错,先审过罪囚再说,若是你们几个有意嫁祸我道门,今天咱们不光要见个分明,还得要见个生死!”   这番话说出来,在场大部分冥道修者都纷纷点头。   焦烈威说的有道理,到了阴司,就该听冥道的规矩,虽说以前没计较过谁放出来罪囚这事,可焦帝君说的对,判官打上门来了,这事确实该计较了。   徐志穹看了看手里的罪业,又看了看焦烈威:“你这么急着拿这根罪业,是想在上边做手脚吧?”   焦烈威道:“焦某还正担心这件事,梁显弘的魂魄若是在你手上,由着你威逼利诱,他必信口雌黄,届时我道门却不让你等冤死?”   徐志穹笑道:“我现在就把梁显弘的魂魄放出来,诸位且仔细看着,到底是谁别有心思!”   说话间,徐志穹在罪业之上摸索了两下。   焦烈威眉梢忽然一颤,徐志穹感觉关节一阵滞涩。   画地为牢之技!   徐志穹中招了!   焦烈威什么时候出的手?   徐志穹这半天一直盯着他,没见他画过圈!   其实焦烈威画圈了。   这是他的独门手段。   时才说话时,他对着徐志穹指指点点,不经意间画了个圈,所有人都没有察觉。   画圈过后,术法不会立刻启动,而是等焦烈威认为时机合适时,才会启动,这就是三品修者的实力。   眼下时机正合适,焦烈威突然上前,一把夺走了徐志穹手上的罪业。   上官青和钟剑雪全都没反应过来。   两人冲上去,要和焦烈威争抢,焦烈威大喝一声道:“上官冢宰,你是来说理,还是来厮杀?若是说理,现在咱们就说个分明!”   上官青左右看了看,也觉得再打下去不占理,且后退了两步。   钟剑雪仔细看着焦烈威的每一个动作,生怕他直接毁了昭兴帝的魂魄。   施程的心悬到了喉咙,他知道焦烈威绝对不会把昭兴帝好模好样放出来。   马兄,你是怎地了?大好良机,弄成了这副模样!   他恼火徐志穹的大意,也急着给自己思忖退路。   许日舒也很紧张,他也知道焦烈威肯定会在魂魄上动手脚,但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干预此事。   只为了一个昭兴帝的魂魄,就要破了规矩,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众人伸长脖子看着焦烈威,看着那传说中的昏君,而今是个什么模样。   焦烈威摩挲了好一会,罪业终于有了反应。   这罪业的封印好坚固,焦烈威也费了一番手段,才把魂魄释放出来。   与此同时,他右手二指交错,准备在昭兴帝离开罪业的一瞬间,废掉他一魂。   届时昭兴帝不能言语,什么都说不出来。   手段做的隐蔽,他们也不能赖在焦烈威头上。   无凭无据,他们也必须把杜春泽的魂魄放了。   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罪业颤动,一股黑气从犄角尾部钻了出来。   焦烈威二指交错,往黑气之中轻轻一抹。   上官青看见了焦烈威的动作,喝道:“你要作甚?”   焦烈威笑道:“上官冢宰,你怕什么?你心虚么?我做什么了?我什么也……”   语声戛然而止,焦烈威注视着那团黑气。   在黑气之中,他没有感受到魂魄,却感受到了两股气机正在绞缠他的手臂,并且往身体各处蔓延。   这是,什么状况……   看到焦烈威肢体扭曲,上官青倍感费解。   钟剑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冥道修者瞠目结舌,不知道焦烈威中了什么手段。   所有人都在惊骇之中,除了徐志穹。   徐志穹微笑的看着焦烈威。   老贼,你们用假罪业害了我多少次?   你们也该吃一回亏了。   跟你说理?   不存在的。   把昭兴帝的罪业带过来?   不存在的。   只杀了杜春泽,就想让钟剑雪做阎君?   不存在的。   只要焦烈威还活着,钟剑雪这阎君之位就坐不稳!   徐志穹从来没打算让焦烈威活着离开!   黑气之中出现的不是昭兴帝,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不停释放着阴阳二气,冲着焦烈威笑道:“说到底,还是这桩生意。” 第601章 实话和实情   焦烈威拿到了一根两寸多一点的罪业,他万没想到,这根罪业会是假的。   他一直以为,只有冥道才能做出以假乱真的罪业。   可妹伶的手段不比冥道差,做出来的罪业和真的一样,上边还带着妹伶的幻术。   这根假罪业,里边没有魂魄,只有一个法阵的出口。   法阵的另一端,连着阴阳司,连着太卜的屋子。   许日舒告诉过徐志穹,他给太卜开了大价钱,让太卜杀了焦烈威。   徐志穹还看见过许日舒支付的定金,一只金龟。   他听的一清二楚,这只金龟和星宫有关。   无论再怎么恐惧,太卜对星宫的执念不会改变,徐志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了一盏茶的时间。   太卜勉强推辞了一下,随即答应了下来。   许日舒曾经说过,太卜有能力潜入阴间。   这却不是吹的,太卜真有这个本事。   进入阴间的太卜,战力丝毫没有受损,阴阳二气不断输出,绞住焦烈威的身体,断了他所有骨骼,毁了他所有经脉,直到焦烈威气息彻底断绝。   魂魄想要出窍,却冲不破太卜的法阵。   焦烈威很快殒命,头上的罪业显现出来,整整两尺三寸,徐志穹立刻将罪业摘下,交给了上官青保管。   围观的冥道修者原本还在等着昭兴帝出现。   就在之前一刻,他们觉得焦烈威说的很有道理,心里还对鬼帝有几分钦佩。   而今却看到了焦烈威那长的吓人的罪业。   真有这么长,还是上官青动了手脚?   他们没有想的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徐志穹从一开始就没在意他们的想法。   焦烈威死了。   谁想追随他,谁就跟着他去,这是让钟剑雪坐稳阎君的正理!   太卜收了法阵,焦烈威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太卜冲着许日舒的方向深施一礼。   别人都看不见许日舒,他能看见。   许日舒一笑,这老东西的修为到底不是假的。   罢了,这桩生意便宜他了。   许日舒冲着太卜做了一个举杯喝酒的动作。   意思是告诉太卜,老地方见。   徐志穹走到太卜面前,抱拳施礼道:“谢太卜相助。”   太卜摇摇头:“不必客气,终究是一场……”   他想说终究是一场生意,徐志穹替他接了后半句:“终究是人间正道,太卜为人间正道,不惜得罪了整个冥道,神机妙算之间,诛杀了焦烈威这恶贼,此番伟绩,足以流芳百世。”   太卜一怔。   流芳百世,他倒不甚在意。   他只在意一句话,他得罪了整个冥道。   他真想解释一句:这不是我的神机妙算,这都是徐志穹安排的。   太卜看了看许日舒,许日舒笑而不语,貌似他怎么解释都没用了。   太卜看了看眼前众人,眨眨眼睛道:“老夫,先行告辞。”   话音落地,太卜消失不见。   徐志穹看了看钟剑雪,钟剑雪来到偏厅中央,看着不知所措的冥道修者。   “钟某奉虚宿之命,已将焦烈威、杜春泽二贼诛杀,今在诸位见证之下,当众审问这两名恶贼!”   上官青准备放出两人的魂魄,但事先必须做些准备。   这是阴间,两个人的魂魄一旦脱离控制,随时有还阳的可能。   上官青拿出了冢宰印,先在两人的罪业上各自盖下了印记。   等往印记上灌注了意象之力,上官青把两个魂魄放了出来。   焦烈威和杜春泽的魂魄,被铁链捆绑结实,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铁链的尽头,是罪业上的印章。   这又是什么手段?   徐志穹低声问上官青:“这都是从哪学来的本事?”   上官青压低声音道:“兄弟,你可知道郎仲学是个高人?”   徐志穹点点头:“这我知晓,这手段和三品技,都是他传授给你的?”   上官青把声音压得更低:“兄弟,你且跟我好好学学舞技,纵使成不了雪胭脂,也得当好峰头红,这是咱们道门必经之路!”   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徐志穹真想啐上官青一口。   一切准备妥当,钟剑雪端坐正殿之上,开始审案。   他先问起了饕餮残魂的事情,本以为两人不肯承认,没想到杜春泽对答如流。   杜春泽不想有任何隐瞒,他只想保住自己这点魂魄。   “十二年前,我偶然得了饕餮一缕残魂,将它卖给了判官冢宰龙秀廉,赚了两万功勋。”   钟剑雪道:“残魂从何处而来?”   “从九层阎罗殿。”   钟剑雪皱眉道:“难不成是你捡来的?”   杜春泽摇头道:“自然不是捡来的。”   说完,他看了看焦烈威。   焦烈威沉默片刻,似乎也看透了:“那残魂是我留在望安殿的。”   他也认了。   就这几句话,瞬间让阎罗殿开了锅。   “杜,杜阎君把饕餮残魂卖给了龙冢宰?”   “饕餮残魂还是从焦帝君那里拿来的?”   “饕餮残魂怎么会出现在阴司?”   “焦帝君从哪弄来的饕餮残魂?”   “饕餮不是邪道么?焦烈威和杜春泽真的勾结了邪道?”   施程看了看钟剑雪,示意他不要当着众人的面审下去。   焦烈威和杜春泽已经认罪,钟剑雪已经可以稳稳坐上阎君的位置。   作为证人,普通冥道修者不需要知道更多事情,也不应该知道。   钟剑雪点点头,施程带着众人先到殿外等候。   大厅里只剩下钟剑雪、两名判官和两位阎君。   施志图忍不住问了一句:“焦帝君,我最后叫你一声帝君,你且告诉我,这饕餮残魂从何而来?”   焦烈威笑道:“你叫不叫我帝君又如何?我已经到了这般境地。”   霍休彦此刻也不忘装一回好人,对着焦烈威叹口气道:“实话实说了吧,好歹让你走的体面些。”   “体面,当真有体面么?”焦烈威看了看钟剑雪。   钟剑雪低下头道:“帝君引我入道,这份恩情,我终究不会忘却。”   焦烈威点点头:“我且说句实话,不知你们信不信,饕餮残魂是我捡来的。”   “啧啧啧!”霍休彦咂咂嘴唇,“焦帝君,这就是你不对了,用这谎话敷衍我们,哪还能换得来体面?”   焦烈威叹道:“说了是实话,你们为何不信?”   施志图摇头道:“我想信你,可饕餮乃四凶之一,位比真神,他的残魂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捡来?”   焦烈威摇头不语。   霍休彦道:“你若是不肯说实话,那就休怪霍某不客气了,万刑的苦楚,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霍休彦刚要施展技能,徐志穹咳嗽了一声:“霍殿君,望安殿还不是你做主吧?”   霍休彦干笑一声:“差点忘了,现在应该是钟殿君做主。”   钟剑雪默而不语,焦烈威看着钟剑雪道:“怎地?你也不信我?”   上官青道:“不怪他不信你,你好歹编个像样点的谎话。”   焦烈威摇头道:“这就是实话,你们若不信,只管用刑。”   杜春泽放声喊道:“你们不当对我用刑,我已经把实话都说了!”   施志图对焦烈威道:“难道这事情牵扯到了星君?又或是牵扯到了星宿?”   焦烈威低头不语。   霍休彦道:“钟兄弟,可别说我僭越,你不用刑,他绝对不说实话。”   钟剑雪一咬牙,举手之间,一桶铁水悬在了焦烈威头上。   焦烈威闭上双眼,依旧无语。   眼看铁水倾泻而下,焦烈威的魂魄之上荡起阵阵青烟。   徐志穹看着焦烈威痛苦的神情,转而对钟剑雪道:“钟兄,稍待片刻,容我问他几句。”   钟剑雪点点头,徐志穹走到焦烈威近前:“我信你说了实话,且告诉我这残魂是从哪里捡的?”   焦烈威抬起头道:“十二年前,酆都城地动,缘由不明,鬼王大殿受损,正殿地面开裂,窜出一道游魂,   我用拘魂之术,将这游魂收住,本待询问其来历,却发觉这游魂强悍无比,幸而其受了重伤,被我艰难制服,   我费尽力气将游魂封印,立刻向玄武真神祷告,当日未得回应,乏困不堪之下,我昏睡过去,那残魂托梦于我,说他来自凶神饕餮,   我当时本想将他彻底摧毁,可终究抵挡不住贪念,且在他引诱之下,将这残魂交给了杜春泽,由杜春泽转手卖给了龙秀廉。”   焦烈威这番话,听起来荒唐,但在徐志穹看来,倒也符合情理。   四凶被封印在地府之中,饕餮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冲破了封印,放出了一缕残魂。   这缕残魂恰好被焦烈威发现,借他之手来到了阳世。   焦烈威被贪念侵蚀过,这一解释也非常合理,徐志穹和饕餮外身交过手,知道贪念的厉害,就连血生孽星都挡不住。   这番话,姑且当是真的,徐志穹又问起另一件事:“饕餮外身从何而来?”   焦烈威道:“还是出现在鬼王大殿正殿,三年前,正殿再度开裂,裂缝中跳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岩石,这岩石吞吃了我一些血肉,便有了战力,   而后我用些亡魂饲喂这岩石,一月之间,便长到了一丈多高,   继续饲喂,只怕走漏风声,我将他转交给杜春泽,再度卖到了凡间。”   徐志穹问道:“还是卖给龙秀廉么?”   这是一句试探,三年前,龙秀廉还在星宿廊里关着。   杜春泽说了实话:“不是卖给龙秀廉,当时我不知龙秀廉下落,直接卖给了怒夫教大司马隋智!”   “隋智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也给了我两万功勋!”   徐志穹一愣:“功勋?隋智怎么会有功勋?”   杜春泽摇头道:“此事不得而知。”   徐志穹又问:“十余年前,穷奇残魂肆虐于望安河畔,此事也是你等所为?”   焦烈威摇头:“我对穷奇之事一无所知。”   杜春泽也跟着摇头:“此事与老夫无干!”   徐志穹皱皱眉头。   这两人的回答毫无破绽,如果他们都说了实话,那就证明一切都只是机缘巧合。   饕餮残魂外逃,碰巧遇到了焦烈威。   饕餮外身再次外逃,可能是蹚熟了路,再次找到了焦烈威。   他们俩或许真的没有撒谎的必要。   他们俩或许只想少受一点折磨,留下一点魂魄,争一个还阳的机会。   可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么?   徐志穹又问了杜春泽一个问题:“你和怒夫教来往多么?”   “是有过一些来往。”杜春泽不敢撒谎,毕伍生和肖松庭来往甚密,这事瞒不住的。   徐志穹又问:“你们知道怒夫教的大司空是谁么?”   杜春泽思索片刻道:“他们大司空,名叫公孙文。”   焦烈威点头道:“我也见过公孙文,他确实是怒夫教大司空。”   徐志穹眼角一颤。   坏了。   他们肯定跟叶安生接触过。   他们可能真想说实话,但他们说的未必是实情。 第602章 走的体面些   焦烈威和杜春泽与叶安生有过接触,这就意味着他们两个的记忆都被篡改过。   所有的审问都失去了意义,就算他们想说实话,说出来的也未必是实情。   见徐志穹面带难色,上官青道:“这两人确实不好审,要我说,也别费这心思了,用孽镜台照照吧。”   这倒是个主意,这两人犯了什么罪过,用孽镜台一照便知,叶安生应该没有篡改孽镜台的能力。   可孽镜台不在阎罗殿,上官青道:“我们把两个魂魄带回冢宰府,审问过后,再把他们押送回阎罗殿。”   徐志穹听完紧皱眉头。   上官青和徐志穹,刚刚设计杀了两个冥道大人物,现在又把这两个冥道大人物带回了冢宰府,等审问完了再给送回来,按照判词,给这两个人定罪。   这套流程合理,但做法上不合适。   这很容易让其他冥道修者产生误会,以为判官在审问的过程之中做了手脚。   甚至有人会认为这是判官道对冥道的栽赃和欺压。   钟剑雪想了个主意:“让我道修者跟着上官青,一起去冢宰府,看着上官冢宰审案,一并做个见证。”   上官青没作声,徐志穹也不说话。   这个做法倒还合适,但流程上不合理。   阎君霍休彦笑而不语,另一名阎君施志图低声提醒了钟剑雪一句:“咱们不该去冢宰府。”   一群冥道修者,跑到冢宰府,监视着上官青审案,这算几个意思?   冥道根本就没有监视判官的资格。   届时冥道这厢算是服众了,上官青在判官道颜面何存?   思前想后,徐志穹想了个主意:“还是把孽镜台取来吧!”   上官青点头道:“好!取孽镜台来!”   阎罗殿里安静了片刻。   徐志穹看了看钟剑雪:“钟兄,劳烦你取孽镜台来。”   钟剑雪点点头,出门喊道:“施兄,带几个兄弟,去冢宰府,把孽镜台搬来!”   这么做是最合适的。   由冥道修者,亲自去冢宰府把孽镜台搬来,表示判官没动手脚。   等到了阎罗殿,上官青对着孽镜台当众审案,既不伤了判官的威严,也给冥道留了体面。   “这两下都有面子的事,你说多好!”徐志穹在前头引路,回头看了看施程。   施程喘息道:“光说有面子,你知道这面子有多沉!”   独断冢宰的孽镜台,高两丈,宽一丈二,纯银打造。   三十多个冥道修者,一路将这镜子抬了回来,等到了阎罗殿,施程擦去满脸汗水道:“马兄,咱可把话说清楚,一会回去的时候,这镜子你们自己搬走!”   徐志穹摇头道:“这话说的不仗义,我们替你们道门办了多大事情,抬个镜子,你还这么多埋怨。”   孽镜台搬到了阎罗大殿,徐志穹把焦烈威和杜春泽的魂魄逐一带了上来。   徐志穹还担心上官青的镜台会碎掉。   他想多了,这两个人罪业没有那么重。   杜春泽除了向阳间售卖饕餮残魂和饕餮外身,还为了灭口,杀了不少冥道修者,累累罪行加起来,三尺多些的样子。   焦烈威的所作所为和他描述的基本一致,罪业也在三尺多,但在饲育饕餮外身的时候,被饕餮外身吞掉了一尺多。   饕餮真的能吃罪业!   饕餮外身不到三尺高的时候,突然跃到焦烈威的头顶咬了一口,没人看见他咬到了什么,因为冥道修者活着的时候,罪业是不可见的。   等咬过之后,徐志穹清晰看到饕餮外身嘴里叼着一段犄角,被他吞进了肚子。   更让徐志穹感到意外的是,当杜春泽把饕餮外身交到隋智手上,焦烈威在场,公孙文当时也在场。   上官青调动意象之力,通过镜台听到了些许声音。   隋智叫了公孙文一声:“大司空,你来看看。”   徐志穹一愣,隋智叫公孙文大司空?   是我听错了?   “上官冢宰,劳烦你转回去,再看一眼。”   上官青再度呈现了之前的画面,隋智确实叫了公孙文一声:“大司空。”   隋智为什么要叫公孙文大司空?   难道他和公孙文一起帮着叶安生掩藏身份?   难道穷奇之事真的和焦烈威、杜春泽无关?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有没有什么手段能篡改孽镜台上的罪行?”   “篡改?怎么改?”上官青摇头道,“孽镜台照的是元神,元神之中的念想,只要和罪行有关,都会呈现出来,任谁也改不了。”   原来孽镜台是个记忆检索装置,专门检索一个人和罪业有关的记忆。   如果这个人的记忆被篡改了呢?   那孽镜台也只能把被篡改的记忆照搬出来。   徐志穹叹口气道:“如此说来,孽镜台也没什么用处。”   施程闻言一怔:“马兄,你适才说甚?你说什么没用处?”   徐志穹抿抿嘴道:“那什么,罪行确凿,上官冢宰,写判词吧。”   上官青取来笔墨,看了钟剑雪一眼。   最合适的判决,是让两人灰飞烟灭。   不是不想让他们受苦,是留着这两个人在地府,会留下严重后患。   这是他们的地界,他们随时有脱身还阳的可能。   钟剑雪叹口气道:“劳烦冢宰,依罪判处。”   依罪判处,这两人都要受三百多年的酷刑,因其为冥道修者,从重处置,两人各判五百年。   焦烈威闻听判词,连声苦笑道:“终究没能换来一个体面。”   霍休彦嗤笑一声道:“这还不够体面?理应让你等永不超生!”   钟剑雪一声令下:“送这两名罪囚服刑!”   命令下去了,典狱聂贵安有些手抖,掌刑们不敢上前。   上官青所料非虚,麻烦已经出现了,现在典狱和掌刑都不敢下手,回过头去,他们随时有可能放走昔日的鬼帝和阎君。   更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就算他们不放,冥道的星官甚至星宿也有可能来搭救这两人。   把他们送进地府,只怕不会受苦,用不了两天就重生了。   徐志穹看了上官青一眼,暗示这两个人已经没什么用处。   记忆都被篡改了,能说的也都说了,确实没什么用。   上官青会意,轻轻松动了罪业上的封印。   焦烈威和杜春泽感受到了铁链松动,相继挣脱束缚想要逃走。   上官青一跃而起,拿起冢宰印,在两人头上一人盖了一下,两人当即灰飞烟灭。   这却不能怪上官青手狠,是他们自己拒不伏法。   一众冥道修者的心头一凛,随即又松了口气。   这样的结果也好。   两位大人物走的体面,也给望安殿乃至整个阴司省了不少麻烦。   看着满地的灰烬,钟剑雪闭目叹息。   他走到上官青和徐志穹面前,深深施了一礼。   “钟殿君,”上官青抱拳道,“我等告辞了。”   “这份恩情……”钟剑雪声音有些颤抖。   徐志穹笑道:“莫说什么恩情,咱们各尽道门本分。”   钟剑雪回身对施程道:“施兄,咱们送上官冢宰和马长史一程。”   施程抽抽鼻子,心下暗自神伤。   钟剑雪是送人,他却要送镜子。   冥道之事,不能说就此了结,中土阴司没了鬼帝,日后免不了一场纷争。   玄武真神处境不明,星宿的争夺也不会轻易止息。   但这不是徐志穹眼下能左右的事情。   到了冢宰府,两下话别,徐志穹笑道:“钟兄,两家道门的败类都除掉了。”   钟剑雪低头道:“总觉得我欠你多些。”   徐志穹摇头道:“彼此倾尽全力,却还论什么多少,钟兄,好生保重!”   施程等人放下孽镜台道:“马兄,别说的好像日后不见面似的,我那厢来了不少俊俏女子,若是缺役人了,别忘了照顾我生意。”   上官青笑道:“你却不早说,明日我便去挑选几个。”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徐志穹摸了摸腰间的天光咒,两张符咒居然没用上。   没用上也无妨,日后用上的时候,却让对方少些防备。   在冢宰府吃了两杯茶,徐志穹去了星宿廊,准备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师父。   师父正在卧室酣睡,看着正殿里几只空坛子和一摞空盘子,师父应是刚刚斋戒过。   之前还说,我遇到危险,就在心里呼唤你的名字。   现在我当着你的面,大声呼唤,你听得见么?   这分明就是耍我!   徐志穹又呼唤几声,师父毫无反应。   他拿起笔墨,在师父脸上画了一朵盛开的菊花。   画完之后,徐志穹离开了正殿,走向了思过房。   星宿廊里,每一间屋子都长得一样,徐志穹虽然去了许多次,但每次进门之前,总得检查一下门上的标记。   门上有一个大大的“穹”字。   不会错了,这是思过房。   徐志穹进了屋子,忽觉房间里的空气有些陌生。   他回过身,想再次确认房门上的标记,却见房门砰的一声,瞬间关紧。   徐志穹大惊,连推带撞,房门纹丝不动。   呼噜噜噜!   一声闷吼从身后传来,徐志穹明白为什么空气不一样了。   这里有个活物!   这里不是思过房!   呼噜噜噜!   那活物冲了过来,徐志穹打亮了灯笼,发现自己的头顶,差不多在那活物膝盖的位置。   师父站在长廊内,默默听着屋子里的打斗声。   “让你画我脸!”师父露出了阴森的笑容,擦去了脸上的墨迹。 第603章 夜郎起兵   徐志穹仰脸向上看去,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头熊。   这头熊站在屋子里,两条腿的膝弯位置,和徐志穹的头顶差不多高。   当前的局面不算特别凶险,这头熊被铁链锁着。   它流着哈喇子,低声闷吼,气势很是凶悍,可无论熊掌还是熊嘴,都暂时碰不到徐志穹。   既然碰不到,就不用理会它,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把门打开。   这门好像被从外边锁住了。   无妨,具象一把钥匙在门外,只要感知道锁的位置,就能把锁打开……   嘎嘣!   开了。   不是锁开了。   是锁链开了。   原本环在巨熊左臂上的锁链绷断了。   徐志穹回过头,但见巨熊一掌拍了下来。   徐志穹往左一滑步,躲开了熊掌。   熊掌拍在地上,厚重的石板瞬间凹陷,留下了硕大的掌印。   巨熊又一掌拍了过来,速度不慢,力道更不用说。   好在这厮只有一只熊掌能活动,徐志穹躲得倒也从容。   腾挪之间,徐志穹还不忘了开锁,脑海之中的钥匙越发清晰,贴着门边正在搜寻锁头的位置。   师父站在门外看着,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他拿出酒壶喝了一口,低声道:“且看他能不能熬过半个时辰。”   话音落地,嘎嘣一声脆响,巨熊的右臂也从铁链之中挣脱出来。   两只熊掌一左一右堵住了徐志穹。   徐志穹化身无形,蜷缩身体,躲过一击,随即唤出鸳鸯刃,刺向了巨熊的胸膛。   出现在星宿廊里的怪物,绝对不是凡辈,徐志穹知道这一击不可能要了这巨熊的命。   可没想到,一对鸳鸯刃,只砍下来两撮熊毛,连熊皮都没割破。   鸳鸯刃削铁如泥,怎么可能完全伤不了它?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徐志穹抽出星铁戟,对着熊头噼了下去。   锋利的月牙刃砍在熊头上,溅起一片火星。   些许鲜血顺着熊头流了下来,这下总算是伤了它。   巨熊停顿了一吸左右,猛然一声咆孝,挥掌打飞了铁戟。   徐志穹虎口软麻,只能在两只熊掌中间穿梭。   嘎嘣!嘎嘣!   环在双腿上的铁链相继断裂,巨熊彻底得了自由。   徐志穹脸白了。   他想捡起铁戟,却被巨熊逼到了墙角。   他用阴阳法阵困住巨熊,巨熊稍微一伸腰,轻松挣脱了法阵。   师父在门外摇了摇头:“到了这时候,怎么还想着用阴阳术?”   屋子里的打斗声越发激烈,师父且坐在门口,一边喝酒,一边啃着一只炉鸭。   吃了三只炉鸭,喝了三壶酒,师父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了。   屋子里的打斗声依旧激烈。   师父满意的点点头。   还行,真能撑过半个时辰,放他出来吧。   屋子里传来一声叫骂:“死老头,想害死我是怎地!”   师父又拿出来一只炉鸭。   看这小子还有些力气,再撑半个时辰,也无妨。   ……   一个时辰过后,房门开了。   徐志穹踉踉跄跄走了出来。   屋子里的巨熊被铁链捆住,还趴在地上咆孝。   这不是师父师父捆的,是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制造出来的锁链。   “终于知道了道门根本。”师父一笑,随手一挥,房门关上了。   徐志穹擦擦脸上的血迹道:“师父,我就画了一朵花,你何必这么对我?”   师父带着徐志穹回了正殿,给了徐志穹一只炉鸭,一壶香醪。   徐志穹坐在书案旁大口吃喝,待恢复了些力气,问道:“师父,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头熊?这熊是有修为的!”   师父点点头道:“修为还不低,你应该听过它的名号,它在北境一代名声极大,不少人称它为熊神。”   熊神?   熊神道?   徐志穹太熟悉了。   他和图奴打过不少交道,对方的武将几乎都是熊神道的修者。   “我刚才和真神交手了!”徐志穹一瞬间膨胀了,肉眼可见的膨胀了。   道长瞟了徐志穹一眼:“它叫熊神,但不是真神,只是一名星官。”   二品星官?   “支撑熊神道的是一名二品星官?”   师父点点头:“虽说修为不高,但它道门信众甚多,根基深厚,因此道门之中有不少高品,在图奴国,也算称霸一方。”   徐志穹一脸惊喜道:“你把它抓来了,以后熊神道岂不是要听咱们判官道的调遣?”   师父摇了摇头,喝了一大口酒:“两年前,你刚入道之时,我去北地,遇到了熊神,   他在冻原之中觅食,举止与野兽无异,我只用了一合便将他生擒,才发现他只剩下了一具残躯。”   “残躯作何解?”   “肉身毁了一半,魂魄几近全毁,他已然失去了星官的修为,连心智也所剩无几。”   徐志穹一怔,难怪自己能和老熊周旋一个时辰,他已经不是二品星官了。   可道理上说不通啊。   “倘若熊神失去了星官修为,熊神道应该崩塌了,弟子与熊神道修者交手时,他们身上的品阶依旧清晰。”   师父叹口气道:“你却说中了要害,熊神道到底在谁的掌控之下,为师也不得而知。”   徐志穹思忖片刻,一个名字划过了脑海。   公孙文!   熊神道的地盘在图努国。   公孙文不遗余力帮助图努国争夺土地,难道这事情和他有关?   和他有关,就证明和怒夫教有关。   思索之间,心头恶寒阵阵涌起。   师父给徐志穹添了杯酒:“冥道的事情暂且平息,为师要往北境走一趟,这些日子,你多留意图努国的动向。”   ……   离开了星宿廊,徐志穹回了侯爵府,沉沉睡了一觉。   睡醒时,恰逢夏琥回来,徐志穹对着那红扑扑的脸蛋亲了一口,只觉娘子今日甚是娇美。   夏琥卖珠花,赚了三十多两银子,心情大好,且由着徐志穹放肆了一番。   两人挨挨擦擦,耳鬓厮磨,正到浓情蜜意之时,吕运喜来了。   这厮可真会挑时候!徐志穹沉着脸,跟着吕运喜去了皇宫,却见梁玉瑶的脸,拉的比徐志穹还长,等在了秘阁里。   “志穹,你且说,我若是被人欺侮了,你管是不管?”   徐志穹一笑:“公主莫要戏耍我,在大宣,哪有人敢欺侮你?”   “若是不在大宣呢!”   “此话怎讲?”   梁玉瑶道:“夜郎国送来书信,又要与咱们商议郁显国君之事,指名道姓让我去他们都城,你说我能去么?”   夜郎国在郁显皇这件事上纠缠不休,这在徐志穹的意料之中。   可为什么一定要梁玉瑶出使?   “他们想找回些颜面?”   “一猜便是这用意!”梁玉瑶怒道,“上次在我这里吃了亏,现在让我出使,就是为了羞辱我!   我说什么都不能去,倘若皇帝逼我,你可得为我说句话!”   长乐帝素来看不起夜郎国,应该不会逼迫梁玉瑶出使。   可把我叫来作甚?   难道事情另有变故?   不管是何变故,梁玉瑶的桃子上留过徐志穹的牙印,不能让她被夜郎国这般鸟厮欺侮。   不多时,长乐帝、梁季雄、严安清先后来到了秘阁。   长乐帝没有兜圈子,直接说道:“六姐,你放心,我不让你去夜郎国,我一个使臣都不会派过去,且看那般鸟厮能怎地?”   梁玉瑶挺起胸膛道:“我是信得过皇帝的!”   说完,她看了看严安清。   严安清神色凝重,垂首不语。   梁季雄皱起眉头道:“玉瑶,此事要从长计议。”   “老祖宗,你却不知那夜郎国使臣何等轻视我!”   严安清对长乐帝道:“陛下,郁显皇墨迟致书,蛊族叛军首领咀赤,今以拥立正统为名,打着郁显旧主业关之旗号,散播墨迟篡位之流言,在周遭郡县招募了大批人马,此事不得不防。”   长乐帝道:“防备自然要有,此事我已告知楚信,蛊族但有动作,便迎头痛击。”   严安清道:“陛下,战事成败,楚将军自有分寸,然民心得失,却须陛下慎重权衡。”   长乐帝敲敲书案道:“我等怎就占不住民心?墨迟担任新君之后,郁显百姓的生计不比往昔更好些?”   梁季雄叹道:“若是墨迟亲自率兵平叛,人心向背,自有分明,可我军在郁显,终究是外人,这却另有难处。”   徐志穹明白了梁季雄的意思。   大宣军队驻扎在郁显国,可以解释成为大宣帮助郁显平叛,也可以解释成为墨迟勾结外敌篡逆。   只要蛊族师出有名,还真能争来一部分民心。   严安清接着说道:“前日接到塘报,蛊族得了不少军械,应是出自千乘之国。”   长乐帝道:“我还正为此事费解,蛊族和夜郎国之间,隔着一重海,隔着郁显全境,他们的军械如何能运到蛊族手里?”   严安清道:“其中渠道尚未查明,臣怀疑,郁显国内另有叛逆,帮助蛊族运送军械,   除千乘国,图努国也几次扬言,要拥立郁显旧主重登皇位,南方诸国也纷纷拥立旧主,西域梵霄摇摆不定,若真起战事,只怕梵霄要坐收渔利。”   千乘国这是真要开打了!   而且他们准备的很充分!   北边图奴打大宣。   南边蛊族打郁显。   小国在四周围殴讨便宜。   梵霄虎视眈眈,等着收网。   大宣和郁显似乎陷入了重重包围。   梁季雄叹道:“玉瑶,准备出使吧,先把战事缓和下来。”   梁玉瑶低头道:“我若是去了,夜郎国就不打了么?”   严安清道:“殿下若是不去,千乘国只怕不日就要起兵。”   “打便打!怕他怎地!”长乐帝怒道,“六姐若是去了,定遭夜郎国羞辱,甚至会被扣作人质!”   梁季雄道:“若是能缓和局势,让玉瑶暂时留作人质,也未尝不可。”   “不可!”徐志穹摇头道,“于此宵小之徒,绝不能示弱。”   严安清道:“倘若拒绝出使,只怕千乘国即刻开战,北有图奴,南有蛊族,东有千乘,西有梵霄,大宣刚刚挣脱粮荒,禁不起四面受敌。”   徐志穹道:“出使自然要去,我随玉瑶公主同去,且看夜郎国到底是何打算!” 第604章 娃娃,莫怕   定下了由梁玉瑶出使郁显国,严安清赶紧给千乘国光禄大夫洪祖昌送去消息。   洪祖昌之前被梁玉瑶和徐志穹羞辱了一番,但他还没走。   受辱的事情,可以让录事官找补回来,但千乘皇帝吩咐的事情,必须得实打实的办成。   在千乘国看来,宣国不能和郁显国过分亲近,否则会威胁到千乘国的地位,甚至威胁到千乘国的安全。   就算宣国不支持业关(郁显老皇帝)复位,至少也得承认业关的身份!这样才能给千乘国回旋的余地。   收到严安清的消息,洪祖昌满脸笑容:“严首辅知大体,明大义,君王有此股肱,真乃贵邦之福也!”   严安清勉强笑了笑,不想与他多说。   从他嘴里说出的赞美,听着都让人厌恶。   两人定好,二月初启程,前往千乘国都,神临之城。   神临之城?   真神降临之城?   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徐志穹还做出了些猜测:“他们的都城是不是曾经有过神降的传说?”   梁季雄摇头道:“若是依寻常人看,莫说他们都城,就是整个夜郎国也没有过神降,   但若是依夜郎国人来看,他们都城却有过许多次神降。”   徐志穹诧道:“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却还分谁来看?”   梁玉瑶哼一声道:“夜郎国人,视夜郎国君为降临于凡尘的真神,对国君不能称呼陛下,更不能称之为官家,要称之为神君,神君降临之地,故而称之为神临之城。”   自诩为神的国君。   看着梁玉瑶几乎作呕的神情,徐志穹已经预见到了此次出使的结果。   结果就是不可能有任何结果。   作为内史令,梁玉瑶有建议权,在某些事项上甚至有权做出裁夺。   但她对夜郎国如此厌恶,她不可能为夜郎国说一句好话,更不会答应夜郎国任何条件,夜郎国请她出使,到底是何目的?   只是为了留下梁玉瑶当人质?   长乐帝确实不会置梁玉瑶的生死于不顾,但也绝不会因为梁玉瑶而接受夜郎国的要挟,作为一名国君,他清楚的知道梁家和大宣之间的界线。   想不清夜郎国的目的,但徐志穹必须做好出使的准备。   梁玉瑶不能像徐志穹那样,带上一个陶花媛,就敢去郁显国。   况且夜郎国和郁显国不同,夜郎国对大宣有敌意,多带人手过去,一来为了梁玉瑶的安全,二来也要保证梁玉瑶不会受到轻视。   陪同梁玉瑶一并出行的使者团,阵容非常强大。   梁季雄先点选了十名苍龙卫,别看人数不多,但修为不低,都在五六品,这些年,苍龙卫死的死,伤的伤,这些五六品的霸道修者,已经成了苍龙殿的顶梁柱。   这十个人的首领,是苍龙霸道“四品修者”,精于“外务”的梁贤春。   梁季雄很厌恶梁贤春,他知道这是个蠢人,本来不打算让她随行。   但徐志穹亲自点选了她,原因是,这是个听话的蠢人。   “贤春啊,”徐志穹语重心长道,“你没有四品修为这件事,我暂时还不打算告诉圣威长老,但你桃子上刺的那些字,实在太扎眼了,无论洗澡还是解手,千万小心些。”   和钟参商议过后,徐志穹让余杉点选了一百名武威军,这一百人都是打过仗的精锐,千人以下的战斗都能应对。   带他们去,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纵使夜郎国以武力胁迫,徐志穹也有应对的手段。   他还让李雪飞点选了十名青衣使,青衣使擅长行刺,关键时刻,可以除掉一些关键之人。   梁玉瑶自己点选了十名红衣使,红衣使战力不及青衣使,但擅长打探消息。   徐志穹亲自点选了十名提灯郎,提灯郎各种手段都有,临危应变最强。   除此之外,韩辰让童青秋率五名阴阳师随行,林天正带五名武师随行,苦修工坊派十名匠人相随,左楚贤也要带人同去,被梁季雄阻止了。   “儒家弟子,不能前往夜郎国,会学来一身恶习!”   整个使者团,算上梁玉瑶、林倩娘和徐志穹,一共一百六十七人。   明面上的阵容到此为止,这是千乘国能忍受的极限,人数再多,就成了军队了。   但暗地里的帮手不止于此,陶花媛带了三十名阴阳师,随时准备接应。   徐志穹还把事情告诉给了上官青,他想知道夜郎国判官道的情况,徐志穹也很希望能在夜郎国得到同道的帮助。   上官青连连摇头道:“据我所知,夜郎国没有判官。”   这就奇了怪了。   在徐志穹看来,图奴就是野人,在野人的地界都有判官,为什么夜郎国没有?   上官青道:“夜郎和图奴接壤,我久居北境,从未见过夜郎国同道,倒也觉得好奇,   后来听一些图奴判官说,在夜郎国,判官是第一邪道,早在百余年前,就被赶杀殆尽了。”   “第一邪道?”徐志穹苦笑一声,“看来咱们道门地位挺高。”   上官青道:“兄弟,说笑归说笑,那地方你最好别去!”   徐志穹摇头道:“我非去不可。”   上官青叹道:“你就是和凡尘脱不开干系,罢了,遇到事情便来罚恶司,我和同道会在暗中相助。”   ……   诸事停当,到了二月初一,梁玉瑶带着使者团,从京城出发。   走到望安京东门,徐志穹看到了一老一幼,两个熟悉的身影,缩在街边一隅。   寒风凛冽,这两个人破衣烂衫,瑟瑟发抖。   老者拿着个破碗,垂着头,竭力躲避徐志穹的目光。   那孩子时不时偷看徐志穹一眼,目光之中,有那么点期盼。   是那祖孙俩,那对乞丐。   徐志穹跨下了战马,走到两人身前。   他曾给过老乞丐二十两银子,让他做些生意,怎么这两人又沦落到了行乞的地步?   待问起缘由,老乞丐一脸羞愧道:“我收了灯郎爷的赏钱,租了间房,摆了个茶水摊,本来也过了几天好日子,   可没想到得罪了地头上的捣子,摊子让人砸了,钱也让人抢了,我们爷俩忍气吞声,本想换个地方做生意,没想到捣子摸到了门上,把家里剩下的那点钱,搜刮的干干净净,我们爷俩实在没了生计,被房东赶了出来,且又做起了讨饭的营生。”   徐志穹皱眉道:“你们受了欺负,怎不去找我?”   老乞丐叹道:“我没脸见你,适才我都想躲着你,可孩子非要看你一眼。”   徐志穹盯着小乞丐看了片刻,小乞丐低下头道:“灯郎爷,再给我们找条生路吧,我不想要饭了……”   老乞丐一把抓住小乞丐,连连施礼道:“灯郎爷,他小,不懂说话,你莫要见怪,看您一眼就行了,看您平平安安,身子健朗,就够了,我们走了。”   小乞丐不肯走,抓着徐志穹的衣襟道:“灯郎爷,给我们个差事做,让我们给你看大门,扫院子,不要钱,给口吃的就行。”   老乞丐拉着小乞丐要走,却拉不动他。   一年没见,这孩子力气大了不少。   徐志穹点头道:“就依你,记得我在望安河边的老宅吧,让你爷爷去看院子,一个月二两银子。”   老头连连摆手道:“这不行,这怎么使得!”   在大宣,替人看院子是个常见的行当,因为包住,一个月也就给二、三钱银子,还得是正经人家,没人会雇个乞丐看院子。   可徐志穹还真就把事情说定了,当即给了三个月的银子,让他老乞丐立刻去老宅。   老乞丐差点哭出来,想给徐志穹磕头。   可小乞丐似乎不太愿意。   徐志穹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   他想看的不是这座院子。   徐志穹笑道:“娃娃,相识一场,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摇摇头道:“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花子。”   “以后你不是花子了,跟我做个书童,你可愿意?”   小乞丐连连点头“我愿意的!”   老乞丐一把将小花子扯到一旁;“灯郎爷,莫听他胡说,他连字都不识一个,哪能做书童,我也不敢给您看院子,我,我们这就走了……”   老乞丐有隐情,却又不能说出来。   徐志穹一笑:“我说过的事情,岂能反悔,你现在就去我老宅,这孩子以后跟着我,   另外你再去一趟掌灯衙门,把欺负你们的那几个捣子告诉给提灯郎,就说是我说的,三天之内,让这群杂碎人头落地。”   徐志穹叫来两名红衣使,让她们给小乞丐洗洗,帮他买一身衣裳。   看着小乞丐的背影,徐志穹胸前的潜辉镜一直跳动。   ……   出了京城,一路向东,梁玉瑶一行前往礁州。   礁州距离京城五百多里,按照出使的规矩,这一路不能用法阵,必须一步一步走过去,这既是对千乘国的尊重,也是给沿途州县一个交代。   等到了礁州,来到海边,千乘国光禄大夫洪祖昌先到一步,准备好了船队,迎接宣国使者。   徐志穹看了看千乘国的船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旗舰很是气派,船舱共有七层,甲板也比宣国的海船大了整整一圈。   可徐志穹告诉梁玉瑶,不能坐他们的海船。   坐了他们的船,吃喝用度,全都听从他们的安排,到了海上,使者团一行,只能任凭夜郎人摆布。   宣国准备好了船队,旗舰小了些,但比夜郎人准备的船只更适合战斗。   船上有三百名船工,这三百人既是船工,也是战士。   船上还有一名擅长水战的将领,是一名兵家五品,名叫宋景隆,楚信称他为海长虫,是大宣为数不多擅长海战的将军。   旗舰之外另有两艘战船,每船容纳两百人。   对于徐志穹的举动,洪祖昌颇为不满。   “运侯,去我千乘,理应乘我千乘之船。”   “此言差矣,洪大夫来时,大宣也没派船接你,不还是你自己乘船来的?”   洪祖昌叹口气道:“也罢,老夫自己乘船来的,也自己乘船回去就是!”   徐志穹一把将他拦住:“洪大夫的意思是各走各的?这岂不伤了两家和气,我们没接你来,总得尽了地主之谊,把你送回去,船舱都给你打扫好了,洪大夫,请吧!”   徐志穹连哄带挟持,把洪祖昌一行人送上了大宣的海船。   尉迟兰正帮徐志穹拾掇行李,小乞丐也在一旁帮忙。   他的力气确实大了不少。   因为他身上有修为。   有人帮他做了掩饰,能骗过罪业之童,却骗不过被朱雀真神赐予了灵性的潜辉镜。   有人想把这孩子安插在我身边做细作。   娃娃,莫怕,且随我走! 第605章 ,突然觉得他好俊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船队飘了整整十天。   在这十天时间里,梁玉瑶瘦了十多斤,每天晨吐、午吐、夜吐,青白蓝绿,把能吐的全都吐出来了。   徐志穹不吐,四品的体魄,断然没有晕船的道理。   尉迟兰也不吐,大师姐身体好,每天陪着徐志穹吹海风,看海景,捉鱼摸虾,煎炒烹炸,忙的不亦乐乎。   看着两人从早到晚腻在一起,梁玉瑶气得咬牙切齿。   “叫那贼丕来见我!”   林倩娘摇摇头道:“叫他见你作甚?公主,你这模样……”   船身一摇,梁玉瑶又吐了。   林倩娘也晕船,可怎么想不通梁玉瑶为什么这么能吐:“殿下,要不要叫医官看看,你是不是有喜了?”   梁玉瑶怒道:“有什么喜!种都没有一颗,上哪弄喜去?你看那贼丕乐成那模样,你去问问那夜叉兰是不是有喜了!”   正吵闹间,千乘国光禄大夫洪祖昌前来拜见,从怀中拿出一盒药丸,交给红衣使转呈给梁玉瑶:   “殿下,外臣长年出海,起初也是晕船,后请三百名药师,花费十年心血,配置了浮叶丹,每日吃下一粒,再无晕船之苦。”   梁玉瑶看了木盒一眼,随便敷衍一句:“谢光禄大夫好意,这药我收下了。”   洪祖昌俯身施礼,随即告退。   他知道梁玉瑶不会轻易吃下这丹药,纵使要吃,也得等到让手下人先试毒。   果如所料,等洪祖昌走后,红衣使庞佳芬先行上前,给公主试药。   梁玉瑶把木盒丢在一旁:“不必试了,我不吃他的药。”   庞佳芬道:“我料那老贼不敢下手,若是我吃出了什么好歹,运侯也绝不会饶他。”   梁玉瑶摇头道:“他若用了慢毒,纵使把药吃下去,一时半日也看不出毒性,等到了夜郎国,咱们若是毒发了,又该如何……”   话说一半,梁玉瑶又开始干呕,庞佳芬皱眉道:“殿下,你这样子,属下看着属实心疼,或许这药真有些用处,就容属下试试吧!”   梁玉瑶喝道:“我说不准,便是不准!”   林倩娘道:“童药师也在船上,他对药理极为熟悉,何不让他来看看?”   没等梁玉瑶允准,庞佳芬赶紧去找童青秋。   童青秋也在晕船,他没出过海,没想到海上的风浪这么要命,诸多药剂都试过了,不见什么效果,闻听庞佳芬让他去试药,也没抱太大希望。   海风一吹,本就晕眩的童青秋有些站不稳,庞佳芬本想扶他一把,且看他那瘦削羸弱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厌恶。   她自幼习武,十二岁入品杀道,而今二十八岁,已有六品修为,最看不起的,便是那弱不禁风的男子。   童青秋一路踉踉跄跄走到船舱,等见过那盒丹药,童青秋取出一粒,细细剖磨,没觉得药材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药没毒的,可也难说有没有用处。”   梁玉瑶摆摆手道:“没用的药,吃来作甚?”   庞佳芬道:“万一有用呢?”   童青秋道:“罢了,我先吃一颗试试,纵使藏着手段,我也有办法化解。”   梁玉瑶一挥手:“你都拿走吧,小心有毒,难说那夜郎大夫安的什么心。”   话说一半,船身一阵摇晃,童青秋捂着嘴,走出船舱,吐在了甲板上。   庞佳芬皱眉道:“身子骨还不如个女人!”   梁玉瑶道:“快把童医师送回去!”   庞佳芬哼一声道:“有什么好送,他不认路么?”   童青秋回到船舱,吃下了一颗丹药,躺在床上歇息。   到了黄昏,童青秋神清气爽走到了甲板,对徐志穹道:“这丹药果真有用!”   徐志穹一怔:“什么丹药?”   童青秋诧道:“你不知么?洪祖昌给玉瑶公主送去了一盒丹药,公主不肯吃,我且试了一颗,品着这些药材,似乎没什么特殊之处,可这用量用的委实精妙,吃过之后,睡上个把时辰,再无晕船之苦。”   徐志穹愣了片刻,对童青秋道:“既是有效,便让公主吃了吧。”   尉迟兰在旁道:“那夜郎大夫既然有这么好的丹药,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早拿出来,也好早些讨好公主。”   童青秋摇摇头道:“这就是你不懂了,若是早拿出来,公主没吃够晕船的苦,也不会领那夜郎大夫的情。”   这句话提醒了徐志穹:“若是玉瑶公主离不开这丹药,却不是要求着洪祖昌,去讨丹药?”   童青秋一笑:“有我在,这事你不用担心。”   ……   童青秋把丹药送进了船舱。   看到童青秋不再晕船,梁玉瑶动心了,也吃了一颗。   吃过之后,歇息片刻,梁玉瑶大有好转,连声赞叹道:“自登船以来,从未像今日这般清爽。”   林倩娘也饱受晕船之苦,梁玉瑶倒是大方,拿出一颗丹药道:“你也吃了吧。”   倩娘看了看盒子,摇摇头道:“我只稍有些晕眩,不用吃这丹药。”   梁玉瑶明白倩娘的意思,这盒子里一共只有五颗丹药,一颗被童青秋吃了,还有一颗被童青秋拿去研究药性,梁玉瑶自己吃了一颗,而今只剩下两颗。   洪祖昌说过,这药一天要吃一颗,还有十天航程,这药还是省下来留给梁玉瑶吧。   梁玉瑶硬是把丹药塞进了林倩娘嘴里:“我今后对那夜郎大夫客气一些就是。”   林倩娘吃下丹药后,昏睡了个把时辰,才有好转。   丹药只剩下一颗,林倩娘叹道:“殿下,以后可怎么挨忍?”   梁玉瑶叹口气道:“无妨,我明日再去找他要。”   思索片刻,梁玉瑶想想道:“还有一颗药,要不咱们明天分了吃了,我后天再去求他……”   一听这个求字,庞佳芬难受了。   以梁玉瑶的身份,除了当初的昭兴帝,试问她还求过谁?   庞佳芬道:“要去求,也是我去,岂能让殿下受这委屈!”   梁玉瑶苦笑一声:“你去?只怕一颗药也求不来。”   “求不来我就不回来,我给他下跪,给他磕头,我认了把这条命豁上!”   “混账东西!”梁玉瑶怒道,“宣人的膝盖是直的,你给那夜郎大夫下什么跪?”   想起洪祖昌的嘴脸,梁玉瑶真真觉得厌恶,可看着盒子里的丹药,梁玉瑶又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对他太刻薄了。   船身一阵晃动,林倩娘再次干呕,梁玉瑶诧道:“你身子骨也不弱,怎就迟迟不见好?”   林倩娘不知缘由,梁玉瑶赶紧叫庞佳芬去请童青秋。   到了童青秋的船舱,却见里边浓烟滚滚,童青秋满脸黑花,问道:“又有何事?”   别说,这脸黑一些,庞佳芬倒看着顺眼了一点:“林姑娘一直不见好转,再请童药师过去看看。”   童青秋洗了把脸,去了船舱,看了林倩娘的状况,笑道:“多睡个把时辰,便能好转。”   梁玉瑶问道:“她怎好的这么慢?”   童青秋道:“因为她吃的是夜郎大夫的丹药。”   梁玉瑶一怔:“我吃的不也是……”   “殿下吃的是童某配置的丹药,见效却要快得多。”   “你,你,你配的丹药!”   梁玉瑶一愣,庞佳芬一惊!   林倩娘听徐志穹说过童青秋的本事,反倒没有太惊讶:“童药师,你把这药方给破解了?”   童青秋点点头道:“这颗丹药之中,十六味药材是有用的,另外有一百三十三类药材是没用的,   有些药材是因为药师难以取舍,索性全都用了,还有些药材纯粹是为了掩人耳目,怕人破解药方,   我把没用的药材全都除去,因此公主吃了我配置的丹药,见效更快些。”   童青秋把药方破解了。   不仅破解了,还做出了改良。   梁玉瑶甚是惊喜:“童药师,你刚才说什么十六味,还是一百多类,且再说的详细些,我叫人抄录下来。”   童青秋摇头道:“不必抄录,药方我已经整理好了,丹药正要出炉,稍后再说与殿下。”   说完,童青秋急匆匆离开船舱。   庞佳芬看着童青秋的背影,视线久久没有挪开。   梁玉瑶上前拧了庞佳芬一把:“你看甚呢?”   “没看,没……”庞佳芬连连摇头。   梁玉瑶皱眉道:“你平时总是看不上这弱不禁风的男子,今日怎么还脸红了?难道看久了,顺眼了。”   庞佳芬还是摇头:“谁看他顺眼了,公主莫要冤枉我。”   “岂止顺眼了,”林倩娘笑道,“是不是还觉得他挺俊的?”   庞佳芬脸颊红透:“林姑娘却也胡说!”   梁玉瑶叹一声道:“这有本事的男人,看起来确实是俊俏些。”   ……   三日后,洪祖昌料定梁玉瑶的丹药快吃完了,又给她多准备了一盒。   但这次他不会送去,要梁玉瑶亲自来拿。   而且不让她白拿,要让她明白礼数的根本。   在抵达都城之前,洪祖昌要让梁玉瑶学会千乘之国的礼法。   将至正午,有人通传,红衣使庞佳芬求见。   一听不是梁玉瑶本人,洪祖昌沉下了脸,吩咐侍从道:“让她进来吧。”   庞佳芬进了船舱,见了洪祖昌,微微抱了抱拳:“我奉内史令之命,来此……”   “且住!老夫让你开口了么?”   庞佳芬剑眉倒竖:“你不让开口,我还不说话了么?”   洪祖昌冷笑一声道:“你身为侍婢,不懂尊卑上下么?”   “洪大夫,你许是有所误会,我不是什么侍婢,我是大宣红衣阁的红衣使……”   “把话说的繁复些,便能换了你身份么?”洪祖昌再度嗤笑,“若按千乘礼法,似你这般身份,当膝行至老夫面前,额头贴地和老夫说话。”   庞佳芬笑道:“宣人没这礼法。”   洪祖昌喝一声道:“不懂礼法便要去学!你家公主好歹出身皇室,岂能像尔等草木之人粗鄙无礼!   昔日我见她饱受晕船之苦,好意拿了些丹药给她,她举止傲慢如是,老夫未与她计较,   今日又来找老夫讨丹药,她自己不肯来也就罢了,却还找了一个如粗鄙的下人来,这丹药虽不值什么钱……”   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脆响,庞佳芬把丹药盒子拍在了案几上。   案几开裂摇摇欲坠,洪祖昌面色惨白,呼喊一声道:“来人!”   一群侍卫冲进船舱,围在庞佳芬左右,动作整齐划一,纷纷拔刀相向。   庞佳芬冷笑一声,看着洪祖昌道:“洪大夫,你说了任多话,我就听到了一句,这丹药不值什么钱,   你说对了,这丹药当真不值什么钱,我家公主吃了几颗,倒也用些用处,可就是见效太慢,便叫我把这丹药给你送回来,另外还给你带了些银子,算是酬谢。”   庞佳芬转身要走,洪祖昌喝一声道:“且慢!告诉你家公主,这浮叶丹是我千乘国三百药师,历时十年炼制的丹药,我见你们宣国那几名药师天天开炉炼丹,且劝他们一句,别白费力气,纵使穷其一生,他们也别想彷制出一颗浮叶丹!”   “穷其一生?”庞佳芬连声嗤笑:“夜郎国,当真名不虚传!”   一听“夜郎国”三个字,洪祖昌须发倒竖,一群侍卫也气得青筋暴起。   这是千乘国人无法忍受的侮辱。   洪祖昌正要与庞佳芬争执,忽听庞佳芬大喝一声:“把路让开!”   这一下怒喝,震得洪祖昌一哆嗦,他挥挥手,侍卫们赶紧让开了道路。   庞佳芬离开了船舱,洪祖昌还特地解释了一句:“我们毕竟在宣国船上,不该为琐屑之事再起争执。”   侍卫们纷纷表示洪大夫有襟怀,有肚量,目光长远、顾全大局……   庞佳芬来到甲板之上,见童青秋正往船舱里背木炭。   晕船的人不少,丹药炼的也多,木炭一天得烧上十几袋。   庞佳芬赶紧上前把装着木炭的麻袋接在了手上:“童大哥,我帮你扛着。”   童青秋一愣,赶紧把麻袋拿了回来:“莫要胡闹,这哪是女子该做的事情。”   庞佳芬又把麻袋抢了回来:“你别当我是女子,我有满身的力气,且把这出力的活都交给我!” 第606章 海匪   转眼之间,快到月底,一行人,三艘船,在大海上飘了大半个月。   徐志穹不嫌时间长,除了捉鱼摸虾,还能和大师姐操演武艺,每天都要操演,却还觉得日子过的快了些。   这天,两人打上来几条石首鱼,尉迟兰架起锅子,将鱼一条条煎好,都给了徐志穹。   她知道徐志穹爱吃石首鱼,自己一口都不舍得动,徐志穹吃着,哪能让师姐看着,且把一瓣瓣鱼肉剥下来,喂到了师姐嘴边。   尉迟兰红着脸:“你吃吧,师姐不爱吃鱼。”   “那不行,师姐不吃,我也不吃。”   “那我就吃一条,你,你就不用喂我了,我自己拿一条。”   “不行,就得我喂!”   梁玉瑶在身后喝道:“任地没羞臊,李雪飞,你部下不务正业,你却不管么?”   尉迟兰赶紧起身,向梁玉瑶行礼。   徐志穹趁机把鱼肉填进师姐嘴里,拍拍手道:“怎就不务正业,我们两个天天在这瞭望敌情,你可知其中辛苦?”   梁玉瑶怒道:“这海上除了水,什么也看不见,哪来的什么敌情?”   徐志穹摇头道:“这就是你不懂了,地上有地上的强人,海上有海上的盗匪,若是遇了海匪,提前再没个防备……”   话没说完,忽听海长虫宋景隆命人吹起了号角。   还真有敌情!   徐志穹几步跳到瞭望楼上,宋景隆看着远处,神情甚是紧张。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徐志穹看见了一艘海船,正往这厢驶来。   不是一艘,七艘战船叠在一起,原本看不分明,等到了近前,七艘船迅速分散,将大宣的三艘船包围在了中央。   “行家!”宋景隆颇为惊讶。   “知道来历么?”   “看船型,是图奴人!”   徐志穹冲着瞭望楼下喊道:“各营待战!”   余杉率武威营冲上甲板,宋景隆命令三艘船上的水兵各自准备好弩机和石车。   青衣使和红衣使把梁玉瑶送进了船舱,阴阳师准备好了法阵,墨家匠人准备好了机关。   真要站定了交手,宋景隆还真不怕他们,大宣的军械精良,打的远,也打得准,远程互射,有绝对优势。   他最担心的是接舷战。   图奴的战船做工粗糙,但有两个优势不容小觑。   一是船速快,图奴船上有大量排桨,短距离下能全速冲刺。   二是船头硬,图奴军械不济,海上最擅长的战法就是一头撞上去。   听起来挺傻,但这战术其实非常有效,图奴的船头不仅非常坚硬,上面还有尖刺、铁钉和长矛,哪怕被一艘图奴战船撞上,大宣的战船都有可能沉没。   船队里只有两艘战船和一艘旗舰,体积太大,很难和图奴的战船周旋,宋景隆咬牙道:“早知道会遇到图奴,就该多带几条小船来。”   海长虫是个细心的将领,不该事前没做防备。   徐志穹问了一句:“这片海上平时有图奴么?”   宋景隆道:“我来过六次夜郎国,从未在此地见过图奴。”   “图奴距此多远?”   宋景隆道:“少说得有两个月的航程。”   徐志穹看着图奴的战船,感觉尺寸还不到宣国战船的一半。   “这种船,能载得动两个月的水米么?”   “载不动!”宋景隆非常确定,“我之所以没防备他们,是因为这条海路上就不该有图奴!”   徐志穹陷入沉思,图奴人似乎也不急着进攻。   他们拉好阵势,停在石车和弩机的射程之外,似乎在等着宣国的战船先行动作。   宋景隆不敢轻易行动,他不确定图奴会从哪个方向攻过来,稍微一动,再想回头可就难了。   转眼之间,半个时辰过去了,双方一直在海面上僵持。   这样僵持下去,对大宣极为不利,图奴可以在船上吃饭、聊天、看风景,他们是进攻一方,只需要等待合适的进攻时机。   大宣的将士则必须时刻保持戒备,任何一个方向都不能有片刻疏忽。   无论对一个人,还是对一支军队,高度戒备都是极大的消耗。   这样消耗下去,三艘战船被图奴撞沉,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好在宋景隆身经百战,很快制定了对策。   “办法有两个,一是让两艘战船左右掩护,旗舰居中,强冲出去,若是图奴战船撞过来,便拼上左右两翼的战船不要,全力护住旗舰。”   徐志穹道:“冲出去之后,能甩脱图奴么?”   “个把时辰之内却甩不脱,但一日之内定能将他们甩开,图奴战船一半靠风帆,一半靠排桨,航行半日,必须要做休整。”   徐志穹摇摇头,这个办法代价太大,折了两艘战船不说,如果对方出手果断,旗舰也未必能保得住。   “另一个办法,让阴阳师直接布置法阵,把军士送到敌军战船之上,只要能夺占敌军两艘战船,便有把握突围。”   余杉的武威军能打,宋景隆的水兵也能打,关键不知图奴的战船上有多少兵力,而阴阳师也不可能把所有士兵全都传送过去。   万一把军士折了,却没能夺下对方的战船,接下来就剩等死的份了。   两难之际,洪祖昌走上了甲板,对徐志穹道:“运侯勿惊,这些人是这片海上的惯盗,许是看了宣国的舰船,便动了贼心,若是知道老夫在船上,他们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这话什么意思?海盗还要给你几分面子?你这是遇到熟人了?   在街上遇到熟人,打个招呼倒也是常事。   在海上遇到熟人,比在京城里找一只相熟的老鼠还难。   他说这群人是惯盗,可宋景隆怎么对他们一无所知?   徐志穹并没有贸然质疑,且看洪祖昌作何打算。   洪祖昌向宋景隆要了一艘小船,四名船工划桨,将他送到了图奴的战船上。   过了半日,将至黄昏,洪祖昌回来了。   从神情来看,他和这群海盗谈的不是太顺利。   “这群海匪,有个把月不曾开张了,”洪宗昌叹道,“咱们若是不留下些东西,今天咱们怕是走不脱。”   留下点东西。   徐志穹微微点头:“洪大夫,你看我们留下点什么东西合适?银子行么?”   “不光是银子,他们只容我们带走一艘船,这一艘船上的金银细软,吃穿用度全得留下,   船上的军械也得留下,就连军士的兵刃都不能带走。”   “若是把军械和兵刃全都留下,我等岂不要任人宰割?”   洪祖昌道:“运侯,你还信不过我?此距我千乘之国,只有三日航程,这般海匪绝不敢对老夫食言。”   宋景隆看着徐志穹,不时微微摇头,在海上征战半生,他不可能把性命交给海匪。   徐志穹叹口气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听洪大夫的吩咐了。”   宋景隆拦住徐志穹道:“运侯,此事还当谨慎处置,应叫各营将领一并商议。”   徐志穹摇头道:“还有什么可商议,事已至此,赶紧召集军士,拾掇行囊,选一艘好一些的战船,尽快离开此地。”   说话间,徐志穹一直看着宋景隆的眼睛。   宋景隆眼角颤动,脑海里听到了徐志穹的声音。   徐志穹将意象之力和阴阳二气一并注入传音牌,对宋景隆道:“夜郎大夫在演戏,咱们陪着他一块演,但东西坚决不给!”   徐志穹问洪祖昌:“那些海匪说没说让我们何时启程?”   洪祖昌道:“只要交了该交的东西,咱们随时可以上路。”   徐志穹叹口气道:“那就别闲着了,我先去收拾行囊。”   一听说要交出军械,梁玉瑶从船舱冲了出来:“徐志穹,你怂了怎地?当真不敢打么?”   “打不得,殿下,这里边有苦衷,等我与你细说。”   徐志穹劝了公主两句,回到了自己的船舱,先用罚恶子令在船上留下一个锚点,然后迅速去了罚恶司,借着乘风楼回了侯爵府。   带上夏琥、杨武、常德才,徐志穹重新回到了船上,站在甲板一隅,指着周围的几艘舰船,跟夏琥一阵耳语。   夏琥带着从钟参那里拿来的械具,对着徐志穹拍着良心说道:“这事情好办,但是手下的罪业都归我!”   徐志穹拍了拍夏琥的良心道:“这事情也跟官人计较?”   夏琥拧了徐志穹一下:“凭什么不计较?你修为比我高了那么多,还不知道心疼一下娘子!”   这妮子真是,跟官人也不忘了谈生意。   杨武记下了七艘图奴战船的位置,指着正对旗舰船头的那一艘,对徐志穹道:“开打吧!”   徐志穹点点头,给杨武一根双生蜡烛:“得手了,给我个消息!”   “不用那蜡烛,太麻烦!”杨武从怀里拿出一叠拍画。   拍画,是大宣的一类戏具(玩具),和纸牌非常类似,由圆木片制成,上面贴着一幅纸画,画上在覆盖一层蜡脂,做工非常精良,既有游戏性,也有收藏价值。   杨武数出七张纸画,每张纸画上都画着一个小娃娃,模样不同,神情各异。   杨武对着七张拍画吹了口气,画上所有的小娃娃全都咧嘴哭了。   他把这七张拍画交给徐志穹,指着海上的七艘船,和徐志穹手上的七张拍画一一对应。   “哪张拍画上的小娃娃笑了,就证明哪艘船上得手了!”   杨武说完,布置好了法阵,带着夏琥和常德才,同时消失在了甲板上。   徐志穹信步往船头走去,正遇到洪祖昌与宋景隆争吵。   原来是图奴那边有几十名海匪乘着小船划了过来,想要登上大宣的旗舰,上来检查军械和金银细软。   宋景隆自然不可能让他们登船,为此和洪祖昌争执了起来。   “宋将军!”洪祖昌高声喝道,“生死关头,却还意气用事,你岂能置众人安危于不顾?”   宋景隆道:“我不让海匪登船,就是为了众人安危!”   洪祖昌道:“若不让海匪登船,敌军冲上来撞沉旗舰,你当如何处置?你可以不顾我性命,难道连你们宣国的公主也不顾么?”   宋景隆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论吵架,他不可能是洪祖昌的对手。   徐志穹上来赶紧劝解:“洪大夫,你莫恼火,宋将军也是担心海匪上船之后不守规矩。”   洪祖昌喝一声道:“运侯,老夫愿以性命担保,只要咱们不和这群海匪冲突,他们上船之后,绝不敢胡作非为!”   徐志穹道:“你可说准了,是用性命担保。”   洪祖昌一怔:“运侯此言何意?”   徐志穹没再理会洪祖昌,对宋景隆道:“让海匪上船吧,他们不敢乱来,我用洪大夫的性命担保!” 第607章 报仇!   在徐志穹的允准下,四十多名图奴人,上了宣国的旗舰。   想让毛刹学会守规矩,比教牲口说话的难度还大。   这群图奴一上船,见了东西便抢。   见了船工的行囊要抢,见了军士的兵器要抢,见了女子的首饰更要抢。   抢女子的首饰,就要碰到女子。   碰到了女子,就会有别的想法,毕竟这是一群吃饱了就想配种的牲口。   这船上的女子哪能让他随便碰,青衣使和红衣使手里的佩刀,都不是切菜用的。   李雪飞率先拔剑,带着青衣使与图奴人对峙。   庞佳芬也不含湖,带着红衣使紧紧守住船舱,不让图奴靠近一步。   图奴人见状很是恼火,哇啦哇啦,大声叫嚷。   宋景隆闻言一惊:“他们要把所有的女人留下。”   洪祖昌回身道:“几个妇人罢了,留就留下,不要和他们计较。”   “几个妇人?”李雪飞咬牙道,“妇人在你眼中却不是人么?”   洪祖昌喝道:“你等怎就不识大局?”   李雪飞道:“什么叫大局?玉瑶公主不是妇人么?难道也要一并留给这群毛刹?”   洪祖昌低声道:“公主自然不在其中,各营营尉也可以商量,我自拼上这张脸,好言相劝,能走一个是一个。”   徐志穹笑道:“能走一个是一个,图奴好大方。”   洪祖昌皱眉道:“生死攸关,要顾及大局,运侯莫再说笑了!”   徐志穹还就喜欢说笑,一边笑,一边低头看拍画。   六张拍画上,有两个小娃娃已经露出了笑容。   图奴见洪祖昌没做回应,以为事情已经谈妥了,上前和青衣们使推搡。   尉迟兰被推了个趔趄,图奴狞笑一声,乌拉乌拉说着图奴话,宋景隆能听懂些许,神情十分焦急。   徐志穹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他说,他就喜欢这饱满的女子。”宋景隆知道徐志穹和尉迟兰的关系非同一般,这句话定是要激怒徐志穹。   没想到徐志穹表情淡然,只是对尉迟兰微微点了点头。   尉迟兰站位脚步,图奴人一边大笑,一边走了过来。   他伸手想再推尉迟兰一把,趁机把尉迟兰推倒。   尉迟兰猛然挥刀,砍了图奴一条手臂,图奴还在笑,笑着笑着,声音变调了。   他捂着断臂躺在地上打滚,嘴里反复重复着同一个单词。   宋景隆在旁道:“他在呼唤他的母亲。”   其余图奴人见状大怒,纷纷拔出了弯刀。   不是就他们有刀。   余杉率领武威军也拔出了佩刀。   看到武威军拔刀,图奴不像刚才那么愤怒了,他们平静了许多,对着洪祖昌乌拉乌拉说个不停,似乎是在讲道理。   宋景隆低声道:“他们说太快了,我听不太明白,好像是说,说好了不反抗的。”   他听不明白,徐志穹看明白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拍画,又有两张画上的娃娃,露出了笑脸。   洪祖昌也很着急,回身对徐至穹喊道:“运侯,不要意气用事!不要因些许琐屑,坏了大局!”   图奴见宣人要动武,纷纷举起火把,在半空摇晃,这是在发讯号。   洪祖昌惊呼一声道:“不好!他们要报讯,他们的战船就要撞过来了!”   宋景隆也很紧张,命令士兵,校准弩机和石车,全力待战。   余杉对徐志穹道:“横竖都是一拼,先杀了这群毛刹再说!”   童青秋低声道:“法阵已经备好,先带一群军士去图奴战船,跟他们拼一场!”   庞佳芬看着童青秋,只觉他的身形又高大了许多。   石艳茹在旁喝道:“别老看你的相好,一会船若是被撞沉了,咱们得想办法护送公主逃出去!”   庞佳芬回过神道:“船都沉了,咱们还能往哪逃?”   石艳茹咬牙道:“就是游水,也得把公主救出去!”   图奴们叫嚣呼喊,火把越摇越快。   徐志穹看的很认真,还不忘点评两句:“洪大夫,你看那个毛刹,他摇的不卖力气,别的毛刹都是一边摇,一边喊,青筋都暴起来了,就他那里胡乱摇几下,明显是敷衍,这种人该罚。”   洪祖昌喝道:“运侯,你不知死活也就罢了,难道要带上公主与你陪葬?等图努战船做出回应,就全都晚了。”   徐志穹举目眺望,指着一艘图奴战船道:“糟糕,好像已经有回应了。”   已经有回应了?   不应该啊!   这和事先商量的不太一样。   洪祖昌循着徐志穹的视线望去,但见大海之上,一艘图奴战船亮起了耀眼的火光。   还真回应了。   宋景隆高喊一声:“吹角,开战,开……”   一阵寒风吹来,宋景隆咳嗽一声,话说一半,又吞了回去。   不对呀!   这火光怎么这么猛?   不就是发个讯号么?   总不至于把船烧了吧?   徐志穹低头看了看拍画,六张拍画上的娃娃都笑了。   这也太快了,比徐志穹预想的快了太多。   这也不怪他推算的不准,他以为图奴做了两手准备,能演戏就演戏,演不了,就开打。   可实际上,图奴没做开打的准备,他们就是来演戏的。   这样的戏码,他们和洪祖昌演过太多次,从没出过闪失。   杨武带着夏琥,用法阵悄无声息跳到最后一艘船上。   他们先用藏形镜,隐藏身形,潜入到下层的货舱。   夏琥再拿上钟参给她的械具,先倒油,再放火。   钟参的械具极其强大,转眼之间,整个货舱全烧着了。   图奴见货舱起火,赶紧来救。   杨武怎么可能给他们救火的机会。   他先丢出一道符咒,符咒落地,散开一片晦暗,拦住了进入货舱的去路。   这不是他自己制作的荡魔咒,而是他新作的无阳咒。   所谓无阳咒,就是符咒落地之后,会在方圆二十尺之内,一百吸之间,形成一块只有阴气,没有阳气的地界。   寻常人到了这块地界,会遭阴气蚀体,但数量不足以致命。   真正致命的是,杨武在丢出符咒的同时,还丢出了几十个纸人。   这些纸人吸足了阴气,战力极高,转眼把前来救火的几十名图奴杀了个干干净净。   偶尔有几名图奴冲过了无阳之地,被常德才直接削断了腿骨,扔进了大火熊熊的货舱。   夏琥这厢用械具又补了几处火源,事情办妥,三人直接回了中郎院。   七艘图奴船,相继在海上起火,看着熊熊火光,徐志穹慨叹道:“毛刹这是真生气了,你看这火烧的!”   原本在甲板上摇火把的图奴,看到自家战船都起火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火把越摇,越没力气,不少图奴慢慢把火把放下了。   徐志穹神情严肃的洪祖昌:“这又是发什么讯号?”   洪祖昌抿抿嘴唇道:“这,这,老夫也不知,老夫许久没和这群海匪打过交道了。”   徐志穹又问:“现在该怎么办?我看他们都很生气,气得一个个直哆嗦,咱们是不是还得把金银细软留下?是不是还得把兵刃和军械留下?”   “这,这老夫也说不准……”   “洪大夫,要不你和他们商量一下,别的东西留下都好说,女人我们实在不想留。”   洪祖昌脸没红,就脸皮这块的修为,宣国的大小官员在他面前都拿不出手,就连天赋异禀的脸皮道修者,刑部侍郎鲍敬忠,在洪祖昌面前,也只能算小有所成。   事情到了这一步,洪祖昌还能厚着脸皮把事情圆回来:“运侯,此刻不能掉以轻心,不要中了敌人的奸计,敌军的船只不会无故起火,依老夫来看,他们这是别有心机,想趁着我军没有防备之时,以火攻偷袭!”   徐志穹愕然道:“如何火攻?”   洪祖昌指着图奴战船道:“此刻,若是七艘图奴战船一并冲过来,我军三艘战船,也势必起火,却不是正中了敌军的奸计?”   “当真有这种奸计?”徐志穹很是钦佩的看着洪祖昌。   洪祖昌长叹一声道:“图奴用了火攻,想必也是怕了我等,我再和他们商议一下,此事就此了结就算了。”   宋景隆在旁嗤笑一声:“火攻?火你娘的攻!”   图奴的战船之所以冲刺能力强,是靠着他们的排桨,用人力推动实现的。   船都烧成那样了,哪还有人划桨?   宋景隆上前道:“运侯,不必担心,图奴战船一艘都冲不过来,只管将这些毛刹杀了就是。”   洪祖昌喝道:“武人只知匹夫之勇,从来都不顾大局,殊不知兽穷则啮,我等若苦苦相逼,却不是让图努人以死相抗!”   徐志穹点头道:“洪大夫说得对,劳烦你再和这群毛刹谈谈,把他们劝走就是了。”   洪祖昌走上前去,跟图奴首领谈了起来,起初说的还算平和,可说到后边,图奴声调越来越高。   宋景隆在旁边给做着翻译。   洪祖昌道:“别在这里纠缠,你们赶紧走!”   图奴道:“我们船都被烧了,能往哪里走?”   “你们赶紧想办法逃命,再不逃就逃不掉了。”   “他们有三艘船,好歹给我们留下一艘,我们不要这艘也行,给我们留下一艘小一点也好。”   “宣人不怕你们,你们现在还想要船?赶紧划着你们的小船走吧!”   “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你当初说给我们钱,给我们船,还把宣国的女人给我们的!”   “谁知道你们的战船会起火?莫再多说,赶紧走吧!”   “你言而无信么?”   图奴越说越急,把手里的佩刀挥了起来。   洪祖昌一惊:“怎么?你们还想跟我动刀?”   这些图奴人是不敢和洪祖昌动刀的,只是话说急了,想吓唬吓唬洪祖昌。   没想到徐志穹当真了。   这毛刹猖狂啊,竟然敢对夜郎国的光禄大夫亮刀子?   徐志穹生气了,他一怒之下,动起鸳鸯刃,把洪祖昌的脑袋给砍了。   鸳鸯刃走的飞快,众人连刀光都没看见。   他们只看见图奴刀光一闪,洪祖昌神情凝滞,随即人头落在了地上。   图奴拿着弯刀,哆嗦了半响,不知道洪祖昌的脑袋为什么掉了。   徐志穹眼睛红了,高呼一声道:“诛杀毛刹,为洪大夫报仇!” 第608章 都是娘子的   洪祖昌死了。   按照徐志穹的说法,是死在了图奴的刀下。   站在余杉的角度,其实看的很清楚,图奴的那把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砍到洪祖昌的脖子。   也就是说,余杉知道不是图奴杀了洪祖昌。   可是谁杀的重要么?   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给洪大夫报仇!   余杉带着武威军冲了上去,摁住图奴开始剁。   一交手,余杉就发现,这些图奴不是海盗,他们是经过训练的军队,只是因为久疏战阵,战斗力低下了一些,跟武威军精锐自然是没法比。   打了没多久,图奴被杀个干净。   徐志穹叫来了梁贤春,吩咐一声道:“贤春啊,咱们去图奴船上看看,别留下漏网之鱼。”   梁贤春一愣:“你坐船去看就是了,找我作甚?”   “贤春啊,关于你修为这件事……”   “罢了,我带你去吧!”   梁贤春会飞,这是让徐志穹极其羡慕的。   他从身后抱住梁贤春的腰,梁贤春控制着身体里的机关,带着徐志穹飞到了海面上。   飞到第一座战船附近,徐志穹看到上百图奴正在海水里游泳,他们的战船被烧得就剩个骨架了。   二月时节,海水冷的刺骨,这附近也没有靠岸的地方,就算不理会这些图奴,他们也迟早被冻死,一个都走不脱。   但徐志穹舍不得他们头上的犄角,这些海匪无恶不作,头上的犄角都不短,徐志穹每人各补一刀,趁着验尸的机会,把头上的罪业摘下来,放在钟参特殊打造的口袋里。   那口袋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小,但却用了隐尺匿寸的特殊工法,实际容量大的惊人。   绕着七艘战船跑了一圈,收了将近二百罪业,徐志穹这才发现,每艘战船上只有二十多人。   真要开打,就凭这二十多人划桨,很难冲到旗舰附近,这般海匪纯粹是来虚张声势的。   待回到旗舰之上,梁贤春累的满身是汗:“姓徐的,你太欺负人了,我说中间歇息片刻,你都不让,且等回了京城,我叫钟参收拾你!”   徐志穹哼一声道:“你嫌累,我还没说累呢,一只手抱着你,一只手还得做正事,等过两日,我让牛玉贤给你做个马鞍。”   梁贤春一惊:“做马鞍作甚?你要作甚?我跟你说,我在苍龙殿的身份仅次于圣威长老,却不容你这般欺侮!”   徐志穹当真去找了牛玉贤,吓得梁贤春瑟瑟发抖。   但徐志穹不是为了做马鞍的事情,他是叮嘱牛玉贤,带上几名提灯郎,看住洪祖昌的随从。   打扫战场的事情交给宋景隆去做,摆酒庆功的事情交给梁玉瑶,徐志穹以乏困为由,独自回到船舱歇息,趁着没人打搅,赶紧去了中郎院,找到了夏琥。   看了看口袋里不到二百根罪业,徐志穹本以为夏琥会失望,没想到夏琥非常满意,把罪业拿出来逐一量过,笑吟吟道:“要都是我的,六品中必然是有了!”   徐志穹道:“可不都是娘子的么,谁还能抢是怎地?”   夏琥都着嘴道:“这些人,不能都算死在我手上,他们是被你杀得,至多和我有些干系,   而且放火的事情,你的两个役人也出了力,我能分到一半就不错了。”   徐志穹勾了勾夏琥的鼻梁:“什么你的我的?我写个契据,都让给你就是了,官人的,就是娘子的!”   夏琥俏皮一笑:“当真么?”   徐志穹诧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骗的还少么?”夏琥哼了一声,“我也不占你便宜,你且说吧,要我做什么事情?”   徐志穹一拍大腿道:“来,娘子,坐!”   夏琥一怔:“坐一下就完了?”   徐志穹笑道:“一下哪行,得坐一夜!”   夏琥锤了徐志穹一拳,坐在徐志穹膝上,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   “我还是替你做些事情吧,功勋不比别的,凭白占了你这么多,我心里当真不畅快。”   夏琥就是这个脾气,徐志穹劝也没用,索性就给夏琥找了些事情做:“此行去夜郎国,人地生疏,那地方也没有同道,危急关头也不好找帮手,你随我同去吧。”   夏琥诧道:“就这?这点事情也值得上千功勋?你不说,我也打算跟着你去的。”   徐志穹道:“你别小觑了这件事,都说夜郎国是咱们判官的死敌,此去可能相当危险,我先想办法给你找个合适的身份,你要一直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夏琥摇头道:“你不用给我找什么身份,我若是一直留在你身边,去不去还有什么用处?你身边又不缺使唤丫头。”   徐志穹诧道:“那你想作甚?”   夏琥道:“你在明处走,我在暗处跟着,咱们两个一明一暗,这才真正成得了照应。”   “不妥!”徐志穹一口回绝,“若是这样,你还不如在京城老实待着,我可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夏琥笑道:“你以为跟在你身边就不冒险了么?别以为你每次都命大,等你出了事情的时候,我在暗中还能想想办法,咱们一并陷进去了,我还有什么手段帮你?”   “不行!”徐志穹再度回绝。   夏琥皱眉道:“你说不行就不行?我偏要去,看你怎么拦着我!”   徐志穹在桃子上拧了一下:“好个丫头,我管不了你了!”   夏琥揉揉桃子,一脸娇嗔道:“官人,你就听我一回吧,这是正经办法,   咱们都人地生疏,一块走,真没用处,我让老常和杨武陪着我,我身边还有几个役人,管保不会出事。”   柔情蜜意,商量半响,徐志穹好不容易答应了。   事情说定,徐志穹拿出了洪祖昌的罪业,该和这位光禄大夫好好论论礼法。   洪祖昌的魂魄刚从罪业里钻出来,记忆却还停留在断头的前一刻,看到徐志穹的身影,还是那套说辞:“运侯,要顾全大局,不要大动干戈,若是逼迫过甚,只怕这些图努人……”   刚说两句,洪祖昌发现徐志穹的脸有变化。   他看不见徐志穹的五官,这才发现他脸上多了一副面具。   洪祖昌再往周围一看,发现自己不在船上。   他最后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发现自己一件衣服都没有。   “这,这是,你,你们,是……”洪祖昌很是慌乱,想找东西遮掩自己的身体。   徐志穹笑道:“洪大夫,莫慌,没人愿意看你,你现在也不怕冷了,要衣服也多余。”   洪祖昌喝道:“运侯,你这是要做甚,我乃千乘一品大员,你如此待我,却是要挑起两国战事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想把老夫怎样?快放老夫回去!”   徐志穹笑道:“回是回不去了,等过一会,我把你送去阴曹地府,你会知道我对你有多好,你再想回这地方都回不来了,我先问你几件事,   第一件事,你为什么指使图奴,劫我大宣战船?”   洪祖昌喝道:“这是什么话?那伙图奴是海上的惯盗,老夫也不曾想会遇到他们,这怎么会是老夫指使的?这和老夫有什么相干?老夫是一心想帮你们……”   话没说完,徐志穹恼了。   都说不见棺材不落泪,这厮见了棺材,还这么嘴硬。   “娘子,你先用针线给他拾掇拾掇,我去烧油锅。”   夏琥答应一声,拿来针线,走向了洪祖昌。   洪祖昌大喝一声:“你想怎地?士可杀,不可辱,老夫不惧你等!是杀是剐,老夫眉头都不皱一下……”   夏琥拿着针线,在右手食指穿了几个窟窿。   洪祖昌大喝一声:“我堂堂一品大员,焉能受此欺侮!我全都说就是了!”   徐志穹很是不满。   “油锅还没烧开,你就说了!”   夏琥道:“官人,不急,他若说了谎话,油锅还给他留着。”   洪祖昌低着头道:“这是神君的吩咐,若是你们不肯乘坐我千乘国的船队,便让外番营在航道上伏击你们宣国的船队。”   “什么是外番营?”   “外番营,就是番邦之人,慕名来我千乘,自发组成的军队,刚刚遇到这支外番营来自图努,专门在海上巡弋,以防范外敌。”   徐志穹笑道:“就凭他们那战力,还能防范外敌?”   洪祖昌道:“许久没有战事,战法是生疏了些,他们都是自发……”   “扯你娘淡!”徐志穹嗤笑一声,“你说他们都是自发来你夜郎国从军的,怎么还把图奴的战船给带来了?”   “这图奴战船,这战船是,是图努国进贡给我千乘之国的。”   徐志穹啐了洪祖昌一口:“我虽看不起图奴,但图奴也不至于向你千乘国进贡。”   洪祖昌道:“这是礼尚往来,我千乘平时和图努国要好,彼此互通有无,也是常有的事情。”   “互通有无,且把战船也送给你们了,还送了会用战船的士兵?”   “那,那士兵不是图努国送的,他们是自发组成的军队……”   “自发的军队懂得使用战船?我看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徐志穹一把揪住洪祖昌道,拖着他去了油锅。   洪祖昌嘶喊道:“我说,我说,外番营,是我们从图努国雇佣来的!”   雇来的?   雇佣军队倒也正常,可这些图奴的战力也太不堪了。   “花多少钱雇来的?”   洪祖昌道:“一艘船,一年二十万两银子。”   “一艘二十万,七艘船一年就要一百四十万两银子?”   洪祖昌点点头。   “一百四十万银子,就雇了这么一群废物?”   洪祖昌解释道:“主要是看中了图奴的战船做工精良。”   “精良?那么粗糙的战船,你还说精良?”徐志穹皱眉道:“我见过你们夜郎国的战船,不比图奴的差,为什么从他们那里雇佣战船?”   “为了我千乘之国的气度……”   徐志穹揪住洪祖昌,继续往油锅旁边拖拽。   洪祖昌喊道:“若是不雇他们的船,他们便要对我们千乘之国动武!” 第609章 恩饲之法   千乘国一年花了一百多万银子,从图努国雇来了一群废物。   之所以雇佣这批废物,是因为受了图努国的武力胁迫。   徐志穹忍不住笑了:“你千乘国号称战力天下第二,却也能吃这种亏?”   洪祖昌冷笑一声道:“此乃大国上邦之大智慧,我千乘之国从不畏战,但绝不好战。”   原来是出于对和平的热爱。   徐志穹道:“且说你们神君为什么要让外番营劫我们船队,就是为了羞辱我们?”   洪祖昌道:“都是神君的吩咐,老夫也不知他是何用意。”   反复听到神君两个字,夏琥很是好奇:“你说的是哪位神君,是四圣真神么?”   洪祖昌没作声,徐志穹道:“他们所说的神君,就是他们夜郎国的皇帝。”   夏琥瞪圆了眼睛道:“一个皇帝敢说自己是神?”   洪祖昌道:“神鬼之论,本就是世人妄传,这世上本既没有鬼,也没有神,我千乘神君英武盖世,以神称之,亦不为过。”   夏琥惊愕许久,问道:“你说这世上没有神,也就罢了,你还说这世上没有鬼?”   洪祖昌嗤笑一声:“难不成你见过鬼?”   “你以为自己什么东西?”   洪祖昌一脸漠然道:“随便你用羞辱,老夫不与你计较就是。”   夏琥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厮当真不知自己死了。   徐志穹懒得和他解释,继续问道:“倘若我听了你的话,把军械、金银和船上的女子都留下,你当真会让那些图奴放我们走么?”   “那是自然,老夫言而有信。”   “别撒谎,”徐志穹沉声道,“我审问过那些图奴。”   洪祖昌犹豫片刻道:“若是能再留下些东西,还是能保个周全的。”   “还要留下什么东西?”   “那些水兵,是不能带走的,得先留在船上,待你等返程时,可以一并回宣国。”   “除了水兵呢?”   “还有武威军、阴阳师、提灯郎。”   “还有呢?”   “运侯,你也不能离开战船。”   徐志穹一笑:“说到底,就是让公主一个人去你们千乘国。”   “这是神君的旨意。”   这个结果徐志穹早就猜到了,只要宣人放下武器,就得等着图奴肆意宰割。   可千乘国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至于为了那点军械和金银。   “你们让玉瑶公主只身前往夜郎国,难道就是为了羞辱她?”   洪祖昌连连摆手道:“我等绝无此意,神君有过吩咐,玉瑶公主到千乘境内,要以国君之礼相待。”   “还敢骗我!”徐志穹拎起洪祖昌,正要丢进油锅里,洪祖昌放声喊道,“我说的句句属实,我神君本就打算以礼相待,你若伤了我,却伤了两国和气!却叫我神君如何能善待玉瑶公主!”   徐志穹喝道:“既是要以礼相待,为何还要劫掠我大宣船队?”   “这,这都是神君的旨意。”   徐志穹把洪祖昌丢进了油锅,油花翻滚之间,洪祖昌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   “这是恩饲之法,是恩饲之法!”   听到洪祖昌改口了,徐志穹拿了个钩子,把他捞了出来。   “你说什么恩饲之法?”   洪祖昌不作声。   夏琥在旁道:“是不是生道修者常用《饲育恩词》?”   生道修者,在祈求六畜兴旺时,会用《饲育恩词》向朱雀真神祷祝。   但徐志穹觉得洪祖昌说的应该不是祷词,他们不相信有真神,哪还有什么祷词。   而且这件事也和六畜没有太大关系。   夏琥问一句道:“你们这恩饲之法,是不是养牲口用的?”   洪祖昌又不说话,徐志穹抬起钩子,要把他扔进油锅。   洪祖昌喊一声道:“不是养牲口,是驭人之术。”   “驭人?”夏琥不解。   徐志穹道:“你仔细说来。”   洪祖昌道:“许民以八分之利,以言励之,酷刑迫之,赏罚并重,使其忘劳作之苦,争来十分之利,十分尽数取走,还之一分,民必感恩不尽。”   话说的有点绕,但徐志穹很快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画一张大饼,说这张大饼能带来八分的利益。   用言语激励,用酷刑惩处,迫使人们通过辛勤劳作,换来十分的利益。   然后把这十分的利益全都夺走,还给人们一分。   而后人们会对神君感恩不尽。   在千乘国,这是驭人的手段。   “好下作!”夏琥啐了一口。   洪祖昌道:“这是治理一国之大智慧,你等眼界不够,自然不懂,知苦方知甜,知甜方知恩,若不让公主受些苦,她也不会知道我千乘的恩情,若不让百姓受些苦,他们也不会知道神君的恩情。”   徐志穹道:“可世间本不该有那么多苦。”   洪祖昌道:“没有苦,便想办法给他们找些苦,上有神君,下有群臣,朝堂之上为此费了多少心血?为了江山社稷,君臣一片苦心,有谁能懂?”   徐志穹沉默片刻,把洪祖昌摁进了油锅,炸了半响。   差不多八分熟,他把洪祖昌带到了孽镜台前,逐一照出了他的罪行。   看到他累累罪行,夏琥又看了看洪祖昌的罪业,连连摇头道:“怎会只有七寸,不应只有七寸。”   徐志穹道:“因为许多事情不是他一个人做的,奇怪了,为什么看不到其他人的罪业?”   夏琥对着镜子用了罪业之童,也看不到其他人的罪业。   洪祖昌高声喊道:“你们用了什么妖法,你们想诬陷老夫么?这些事情老夫都没做过!老夫不怕你们的妖术,老夫问心无愧……”   徐志穹把洪祖昌塞进了罪业里,写了封契据,把罪业交给了夏琥。   “这根罪业也送你了,你去找百娇,从严判处,再去找聂贵安,从严处刑!”   夏琥拿着罪业道:“不管你答不答应,这夜郎国我是去定了,我是判官,我也不能忘了本分。”   徐志穹道:“我答应你,但必须带着常德才和杨武。”   夏琥找来老常和杨武,把事情说了,杨武对徐志穹道:“你平时多看看我给你的拍画,七张若都是笑脸,就证明平安无事,若是有一张哭了,就证明有事了,   若是三张哭了,事情不算太大,若是四张哭了,可能应付不来,若是五张哭了,便到了危急关头,若是六张哭了,只怕生死一线,若是七张哭了,你若来迟了,也只能收尸了。”   常德才啐一口道:“莫说那不吉利的话,像洪祖昌这样的废物,都能当上一品大员,我看这夜郎国也没什么能人,主子不必担心,我们两个定能保夫人周全。”   ……   离开了中郎院,回到旗舰之上,牛玉贤押送着洪祖昌的一名侍从,来到了徐志穹面前。   “这人想要用法阵送信,信还没送出去,被我发现,将他抓住了。”   徐志穹打开书信,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是洪祖昌已经命陨,外番营七艘战船都被烧毁了。   徐志穹问那侍从:“你给谁送信?”   “给洪大夫的家人。”   “哪位家人?”   “洪大夫的夫人。”   “你和夫人之间经常写信么?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来往?”   侍从连连摇头道:“是洪大夫嘱托我的,若是他有什么不测,一定要报消息告诉给夫人。”   “把洪大夫的消息告诉给夫人,倒也应该,七艘战船被烧毁,这种事情也要告诉夫人?你不知道什么是军中机要么?”   侍从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小人该死,小人不懂规矩,小人愿受责罚。”   “愿意受罚?”徐志穹一笑,对牛玉贤道,“最近有什么新械具么?”   牛玉贤点点头:“有几样家伙,还没试过。”   “那就试试吧。”   牛玉贤把侍从拖了下去,徐志穹在茶炉上烹茶。   一盏茶刚刚下肚,牛玉贤又把侍从带了回来。   侍从身上没看见伤痕,但声音虚弱了很多,他趴在徐志穹面前道:“侯爷,我说,我都说,这封信,不是给夫人的,是给神君的。”   徐志穹点点头:“我猜到了,劳烦你再给神君写封信,就说事情已经办成了,公主只身一人,正前往千乘之国。”   侍从摇头道:“这信,我不能写了,纵使写了,神君也不会相信。”   “此乃何故?”   侍从道:“神君临行之时有吩咐,只要洪大夫活着,就得洪大夫亲自给神君写信,如今他死了,才能轮得到我。”   徐志穹让牛玉贤带着侍从,去洪祖昌的船舱里,寻找他亲笔写过的东西。   不多时,牛玉贤找到了一封尚未完成的奏章草稿,奏章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多是些溢美之词。   但能看得出来,洪祖昌写的非常用心,草稿上几乎每一句话都有涂改,真正做到了字斟句酌。   徐志穹看看牛玉贤道:“这笔迹,模彷起来不算难吧。”   “不难的,一个时辰足够了,”牛玉贤道,“我只是担心这些侍从,还有别的手段,给他们神君送信。”   徐志穹知道牛玉贤的意思。   “咱们这一路上,饮食消耗,存粮也不多了,你不是还有不少械具没试过么,好好试试吧。” 第610章 锦绣笔吏   两日后,千乘国束亲王洪振基,来到御海城,迎接玉瑶公主。   洪振基带了三百仪仗军,这三百仪仗,不是普通军士,他们平时不操演,也不打仗,每名军士身长在八尺一之上,不超过八尺二,容貌俊秀,体魄强健,身姿挺拔,是千乘国中精挑细选的专业仪仗军。   每人右手执长戈,左手按剑,站作三列,整整站了两个时辰,一动不动。   洪振基叫来金吾将军雷孝忠,叮嘱一声道:“一会等宣国船来,没有寡人命令,军士不准呼号。”   雷孝忠一怔:“王爷,此前却说待宣船靠岸之时,便要呼号。”   这是雷孝忠事先做的准备,等梁玉瑶下船之后,仪仗军齐声呼喊:“千乘大宣,永修盟好!”   仪仗军是专业的,喊声嘹亮整齐,正是彰显千乘气势的时候。   可洪振基摇头道:“娇弱千金,怎听龙虎之吟?宣国那公主,被外番营吓个半死,而今下了船,好不容易脱离虎口,只怕三魂七魄都不稳,军士齐声呼号,岂不是要把她胆给吓破?   好歹这是宣国的使臣,当真吓坏了,寡人也不好向神君交代,你再命人城中查探一下,酒宴不得有半点差池,这公主受了一路苦,先让她吃饱,再让她哭一会,别等到上路的时候满脸眼泪,让人看了笑话!”   雷孝忠应一声道:“得令!”   洪振基皱起眉头道:“一会见了那宣国公主,千万小声些,若是当真吓出个好歹,寡人可不饶你!”   雷孝忠赶紧压低声音,道了一声:“是。”叫人去城中检查酒宴。   又过小半个时辰,海面上出现了三艘战船。   战船之上,大宣旌旗招展。   洪振基一愣,叫来雷孝忠道:“不是说好,宣国只来一艘船么?”   雷孝忠皱皱眉头:“只怕又是外番营闹事,把宣国的三艘船都带来了,想要讹诈些银两。”   洪振基一挥手道:“去拿三百两银子,先把他们打发走!这等场合,可不能折了咱们的气场。”   雷孝忠赶紧去找银子,今日适逢顺风,三艘船,满开风帆,不多时便靠到了岸边。   待船上搭下来舢板,雷孝忠却还没回来。   洪振基皱起眉头,回身对侍从道:“你去看看雷孝忠到哪了?弄点银子,费这么大力气,你且告诉他,一会若是让图努人闹起来,寡人非严惩……”   话没说完,余杉率领一百武威军率先走下了战船。   长枪铁甲,步步铿锵有力,寒光怒目,满身杀气生风。   身经百战的武威军,不需要呼号,列队前行,却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这,这是要做甚?”洪振基忍不住后退几步,撞在了一名仪仗军的身上。   那仪仗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却问他怎么倒了?站了两个时辰,都能纹丝不动,怎么一撞就倒了?   这是仪仗军,没打过仗。   看见杀气腾腾的真军士,仪仗军吓得腿都软了。   余杉站在队首,用长枪击地。   军士纷纷用长枪击地,这是告诉船上的人,可以下船了。   这一声闷响,如同炸雷一般,吓得洪振基又一哆嗦。   梁玉瑶从旗舰之上,走下舢板,左边是青衣使,右边是红衣使。   两列女官跟在身后,梁玉瑶神情峻冷,来到洪振基面前,问道:“敢问哪位是束王?”   洪振基闻言,站直身躯,施礼道:“寡人乃千乘束王,洪振基!”   梁玉瑶抱拳道:“我乃大宣使臣,内史令梁玉瑶!”   这和洪振基预想的见面过程大相径庭。   他设想中的梁玉瑶,应该是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下了船便要连哭带喊,军士声音稍微大些,都能把她吓死。   在这种情况下,好吃好喝,盛情相待,梁玉瑶必定满心感恩,对洪振基言听计从。   先教她古礼,再教她大局,让她知尊卑,知敬畏,知得失,知进退,让宣国好好见识一下千乘风范。   而今梁玉瑶一脸威严站在面前,和他想象中的场面差了十万八千里,洪振基话都不会说了。   洪祖昌这是怎么做的事情?   他为什么送来了假消息?   他人哪去了?   横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洪振基且小心问了一句:   “光禄大夫洪祖昌何在?”   梁玉瑶神情平静道:“此事正要说与束王,我等来时,在海上遇到一群图奴惯盗,向我们索要金银,军械和吃喝用度,   光禄大夫洪祖昌好言相劝,怎料那群盗匪强横如是,非但不听劝阻,还杀了洪大夫及其一行,   我等与洪大夫相处时日颇多,甚是敬重洪大夫为人,见这盗匪残狠跋扈,不禁心生怒火,将之尽数歼灭,为洪大夫报仇雪恨。”   洪振基身躯摇晃,又有些站不稳。   洪祖昌被杀了?   外番营,七艘图努战船,被全歼了?   洪振基看着梁玉瑶,看着她身后的武威军,心头涌起阵阵恶寒。   正慌乱间,雷孝忠跑了过来,低声耳语道:“银子拿到了。”   要不是手脚不听使唤,洪振基真想抽雷孝忠一记耳光,现在还说什么银子!   尴尬之际,洪振基赶紧说道:“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寡人备下薄酒,请殿下城中叙话。”   “不必了,”梁玉瑶摇摇头道,“我在船上用过膳,咱们赶紧赶路吧。”   “这却不妥,寡人理应尽些地主之谊,还请殿下城中一叙。”   见他态度谦和,梁玉瑶也没再推却,且和洪振基一并进城。   一路之上,红毯铺地,两边乡民,手举花篮,欢呼相迎。   千乘国人很热情啊!   看着乡民满脸笑容,高声呼喊:“千乘大宣,永修盟好!”   梁玉瑶觉得奇怪,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洪振基安排这一幕,是为了让梁玉瑶感受上邦气度,见梁玉瑶问起了,赶紧解释道:“这些都是御海城的乡民,闻听友邦使者驾临,众人自发前来,夹道相迎。”   自发前来?迎接友邦使者?   他们知道大宣么?   这要是在望安京,随便挑出十个百姓,只怕有九个不知道千乘国。   看来千乘国的百姓见闻广博。   梁玉瑶越发觉得诧异,看着她费解的神情,洪振基还以为她颇受震撼,且笑一声道:   “我千乘百姓,自幼研习古礼,上至耄耋,下至垂髫,无人不知待客之礼。”   炫耀两句,见梁玉瑶没什么特殊反应,洪振基干笑一声,问道:“不知运侯何在?”   洪振基之前看过洪祖昌的密报,知道运侯徐志穹是个难缠的人,他且再三叮嘱,必须把徐志穹留在海上,可外番营已经被歼灭,徐志穹肯定是跟着梁玉瑶一并来了。   梁玉瑶回头吩咐庞佳芬:“把运侯请来。”   庞佳芬答应一声,来到了队尾。   徐志穹默默走在队尾。   看着夹道相迎的百姓,他并不觉得惊讶。   他看过洪祖昌的罪业,知道这是千乘国的寻常操作。   闻听梁玉瑶召唤,徐志穹快步走向前列,半途之中,忽见一孩子摔倒在了路边。   这是个十岁上下的女孩,想必是太高兴了,蹦跳之间不慎跌倒。   尉迟兰赶紧上前将孩子扶起,一看这孩子脸色,尉迟兰发现她不是高兴。   这孩子脸上没有血色,双眼无神,举着花篮,双手抖战。   在书院学艺的时候,尉迟兰也吃过苦,也受过罚,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   这孩子饿了,饿的站不住了,她快饿晕了。   尉迟兰从怀里拿出几块糕点,塞到女孩手里:“拿去吃吧。”   女孩一脸惊慌,连连摇头,想把糕点还回来。   尉迟兰把糕点塞进女孩衣服里:“姐姐送你的,吃就是!”   说完,尉迟兰起身走了。   女孩还想把糕点还回去,可脚下发软,追不上尉迟兰。   她悄悄退回到人群之中,举着花篮,继续呼喊。   她真是饿了,饿的扛不住了。   趁人不注意,她取出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嚼了两下,吞了下去。   她以为谁都没看见,可就在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锦缎的男子,拿起笔,在纸上记下了她的名字。   坏了!   徐志穹看见这一幕,心头一紧,从指尖甩出一张拍画。   拍画悄无声息飞进了女孩的衣襟,周围没人察觉。   徐志穹走到洪振基面前,两人寒暄几句,徐志穹直接问道:“路边那几位穿着锦缎的男子,是做什么差事的?”   洪振基道:“他们是千乘的锦绣笔吏,专门记录我千乘的锦绣诗篇,今日贵邦来访,这等大事,自是少不了他们。”   徐志穹又问:“锦绣笔吏是几品官?”   洪振基看着那几名男子道:“有一名八品笔吏,剩下三个是九品。”   适才记下女孩名字的,是九品笔吏。   洪振基带着众人,一并进了御海城,城中大排宴宴。   厨子们忙坏了,之前只说准备一桌酒席,就找到梁玉瑶一个,哪知道突然来了一百多人。   不得不佩服这些厨子的效率,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准备了二十桌酒席,洪振基率先举杯,为梁玉瑶一行接风。   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哪怕在大宣皇宫,这样的席面也堪称奢侈。   梁玉瑶确实用过膳,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   徐志穹吃喝片刻,起身更衣。   更衣,就是上厕所。   洪振基赶紧吩咐侍从,带徐志穹去茅厕。   进了茅厕,徐志穹又开一回眼界,这可不是大宣常见的旱厕,这是一间陈设精致的屋子,屋子当中,摆着一把木料上乘的椅子,椅子中间有个窟窿,窟窿下方是个瓷缸,缸底铺着厚厚一层香灰,坐在这椅子上解手,东西落在香灰上,不出味道。   椅子旁边,有两名侍婢在旁服侍。   徐志穹很是好奇,她们能服侍些什么?   “两位,劳烦在门外等候。”   侍婢不敢走,徐志穹笑道:“你们在这,我解不出来。”   侍婢互相看了一眼,还是不敢走。   徐志穹沉下脸道:“你们不懂规矩么?”   侍婢匆忙离去,等在了门口,徐志穹一摸中郎印,去了中郎院。   夏琥、杨武、常德才,都在中郎院中等候,见徐志穹来了,夏琥迎上前去道:“这便启程么?”   徐志穹点点头:“你们先到夜郎国御海城外,寻找一个十岁上下的姑娘,那孩子有性命之忧。”   夏琥皱眉道:“你光说个十岁左右,这却让我上哪找?”   徐志穹对杨武道:“那孩子身上有一张拍画,你一定能找得到,且看看这锦绣笔吏,是什么来头。” 第611章 铁骨儿郎   吃过午膳,梁玉瑶还想赶路,洪振基苦苦挽留,非让梁玉瑶在御海城住下一晚。   住便住吧,在海上漂泊任多天,踏实歇息一天也好。   洪振基在御海城中专门备了一座庄园,将梁玉瑶一众安顿下来。   童青秋四下检查,发现庄园之中没有法阵,苦修工坊的匠人也查过,庄园之中没有机关。   看来洪振基并没打算动别的心机,梁玉瑶且踏实住了下来。   一觉睡到黄昏,梁玉瑶本打算去找徐志穹解闷,没想到洪振基已经备好了晚宴。   这顿晚宴,却比午宴更加丰盛。   洪振基举杯:“此前一杯薄酒,准备的仓促,怠慢了诸位,寡人且以此杯赔罪!”   梁玉瑶这回是真有些饿了,此番吃的却不少,军士们也都敞开吃喝。   徐志穹吃到一半,又要起身更衣,等到了高级茅厕里,拿出拍画看了看,六张拍画上的娃娃,都是笑脸。   这是夏琥给徐志穹送来的消息,这事不用他管。   夏琥已经找到了那孩子。   这孩子叫青叶,御海城外,百福县泥笼村人,爹爹名叫何老网。   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何老网是个渔夫。   在御海城,特产一种名贵的海鱼,也叫青叶,这鱼身上有青色的叶子花纹,一斤能卖上二百文,扣去税钱,能剩下五十文,这五十文钱,差不多够一家人两天吃喝,因此打上一条一斤重的青叶鱼,两天的饭钱就有了。   渔民都盼着抓到青叶鱼,何老网就给他闺女起了个名字叫青叶。   今天,何老网还真打了一条青叶,是条大青叶,足足两斤重。   本想着把鱼卖了,换点米,让家里人吃顿白米饭。   可何老网刚收了船,就遇到了九品锦绣笔吏郑德良。   郑德良带着两名差人,上前先把青叶鱼抢走,揪着何老网的头发,对着他的脸踹了好几脚。   何老网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大声喊冤。   郑德良冲着何老网踢了一脚,骂道:“你还喊冤!千乘国的脸面都被你生的那贱种丢尽了!”   两名差人不容分说,拿着绳子把何老网捆住,押到了百福县,泥笼村的村子口。   何老网被人踢打了一路,等到了村子口,却见妻子王氏,女儿青叶,正跪在村口空地上,鼻青脸肿,似乎都挨了不少打。   何老网喊一声道:“这是做啥呀,笔吏老爷,你放了俺闺女……”   “放了她?”郑德良上前扇了青叶一巴掌,“说!你都做了什么?”   青叶哭着道:“我,我嘴馋!”   郑德良上前又是一巴掌:“怎么个嘴馋!”   “我,我吃了别人的东西。”   “吃了谁的东西!”又是一巴掌。   “我吃了宣人的东西。”   “为什么要吃他们的东西?”   “我饿……”   郑德良上前踹了青叶一脚:“任地不要脸,这话你也说得出口!我且问你,少吃那一口,能不能饿的死你?   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王爷迎接大宣使臣的日子!王爷是什么人?王爷是神君的弟弟,是天上的神人!   你吃他们的东西,你想让宣人看不起咱们千乘国么?你让宣人觉得咱们千乘国吃不上饭么?你是有心让王爷脸上没光么?”   郑德良还要踢打,母亲王氏护住了孩子:“笔吏老爷,你打我,都是我没管住孩子,都是我不对。”   看着王氏,郑德良更是恼火,连踢带踹道:“就是你这贱妇人,生出了这贱种!”   何老网护在妻儿身上,哭喊道:“笔吏老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中用,这两天没打上几条鱼,孩子是真挨饿了,要打就打我吧!”   郑德良一边踢打,一边骂道:“没嵴骨的杂碎!把脸丢到了外人面前!想当初,我被宣国的海盗抓了,拷打了三天三夜,没说过一句软话,   你生的这小贱种,饿了两天,就吃宣人的东西,你以为我没看见,我这眼睛隔着三里地,都能看穿你心肝肺!像你们干这龌龊事情,我什么时候看漏过一眼!   咱们千乘国是有骨气的,宁肯吃自家的土,也不吃外人的饭,   你这一家贱种,跑到宣人面前丢人现眼,你怎么不让你闺女出去卖去,怎么不让她出去要饭,要饭的都比你们有骨气!”   郑德良踢打许久,也是累了,叫差人提来两桶井水,泼在这一家人身上。   寒风凛冽,一家人身上冒着白雾。   “在这冻一宿,看能不能冻透你们这把贱骨头!”郑德良啐了口唾沫,走了。   天渐渐黑了,千乘国有夜禁的律法,天只要黑了,所有人不准出门。   看热闹的乡民都走了,剩下这一家人跪在村子口,在寒风中发抖。   郑德良回了自己的宅院,吩咐仆人,把从何老网那里抢来的青叶鱼炖了。   郑德良还没成家,宅院里只有一个老仆和一个厨子。   吃了鱼,喝了一壶酒,郑德良回了卧房,正打算睡下,走到床边,突然绊了个趔趄。   奇怪,床边怎么好像有根绳子?   郑德良一低头,忽然觉得头皮剧痛,好像有人在身后撕扯他的头皮。   他摸了摸头顶,发现脑袋上面插了十几根针。   郑德良开口要喊,一名戴着面具的女子突然现身,一手捏住他的嘴唇,另一手穿针引线,封了八道针脚,把他的嘴给缝上了。   呜~呜~   郑德良哼哼两声,撒腿要跑。   一团丝线突然将他腿捆住,郑德良一头抢在了门边,脸颊上蹭掉一大块皮肉。   夏琥走到近前,一脚踩在郑德良前胸上,拿出针线,扯住了郑德良的左眼的眼皮。   “听说你这眼睛,挺灵的。”   呜~呜~   郑德良哭的凄惨。   “憋住,不准哭,再出一声,把你两只眼睛都缝上。”   夏琥拿起银针,缝了十二道针脚,把郑德良左眼给缝上了!   郑德良起初咬牙忍着,可缝到第二针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还是哭出了声音。   夏琥把他的左眼缝住,对着郑德良的脸上踢了几脚。   郑德良一阵抽搐,不明之物,从裤子里渗了出来。   夏琥捂住了鼻子。   “你不是说,被海盗抓去了,拷打了三天三夜,一句软话没说过么?怎么这么不禁打?   你不服是吧,说我偷袭你?无妨,我把你腿上的丝线松了,让你站起来,再给你一次机会。”   郑德良闻言,青筋暴起,挣扎着站起身子,瞪着一只血红的眼睛看着夏琥。   夏琥微微笑道:“动手啊,看看你是不是硬骨头?”   郑德良自幼娇生惯养,哪吃过这种亏,受了这多折磨,还受了这多羞辱,郑德良牙一咬,心一横,豁出去了。   梆!梆!梆!   连声脆响!   他往地上一跪,开始给夏琥磕头!   千乘的铁骨男儿,膝盖不是直的,郑德良说跪就跪,说磕就磕!一点不含湖!   夏琥在他脸上踹了几脚:“给我磕头有什么用?你把人家孩子打了,磕个头,这事就完了?”   郑德良把钱袋拿了出来,表示他愿意赔钱。   夏琥打开钱袋,倒出了五十多文钱。   “就这?就这么一点?”   郑德良接着给夏琥磕头,夏琥上前又是一脚:“别的不说,你吃了人家一条青叶鱼,一斤青叶鱼二百文,你吃那条鱼,应该有二十斤吧!”   郑德良连连摇头,一条二十斤的鱼,他怎么可能吃得下。   再说青叶鱼也不可能长到二十斤。   夏琥叹口气,把郑德良的耳朵缝在了头皮上。   郑德良不住点头,表示这鱼确实有二十斤,他愿意赔。   “二十斤的青叶鱼,一斤二百文,加起来四千文,这鱼罕见,多收你两倍,一万两千文,也就十二两银子。”   郑德良不敢作声,她说多少就多少。   “你把何老网一家都给打了,我在旁边看着,少说踢了一百脚,打了一百拳,一拳一脚,各一两银子,没管你多要吧?”   郑德良这却不肯了。   他没打一百拳,肯定没有一百拳。   而且一拳一两银子,这是要杀人么?   夏琥看他摇头,且好言相劝:“你既然不答应,我把你鼻子缝上,咱们再商量。”   说完,夏琥缝上了郑德良的左鼻孔,郑德良只剩下一个右鼻孔出气,整个人立刻通透了不少。   夏琥道:“你让那一家三口在外边冻了一夜,这钱也是要跟你算的,加在一块,也就三百两银子,你觉得多么?”   郑德良觉得不多。   夏琥点点头:“现在把银子数出来给我!”   郑德良一个九品小吏,能拿的出三百两银子么?   夏琥起初也是怀疑,徐志穹当初做白灯郎的时候,买个鸡蛋,都得连蒙带骗的。   可等郑德良从院子里挖出一个坛子,交给夏琥,夏琥不再怀疑了。   千乘肯定没有大宣富足,但并不代表千乘的笔吏不如大宣富足。   郑德良有钱,这一坛个子装了五百两银子。   夏琥很是康慨,说一声道:“不用找了!”   郑德良千恩万谢,夏琥把他嘴上的针线拆了,但眼睛和耳朵上的针线还留着。   “你脸上的针线,只有我能拆开,你若自己拆,这颗脑袋会被丝线切碎,   三天后,我还来找你,你若是敢报复何老网一家,这条命,我用丝线慢慢剐了你。”   离开了郑德良的宅院,夏琥找到了杨武和常德才。   杨武拿着一张拍画道:“他们一家人都送回去了,给了他们些银子,   一开始,那何老网不敢走,宁肯冻死都不敢走,老常劝了半天,三口人才敢回家。”   常德才道:“那锦绣笔吏如何处置?杀了他,只怕官府不会放过这家人,留着他,又怕他日后报复。”   夏琥道:“咱们先在这等上几天,我料那厮被我打怕了。”   三天时间,泥笼村没出动静,何老网一家不敢出门,郑德良也没敢出门。   到了第三天晚上,夏琥出现在郑德良面前,将他眼睛和耳朵上的丝线拆了。   郑德良连连道谢,并保证日后不找何老网一家麻烦。   夏琥自然不信他,且让常德才给何老网把银两送去,让他换个地方安家。   何老网哪也不敢去,他们一家的户案在这,千乘国有户律,非常严格的律法。   何老网是百福县泥笼村人,白天出村打鱼,晚上就得回来,倘若要离开百福县,得有乡邻为其作保,去衙门开具文书,   哪天去,哪天回,文书上都得写的明明白白,没有文书,他在千乘国寸步难行,离开了泥笼村,他在任何地方都安不了家。   常德才无奈,先给了何老网一百两银子,让他重新置办个宅院,过些好日子。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不是想占他的便宜,是一次不敢给太多,否则何老网另有麻烦。   就这一百两银子,何老网都不敢收,他没见过这么多钱。   常德才苦劝良久,何老网只肯收下十两,在鸡窝下面,挖了一个三尺多深的坑,把银子埋了起来。   先收了十两也好,日后再想办法接济他们。   杨武送给青叶一只黄胖(泥娃娃):“丫头,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悄悄对它说,说武郎君,有人欺负你了,多说几遍,它肯定能听见。”   青叶不敢要,杨武小声叮嘱:“只要藏住了就不怕,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三人离开了泥笼村,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没想到郑德良刚刚拆了线,便跑到县里告状去了。   他找到了八品笔吏魏谷贤,跪在地上,磕了头,禀报道:“泥笼村民何老网,勾结妖人,殴打朝廷命官,请魏大人为卑职做主!” 第612章 礼尚往来   千乘国讲究古礼,九品笔吏遇到八品笔吏,得跪着说话。   郑德良跪在魏谷贤面前,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   魏谷贤慢慢品着茶水,半响没有作声。   按照古礼的规矩,郑德良不能站起来,不能抬头,一句话也不能多说,必须静静等着魏谷贤吩咐。   等一杯茶喝完了,魏谷贤慢条斯理道:“德良啊,算上今年,你入仕也有三载了,当了三年的笔吏,做事也该有些分寸,有些事情,不能做的太急。”   郑德良流着眼泪道:“大人,属下是按规矩办事,那何青叶的事情不能不管,她今天敢吃宣人的点心,明天就敢和宣人勾结卖国,今天敢打我这个九品笔吏,明天就敢去皇宫里行刺神君!这口子要是开了,咱们千乘国就乱了!”   魏谷贤看着郑德良,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小子话术倒是有长进。   魏谷贤不知道何老网是什么来历,估计也就是个老实人。   郑德良收拾了个老实人,然后遭报复了?   这怎么可能!   魏谷贤当了二十年的笔吏,像何老网这样的老实人不知收拾过多少,也从没见哪个老实人报复过。   老实人要是敢报复,他就不是老实人了,郑德良肯定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心里不甘,且找个老实人做由头,想把我一并拉下水。   他能得罪了谁?   乡绅?   显贵?   外邦人?   不管这厮得罪了谁,魏谷贤都不想跟着掺和。   可这事要是不管,又怕郑德良到处告刁状,他张嘴闭嘴都带着神君,也确实是个会咬人的。   思量许久,魏谷贤想到了一个主意。   魏谷贤不想得罪大人物,也不想得罪了郑德良,那他能得罪谁呢?   有一个人不怕得罪!   老实人。   魏谷贤微微欠身,扶起了郑德良,笑叹一声道:“德良,有你适才那番话,却不枉我对你一番栽培,   咱们身为人臣,就得处处为神君着想,今日有刁民藐视朝廷命官,明日就有刁民敢藐视神君之威,   这何老网,必须严惩,明日我便禀报知县大人,请他派人,将他一家抓到县衙大牢!”   郑德良闻言,有些担忧,他的目标不是何老网:“大人,属下不怕那何老网,属下怕的是他们勾结的那个妖人,那妖人手段极其残狠,还说以后还要来找属下……”   “郑德良,伱说的这是什么话!”魏谷贤一拍桌子,吓得郑德良又跪在了地上。   魏谷贤喝道:“我等身为千乘臣子,一心只为报效神君,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你既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难不成怕了那作乱的刁民?难不成你只顾个人安危,却忘了朝廷的脸面,却忘了神君的威严!”   郑德良连连磕头道:“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魏谷贤又喝了一杯茶水,把郑德良拉了起来:“德良,当初我也曾听说过,你被大宣海匪绑走,拷打三天三夜,不曾屈服。”   郑德良挺起胸膛道:“昨日卑职遇到那妖人,也不曾屈服,虽说受了重伤,可卑职这颗头却从没低下过!”   “好!我最欣赏你这胆色,这却不枉费神君对我等一番厚望,你明天亲自带着衙差,去把何老网一家抓到县衙大牢,那妖人若是敢找你,正好将其绳之以法!”   郑德良仔细一想,如果有衙差保护,就算那妖人有点本事,也插翅难逃。   他赶紧跪地磕头,谢过魏谷贤,第二天便从县衙里带了二十名衙差,回了泥笼村。   村子口,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名叫黑鳅,背着背架,正准备上山打柴。   远远看见郑德良带着衙差来了,这小伙子机灵,想着他们是冲着青叶来的,赶紧放下了背架,撒腿如飞跑到了老何家。   何老网这些日子不敢出海,正在家里拾掇渔网,黑鳅冲进院子,小声说道:“郑德良来了,带着官差!”   何老网登时吓傻了:“他来要作甚?”   黑鳅不敢多说,转身跑了。   何老网回到屋里,跟媳妇王氏说了。   两口子不敢跑,也不敢藏,坐在屋子里抹眼泪。   青叶偷偷跑到柴堆旁,把杨武给她的黄胖拿了出来,哆哆嗦嗦念道:“武郎君,郑笔吏带着官差抓我了,他们来抓我了……”   刚说了两句,隐约听到了门外的叫嚷声。   青叶赶紧把黄胖藏好,刚想躲进屋里,郑德良率先进门,揪住青叶的头发,把青叶给捆了。   不多时,衙差从屋里拖出来何老网和王氏,一并捆了,押送去了县衙。   知县陈恩泽没急着断案,他也听说了,这何老网一家可能和妖人有来往。   妖人这种事,陈恩泽自然不会相信,他担心的是何老网机缘巧合,结识了显贵。   像何老网这样的穷人,有可能结识显贵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先把他们关上两天再说,若是有人来要人,就把他们给放了。   大牢之中,不见天日,一家三口战战兢兢。   青叶缩在母亲怀里,口中喃喃念道:“武郎君,你一定来,武郎君,你答应我来……”   杨武此刻就在县城里,他已经打探到了青叶一家的下落。   夏琥咬咬牙道:“这郑德良还敢报复,要不是看不见他的罪业,当初就该把他杀了。”   常德才道:“夫人,杀了他也没用,这不是郑德良一个人的事,他背后还有县衙,想把那妮子一家救出来,只怕没那么容易,实在不行,得让主子出手了。”   夏琥哼一声道:“当初是我要来的,这点小事情都做不成,却不让那贼丕笑话我!”   杨武叹道:“罢了,我今晚潜入大牢,把那妮子一家救出来。”   常德才道:“救出来之后,又能上哪安家?他们是戴罪之身,只怕整个千乘国都容不下他们。”   杨武叹道:“别管安家了,先想办法让他们活命吧。”   常德才道:“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我说这事还得找主子。”   杨武摇头:“找来志穹也没用,这事他也没办法。”   常德才皱眉道:“怎就说没办法?莫说他一个小小知县,就是皇帝老儿,主子也不放在眼里。”   杨武叹道:“那是大宣,大宣身上偶尔会有点病,志穹能把这病治好,这千乘国没治了!”   夏琥摇摇头道:“我不听你胡说八道,我还是去找那贼丕吧。”   ……   梁玉瑶、徐志穹一行,跟着束王洪振基,走了整整五天。   这五天一共走了一百里。   却问为什么走的这么慢?   因为每天用来赶路的时辰非常有限。   清早起床,用过早膳,已是巳时(上午九点),准备出发,巳时过半。   为什么要准备这么久?   洪振基准备了两架步辇,一架步辇给梁玉瑶,一架步辇给他自己。   在大宣,昭兴帝用的双层步辇已经够奢侈了,洪振基准备的这两架步辇是三层的。   一层用来迎客,二层用来处理政事,三层用来歇息,寻常的雕楼都没这么气派。   每架步辇,由两百五十六人抬着往前走,这东西能快的了么?   走不上一个时辰,又到了午宴时间。   洪振基准备好山珍海味,吃上一个时辰,转眼过了未时,等准备好辇车,走上两个时辰,晚宴又到了。   吃罢晚宴,这一天过去了,就走了三个时辰。   梁玉瑶心里急躁,可这事还真就急不得。   一天能走三个时辰,还是顺利的情况下,每到一座城镇,洪振基还得安排些节目。   夹道相迎、载歌载舞,那都是小场面,到了云秀城,千乘国第二大城市,洪振基叫来一百多位名伶,唱了两天戏,第一天是宣国的戏,第二天是千乘国的戏。   等听完了戏,吃过了晚宴,梁玉瑶把徐志穹单独叫来,小声问道:“我这些日子,是不是胖了许多?”   徐志穹眨眨眼睛:“昨日扶公主上车,只觉的桃子是厚实了一些。”   没想到梁玉瑶还当真了:“我也觉得这身子笨重了不少,明日且不坐那辇车,我和你一并骑马。”   徐志穹叹道:“这岂不折了那束王的面子。”   梁玉瑶怒道:“折了便折了,我却不能跟着他们这群人,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   徐志穹一愣:“公主怎说伤天害理?”   梁玉瑶哼一声道:“你当我看不见么?夜郎国的百姓没几个能吃得饱饭的,   忍饥挨饿,还得演戏给咱们看,站都站不稳了,还得喊一声永修盟好,戏演完了,咱们有山珍海味,他们还得接着挨饿。”   徐志穹很是惊讶:“殿下,你真看见了?”   梁玉瑶皱眉道:“在你眼中,我就是个出身王室,久居深宫的刁蛮女人,是么?”   徐志穹本想点点头,可还是选择了沉默。   梁玉瑶怒道:“你就恁地看不起我,我告诉你,自从到了夜郎国,我手下的红衣使就没闲着,夜郎国到底什么样子,我比你清楚,   这里的寻常百姓,一天连二两粮食都吃不上,有人一辈子都没吃过一口干净的稻米饭!大宣最贫瘠的地方,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现在正是开春的时候,让他们好好种地,好好打鱼,哪怕上山好好挖些野菜也好,多挖一棵野菜,都比在这演戏要强的多!”   徐志穹盯着梁玉瑶看了许久,看的玉瑶脸颊发烧。   “你看甚来?”梁玉瑶背过身去,“我且跟你说,在这地方是不能乱来的。”   徐志穹问了一句:“殿下,你看到了,却在意过么?”   梁玉瑶叹口气道:“在不在意又能如何,终究不是我大宣的百姓,可若是能……算了,不想这些也罢。”   看着梁玉瑶红透的脸颊,徐志穹觉得今夜特别的俊美。   本想陪公主多待一会,徐志穹偷偷看了看手里的拍画,四个娃娃咧嘴哭了。   这是遇到事了。   “殿下,既是不能乱来,属下先行告退。”   梁玉瑶喊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你为什么要乱来,你不乱不就好了么……”   徐志穹一笑,且以乏累为由,离开了梁玉瑶的寝殿。   回到自己的住处,徐志穹先留下一个锚点,随即去了中郎院。   夏琥等在中郎院里,把事情跟徐志穹说了。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先去跟知县大人聊聊。”   杨武叹道:“志穹,你聊的时候可小心些,那妮子一家人都在他手心里攥着。”   “把一家人都给抓了?”徐志穹一皱眉,“那我也得和他一家人好好聊聊,有来有往,这才是正经古礼。” 第613章 本县不信怪力乱神   百福县知县陈恩泽,在县衙大堂,请九品锦绣笔吏郑德良吃了顿饭。   郑德良为制服恶民受了伤,知县大人理应给予犒赏。   但陈知县是个清贫的人,就赏了一顿饭,而且这顿饭也寡淡了些。   一盘豆腐,一盘山菜,一盘酱菜,一块腌鱼。   这块鱼,是这桌上唯一的荤腥,还不是整鱼,是一块掌心大小的鱼肉。   陈知县不舍得吃,把鱼肉夹进了郑德良的碗里:“年轻人,多吃,吃饱了,好好为朝廷效力,为神君尽忠。”   这就是仕途前辈的风范,五句不离朝廷,三句不离神君。   郑德良吃了一口鱼肉,眼泪下来了。   陈知县诧道:“德良,你怎么哭了?”   郑德良擦擦眼泪道:“大人嘴里省下的,却还给了卑职。”   陈知县摇头笑道:“我这把年纪,多吃一口,少吃一顿,又能如何?神君之宏图伟业,还得靠你们年轻人,快些吃吧!”   郑德良小口小口吃着鱼肉,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这眼泪,一半逢场作戏,一半真心实意。   逢场作戏好说,郑德良演戏的功力不差。   但真心实意就来的辛苦了。   这鱼是真心难吃,每咽下一口,郑德良都担心自己呕出来。   不能呕,坚决不能呕。   陈知县一生节俭,这要是把他的鱼给呕出来了,自己这仕途就算完了。   感激涕零吃了一顿饭,郑德良离开了县衙。   陈知县回到后院,脱下打满补丁的官袍,躺在了硬板床上,床上的被褥有些糟朽,陈知县毫不在意,铺盖在身上,沉沉睡去了。   一觉睡到戌时,陈知县被冻醒了,想是早春湿寒,且把被子盖严实了一些。   又睡了片刻,屋子里却变得更冷,盖被子也无济于事,陈知县喊了一声:“胡生,给我添些炭火!”   胡生是陈知县的仆人,众所周知,陈知县是个清贫的人,为官三十载,身边只有这么一个老仆。   这老仆就在陈知县隔壁,平时招呼一声就来,今晚许是睡得太沉了,喊了半响,不见动静。   陈知县高喊一声道:“胡生,你聋了怎地?给我添些炭火!”   屋外还是没动静。   陈知县冻得直打颤,忍无可忍之下,微微睁眼,却觉状况不对。   本该一片漆黑的屋子里,有一层淡蓝色的光晕。   光晕不知从何而来,影绰绰,雾茫茫,面前能看见屋子里大小陈设的轮廓。   陈知县出了一身冷汗,睡意全无。   他本想下床,刚把脚伸出来,又缩回了被褥。   “胡生!胡生!”陈知县呼唤了好几句,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又单薄,根本传不出这个屋子。   往地上看,雾气贴地游荡,看不见鞋。   往头上看,雾气四下弥散,看不见屋顶。   再往门边看看。   门边,门边……门边站着一个人。   陈知县一哆嗦,往床里一缩,下颌颤抖,说不出话来。   那人身穿白衫,头戴白帽,手执哭丧棒,身体完全没有起伏,一路飘荡过来,站在了床边。   陈知县拼上全身胆量,喊一声道:“你是何人?”   白衣人面无表情道:“还用问么?”   “你来作甚?”   “时辰到了!”   时辰到了?   四个字,字字砸在了心尖上!   陈知县是读过书的,虽然千乘国不信神鬼之说,尤其是做官的,将其统统称之为邪说。   但嘴上不信和心里不信是两回事,千乘国的民俗和宣国几乎一样,神话传说几乎一样,就连一些奇闻怪谈都基本一样。   他知道这是白无常来了。   陈知县挂着两行泪珠,喃喃自语道:“不能,不能,我还差四个月不到五十六,怎么时辰就到了……”   白衣人漠然道:“时辰没到,我也不会来。”   陈知县抬起头道:“我是朝廷命官,我是神君仆从,本县不信怪力乱神,自然百无禁忌!”   白无常依旧漠然:“你信不信,与我无干,赶紧上路就是。”   “你要带本县去哪?”陈恩泽大喝一声道,“你来错地方了,千乘的官员,有神君护体,只要对神君忠诚,就无惧于鬼神”   他拿出了知县的威严,把三句不离神君,变成句句不离神君,想吓退白无常。   白衣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是你自己动身,还是等着我去锁你?”   陈知县蜷缩着身子,声音不小,但语调有些颤抖:“你,你当真是白无常么?”   白衣人举起哭丧棒道:“这一棒,能打掉你一半魂灵,你想试试么?”   陈知县连连摇头道:“本县不试,本县信得过你,本县只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宽限本县些时日?”   白衣人皱眉道:“这是什么话?阎王叫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   陈知县道:“本县为官正直,乡民有口皆碑,就冲这份功绩,也该宽限我些时日!”   白衣人道:“正不正直,你心里没数么?”   陈知县又道:“本县为官清廉,朝堂上下皆有名声,就冲这样的人品,也该宽限我些时日。”   白衣人道:“清不清廉,你心里没数么?”   陈知县指着身上的衣裳和床上的被褥:“我这衣服,打了多少补丁,都不舍得坏,我这被子,烂了多少层,这多年都一直盖着!”   “这是演戏的行头,你心里没数么?”   陈知县越说越怕,看来这白无常对他知根知底,撒谎也没用的。   情急之下,他说了一句实话,这句实话,让他在官场之上纵横三十载,未曾失手。   “我有钱!”陈知县神情非常坚定。   白衣人轻蔑一笑:“有钱没钱,你心里没……那什么,你心里肯定是有数的!”   事情有缓和,陈知县心下稍安。   不管他是不是白无常,这终究是个强人,先把他稳住再说!   陈知县连忙抱拳道:“白魂使,我给钱,我给三千两,换一年阳寿。”   白衣人一撇嘴道:“三千两少了!”   “五千两!”   白衣人一咂嘴唇:“你这人不爽利!”   “那就爽利些,一万两!魂使以为如何?”   白衣人点点头道:“这还像些样子!”   “既是说定,咱们现在就去拿银子!”   “银子不在县衙么?”   “魂使说笑了,老夫一生清廉,银子怎会放在县衙。”   陈知县前头领路,白衣人紧随其后。   他现在还觉得这白无常未必是真的。   他以为离开这屋子,就能甩开白无常。   他甚至幻想着让守门的衙役直接制服白无常。   可等他走到县衙门口的一刻,这些念头都打消了。   原本在县衙门口值哨的衙役都不见了。   走在大街上,两边的房子影影绰绰,地上的雾气层层叠叠。   这好像不是他熟悉的百福县。   这好像就不是他熟悉的阳世间!   “白魂使,咱们还是在阳世吧?”   “多耽搁一会,恐怕就不在了。”   “我是真给银子的,你说话可得作数!”   “话说多了,我还真有可能反悔!”   陈知县不敢多说,一路低头往前走。   白衣人问了一句:“你要去的地方,离这多远?”   陈知县道:“若是有车马,一天倒也够了。”   “你怎不早说!”白衣人责备一句,随即从背囊里拿出了一匹马。   那马看着一人多高,在白衣人手上却十分轻盈,举起放下,落在地上,没出半点动静。   陈知县盯着那马看了片刻,脸色瞬间暗淡下来。   “这,这,这是纸做的……”   白衣人跨上纸马道:“走,咱们赶路!”   陈知县不想上马,见白衣人举起了哭丧棒,却也没敢抵抗,等上了纸马,不到半个时辰,两人走了六十多里,到了县城外一座村子。   下了马,陈知县来到一座宅院门前,宅院不小,前后三座院子,但甚是破败,寻常人路过,甚至怀疑这院子荒废了,没人住。   “这是陈家老宅,虽说破败了些,但我为人素来简朴,这宅子终究不舍得丢弃,且让拙荆和幼子在此住着。”   陈知县叩了半天房门,一个老妪出来把门打开,一脸惊讶道:“老爷,你怎么回来了?”   这老妪是陈知县的发妻,衣着素朴,满面沧桑,怎么看都不像是知县夫人。   看到夫人这一眼,陈知县满脸热泪。   自从遇到这白无常,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了活人!   而且还是亲人!   “孩子睡下了么?”   “没,春闱快到了,孩子这两日正用心。”   陈知县低声说道:“家里来了贵客,你和孩子躲在屋里别出来,我陪客人说两句就走!”   老妪不敢多问,赶紧躲进屋里,陈知县带着白衣人到了后院,到柴房之中,从柴刀下拿了一把钥匙,进了厢房。   陈知县用钥匙在厢房打开一只箱子,从箱子里拿出一只瓷瓶,把瓷瓶倒扣三次,又拿出一把钥匙。   接着,陈知县带着白衣人去了地窖,在一堆木炭下面,陈知县用瓷瓶里那把钥匙,打开了一道暗门。   进了暗门,顺着楼梯往下走,陈知县点亮了左边墙上的烛台,转动烛台三次,墙上打开了一道暗格,五只木箱子出现在眼前。   “这是白银一万两,魂使,你当面点清!”   白衣人打开箱子,箱子里整齐的码放着银锭子,五十两一锭,一个箱子四十锭,五个箱子正好一万两。   白衣人大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我这人并不爱财,但有两个银锭子缺角了,算下来,应该少了三两。”   陈知县倒也爽快,握住另一盏烛台,转了六次,一个小暗格打开了。   陈知县从暗格里拿出两锭银子,放进了箱子里:“这些,且算是找补!”   白衣人点点头道:“罢了,一万两银子,我这收下了,这一年的寿数,卖给你了。”   陈知县闻言,双膝点地,双手撑地,额头撞地,给白衣人磕了三个响头。   这就是古礼。   白衣人点点头道:“一年之内,我不会钩你魂魄,但别的魂使却难说了。”   陈知县一怔,眉头紧锁道:“魂使,话若是这般说,却少了些诚意!倘若别的魂使来,个个向老夫索要银两,老夫如何担负的起?”   白衣人道:“我担心的也是这件事,所以咱们得签个契据,把事情都说清楚,你用一万两银子买了寿数,我收了钱,自然要把寿数给你,   契据签下,生意就是做成了,别的魂使再来,你就拿契据给他看,谁也不敢胡乱生事!”   一听说留契据,陈知县觉得甚好。   白衣人道:“有纸笔么?”   陈知县的小儿子正准备赶考,纸笔自然是不缺的。   等拿来纸笔,白衣人叹道:“我许久没写过契据了。”   陈知县道:“无妨,我来代笔!”   这知县倒是老练,一张纸之内,把前因后果说的清清楚楚,滴水不漏。   契据一式两份,陈知县先在契据上署了名字,白衣人摇摇头道:“光有名字不够,还得有血迹,你按个血手印在上面。”   陈知县赶忙按下了血手印,白衣人也按下了手印,他动作飞快,好像也是用了拇指上的血。   契据成了,白衣人还是皱眉:“按规矩,还得有人见证,至少得有两人。”   陈知县费解道:“要什么人见证?”   白衣人道:“只要是阳间人,在契据上按个手印就能做见证,有了见证,阎王就认下了这桩买卖,别的魂使再也不敢靠近这契据!”   “好说!”陈知县拿着契据,悄悄回了卧房,先跟夫人商量了一下,按了一个手印,又找小儿子商量了一下,按了另一个手印。   小儿子正在看《春画》,手印按的粘稠了些。   两个手印都按好了,陈知县把契据拿给了白衣人。   白衣人收了契据,五箱银子转眼不见。   陈知县看着契据,总觉得少了点东西。   “魂使,还没见你写下名字。”   白衣人一怔:“没写么?我还真是忘了,我现在就写下。”   说完,白衣人在契据上写下了三个字——何老网。   陈知县一愣!   何老网?:   不是那个打鱼的老实人么?   他怎么会是鬼差?   这人是何老网么?   不可能!   难道是他请来的妖人?   陈知县咬牙切齿道:“你到底什么人?”   徐志穹笑道:“都说了,我是勾魂使,我说你阳寿到了,你就该死了,我让你多活几年,却算你还有运气!”   “你这妖人,怎敢欺骗本县!”陈知县勃然大怒,上前要把字据抢回来。   徐志穹对着字据上的血手印,轻轻摸了一下,陈知县一个趔趄倒地,呕出一口血来。   咒术。   徐志穹道:“这上面不止你一个人的手印,一共有你一家三口的,何老网也是一家三口,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说完,徐志穹摸了摸另一枚手印,还在秉烛夜读的小公子,一口血喷在了窗户上。   另一个地方也喷了血,喷在了桌子上。 第614章 杏哥   徐志穹一共给陈知县放了三次血,给他儿子放了两次。   本来想给他儿子也放三次,但他儿子的状况不太一样,他有两个出血点,每次失血量都不小,再放一次,恐有性命之忧。   收起契据,徐志穹看着陈知县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知县想骂一声妖人,看着徐志穹阴沉的脸色,这句话终究没骂出来。   他拿徐志穹没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县衙里,徐志穹出入自如,凭那几个衙差,肯定对付不了徐志穹。   上州府找人帮忙?   这事可怎么说?   第一句,我遇见白无常了!   千乘官员,不信怪力乱神,就这一句够他丢官。   接下来又怎么说?   我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了一年的阳寿?   一万两银子从哪来?   当一百年知县,也赚不来这么多。   徐志穹每一步都经过精心算计,把陈恩泽的嘴堵的严严实实,陈知县要是想活命,这事跟谁也别说。   他现在要做的是,先把何老网一家放了,再还这一家人一个清白。   陈恩泽这事做的到位,第二天清晨便出了文书,说事情查证不实,立刻把何老网一家放了,还专门安排衙差,雇了马车给送回到泥笼村。   在泥笼村,当官的往回送百姓,在此之前,只发生过一次。   这事情还和光禄大夫洪祖昌有些关系。   当年洪祖昌刚刚升任光禄大夫,特地来百福县探访民情,泥笼村有一位秀才,连夜赶到县城,向洪祖昌献上一手忠义赋,全篇歌颂洪祖昌忠义两全的丰功伟绩。   洪祖昌很是欣赏此人,吩咐县令将这秀才用车马送回村里,当时还传为佳话。   后来这秀才次年中举,再过两年中了进士,去京城做了官,最大的时候,官职到了正五品,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被一桩案子牵连进去,在京城被枭首示众,自此,关于他的事情,就很少有人提起了。   今天看到何老网一家被知县送过来,有人觉得羡慕,有人觉得惊讶,还有不少人觉得不吉利。   不管怎么说,这风波算是过去了。   当天晚上,杨武给了何青叶一只千千车。   所谓千千车,又叫打娇惜,就是后世的陀螺。   杨武把拿着千千车,在何青叶耳边低语了几句,青叶十分激动,不停问道:“当真灵么?”   杨武笑道:“我怎会骗你?这东西厉害着呢!”   “武郎君,你什么时候回来?”   杨武故作深沉道:“这可就难说了,江湖路远,能不能再见面,咱们得看缘分。”   青叶道:“那你带着我走吧,我跟着你,做个使唤丫头。”   “这可使不得!”杨武连连摇头道,“你是你爹娘的心头肉,好好在爹娘身边过日子,若是再有人欺负你了,那黄胖还在,千万记得找我!”   青叶百般不舍,送走了徐志穹一行。   夏琥对杨武很不放心:“你把什么东西给了那妮子了?”   “戏具,”杨武随口敷衍一句,“孩子玩的玩意。”   夏琥皱眉道:“你那戏具可不是用来玩的,当心把这孩子害了!”   杨武摇头道:“这你不必担心,什么样的东西,送什么样的人,我信得过那丫头,送她准没错。”   一行四人离开了泥笼村,徐志穹立刻回了使者团,夏琥等人继续往京城一路探查。   徐志穹借着锚点,回了自己的院子,却听院子门外传来一阵争吵声。   徐志穹出门一看,发现是两个最不会吵架的人吵起来了。   一个是牛玉贤,一个是杏哥。   杏哥,就是徐志穹带来的小乞丐,因为上船当天,吃了一斤杏子,病了整整两天,因此被尉迟兰起了个名字,叫杏哥。   尉迟兰让杏哥给徐志穹送一包梅子,杏哥带着梅子来了,可牛玉贤今天负责值哨,不让杏哥进徐志穹的院子。   杏哥觉得委屈,就在院子门前哭了。   不管他哭还是闹,牛玉贤始终无动于衷。   楚禾上前道:“玉贤,杏哥不是别人,志穹喜欢这孩子,他就送一包梅子进去,你就让他去吧!”   牛玉贤摇头道:“千户吩咐过,他要歇息,不许别人进他院子!”   楚禾道:“不是跟你说了么,这不是别人,你要放心不下,你跟着这孩子一起进也行!”   牛玉贤一脸木然,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   不多时,尉迟兰来了,得知事情前因后果,走到牛玉贤面前道:“我且问你,我就让这孩子来送一包梅子,到底犯了哪条律法?你为何这般为难他!”   牛玉贤还是这句话:“千户不许别人进院子。”   尉迟兰带着杏哥愤恨而去,楚禾叹口气道:“你就惹祸吧,你知道尉迟兰是志穹的什么人?”   牛玉贤始终没有表情,等楚禾走后,徐志穹走到院子外,低声对牛玉贤道:“昨天是不是有人进过我住处?”   牛玉贤摇头道:“昨天的事情,我不知晓,昨天是楚禾值哨,但今天,我一个人也没放进去过。”   徐志穹思索片刻,带着牛玉贤吃午宴去了。   吃罢午宴,使者团再次上路,离开了云秀城。   徐志穹骑着马,跟在辇车后慢慢朝前走。   束王梁振基,半途走下了马车,来到徐志穹面前:“运侯,以你身份,让你骑马,确实有些委屈你了,改明日,我叫人也给你置备一架辇车。”   “谢束王关照,”徐志穹一笑,“我是武人,骑马正合适,辇车就不必了。”   梁振基摇头道:“辇车有辇车的好,运侯走累了可以睡着,走饿了可以吃喝,若是走闷了,还可以到别处转转。”   “到别处转转?”徐志穹故作惊讶,“能往何处转?束王却有好地方么?”   “敢问运侯,什么地方算是好地方?”   “瓦市勾栏,在徐某看来就是好地方!”   梁振基摇头道:“我千乘学古人之礼,修圣贤之德,没有这等龌龊地方。”   “你要这般说,那还能有什么好地方?”   “那却要看运侯心思,”梁振基笑道,“深更半夜,别到处走动,我千乘自有律法,来我千乘得跟着我走,走错了地方,运侯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说完,梁振基一催战马,重新回了辇车之上。   徐志穹微微一笑,看来梁振基知道我晚上时常不在使者团。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杏哥!”徐志穹回身招呼了一声,“今天跟大师姐学写字了么?”   杏哥点点头:“学了!学了三个字。”   徐志穹点头道:“好好学,学会写字,就能写信了。”   杏哥抬头看着徐志穹:“给谁写信?”   徐志穹道:“给你爷爷写信呀,他还在大宣等着你。”   …… 第615章 到底是几条青叶   何老网未到寅时便出了家门,趁着天不亮,出海去了。   抓青叶鱼,就得赶着丑末寅初,用油灯照上一顿饭的功夫,然后撒网。   从寅时一直到黄昏,何老网划着渔船回来了。   此番出海,共打上来四条青叶,每条都超过了一斤半,这四条鱼算在一起,能卖一千二百文。   除了青叶,还有六条黑鳅,御海城出产的黑鳅也值钱,这六条鱼能卖五百文。   再加上大小杂鱼和虾蟹,加起来差不多能卖两吊钱。   当然,这是没交税的情况下,何老网是老实人,自然没有躲税的胆量。   带着一篓子鱼,何老网先回家一趟,换下湿衣裳,准备去集市。   闺女何青叶也好久没出门了,嚷嚷着和何老网一块去,何老网答应了,到了集市上,若是税银能少缴点,许是还能给青叶买件衣裳。   至于夏琥之前给他的钱,他是轻易不敢花的。   但税银可能少缴么?   千乘国别的不济,在税银上计算当真无出其右,普通人从源头上就没有躲税的可能,因为何老网必须把这些鱼都卖给集市,再由集市转卖给其他人。   没错,是卖给集市。   千乘国的集市和大宣不同,千乘国的集市本身是有人经营的,两袖清风的陈知县,他的长子就经营着这座集市,而且还是官身。   管理集市的人,叫安市,安市是八品官职,手下有大小差役几十人。   何老网把鱼交给差役方柏公,方柏公看上了一眼,又到秤上称了称,喊道:“黑鳅鱼六条共十二斤半,其他各色杂鱼三十斤,总共作价一吊,缴海税二百文,渔税二百文,市税二百文,田税五十文,路税五十文,府捐三十文,县捐二十文,乡捐十文,共得钱,二百四十文。”   听这税名,寻常人难以理解。   渔民出海捕鱼,千乘国的海,归神君所有,所以必须缴两成海税。   但既然收了海税,为什么还要收渔税?   因为在千乘神君的庇佑之下,渔民才能安心出海捕鱼,所以渔税是必须要缴的。   如果遇到了海盗了呢?   这是因为渔民没有完全遵照神君的旨意出海捕鱼,因而失去了神君的庇佑,遇到了海盗,和神君自然是没有关系的。   市税就不用说了,到市场卖鱼必须要缴两成税。   可捕鱼的,为什么要缴田税?   这里学问就要大一些了。   首先,作为渔民,你不能顿顿吃鱼吧?你总得吃粮吧?   在神君的庇佑下,千乘的农人可以平安种粮,你既是吃了粮,就是享受了神君的庇佑,这税你不该缴么?   同样的道理,还有路税。   渔民一样也是要走路的,路税肯定少不了。   至于府捐、县捐、乡捐,这都是各层衙门自己定的数目,这其中有大局的考量和周密的计算,寻常百姓不必费这心思,只管掏钱就是了。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些鱼不是黑鳅和杂鱼,这里有四条青叶,没给算进去。   何老网小心翼翼道:“这里边,还有四条青叶。”   “什么青叶?”方柏公低下头道,“赶紧把鱼给我,拿钱走人!”   “不,不是,老爷,您看,这是青叶……”   “你到底卖不卖,不卖你走!”方柏公上前就要把鱼抢过来。   何老网不给:“老爷,您看一看,就看一眼,这是青叶,这不是杂鱼啊!”   “说你还不听是吧!你赶紧把鱼给我!”方柏公上前撕扯,何老网紧紧抱着鱼篓,一群人见状,赶紧围观了上来。   这要是在大宣,围观的人肯定能说句公道话,那鱼还在何老网手里,四条青叶鱼,卖鱼的都认识。   可千乘国人不作声,他们平事说话都非常小心,生怕说错一句,招来灭顶之灾。   眼看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另一名差役冯俊德把方柏公拉到了一旁:“我说你怎么个意思?你黑他这几条青叶作甚?”   方柏公低声道:“我这几日,多耍了两把,欠了不少赌债,他这四条青叶都是上品,差不多能卖上两吊钱,我这债不就还上了么?”   冯俊德小声道:“那你就把他那点钱兑给他,扣了税钱,也就多给二百多文。”   “我若是把钱给了他,这鱼不就入账了么!”   “怕什么,我在这,咱哥俩瞒过去就算了,不用入账。”   方柏公挠挠头道:“我今晚还想去耍两回,要是这二百多文给了他,我就没钱了。”   “瞧你那嘴脸,”冯俊德哼一声道,“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多人围着看着,要是让安市老爷知道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方柏公咂咂嘴唇,来到何老网近前:“适才是我看错了,确实有两条青叶,各自一斤,作价四百文,扣了税钱,多给你七十文,拿去吧。”   何老网摇头道:“老爷,是四条青叶,一条一斤半!”   “得寸进尺是吧!”方柏公恼了,上前一脚踹倒了何老网,把鱼抢了过来。   青叶在旁扶起了爹爹,小声道:“爹,咱们回去吧。”   这是个懂事的姑娘,她知道和这些人没道理可讲。   何老网站了起来,捂着胸口,咳嗽两声,踉踉跄跄走到了方柏公面前,拿那七十文钱。   方柏公数出七十文钱,何老网伸手来接。   方柏公猛然抬脚,又踹了何老网一脚。   这一脚还踹在胸口,还踹在原来的地方。   方柏公在这集市上经常殴打渔夫、农人和猎户,这是他练的独门绝技,两下能打在同一个位置上,他说这样才能让他们记住疼。   今天下脚重了些,只听卡吧一声响,何老网骨头断了。   打断骨头倒也无妨,他经常打断别人骨头,这些穷苦人也不能把他怎地。   他上前又踹了一脚,还在同一个地方。   这脚太狠,断骨直接扎在了何老网的心口上。   何老网躺在地上,抽搐半响,死了。   青叶趴在爹爹耳边,嘶声呼喊。   方柏公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冯俊德在旁慌道:“你这人,可真特么欠,这回你惹祸了!”   围观的千乘人,继续围观。   他们有人害怕,有人愤怒,有人惋惜。   但他们脸上没有任何流露,嘴上也不说话。   他们继续看着,默默的看着。   ……   县衙门前,何王氏带着何青叶,把何老网的尸体放在了衙门口,娘俩穿着一身麻衣,跪在地上,等着知县老爷给个公道。   陈知县实在想不明白,刚把何老网一家送走,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明知道这一家人不好招惹,怎么偏偏和他们甩不脱干系!   陈知县看着长子陈仁善,叹口气道:“这就是你的部下!这事情,你给我个妥当处置。”   陈仁善道:“爹爹,这事情我问过了,也不能全怪咱们差人,那何老网打了两条青花,非说打了四条,他这是讹诈,才和咱们差人撕打起来的,咱们差人这也是被逼无奈,总不能看着他……”   “放屁!”陈知县扇了陈仁善一记耳光,“何老网是什么人,你当我不知道?你借给他个胆子,他敢不敢去集市上讹诈?”   “事情已经出了,”陈仁善捂着脸道,“爹爹,你看这事能怎么办?”   陈知县道:“先让你办,你去让你部下想办法把这娘俩从衙门口弄走,   若是弄不走,这事我办,等我来办的时候,你手下差人却要下狱,你听明白了么?”   陈仁善赶紧回了安市衙门,揪出方柏公,踢打了一顿。   方柏公跪在地上,一脸委屈道:“老爷,是那刁民讹我,我才跟他动手的。”   “放屁,还敢骗我!”陈仁善上前再打,方柏公没挨过打的,挨了这两下,直接哭出了声音。   “老爷,这真不是卑职的错。”   “我不管谁的错,你先想办法把那娘俩从衙门口劝走。”   方柏公抽泣一声道:“人命关天,这事不好劝啊!”   “你特么还知道人命关天,我跟你说,明天天亮之前,她们要是没走,你就等着下大狱吧。”   ……   深夜,寒风凛冽,王氏带着青叶,还在跪在衙门口,等着知县老爷给他们主持公道。   青叶腿跪麻了,身上也冻僵了,她根本没看见知县老爷,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看见。   可母亲说知县老爷是好人,不会让他爹爹就这么含冤而死。   将至三更天,青叶快睡着了,却见一个男子悄悄走到了她们母女面前。   是方柏公,打死她爹爹的方柏公。   方柏公从怀里拿出来两吊钱,塞到了王氏手里:“这事,就当是我不对了,赶紧把你男人下葬了吧,放在这晾着像什么样子。”   王氏不认识这男人,青叶喊一声道:“就是他打死了爹爹!”   “你小点声!”方柏公踢了青叶一脚,“小孩子家,你懂什么,我说这位大嫂,她不懂事,你该懂事,在咱们千乘国,民不能告官,你告不倒我,快回吧!”   王氏含着泪道:“差官老爷,一条人命就值两吊钱么?”   “那你想要多少?”   “我不要你钱,我要给我男人讨个公道。”   “什么特么叫公道?你男人在市集上耍诈,被打死活该!这钱你爱要不要,你马上给我走!”   王氏不肯走,方柏公事先准备好一架马车,扛起何老网的尸首,就往车上扔。   王氏追了上去,想把何老网的尸体抢下来,方柏公回身一脚踹在了王氏胸口上。   王氏仰面倒地,方柏公上前又补了一脚。   还在原来的地方,分毫不差,王氏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昏死过去。   方柏公还想再补第三脚,忽然觉得有东西在头顶上转。   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千千车(陀螺)。   他见青叶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双眼血红的看着他。   这什么妖法,她怎么能把千千车扔在我头上?   方柏公想把头上的千千车拍下来。他一伸手去碰,千千车立刻飞了起来。   方柏公挥手落空,千千车又落回到了方柏公的头顶,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分毫不差。   青叶一甩鞭子,千千车转速加快,这东西地下是尖的,一转的快起来,方柏公的头顶转眼之间被磨破了。   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方柏公连连惨呼,想去抓千千车,却又抓空。   他用手捂住脑袋,千千车猛然落在他手上,瞬间在他手指上钻出个窟窿。   方柏公忍不住疼,他手缩了回来,千千车再次落在头顶,还在原来的地方。   “你,你用了什么妖法!”方柏公嘶喊道:“你个,你个妖人,你赶紧把这东西拿下去,让知县老爷知道你们会妖法,肯定把你们满门抄斩。”   青叶再一挥鞭子,千千车转的冒起了烟。   方柏公奋力捂住头顶,千千车钻穿了他的手心,还落在头顶上,还是原来的地方,分毫不差。   方柏公连声惨叫,头顶的骨屑飞出来了。   很快他叫不出来了,千千车钻开了头顶,掉到了颅腔之中,脑浆子顺着头顶的窟窿,一团一团的喷洒出来。 第616章 从今天起,不能再怕他   方柏公趴在地上,脑浆撒的到处都是。   人早就死了,尸首还在抽搐,王氏见状,吓得半天喘不过气来。   何青叶朝衙门口看了一眼。   衙门大门紧闭,门外没有值守的。   其实正常衙门外应该有两个值守的差人,可今晚门口摆着何老网的尸体,差人嫌晦气,也不想和这事扯上干系,因此都到门里站着去了。   刚才方柏公叫唤那几声,门里的差人都听见了。   “刚才那什么动静?要不咱们出去看看?”   “看什么看?肯定是大公子过来了,要把他们娘俩弄走。”   “一开始有女人哭声,可刚才那两声是男人喊出来的!”   “挨打的也喊,打人的也喊,你管这个作甚?和咱们没干系,只要他能把人弄走就行!”   “我刚才听他喊,好像有什么妖术。”   “那咱们就更得躲远点了,这何老网一家本来就不好惹,他们认识妖人,厉害着呢!”   何青叶见衙门口没动静,一甩鞭子,把千千车收回到衣袋里,扶起母亲道:“快走。”   “走?能往哪走?闺女,你闯大祸了!”   “娘,咱们先回家!”   “回家有什么用?娘去衙门认罪,就说这衙差是娘打死的,你快些走吧,去你舅舅家里躲些日子!”   “娘,咱们不认罪,咱们没罪,你跟我走!”   何青叶扶着母亲离开了衙门口,母亲胸口疼的厉害,刚走出两条街,脚下便开始发软。   “闺女,你跑吧,娘跑不动!”   前边有巡夜的军士正往这边走,千乘有夜禁律法,巡夜的看到这娘俩入夜擅自外出,肯定得抓起来。   母亲想是疼晕了,对青叶道:“闺女,咱们还回衙门口,就说是来伸冤的,咱们在衙门口跪着,不算违了夜禁的律法。”   她是真湖涂了,方柏公的尸首在衙门口摆着,回去了不是自投罗网?   何青叶扶着母亲,悄悄钻进了深巷里。   何老网一家都是老实人,入夜之后,都在家里待着,从没出过门,更没来过县城,巡夜的路线到底怎么走,娘俩一无所知。   事到如今,只能赌一回运气,赌巡夜的军士不进巷子。   娘俩运气还真不错,巡夜的军士没进巷子,也没去衙门口,一路沿着大道走向了城门那边。   青叶长出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了另一样东西。   黄胖,杨武给她的黄胖。   自从上次被救了,青叶最信赖的人就是杨武,这只黄胖一直随身带着。   “武郎君,来救我。”   杨武正和夏琥等人暗中调查杏哥,看看这孩子到底和谁暗中来往,蹲守到半夜一无所获,猛然听到青叶呼唤,杨武还有些烦躁。   这妮子又怎地了?   以后也不用做别的事情,天天救她就算了!   耳畔的又传来了青叶的声音:“武郎君,我杀人了!”   杨武额头一跳,对夏琥道:“青叶杀人了。”   夏琥嗤笑一声:“胡说甚来?那妮子怎么敢杀人?”   “她自己说的,她在衙门口杀了人,现在正带着娘亲逃命。”   夏琥一惊,赶紧带着常德才和杨武去了百福县,那黄胖上有法阵,杨武很快就找到了青叶。   “他打死了我爹爹,又往死里打我娘,我用武郎君给我的千千车,把他给杀了。”青叶一五一十说出了详情。   杨武叹口气道:“都到这份上了,也不能怪这丫头。”   夏琥道:“尸体在什么地方?”   “还在衙门口。”   夏琥去了衙门口,看到方柏公的尸体趴在地上,头顶上带着三寸六的罪业。   看来千乘人不是没有罪业,只是他们活着的时候,罪业是不可见的。   夏琥将他罪业摘下来,用了点墨家手段,把地上的血迹和脑浆清理干净,把两具尸首都扛了回来。   “城里不能待了,”夏琥对杨武道,“做一道法阵,把我们送到城外去。”   杨武做好了法阵,众人转眼来到城外。   夏琥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先把何老网给葬了,又找个地方,把方柏公草草埋掉。   何青叶给何老网磕了头,两眼哭的血红。   何王氏哭了两声,胸口剧痛,夏琥伸进她衣裳里,摸了两下,发现她胸骨裂了。   “得赶紧找人救治,只怕她脏器也有损伤。”   常德才叹道:“上哪找人救她,只怕偌大一个千乘国,没有一户人家敢收留这对母女。”   杨武道:“我这厢倒有个办法,我在侯爵府留了一道法阵,能把一个人传送过去。”   常德才一惊:“中间隔着一重大海,这么远,你也能送的过去?”   杨武笑一声道:“别的不敢夸口,且说这法阵之中,谁人能与杨某争锋?”   夏琥欢喜道:“那便快些送过去吧。”   常德才道:“夫人,你写一封信,放在这娘俩身上,让她们交给韩笛,韩笛知道该如何处置。”   “且慢!娘俩是不行的!”杨武摆摆手道,“我适才说了,一个人,只能传送一个人过去。”   “呃……”夏琥愣了半响,“为何只能传一个人?”   杨武道:“老常不是说了么,路远,还隔了一重大海,能传送过去一个人已经相当不易了。”   夏琥道:“那就等明天,再把这妮子送过去。”   杨武摇摇头道:“你当作耍子来了,今天用过,明天就能复原?这法阵用过一次,得慢慢修复,至少得修复两个月。”   两个月?   这两个月,让这妮子怎么活?   夏琥他们三个说走就走,中郎院、中郎馆、罚恶司,想去哪都行,每天好吃好喝好住处。   这妮子怎么办?   荒郊野外,风餐露宿?   一两天还行,若是等上两个月,要么被官差抓了,要么被人牙子拐了,要么被猛兽吃了。   平时可以偶尔照看她,可也不能天天在她身边守着,他们三个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见众人神情为难,何王氏开口了:“我求求你们,救救我闺女,莫要管我了,我死便死了……”   何青叶啜泣道:“你们救我娘就好,我能活,我在哪都能活。”   杨武道:“要不把这妮子送大宣去,把这妇人送到志穹身边先护着。”   “扯淡!”常德才道,“这妇人身份怎么说?半路拾掇了个小妾?她身份若是走漏了,主子肯定受牵连!”   何王氏喘息越发艰难,推着何青叶道:“你快和这几位恩公走,莫要管我。”   夏琥见状,对杨武道:“先把这女人送去侯爵府。”   杨武布置法阵,夏琥写好了一封书信,塞到了何王氏怀里。   不多时,法阵布置完毕,何王氏不肯走,抱着青叶不住落泪,夏琥硬生生将这对母女分开,对何王氏道:“你好好活着,等你闺女去看你。”   何王氏消失在法阵之中,剩下何青叶,常德才和杨武都不知该如何处置。   夏琥攥着方柏公的罪业,沉默了许久。   她缓缓抬起头,把青叶拉到了一旁。   “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青叶道:“十三岁。”   许是因为总吃不饱饭,这女孩看起来显得小了些。   夏琥又问:“丫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了这人?”   青叶道:“他杀了我爹,又要杀我娘,难道他不该杀么?”   夏琥点点头:“他该杀!倘若他杀的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娘,你觉得他该杀么?”   青叶思索半响道:“伤天害理的人,肯定是该杀的。”   伤天害理,这句话说中了要害!   夏琥又问:“遇到伤天害理的人,你敢杀么?”   青叶咬了咬嘴唇,点点头道:“我若有那本事,就该把这样的畜生杀光!”   夏琥拿出了一颗金豆子,塞在了青叶手上。   判官入道的条件,是杀一个恶人,何青叶做到了。   夏琥是六品判官,按道门规矩,可以引人入道。   “丫头,你想做我这样的人么?若是想做,把这颗豆子吃了,若是不想做,姐姐另帮你想办法。”   青叶看了看手里的金豆,又看了看远处的杨武:“姐姐,你跟武郎君是一样的人么?我想做武郎君那样的人!”   夏琥看了看杨武。   他特么明明是个役人。   到头来我还得借他的光。   “我和他,终究有些分别。”   “我就想做他那样的人。”   “罢了,我和他也差不了许多。”夏琥无奈的笑了笑。   青叶闻言没再犹豫,把金豆吞了下去。   这姑娘身子弱,又在寒风之中跪了一天一夜,吃了这颗金豆,哆嗦了片刻,躺在地上不会动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青叶能动了,夏琥扶着她坐起来,先教她意象之力的基础。   “将自己的意念集中在双眼。”   在夏琥的指导下,青叶先学会了罪业之童。   在开启罪业之童之后,她发现夏琥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一根三寸多的犄角。   夏琥把犄角递给青叶:“来,把你的仇人放出来。”   青叶拿着犄角,觉得沉甸甸的,还在不时跳动:“这,这是我仇人?怎,怎么放出来?”   “集中意念,让他出来就是。”   青叶集中意念,摸索着犄角。   不多时,一阵黑烟腾起,方柏公的魂魄从犄角里飞了出来。   “好你个妖人,你敢用妖术害我,这是衙门口,你都敢用妖术,你还有没有王法!”方柏公的魂魄刚一出来,就冲向了何青叶。   何青叶吓得不知所措,被方柏公的亡魂掐住了脖子。   夏琥上前揪住了方柏公的头发,问何青叶:“你怕么?”   何青叶点点头:“他怎么又活了?”   “他没活过来,这是他的魂魄。”   方柏公看见夏琥,又惊又怕:“你也是妖人,你太猖狂了,这是县衙门口,你敢动我,明天让你满门抄斩!”   夏琥对何青叶道:“从今天起,你不能再怕他,也不能再怕和他一样的人,现在用拳头锤他的嘴!”   何青叶小心翼翼锤了一拳。   方柏公骂的更大声了:“你还敢打我,我特么弄死你这……”   何青叶又锤了一拳。   这次的力气大了些。   还捶在原来的地方。 第617章 神机司   何青叶锤了方柏公十几拳,每一拳都锤在左嘴角上。   方柏公疼的放声大哭:“你们用妖术,你们是妖人,你们,伱们都该杀,你等我告诉知县去,你等我……我,我求你别打了!”   “你为什么害死我爹?”   “我就是想黑他几条鱼,把赌债还了。”   “四条青叶鱼,让你黑去了两条,还不够么?”   方柏公哭道:“我,我不都把七十文钱数出来了么,我是想给你们的……”   “我们一句话都没多说,你凭什么又打人?”   “我,我这不是,也等着钱用,我心里,就,就不痛快……”   何青叶拿起块石头,对着方柏公的左嘴角砸了下去:“你不痛快,就打人么?”   方柏公哭道:“你莫再打了,我认错还不行么?你在咱们千乘国看看,有哪个吃皇粮的向你们平头百姓认过错?”   “你认错?那能值几个钱!”何青叶拿着石头狠狠砸了下去,每次都准确的砸在方柏公的左嘴角上。   夏琥很满意,要的就是这种胆色和魄力。   “罢了,打的也差不多了,送他去罚恶司吧。”   何青叶含着泪珠道:“这就差不多了么?我爹爹那可是一条命。”   “他受苦的日子在后边!”夏琥把开门之匙教给了何青叶,两人一起去了罚恶司。   夏琥在判事阁找到了赵百娇,把方柏公往孽镜台上一照,各色罪业呈现了出来。   这厮在集市上做过不少缺德事,不只是对渔夫,他对农人和猎户手也黑。   一百斤稻米,他从里边找到两颗黍子,就说人家稻米不纯,硬是给算成七十斤。   一张上好的鹿皮,本来能卖两吊钱,他偷偷在鹿皮上戳两个窟窿,二百文给收了,转手六百文再卖出去。   他打过不少穷苦人,但出人命的事情只此一次,因而罪业只有三寸六。   判词好写,这种恶人理应严判,只是这场面让赵百娇有些费解。   “妹子,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些人要把东西卖给差人?”   夏琥道:“这是夜郎国。”   赵百娇瞪圆眼睛道:“这就是夜郎国?”   何青叶眨眨眼睛道:“什么是夜郎国?”   夏琥没做解释,带着青叶去了长史府。   入判官道,是要进名册的,当初徐志穹入道的时候,师父在暗中替他操办好了,夏琥却没这个手段,必须按规矩行事。   陆延友见夏琥收了弟子,虽说不是宣人,也没多加过问。   录名册,得有判官之名,青叶这名字原本来自鱼,夏琥思量片刻道:“那就叫你鱼儿如何?”   青叶点点头,对这个名字倒也没挑剔。   “你本姓何,那就就叫何鱼儿吧!”   青叶摇摇头:“若是还姓何,却容易被人认出来。”   这丫头还挺谨慎。   “那就随你母亲,姓王。”   “也不好。”青叶还是摇头。   陆延友道:“那便随你师父,姓夏。”   青叶看着夏琥,默默垂下了头。   她不想惹师父生气,但她也不想姓夏。   夏琥哼一声道:“你说吧,到底想姓什么?”   青叶思量片刻道:“武郎君姓杨,我便跟他一起姓杨吧。”   她怎么就这么钟意杨武!   夏琥答应下来,何青叶的判官之名,叫做杨鱼儿。   她带着青叶去了阴司,找到聂贵安兑了凭票。   看到聂贵安言语随和,方柏公却又强横起来:“这是什么地方?谁给我说句实话!”   聂贵安笑道:“这是阴曹地府呀!”   “扯淡!”方柏公怒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阴曹地府,都是你们这些歪门邪道编出来骗人的,我是千乘国的官差,我有神君庇佑,不怕你们这些歪门邪道!”   聂贵安点点头道:“我也听说过,千乘国是不相信有阴曹地府的。”   一听这话,方柏公更有了气场:“我跟你们说,不用装神弄鬼吓唬我,我什么都见过,就你们这手段,比不上县城里唱大戏的。”   聂贵安笑道:“说的是,我们就是唱大戏的,您就踏踏实实坐这看戏。”   言罢,聂贵安往后边催促一声:“刀磨好了没?”   “就好!就好!”   方柏公喝道:“你们磨什么刀?你们还想作甚?一会天亮了,知县老爷肯定来找我,你们一个个的谁也别想脱开干系!”   “您看您,我们这不是唱戏么,这刀都是假的,您不用担心!”聂贵安又往后边喊一嗓子,“水烧开了没?”   “开了,开了!”   方柏公眨眨眼睛道:“你,你们烧水作甚?我,我是不怕你们的。”   “您不用怕,这都是假的,我说,油锅开了没?”   “开了!”   “把钩子给我!”   一名掌刑把钩子拿了过来。   聂贵安带着满脸和善的笑容,走到了方柏公面前:“这位客爷,您看,咱们这大戏开演了,您不用担心,都是假的,您大夜郎国来的人,不信我们这个,   您别跑呀,别跑,您跑了我还得把您抓回来,您怎么不听劝呢,怎么还真就跑了。”   聂贵安一招画地为牢,把方柏公困住,重新抓了回来:“您看您,这事情做的不划算吧,原来让您在这待上三十六年,现在还得再加五年,变成四十一年了,   不过这都是假的,您不必当真,来,您先把舌头伸出来,您不用担心,这钩子也是假的,一点都不疼。”   方柏公不肯伸舌头。   聂贵安笑道:“您不伸是吧,那我就得帮帮您了,弟兄们,搭把手,先把他嘴给我掰开!”   把嘴掰开,把舌头往钩子上一挂,两名掌刑把方柏公送进了油锅。   煎炸片刻,方柏公惨呼不断,聂贵安笑道:“别怕,您别怕,这不是油,这都是假的,大夜郎国不怕这个,就当洗个热水澡,去去风寒。”   ……   回到了千乘国,夏琥带着杨武、常德才和青叶,接着去监视杏哥。   他们来的还真巧,此刻杏哥正在徐志穹的卧房里。   不是偷着进来的,是徐志穹让他进来的。   今晚,徐志穹亲自教他写字。   一直教到了丑时前后,杏哥挨不住困,睡去了。徐志穹将他安顿在外屋的床上,自己去里屋睡下了。   到了卯时前后,杏哥悄悄走出了房门,夏琥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原本跟在身边的何青叶,一个趔趄滑了一步,被杏哥听见了声音。   杏哥四下张望,没看见人影,思量片刻,转身去了茅厕。   夏琥微微皱眉,这小叫花子还挺机敏。   杏哥从茅房里出来,回到外屋又睡下了,常德才去茅房里查过,没发现任何线索。   夏琥叹口气道:“这次怪我了,不该把青叶带来。”   青叶低下头:“姐姐,是我不中用……”   杨武在旁道:“这不怪青叶,她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先让她去中郎院好好睡一觉。”   杨武带着青叶回中郎院歇息,夏琥和常德才接着监视。   常德才压低声音对夏琥道:“夫人,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你是说青叶的事情吧。”   常德才点点头道:“夫人,这事情应该和事先主子商量。”   “我是六品判官,本来就能引人入道,这事情跟他有什么好商量?”   “夫人,这要是在宣国,这事确实不用和主子商量,可这千乘国不一样,这地方没有判官,他们肯定有专门对付判官的手段,   你现在把一个千乘人变成了判官,肯定会引来察觉,这妮子倒是保住了,主子的处境和咱们的处境都危险了。”   夏琥抿抿嘴道:“这事情,或许是莽撞了些,罢了,我明天跟他说就是了。”   常德才叹口气道:“主子知道了,许是要发火。”   “发火怎地?最多骂我两句,还能打人怎地?”夏琥思量半响又道,“就算打人,也不会打脸,最多打两下桃子。”   常德才笑道:“怕是不止两下。”   “多打几下能怎地?”夏琥咬咬牙道,“横竖就是用手打,他是不舍得抄家伙的。”   ……   次日天明,陈知县命人去县衙门口查探,得知那对母女没了,何老网的尸体也没了,陈知县甚是欣喜,叫来长子陈仁善道:“这事情做的不错,但那犯事的差人得好生敲打,罚他两个月俸银。”   陈仁善赶紧回了安市衙门,让人把方柏公找来。   差役道:“方柏公今天没去集市,也没来衙门。”   陈仁善想着昨晚忙碌了一夜,这人也是辛苦,想必回去补觉了。   到了午后,还不见方柏公身影,陈仁善命人到他家里去找,家人说他昨夜到现在就没回来。   陈仁善原本有些担心,可想想方柏公的为人,估计这厮又跑去赌钱了。   到了黄昏时分,依旧不见方柏公的踪迹。   陈仁善没放在心上,陈知县就更不会放在心上。   但县衙突然来了五个人,他们放在心上了。   这五个人身着便装,看着器宇不凡,陈知县没敢怠慢,亲自到前厅迎接。   没等陈知县询问这五人的身份,其中一名男子先问道:“听说昨天有一对母女在衙门口喊冤,现在她们人在何处?”   陈知县一怔,转而笑道:“这其中有些误解,并不是什么冤情,那对母女已经被劝回家去了。”   另一人问道:“我听说,有一名官差,和那母女起了争执,那官差现在何处?”   “那官差本在安市衙门,已然为此事受了责罚。”   “受了责罚?”另一人道,“我怎么听说他一整天都没露面?”   陈知县有些不满意了。   在他的县衙里,从来都是他问别人,没有人能这么接二连三的问他问题。   “本县是神君座下的七品命官,诸位连连责问,是不是得先报个身份?”   一名男子皱起眉头:“问你便老实回答,哪来恁多话?”   陈知县有些恼火,却见为首那人拿出了一面腰牌,上面写着神机司将军吴胜泉。   陈知县见了牌子,蓦然起身。   他倒退三步,跪在地上,冲着那五个人,逐一磕了个头。 第618章 运侯的大局   在千乘国,任何道门的修为都是违背律法的,千乘国不信怪力乱神,只信至高无上的神君,“道门”的概念本身就是违背律法的,所谓“修者”更是十恶不赦的罪囚。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但有一类修者例外,这类修者,都在神机司。   神机司是千乘国唯一可以拥有合法修者的机构,按照千乘国的解释,神机司里的修者,修为不是从怪力乱神之中获取的,而是神君赐予的。   神机司的首领叫神机枢首,是正一品大员。   神机枢首下有两名副首,是从一品大员。   再往下是四名枢尉,正二品。   八名副枢尉正三品。   十六名上卿,正四品。   三十二名少卿,正五品。   六十四名将军,正六品。   二百五十六名校尉,正七品。   五百一十二名小校,正八品。   另有神机士,正九品,数目不定。   坐在陈知县面前的五个人,分别是神机司将军吴胜泉,和四名校尉沙文绚、寇恒滔、邹公靖、应祖归。   按理说,陈恩泽作为七品知县,按照千乘国的古礼,给六品的神机司将军吴胜泉磕个头,倒也说的过去。   那四名校尉,和他都是七品,这头磕的不应该。   可陈知县是个识大局的人。   神机司是什么来头!   神机司归神君直属,神机司既是来人了,肯定是出了大事。   多磕两个头能怎地?千乘国的男儿,膝下也看不见黄金,多磕两下又少不了一块肉,恭敬一点终究不会吃亏。   磕过了头,陈知县依旧小心翼翼的跪着,神机将军吴胜泉也没打算让他站起来。   “陈知县,吴某已亮明身份,有些事情可以接着往下问了吧?”   陈恩泽再磕了一个头:“时才下官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恕罪,但凡将军所问,下官知无不言。”   吴胜泉问道:“那个叫何老网的渔夫,因何事与官差起了争执?”   “因贩鱼之事,何老网自称捕了四条青叶鱼,安市官差方柏公认定只有两条,双方争执不下,直至动手殴斗,以至何老网受伤而死。”   “我听说那何老网之前来过你县衙,所为何事?”   “之前他与锦绣笔吏郑德良有些争执,郑德良说何老网勾结妖人,并说遭到了何老网的殴打,本县查明之后,发现并无切实证据,便将其释放还乡了。”   “证据?”吴胜泉笑道,“陈知县,你是说断案还用证据?”   陈恩泽道:“将军此言何意?无凭无据,本县岂能随意定罪?”   “如此说来,你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为民做主不敢当,但本县受神君恩泽,但求问心无愧。”   吴胜泉走到陈知县近前,神情冷峻道:“陈知县,那何老网到底和妖人有没有来往?”   陈恩泽道:“本县适才说了,此事查无实证!”   “陈知县,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你趁早如实告诉我,等我查出来之后再问你,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陈恩泽的心头一阵阵抽痛,他知道吴胜泉已经查出了些东西,到底查出了什么不得而知。   按照他的建议,实话实说?   在千乘国为官,最忌讳的就是这四个字,实话实说。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说实话,没有半点好处,撒谎撒到底,没有半点坏处。   况且陈知县这也不算撒谎,只能算隐瞒了一些事情。   “吴将军,老夫再说一次,老夫对得起神君恩泽,问心无愧!”   “好!”吴胜泉微微一笑,“我等要在这里办差,借你衙门住几天。”   吴胜泉点头道:“老夫一生清苦,招呼不周,还望几位大人不要嫌弃。”   这五人在衙门安顿了住处,校尉沙文绚和邹公靖来到了衙门口,仔细搜寻地上的痕迹。   沙文绚是熊神道的七品修者,鼻子极灵,虽说夏琥打扫干净了战场,但他还是在地上闻到了些许血腥味。   搜寻半响,他在石缝之中找到了些许血迹,将这血迹刮了下来,递给了邹公靖。   虽然同是校尉,但邹公靖的修为要比沙文绚高,他是阴阳道的五品修者,极其擅长占卜。   他借着这点血迹,用了一个多时辰,卜了一卦,大致算出了方柏公的下落。   五人即刻出城,朝着城北走了二十多里,来到一座荒山之中。   沙文绚凭着鼻子厉害,且在山中摸索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找到了方柏公的尸首。   等把尸首挖出来,众人检验过伤势,见伤口只有一处,就在头顶,颅骨之上被钻了一个核桃大小的窟窿。   吴胜泉看了看校尉寇恒滔:“这是墨家的机关?”   寇恒涛是墨家六品修者,看着伤口的形状,颇感诧异道:“这等精湛的机关,只怕不是寻常人可以操纵的。”   邹公靖摇头道:“也不全是机关,伤口周围还残留些阴气,应该是机关本身存着气机。”   吴胜泉道:“那就是既通阴阳,也通墨家的修者,又或者不是一人所为,而是一群贼寇共同为之,可这样的狠人杀个衙差作甚?”   神机司的主要职能之一,就是抓捕民间修者,任何道门的民间修者,在千乘都是违背律法的,一经神机司查证属实,立斩无赦。   但所有修者之中,还有最不能容忍的一类,就是判官。   眼前这桩案子,对于神机司来说,死了一个衙役不重要,死了一个渔夫就更不重要,是非对错,他们完全懒得理会,他们只在意一件事。   这场案子里,有一个恶人被残忍的杀害了,这和判官的一贯作为非常相似。   如果怀疑一个人是判官,只要对方不是官身,神机司无须查证,可以直接杀之,就算最终证明是错杀,神机司只需澄清缘由,不必担责。   然而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在这个完全容不下判官的国度里,竟然也有合法的判官。   在这五人之中,就有一名合法的判官,校尉应祖归,是一名六品判官,他用罪业之童盯着方柏公的尸首看了半响,对吴胜泉道:“将军,这人的罪业被判官摘了,我能看到判官摘取的痕迹。”   “咱们千乘,当真出了判官邪道!”吴胜泉咬了咬牙。   应祖归道:“据我推测,这判官应是外来的。”   邹公靖道:“外邦判官,来到千乘,只为杀一衙差,却为何故?”   应祖归道:“判官杀人,自然是为了赚功勋。”   邹公靖一笑:“这话说的荒唐,世间行凶作恶之人无数,为何非要来千乘赚这功勋?纵使真有外来的判官,想必也是为了开枝散叶,偷偷在咱们千乘国收了弟子。”   应祖归皱眉道:“邹校尉,你这是说我?”   邹公靖一笑:“我随意一猜,也就随口一说,毕竟你已不再邪道之中,想收弟子,只怕邪道的规矩也不答应。”   应祖归喝道:“我对神君赤胆忠心,神君自有明鉴!”   邹公靖笑道:“应校尉,息怒,我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吴胜泉对邹公靖道:“莫再扯那闲淡,赶紧准备书信,此事涉及判官,必须立刻禀告神君。”   ……   洪振基挑开辇车的门帘,看着身后骑着战马的徐志穹,心里一阵阵起疑。   这厮白日里跟着赶路,晚上教那小叫花子认字,从没见他单独离开过。   可神君为什么传来旨意,说他在国中收了邪道弟子?   洪振基越想越觉得蹊跷,他也找过神机司的人过来看过,神机司能确定徐志穹有修为,但修为高低尚且不知,有说八品,有说六品,甚至还有人说是五品。   既然无从推测,那就得用点正经手段,好好和他谈谈,让他明白什么叫利害得失,什么叫进退权衡。   吃过晚宴,洪振基找来了徐志穹,闲叙了几句。   “运侯,前日寡人与你说过的那几句话,不知你还记得么?”   徐志穹诧道:“束王与徐某说了许多话,徐某记得不多,劳烦束王提醒一句。”   “寡人曾说过,千乘有千乘的规矩,运侯在千乘的地界上,无论去何处,当有人随行,不能擅自行动。”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话我记得,束王为何再次提起?莫非这两日看见我擅自行动了?”   洪振基皱着眉头看着徐志穹,也不知他是真听不明白,还是装湖涂:“运侯,在我们千乘,讲究话说三分,今天我多带两分诚意,且把话说到五分,你可知我千乘国人,擅自修行邪门外道,是十恶不赦之重罪?”   徐志穹笑道:“我又不是你千乘国人,此事与我何干?”   洪振基眉头锁的更紧:“运侯,我若是没猜错,你身上修为可不低,道门也有些来历不明。”   徐志穹接着笑道:“这是我私事,与你何干?”   洪振基沉下脸道:“运侯,你是宣国的侯爵,我不知你宣国是什么规矩,   在我千乘,莫说是侯爵,就连公爵到我面前,我让他跪着,他也不敢站着,我看他一眼,他算是个人,我不看他,他就是皇室的一条狗,   徐志穹,我跟你好好说话,是我看得起你。”   徐志穹放下酒杯,笑容不改道:“洪振基,我是真看不起你,若不是身在使者团中,莫说是你,我连你家神君都不想多看一眼,他无非就是毛刹养的一条狗。”   洪振基一咬牙道:“你……”   徐志穹按住洪振基道:“别急,别乱动,你知道我有修为,也知道我修为不低,还敢找我单独叙话,你真把我当成了你们夜郎国人,见了皇室就会吓破胆子?”   洪振基感觉到肩膀一阵刺痛,有血流出来了:“你敢,你敢对我动手?却不怕两国开战!”   徐志穹确实取了他一些血:“开战?你毛刹主子不帮你,你拿什么开战?你毛刹主子早被我大宣打破胆了,你问他敢开战么?洪振基,今后别再招惹我,否则你可能再也见不着你家神君。”   却问洪振基身边没有护卫么?   有,神机司派了高手专程保护束王,两名五品杀道就在门口等着。   可千乘国的规矩森严,他们不敢偷听里边的谈话,没有束王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轻易进门。   洪振基气得双手发抖:“你,你太猖狂……”   他完全没想到徐志穹会当面翻脸,他没想到宣国的侯爵竟然完全不顾大局。   他也不敢呼唤门外的护卫,这条性命就在徐志穹手里,难说这个半疯之人会做出什么。   徐志穹拍了拍洪振基的脸颊:“以后别再找我,我真不想见你那嘴脸,狗都长得比你招人疼。” 第619章 神机罗网   自从洪祖昌的亡魂,说出了外番营的由来,徐志穹就看出来千乘之国的成色。   千乘国自诩天下第二,可如果他真有自吹的一半战力,也不至于花着高价从图奴手里,雇来一些垃圾都不如的军队。   也许千乘国并不需要这些军队,但洪祖昌已经做了明确的解释,如果千乘国不雇佣图奴的战船,图奴就会对千乘动武。   以此就能看出来,千乘国对图奴源自骨头里的畏惧。   对这种国家,过度的担忧毫无必要,梁玉瑶打算以比较强硬的姿态完成和千乘神君的交涉,徐志穹绝对支持。   但也不能过度轻视,红衣使刚刚从洪振基的部下口中得知,千乘国常备大军八十万。   这可是个惊人的数字。   如果是大战在即,临时征召八十万大军,对一国而言,是有可能的。   但如果是在寻常年月,八十万青壮男子,不耕种,不渔猎,完全作为备战之军,这是无法想象的。   千乘国真有这么强大的军力么?   这件事还有待于查证,从他们超过七成的税银来看,还真有可能是为了养活军队。   但这其中很有可能存在夸大的成分,道理还是那么简单,如果有八十万常备大军,千乘国无须惧怕图奴。   除了完成出使任务,徐志穹还要再做另外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能不能做的成,还得看夜郎国的情势。   现在的情势就有些奇怪,洪振基这两日不盯着梁玉瑶,为什么偏偏盯着我?   难不成是娘子那边搞出事情了。   吃过晚宴,徐志穹回卧房小憩,趁机去了一趟中郎院。   夏琥坐在正院当中,严肃端庄的对徐志穹道:“官人,有事情跟你商量!”   这么主动叫官人,这妮子一定惹祸了!   徐志穹一愣:“你又用百花锦包橘子了?”   “没有!”   “把官窑的瓷瓶拿去装黄酒了?”   “我就装了一回,后来就知道那瓶子很值钱了。”   “把皇帝送我那把扇子卖了?”   “那把扇子我还是识货的,何况现在也不是卖扇子的时候,我是说,我,我收了个弟子。”   夏琥声音极其含混,徐志穹也没听清楚:“你时才说,收了个什么?”   “弟子……”   “什么弟子?”   “道门的弟子,”夏琥小声回答,“我在夜郎国收的,这事可能要招来些麻烦。”   “你收了个什么样的人?”徐志穹有些戒备。   “何青叶,就是你让我救下的姑娘,她爹被人当街打死了,她杀了那恶徒,合了咱们入品的规矩……”   夏琥把事情讲述一遍,徐志穹捏了捏下巴。   “不应该呀……”   夏琥低下头道:“我知道,在夜郎国,这种事情不应该擅自做主,你要生气,就打我两下,那什么,回屋里打,别让那孩子听见,她就在东院,你给我留点面子……”   “打你作甚?”徐志穹一怔。   夏琥低头道:“这事情不是我做错了么,你不也说不应该么?”   徐志穹摇头笑道:“收弟子有什么错?我说不应该,是这事情你做的十分隐秘,可夜郎国怎么会发现这件事?”   “有人发现了?”夏琥也觉得不可思议,“看来老常说的对,夜郎国之所以没有判官,定是有专门探查判官的手段。”   徐志穹道:“这些日子千万小心行事,尤其要提防神机司。”   “神机司是什么来历?”夏琥一脸懵。   徐志穹道:“神机司到底什么来历,暂时还没查清楚,我只知道千乘国民间没有修者,但神机司里聚集着各个道门的修者,品级还都不低,千万多加防备。”   ……   神机将军吴胜泉带着四名校尉,来到了九品锦绣笔吏郑德良的家中。   他们原本不想找这个九品笔吏,也没指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从前因后果推断,这事情肯定和宣国使者有关联,所以他们已经把目标锁定在了徐志穹身上。   但洪振基坚称这些日子徐志穹没有离开过使者团,神机司无奈,只能让吴胜泉重新查证。   看到神机司的腰牌,郑德良吓得元神出窍,趴在地上光顾着磕头,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吴胜泉没什么耐心,直接用循礼之技控制住了郑德良,询问起了几天前的事情。   郑德良知无不言,把此前怎么惩戒的何青叶,事后如何遭到了妖人的报复,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听他这么一讲述,吴胜泉还真有些诧异。   按照郑德良的描述,那个戴着面具的妖人是个女子。   难不成这人真和徐志穹没什么相干?   六品判官应归宗做出了推断:“这名女子,应该是外邦来的判官,不知是何缘由,与何青叶相识,见何青叶落难,故而出手相助,   郑德良曾向陈知县求助,陈知县想必也受到了这判官的威胁,被迫将何青叶一家放了,   事后,何老网在集市上与衙差起了争执,被衙差活活打死,这名判官一怒之下杀了衙差,带着何青叶母女逃命去了。”   整个推断合情合理,按照这个思路,只要找到何青叶或是何王氏,就能找到这名判官。   但五品阴阳师邹公靖道:“神机之眼从无疏漏,既是说千乘国出了判官,这判官就不可能是外来的!”   应归宗也没有强行争辩:“或许是这外来的判官,已经到了六品,按照判官邪道的规矩,六品判官可以引人入品,他或许已经把何青叶或是何王氏引入判官道了。”   吴胜泉道:“查明何青叶的下落,自会真相大白,先去何老网家里吧。”   众人到了何老网家中,从箱子里好不容易找到一件何青叶的衣裳。   在千乘国,像何老网这样的穷苦人家,一人一般只有一套衣裳,但何老网勤快,何王氏节俭,还真就给青叶多攒出来一套用作换洗。   邹公靖拿着青叶的衣裳,摸索片刻,开始卜卦。   卜算了半日,没有查到青叶的下落。   他当然查不到,青叶在中郎院,中郎院处在阴阳两界相交之地,已然超出了他的占卜范围。   邹公靖自然不会说自己占卜不力,他直接笃定的说道:“何青叶已经入品了判官邪道,她人不在千乘地界。”   既是找不到何青叶,那只能找何王氏。   他们找到了何王氏的针线盒,占卜过后,邹公靖能察觉到何王氏的存在,但却算不出位置。   距离实在太远了,何王氏人在大宣京城。   何王氏和何青叶都找不到,线索似乎断了。   一筹莫展之际,七品熊神道修者沙文绚在鸡窝下边找打了一包银子。   邹公靖笑道:“沙校尉,你这鼻子好灵,埋在鸡窝下边的银子,你都能闻得到?”   “不是闻到了银子的味道,是脂粉的香味,”沙文绚道,“何老网这种人家,是用不起这样的脂粉。”   当初,夏琥让常德才给何老网一百两银子,何老网死活不收,常德才苦劝,他只肯收下十两。   常德才就用绢帕包了十两银子,给了何老网。   这绢帕在宣国十分平常,但在千乘国,绝对算是稀罕东西,再加上常德才用的脂粉也很考究,绢帕上的香味很是特殊,邹公靖拿到这东西,一口断定道:“这是那判官送的。”   拿着这绢帕又卜了一卦,邹公靖推算出了位置。   “那判官就在胡桐县,芦根村,距离此地不足八十里。”   墨家六品寇恒涛道:“既是查到了消息,赶紧告诉少卿,请少卿……”   话说一半,寇恒涛咽回去了。   少卿是将军的上司。   是否向少卿报告,轮不到寇恒涛做主。   这也是寇恒涛在四名校尉之中最不讨喜的原因,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少了些思量。   吴胜泉白了寇恒涛一眼,转脸邹公靖道:“有十足把握么?”   邹公靖道:“将军,若说十足把握却不敢夸口,七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吴胜泉叹道:“此前,我说定是宣国运侯徐志穹在千乘作乱,结果送错了消息,惹恼了束王,   而今你跟我说有七成把握,若是栽在了那三成之上,却叫我如何交代?”   邹公靖低头一叹:“将军,这却叫我为难了,没有人敢在卜卦上,夸个十成十的海口,你若是不信,那咱们只能亲自去看看了。”   吴胜泉点头道:“我正有此意,你做个法阵,咱们立刻去胡桐县一趟,若是见到了那判官,直接将她正法!”   沙文绚道:“将军,倘若那判官不是一个人呢?”   吴胜泉道:“且看她有多少帮手,打得过便打,打不过再求援!”   ……   夏琥、杨武和常德才刚离开胡桐县城,他们原本打算在县城里买点用度,夏琥也想看看在千乘国有没有做生意的机会。   结果这一圈让他们大失所望。   在千乘国,想卖东西,得卖给安市衙门,扣去税银,所剩无几。   想买东西,得从安市衙门手里买,价格不低,数量还有限。   夏琥的生意是做不成了,杨武想买点械具也买不到,在千乘国,哪怕买把大点的锤子,也得找里长写一封文书,否则会被视为私藏凶器。   常德才想买些胭脂,整个集市里,就一处卖胭脂的,一共两个种类,常德才闻了闻味道,低劣的香味让她脑仁阵阵作痛。   离开县城,三人途经芦根村,买了几张苇席子。   芦根村的村民手艺好,席子编的精致,价钱也卖的便宜,夏琥很是喜欢。   可她不知道,村民直接把席子卖给夏琥,比卖给集市多赚了将近三倍的钱。   临行之时,村民们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夏琥千万别把事情说出去。   夏琥自然不会害了这些村民,刚出了村子口,就把席子送去了中郎院。   沿着大路接着朝前走,身后追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笑吟吟道:“几位,你们是外邦来的吧?去我村子看看,我村里有好东西,价钱还公道。”   杨武一笑:“有什么好东西?”   中年男子道:“有我们自己织的缎子,还有我们自家酿的好酒,还有我们自家养的鸡鸭,都便宜的很。”   杨武笑了笑,回头看了看夏琥:“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夏琥愣了片刻,突然笑道:“这位大哥,我们是从百福县过来的,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们家里都有。”   中年男子一愣:“你们不是外邦人?”   夏琥道:“哪能是外邦人?我们家里有的东西,肯定不会花那个冤枉钱的,你去问问别人吧。”   徐志穹提醒过夏琥,近日要多加小心,夏琥却没当了耳旁风。   中年男子笑笑道:“诸位,真是百福县来的?”   夏琥点点头:“百福县,老郑家。”   中年男子又问道:“且把验和传拿出来,给我看看。”   夏琥脸颊一抽动,知道事情不妙了。   验,指的是千乘国的身份证,和大宣的牙牌功能一致。   传,指的是出门的文书,按照千乘国的规矩,百福县的人,离开百福县,得找里长出具文书,写明事由。   宣人可以在宣国的土地上自由迁徙,没有传这种东西,夏琥也没有这个概念。   验和传,她都拿不出来。   她开启罪业之童,看了那男子一眼,既看不到修为,也看不到罪业。   那男子微微笑道:“诸位,请你们去村子坐坐,你们不去,那就只能在这路边,请你们好好聊聊了。”   男子眉毛一挑,地上法阵催动,阴阳二气升腾,束缚了三人的手脚。   这中年男子,正是邹公靖。   法阵刚一动作,熊神道七品沙文绚冲到近前,撞向了常德才。   墨家六品寇恒涛叩动机关,一张金光巨网从半空落下,将众人笼罩在网中。   安装最新版。】   这张网,被称为神机罗网,能阻止判官的行动,让夏琥既回不去中郎院,也去不了罚恶司。   六品判官应归宗躲在暗处,伺机偷袭。   在偷袭之前,他先开启罪业之童,看看三人的修为。   那女子是六品,应该是同道,修为既是相当,我还是躲着她些。   另一个女子……修为居然看不见?   还有一个男子,他这修为……应归宗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漆黑,眼珠好像突然结了冰。   杨武回头看了应归宗一眼:“你特娘的偷偷摸摸看甚?” 第620章 留着作甚   六品判官应归宗,被两股阴气伤了眼睛,躲在暗处动不了。   他这厢不动,神机司四校尉的战术乱了。   “抓几只野老鼠,也能出了差头,这鸟厮真是个废物!”邹公靖一直看不起应归宗,可他没想到应归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原本的战术是,五品阴阳师邹公靖先用法阵困住夏琥等三人,六品墨家寇恒涛出动神机罗网,不让判官逃走,七品熊神沙文绚和六品判官应归宗两人合力,直接把这三个人杀了,再由应归宗来审问他们的魂魄。   现在应归宗半天没动静,冲到三人面前的,只剩下沙文绚一个人。   沙文绚看着常德才柔柔弱弱,先对她下手。   常德才信手一捻,从他脸上撕下一块脸皮。   沙文绚根本没看清常德才的动作。   他只感觉脸上很冷,寒风吹在脸上非常的疼。   他摸了摸脸颊,摸到一片湿黏,这才意识到自己少了半张脸。   沙文绚哀嚎一声,连连后退,邹公靖见情势不妙,被迫加入了战场。   战术乱了,都怪应归宗么?   其实不能这么算,主要责任在邹公靖,怪他太自大了。   以他们四个校尉的修为,在千乘国内,遇到民间修者,基本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   在千乘国严厉的律法下,民间修者没人指点,没有正确的修行路径,没有安全的修行场所,就连最基本的饮食营养都跟不上,能入品已经算造化,能修到八品算是凤毛麟角,能修到七品得算是不世出的天才。   这样的角色在他们四个面前实在不堪一击。   邹公靖以为这个外来的判官和那些不入流的修者差不多,就算强一些,也至多是个六品,更高品级的修者,不会轻易来千乘国冒险,更不会因为一个衙差暴露自己的身份。   让他猜对了,夏琥真就是个六品。   可他没想到,夏琥身边这两个人,远远不是六品那么简单。   邹公靖加入了战局,对法阵的掌控自然削弱了。   杨武稍稍动用气机,就把邹公靖的法阵的破解了,没有了法阵的束缚,常德才一伸手,连皮带骨拆掉了邹公靖的右臂。   看似一个简单的动作,里边的手段可不简单。   这先是谈笑剥皮,接着是钩指抽筋,再接下来兰花削骨。   三个技法几乎同时施展了出来,这是三品技百手催花的初始形态。   常德才升三品了,只是技法上不太熟练。   看到自己的胳膊,皮是皮,肉是肉,骨是骨,各色分明散落一地,素来狂傲的邹公靖,身子一软摔在了地上。   夏琥没有贸然出手,她察觉身边还有人注视着。   确实有人注视着。   神机将军吴胜泉还没有出手。   而墨家六品寇恒涛手里的机关也让夏琥非常忌惮。   常德才准备先要了邹公靖的命,却听吴胜泉在暗处喊道:“神机遁影!”   这又是什么手段?   常德才不敢怠慢,没急着补刀,高手过招,生死一线,贸然低头这一下,很可能就把命搭上了。   但见寇恒涛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匣,叩动一下,一片黑雾迅速蔓延开来。   三人急忙躲避雾气,雾气转眼散尽,四名校尉加上神机将军不见了踪影。   常德才恨一声道:“我当什么神机遁影,就特么是逃命的手段,早知是这般,却一个都不该放走,让他们看见咱们模样,以后不知有多少罗乱。”   杨武道:“不必担心,他们走不了,我在他们身上留了记号,就是不知道这些人能不能杀,万一捅了马蜂窝,却更麻烦。”   常德才看着杨武,只觉得这些日子,他长得越发俊俏,身材也越发魁梧。   “夫人,杨武说的有道理,杀是不杀,最好问问主子。”   倒是夏琥有些谨慎:“问问他也好,不管杀不杀,咱们都得准备周全些,藏在暗处的那个人,怕是不简单。”   ……   六品墨家寇恒涛收了天机遁影,黑雾转眼消失不见。   吴胜泉睁开眼睛四下张望,但见众人身处半山之上,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   神机遁影,是神机司依靠阴阳和墨家两家术法,制作出来的法器。   这法器最大的优点是认人,每个月初一,吴胜泉和手下四名校尉只要各自往神机遁影上滴一滴血,在这个月里,这枚“神机遁应”就会认得这五个人。   在战局不利时,由墨家寇恒涛启动神机遁影,只要这五个人距离神机遁影不超过一百步,神机遁影就能把五个人带到三十里开外的地方,是非常强大的逃生利器。   但唯一的问题是,神机遁影的逃逸方向不固定。   因此,吴胜泉不知道现在身处何地。   以前靠着邹公靖的卜算,很快能推测出大致位置,但今天邹公靖受了重伤,意识尚且模湖,更别指望他卜算了。   应归宗的眼睛没有复原,沙文绚的脸上还在流血,四名校尉伤了三个,吴胜泉思前想后,没有贸然下山,现在半山找了个山洞,生起了火,暂且歇息片刻。   邹公靖终究有五品体魄,给伤口上了药,止了血,歇息了一个时辰,渐渐恢复了气色。   自打吴胜泉当上将军,还没吃过败仗,这此败的却惨,吴胜泉咳嗽一声道:“且说说,这仗怎么打输的?”   邹公靖道:“这事情不该问我们,问那没种的邪道就是了。”   应归宗喝道:“你说谁没种?我眼睛伤成这样,你看不见?”   邹公靖冷笑一声道:“我算涨了见识,风大能闪了舌头,没想到风大还能闪了眼睛!”   “姓邹的,你到底想怎地?”   眼看两人要争执起来,吴胜泉喝一声道:“私下的恩怨先放一放,且说些有用的,恒涛,你说说这仗是怎么输的。”   寇恒涛是个老实人,将军问了,就实话实说:“怎么输的……就是,打不过呗。”   要不说这人不讨喜。   应归宗明白过来了,在旁说一句道:“这仗打输了,主要是他们人多势众。”   寇恒涛诧道:“他们三个人,咱们五个人……”   吴胜泉喝道:“你别说话!”   怎么打输的,吴胜泉能不知道么?   他就在一边看着。   他不需要总结失败的原因,他现在需要的是下山之后,对神机司有个交代!   这仗到底怎么打输的,这是他需要回答的问题。   应归宗这个解释就很好,对方人多势众。   但好是好,对方确实只有三个人,怎么能让这个解释变得更合理一些?   这就要看眼界了。   “将军,从这三个人进了芦根村,属下就觉得状况不对,咱们千乘的百姓见了外邦人,都避之不及,芦根村的百姓非但不避,还给他们送苇席子,这您也看见了。”   寇恒涛道:“我看着怎么像是他们买东西去了?我看到那女人给钱……”   “你给我出去看看外边有没有路走!顺便再找点吃的回来!”吴胜泉一声怒喝,寇恒涛离开了山洞。   吴胜泉对应归宗道:“你说的这话有道理,我也觉得芦根村的村民,和那邪道女子早有来往。”   沙文绚赶紧附和:“将军说的对,我看那个给他们席子的村民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该先把他抓来,严加审问。”   “还问什么问,应该就地正法!”邹公靖脑袋渐渐清醒过来,这些村民既然抓了,就不能留,横竖都是抓替死鬼。   而且只抓一个人还不够,邹公靖接着说道:“要我说,宁可错杀一万,不可错放一人,这村民一家,我看都不干净,还有几个和他们搭过话的,估计也是同伙,最好一个别留。”   “说的是!”吴胜泉点点头,“咱们在芦根村血战半日,架不住邪道人多势众,那些村民既然都是同谋,杀之合情合理!   公靖,你若觉得伤势好些了,先做一道法阵,把咱们送到县城里去,你也好找个地方休养。”   邹公靖摇头道:“法阵是做不得了,我气机耗损过重,只能勉强卜一卦,先算算方位吧。”   吴胜泉叹道:“也不知道这离县城有多远。”   应归宗道:“要我说,咱们别去县城了,直接回芦根村,先把那些刁民处决了再说。”   吴胜泉道:“也好,就是路远了些,也不知山路好不好走。”   寇恒涛走进了山洞,对吴胜泉道:“有一条山路,很宽敞,挺好走的。”   一听他说话,吴胜泉就心烦。   “你知不知道我要走哪条路?你光说好走有什么用?你知道那条山路往哪去么?”   寇恒涛挠挠头皮道:“我要是没看错,那条路通往阴曹地府,路不算远,眨眼就到。”   寇恒涛边说,边往众人近前走。   吴胜泉抬起头,看向了“寇恒涛”。   山洞口很亮。   背对着山洞口的寇恒涛正好处在逆光的位置。   能看清他的身形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脸。   “你,是……”七品熊神道修者沙文绚刚一起身,一把铁戟横扫过来,月牙刃直接穿过脖子,沙文绚的人头落在了地上。   “寇恒涛”的声音突然变了:“杀不杀?这还用问我?这特么留着作甚?” 第621章 神机将军的修为   夏琥把在芦根村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徐志穹,还问徐志穹这五个人该不该杀。   徐志穹闻听他们来自神机司,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做了决定,杀了他们。   但夏琥还重点说明了一件事,他们当中有一个首领一直没有参战,他只出手一次,就能让所有人顺利逃走,目前不知道他有多高的修为,甚至不知道他是哪个道门。   这个人必须要多加留意,徐志穹决定亲自跑一趟。   杨武追着记号很快来到山上,在山道旁先遇到了六品墨家寇恒涛。   杨武用阴气直接把寇恒涛灌死,徐志穹用幻术化成寇恒涛模样,进了山洞里。   现在还是白天,徐志穹必须跟着使者团一块赶路,他跑到山上来,却如何躲得洪振基的眼睛?   洪振基推开窗子,从辇车上向后看了一眼,看到徐志穹正和童青秋闲聊。   两马并驾齐驱,二人聊得也畅快,虽说听不见他们聊了什么,但洪振基绝对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绝对想不到,坐在战马上的,不是徐志穹,而是徐志穹的血肉傀儡。   这具傀儡正在童青秋的操控下,和童青秋聊天。   真正的徐志穹,眼下正在山洞里大开杀戒。   他先杀了熊神道七品沙文绚,接下来是五品阴阳师邹公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邹公靖虽说受了重伤,可五品终究是五品,为保万无一失,常德才进来助战,两指头戳在邹公靖的后心上,邹公靖呕出半口血,剩下半口含在了嘴里没吐出来,他的人头被徐志穹用鸳鸯刃给割了。   还剩下神机将军吴胜泉和六品判官应归宗。   应归宗隐去身形,伺机偷袭,徐志穹没作理会。   以他的实力,偷袭徐志穹和常德才等于自己送死。   徐志穹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吴胜泉身上。   吴胜泉的地位比邹公靖高,实力肯定在邹公靖之上。   徐志穹准备先用鸳鸯刃试探,忽听吴胜泉大喝一声:“外邦之贼,焉敢无礼!”   一阵威势袭来,徐志穹感到了些许滞涩感。   循礼?   这是个儒家。   如果他是个儒家四品,有中庸之技,可以转移伤害,有怀仁之技,可以让对方失去战意,再加上宦官刻在骨头里的自卑感,高品儒家对宦官的限制非常严重,徐志穹让常德才暂且靠后,只须防备应归宗。   杨武在山洞外,想要进来帮忙,也被徐志穹阻止了。   儒家的正身之技和无邪之技,都对杨武的法阵有克制,浩然正气对鬼魂还能造成更大的伤害。   只要他不是三品儒家,徐志穹就有对付他的把握,近战不行,有远程,远程不行还有名家术法……   思索间,徐志穹见吴胜泉正在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这是要掏装备,徐志穹却不能让他轻易掏出来,两把鸳鸯刃一左一右刺向了吴胜泉的手臂。   “外邦之贼,焉敢无礼。”   又是循礼之技。   这技能对徐志穹是有那么点影响,无非就是让徐志穹的动作稍微迟缓一些。   本身徐志穹就对吴胜泉的礼法没什么认同感,而且这技法的威力本身也不大。   徐志穹没作理会,继续操控鸳鸯刃干扰吴胜泉。   他真的只想干扰,没想到吴胜泉没做出任何应对,两把鸳鸯刃直接插进了手臂,疼的他放声哀嚎:“焉敢无礼,尔等焉敢无礼?”   还是这招?   难道就会这招?   不可能!   徐志穹还真就不信,他冲上前去,一脚踹倒吴胜泉,摁在地上一通踢打。   吴胜泉高声呼喊:“岂敢无礼?焉能无礼?凭甚无礼……”   徐志穹料定这厮耍诈,每出一脚都加着防备,且看什么时候能逼出吴胜泉的真本事。   终于,在踢了十几脚后,吴胜泉一咬牙,死了。   他死了。   徐志穹蹲在地上看了片刻,看到他头上出现了一根一尺多长的犄角,且把它摘了下来。   就这么死了?   思量片刻,徐志穹走到山洞口,对着岩石踢了一脚,把应归宗一脚给踢了出来。   应归宗的化身无形之术,早就超过了时限,之所以能支撑半响不现身,靠的是他身上的一件法器。   这件法器是一对核桃,在核桃之中注入意象之力,盘上三圈,两枚核桃会变成一枚,而此时,人也会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应归宗盘过核桃之后,就和岩石融为了一体,但不是真的融为一体,只是障眼法,这种程度的障眼法,自然骗不过徐志穹。   被徐志穹踹过一脚之后,两枚核桃立刻分开,应归宗也现形了。   徐志穹将他一脚踩住:“你是判官?”   应归宗连连点头。   看过徐志穹的实力,再想想判官审讯的手段,应归宗没抱有任何幻想,问什么说什么,不敢有半句隐瞒。   徐志穹问道:“你们在神机司是什么身份?”   应归宗指着一具具尸体道:“吴胜泉是我们将军,我们四个是校尉……”   他把所有人全都介绍了一遍,又把神机司的层级关系说了一遍。   徐志穹蹲在地上想了很久。   他先指着吴胜泉道:“这个人是几品修为?”   应归宗道:“儒家九品。”   “那个阴阳修者呢?”   “他是五品。”   “九品做将军,五品做校尉?”   这简直离了个大谱。   不能说修为高的人,能力一定就强,但作为这种在前线冲杀的人员,实力和职位得有一个起码的匹配。   你哪怕让个七品来指挥五品也好,弄个九品过来,五品的阴阳凭什么服他?   徐志穹又问:“你们将军之上的少卿,是什么修为?”   应归宗道:“这是神机司的机密,下层不得打探。”   徐志穹又问:“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应归宗道:“是靠神机眼,神机眼是神机司的神器,只要在千乘之人当中,出现有修为之人,神机眼就会知其所在,其他道门的修者偶尔会有疏漏,但对咱们判官从未失过手。”   好诡异的法器,而且专门针对判官。   不过徐志穹对此倒有些疑问:“这件法器,如何能分辨出千乘国人和外邦之人?”   应归宗道:“神机眼是神君亲手打造的,其中手段,旁人并不知晓。”   “你们神君是墨家修者?”   “神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应归宗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徐志穹又问:“我听说夜郎国常备大军八十万,是真是假?”   应归宗道:“是真的。”   “有八十万常备大军,怎会被图奴所制?”   “兵虽多,但并不善战,按史书记载,千乘和图奴多次交手,胜迹罕有,近年来,千乘对图奴多加忍让,两国极少开战。”   “认怂就说认怂,说什么忍让?”徐志穹还是不能理解,“兵多,还是常备军,为什么不善战?”   应归宗有些犹豫,有些事情一旦说了,他再也无法在千乘国生存。   可如果不说,他会立刻没命。   应归宗道:“按照千乘将领的说法,千乘军之所以不能打,是因为三虚,数虚、人虚、家伙虚。”   “这三虚怎讲?”   “数虚,是说一军之中号称有青壮军士一万,可实际上军士只有八千,甚是六千,   人虚,是说军士总是吃不饱饭,身子骨虚弱,   家伙虚,是说军械奇差,我曾跟随吴胜泉多次去军中查探修者,有一位将领喝了两杯酒,曾说起过此事,说朝廷给了他一百张弓,能拉开不断的最多八十张,多拉一次就断了的不少于二十张,能用上十次到不了三成。”   千乘国的大船做的精致,辇车做的精致,军械竟然会做的如此粗糙?   这厮说实话了么?   而且他还说去军营里查修者。   “军营里都不准有修者么?”   “不准!上至统帅,下至士卒,任何人都不得有修为。”   徐志穹大惊:“统帅没有修为?统帅要么懂兵道,要么懂杀道,再不济也得修个儒道,居然还有什么修为都没有的统帅?”   “兵道、杀道、儒道,我们神机司都有,遇到战事,神机司可驰援前线,但绝不可充当将帅,这在千乘律法中可查。”   军士质量无法保证。   军械质量无法保证。   军官的指挥能力无法保证。   难怪千乘打不过图奴。   就凭他们这战斗力,真去硬拼,都打不过郁显。   留下这样的常备军,有什么用?   为了防备叛乱?   “千乘国有怒夫教么?”   应归宗摇摇头:“没有。”   “你知道什么是怒夫教么?”   “我原本不是千乘国人,年轻时也在外面闯荡过,见过怒夫教,千乘国确实没有怒夫教,纵使有零星几人信之传之,也肯定会被神机司正法。”   差点忘了,应归宗也不是千乘本地人。   “你原本是哪国的判官?”   应归宗低下头道:“我原本是郁显国的判官,后因琐屑之事,触怒了罚恶长史赵毅隆,道门容不下我,我只能逃到千乘国避难。”   赵毅隆,徐志穹认识此人,他是点穗城的长史,点穗城在大宣和郁显交界,徐志穹去郁显国,经常路过点穗城,在孟远峰的引荐下,他和赵毅隆的关系还不错。   “你为何事触怒了赵毅隆?”   应归宗苦笑一声道:“年轻时,做事鲁莽了些,在长史面前说话不知分寸,激怒了长史大人……”   徐志穹皱眉道:“你因此被除名了?”   应归宗点点头:“赵毅隆和郁显国的独断冢宰甚是要好,冢宰信了他一面之词,把我从道门里驱逐了。”   “甚是要好?”徐志穹又确定了一遍。   应归宗连连点头道:“据说赵毅隆是他弟子,又或是两个人沾着亲戚,详情如何,不得而知,也不是我那个身份该去询问的事情。”   这鸟厮撒谎!   郁显国的独断冢宰是孟远峰,孟远峰去点穗城的时候,连赵毅隆的名字都要想好半天,他们两个只能算勉强认识,不存在什么甚是要好,更不存在什么沾亲带故。   有些事情可以找亡魂查证,有些事情没必要查证了,孟老前辈看人,肯定不会看错。   徐志穹笑着问一句:“你想在夜郎国继续当人上人,还是想回判官道?”   应归宗抬起头道:“我想回判官道,我做梦都想重回道门!”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我和郁显国的独断冢宰相熟,和赵毅隆也相熟,我带你去点穗城罚恶司,把事情说个分明,把冤仇化了,让你重回道门,你看如何?”   应归宗半响没作声。   徐志穹笑道:“你是不敢回吧?”   “我,我是怕,冢宰大人不饶我……”   “若是几句口角,冢宰不会在意,若是十恶不赦,冢宰也不会容你!”   看徐志穹脸色变了,应归宗赶紧喊道:“前辈,我跟你说的是实话……”   “别叫我前辈,污了道门的名声,也污了我的名声,其余的事情也不必说了,你当初做下的事情和我无关。”   应归宗哭道:“我还知道千乘国不少机密,你留我一命,我都告诉你。”   徐志穹笑道:“不留你这条命,你也得告诉我,你这魂魄又跑不了。”   夏琥走到徐志穹身边:“官人,这人还有用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有用,叫你弟子来练练手吧。” 第622章 千乘国也有太监   何青叶站在应归宗面前,拿着杨武给她的千千车,准备动手。   夏琥道:“你非得用这东西么?”   何青叶怯怯道:“别的东西也没试过。”   “这东西的伤口太明显,容易留下手尾。”   夏琥给了何青叶一把短刀,教给她一些要领。   拿着短刀,何青叶的手开始颤抖。   夏琥提醒一句:“这是道门前辈。”   何青叶对前辈倒没什么概念。   夏琥又提醒一句:“这是神机司的校尉。”   匕首掉在了地上,何青叶也坐在了地上。   暴怒之下,杀死一个官差,何青叶做到了。   但直视一名神机司的校尉,她还没这个胆量,更不要说对他下刀子。   徐志穹把千千车捡了起来,交给了何青叶:“实在不敢用刀子,你就还用这戏具吧。”   夏琥道:“若是尸体处置不当,被神机司看出伤痕,岂不是知道又是我们动的手?”   徐志穹笑道:“知道便知道,知道了,却又抓不到,他心里肯定难受,我就喜欢看他寝食难安的样子。”   剩下的事情交给娘子处理,徐志穹借法阵回到使者团,潜行匿踪跨上战马,把傀儡替换了下来。   童青秋低声道:“你不在的时候,玉瑶公主派人来找过你。”   “找我作甚?是要紧事么?”   “是不是要紧事,也不会告诉我,你的傀儡坐在战马上,她肯定要当面跟你说。”   “童大哥,你怎么支应她的?”   “还能怎么支应?哥哥我不擅长傀儡术,肯定不能让你的傀儡上她的辇车,只能借着你傀儡的嘴应付一句,说白天不方便,晚上再去。”   “晚上我也不方便。”   “那看你本事了,哥哥想不出好办法。”   等吃过晚宴,庞佳芬果真来找徐志穹,徐志穹跟着去了梁玉瑶的住处,才知道梁玉瑶为何事找他。   离神临之城越来越近了,梁玉瑶心里很不踏实,她怕和千乘神君在交涉过程中留下破绽。   首先,徐志穹心里非常清楚,梁玉瑶眼界不低,见闻不浅,心思也不慢,如果对方按常理行事,梁玉瑶绝对能够从容应对。   现在担心的就是对方不循常理,就像公孙文一样,在一些意料不到的细枝末节上做文章,抓住一个话柄,然后狠狠咬住不放。   徐志穹思量了许久的对策,脑袋里列出了一个又一个选项,他在思考对方会从什么角度难为梁玉瑶。   林倩娘也在做着同样的思考,她和徐志穹共同罗列出一百多条问题,教梁玉瑶逐一应对。   不得不佩服名家的辩论能力,很多问题连徐志穹都无从下手,但倩娘都巧妙化解。   可这么多应对策略,梁玉瑶能记住多少?   就算都记住了,倩娘真把问题找全了么?   梁玉瑶不可能全都记住,倩娘也不可能把问题找全,最基本的策略,梁玉瑶必须记下,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倩娘,他日到了朝堂之上,你须跟紧公主,无论何时何地,须寸步不离。”   倩娘点头道:“我自会跟紧,可只怕到时候没有开口的机会。”   “我送你一样东西,再教会你用法,这几日间,应该能学得会。”   徐志穹把改良之后的传音牌交给了林倩娘,他把用法尽可能简化,付出的代价是传输的距离变短,一次传输的内容变少,而且梁玉瑶也无法在脑海中做出回应。   但这是让倩娘尽快掌握传音牌的唯一方法。   ……   芦根村外的山路上,一名男子正在路边挖土。   这人叫姜胜群,也是一名神机将军。   挖了四尺多深,在土中发现了一些白骨。   这些白骨,是从邹公靖的右臂上剥下来的,常德才将骨肉分开掩埋,藏得还算仔细,没想到还是被神机司的人挖出来了。   他把白骨一根一根收集好,装进了布袋,拿到住处仔细研究了一番。   “不会错,这是宦官道的技法!   是那群外来人之中有宦官道的修者?   还是千乘国自己出了宦官道的修者?”   姜胜群拿着骨头,口中自言自语,嘴角不时上翘。   “如果是外来的宦官,这事倒也没什么可深究的,可如果是自家的宦官,这里边的事情就大了。”   说话间,姜胜群敲了敲那白骨:“谁也不想做一辈子神机将军,所以说,这事情还是弄大一些好。”   ……   接连走了三日,使者团在神临之城西面十里处驻扎下来。   没有神君的命令,洪振基不敢把使者团带进都城。   在城外驻扎一日,次日天明,神君大殿司礼监掌印太监秦燕来见洪振基,带来了千乘神君的旨意。   一听说司礼监掌印太监,徐志穹还觉得有些亲切。   没想到千乘国也有司礼监,在功能上应该和大宣的司礼监差不多吧?   司礼监可以代替皇帝执行批红权,正因为这权力过大,所以长乐帝至今没有任命司礼监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   而这位秦燕是千乘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看来身份不容小觑。   结果经红衣使打探,发现徐志穹想多了。   千乘国的司礼监,就是掌管宫廷礼仪的专属机构,不存在什么批红权。   千乘国连内阁都没有,无论做任何事情,全凭神君旨意,也不存在票拟、批红之类的流程。   秦燕此番来,就为一件事,希望梁玉瑶觐见之时,能向神君行跪礼。   洪振基跪着接下了圣旨,起身对秦燕道:“这件事情,寡人只能和大宣使臣商议,成与不成,却没有半点把握。”   秦燕诧道:“王爷,恕咱家多说一句,今天才去商议,是不是晚了些?”   洪振基慨叹道:“寡人就怕神君误解,才要和你多说这一句,自从他们下船,寡人时时刻刻都在给他们讲解古礼,怎奈那梁玉瑶油盐不进,根本没把寡人的话放在心上。”   秦燕皱起眉头道:“这一国公主,也这么不懂规矩?”   洪振基苦笑一声:“那梁玉瑶还算是能说理的,你是没见到那运侯徐志穹,言谈举止却与山贼草寇无异,遇到此人,你也要多加小心!”   秦燕还真有畏惧:“只盼咱家遇不到他。”   洪振基赶紧去找梁玉瑶,把神君的旨意转达了过去。   结果却在意料之中,梁玉瑶拒绝行跪礼,如果千乘国强逼,梁玉瑶则要求立刻返程。   话说到位了,但是没能说通,这自然不是洪振基的问题。   秦燕也不纠缠,只管如实回去复命,刚走到大门口,恰好遇到了徐志穹。   其实也不是那么恰好,徐志穹只是好奇,千乘国的太监和大宣的太监长得是不是一样。   还别说,差别确实不大,秦燕的衣着和当年的陈顺才有那么几分相似。   不仅衣着相似,两人气息也有些相似。   这就怪了,为什么气息会相似?   洪振基虽和徐志穹私下翻了脸,但面子上还必须过得去,且上前互相介绍了一番。   “秦掌印,这位便是宣国的运侯……”   秦燕听说这就是运侯,神经立刻绷紧,后退两步,向徐志穹深深作揖:“我带神君圣旨前来,礼数不到之处,还望运侯见恕。”   意思就是我是替神君传旨,这种情况不适合行跪礼,揖礼已经是极限了。   没想到徐志穹先是还了一礼,随即又扶了秦燕一把。   “秦掌印,有劳了,且到舍下喝杯茶?”   他这一扶一请,让秦燕很是意外,赶紧回一句道:“谢运侯盛情,咱家还急着回大殿复命,就不叨扰了。”   闲叙几句,两下话别,徐志穹一直保持着谦和的态度。   这让洪振基很是费解,今天的徐志穹为什么这么好相处?   其实徐志穹一直好相处,你若以礼相待,他也不会差了礼数。   但若是在言谈之间,非得卖弄什么绵里藏针、笑里藏刀、敲山震虎之类的手段,那就别怪徐志穹不讲礼数了。   可洪振基理解不了,他不明白徐志穹不尊重他这个亲王,却很尊重一个太监。   不光洪振基理解不了,就连他身边的两个护卫也理解不了,这两个护卫都来自神机司。   ……   回到神君大殿,秦燕向神君复命,隔着一道帘子,也不知神君什么表情。   秦燕在门口跪了一个多时辰,不见回应,直到听见神君的鼾声,一名内侍才吩咐秦燕可以离开寝殿了。   回到司礼监,进了自己的卧房,秦燕赶紧脱下衣帽,擦了擦满身的汗水。   秦燕的贴身随从栾喜,上前接过衣衫:“热水烧好了,我伺候您洗个澡。”   秦燕点点头,忽然觉得情况不对,这屋子里好像还有别人。   栾喜上前说道:“之前束王还说,大宣的运侯比草寇还狠,没想到他说话挺随和的。”   秦燕一皱眉:“你提起他作甚?”   栾喜抿抿嘴唇道:“我,我就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   你这是在套我话!   话没说完,里屋走来一个人,脸带笑容道:“秦掌印,话不敢说,事情可真是敢做。”   秦燕对着那人上下打量一番:“原来是姜胜群将军,神机司什么时候可以随意进出皇宫了?”   姜胜群从袖子里拿出神君的金字令牌:“秦掌印,我来皇宫,是奉了神君的命令,劳烦你跟我去神机司叙话。” 第623章 千乘神君   深夜,司礼监掌印秦燕,从神机司衙门里走了出来,踉踉跄跄走向了神君大殿。   他不是喝多了,是受伤了。   姜胜群请他叙话,并不只是说话这么简单,秦燕受了刑。   一个神机将军,敢拷打司礼监的掌印?   那要看对方犯了什么罪。   如果说对方贪赃枉法,神机司根本无权过问。   如果说对方谋逆造反,神机司在抓人之前,得有证据。   如果说这位司礼监掌印暗中修行宦官道,神机司只要抓住些线索就可以刑讯。   在千乘国,内侍绝对不能有修为,尤其不能宦官道的修为。   早年间就有传闻,说神君大殿之中,有内侍得了修为,还曾传言当时的尚宝监掌印太监,有意刺杀神君。   仅仅因为这场传闻,便导致两百多名内侍人头落地。   而今姜胜群掌握的线索可不只是传闻这么简单,他有邹公靖的臂骨,这就坐实了千乘国有宦官道修者。   至于这修者是来自外邦还是来自自家的宦官,那就要进一步查实了。   神君身边肯定不能容忍潜在的威胁,今天秦燕跟徐志穹说过话,说的还很融洽,以此为由,把秦燕抓进去,打一顿再放出来,已经算姜胜群手下留情。   秦燕回到司礼监,一头扎在了床上,回想着整件事情的经过。   被抓这事好理解,但姜胜群为什么这么快就把自己放了?   按他所说,是看在一场交情的份上。   姜胜群和秦燕有交情么?   或许有那么一点,但这点交情在姜胜群眼里只怕连个苍蝇都不如。   他把我放了,是因为有些事情他没查到,想等我自己漏出来。   现在最棘手的是,不知道他查到哪一步了。   他找到那东西了?   他肯定没找到,否则不会放我回来。   要是我现在去查验,却正中了他下怀。   随从栾喜走到身边,低着头道:“掌印,我真不知道那姜胜群何时进来的,我时才还给您烧水来着……”   “无妨,这与你无干,”秦燕笑道,“歇息去吧,我也倦了。”   ……   次日天明,梁玉瑶率众使者,进了千乘国都,神临之城。   千乘国和大宣相比,既算不得繁华,也算不得富庶,但神临之城的规模却在望安京之上。   这座城市比望安京大了整整一倍,分内外两城。   这类格局,徐志穹以前也曾听说过,外城住平民,内城住贵族,图奴国的国都就是这样的构造。   但神临之城的构造更加特殊一些,它的外城混住着显贵与平民,内城只属于神君。   内城的另一个称呼,就是所谓的神君大殿。   徐志穹骑着战马,跟着辇车穿过外城,路比望安京宽,楼比望安京高,建筑格局也比望安京大气。   路上不见行人,临街的房屋门窗紧闭,地面上铺着红毯,两边列着仪仗,看来神君为了迎接大宣使者,真真下了一番功夫。   想到此,徐志穹就替光禄大夫洪祖昌感到悲哀,他出使宣国的时候,宣国什么准备都没有,他自己带船,自己备车去的京城,一路上没人迎接,在大庆殿等了一个多时辰,没等到皇帝,还被徐志穹和梁玉瑶羞辱了一顿。   等到了内城,两架辇车落地,徐志穹等人也纷纷下马,在神君大殿,众人必须步行。   而且余杉等人不能继续随行,倘若把一百多武威军带进千乘国的皇宫,无论做出什么样的解释,千乘国都无法接受。   按照事先约定,宣国这边能够进入神君大殿的,只有三个人,梁玉瑶、徐志穹和林倩娘。   要说这千乘国也真是特殊,皇宫不叫皇宫,为什么非要叫神君大殿?   难道他们的皇宫只有一座宫殿?   那比大宣可差远了。   等进了神君大殿,徐志穹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明白了一件事,昭兴帝生前,为什么对夜郎国如此向往。   不只是群臣的跪拜,也不只是百官的顺从,还有实实在在的物质差距。   和神君大殿相比,大宣的皇宫实在寒酸。   从神君大殿正门走入,众人先后穿过了明礼园、明义园、明仁园、明信园、明智园,共五座园林,每座园林的规模都超过大宣皇宫的后苑。   五座园林中间,还有三座前殿,分别叫做正容殿、正德殿、正心殿。   这三座前殿,随便拎出来一座,比大宣的大庆殿和福宁殿加起来还要大。   不光地方大,而且人多。   途径三座前殿,徐志穹能感知到的人数就不下两万。   皇宫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是禁军?不对,阴柔之气重了些,至少有一多半人不是禁军。   是妃嫔?   也不对,妃嫔不会住在前殿。   难道是内侍?   要一万多内侍作甚?   这还只是前殿,还没算上正殿和后宫!   再算上那些没感知到的地方,这神君大殿里到底有多少太监!   这是个好地方啊!   这里有商机啊!   经过这三座前殿,才能走到神君大殿的正殿,又称为恩威正殿。   正殿之中,文武百官位列两旁,千乘神君洪俊诚端坐皇座之上。   洪振基引梁玉瑶等人走进正殿。   正殿非常宽敞,正是因为过于宽敞,导致大殿的采光有些不足,梁玉瑶站在大殿之中倍感压抑。   徐志穹倒没太在意大殿,他在意的是洪俊诚,等了这多天,他终于看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千乘神君。   从面容上看,这人的年纪有四十六七,脸型饱满,身形圆润,须发略显稀疏。   见梁玉瑶等人来到正殿之中,神君洪俊诚沉默了许久。   周围百官垂首而立,也都在沉默之中。   这份沉默让大殿中的压抑变得越发沉重,颗颗汗珠,顺着梁玉瑶的脸颊滑下,如果现在千乘神君突然发难,只怕梁玉瑶一句话都应对不来。   林倩娘还算沉着,用传音牌提醒梁玉瑶:“莫慌,只管行礼。”   通过这些天红衣使打探来的消息,林倩娘基本掌握了千乘人的习惯。   在正式的场合下,千乘人从不说正事,正事会留到私下的场合说。   今天初次见面,对方应该不会提起这次交涉的核心——郁显王位的事情,而是会先从礼法开始交锋。   虽说礼法不是核心问题,但对最终的交涉结果有很大的影响,梁玉瑶的底线是,绝对不接受对方所谓的古礼之说。   因为接受了古礼,就等于接受了郁显国的老皇帝,这是千乘国最擅长的论战方式。   想要守住这一底线并不容易,千乘国的臣子肯定有舌战的本事,想必梁玉瑶一开口,就要遭到围攻。   还好林倩娘做足了准备,她在脑海里不断整理着辩论的顺序和逻辑。   梁玉瑶刚刚行过揖礼,忽见千乘神君双手摁着书案,缓缓站了起来。   从他身子离开椅子的一刻,千乘国的大臣就跟通了电一般,整齐划一,全都跪在了地上。   这就是千乘国的规矩,不能和国君平起平坐,国君只要起身,臣子必须跪着。   连洪振基都在第一时间跪下了。   整个大殿里就站着四个人,梁玉瑶、林倩娘、徐志穹和洪俊诚。   林倩娘脸上也见汗了。   所有人都跪着,只有他们和国君面对面站着,局促感和压迫感一起涌上了头顶。   徐志穹倒是没觉得局促,他保持着作揖的手型,在洪俊诚面前晃了晃。   洪俊诚不解其意。   徐志穹又晃了晃。   这回意思明显了。   我都作揖了,你是不是也回个礼?   就算你是皇帝,好歹欠欠身也是个意思!   洪俊诚的脸颊抽动了一下,转而露出笑容,坐回到皇座之上,吩咐道:“赐座!”   内侍招呼一声:“请宣国玉瑶公主、运侯、内史左丞,落座!”   内史左丞是林倩娘的官职,地位相当于梁玉瑶的助手和录事官。   千乘国对录事官非常重视,因此也给林倩娘准备了座位。   倩娘坐在梁玉瑶身边,心下稍微平静一些。   洪俊诚看着梁玉瑶,开始固定套路的寒暄:“玉瑶公主千里迢迢来我千乘,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   梁玉瑶也按套路回应:“今到贵邦,得见神君,乃玉瑶之幸,特备下薄礼,聊表寸心。”   宣国准备的礼物是上等的锦缎和瓷器,本来还应该准备些金银珠宝,长乐帝舍不得给,最终也没带来。   寒暄过后,该进入正题,梁玉瑶和林倩娘都做好了争执礼法的准备。   洪俊诚吩咐一声道:“请郁显皇帝来。”   梁玉瑶一惊。   林倩娘脑壳嗡嗡作响。   就连徐志穹都愣住了。   什么情况?   不讨论礼法了?   连正题都不讨论了?   事先都不商议一下,直接把郁显国的老皇帝搬出来?   这是想让我们在朝堂上打起来?   郁显老皇帝业关,还真就来了!   他进了恩威大殿,向洪俊诚深施一礼。   洪俊诚吩咐看座,郁显老皇帝业关,就坐在了梁玉瑶对面。   在林倩娘的设想之中,整个出使过程,最艰难,最恶劣的局面,就是和业关直接交锋。   她设计的思路是尽量避免业关见面,因为双方的矛盾无法调和,她相信千乘神君也不想让事情变得无法收场。   可没想到千乘神君在初次见面时,就把业关摆在了众人面前。   洪俊诚看着尴尬的梁玉瑶,叹口气道:“大郁,是千乘国的友邦,大宣,也是千乘国的友邦,朕实在不忍见你两家相争,今日且把两家聚在一起,孰是孰非,是战是和,你们两家且说个分明。”   等等!   什么叫是战是和?   出使千乘国,是为了商议谁是郁显的合法国君。   怎么成了大宣和郁显相争?   林倩娘眼角抽动,这让梁玉瑶如何交涉?   如果说要战,就等于和郁显国翻脸,大宣在道义上出了问题。   如果说要和,就等于和业关讲和,墨迟的合法性就出了问题。   千乘国的君臣根本不参与交涉,他们成了证人!   怎会变成这般情势?   洪俊诚默默看着梁玉瑶,嘴角微微上翘。   梁玉瑶满头汗珠,不知如何开口。   林倩娘捏住传音牌,提醒梁玉瑶,不管对方说什么,千万不要急于应对。   业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没理会梁玉瑶,先看了看徐志穹:“运侯,昔日你来郁显为质,寡人如何待你?你怂恿我幼子谋权篡位,这份仇怨,终究该有个了结!”   洪俊诚叹道:“事情该有个了结,却莫再提什么仇怨,两家还应化干戈为玉帛。”   现在保持沉默也不行了,对方在逼迫梁玉瑶开口申辩。   没等梁玉瑶开口,徐志穹看着业关道:“你是何人?我和你素不相识,你适才却又和我说什么仇怨?”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业关皱起眉头,冷笑一声道:“运侯好忘性,寡人数月之前在皇宫召见过你多次,你这就忘了?”   洪俊诚道:“他是郁显国的皇帝业关,朕可以为他作证。”   徐志穹道:“郁显国先皇业关,已在数月之前阵亡,郁显皇帝可以作证,万千军民可以作证!徐某也愿为他们作证!”   梁玉瑶闻言,立刻醒悟过来,未及林倩娘提醒,直接开口道:“大宣愿作证,郁显先皇业关已阵亡沙场,而今不知哪里来了个无耻之徒,来此冒充郁显先皇!”   徐志穹指着业关,对洪俊城道:“徐某见过郁显先皇,其人形貌俊伟,哪像这厮卑微龌龊,却无半分帝王之相!   千乘与郁显乃是友邦,神君,莫因此宵小之徒,伤了你们两家和气,若是你愿意当即将这宵小之徒诛杀,大宣愿在此做个见证,千乘与郁显诸般争端就此了结!”   业关面色青紫。   洪俊城一语不发。 第624章 宣人最坏了   洪俊诚精心布局,周密设计,把问题的顺序,争执的焦点,乃至双方的处境,全都改变了。   整个策略,完美的体现了上邦神君的智慧,可没想到,他的所有努力,都被徐志穹无视了。   徐志穹只盯住一件事,眼前的业关是假的,真正的业关早就死了。   洪俊诚坚称他是真的。   粱玉瑶代表大宣,宣布他是假的。   郁显说是假的,大宣说是假的,就算千乘国认定他是真的,也没什么说服力。   而且徐志穹还转移了矛盾,洪俊诚一直拥立一个假国君,是在与郁显为敌,宣国则站在了调解人的位置上,等洪俊诚表态。   洪俊诚如何表态?   且按徐志穹说的,当场把业关杀了?   那这事情就滑稽了。   一名大臣出列道:“神君,是真是假,可叫郁显太子枷刚前来辨别,我想太子总不会认错了父亲。”   洪俊诚宣加刚觐见。   皇帝在这,你说是假的,难不成太子来了,你也说是假的?   加刚走上正殿,看到徐志穹的一刻,眼神迅速飘到了远处。   洪俊诚介绍了加刚的身份,让他和徐志穹对质。   徐志穹看着加刚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看一眼!”   加刚慢慢抬起头,迅速看了徐志穹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   “你怕什么?”徐志穹皱眉道,“你真是郁显太子加刚?”   加刚没敢作声,徐志穹冷笑道:“既是敢来冒充太子,连话都不敢应一句么?”   加刚的反应让洪俊诚很是费解。   堂堂太子,连直视徐志穹的勇气都没有?   他真没有这个勇气。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绝对不会站在徐志穹面前。   业关知道其中的原因,加刚生平第一次挨揍,是在郁显皇宫正殿上。   当时,徐志穹当着皇帝和群臣的面,痛打了他一顿。   这里不是郁显皇宫,徐志穹有没有可能再揍他一顿?   有!   而且难度不大。   加刚不敢说话,也不敢直视徐志穹,这让洪俊诚的处境十分尴尬。   当日会面不欢而散,洪俊诚让粱玉瑶去玉瑶宫歇息。   千乘国哪来的玉瑶宫?   这是千乘国专门为粱玉瑶准备的宅邸,由两座府邸改建而成,知道粱玉瑶喜欢红色,从前门到后院,上至一瓦一椽,下至一砖一石,整个府邸一红到底。   粱玉瑶对住处很是满意,当天,武威营在前院和后院分别驻扎,粱玉瑶带着红衣阁和青衣阁住在了正院,徐志穹带着掌灯衙门住在了东院。   他们这厢住的踏实,但千乘神君很不踏实。   徐志穹的强硬态度,让他被迫采取下一步行动——用武力向宣国施压。   他亲自起草了三封书信,命令神机司即刻送出。   第一封是给图努国的,信中,洪俊诚把宣国强硬的态度,和千乘国尴尬的处境细致描述一遍,希望图努国立刻出兵,威胁宣国北境。   驻扎在图奴的千乘使者收到了信件,立刻前往皇宫,拜见图努王。   图努王很快回信,表示绝对支持业关担任郁显皇,也表示愿意派兵攻打宣国,但前提是郁显国每年能提供全国一半的粮食给图努。   图奴太贪婪了。   业关已经答应把每年把全国一半的粮食送给千乘,剩下的一半怎么可能再送给图努?   况且图努王表示要先见到粮食再出兵。   业关尚未复位,不可能给图努提供粮食,图努王的意思,是让千乘国先垫上。   千乘国连自己都吃不饱,每年还得拿出三成粮食进贡给图奴,现在哪里还拿的出余粮?   图努国貌似指望不上了。   第二封书信,发给了蛊族大司祭,咀赤,洪俊诚希望他们即刻出兵攻打宣军,在郁显境内,向宣国施压。   咀赤回信,只要能接回先帝业关,蛊族将立刻和墨迟开战。   把业关送回去?   届时咀赤带着这傀儡皇帝,招兵买马,师出有名,便宜都被蛊族占去了,洪俊诚能得什么好处?   先莫理他。   第三封信写给了梵霄国。   这封信最为关键。   梵霄是宣国最忌惮的对手,如果梵霄可出兵,在西境向宣国施压,宣国对郁显的态度肯定会发生改变,甚至有可能放弃在郁显国的利益。   梵霄王收了书信,在入夜时分做了回复。   信件的大致意思是,梵霄国不想卷入郁显国的内部纷争,更不想因此破坏和宣国之间的友谊。   梵霄国真不想卷入纷争么?   要看什么时候。   现在肯定不想,等战局渐渐明朗时,就是另外的情况了。   梵霄国王,只在乎梵霄国的利益,有利可图的事情会做,无利可图的事情免谈,而且还不能是承诺的利益,必须是他看的见利益。   至于上邦大国的地位和一代明君的声望,这些东西,梵霄王一概不放在眼里。   收到三封回信,洪俊诚的心情很是凝重。   还有郁显以南的各个小国,需要给这些国家送信么?   不需要了。   如果宣国在战局之中被牵制到分身乏术,这些小国上去啃两口,或许能占些便宜。   在宣国从容应战的情况下,这些小国若是敢跳出来,眨眼之间就可能灰飞烟灭。   洪俊诚赶紧把手里的三封回信烧了,命令神机司立刻处死三个负责送信的阴阳师。   留在外面的三个使者,先让他们多活些时日,等他们回来再做处置。   这信里的内容,绝不能让宣人知道,否则他们的态度会更加跋扈。   不仅不能让宣人知道,更不能让千乘人知道。   被梵霄王无视,被图努王勒索,就连区区一个蛊族大司祭,都能和洪俊诚谈条件,这三封信简直是对神君的侮辱!   本以为烧了书信,杀了信使,这件事情已经做到万无一失,可好巧不巧,这三封信被杨武截获了。   来到千乘国都,杨武按照徐志穹的吩咐,先去神机司探查了一番,正赶上神机司用阴阳法阵送信。   因路途遥远,法阵极其猛烈,杨武轻松找到了法阵的位置,破解了法阵的屏障,三封书信的内容一览无余。   杨武悄然离开神机司,却没回中郎院,他用幻术幻化了一身破衣裳,手里拿着个破碗,往脸上抹一层污泥,假扮成个要饭的,准备去玉瑶宫给徐志穹个惊喜。   千乘国有严格的夜禁制度,入夜之后,不准在街上走动。   但叫花子例外,你不让他上街,能让他去哪?   杨武这些天,一旦夜里想出门,就假装叫花子,这招屡试不爽。   可今天出了意外,两名官差还真就盯上了叫花子。   “你是做什么的?”   杨武一愣,笑吟吟道:“要饭的。”   “你再说一次?”   “要,要饭的。”   差人喝一声道:“锁了!”   锁了?   要饭难道犯法么?杨武在千乘国见到不少要饭的,凭什么就给锁了?   两名官差不容分辩,上前用铁链把杨武锁了。   杨武真是不想惹事情,莫说这铁链锁不住他,他只要稍稍动动手指头,这两个官差一个都活不了。   算了,正经事还没做完,不必为了这两个鸟厮漏了自己身份。   杨武没有反抗,且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脱身,他跟着衙差在街上转了几圈,被送到了街角一座凉亭里。   亭子下蹲着十几个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翁,腿脚不灵,蹲不住了,想站起来活动活动,被官差一脚踹倒,趴在地上不敢作声。   看他们破衣烂衫的样子,应该都是乞丐,只有一对男女,二十多岁,衣服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应该不是花子。   官差正在一旁商量事情:“今晚就抓了这么几个?”   “这就不少了,连抓三天了,都快抓绝了。”   “那就赶紧送去吧,去的早,回的早,还能补一觉。”   官差喊一声道:“走了,走了,上路了!”   杨武抽抽鼻子问一声:“几位大哥,这是要去哪呀?”   官差笑道:“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去善堂,给你们发粥喝!”   乞丐们将信将疑。   神临之城里确实有善堂,但善堂的大门从来没开过,他们不知道善堂里边什么样子,更没有喝过善堂的粥。   年轻男子上前道:“诸位大爷,你们是把我们夫妻当叫花子了,我们不是花子,我们是傀儡艺人,今天没生意,不巧盘缠花光了,没别的去处,且在廊下蹲一晚,等明天我们有了生意,我们就去住客栈,几位大爷,您放了我们……”   衙差上前一脚,踹倒了那男子:“你怎么那么多话!去善堂不比睡大街强么?给你口热粥喝不好么?”   男子被踹中了胸口,咳嗽了半响,妻子扶住男子,男子不再说话,众人默默走过了几条街,到了善堂。   衙差开了大门,把众人推了进去,随即把大门锁上。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杨武作为鬼魂都忍受不了。   一座寻常人家大小的院子,挤着几百个乞丐,有的在地上躺着,有的在墙角缩着,有的还活着,有的已经断气了,有的身上都是腌臜之物,有的则在一堆腌臜之物里泡着。   年轻的男子哭喊道:“我们不是叫花子,把我们放了吧,我们把衣服典当了,找个住处,肯定不睡在街上。”   哭了半响,门外没有半点动静,旁边一个老花子劝道:“莫再哭了,别把那几位老爷惹毛了,有个比你还能哭的,昨天被活活打死在这!”   男子赶紧收了哭声,杨武问那老花子:“他们什么时候给粥喝?”   “我来这两天了,一粒米都没见过。”老花子吞了吞唾沫道,“他们说明天早上有粥喝,也不知是真是假。”   杨武道:“既是不发粥,把我们抓到这作甚?”   老花子道:“官差老爷却没跟你们说么?宣国派人来了,宣国人最坏,他们就见不得咱们千乘人过得好,要是被他看见了咱们,就会说咱们千乘国遍地都是叫花子,   官差老爷说了,咱们千乘人有骨头,宁可饿死,也不能让宣人看了笑话,所以就把咱们抓到这,关几天。”   杨武道:“到底要关几天?”   “不知道,”老花子叹口气,“说是等到宣人走了,就放咱们出去,   宣国这群坏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宣人走了,咱们就能出去了,宣国亡了,咱们就都有饭吃了,再也不用挨饿了。” 第625章 我们是宣人   是千乘国的官差把这群叫花子抓进了善堂。   但这老叫花子说,这都怪宣国。   宣人走了,他们就能离开善堂。   这话或许有那么点道理。   宣国亡了,他们就有饭吃了。   这句话明显不合逻辑。   杨武问那老叫花子:“咱们千乘国挨饿,和宣国有什么关系?”   老叫花子一脸神秘道:“这你都不知道?宣国坏,他们最坏,他们不让郁显国卖粮食给我们,郁显国的粮食多,有了郁显国的粮食,咱们就都能吃饱饭了。”   谁不让郁显国卖粮食了?这都听谁说的?   老叫花子两天没吃东西,他连坐都坐不稳,骂起宣国倒很有力气。   不光是老叫花子,那年轻的傀儡的艺人也在骂:“我们夫妻这些年,走南闯北,生意在哪都不好做,都是宣国给害的。”   杨武诧道:“傀儡戏生意不好,也怪宣国?”   “宣国害的咱们挨饿了,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钱看傀儡戏!”   另一名老妪喊道:“宣国坏呀,就数他们最坏,要不是因为他们,图努国每年也不会向我们要那么多粮食。”   杨武伸着脖子道:“图努国要粮食,关宣国什么事?”   “因为宣国抢占了图奴的土地,图奴没饭吃了,才向我们要粮食的!”   杨武道:“这说到底,还不是图奴欺负你们?”   老妪长叹一声:“这是上邦之间的智慧,哪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抛开道理不讲,难道这事不是宣国的错?”   杨武在善堂里转了一圈,发现千乘人肚皮空空,但对天下大事分析的头头是道。   大致数了数乞丐的数量,有三百多人。   杨武断定,这些人有一半坚持不过今晚。   ……   玉瑶宫东院,杏哥到了马厩里,抱起材料给徐志穹喂马。   马夫在旁道:“这点事情不用你做,你快跟着侯爷写字去吧。”   “侯爷不在,我顺手过来帮帮忙。”   两人看似漫不经心攀谈,马夫趁着拾掇草料的机会,小声问了一句:“他去哪了?”   杏哥小声道:“他说要小睡一会,进了里屋,转眼就不见人了。”   “今夜看他回不回来,明早再跟我说。”   “明早我就不来了,总往马厩跑,怕要惹人生疑。”   “这是主子的吩咐,你一天至少得见我两次。”   马厩门前有人经过,杏哥没敢说话。   一名军士路过马厩,只是路过而已。   等那军士走远了,杏哥拍拍手上的灰尘:“我也该回去了。”   “记得,一天两次,你不找我,我去找你!”马夫声音很小,但神情很凶恶。   杏哥战战兢兢回了院子,见徐志穹冲他招手。   杏哥赶紧上前:“侯爷,有什么吩咐?”   徐志穹道:“我让后厨准备了两百多斤米饭,你帮我装袋子里。”   米饭装袋子里?   杏哥挠挠头:“装袋子里,却要作甚?”   “装了再吃,味道才好。”   徐志穹叫来了大师姐,三人一并把米饭装进了四个布口袋,每个袋子装了五十多斤。   徐志穹扛了一袋,杏哥扛了一袋,尉迟兰扛了两袋,三人借着一道法阵,到了城西。   沿着小巷,三人背着口袋狂奔数百尺,到了一座大院外面。   院墙很高,徐志穹对杏哥道:“翻的过去么?”   杏哥摇摇头。   其实他能翻的过去,但他怕在徐志穹面前漏了修为。   徐志穹用了一招暗梯术,在墙上点画了几笔,注入阴阳二气和意象之力,原本平整的墙面多了几块凸起,既可以当脚蹬,也可以当抓手。   杏哥借着这几块凸起爬上了墙头,徐志穹和尉迟兰背着口袋紧随其后。   院墙里边,到处是人。   不用仔细看,杏哥就知道那是什么人。   他熟悉这种味道,叫花子的味道。   在望安京,每年都会有不少叫花子,凑到一座花子房里过冬。   当大部分叫花子熬不住了,当屋里的尸体和活人差不多一样多的时候,花子房里,就是这个味道。   这座大院,正是那座善堂。   院墙下边,是三百多个等死的乞丐。   徐志穹对杏哥和尉迟兰道:“咱们现在下去,把两袋米饭分了,得让每个活着的乞丐都吃到米饭,还不能惊动了外边的官差。”   尉迟兰道:“我给他们分,我让他们不闹不抢!”   大师姐背着米饭就要下去,杏哥上前将她拦住了。   这些是快饿死的乞丐,快饿死的人听不懂人话。   只要尉迟兰拿出一粒米,无论她说什么,哪怕她把刀子抽出来,下面也会抢成一团。   杏哥背着一袋米饭,拿着一只饭碗,悄无声息跳进了院子。   他走到一个老翁身边,把老翁轻轻推醒,用饭碗舀出一碗米饭,默默扣在老翁手里。   老翁看见米饭,吃了一惊。   杏哥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做声。   老翁没作声,老翁也怕抢,他赶紧把米饭塞进了嘴里。   杏哥又拿一把把米饭,塞到了傀儡艺人手里。   傀儡艺人拿了米饭,不舍得吃,想给娘子。   杏哥赶紧给他娘子也塞了一把。   别推,别让,别折腾,别让别人看见,赶紧吃就是了。   杏哥再走到另一人身边,塞了一把米饭,就这样一人一把,逐一塞了下去,他塞的快,叫花子吃的也急,还真就没人有时间去抢。   尉迟兰道:“我学会了,我也下去分米饭。”   徐志穹道:“这可不那么好学,让杏哥做吧。”   杏哥动作够快,人记得也准,两袋米饭转眼之间分完了,活着的乞丐也都得了一口吃的。   可他动作实在太快了。   这次就连尉迟兰都看着状况不对:“杏哥,你这身手这么好,是不是自己学了杀道?还是有了别的修为?”   杏哥低着头,偷偷看了徐志穹一眼。   徐志穹好像没听见,冲着墙下挥了挥手。   牛玉贤会意,带着提灯郎,放倒了门口看守的衙差,打开了善堂的大门。   徐志穹叮嘱杏哥:“带他们走,跟着我走,不能出乱子。”   一看开了门,叫花子就想往外冲,看见门口的提灯郎,又吓得不敢动。   杏哥上前,抓这叫花子一个一个往外领。   叫花子害怕官差,更害怕这些衣着陌生的官差。   但他们相信杏哥,因为杏哥给他们东西吃。   “走,慢慢走,谁也不说话,跟着我走!”   杏哥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几句话,把院子里叫花子悄无声息的带了出来。   看着他脏兮兮的手,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衣衫,看着他满脸的泥污和鼻涕,徐志穹笑了。   他走在最前面,带着叫花子们先跑出了小巷。   吃了米饭,叫花子们都有些力气,跟着徐志穹接连跑出去两条街,有几个年迈的掉了队,牛玉贤弄了辆车子,和几个年轻的叫花子拉着他们往前跑。   跑到了第三条街,徐志穹突然停住脚步,示意众人别出动静。   前方来了一队巡夜的官差。   徐志穹把叫花子们聚在巷子里,和童青秋用障眼法,在巷子两端各自做起了幻阵。   叫花子们蜷缩在巷子里,大气不敢喘一声。   巡夜的官差打着灯笼,从巷子口缓缓经过,他们一共十几人,有人偶尔往巷子里看一眼,但什么都没看到。   傀儡艺人的娘子吓哭了,艺人一把将她的嘴给堵住。   眼看官差走了过去,杏哥长出一口气。   叫花子们也出了一口气。   徐志穹带着叫花子接着往城墙下跑,现在问题来了,他们怎么出城?   如果不出城,这些人过不了今晚,还得被当做叫花子抓起来。   可想出城的话,城门早就关了,等天亮之后才会开门。   而且开了门也没用,守门的军士也不可能把这些叫花子放出去。   徐志穹早有准备,搬出一个瓦缸,先给童大哥研墨。   这墨不能提前磨好,必须混着阴阳二气,现用现磨。   童青秋拿起一人多高的毛笔,在瓦缸里蘸饱了墨汁,回头对徐志穹道:“这城墙太厚,我这技艺学的也不精,也不知灵不灵光。”   徐志穹笑道:“大哥,放心画就是了,兄弟信得过你!”   童青秋一跃而起,大笔一挥,在城墙上画了一座城门。   墨汁渗进砖石之内,被墨迹圈住的砖石开始扭曲变形。   过了一百多吸的时间,扭曲的砖石漆黑一片,从砖石之中吹来阵阵迅疾的寒风。   童青秋对徐志穹道:“我就能支撑一盏茶的功夫,叫他们快走!”   徐志穹招呼一声:“快走!”   没人敢走。   千乘人不信怪力乱神,而今童青秋在墙上画了个门,黑洞洞的,谁敢往里走?   徐志穹招呼几声,不见回应。   杏哥率先上前,拉住个和他年纪相彷的小乞丐,走进了城门。   他们需要个领头的。   把小乞丐送到城外,杏哥又跑回来,把老翁送了出去……   如是往复,跑了几趟,乞丐们敢走了,跟着杏哥纷纷跑到了城外。   城头上巡哨的军士没有留意到这片城墙,三百多叫花子跟着徐志穹一直跑到了荒郊。   安装最新版。】   待停下脚步,徐志穹擦擦汗水,冲着叫花子们笑了笑。   “嘿嘿嘿嘿!”   叫花子不明所以,也冲着徐志穹笑了笑。   “嘿嘿嘿嘿!”   徐志穹拿出钱袋子,交给了杏哥,给每个乞丐发了一吊钱。   还剩下两袋米饭,杏哥给每个人又分了一碗。   叫花子们手捧着米饭,狼吞虎咽,那傀儡艺人却发现徐志穹等人正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傀儡艺人追了上来:“恩公,留步呀。”   一群叫花子跟了过来,又不敢走太近。   傀儡艺人看徐志穹,不敢上前搭话,低头看着杏哥道:“恩公,能不能留个名字?无论真假,终究是个念想,这条命是恩公给的,总得给恩公磕个头,道声谢呀!”   徐志穹对杏哥耳语了几句。   杏哥挺着胸膛,把徐志穹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们是宣人!宣人不给别人磕头,也不用别人磕头!”   傀儡艺人傻了,叫花子们愣在了原地。   徐志穹带着众人悄然离去。   回到城里,童青秋对徐志穹道:“这样的善堂恐怕不止一家,趁着天还没亮,咱们再干一票。”   徐志穹皱眉道:“大哥,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什么叫趁着天没亮再干一票?天亮了难道就不干了么?”   童青秋笑道:“千乘那位神君,只怕要恨死你了!”   徐志穹也笑了:“谁让他有胆量找我来!” 第626章 谁是要犯?   一夜之间,徐志穹带人打开了六座善堂,放走了将近两千个叫花子。   在大宣,掌管京城的州府叫京兆府。   在千乘也有同样的官署,称之为神临府。   神临府负责京城的政务和治安,抓叫花子就是他们干的事情。   但昨晚发生的一切,神临府一无所知,一大清早,白天当值的官差,正准备把夜班官差换下来,到了衙门却没等到人。   “这帮鸟厮又跑哪乐去了?”   “指不定钻哪个相好的被窝里了。”   “一个钻被窝了,倒也说的过去,也不能个个都钻!”   卯时交接,大家还说说笑笑。   到了辰时,大家笑不出来了。   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这些官差怎么还不见人影?   神临府尹邓安若急了,吩咐差人赶紧四下寻找。   从辰时找到黄昏,衙差走遍了全城,终于把这昨夜当值的差人找到了。   却说为何这么难找?藏得有这么深么?   其实藏得不深,徐志穹嫌他们在街上碍事,把他们送到善堂里了。   天气挺冷的,外边也挺危险的,徐志穹怕他们乱跑,给他们把手脚捆上,把嘴堵住,踏踏实实安置在院子当中。   却说那些来找他们的衙差,怎么不早点来善堂看看?   来善堂看什么?善堂关的都是叫花子!   那些叫花子本就该自生自灭,就是都死光了,这些差人也懒得多看一眼。   多亏有一名衙差,在街边抓了个醉汉,想送到善堂里去,结果一推门,发现善堂里关的都是衙差,这才把这些人给救了。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些衙差饿了一天,没吃东西,见了神临府尹,心里这叫一个委屈,眼泪哭的一双一对,都说昨晚遇到了鬼魅,把他们抓到善堂里了。   府尹大人自然不信鬼魅之说,他起初怀疑这些衙差疏于职守,放跑了叫花子,又怕责罚,故而演了这么一处苦肉计。   可得知六座善堂的叫花子都被放跑了,这事情肯定不是衙差的问题。   出了这么大事情,不能瞒着,得赶紧上奏,邓安若立刻写了奏章,送到了神君大殿。   千乘国没有内阁,所有奏章直接呈给神君。   洪俊诚看过奏章,勃然大怒:“传朕旨意,三日之内,将要犯缉拿归案!”   神君就说了这一句话,邓安若也只收到了这一句话,可这一句话却不好参详。   神君说把要犯缉拿归案,要犯指的是谁?   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看,应该是指把衙差关在善堂的要犯。   可这名要犯手段如此高超,若说三天缉拿归案,难度却有些大了。   邓安若把通判隋文昌叫了过来,一起商议对策。   隋文昌官职不高,但心机异于常人,极其擅长揣度上意,是邓安若的重要心腹。   听完了神君的旨意,隋文昌喝了口茶水,咂咂嘴唇,品了品味道,轻叹一声道:“大人,您说的这位要犯,和神君说的要犯不一样。”   邓安若道:“怎就不一样?”   “您说的那位要犯,是个什么样的人?”   “衙差说他像鬼魅!”   “什么样的鬼魅?”   “被抓的官差说了,模样他们没看见,那鬼魅蒙着脸,只知道他会法术,让衙差们迷迷湖湖被绑去了善堂。”   隋文昌道:“大人,您觉得这样的鬼魅该咱们管么?咱们管他那手段叫法术,按照外邦的说法,这东西叫修为,有修为的人,该谁管?”   邓安若恍然大悟:“这事情,应该神机司去管!”   隋文昌点点头:“这鬼魅,要神机司去抓,神君让咱们的要犯,另有其人。”   “那是什么人?”   “要犯,就是那些要饭的,”隋文昌放下了茶杯,慢慢说道,“大人,您想想看,咱们为什么费这么大力气,抓那些要饭的?为的就是不在宣人面前,丢了咱们千乘的脸面,   而今那些要饭的跑了,也不知道他们跑到了何处,没准哪天被宣人撞见了,把这事情就给抖落出来了,   让宣人知道咱们千乘国不光有要饭的,还抓要饭的,这脸面不就丢大了么?”   邓安若思量片刻道:“那群宣人,能理会这些乞丐?”   “他们理不理会,那是他们的事,可咱们神君放心不下,所以命令您在三天之内,把这些要饭的都抓回来。”   邓安若捏着下巴道:“神君要真是这般心思,为什么不明说?”   隋文昌笑道:“大人,这话却怎么明说?神君命令咱们抓要饭的?说句不敬的话,这事于情于理都说不通,真要说出口了,岂不坏了神君的威严?   咱们是干脏活的,这事情不须神君明说,咱们把跑出去的叫花子都抓回来就完了。”   邓安若皱着眉头道:“怕是不好抓。”   “倒也没那么难,大人,您去城门问问,这两天有没有叫花子出城?他们只要没出城,就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他们没地方住,也没东西吃,犄角旮旯搜上一遍,保准一个都跑不了!”   邓安若点点头,当即命令衙差,全城搜捕乞丐。   隋文昌猜对了么?   还真就被他猜对了,洪俊诚确实是让邓安若抓乞丐。   但乞丐也不好抓。   如果真像隋文昌说的,乞丐都在城里,抓回来倒也不难。   可乞丐都被徐志穹送到城外去了,衙差们在城里搜捕整整一日,一无所获。   邓安若心急如焚,又找隋文昌来商议。   隋文昌咂咂嘴唇道:“难道这些叫花子都出城了?”   邓安若摇头道:“我问过各城门的守军,还花了些银子,特地让他们多加留意,这些日子没有一个乞丐走出过城门。”   隋文昌把玩着茶杯道:“那他们能去哪?”   邓安若叹道:“我就担心那鬼魅不知用了什么术法,把这些乞丐藏起来了。”   “个把人倒也好藏,这将近两千个叫花子,能藏到什么地方?”隋文昌思量许久,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罢了,大人,咱们干脆不想了,只管抓人。”   邓安若诧道:“都不知道那些乞丐在哪,这人可怎么抓?”   隋文昌道:“您为神君做事,得知道神君想要什么,神君想要的是街上看不见叫花子,善堂里装满了叫花子,至于谁是叫花子,神君也不认得!”   邓安若闻言一愣,随即笑了。   他又给隋文昌添了杯茶:“文昌啊,让你当个通判当真屈才了。”   隋文昌连连摆手道:“大人这么器重我,我做一辈子通判也心甘情愿。”   “不妥,不妥,”邓安若笑道,“来日我且上奏神君,将你功绩逐一表过,以君之大才,神君定有重用。”   隋文昌连连称谢,却并没放在心上。   表功?想多了,功劳都是府尹大人的,自己在他手下赚个平安便是万幸。   次日天明,衙差巡街,一个老翁出来倒土,见官差来了,急忙躲避。   偏赶上昨夜受了风寒,老翁脚下不利索,摔在了地上,两名差人赶紧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老丈,你这是怎么了?”   老翁吓得语无伦次:“老,老爷,我是出来倒土的。”   差人问一脸惊讶道:“你说你没饭吃了?”   老翁连连摇头道:“我,我就是倒土……”   另一名差人叹口气道:“无儿无女,这么大把年纪,还得出来讨口饭吃。”   老翁急忙道;“我有儿子……”   “莫怕,莫怕,咱们在神君脚下,岂能让你挨了饿,我带去个能吃饭的地方。”   “我有儿子,我有家……”   差人不容分说,把老翁送去了善堂。   却说这家人发现老人丢了,能不找么?   找啊,报官啊。   神临城出的事情,自然要报到神临府,且看神临府什么时候能帮他找到。   一群衙差围着街边几个唱戏的伶人看了半响。   差人来了,看戏的也都散了,几个伶人瑟瑟发抖,不敢走,也不敢问。   差人上前道:“谁让你们来这唱戏的?”   “我们上个月就在这撂地了。”   “交税了么?”   “收税的老爷还没来了,来了我们立刻就叫。”   “他不来,你们就不交了是吧?跟我去衙门一趟。”   这几个伶人一看就是外乡的,抓到善堂去,也不会有人过问。   街边卖艺的,人市上卖苦力的,外乡进城找活计的,只要看着有三分神似,一律当叫花子抓起来。   到了第二天黄昏,六座善堂再次填满。   邓安若还有些担心,抓了这么多人,会不会出破绽。   等去了善堂一看,发现担心是多余的。   本来这些就是穷苦人,饿上两天,跟乞丐没有任何分别。   府尹大人很是满意,神清气爽回了神临府衙门。   吃过晚饭,在书房处置了些政务,邓安若正要回到卧房歇息,一人突然出现在背后,一掐他脖子,把他拉回到了书房。   邓安若想喊,那人指尖猛然收紧,邓安若险些断了气。   在背后掐着他脖子的,正是徐志穹:“邓府尹,你把那么多穷苦百姓抓到善堂去作甚?”   “你是什么人?你是那妖人对么?来人,快……”   徐志穹再次收紧指尖,邓安若立即失声,双手不停作揖,表示求饶。   徐志穹松了松手,邓安若喘上了口气,没敢出声。   “我时才问你的话,你听见了么?”   “听见了,”邓安若解释道,“那些穷苦人,都活不下去了,本府把他们送去善堂,是想给他们一口饭吃。”   徐志穹笑道:“如此说来,那善堂是个好地方?”   “这是朝廷修建的善堂,自然是好地方!”   “行,那就请邓府尹去住两天。”   “我……”   徐志穹指尖再次收紧,转脸对杏哥道:“给邓府尹好好妆扮一下,我看他挺像个要饭的。” 第627章 夜奔的宦官   邓安若被捆了手脚,扔进了城西的善堂之中。   这座善堂最大,容纳的人最多,也数这座善堂最脏。   之前被抓来了的假叫花子都被放走了,可他们留下的满地脏污没人清理。   邓安若的脑袋正戳在其中一坨上,手脚都被捆着,蹭也蹭不掉,甩也甩不脱。   处境如此狼狈,但邓安若并不慌乱,毕竟当了多年神临府尹,对衙门上下了若指掌。   手下的衙差虽然办事不力,但府尹失踪了,他们天亮之前肯定能发现。   最近还出了这么多事情,他们肯定会来善堂看一眼,只要到了善堂……   不多时,衙差们到了善堂。   杨武和常德才怕没人照顾邓府尹,把衙差全都抓来了,捆绑结实,一并扔进了善堂。   不只是衙差,神临府里的通判、推官、知事、检校全都被送了进来,连邓安若最器重的隋文昌也不例外。   看到隋文昌,邓府尹哭了,他没受过这份苦,且盼着这心腹爱将给自己想想办法。   隋文昌仰着脖子,往后躲。   办法还得慢慢想,但邓安若脸上那一大坨,无论看着还是闻着,却让人一刻都忍不了。   拾掇了神临府,徐志穹回玉瑶宫睡觉。   杏哥睡得也踏实,却忘了一件正经事,他有三天没找过那马夫了。   窗外传来几声咳嗽,杏哥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来到里屋,看到徐志穹睡得还熟,且悄悄出了卧房,独自去了马厩。   马夫正在拾掇草料,杏哥主动上前帮忙,两人闲谈几句,确系周围没人,马夫沉声道:“长本事了,看来你是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   杏哥道:“我这两日跟在运侯身边,没有脱身的机会。”   “他这两日去哪了?”   “没去哪,都在玉瑶宫。”   马夫一愣,盯着杏哥上下打量:“想好了再说,昨晚我还派人去过他卧房,却没有见到他。”   杏哥道:“我说他在玉瑶宫,没说他在卧房,昨晚他一直在公主卧房里,我在门口等着,不敢走,也进不去。”   马夫诧道:“他在公主卧房作甚?”   杏哥挠挠头道:“看是看不见的,但能听见些哭喊声,想是给公主疗伤或是治病吧。”   “哭喊声?”   看来公主伤的很深!   杏哥道:“哭的倒也不算太多,总是喊,喊的声音很大。”   “是和公主……还是和那个叫林倩娘的女官?”   “卧房里有谁,我倒是不知晓,我只知道运侯和公主一起进的卧房。”   马夫思量半响,恶狠狠看了杏哥一眼:“你若是敢骗我,明天我就把你的事情全都抖出去,且看徐志穹饶不饶你!”   杏哥低头道:“我没骗你,不信你去问问公主身边的人。”   马夫冷笑道:“我去问谁,你不必操心,我且提醒你一句,是不是觉得徐志穹这两天对你不错,你就能换个主子了?   我告诉你,他对你不错,是因为他已经开始怀疑你了,等哪天他翻脸的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你吃过这么多苦,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就没有能信得过的人,唯一能信得过只有你自己,等回了大宣,凭你的功劳肯定能升八品,   等到了八品,别的不说,你和你爷爷这辈子吃喝不愁,可千万别一时湖涂,误了大事。”   杏哥点点头,悄悄回到了东院,进了徐志穹的卧房。   里屋空空荡荡,徐志穹不知去哪了。   杏哥且躺在外屋床上,一遍遍回想着马夫说过的话。   ……   徐志穹去思过房了。   虽说这两日师父不在,但徐志穹在思过这件事上从没有过怠慢。   思过一个时辰,徐志穹又去了中郎院,看见老常正在东院上香。   供桌上摆着一尊一尺多高的神像,神像凋刻的是一位极为美艳的女子,工法非常精湛,美中不足的是,神像之上有两处瑕疵,也不知是保管不善,还是匠人的刀法失误了。   一处瑕疵在左臂,自手肘往下,小臂稍微有些扭曲,让人感觉像是断了臂骨。   另一处是脸颊,白皙俊俏的脸蛋上好像多刻了一刀,却像伤疤一样留在了右腮上。   徐志穹问了一句:“这位是残柔星君?”   常德才赶紧解释道:“是残柔星宿,此前奴家收到祖师托梦,我道门祖师已经位列星宿。”   宣国的宦官,并不经常祭拜祖师,一般只在年节时上柱香,常德才也不例外,而且以前只是祭拜牌位,像这样的神像,徐志穹也是第一次见到。   但自从升了三品后,常德才心性变了不少,她知道祖师正在全力稳固道门根基,时不时她便为祖师添上一炷香,也算给祖师添把力气。   看到徐志穹问起,常德才很紧张,她不敢对徐志穹提任何要求,但她知道徐志穹戏谑惯了,又担心徐志穹对道门祖师不敬。   徐志穹非但没有任何轻薄之意,反而像常德才一样,恭恭敬敬给残柔星秀上了一炷香,行礼过后,连连低语,似乎在向残柔星宿祷告。   主子很给面子,这让常德才十分欣慰,但是她很好奇,徐志穹为什么要向残柔星宿祷告?   常德才小心问道:“主子,你刚才是求愿么?若是求财,可不该求我们道门祖师。”   徐志穹诧道:“我又不缺钱,求什么财?”   常德才叹道:“这些日子,为帮扶那些乞丐,咱们可花了不少银子,夫人心疼的紧。”   “不必心疼,今晚我带你们去刑部衙门赚些银子来。”   徐志穹转身走了,常德才接着向祖师祷告,每一句都说的慎重而虔诚。   神君大殿,司礼监掌印太监秦燕,此刻也在祷告。   他有一尊一模一样的凋像,也是那个俊美无比的女子,左臂有些扭曲,脸颊上有道伤痕。   他不能像常德才那样,摆上贡品,点上香烛,他只能躲在床底下,向道门祖师祷念两句。   就连祷告的机会都很奢侈,稍微有个风吹草动,秦燕就得立刻把神像藏起来。   今日还算太平,秦燕祷告了半个时辰,把神像收了起来,从床底的暗格之中,拿出了一本血迹斑斑的书。   这本书称之为《残柔秘录》,记录了一位道门前辈,从宣人那边学来的修行秘法。   那位道门前辈修到了五品,后被神机司发现,遭凌迟处死。   被捕前,他把这尊神像和这本《残柔秘录》交给了秦燕,尽管在狱中受尽拷打和折磨,那位前辈始终没有把这件事透露出来。   靠着这两样东西,秦燕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修到了五品。   可《残柔秘录》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前辈总结的所有修行术法,秦燕都试过了,他的修为自五品后再没有过任何长进。   秦燕不甘心,他还想继续修行,这是他活到今天唯一的奔头。   可现在能做的,也只剩下向祖师祈祷了。   听到叫门声,秦燕从容的藏好了神像,从床底下钻了出来,整饬下衣衫,来到了门口。   门口是一位负责传话的内侍,神君又增加了新的古礼,大臣觐见之时,由原来的叩拜之后,膝行五步,改为叩拜之后,膝行九步。   秦燕揉了揉额头。   膝行九步!那叩拜就得提前,若是在恩威正殿接见倒也好说,若是在御书房接见,这位置还真不好掌握。   秦燕决定先去御书房丈量一下尺寸,刚要出门,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名女子的声音。   “今晚去刑部衙门,有人会指点你修行。”   晚上去刑部衙门?   晚上,内侍不能离开神君大殿,如何能去刑部衙门?   况且刑部衙门怎么会有人指点我修为?   刚才到底是谁跟我说话?   怀疑之际,一阵威压出现在头顶,震的秦燕心慌气短。   是祖师。   这是祖师在警告他,不要胡乱怀疑。   ……   深夜,秦燕悄悄离开了神君大殿。   律法是律法,手段是手段,五品内侍想出趟门,并没有那么难。   他在刑部衙门口,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没看见哪位道门前辈出现。   除了门前两个值守的衙差,他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祖师的启示也太短了,没说晚上什么时候,也没说在刑部衙门什么地方。   难道是在衙门里边?   秦燕绕到衙门西边,翻墙跳了进去,从公堂到后院,转了一圈,发现后花园里蹲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都是熟人,宫里的熟人。   一个是尚衣监佥书岳六生,另一个是直殿监掌印李根全。   这两人来刑部作甚?   这两人难道就是前辈?   秦燕悄悄走到两人身后,蹲了半响,这两人应该不是前辈。   就算辈分大点,他们手段也不见得高明,否则秦燕在身后蹲了这么久,他们不可能一点反应没有。   秦燕实在忍不住,拍了拍两人的肩头。   岳六生吓得一哆嗦,差点魂魄出窍。   李根全倒是沉着,回头一招点指穿心,奔着秦燕的胸口戳了过来。   真想不到,皇宫之中,除了自己之外,竟然还有宦门修者。   秦燕见状,直接拆招,他的速度比李根全快。   岳六生伸手来揪秦燕的手腕,看那动作,这要剥秦燕的皮。   秦燕和两人拆过两招,后退两步道:“共事多年,不想两位同僚竟然是同道。”   岳六生脸色惨白,感觉自己命不久矣,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秦燕拼个你死我活!   李根全年纪大些,比岳六生稳重些,他是直殿监掌印,官阶和秦燕相当,危急关头,明显比岳六生沉着的多。   他盯着秦燕看了许久,突然笑道:“秦掌印,该不是来抓我们的吧?”   “抓你们作甚?说你私自修行?难道我身上没修为么?”   秦燕一语道破要害,李根全和岳六生各自长出一口气。   “两位同道,今日来刑部衙门所为何事?”秦燕低声询问。   岳六生不敢作答,李根全思忖片刻,问了一句:“秦掌印,你就是道门前辈?”   秦燕明白了,这两人的目的和自己一样:“李掌印,莫要折煞我,我算什么前辈?我和两位一样,都是受了祖师的点拨,来此寻找前辈的,只是这偌大的衙门,也不知该往何处找。”   岳六生道:“且在这厢等吧,实在我经过这书房时,好像听见了祖师的声音,她说就是这里!”   三人正低声叙话,忽听书房之中有声音。   书房里,雾气升腾,一道银光自半空喷薄而出,徐志穹、杨武、常德才,现身其中。   杨武沿着墙壁小心摸索,正在找东西。   徐志穹耳朵一颤,看了看老常:“外边好像有人。”   老常不光知道有人,还知道在什么地方。   他悄无声息走出房门,突然跳到三个内侍身后。   三名内侍全无反应,老常的指尖在他们脖子上划了一下:“你们三个猴崽子,在这想作甚?”   三人颤抖良久,喃喃低语道:“这,这才是前辈?” 第628章 这里边有大买卖!   在大宣,宦官对同道一般不是太友善,因为宦官彼此照应的几率不高,彼此伤害的几率的极大,因此宦官之间的戒心都很重。   就像常德才今天在刑部衙门遇到了这三位宦官。   虽说是身在他乡异地的同道,但常德才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你们三个猴崽子,在这想作甚?”   这话说的亲切,但并不代表常德才真的亲切。   这三个宦官如果回答不慎,就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秦燕胆子大些,他看不到常德才的样子,只能听到常德才的声音。   声音细腻轻柔,身上还有阵阵脂粉香气,这人明显是个女子。   女子会是同门么?   怎就不行?   道门祖师也是女子的模样。   秦燕先问了一句:“您是道门前辈么?”   常德才笑道:“是又如何?”   三名宦官不约而同跪在地上,用膝盖转过身子,冲着常德才连连磕头:“前辈,我们奉道门祖师之命,请您指点修行。”   常德才大惊,指着三人道:“都给我把嘴闭上!”   换做往日,他们这么吵闹,常德才早就把他们杀了。   但他们提到了道门祖师,常德才没敢轻易动手,且问道:“祖师让你们来此找我?”   秦燕点点头:“星君跟我们说……”   啪!   常德才上前抽了秦燕一记耳光。   “你管祖师叫星君?”   叫错了么?   《残柔秘录》上写的是叫星君。   秦燕本想展示一下自己作为内行人的素养,没想到一开口就叫错了。   罢了,还是规规矩矩叫祖师吧。   “祖师告知我们,今夜来刑部衙门,由前辈您指点我们日后修行。”   “祖师让我指点伱们修行?”常德才冷哼一声,“我修行时,怎就没这么好运气,祖师怎么没说找个前辈来指点我?”   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常德才的态度不大友善。   秦燕再次磕了头,还想继续哀求,没想到常德才突然变脸道:“看在祖师的份上,我放你们一条生路,都给我滚远些。”   “前辈……”   “让你们滚,却听不清楚!”   常德才稍微动动指头,三人只见一片残影在眼前划过。   秦燕有五品修为,李根全有六品中,岳六生只有七品下。   刚才那一指头,戳在眼睛上,能戳瞎他们,戳在胸口上,能直接要他们命。   三人不敢再纠缠,撒脚如飞离开了刑部衙门。到了衙门口,又看见两个人。   一个是内官监少监赵金栋,另一个是尚宝监掌事太监刘玉鹏。   这两人也是找高人指点的,还在门口,伸着脖子傻等。   李全根喊一声道:“赵兄、刘兄,这边请。”   赵金栋和刘玉鹏也吓了一跳,差点要动武,等秦燕和李全根把事情说清楚了,五个人聚在深巷之中,且简单商议了几句。   这五个人都入道多年,就连入道最晚的岳六生,也修行了差不多十年光景。   他们入道的门路各不一样,秦燕是得了前人的秘笈,李全根是打扫书阁时,偶尔发现了一本宦门古卷。   赵金栋是认识了一位从宣国逃窜过来的罪囚,当时他还是个底层内侍,和刘玉鹏凑钱,从那人手上买到了一些宦官修行的法门。   岳六生是尚衣监的佥书,宫中的大小衣物都由尚衣监负责,有布商讨好岳六生,给了他一本不知转抄了多少手宦门秘典。   这类书籍记载都有错漏,但岳六生天资极好,入品之后,刻苦修行,偶然之间被李全根发现,收作了弟子,李全根六品,把岳六生也培养到了七品。   这五个人相见恨晚,但眼下的重点是,这位祖师引荐的道门前辈不愿意理会他们。   众人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商议许久,秦燕得出了结论:“咱们心还是不诚,这位前辈被祖师看中,满身的绝学岂能轻易传授给别人?咱们空着手来,磕个头,就想得人家指点,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赵金栋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该准备些礼物?”   刘玉鹏道:“急切间,上哪找去!”   岳六生道:“说难也不难,咱们现在就回神君大殿,从宫里顺点东西出来。”   赵金栋低头道:“这合适么?”   李全根笑道:“合不合适,你心里没数?当差这么多年,你们哪个没从宫里顺过东西?”   众人说定,正要回宫,秦燕道:“咱们不能一起走,容易惹人怀疑,我走东门,李掌印带着小岳走西门,老赵和老刘走南门,咱们就地散开,各自抄近路走!”   五人说定,各自出发。   秦燕绕着刑部衙门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院子里。   礼物可以以后再送,但眼前的机会不能错过了,万一前辈走了,以后还哪有机会遇见。   秦燕还在书房门口等着,书房里隐约还有翻找东西的动静。   这位前辈来刑部找什么?   李全根道:“我猜是来找证据。”   秦燕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秦兄,你是聪明人,可也不能当我傻吧?礼物什么时候置备不行?”   赵金栋在旁道:“是呀,今天先得把前辈给盯住。”   刘金鹏和岳六生在旁边笑着点头,他们谁都没回神君大殿,绕一圈,都回来了,要不说宦官都不喜欢同道,他们彼此之间几乎从来不说实话。   徐志穹、杨武和常德才正在书房里找暗格,找了半响没找到,正觉得焦急,门外却又传来了动静。   常德才一咬牙:“这几个鸟厮,还敢回来,当真不知死活。”   徐志穹道:“外面到底什么人?”   “主子不必担心,我去打理了就是。”话音未落,常德才站在原地,额头鬓角,汗水直流。   “怎地了,老常?”杨武关切问了一句。   一个声音正在常德才耳畔回响:“收下他们做弟子,把他们引上正途。”   残柔星宿不止一次给常德才托过梦,常德才知道她的声音。   这果真是道门祖师。   可她为什么让我在这个时候收弟子?   “还不快去!”残柔星在耳畔催促。   “祖师,我在做正经事。”常德才在脑海回复。   “给你主子做事便是正经,给道门做事就不正经么?你越来越放肆了。”   “可我跟门外那些人并不相熟。”   “我知道他们底细,你只管去就是。”   “我怎么也得和主子商量一下。”   “你不去是吧?”残柔星宿动怒了,“我现在让你长出家伙,以后做个完整的男人!”   常德才大惊失色,赶紧解开了衣裙。   杨武吓了一跳,赶紧把老常挡住:“作甚来,尿急怎地?不能让别人看见呀!”   常德才看了片刻,暂时没有,随即抬起头对徐志穹道:“主子,我有急事。”   杨武一怔:“有急事,跟我说,跟他说有什么用?”   常德才含着泪珠道:“主子,我知道这事不妥,但主子一定得答应我。”   她把门外有一群内侍,想要找她学艺,以及残柔星宿的态度都说了出来。   徐志穹闻言笑道:“既是星宿的旨意,自然不能推脱,收了吧。”   常德才道:“可我也不知道这群人的来历,我怕他们会坏了主子的大事。”   徐志穹笑道:“他们坏不了事情,你只管收着就是,这里边有大买卖!”   常德才满心忐忑去了院子,走到五人面前。   五人跪在地上,不容分说,只管给常德才磕头。   常德才皱眉道:“起来吧,咱们道门虽然从下人出身,但也并不必这么轻贱自己,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别给别人下跪,既是要追随我,骨头得学的硬一点。”   常德才这是答应收徒了,五人感激流涕,岳六生真就哭出了声音。   常德才又道:“今夜我有要紧事,三日后,还是这个时辰,你们到城外阳关村万寿亭等我。”   众人抱拳要走,忽见徐志穹推开房门,冲着众人道:“列位,进来帮帮忙呀!”   常德才见状,对众人道:“这是我主子,你们可得恭敬些,让你们进去,你们便进去吧!”   五名内侍赶紧进了书房,见了徐志穹,都纷纷称呼一声主子。   徐志穹道:“我这正忙着找东西,不知列位能不能帮个忙。”   李全根笑道:“主子,我猜您是要找证据。”   常德才皱眉道:“别乱说话,我们不是找什么证据来的,我们是……”   常德才不好意思说出口,杨武直接说道:“我们是找钱来的。”   李全根看着杨武道:“不知您怎么称呼。”   杨武一拍胸脯:“你们叫我师娘就行。”   众人干笑几声,常德才脸颊红透。   李全根道:“师娘,我说的证据,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布商陈纯良的儿子与皮商霍静峰的儿子当街斗殴,打死了家丁数人,事情闹到了刑部,迄今没有定论,他们都说是对方先出的手,可谁也拿不出证据,   于是陈纯良昨夜给刑部尚书送来了证据,黄金一千两,而今铁证如金山,这事情肯定要算在霍静峰的儿子身上。”   杨武一拍大腿,对李全根赞叹一声道:“你这孩子懂事,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   李全根一笑:“师父,主子,师娘,诸位若是信得过我,这东西我来找。”   常德才看看徐志穹。   徐志穹微微点头。   李全根走到书案旁边,先碰了碰笔洗,把笔洗从左向右转了两圈,回头又看了看花架上的花瓶,把花瓶从右向左转了一圈半。   一道暗门,在墙上悄无声息的开了。   徐志穹一笑:“要不说,这里边是有大买卖。”   杨武看着暗格里藏着的黄白之物,满脸痴笑道:“这买卖果真不小。”   徐志穹看着李全根和余下四名内侍,连连点头道:“这买卖确实不小。” 第629章 马夫,你到底是谁的线子   李全根为什么知道打开暗格的方法?   因为他是直殿监的掌印太监。   直殿监这名字听起来十分大气,但干得事情并不大气,他们的工作,主要是各殿各园的洒扫之事,也就是皇宫里的清洁工。   工作辛苦,平时也没什么油水,因此直殿监在神君大殿十二监中,地位不高。   但直殿监有两点好处,一是消息灵通,皇宫里上至大殿,下至马厩,任何地方都离不开洒扫,不管哪个犄角旮旯出了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直殿监。   除此之外,直殿监对神君大殿的各类建筑了若指掌。   有些建筑在明处,亭台楼阁都得打扫,有些建筑在暗处,密室地道也得有专人打扫。   作为直殿监掌印,除了极度隐秘的存在,神君大殿里大部分建筑,都在李全根的掌控之下。   在神君大殿,暗室数不胜数,工法大同小异,刑部衙门的暗室自然不会比神君大殿的高明,因此李全根一看格局,就知道开门的手段。   打开了暗室,杨武赶紧跟着徐志穹往外搬东西,刑部尚书在书房里搜集了不少“罪证”,有黄的,有白的,还有青的和绿的,徐志穹不挑拣,看着值钱的,一律全都收下。   常德才看着众人道:“今天算小全子立了一功,三天后,我教你们真本事,到时候给小全子开个小灶,你们可都别眼红!”   李全根千恩万谢,五人辞别了常德才,赶紧回了神君大殿。   路上,赵金栋脸色极差,看着李全根道:“李掌印,平时看你不显山露水,争功的本事可真不一般!”   李全根笑道:“赵少监,这话是怎说,你们平时占着肥差,吃的满嘴油水,我一个扫地的头头,看着你们干嘴馋,我也没说什么吧!”   赵金栋哼一声道:“你要是差了那三五两银子,我给你就是了,学真本事的时候,咱们少点心眼行么?”   秦燕劝道:“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且诚心实意跟着前辈好好学,勾心斗角的事情最好少做一些。”   ……   徐志穹这厢拾掇好了金银珠玉,把刑部尚书搜集到的这些“罪证”全都搬到了中郎院。   临走不忘了把书房全都还原,让刑部尚书一时半日不知道自己丢了东西,也省的心疼难受。   回到中郎院里,常德才给残柔星宿上香,徐志穹也跟着上了一炷。   常德才把徐志穹拉到远处,问道:“主子,你时才说什么大生意,是和我们祖师商量生意么?”   徐志穹挠挠脸颊:“也不能算是商量,我是认认真真和星宿说起的,星宿虽说没回应,但是也认真听了。”   常德才道:“到底是什么生意?”   “你看不出那神君大殿的机遇么?”   “什么机遇?”   “你当初在宫里的时候,可知道大宣皇宫有多少内侍?”   常德才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倒是记不错的,十二监的内侍加起来,满坑满谷应该是三千人,可实际上有两千六百多人,另有三百多人缺员。”   徐志穹点头道:“在咱们大宣,历朝历代的的皇帝,身边差不多都有三千个内侍,宣丑王时,内侍多些,大概三千五百多人,到了长乐帝时,觉得内侍太多,被他裁撤了大半,而今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你猜这一千人里有多少有修为的?”   常德才估算了一下:“长乐皇帝应该把大部分有修为的内侍都留下了,粗略估算,二三百人是有的。”   徐志穹点点头:“我看过簿册,一共有三百二十一人,这三百二十一人,就成了宦门的全部弟子,你说你们道门的根基,他能硬的了么?   而且这个数还得越来越少,长乐帝生活素朴,后宫里人丁也不兴旺,内侍越来越闲,他裁撤的越来越多,你们道门日子越来越难过,凭你如何上香,这道门的根基也壮大不了。”   常德才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我听说,夜郎国的内侍数量颇多。”   徐志穹点头道:“我之前草略估算,神君大殿里的内侍将近两万。”   “两万!”常德才惊呼一声。   “这个数还算少了,按照梁玉瑶打探来的消息,真正的内侍数量可能超过三万五!   你若是能把夜郎国的内侍拉拢进宦门,何愁宦门根基不稳?残柔星宿甚至有机会再进一步!”   常德才闻言咬咬嘴唇,红晕的脸颊显得多少有些激动。   徐志穹道:“不过这件事情,要多加小心,大宣不限制宦官修行,但夜郎国严禁宦官修行,稍有不慎,这几人就可能丢了性命,尤其是神机司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常德才道:“其实神机司也没什么可怕,只是我怕招来祸患,杀不下去手罢了。”   徐志穹笑道:“杀,只管痛痛快快的杀,杀完了再告诉我,杀错了也无妨,我处置就是!”   ……   回到玉瑶宫,徐志穹睡了一觉,次日天明,教杏哥认字。   看杏哥衣裳破了,徐志穹道:“一会我给你些银子,去买件新衣。”   杏哥摇摇头道:“就破了这么一点,我补上就是了,我以前穿什么衣裳,侯爷也是知道的。”   徐志穹摸摸杏哥的脑袋道:“不用给我省钱,我昨夜刚去了一趟刑部,弄了不少银子回来。”   杏哥闻言一愣,这话他不想听见,可还是听见了。   一名侍女送来两盘蜜饯,两人正吃着,倩娘来到院子里,请徐志穹过去商量事情。   徐志穹急匆匆走了,杏哥本想温习一下刚学的几个字,又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两声咳嗽。   按理说,马夫应该进不了东院,到底是谁在院子里一直咳嗽?   可杏哥知道,如果放着这咳嗽声不理,那马夫真有可能会找过来。   杏哥咬咬牙,还是去了马厩。   马夫问道:“昨夜他去哪了?”   杏哥道:“好像是又去玉瑶公主那了。”   马夫一笑:“兄弟,过来帮我翻翻料草。”   杏哥走到了马夫身边,刚要翻料草,却被马夫一把揪住衣服,对着肚子狠狠锤了一拳。   杏哥一哆嗦,差点呕出来。   马夫啐口唾沫道:“我特么都听见了,他自己说的,昨晚去了刑部,你特么还敢骗我,你说你是不是想死?”   杏哥没作声,马夫挥拳又想打,忽听门外有人喊道:“杏哥,你在么?”   是尉迟兰。   马夫咬着牙,低声对杏哥道:“别胡说,你自己掂量着分寸。”   杏哥整饬下衣衫,调匀了气息,喊一声道:“姐姐,我在这帮着喂马。”   尉迟兰上前牵住他道:“傻小子,一天怎不知做些正经事?志穹让我教你认字,一会等他回来考你,快跟姐姐走吧。”   马夫喂过了草料,打扫完马厩,赶着车子出了玉瑶宫,置备明天的用度。   他先去集上买了草料,还买了一些专门给马吃的盐,还买了两条缰绳和四个马镫。   东西都置备齐了,马夫没急着回去,而是去酒肆里打了二斤老酒。   给钱的时候,还不忘了跟老板划划价,省了两个铜子,乐呵呵的拿钱走了。   掌柜从一枚铜钱里抠出张字条,悄悄放在了柜台下面。   杨武静静蹲在酒肆旁边,从午后蹲到黄昏,直到酒肆打洋,他感知到了有法阵在动。   这是送给谁的?   地方还挺远!   那人叫大司寇!   ……   三月天气,图奴境内依旧冰天雪地,公孙文喝了一口热酒,默默看着手里的书信。   “去刑部找银子,那厮还是这么不安分。”公孙文把书信丢在火里烧了。   洪俊诚,愚蠢的昏君,你招惹了最不该招惹的人。   徐志穹,你只管闹吧,我知道你不会干休,你只要继续闹下去,那个人迟早会出现。   等那个人倒下了,我也该重回故土了。   ……   杨武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从酒肆旁边站了起来。   他伸了个懒腰,默默看着远处的官差。   官差扭过头去,好像没看到他。   这是神临府的官差,他们是出来抓叫花子的。   杨武凑上前去,指着一身破衣裳,对着官差道:“我是叫花子,你们抓我么?”   官差把脸扭到另一边,还是假装没看见杨武。   “我真是叫花子,你们抓不抓!”   官差又把头扭到别处,还是假装看不见杨武。   神临府几乎每一个官差都在善堂待过,最惨的去过三次,每次至少一天一夜。   他们在善堂里学会了一项硬功夫,就是眼睛里永远看不到叫花子。   因为他们知道,抓了叫花子,就还得去善堂。 第630章 千乘独有的秘术   深夜,阳关村,万寿亭。   五名内侍站成一排,接受常德才的第一次指点。   常德才没有急着传授修行的法门,而是让众人展示一下各自的修为。   他拿来五截树枝,分别交给五个人:“你们修为最低也有七品,谈笑剥皮这点本事,应该不在话下,且把这树皮剥的干净些,让我看看。”   五名内侍不敢怠慢,各自施展手段,少顷,便把干涩的树皮剥了下来。   常德才一眼看过去,直接看出了每个人的修为深浅。   秦燕的修为虽然最高,但他学的是前人的经验,前人的经验之中,有不少东西是错的。   以谈笑剥皮为例,秦燕动作幅度极大,气机运转十分猛烈,剥皮之前很容易被对方察觉,剥皮之后,气机收不回来,下一招又打不出去。   与之相似的还有赵金栋和刘玉鹏,他们俩的技艺更是粗糙,这哥俩是从大宣逃亡者的身上买到的修行法门,且不说这逃亡者说没说实话,就算说了实话,其中也难免会有错漏。   但李全根是个特例,他是从皇宫里发现了宦门修行的秘卷,这本古卷记述的是正经的修行法门,李全根以此掌握了正确的修行方法,虽然是六品修为,但道门基础比秦燕扎实的多。   岳六生显然受了李全根的影响,道门基础也算扎实,但之前他买来的秘笈错漏太多,以至于他学了不少野路子回来,树皮扒的七零八落,多加指点,倒也能纠正过来。   第一天,常德才先教他们气机基本。   宦官虽然修的是内气,气机从不外泄,但对气机的运用也非常讲究。   常德才教的认真,这几人学的也仔细,转眼之间,两个时辰过去,每个人都受益匪浅。   之前答应给李全根开个小灶,常德才自然不会食言,看李全根基础扎实,且把一些运用气机的上乘手段,单独传授给了他。   李全根很有分寸,知道进退,学会了用气的心得,且反复斟酌练习,没有缠着常德才再教他新本事。   常德才一看这是个稳重的人,且交给他一个任务。   “想不想多立一点功勋?”   李全根连忙施礼道:“前辈既是不嫌弃,李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敢不敢在宫中多收几个弟子?”   李全根眨眨眼睛,半响没说话。   这要换了别人,肯定立刻答应下来,但李全根远比旁人谨慎,犹豫半响道:“平时神君盯得紧,收弟子这事情,还真不好轻易动手。”   常德才一笑,难怪这厮用对了方法,却只修到了六品,他性情过于老成了。   “你且把这事告诉他们,不管是谁收了弟子,都能得一份功勋,但你得把这些弟子看住,觉得有谁不对,立刻告知于我,我将他铲除了就是,届时也少不了你的功劳。”   李全根连连称是。   天快亮时,常德才约定三日后再见面,随即离去,五名内侍也赶紧赶回神君大殿。   途中,赵金栋厚着脸皮,上前问道:“李掌印,前辈都教你什么了,好歹也跟我们说两句。”   李全根笑道:“就是些用气的心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玉鹏哼一声道:“那是人家李掌印用功劳换来的,前辈专门给李掌印开的小灶,咱们哪能吃现成?”   李全根叹道:“要说这功劳,诸位也少不了,就看有没有这份胆量。”   “此话怎讲?”   “前辈说了,只要你们敢收弟子,就算立了功,收的弟子越多,功劳就越大!”   赵金栋眼睛一亮:“这事情还不容易?”   刘玉鹏点点头:“找几个信得过的猴崽子,教他们两招就是了。”   秦燕皱紧了眉头:“我说诸位,这事可得加着一百个小心,万一看走了眼,选错了人,咱们可得吃大亏!”   赵金栋笑道:“放心吧,宫里当差这多年,咱们这眼睛还算管用,你要说天下大事,咱们看不明白,要说认人,这双眼睛绝对看的清清楚楚。”   回到神君大殿,赵金栋和刘玉鹏当晚便收了一名弟子。   李全根不为所动,只管潜心修行,顺便教导一下岳六生。   秦燕心思凝重,总觉得这位前辈做事情有些鲁莽。   他的担心却不多余,神机司的神机将军姜胜群,一直盯着秦燕,手下一名校尉告诉姜胜群,他看见秦燕昨夜出宫了。   深更半夜,这厮出宫作甚?   校尉道:“将军,他脚步太快,属下跟出一条街,便跟丢了。”   这名校尉有杀道七品修为,脚步比寻常人快得多。   一条街就跟丢了,秦燕的脚步得快到什么地步?   这厮有修为,绝对没看错。   把他抓来接着拷打?   这是下下之策,等没办法的时候再用不迟。   秦燕果真和神君大殿之外另有联络,最好能把这内外两拨人一网打尽。   ……   束王府,神临府尹邓安若跪在地上,脑门磕的满是鲜血。   “王爷,神临府上下满城搜捕,城里当真没有乞丐了!”   洪振基笑道:“邓府尹,有话慢慢说,不要心急,你说城里没有乞丐了,可我看善堂里也没有乞丐,那乞丐都去哪了?”   邓安若道:“神君爱民如子,神都之中,已无乞丐!”   洪振基咳嗽了一声,这话他确实没法反驳,但并不代表邓安若能够过关。   邓安若见状,一边磕头一边道:“偶尔剩下些无药可救的懒汉,都被属下驱逐到城外了。”   “当真么?”   “当真!”   洪振基把脸一沉,上前一脚,踹在邓安若脸上:“放屁,你特么当我眼睛瞎了?昨日出门,却还见有乞丐在街上晃荡。”   “只剩零星人等,只怪下属一时疏忽。”   “你一时疏忽?这是我亲眼看见的,我没看见的还有多少?”   邓安若磕头、作揖、求饶,就是不说自己被抓进善堂的事情。   为官多年,这是他的经验,善堂的事情一旦说了,这乌纱帽必然是要丢了。   洪振基其实心里有数,神机司已经查到了一些消息。   放走叫花子的是宣人,把神临府尹和官差扔进善堂的,也是宣人。   各部衙门最近丢了不少东西,都是值钱的东西,虽说各部尚书都不承认,但神机司已经收到了消息。   这种闻所未闻的事情,估计也是宣人做的。   这么狂妄的宣人能是谁?   洪振基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徐志穹。   他一脚踹翻了邓安若,让他滚回衙门等候发落。   当晚,洪振基写了一道奏章,命人送往了神君大殿。   次日清晨,神君洪俊诚,把洪振基叫到了玄机阁中。   玄机阁,相当于大宣皇宫的秘阁,但就保密能力而言,比秘阁高了几个档次。   洪振基先到了院子之中,整饬衣衫,进了前阁。   在前阁之中,两名内侍前来搜身,确定无可疑之物,再进中阁。   到了中阁,待神君召唤,再进后阁。   在后阁门前,洪振基先行叩拜,然后一路膝行,到了神君近前。   这是神君刚刚推行的“古礼”,九步膝行。   洪振基这是正经练过的,膝行九步之后,到了离神君大概一丈远的位置,再度叩拜,这礼才算行完了。   洪俊诚吩咐起身,洪振基小心翼翼站了起来。   默然片刻,洪俊诚拿起洪振基递来的奏章道:“骏贤(洪振基的表字),为何急于除掉徐志穹?”   洪振基道:“徐志穹当死,缘由有二,   其一,徐志穹在两国之间挑唆离间,有他从中作梗,神君与大宣国君难成大事,   其二,徐志穹在神都兴风作浪,多留他一日性命,只怕引来祸端。”   洪俊诚皱眉道:“你在奏章之中,所言之事,皆无凭据。”   “神都百官,皆受徐志穹羞辱,畏于神君天威,故而不敢明言,奏章之中所言之事,已经神机司逐一查明!”   洪俊诚叹道:“若无真凭实据,贸然杀了徐志穹,只怕激怒宣国,宣国皇帝年轻气盛,难说会做出何等举动。”   洪振基道:“如有神机司丛铭丛少卿相助,此事万无一失。”   “你是说摄魂之术?”洪俊诚叹道,“此乃秘术。”   洪振基道:“此术乃千乘独有,徐志穹纵使不死,也会变成废人,宣国必定查不出其中缘由,宣国国君纵有万般愤恨,却也无从迁怒。”   洪俊诚思量片刻道:“丛铭仍是戴罪之身,其人逾规越矩,理应严惩。”   洪振基赶紧跪地磕头:“恳请神君法外施恩,容其戴罪立功。”   洪俊诚点点头道:“此事便托付于你,朕且静候佳音。” 第631章 醉仙献宝   “你,你且换个地方!”尉迟兰红着脸,推了徐志穹一把,揉了揉桃子。   她从李雪飞那厢新学了一套枪法,进退攻守之间,颇为玄妙,且找徐志穹来演练一番。   徐志穹乐意奉陪,尉迟兰知道徐志穹修为比她高得多,且告诉徐志穹莫要用气机,只演练招式。”   徐志穹答应下来,可就算只演练招式,在徐志穹看来,这套枪法的破绽也太多了。   李雪飞觉得好用,那是因为她身段娇弱,能充分利用对方轻敌的机会,出其不意获胜。   看到尉迟兰的身段,对方一般不会轻敌。   徐志穹趁着大师姐出枪,且绕到身后,在左边肥桃上掐了一把。   大师姐吃痛,又觉得害羞,且回身用枪横扫,徐志穹闪身躲过,在右边肥桃上再掐了一把。   接连被掐了好几次,尉迟兰枪法大乱,十几回合下来,让徐志穹占足了便宜。   尉迟兰放下长枪,红着脸道:“不练了,你不是陪我学武的。”   楚禾在旁道:“说的对,我也看他图谋不轨,师姐,你还是和我一并练吧!”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师姐,我适才用心与你操演,一招一式未曾留手,若是受些挫折,便要半途而废,师姐才不是真正想要学武。”   尉迟兰脸一红,觉得徐志穹说的有些道理,拿起长枪,继续和徐志穹操演,交手几十合,尉迟兰突然有些心得,且重新琢磨起枪法的招式。   这就是和强者习武的好处,不知不觉之间便有长进。   徐志穹催促着尉迟兰快些过招,尉迟兰还在专心致志思索。   林倩娘突然跑了过来,对着徐志穹耳语了几句,徐志穹赶紧去了正院,见梁玉瑶坐在正厅之中,默默看着手里的请柬。   “束王请我去他府上宴饮,你说去是不去?”   束王洪振基请粱玉瑶赴宴。   不用问,这肯定是受了洪俊城的指使,否则洪振基不敢轻易和外邦之人来往。   徐志穹笑道:“他既来请,去就是了。”   林倩娘皱眉道:“我却担心他不怀好意,可若是不去,又不知该如何推脱。”   林倩娘说的对,对方肯定不怀好意。   按照千乘国的习惯,正式的场合不做正式的事情,而吃饭这种场合不那么正式,正是他们做正事的时候。   关键洪振基要做些什么?   无非就两件事,一是郁显皇的事,二是粱玉瑶的事。   他想让粱玉瑶转变对业关的态度,也有可能直接威胁粱玉瑶的生命。   以此来看,不去赴宴确实是明智之举。   但这既然是洪俊城的想法,推脱过一次还有下次,与其这么纠缠,还不如这次就把事情解决了。   徐志穹道:“不必推脱,我随公主一并前往。”   梁玉瑶也是同样的想法:“倩娘也去,若是他再提起郁显那老皇帝,你且帮我支应两句。”   事情说定,梁玉瑶命人备了些礼物,次日黄昏,前往束王府赴宴。   宴席设在前厅,众人分桌落座,束王料定徐志穹会来,把宾客次席早早留给了徐志穹。   大家都是熟人,简单寒暄过后,洪振基宣布开席。   徐志穹见惯了束王的奢侈,自然也不会辜负了满桌珍馐,且敞开襟怀,尽情受用。   酒过三巡,束王击掌三声,十名舞姬走到大厅中央,随歌起舞。   按照皇室礼仪,梁玉瑶举杯小啜,静静赏舞。   徐志穹也不再吃喝,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舞姬身上。   洪振基这眼光不错,舞姬选的出类拔萃,从脸庞到身段,个个无可挑剔。   而且这舞跳得并不像莺歌院那么高雅,舞姬们良心颤动,肥桃轻摆,跳得挺平易近人的,看着娇美的舞姬,再想想洪振基起大骂勾栏时的样子,徐志穹越发佩服束王的这张脸皮。   林倩娘无心赏舞,她只觉得洪振基行为反常。   从开宴至今,洪振基说的都是客套话,和郁显皇相关的事情,一句都没有提起。   难道是此前多虑了?洪振基当真只是想请梁玉瑶吃顿晚宴?   正思索间,灯烛瞬间熄灭,大厅一片漆黑。   梁玉瑶一惊,身后两名红衣使,庞佳芬、石艳茹按住剑柄,准备拔剑。   徐志穹神色淡然,借着些许夜色,他能清晰看清大厅里的每一个人。   洪振基身边还是那几名护卫,没有变化。   粱玉瑶身边暂时也没有变化,没有出现刺客,也没有出现法阵和机关。   洪振基突然搞这么一出,目的是什么?   徐志穹把视线转向大厅中央,原本十名舞姬,突然变成了十一个。   多出来的那个人非常特殊,和其他舞姬相比,身形很不圆润,虽然瘦削,但棱角分明。   这是个男人。   徐志穹从容的看着那男人,看着他在舞姬当中跳着刚健又略显凌乱的舞步。   洪振基拿起酒杯道:“此乃我门下舞伶,独创的《醉仙献宝》,还请玉瑶殿下,不吝指教。”   原来是醉舞,难怪脚步任地诡异。   那男子一进三退,脚步先快后慢,却始终在乐曲的板眼掌控之下,足见其技艺精湛。   他怀中突然多了一柄烛台,荧荧烛光刚好照亮了他的脸和身边舞姬模湖的轮廓。   粱玉瑶眯了眯眼睛,想看清那男子的脸。   男子身形变化极快,手中烛火随脚步变化而上下翻飞,光影变换之间,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容貌。   呼!   一阵寒风乍起,略带阴冷,又有些许杀气。   庞佳芬左手片刻不离剑柄,石艳茹做好了准备,随时冲到粱玉瑶近前挡刀子。   烛火翻滚之间,大厅忽明忽暗,那跳舞的男子似乎要用幻术。   洪振基突然对粱玉瑶举杯道:“玉瑶殿下,运侯,咱们共饮一杯!”   粱玉瑶拿起酒杯,神情略显慌乱。   徐志穹提起酒杯,刚刚送到唇边,却见男子手中的烛火猛然腾空,随即飞向了粱玉瑶。   石艳茹挡在了粱玉瑶身前,庞佳芬俯下身子抱住了粱玉瑶。   徐志穹看着那火焰的走向,猛然把视线转了回去。   他意识到这火焰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男子。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烛火吸引过去,所有人都忽略了那跳舞的男子。   火焰在粱玉瑶面前,变作一团火球,当即消失不见。   而那男子猛然起身冲了过来,没有冲向粱玉瑶,他冲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没有急于做出应对,躲过这一击并不难,真正难以防备的是对方的后手。   不能贸然躲闪,否则会中了对方的陷阱,他操控起鸳鸯刃,准备招架这一击。   不期那人走到近前,戛然而止,大厅之中,灯火突然亮起,一片通明。   众人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正抬着头看着对面的男子。   男子也正回望着徐志穹,庞佳芬只看了那男子侧脸一眼,随即加了把力气,继续紧紧抱着公主。   “闷,闷住了,闷死我了……”   庞佳芬是个有良心的,这下可把粱玉瑶闷坏了。   粱玉瑶好不容易挣脱出来,透了一口气,看了看那跳舞的男人,险些又钻回庞佳芬的怀抱。   这男人生的极其丑陋,一双纯圆的眼睛,长短和宽窄一致,只有眼白没有眼仁。   双眼上边没有眉毛,眼眶之下,反倒生了两撮黑毛。   鼻梁塌陷,鼻头从中间一分为二,不知什么缘故,两个鼻孔完全割裂了开来。   没有嘴唇,嘴角上有凌乱的伤疤,就像有人在他脸上用刀子生生开了一张嘴。   这个丑陋的男人,双手捧着一块翡翠,抬头看着徐志穹。   洪振基道:“《醉仙献宝》,请运侯笑纳。”   徐志穹还真就笑了。   那翡翠有拳头大小,种水极其珍贵,徐志穹笑道:“谢束王美意!”   他刚碰到那翡翠,忽见那男子一笑。   他这一笑,原本丑陋的面容变得更加狰狞。   一股恶寒,自徐志穹脚心涌上头顶。   与此同时,他感觉心尖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咬了自己一口。   “运侯,寡人准备的这份薄礼,你却看不上么?”洪振基又催促了一句。   “哪里!”徐志穹拿起翡翠,收在了一旁,“只因此物珍贵,因而多把玩了一会。”   洪振基笑道:“运侯若是喜欢,寡人明日多备几份薄礼,再给运侯送去。”   徐志穹点点头:“却让束王破费了。”   徐志穹的声音有些颤抖,这让粱玉瑶很是紧张。   “若是你觉得不适,咱们这便回府吧。”粱玉瑶担心徐志穹中了毒,又或是中了什么术法,回去找童青秋,应该能及时处置。   可徐志穹心里清楚,这事童青秋处置不了。   悚息!   他刚刚中了悚息。   这东西就像马蜂一样,没被马蜂咬过的人,见了马蜂会有些许害怕。   但真正被咬过的人,只要听到马蜂的叫声,就能一身鸡皮疙瘩。   徐志穹被咬过,从悚息触碰他的那一刻,他就察觉了。   他低着头,默默吃酒,与适才相比,精神差了一大截。   这不是装的,这是中了悚息的正常反应。   徐志穹一边喝酒,一边感受着悚息的位置。   刚才那个丑陋的男子,利用了徐志穹一瞬间的恐惧,把悚息种到了徐志穹的魂上。   他的技法用的非常纯熟,至少是梼杌凶道的四品中修者。   好在他不会用分魂之术,悚息只是留在魂魄表面,没有留在两魂之间。   这些日子,在思过房里反复锤炼,徐志穹的分魂术精进了许多,他闭目片刻,调动意象之力,搜寻魂魄上的悚息。   找到了,就在魂的前胸之上,那小虫还很安分,紧紧趴着,一动不动。   徐志穹把自己的三魂在身体内分开,把原本在魂魄表面的悚息取了下来,放到了天魂和人魂之间。   这不是糟蹋自己么?   他原本可以调动意象之力,把悚息取出来,如今放到两魂之间却要作甚?   不仅放在了两魂之间,徐志穹还用悬囊竹在悚息上做了一个悬囊。   如果粱玉瑶知道徐志穹此刻在做什么,肯定被他气死。   看徐志穹低头闭眼,半响不作声,洪振基举杯道:“运侯,再饮一杯!”   徐志穹睁开眼睛,举着酒杯,双眼看着洪振基道:“谢束王盛情。”   看着徐志穹苍白的脸色,洪振基的嘴角微微上翘。   徐志穹盯着洪振基看了好一会,脸上始终带着真诚的笑容。 第632章 谁能留他到五更   徐志穹笑呵呵的盯着束王洪振基,盯了许久。   洪振基心里阵阵发慌,他料到徐志穹可能察觉到了一些事情,简单走过几道菜,赶紧起身送客。   梁玉瑶发现徐志穹状况不对,也急着要走,酒宴草草散去,可徐志穹恋恋不舍,临走之时,还不时回望着洪振基。   路上梁玉瑶迫不及待问道:“你怎地了?他是不是用什么邪术伤了你?”   徐志穹摇头道:“邪术是用了,但是没伤了我。”   “那你一直盯着他看作甚?”   徐志穹笑道:“我看他长得俊!”   林倩娘道:“我看洪振基神情得意,恐怕是用了不为人知的手段。”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夜郎国,总是觉得他们自己见多识广,总觉得他们自己有太多不为人知的手段。”   ……   梁玉瑶等人刚刚离去,洪振基赶紧找来了昔日的神机司少卿——丛铭。   丛铭,就是刚才那个跳舞的丑陋男子。   他的丑陋不是扮出来的,是天生的。   就因为长得丑,丛铭一直潜心修行,去年时,号称修为到了三品。   到底修为是几品,此事不得而知,千乘人在千乘国,修为是不可见的,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查明。   洪振基喝了口茶水道:“丛少卿,寡人适才觉得徐志穹神情不对,想必是知道你对他用了手段。”   丛铭淡然一笑:“知道了又如何?”   洪振基眉头微蹙,他就不喜欢丛铭这种态度。   丛铭这人也真是没个记性,当初就是因为在神君面前表现出些许狂妄,才被革去官职,成了戴罪之身。   而今跟亲王说话,依然没有分寸。   见洪振基皱眉不语,丛铭解释道:“徐志穹或许觉察到了些异样,可他绝对不会知晓缘由所在,   摄魂之术,是我独门秘技,自今夜起,我会时时刻刻让他魂不守舍,直到三日之后,令其命陨。”   这人就是不会说话,说的好像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这种事,你得先说神君部署得当,再得说王爷筹谋有方,你不过是从中出了点小力,根本不值一提。   洪振基冷哼一声道:“三日之间便要了徐志穹性命,宣国岂不是要怀疑到寡人头上?你做事情,过于急切,太不沉稳!”   这人就得时常敲打!   丛铭闻言,赶紧请示:“依王爷之意,几日合适?”   洪振基道:“三五日太短,势必招来嫌疑,一个月又太长,只怕徐志穹又会生出祸端,依寡人之意,半个月正相宜。”   丛铭点头道:“卑职遵命,且在半个月间取了徐志穹的性命。”   “不必急于取他性命,且先让他变成废人,莫再兴风作浪。”   丛铭的手段确实比龙秀廉高明。   龙秀廉也有梼杌凶道的四品修为,但种下悚息之后,只能让悚息自行生长,直到吞噬掉对方的一魂,让对方变成傀儡。   但丛铭手段特殊,他能控制悚息的活动,如果让悚息迅速吞掉对方三魂,三日之内,彻底取了对方性命。   他也能让悚息只吃掉对方一魂,让对方变成废人。   他还能让悚息平和下来,让对方在极度恐惧之下,多活一两个月。   听到洪振基的吩咐,丛铭赶紧答应:“王爷放心,卑职可以让徐志穹变成废人,也可以取了徐志穹性命,我让他三更死,谁也不能留他到五更,他能活多久,全看卑职心意。”   洪振基皱眉道:“不是看你一个人心意,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   丛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磕头道:“全仗大人计议得当,才让徐志穹这恶贼引颈受戮。”   洪振基点点头,这两句话终于说的上道了,但得当这个词用的不妥。   得不得当,得神君说了算,哪是你能品评的?你得说英明!   “这半个月里,徐志穹得受不少苦吧?”   丛铭道:“苦倒不算苦,就是没什么精神,夜里常发噩梦。”   只是常发噩梦,应该不会给洪振基招来怀疑。   洪振基点点头道:“他会做什么样的噩梦?”   这本就是随口一问,做什么样的梦,这事别人也管不了。   可丛铭还真就能管,他有特殊手段。   “王爷,您想让他做什么梦?”   洪振基闻言一怔,转而笑道:“我想让他知晓大国上邦的威严!”   丛铭笑道:“好说!今晚在梦中,卑职让神君亲自审问这罪囚,定他一个不敬之罪,先剐他一千六百刀!”   “好!”洪振基连连点头,“一千六百刀,想是那厮在梦里便要吓破了胆!”   ……   徐志穹回到玉瑶宫,刚进了东院,只见尉迟兰忽然上前,晃动枪锋,只取面门。   这枪刺的准,出手也快,徐志穹仰面闪过,尉迟兰把枪身直接砸了下来。   大师姐出手也没个分寸,这一枪真让她砸中了,徐志穹只怕要受伤。   徐志穹仰着身子,脚跟旋转,再次躲过一枪。   尉迟兰枪锋贴着地面,扫向徐志穹脚踝。   徐志穹小跳躲过,绕到尉迟兰身后,左手抓住左边桃子,右手抓住右边桃子,先往两边一分,尉迟兰深吸了一口气。   徐志穹抓住两瓣桃子,再往中间聚拢,尉迟兰咬了咬牙。   徐志穹十指一并用力,狠狠抓了下去。   尉迟兰一声痛呼,跳到三丈开外,眼中含泪道:“恁地,恁地,恁地龌龊!”   徐志穹揉揉之间,笑吟吟道:“姐姐,这几招枪法不错,当真练好了,七品杀道也未必是你对手。”   徐志穹说的是实话,这几招枪法确实好用,只是双方修为差距太大,在徐志穹身上没展现出应有的威力。   尉迟兰很是恼火,提着长枪回屋歇息去了。   李雪飞来找尉迟兰闲聊,却看尉迟兰趴在床上,又羞又恼,   往腰下一看,裤子都破了,李雪飞诧道:“这是怎地了?快让我看看!”   尉迟兰说了缘由,李雪飞解开衣裙一看,十个指印清晰可见。   “运侯这手也太狠,来,姐姐给你擦些药。”   尉迟兰回过身道:“不过这枪法确实精进了,明我练给你看。”   徐志穹回到屋里,接着教杏哥认字,当夜睡得有些晚。   束王洪振基心情大好,睡得也很晚。   他叫来六名侍妾,折腾到子时,方才睡下,睡了没多久,忽听有人在耳畔呼唤。   “逆贼!汝还不认罪!”   这是神君的声音!   洪振基大惊失色,慌忙睁眼,一抬头,正看见神君端坐在恩威大殿之上,怒目相视!   两旁臣子跪在地上,额头点地,默而不语,神君怒喝一声道:“洪振基,汝早有不臣之心,而今铁证如山,你有何话讲?”   “神君,我冤,我冤……”洪振基还想争辩,神君不容分说。   “左右,将此人押赴刑场,凌迟处死!”   侍卫上前摁住洪振基,转眼到了刑场。   刽子手拿来各色刀具,给洪振基喂了一碗酒,叹口气道:“王爷,得罪了,咱们要剐一千六百刀,今天先剐八百!”   “凭甚,凭甚一千六百刀,神君没说一千六百刀,寡人,寡……”   洪振基感觉自己可能是在做梦,可怎么也醒不过来。   刀子割在身上,痛楚真真切切,挨了三十多刀,洪振基一声哀嚎,疼醒了。   床上有一名小妾侍寝,看到洪振基醒了,赶忙上前询问:“王爷,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洪振基推开小妾,对着自己胸口看了许久。   虽说皮肉之上依旧隐隐作痛,但洪振基身上并没有伤痕。   果真是噩梦!   洪振基喝一声道:“给寡人更衣,去把丛铭给寡人找来!”   拾掇好衣衫,洪振基怒气冲冲来到王府正厅。   丛铭小心翼翼跪在洪振基近前,等了半响,才听洪振基说道:   “丛铭,你好大胆子,竟然敢对寡人下手?”   丛铭一怔:“王爷,此话从何说起?”   洪振基神色狰狞道:“你敢对寡人用摄魂之术!”   丛铭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王爷,卑职冤枉!卑职从未在王爷身上用过术法!”   洪振基喝道:“寡人发了一夜噩梦,却与你所描述的噩梦无二,你还敢说不是你用的术法!”   束王做噩梦了?还和我描述的噩梦一样?   还真就这么巧了?   丛铭抬起头,小心翼翼看了看洪振基,发现他脸色惨白,还真有中了悚息的迹象。   不可能,我是对着徐志穹施展的术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牵连到束王!   看丛铭的态度,应该也不是有意为之,洪振基缓和语气道:“你是不是失手了?”   丛铭摇头道:“王爷明鉴,卑职绝无可能失手。”   这蠢人,若不是失手,难不成是你故意为之?   洪振基长叹一声:“既是失手了,我也不怪你,你赶紧把术法破除掉!”   丛铭咬咬牙,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王爷,能否给我一滴血?”   他想验一验,洪振基是不是真的中了悚息。   洪振基答应下来,丛铭从他指尖上取了一滴血,放到嘴里一尝,一股腥寒之气,直冲咽喉。   丛铭傻眼了。   洪振基身上真有悚息。   这怎么可能!   一定是徐志穹动了手脚!   确实是徐志穹动的手脚。   徐志穹一直盯着洪振基看,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用四品技,怕技能用不到位。   四品技峰回路转,关键在于路。   徐志穹和洪振基在一定程度上互换了处境,把自己身上的悚息,原模原样换给了洪振基。   千乘国的判官早就绝了种,洪振基和丛铭对判官的技法都不熟悉,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徐志穹有四品修为。   他们不知道被一个四品判官注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而今洪振基中了悚息,丛铭无论如何都洗不清罪责,只能先把洪振基身体内的悚息收回来。   这对丛铭来说并不难,他种下的悚息,只要把技能反过来施展,就能收回。   可技能一连用了三次,悚息岿然不动。   丛铭惊骇的看着洪振基,这悚息不是贴在魂上,好像是嵌入到了魂魄之中。   他取不出来! 第633章 却问你想不想   丛铭没法把悚息从洪振基身体里取出来。   他不会分魂之术,悚息卡在了两魂之间。   试过几次无果,丛铭绝望了,他不知该如何向洪振基解释。   “王爷,您且稍等,术法化解,不能一蹴而就,今日先化去两成,明日再化去两成,五日内方可化尽!”   洪振基紧锁双眉道:“五日才能化尽?”   他见过丛铭施展摄魂之术,从没见过他化解摄魂之术,他也不知道正常需要多长时间。   丛铭点点头:“至少需要五日。”   “今晚寡人还会再做噩梦么?”   丛铭赶紧摇头道:“卑职立刻将这术法封禁起来,王爷再不会受其侵扰。”   他试图封禁悚息,可依然没有成功,夹在两魂之间的悚息,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丛铭急得满头黏汗,洪振基道:“术法封禁了么?”   这让丛铭如何回答?   若说封禁不了,这条性命恐怕就没了。   思索片刻,丛铭点点头道:“术法已经封禁了。”   洪振基道:“既是封禁了,丛少卿歇息去吧。”   丛铭称是,正要离去,洪振基道:“我已经派人为丛少卿收拾好了客房,今夜就在寡人府中住下吧。”   丛铭一听这话,从脚尖一直凉到了头顶。   凉透了也没用,今夜他是走不了了。   丛铭刚去了客房,洪振基又吩咐旁人:“派人把丛铭的府邸围了,一个人都不要放走。”   ……   丛铭躺在客房之中,眼泪不断。   试问他自称有三品修为,他现在冲出去,王府有人能拦得住他么?   他现在就跑回少卿府,大开杀戒,带上他家人,难道逃不出神临城么?   夏琥想不明白这个道理,问道:“就算没有三品,这人会用悚息,起码有四品了,为什么还心甘情愿给人当狗?”   徐志穹道:“瓦市那里的百兽棚,有个专门驯虎的人叫于东八,他是夜郎国人,你见过他么?”   夏琥点头道:“见过,长得瘦瘦小小的。”   “是,瘦瘦小小,可他真会驯虎,在瓦市那厢很有名气,你说那一丈多长的老虎,五六百斤,凭什么听于东八的吩咐?   于东八没有修为,也不懂武艺,手里那三尺多长的鞭子,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   夏琥道:“那不一样,那老虎是于东八从小养大的!从小就被于东八打怕了。”   徐志穹笑而不语,杨武在旁道;“道理差不太多,夜郎人从小就被神君打怕了,见了皇室,哪怕把他们千刀万剐,他们都不敢多哼一声,就连五岁大的孩子,也天天念叨着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我说这地方没救了,青叶,跟着我们去大宣吧。”   青叶低下头,半响不语。   徐志穹轻叹一声:“一个青叶好说,这么多千乘人,难道都能带去大宣么?”   杨武摇头道:“别人咱们管不了,这地方就不归判官管。”   徐志穹起身道:“谁说不归判官管,这里有人,夜郎人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得有天理!”   杨武斜着眼睛道:“夜郎人不信天理,他们就信神君。”   徐志穹捏了捏下巴道:“那就给他们找个信天理的神君。”   夏琥嗤笑一声:“他们神君以为自己是神,怎么可能信天理?”   徐志穹捏了捏夏琥的桃子:“那得好好教,就像驯虎一样,让他明白什么是天理。”   ……   天刚亮,黑着眼圈的洪振基端坐在正院当中,丛铭跪在洪振基面前,丛铭的父母五花大绑,跪在丛铭身边。   洪振基发了一夜噩梦,根本没有好转,丛铭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把头都磕破了:   “王爷,丛铭该死,死不足惜,王爷莫要伤了我爹娘,我求王爷法外开恩!”   洪振基语气平和道:“丛铭,寡人只想听你说句实话,寡人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加害寡人?”   丛铭磕头哭道:“王爷,我冤枉,我从没有过害您的心思。”   丛铭的父亲大声叱骂自己的儿子:“你个畜生,王爷待咱们家恩重如山,你怎么能做出对不起王爷的事情。”   丛铭的母亲哭嚎求饶:“王爷,丛铭断然不敢加害于您,这其中肯定有奸人作祟。”   事情到了这一步,洪振基倒觉得丛铭可能真的没有撒谎。   这事情不是他做的,因为从头到尾,丛铭没给自己留后路,洪振基现在就算杀了他全家,他也毫无反制之力。   那这事到底是谁做的?   洪振基看着丛铭道:“除了你,这世上还有谁知晓摄魂之术?”   丛铭思索良久道:“难不成徐志穹也……”   洪振基一怔,想起了一件事情。   酒宴之上,徐志穹一直盯着自己,难道他就是在那是用了摄魂之术?   可丛铭施展技法,就在一瞬间,徐志穹为什么盯着我看了那么久?   也许他的技艺还不如丛铭,但如果真是这厮对我用了摄魂之术,为什么丛铭无法化解?   若是从这点来看,徐志穹的摄魂之术,可能还在丛铭之上。   洪振基思索良久,让人把丛铭的父母暂时看押起来。   丛铭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千恩万谢。   洪振基皱眉道:“不必谢我,咱们的事情还没完,我今夜把徐志穹请到府上,你得想办法将他制服,否则二罪并罚,我让你全家人头落地!”   丛铭连连点头。   虽然他不知道徐志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也不知道徐志穹到底是何修为,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只能赌上一回。   洪振基很快准备好了请帖,命人送到了玉瑶宫。   徐志穹看了请帖,交给差人道:“你跟王爷说,我赴过宴了。”   差人闻言一愣,笑呵呵道:“运侯昨夜赴过宴了,可今天王爷再次相请。”   徐志穹笑道:“劳烦你回禀束王一声,今天我不去,但也赴过宴了。”   “不是,你这个……”   人不去,算赴过宴了?   这不讲理呀!   差人还想再问一句,徐志穹转身离去,没再理会他。   回了王府,差人只能如实转达。   洪振基怒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人不去,也赴过宴了?”   差人无言以对。   洪振基思量片刻,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   徐志穹现在不需要和洪振基讲理,徐志穹现在说什么,洪振基都得听着。   因为洪振基的性命在徐志穹手里攥着。   这就证明了这摄魂之术确实和徐志穹有关。   洪振基起身掀翻了案几,怒骂道:“这恶贼何其猖狂!当真以为我千乘国中无人么?”   可光掀桌子不是办法,昨晚被噩梦折磨了一夜,今天晚上照此情形,洪振基连觉都不敢睡。   不能睡觉还是小事,谁知道徐志穹会用多长时间要了自己的性命?   丛铭当初说过,最快的情况下,三天就够了。   洪振基越想越怕,且把丛铭叫来,吩咐道:“我一会去玉瑶宫,拜访徐志穹,见面之后,你有几分把握将他生擒?”   丛铭本想说一句万无一失,可仔细想想徐志穹的修为,觉得这话不能说满。   “七成把握还是有的。”   洪振基看了看丛铭,冷哼了一声。   丛铭话说的狂妄,谁也不知他到底有几分本事,他说七成把握,只怕连五成都不到。   洪振基又从神机司调来了四名校尉。   别看只是校尉,这四人的修为可不低,都是五品修为。   “有这四人做帮手,你该有些把握了吧!”   没把握也说有把握,丛铭一咬牙:“此事万无一失!”   洪振基下令准备辇车,带上两百侍卫,当天下午便到了玉瑶宫。   没有神君的命令,他不敢对玉瑶宫动武。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洪振基的性命悬在了刀口上,适当的震慑总该有。   梁玉瑶听说洪振基带人来了,吃了一惊。   余杉见门外人多,让武威营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公主在此等候,我去问明他来意!”危急关头,林倩娘不虚,正要出门交涉,却被徐志穹拦住了。   “倩娘,不要去,我已经派人去给束王传话了。”   倩娘一怔:“你派谁去了?”   徐志穹道:“我派的那人,身份和束王相当。”   洪振基怒气冲冲等在辇车之中,等了半个多时辰,玉瑶宫里走出来一名男子。   这男子年轻了些,好像还不到十岁。   杏哥站在丛铭面前,神色从容道:“我要见束王。”   丛铭怒道:“你算什么东西?”   杏哥道:“我是运侯派来的使者,运侯有过吩咐,说见了我,就是见到了他。”   “你……”丛铭愕然良久,却也无话可讲。   当真伤了杏哥,很可能会激怒了徐志穹。   丛铭把杏哥带到了洪振基面前,洪振基勃然大怒,怒斥丛铭:“你带个下人过来见我作甚?”   杏哥道:“我家侯爷说了,见了我,便是见了他!”   洪振基喝道:“此真一派胡言!让徐志穹来见我!”   杏哥摇头道:“侯爷吩咐过,你若怠慢我,就别想见他!”   这男孩年纪这么小,竟然对我毫无惧意。   宣国的后辈都这么猖狂么?   洪振基暗自称奇,且让人给杏哥搬了把椅子,又让人给杏哥沏了茶。   杏哥喝了一口茶水,叹口气道:“这茶烹的不用心,我也不与你们计较了,运侯有一封书信给你,你看过之后,尽快给我答复。”   说完,他把一封书信交给了丛铭,丛铭大致检查一下,确系没有什么特殊手段,才敢把书信交给洪振基。   洪振基拆开书信,看了一眼。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你想不想当皇帝?”   洪振基一哆嗦,立刻把书信烧了,指着杏哥,哆哆嗦嗦道:“你,你,你大胆,你放肆,你不知死活!”   杏哥一脸平静:“你若说想,今晚单独来找我们侯爷,若说不想,就不要再来找他了。” 第634章 寡人是个忠厚之人   徐志穹用一封书信,问洪振基想不想当皇帝。   洪振基烧了书信,命令辇车即刻启程,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玉瑶宫。   在千乘国,有一类事情不能问、不能说、不能想。   这类事情就是和当皇帝有关的事情!   其实准确的来说,在千乘国没有皇帝的概念,只有神君,但意义上是一样的,这句话在整个千乘国都是禁忌。   在大宣,熟人之间可以开句玩笑:“你这人,脾气恁地暴躁,你当你是皇帝呀?”   在千乘,若是说了这玩笑,对面要是告到官府,只要坐实证据,这人铁定没命了。   尤其是洪振基,他最听不得这种事。   作为皇帝的弟弟,这句话就不该出现在和他任何有关的场合里。   回到王府,洪振基惊魂未定,喝了两盏茶水,且思量对策。   换做平时,这种事情该和心腹之人商量,可现在这事因为涉及到了皇帝,所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洪振基昨晚一夜没睡,思量到午后,且在书房睡着了。   到了酉时,洪振基翻身坐起,身上被汗水浸透。   也怪他睡得太沉了,在梦中,这次被剐了整整二百刀。   他命人取水,给自己擦了把脸,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那憔悴模样。   怎么办?   若是不答应徐志穹,看着这架势,只能在这等死。   洪振基捏住额头,心头一阵阵悸动。   为什么徐志穹要栽赃我?为什么他要陷害我?   早知他这般狠毒,我绝对不会对他下手。   懊恼之下,洪振基精神恍惚,又有些倦意。   被悚息附了魂,人特别容易乏困。   半梦半醒之间,洪振基又听到了神君的声音:“洪振基,你好大胆,我早知道你有不臣之心……”   洪振基醒了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为什么总是同一个梦?   为什么神君总是怀疑我谋反?   为什么不能是其他罪过?   这一定是徐志穹安排好的,他在我梦里也想要构陷我。   ……   戌时前后,一个须发皆白的乞丐,来到玉瑶宫门前,轻叩房门。   一名仆人前去开门,见门口站了个叫花子,本想回去拾掇点吃的,却见那叫花子道:“我是来找运侯的。”   仆人一愣:“你来找我们运侯?”   叫花子点点头,我们是旧相识。   如果这叫花子说是来找玉瑶公主的,仆人当场会把他打出去。   但他说来找运侯却另当别论了。   徐志穹性情特殊,和叫花子之类的多有来往,杏哥以前就是叫花子,这点仆人也清楚。   还别说,这事交给杏哥处置最合适。   仆人把杏哥叫来了,杏哥还以为爷爷看他来了。   虽说隔着千山万水,他爷爷不可能来到千乘国,可孩子终究就是孩子,他是真心想爷爷了。   他一路小跑冲到门外,看见了那老叫花子,可惜这不是他爷爷。…   再仔细看一眼,这根本不是叫花子。   这是束王洪振基。   杏哥垂着眼角道:“你来了?”   扮成叫花子的洪振基,点了点头。   “跟我去见侯爷吧。”   洪振基跟着杏哥,去了东院。   院子里,徐志穹正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看尉迟兰练枪。   练到紧要处,徐志穹亲自下场,想手把手的做一下指点。   尉迟兰立刻跳到远处,捂住桃子道:“你且说练得好不好?”   “好是好,就是差了那么点火候,来,师姐,咱们再操演一番。”   尉迟兰连连摆手道:“我一会和青衣使操演,就不和你操……”   看到院子里来了个老叫花,尉迟兰红着脸,回到自己卧房去了。   徐志穹微微一笑,把老叫花请进了屋子,给他倒了一杯茶。   “束王,你终于还是来了。”   洪振基点点头,脸上赔笑道:“我今日来找运侯,是有些事情想和运侯说清楚,我之前和运侯之间,是有些口角,但那都是……”   徐志穹摇头道:“无谓的琐屑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来意。”   说完,徐志穹轻轻一挥手,一直在洪振基身上不断翻滚的恶寒,突然消失了。   那感觉,就像有一把刀,插在心尖上,现在突然被徐志穹拔出来了。   就那份喜悦,就那份畅快,就那份舒爽,洪振基差点没跳起来。   他把摄魂之术化解了?   这么轻松就化解了?   不用等上五日吗?   他这手段比丛铭强了这么多?   看来此前真是低估他了,徐志穹的修为绝对不是五品。   不过丛铭的修为也或许被高估了,他要是有三品修为,徐志穹欧不得有二品修为?   按大宣的话讲,有二品修为,就要成星君了!   不过徐志穹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了?   怎么看,他也不像是那么心善的人。   估计还是有事情要我做,我若是不答应,只怕走不出这扇门。   不管什么事,先答应下来,能平安离开再说。   “运侯快人快意,若是有什么吩咐,且尽管说与寡人,寡人能效劳之处,绝不会推辞。”   “白日里,杏哥不都告诉你了么?我问你想不想当皇帝。”   这话他也敢说出来!   洪振基连连摆手道:“运侯莫再说笑,不可陷我于不义,寡人对神君忠心耿耿,如有不臣之举,甘遭天诛地灭……”   徐志穹一挥手,恶寒再度涌起。   洪振基愣在当场。   难道又中了他摄魂之术?   徐志穹不会摄魂之术,他刚才只是把悚息外面的悬囊关上了。   悚息被悬囊困住,不再啮咬洪振基的魂,洪振基自然觉得舒爽。   现在洪振基不肯当皇帝,徐志穹再次把悬囊打开,洪振基又被咬了。   这到底算得而复失还是失而复得,洪振基自己说不清楚。…   他脑子里唯一清楚的是,刚从心尖上拔出一把刀,现在又插回去了,还插在原来的伤口上。   “运侯,这,这却为何故?”   徐志穹吃了颗青梅道:“白天里,杏哥跟你说的清楚,你若是想当皇帝就来找我,不想当皇帝就算了,结果你不想当皇帝,还来找我,你是故意消遣我来的?”   洪振基连连摇头道:“运侯,我当真是有难处。”   “有什么难处,你且说来!”   “我对神君当真忠心无二……”   徐志穹喊一声道:“杏哥,送客!”   洪振基噗通一声跪倒:“运侯,开恩!”   杏哥进了屋子,拉了拉洪振基道:“宣人不愿意看别人磕头,束王,跟我走吧!”   洪振基推开杏哥道:“运侯,我另有苦衷,另有苦衷!”   徐志穹思量片刻,且让杏哥先出去,随即低头问道:“且说说看,你还有什么苦衷?”   洪振基压低声音道:“神君在京城之中遍布眼线,倘若事情稍有漏泄,只怕我明日就要命丧于极刑!”   “原来是怕了!”徐志穹笑道,“害怕倒不是你的错,且说说,怎么样才能让你当上皇帝?”   洪振基摇头道:“无论怎么做,我都当不上皇帝,我没有做皇帝的命数。”   徐志穹摸摸洪振基的脸蛋,笑道了:“别看轻了自己,我挺欣赏你的,若是现在这位神君死了,你能当上皇帝么?”   洪振基摇头道:“神君还有五名圣子,圣子自当继承神君之位。”   徐志穹道:“要是圣子也都死了呢?”   洪振基道:“那,那也难说是我,同辈皇子之中,除神君外,还有一位兄长在世,录王洪振康,他既是兄长,理应由他继位。”   徐志穹道:“若是你这位兄长愿意让你继位呢?”   洪振基摇头道:“录王不会让我继位,他与我势同水火,日夜都盼着我死。”   徐志穹诧道:“此乃何故?”   洪振基道:“千乘群臣,包括王室在内,分作两派,一派亲近大宣,一派亲近图努,录王是亲图派的首领,我是亲宣派的首领,但凡有机会,录王就像置我于死地!”   徐志穹一怔:“你是亲宣派的?”   洪振基叹道:“时才却说了,运侯对寡人多有误解,若是看了亲图派的作为,运侯才会知道寡人是个忠厚之人。” 第635章 我给你命数   洪振基没有撒谎,他确实是亲宣派的大臣。   他给梁玉瑶下过绊子,还差点杀了徐志穹,但他的确主张千乘与大宣结为友邦。   就因为洪振基是亲宣派的,这些年间,洪振基在朝堂上受了不少排挤,臣子们大多疏远于他,神君对他也不是很待见。   洪振基苦笑一声道:“寡人所处之境地,上不得君恩,下不得人心,运侯却还以为寡人能有什么野念?”   徐志穹皱眉道:“既然亲宣派不受待见,束王为何还要亲宣?”   洪振基道:“身为人臣,当为神君分忧,这是我作为千乘臣子的本分!”   徐志穹点点头道:“扯吉尔蛋的话,不妨少说一些。”   洪振基叹道:“虽不知扯吉尔蛋是何意,但若是没猜错,运侯应是在羞辱寡人,   运侯可能不相信寡人会尽人臣本分,但运侯要明白一件事,寡人终究是千乘之人,   咱们把那般虚浮的话语放在一边,且说句实在话,寡人之所以亲近大宣,是因为大宣不要千乘的土地,不会让千乘亡国。”   徐志穹一直看着洪振基,从见面至今,洪振基终于说了一句实话,就是刚才那一句。   他亲近大宣,是怕千乘亡国。   “图奴会让你们亡国么?”   “图努自立国至今,从我千乘之中,不断索取三样东西,一是土地,二是粮食,三是金银,这三样东西,都是社稷之要害!   图努人每年要走我们三成粮食,我们给,千乘土地还算肥沃,千乘也还勉强算得勤奋……”   啪!徐志穹一记耳光,抽在了洪振基脸上。   洪振基捂着脸,愕然的看着徐志穹。   自他从娘胎里出来,还从没挨过打。   徐志穹道:“刚才那一巴掌,让你长个记性,你们千乘人不是勉强算得勤奋,在我遇到的人当中,他们是最勤奋的一类。”   洪振基揉揉脸,点点头道:“是,千乘人确实勤奋,每年产出的粮食,除了缴税纳赋,再多出三成来交给图奴,倒也勉强够用……”   啪!   徐志穹又是一记耳光:“除了供奉朝廷和送给图奴,千乘人种出的粮食就没别的用处么?”   洪振基摸着脸道:“还,还有州县的捐税……”   啪!   徐志穹抬手又一记耳光:“想好了再说!”   洪振基捂着脸,含着泪道:“他,他们也是能勉强吃得饱饭的……”   他不是不知道徐志穹的意思,千乘人种的粮食,千乘人也得吃!   只是这番话,他确实说不出口。   徐志穹喝道:“勉强吃得饱饭?为何这么勉强?你且说来我听?”   洪振基抽泣一声道:“皇家的税银不能少,州府的税银不能少,给图奴的贡奉也不能少,每年还得图奴不少金银,若是拿不出金银,就得拿粮食充数,我千乘的粮食实则每年有一半都给了图奴。”   徐志穹道:“朝廷收上来的粮食也不少,这些粮食都往何处去了?”   洪振基擦擦眼泪道:“大部分都给了武人,我千乘有八十万常备之军。”   徐志穹道:“八十万常备之军,还被图奴欺侮成这副模样?”   “这八十万大军,不太擅长征战。”   徐志穹道:“不擅长征战,还留着作甚?”   “留下,终究是个震慑。”   徐志穹皱眉问道:“是震慑图努人,还是震慑千乘人?”   “都,都有……”洪振基想不到更好的回答。   徐志穹沉默良久,又问:“图奴地广人稀,能召集二十万大军都实属不易,我就不信八十万大军连二十万人都打不赢?”   洪振基叹口气道:“军士如何,尚且难料,我千乘却缺少将领。”   徐志穹道:“既有八十万常备之军,将领只管练兵,也差不到哪去。”   洪振基摇头道:“会领兵之人当不上将领,当上将领之人不会领兵,只因我千乘用人,以德为先。”   一听以德为先四个字,徐志穹笑了,洪振基长叹一声道:“千乘大军战力如何,神君心里有数,自神君继位至今,送给图奴的粮食金银无数,割给图奴的土地,也数不胜数。”   听到这句话,徐志穹听出了一点滋味,至少能看出来洪振基内心有一丝不满。   徐志穹道:“图奴如此欺压你千乘,朝中居然还有亲近图奴之人?你神君却还主张亲图?”   洪振基无奈道:“不亲图,图努是真打,过去两年,大宣与图努开战,打的图努连丢三座行省,图努一怒之下,对我千乘宣战,   我千乘与之交手数合,不忍将士阵前流血,且割了十城给图努,这场战事方才平息,至今,仍有无数大臣为此憎恨大宣。”   啪!   徐志穹又打了洪振杰一记耳光。   “图努打你,为什么憎恨大宣?”   洪振基捂着脸道:“我是懂得其中缘故的,我从未恨过大宣,大宣不要我千乘土地,和我千乘隔着一重大海,你们也不会对我千乘动武,有大宣牵制,图努日后也会对千乘有所忌惮,   我让族弟洪祖昌,前往宣国出使,本想和宣国结为盟好,岂料宣国不愿以礼相待,处处看轻我千乘,我等只能以郁显旧主为要挟,另宣国派出使臣,主动与我千乘修好。”   徐志穹回手又一记耳光:“你说你把这心思用在图努身上多好?”   洪振基捂着脸道:“运侯,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且把我身上的摄魂之术解了吧,我若是丢了这条性命,宣国与千乘自此便要决裂。”   徐志穹冷笑道:“和你决裂能怎地?大宣连图努都不惧,还能怕了你千乘不成?”   洪振基低声道:“多个友邦,总比多个仇敌要好。”   徐志穹冷笑道:“做你友邦还不容易?把你打服就是了!图奴把你们打得最惨,他们就是你们友邦!”   洪振基无言以对,徐志穹一伸手,洪振基赶紧捂脸。   徐志穹没抽他,只是把他身体里的悚息用悬囊关住了。   “舒爽了么?”   洪振基长出一口气,心头那把刀又拔下来了。   徐志穹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想不想当皇帝?”   洪振基低下头道:“我是没那个命数的。”   “若是我给你这个命数,你想是不想?”   洪振基抿抿嘴唇道:“试问天下有谁不想当九五之尊。”   徐志穹笑道:“好,有这话,我便成全你,你先为我做三件事,   第一件,回去筹集十万两白银,三天之内送到,   第二件,把京城周围的驻军布防,全都告诉我,最好画张图,明日便要送来,   第三件,把神机司五品及五品以上的修者全都告诉我,包括道门和修为。”   洪振基闻言,说话都不顺畅了:“银子好说,这后两件事情,稍有闪失,是要灭门的……”   徐志穹笑道:“你谨慎些,别让他有闪失不就好了?”   洪振基低头不语。   徐志穹皱眉道:“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把摄魂之术复原!”   洪振基连连摆手道:“答应,寡人答应就是了,只是运侯千万小心些,这事情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你既是要做皇帝,横竖得有点胆色,回去定制一身龙袍,找个放心的裁缝,做的合体一些。”   “这可不敢!”洪振基道,“事情还没有眉目,岂能有此无谓之举?”   徐志穹笑道:“不是给你穿,是给你兄长。” 第636章 姑娘,你是谁   第二天正午,洪振基把银子送了过来。   京城周围的布防图,神机司的名册也一并送了过来。   到了性命攸关的当口,束王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   徐志穹最关心的是神机司的名册,神机司的整体实力,是整个战局的关键。   他原本只要五品及五品以上的修者名册,没想到洪振基超额完成任务,把神机司所有修者的名册全都带了过来。   打开名册一看,徐志穹傻眼了,神机司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神机司神机枢首单忠明,官职正一品,修为一品,道门为浩然正道。   神机枢神机副枢首葛君信,官职从一品,修为一品,道门为两生玄道。   神机枢神机副枢首吕作庆,官职从一品,修为一品,道门为千里运筹。   再往下是四名枢尉,官职正二品,修为二品。   八名副枢尉,官职正三品,修为三品。   十六名上卿,官职正四品,修为都在三品。   三十二名少卿,官职正五品,三人修为三品,十人修为四品,十人修为从四品,九人修为五品。   等等!   修为从四品是个什么概念?   徐志穹想了片刻,可能是四品中,或者四品下的意思。   六十四名将军,官职正六品,六人修为五品,九人修为从五品,四十九人修为六品。   二百五十六名校尉,正七品,五十一人修为六品,一百二十人修为从六品,八十五人修为七品。   五百一十二名小校,正八品,一百二十人修为七品,一百人修为从七品,二百九十人修为八品。   另有神机士一千余人,官职正九品,一百二十二人修为八品,两百三十九人修为从八品,余者修为都是九品。   徐志穹一哆嗦,手里的名册差点掉在地上。   神机司里有三个一品!   一品是星宿!   是和师父一样等级的星宿!   二品星官有四个。   三品修为有二十七个。   四品修为有十个,还有十个从四品。   这些人,大概率都是徐志穹对付不了的,神机司要是真动起手来,整个使者团眨眼之间便要灰飞烟灭。   徐志穹仔细看着这名册,越看越是害怕,等看到神机将军的名单时,徐志穹愣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神机将军吴胜泉,在名册上的记载是官职正六品,修为从五品,在神机将军当中处于中等偏上的水平。   可对于这个人,徐志穹的印象很深,他踹了吴胜泉几脚,活活把他踹死了。   而吴胜泉全程就只用一招循礼之技防御。   这人是个典型的九品修者,什么时候变成从五品了?   徐志穹又到校尉的名单里去找熟人。   判官应归宗也是校尉,这人有六品修为,这是徐志穹亲自验证过的,可名册上记载的修为是七品。   熊神道修者沙文绚,徐志穹在审问应归宗时,得知此人是七品修为,应归宗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但是在名册上的记载,沙文绚的修为是从六品。   这名册说的修为到底是真是假?   还有那三位一品的道门,浩然正道、两生玄道、千里运筹,这道门徐志穹一个都没听说过。   且大致推算一下,浩然正道应该是儒道。   儒道的最高修者是儒圣,儒圣的修为也只是一品而已。   那就不是儒圣?   两生玄道听起来像阴阳,除了生克双宿之外,难道还有一品?   千里运筹应该是兵道,兵道有一品么?   这个可能有。   兵道的主宰是兵主蚩尤,兵主蚩尤在一品之上,次于未神,他的顶级修者可能真就到了一品。   如果千乘国有兵道一品,还特么至于被毛刹打成这个鸟样?   徐志穹命人把洪振基请了过来,等到了玉瑶宫,屏退旁人,徐志穹关上房门,先给洪振基沏了杯茶。   等洪振基喝完了茶,徐志穹把他摁住,抽了一顿。   “我让你吹,让你吹!”   洪振基捂着脸道:“这名册是我想方设法从神机司抄录出来的,名册上记录的便是如此!”   他说的是实话,神机司归神君洪俊诚直接管辖,有些事情,洪振基也无从验证,那几位一品修者的道门,洪振基也说不清楚。   徐志穹思量半响,决定先从两个熟人查起。   一个是丛铭,这人会用悚息,他的梼杌凶道修为不会低于四品,但在名册上的记载是夺魄摄魂道,五品修为。   梼杌凶道,在千乘国叫夺魄摄魂道,这倒是无妨。   但修为说不通。   徐志穹问道:“丛铭的修为怎会是五品?”   洪振基道:“丛铭自称有三品修为,但神君辨认过后,说他只有五品修为。”   “你们神君还能看出修为?”   “神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徐志穹又问起了另一个熟人:“公孙文曾经是神机司的人么?”   洪振基皱起眉头道:“运侯何故提起此人?”   徐志穹道:“你难道不认得他?”   “认得,此乃我族叛贼,十恶不赦之贼也!”   看来公孙文和千乘国的仇很深。   可到了大宣之后,公孙文还一直说千乘国的好。   徐志穹又问:“公孙文当初任何官职?是何修为?”   洪振基道:“公孙文官职神机司少卿,自称有三品修为,可后来在神机司与上卿袁成锋比武,被袁成锋三合击败,险些丢了性命,   经神君判别,公孙文只有儒家五品修为,与袁上卿相差甚远,此欺世盗名之徒,被从少卿贬为将军,其人怀恨在心,故而逃去宣国,不想昏君昭兴帝受其蒙蔽,却还委以重任,此真滑天下之大稽!”   昭兴帝确实是个昏君,但他对公孙文的判断十分准确。   公孙文是实打实的三品,这件事已经被徐志穹证实过,也被很多人证实过。   在千乘国,他的实力没有受到认可,在神机司连个上卿都没当上,还只当了个少卿,最终连少卿都没守住,还被贬成了将军。   从这点来看,他出走是在情理之中,但徐志穹关心的不是这件事。   他关心的是另一个人,那个叫袁成锋的人。   袁成锋在三回合之内击败了公孙文!   徐志穹道:“此事是你亲眼所见么?”   洪振基点点头道:“是我亲眼所见!”   “公孙文在比武之前,是否受了伤,又或者中了毒?”   洪振基摇头道:“比试的日子是公孙文挑选的,比试之前,袁成锋还曾觉得身体不适,希望改日再战,   可公孙文说商定的日子不能改,非要乘人之危,结果在擂台之上,被袁成锋痛打一顿,至今说起,仍是神机司中一段佳话。”   别人不好说,这个袁成锋绝对有真本事。   “袁成锋现在何处?”   洪振基叹口气道:“一年前,袁上卿突发恶疾,英年早逝。”   恶疾?   三品修者的体魄,会死于恶疾?   估计是死于不可告人的原因。   无论如何,他死了不是坏事,徐志穹长出一口气,又问了洪振基一些琐屑,便放他回去了。   这份神机司的名册有太多错漏,神机司的很多玄机,还有待查证。   关键让谁去查?   让娘子去?   夏琥修为不济,虽然有判官的逃生手段,但若遇到神机罗网,几乎找不到脱身的办法。   老常修为够了,可还有要紧事要做。   这事得杨武去,杨武修为特殊,侦查的手段丰富,而且进退拿捏得当。   可即使如此,徐志穹也放心不下,再三叮嘱道:“兄弟,能查出多少算多少,但凡有点眉目,直接来告诉我,咱们哥俩一块去。”   杨武自有分寸,老常则带上大把银子去了城外。   开宗立派,得有本钱!   徐志穹先拨出一万两银子,让常德才在城外买了三座大宅,平时常德才带领弟子们学艺,不能总在露天野地里,得有正经去处。   他还让常德才备上三万两银子,论功行赏,秦燕、李全根、岳六生这几个人,谁招的弟子多,谁得的赏钱多,谁得的真传也多!   都城周围的布防,让夏琥去查,确定了位置和人数,再查一查将领的生活轨迹。   一切部署停当,徐志穹跑到思过房里思过,仔细思索一下还有没有遗漏之处。   思索片刻,几名舞姬穿着薄纱,在眼前摇起了肥桃,歌伶在旁清清喉咙,随曲弹唱。   这不怪徐志穹,思过房这个地方,太容易分神。   而且千乘国没有勾栏,这些日子,徐志穹的心绪得不到沉淀和升华,修行耽误了不少。   一名舞姬缓步走到徐志穹近前,轻扭腰枝,坐在了徐志穹膝盖上,剥了一只橘子,一瓣一瓣,喂进徐志穹的嘴里。   别说,这意象之力具象出来的橘子,滋味还挺足。   喂过了橘子,舞姬转过身子,摸着徐志穹的脸颊道:“官人,今日且让贱妾好好伺候你,上有游蛇进退,又有玉润珠圆,前有重门叠户,后有九曲回肠,官人,你最喜欢哪一样?”   徐志穹笑道:“都喜欢。”   “那就先品一品游蛇进退!”   舞姬正要低头,徐志穹轻轻托住了她的下巴。   “姑娘,你是谁?”   这女子,不是徐志穹具象出来的! 第637章 官人,你舍不得给么?   徐志穹有时候很难想明白一件事,到底是他走错了思过房,还是思过房里进来了不该进来的东西。   不过好在这次进来的东西看着顺眼些,至少比那头熊顺眼了不少。   好俊俏的舞姬,若是到了莺歌院,却胜过满院子的阁主。   “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徐志穹一直托着舞姬的下巴。   舞姬妩媚的看着徐志穹,眨眨眼睛道:“官人,来都来了,还问任多作甚?春宵苦短,咱们先快活吧,我这一身好手段,且凭着官人好好受用,官人先尝尝这游蛇的滋味。”   说完舞姬又要把头低下去,准备游蛇进退。   徐志穹又把舞姬的下巴托了起来:“姑娘,咱们还是先说点别的事情。”   “官人,有什么事,等快活过了再说。”舞姬又要低头,力气还大了些。   “来之前,我已经快活过了,眼下还真就没这个心思。”徐志穹继续托着她下巴,手上也加了力道。   “官人嘴上是说没兴致,可这营盘倒是支起来了!”舞姬一笑,对着刚刚升起的营帐弹了一下。   营盘确实支起来了,这不怪徐志穹没出息。   这舞姬有种特殊手段,光是听她说话,血就不停往营盘里聚集。   “姑娘,等我多问几句,咱们再快活不迟。”徐志穹深吸一口气,让营盘多少平复了一点。   “官人,你是愿意等,你手下那万千将士怕是等不及了!”舞姬又弹了一下,被徐志穹闪身躲过。   “姑娘,你这么急切,到底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奴家就想要官人一口好精华,官人还舍得不给么?”   徐志穹蓦然起身:“今天我还真就吝啬了些,横竖就是不给!”   换做寻常男子,别说一口,这一身血肉全都心甘情愿交代出去了。   可徐志穹不一样,他是在勾栏里经历过无数历练的人,营盘虽然起来了,但意念不曾松懈,最紧要的关口当真守得住。   舞姬一笑退后两步,摇曳腰枝,再度起舞。   徐志穹闭上眼睛,让具象出来的舞姬全都消失,意识之中,只留一片空虚。   可等睁开眼睛,一群舞姬还在眼前,容貌更加俏丽,身姿更加妖娆。   这是干扰了我的意识。   这应该是上乘的幻术!   为首的舞姬突然出现在身后,嘴唇紧贴着耳边道:“官人,你怎么这么薄情?”   徐志穹脚尖点地,向前两步,躲开了舞姬,等转过身来,却又不见了舞姬的身影。   乐曲依旧,其他舞姬柔情不减。   徐志穹小心后退,试着摸索到了门边,刚要开门,却觉得掌心之中,满满一团温润。   是颗良心!大大的良心!   “官人,你都拿在手上了,若是饿了,便来吃一口。”   徐志穹立刻缩手,把鸳鸯刃抽了出来,逼退了舞姬。   舞姬娇嗔一声道:“官人,你怎任地狠心,真让你伤着了,以后你没得吃,咱们孩子也要挨饿了。”   徐志穹越发慌乱,不停摸索着出口。   “官人,怎就任地小气,奴家就要一小口。”   是呀,人家就要一小口,也不多要,给就给了呗,也没那么值钱。   不能给!   徐志穹拍了拍自己脸颊,事情没那么简单,要是给了这一口,就算不丢了性命,也得闯下大祸。   周旋之间,徐志穹摸到了门边。   舞姬猛然探身,摸到了营盘。   真没想到,徐志穹速度这么快,这舞姬身手居然完全不落下风。   “这回看你还往哪逃!”眼看舞姬就要把营帐揭开,一枚铁钩来到发丝之间,差着毫厘,就要钩住舞姬的头皮。   舞姬愣在了当场:“官人,你好狠。”   徐志穹笑道:“姑娘,这是你逼我的。”   “你把这钩子收了,咱们好生说话。”   “你把营帐放开,咱们再说话不迟。”   “官人,我对你没恶意,从没想过要伤了你。”舞姬用力摸索了两下。   “姑娘,我也对你没恶意,可这钩子若是钩上了,不止要伤了你,你却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模样,不划算的。”徐志穹活动了一下千斤龟的钩子。   舞姬嗤笑一声,语调之中却少了些柔情蜜意:“这是你判官的地盘,若不是我身躯不全,你又占了大便宜,你还真就不是我对手!”   徐志穹道:“可姑娘还是输了!”   “是,”舞姬点点头,“输了就是输了,我也不是输了不认的人,你把钩子收了,我放你离去,这事就这么了结。”   徐志穹道:“终究是我占了些上风,姑娘若是不介意,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舞姬笑道:“也好,你且问吧。”   徐志穹道:“敢问姑娘芳名?”   “这却不能告诉你!”舞姬摇摇头道,“你见过我道门祖师,我祖师脾气又不好,若是被她知道我输在了你手上,日后可少不了一番惩戒。”   我见过你道门祖师?   “敢问贵派祖师,要如何惩戒于你。”   舞姬一笑:“这可难说,就是挨顿打,也不值得,奴家的桃子若是被祖师打开花了,官人看着不也嫌弃?换个事情问吧!别让奴家为难。”   “敢问姑娘是哪个道门?”   “这问题,也让奴家为难。”   徐志穹又道:“敢问姑娘祖师尊姓大名?”   舞姬皱起眉头:“能别问我的事情么?官人,咱们把话说的再清楚些,你的钩子厉害,我是知晓的,可你营盘也在我手里,真想拼个你死我活么?”   徐志穹点点头;“那就听姑娘的,姑娘且说说看,我能问些什么?”   “那老道士说了,你去了夜郎国,对那地方人地生疏,怕你吃了亏,你可以问我些夜郎国的事情。”   果真是师父的安排,他想找个人帮我,故意改了思过房的位置,又让我上了一回当。   可这个人也太危险了,好在我这人心地正直,是个品性纯良的君子,才抵御了这等无法抵挡的诱惑。   “官人,你倒是问啊!”舞姬在营盘上拿捏了一下。   徐志穹锁住营盘,端正神色道:“且说说,夜郎国修为最高之人是谁?”   舞姬眉头微蹙,摇摇头道:“你还真难为我了,夜郎人的修为,在夜郎国是不可见的,我十几年前在夜郎待过些日子,确实遇到过一位高手,这高手差点要了我的命。”   徐志穹道:“我若是没猜错,姑娘的修为已经不在凡尘之列。”   她身躯不全还能活着,而且还能在判官的星宿廊里活着,如果她不是判官,就证明她的修为肯定超出了凡尘的限制,应该是一位星官。   如果她是判官……   薛运是那个模样,上官青也是那个模样,这位女判官还是那个模样……   这个道门还有希望么?   舞姬笑道:“好眼力,我的修为的确在凡尘之上。”   “那人既是能击败你,想必修为也在凡尘之上。”   女子摇了摇头,她这一摇,良心也跟着摇,却让徐志穹的营帐又高了半寸。   “哎幼,这小将军还真调皮,”舞姬笑了笑,“那人的修为还在凡尘之间,是三品,可我在他手上吃了大亏。”   三品?   三品怎么可能打败一名星官?   “是因为道门相克么?”   舞姬摇摇头道:“不是道门相克,是他真有本事,你若遇到他,也得多加小心。”   “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不记得了,”舞姬思忖片刻道,“但我记得他姓袁。”   “袁成锋!”徐志穹心头一凛。   舞姬点点头道:“就是这个人。”   难怪这个人能轻松击败公孙文,这位舞姬的修为在三品之上,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袁成锋修的是哪家道门?”   “袁成锋的道门……”舞姬一笑,“官人,这事情就不能告诉你了,不是奴家不愿意帮官人一把,官人若是舍得那好精华,给奴家一口,奴家就把他道门说出来。”   舞姬说的没毛病,有些关键消息,得等价交换。   徐志穹也没有继续追问,首先,他不知道这个女子得了精华之后会做什么,其次,徐志穹也不觉得这个消息有太大的价值。   “据我所知,袁成锋已经死了。”   一个死了的人,是什么道门又有什么关系?   “死了?”舞姬先是一愣,随即摇头笑道,“官人,莫要大意了,我猜这个人没有死,他也没那么容易死,凭你今日之修为,若是当真遇到了他,只怕凶多吉少,奴家是真心喜欢你,你可得保住了性命,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第638章 会套话的狐媚子   徐志穹走出了思过房,在星宿廊的正殿里默默坐了半响。   若是师父睡在这里,徐志穹肯定要在他脸上画上几朵菊花。   这老道真是能作,既是要找人来帮我,就别找这么邪门的人!   直到现在,营盘还支着,都快成旗杆了,若是适才稍微把持不住,岂不惹出了大祸?   那舞姬说袁成锋还活着,如果这厮真活着,他会在什么地方?   还在神机司么?   如果他还在神机司,必须让杨武多加小心,这种强大的存在,不是杨武能应付的了的。   他诈死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我真把夜郎国的神君给弄死了,这厮会看着不管,还是会跳出来跟我拼命?   想了许久,想不出个头绪,说到底,还是因为线索太少。   迄今为止,徐志穹连袁成锋的道门都不知晓。   倘若袁成锋是冥道修者,一切倒也能解释得通。   他用了荡魔之技,把阴间带到了凡尘,在这种情况下,公孙文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那名舞姬虽是星官,如果没有防备,在阴间和冥道三品交手,也有可能因此吃了大亏。   而后袁成锋因为某种缘故,放弃了自己的身体,用冥道修者惯有的手段,重新转生了一次,这就符合洪振基所说的病重身亡。   逻辑上说通了,可冥道的三品修者可以在凡间长时间逗留么?   夜郎国没有判官道,但总该有阴司吧?   袁成锋已经当上了神机司上卿,而且在夜郎国声名远扬,他在凡间获得有头有脸,这种情况下,冥道的星官、星宿,乃至玄武真神,会放任不管?   徐志穹看向了思过房。   还得去找那名舞姬,得从她身上多得到一些信息。   可这舞姬不是个好骗的,套话得下本钱。   她引诱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得了那点精华,对她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徐志穹看着自己高耸的营盘,实在想不出对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自己这么上头!   我不是没见过女人,怎么会对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那舞姬长得算是俊俏,可模样终究比不过桃儿,我在她面前,想把持自己怎么就这么困难?   我好像是中了她的幻术。   我也擅长幻术,怎么可能对她的幻术毫无抵抗?   幻术……   徐志穹想起了一个最擅长幻术的人。   他离开了星宿廊,回了京城罚恶司,借着乘风楼回了侯爵府。   他想找妹伶问问其中的缘由。   师父曾经说过,妹伶是幻术的祖师,如果那舞姬的幻术真的高明到了随意摆布徐志穹的地步,妹伶或许还真就知道这人的身份。   各个院子找了一圈,没找到妹伶,徐志穹先找到了杨武。   之前还在为杨武担心,可没想到杨武根本不在神机司,他正在院子里纠缠韩笛。   “师妹,你就从了我吧,好处少不了你的。”   “师兄,莫再说这种话了,小妹不是这样的人!”   “你是什么人,师兄心里是清楚的,你开个价就是了。”   “师兄,你这话说得太伤人了,小妹宁死也不受这屈辱!”   徐志穹一皱眉。   常德才这两日忙碌了些,许是冷落了杨武,这厮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跑去找韩笛,是在情理之中,但韩笛如此矜持,却在意料之外。   前几日,她纵使解了衣裙贴上去,杨武都懒得看她一眼,怎么今天杨武主动相求,韩笛却还端起来了?   徐志穹走上前去想问个究竟,看到徐志穹来了,杨武不躲不闪,反倒拉上徐志穹道:“志穹,你帮我劝劝师妹,神机司的事情,得靠她帮忙。”   徐志穹一怔:“神机司的事情,她能帮什么忙?”   “你是不知道,神机司枢首单忠明,今年五十有二,家里有一房正妻,二十二个小妾,外边还有十几房外室,   这样的人,只要找个像样的狐媚子,从他嘴里不怕套不出话,   志穹你且想想,咱们认识的人当中,最会套话的狐媚子是哪个?那自然非韩师妹莫属,当初我被她套过多少话,这事若是派她去了,还怕办不成么?”   韩笛红着脸道:“徐师兄,你听杨师兄这话说得多伤人!同门一场,我岂能受他这般侮辱。”   徐志穹数落杨武一句:“你看你这人,你这是怎么跟师妹说话呢!师妹是正经好姑娘,谁说咱师妹是狐媚子?”   杨武低头不作声,徐志穹转脸又对韩笛道:“韩师妹,杨武就这么个人,你不要和他计较,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你看这样,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你把这事办了,价钱合适不?”   韩笛气得青筋暴起:“徐志穹,你也羞辱我!有本事你打我个魂飞魄散,这事情,谁要再敢提起,我跟他敌命!”   徐志穹赶紧劝道:“师妹息怒,你看八百两如何?”   韩笛眼泪下来了:“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你们凭甚这么欺侮我!”   杨武道:“志穹,这就是你不爽快了,凑个整,一千两!”   韩笛哭的更凶,杨武无奈道:“要不这样,你只要肯答应,我带你入不阳道!”   “谁稀罕你那不阳道!”   “那你说,你想入哪个道门?”   韩笛收了哭声道:“师兄,你这话说的却见外了,徐师兄是要做大事的,小妹帮一把也是应该。”   杨武眉头舒展道:“我就知道,咱们韩师妹还是念及着同门的情谊。”   韩笛擦擦眼泪:“小妹在杀道上没什么天分,这些年修为也没个长进,   杨师兄那道门,不是谁都能学得会的,小妹有自知之明,也不敢攀那个高枝,还是想找个合适的道门好好修行,日后修为要是有些长进,也好多为两位师兄出些力气。”   杨武道:“那你且明说,到底想进哪个道门?”   韩笛低下头道:“妹伶前辈曾说过,我在她道门之中,还是有些天分的,前辈挺喜欢我的,还送过我不少胭脂水粉,   小妹求妹伶前辈给些点拨,可前辈却说时机未到,徐师兄,你且和前辈说说,若是她愿意收下小妹,小妹自然愿意为师兄分忧。”   妹伶想收韩笛入道?   妹伶平时性情凉薄,好像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提不起兴趣,还真没想到,她会看得上韩笛。   妹伶说韩笛有道门天分,那星宿廊里的那个舞姬呢?她是不是也很有天分?   若是妹伶看得上她,或许也能把她收伏了。   徐志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舞姬说过,我见过她的道门祖师。   难道她的道门祖师就是妹伶?   徐志穹陷入沉思,韩笛嗔怪一句道:“师兄,你答不答应?”   “答应,答应!”杨武在旁道:“咱们先去夜郎国一趟,志穹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师妹要是有真本事,这还不就是志穹一句话的事。”   韩笛点点头,回房整理行囊去了。   徐志穹道:“妹伶在什么地方?”   杨武四下看看道:“适才还在,好像就是你来了之后,她突然不见了。”   “我来了,她不见了,难道是要躲着我……”徐志穹很是诧异。   “她不在却好,”杨武道,“她若是不肯收下韩师妹,这事情却也谈不妥了。”   “你现在骗了韩师妹,日后若是妹伶还不肯收她,却如何是好?”   杨武压低声音道:“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先把她骗去夜郎国。”   ……   次日天明,徐志穹叫来了洪振基,先问起了袁成锋的道门。   洪振基不假思索道:“袁成锋是两生玄道的三品修者。”   两生玄道,按照徐志穹的理解,就是阴阳道。   在同品级的情况下,阴阳道受儒道克制,就连太卜在公孙文面前都占不到便宜,袁成锋不可能在三合之内击败公孙文。   看来洪振基也不知道袁成锋的道门。   徐志穹把韩笛带到了洪振基面前。   看到韩笛,洪振基神色如常,没觉得韩笛没什么特别之处,   韩笛微微低下头,先用了三成功力。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只红到了腮边,娇美之处,没让洪振基有丝毫尴尬。   饶是如此,洪振基也只是多看了韩笛两眼,以他的身份,绝色姝丽见过无数,也受用过无数。   韩笛这等姿色,算得上万里无一,但离倾国倾城还差了些,不至于让洪振基在徐志穹面前失态。   韩笛看了看徐志穹。   徐志穹嗤笑一声,表示了对韩笛的鄙视。   韩笛脸上露出些许委屈,轻轻低下头,好像用绢帕轻轻拭泪,实则趁机往脸上擦了些胭脂。   这胭脂是妹伶送给韩笛的。   淡淡的香气刚刚飘出来,洪振基的视线立刻凝固在了韩笛身上。   韩笛冲着洪振基眨眨眼,目光闪烁一次,洪振基便觉的胸口颤动一下。   “束王,束王?”徐志穹呼唤几声,洪振基如梦方醒。   “运侯,何事?”   徐志穹对着洪振基耳语几句,洪振基一脸慌乱道:“这事情若是被神君知晓了,我这条性命可就……”   “知晓了又怎地?无非让你请单忠明吃顿饭,同僚一场,你们平时还没往来么?”   洪振基叹口气道:“也罢,韩姑娘,这事情千万做的稳妥些。”   韩笛微微低下头道:“还靠束王多多照应。”   只这一句话,却又让洪振基有些恍惚。   单忠明顶得住么?   洪振基隐约看到了龙袍的样子。 第639章 神机枢首的修为   是夜,束王府大排宴宴,单请神机司枢首单忠明。   作为亲宣一派的首领,洪振基平时和单忠明极少来往,今天洪振基突然相请,还让单忠明倍感意外。   但洪振基终究是亲王,单忠明虽是一品大员,亲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开席之后,两下寒暄客套,推杯换盏,整半个时辰没说正事。   待两人微醺,气氛渐好,洪振基一挥手,单忠明身边突然换了侍者,一俊美女子坐在身旁,给单忠明煮酒添杯。   这俊美女子,正是韩笛。   单忠明对着韩笛上下打量一番,转脸问洪振基:“束王,为何换了侍者?”   这事情必须问个明白,要是换做别人,酒宴之间送来这么一个漂亮侍者,意图不言而喻。   但洪振基是亲宣派,单忠明是亲图派,两人在政见上不合,这种情况下,不能错会了对方的意图,闹出了误会却不好化解。   洪振基笑道:“这是寡人一门生,名叫鹿巧儿,平时喜欢些阴阳术法,今日得知单枢首驾临,特地来求几句点拨。”   单忠明沉默片刻,对洪振基道:“王爷,这事情怕是不合规矩,除神机司外,旁人不可研习奇门异术,这是咱们千乘的律法。”   洪振基连连摆手道:“寡人这门生就是看过几本闲书,学了些三脚猫的手段,没有修为,也不懂技法,单枢首若是觉得不妥,且当寡人没说过,得罪之处,也请枢首不要见怪。”   单忠明笑一声道:“王爷客气了,职责所系,自然要谨慎一些,既是王爷门生,还有此一好,寻常术法,学来一些也无妨,若是遇到不解之处,老夫点拨两句,也无妨。”   单忠明这算是卖了面子,洪振基心下稍安,且让韩笛接着在旁侍奉。   趁着倒酒的间隙,韩笛悄悄擦了些胭脂,原本目不斜视的单忠明,眼神渐渐飘了过来。   又吃了几杯酒,见韩笛始终不说话,单忠明主动问了起来:“巧儿姑娘,不知你何时开始研习阴阳之术?”   韩笛垂首低语道:“半年前,偶在民间得了一本法阵秘典,从中学了一些皮毛。”   单忠明笑道:“市井之间的所谓秘典,多为江湖术士所作,不足信也。”   韩笛道:“可小女还真就学了些心得。”   单忠明神色慈祥;“你且说来我听。”   韩笛且按照徐志穹教的,说了几条阴阳道的基础,每说三五句,便故意说出一处错漏,且看单忠明能不能指出来。   单忠明一直不说话,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韩笛越发心虚,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洪振基看火候到了,轻轻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道:“寡人有些倦了,且先回卧房歇息片刻,巧儿,好生招呼单枢首。”   单忠明赶忙起身道:“王爷早些歇息,单某也该告辞了。”   洪振基赶忙挽留道:“寡人只是歇息片刻,一会还有要事与单枢首相商,枢首不要见外,且在这厢稍等寡人片刻。”   单忠明推辞道:“单某也有些乏困了,若有要事,不如待明日相商。”   洪振基道:“单枢首若是不嫌弃,且在寡人府中稍作歇息,巧儿,打扫客房,好生服侍枢首。”   话说到这份上,事情已经挑明了,洪振基这是有意以佳人相赠。   淡淡的脂粉香气,就着酒意,催的单忠明面色越发红润,他再度施礼道:“既如此,单某便打扰了。”   韩笛陪着单忠明到了客房,单忠明的几名随从都在正厅等候。   韩笛给单忠明沏茶,点茶之时,用了一道法阵,沏好的一杯茶,在桌上自行滑动,到了单忠明面前。   单忠明一笑:“巧儿姑娘,你这是跟老夫卖弄术法么?”   韩笛低下头,轻抿朱唇道:“小女子这点手段,哪敢在枢首面前卖弄,只是这法阵学的不全,还请枢首予以指正。”   单忠明叹口气道:“这等术法,属于下下之类,老夫且把话说的直白些,这与江湖艺人撂地骗钱的戏法,几乎没什么分别。”   韩笛心头一凛。   这法阵的确算不上高级,可也不是韩笛能轻易使用的。   这是徐志穹精心做出来的符咒,韩笛趁着点茶的机会,催动了符咒,把法阵释放了出来。   徐志穹有阴阳六品修为,他做出来的符咒,在单忠明嘴里竟然一文不值。   看来这为枢首确实不是凡辈。   而且他修炼的浩然正道,按照徐志穹推测,此人应该是儒家修者。   儒家修者对阴阳术法如此精通,只怕此人身上,修为不止一种。   韩笛低声问道:“小女也想学些上乘的术法,还请枢首大人指教。”   单忠明摇摇头道:“这句话便说错了,这世间的术法,就没有上乘之类。”   韩笛愈发紧张。   这话说的太深奥,深奥到了她听不明白的地步。   看着巧儿姑娘迷茫的眼神,单忠明喝了一口茶,开始谆谆教诲:“所谓修为,有修才能有为,修即修行,即修身养性之道也,   修行之道多矣,江湖术士,学些凋虫小技,反复研习,熟能生巧,这也算修行,然纵使研习一生,学来的也不过是些江湖手段,遇到修为高深之人,一眼便能看破,根本换不来真正的修为,   有天资颇为聪颖之人,不单研习术法,却还打熬筋骨,学得所谓气机之术,以此提升体魄,倒是能得到些真修为,   然筋骨之能终究有限,纵使修炼三五十载,体魄打磨到极致,修为也难得上乘,   真正的修行正途,却在神君庇佑之下,以神君恩泽为本源,从中磨砺心志,锤炼品行,自德行根性之上,层层提升修为,此方为正道,   故而下等修行修术,中等修行修身,上等修行修心,上上等修行修德,   老夫有今日之修为,只因时时刻刻感念神君之恩,自德行根本之上修行,巧儿姑娘,而今你可知修行之法门?”   韩笛眨着眼睛,费解的看着单忠明。   这下她真迷茫了。   单忠明的一番话,彻底颠覆了韩笛对修行的认识,所谓修德之说,还是她第一次听说。   迷茫不要紧,单忠明很喜欢答疑解惑,他又喝了一口茶水,细细讲起了修德的基本方法和重要意义。   ……   徐志穹站在星宿廊里,看着思过房,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若是不进去,今天没有思过,既要受道师父的责罚,还要折损修为,脸上还要冒出一朵梅花,位置若是不好,就意味着毁容。   可若是进去,再遇到那舞姬该如何应对。   眼看要到亥时,不去来不及了。   徐志穹一咬牙,推门进了思过房,一阵脂粉香,扑鼻而来。   “官人,奴家等你多时了,昨夜见你不喜欢游蛇进退,今日咱们直接九曲回肠。”   徐志穹攥紧拳头道:“姑娘,如此为难于我,到底是为哪般?”   舞姬笑道:“一点精华罢了,这也算得为难?”   “我说不给,便是不给,姑娘莫费心了。”   “官人好大口气,奴家却看你能忍多久。”   思过房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   韩笛强撑着眼皮,听着单忠明讲了整整半个时辰。   她没忘了此行的使命,她是来套话的,韩笛虽说总有些小心机,可该办正经事的时候,也从来不含湖。   她是想套话,可对方不给机会,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单忠明这嘴就没停过,韩笛连话都插不进去。   听他说话,高屋建瓴,有深度,有气势,应该是个高品修者。   可从头到尾,字里行间,都是道理,没有手段,让韩笛不敢妄下定论。   好不容易等到单忠明说累了,韩笛以为机会来了,没想到单忠明坐到韩笛身边,准备办正事了。   这是单忠明的癖好,他不喜欢花前月下,也不喜欢甜言蜜语。   他喜欢的是在谆谆教导之后,直奔主题,而那番高屋建瓴的教诲,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情话。   韩笛可不能让他奔了主题,无论绿茶的休养,还是套话的秘诀,最基本的要素,就是不能让对方得手,一旦让对方得手,日后所有的计划都将变成泡影。   韩笛现在必须立刻脱身,脱身的方法有两个,一是到了约定的时间,洪振基“醒来”,接着和单忠明对饮。   另一个方法是,韩笛用杨武的给她的催眠符咒。   这符咒很强,只要能顺利用出来,六品以下的修者都抵挡不住。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能不能用出来,单忠明的修为深不可测,根本不会给韩笛用符咒的机会。   纵使用出来,对单忠明也不会太大作用,他的修为估计已经脱离了凡尘,这符咒只怕都不能让他打个哈欠。   还是指望洪振基吧,再有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约定的时间,韩笛坚信自己拖得住。   “枢首大人,请再喝杯茶。”   “茶已经喝够了。”单忠明的身体坐的又近了一些。   “大人,小女子还有一事不明……”   “修德之道极为高深,哪能一蹴而就,=须日夜研习,循序渐进。”单忠明上手了。   “小女子还有一处紧要不明,请枢首大人指点。”   “单用言语,怕是指点的不通透,修德之道,须言传,更须身教。”单忠明马上就要扑上来了。   韩笛无奈,只得先用了符咒,哪怕能削减他一些兴致也好。   符咒顺利用出来了。   用过之后,单忠明眼神迷离,身躯一软,随即沉沉睡了过去。   就这么睡了?   杨武的一发符咒,就这么轻松让他睡了?   韩笛错愕良久,怕他装睡,还特地试了鼻息。   他真睡了,鼻息深沉平稳。   这位枢首大人,到底有没有修为? 第640章 妹伶的道门   单忠明沉沉睡了一觉,等到醒来,已是次日正午,却错过了当天的朝会。   幸好洪振基帮他告了假,只说昨夜商议公事之时,单枢首忽觉不适,昏睡过去。   这理由倒是充分,但单忠明没事跑到洪振基家里商议什么公事?   朝中臣子对此颇为好奇,单忠明也对此极为懊恼。   更为懊恼的是,昨夜的印象有些朦胧,好像没和那鹿巧儿做过正经事。   什么事情都没做成,还误了朝会,此番却是吃了大亏。   吃亏却好,对于韩笛来说,这是好消息。   觉得自己吃了亏,单忠明肯定还会惦记着,日思夜想的惦记着。   第一次接触,韩笛已经探明了重要信息,从单忠明的种种表现来看,他修为并不高。   这一消息也得到了徐志穹和杨武的认同。   “修德?修他奶奶的德!”杨武嗤笑一声道,“若是修德和修为有半点关系,这世上的坏人哪还能有修为?哪还能当星官,做星宿,成神成圣?”   徐志穹点头道:“这是个不学无术之徒,他们神君给他个大官,倒也合乎情理,但宣称他有一品修为,是不是有些太儿戏了?”   韩笛摇头道:“我听那老贼说了,千乘国的修为和咱们大宣不大一样,咱们大宣修的都是体魄,修为也是按体魄划分的。”   杨武道:“那千乘国的修为按什么划分?”   韩笛学着单忠明的模样道:“修为高低,以德为先,德之大者,以忠为首!”   就听这话,就能知道单忠明是个什么种。   韩笛高效完成了第一项任务,徐志穹立刻兑现了奖励,先给了一千两的赏银。   韩笛不想要银子,她怕拜妹伶为师的事情落空,且又提醒了徐志穹一句:“师兄,小妹帮你,却不是为了钱。”   徐志穹笑道:“师妹,这钱你只管收下,师兄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不会忘了。”   说是不会忘了,徐志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根本找不到妹伶,入道的事情更无从谈起。   先给些银子把韩笛稳住,万一妹伶的事情没能办成,好歹也能让韩笛吃到些甜头。   ……   三日后,单忠明带上厚礼,主动登门,答谢束王代为告假。   告假不算什么要紧事情,单忠明此番前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洪振基心里明白,单忠明是为美人来的,赶紧让韩笛前来侍奉。   酒过三巡,单忠明推说身体不适,要去歇息,韩笛赶紧带着单忠明去了客房。   韩笛这次有了经验,到了客房,没向单忠明讨教术法,直接向他问起了袁成锋:“枢首大人,当年咱们千乘国,有一位两生玄道的高手,大人可曾听说过?”   单忠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微笑道:“在神机司,两生玄道的高手数不胜数。”   韩笛又道:“我听说有一位姓袁的前辈,却把两生玄道修到了人间巅峰。”   单忠明皱眉道:“为何问起此人?”   韩笛道:“我自钻研阴阳术法,世人皆说阴阳道和两生玄道相通。”   单忠明摇摇头道:“阴阳道乃市井之术,两生玄道是神君教诲之下的上乘修为,两者不可一概而论,所谓上乘修为,在于修德,修德之根本,在于对神君之敬畏……”   见他又要开始说修德的长篇大论,韩笛赶紧岔开了话题。   “枢首大人,我听说那位姓袁的前辈一生罕有敌手,可是真的?”   单忠明放下茶杯,良久未语。   韩笛是杀道修者,从他身上,隐约闻到了些许杀气。   两下静默片刻,单忠明抬起头,面带笑容道:“巧儿姑娘,你可知你所说的这位袁前辈,已经故去多年?”   韩笛点点头道:“我听王爷说过,袁前辈多年前病故了。”   单忠明又问了一句:“你家王爷是不是总提起这位袁前辈?”   韩笛一怔,她好像问到了一些不该问的隐情。   “王爷,他,也只是偶尔提起……”   单忠明笑道:“王爷是不是对袁成锋的死因耿耿于怀?”   说话间,单忠明凑得很近,语气也越发阴森。   韩笛假装没有察觉,怯生生回答道:“王爷倒是说起过,总说那位袁前辈死的可惜。”   “只说可惜么?巧儿姑娘,王爷还说什么了,你一字一句告诉我!”   单忠明把手放在了韩笛的肩头,手上还明显加了力道。   他袖子里有东西,好像是藏着一把兵刃。   韩笛故意丧着脸,带着哭腔说道:“枢首大人,您力气太大,却伤了我了。”   单忠明笑道:“力气大么?之前那晚饶你一命,你却不知悔改,你可知冒犯了一品修者的后果?”   韩笛心里一慌,原来单忠明早就怀疑上了她。   难道他此前故意隐藏了修为?   难道他真是一品?   可若是一品,不可能看不出我的特殊之处。   韩笛保持镇定,连连摇头道:“大人,小女从未敢冒犯大人,这是王爷让我……”   “王爷让你过来,从我嘴里套话,看来他对袁成锋的事情还念念不忘。”   韩笛心头一凛,袁成锋的死,原来和单忠明有关。   “王爷,此事小女一概不知,小女只是向王爷讨教术法。”   “讨教术法?”单忠明冷笑一声,“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坏了,他知道我的特殊之处。   韩笛根本不是人,她是合魄之鬼,虽然用的还是自己的躯体,但和真正的人有本质上的区别。   单忠明喝道:“洪振基派你来,用这美人计,果真是为了算计我,他还惦记着袁成锋的事情,也好,今天我且拿你性命,给束王一个告戒!”   这是王府,他敢下手么?   他敢!他真想杀了鹿巧儿,神机司枢首,在亲王家里杀了个下人,这并不会引起太大风波,洪振基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而且这下人略懂奇门异术,真要把事情抖出来,单忠明杀的合情合理,洪振基也无话可说。   单忠明手上力道越来越大,袖子里的兵刃已经亮出了寒光。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死在这?   韩笛虽说死过一次,但她可不想灰飞烟灭。   “大人,莫要伤我,我真不知这其中内情。”韩笛哭的梨花带雨。   单忠明笑道:“这话留到阴司之中说去吧。”   ……   徐志穹跌跌撞撞从思过房里走了出来。   苦战一个时辰,他守住了营盘,但消耗也极其惨痛,除了营盘还硬着,浑身上下似乎都被折磨软了。   回到侯爵府,徐志穹还想碰碰运气,今晚运气还真就不错,徐志穹见到了妹伶。   妹伶正在卧房中梳妆,徐志穹大致讲了事情经过,当然,和星宿廊有关的事情不能多做透露,徐志穹只提起他被一名手段奇异的女子缠上了。   妹伶思索片刻道:“你说这女子的修为,已经到了凡尘之上,这应该不是我道门弟子,   我道门弟子之中,修到凡尘之上的只有一个,他不是女子,是个男人。”   是男人?   如此说来,那舞姬就不是妹伶的弟子。   徐志穹道:“敢问前辈,您到底是哪一道的祖师?”   妹伶倒也没有隐瞒,直接回答道:“有人称之为巫道,有人称之为魅道,有人称之为幻道,也难说哪个称呼更确切些。”   巫道?   巫术?   眼前这个女子,是巫术的祖师?   徐志穹正觉诧异,忽觉胸前的拍画一阵颤抖。   他把拍画拿了出来,画上所有的娃娃都在咧嘴哭泣。   这是遇到大事了。   徐志穹辞别了妹伶,赶紧去了束王府。   到了府邸客房一看,杨武神色凝重,洪振基哭的满脸是泪。   “寡人就说,这办法不行!”洪振基连声抽泣道。   徐志穹看着一具尸体和满地血迹,问韩笛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笛哭道:“这姓单的说我知道的太多,要杀我灭口,我以为他真有修为,就和他撕打了起来,   这厮懂些武功,出手相当狠辣,我也是一时慌乱,下了死手,把他给……”   韩笛不止下了死手,还把徐志穹和杨武给她保命的家伙都用上了。   她把对方当做一品修者来对付,不成想,对方什么修为也没有,直接死在了韩笛手上。   徐志穹思索片刻,先上前摘了单忠明的罪业。   这厮罪业不轻,有一尺多长,徐志穹收了罪业,回身对洪振基道:“赶紧叫人,打扫血迹,把尸体处置了。”   处置这些好说,可处置了又有什么用?   洪振基哭道:“单忠明有十几名随从,还在正厅等着,现在人没了,可怎么交代?神君若是知道他死在我府上,弄不好得杀我满门!”   徐志穹摇头道:“单枢首没死,你等且到门外等候,不准让任何人进来。”   徐志穹脱剥了单忠明的衣衫,拿出些药粉,擦掉了衣衫上的血迹,穿在了自己身上。   他对着单忠明的尸首仔细测量了一番,细节部分暂且不作考量,肩、腰、腿,这些外人看得到的地方不能含湖。   最重要的是脸,好在单忠明这人胡须茂盛,一张脸被盖去了将尽一半。   徐志穹用易容术,变成了单忠明的模样,又到星宿廊正殿的孽镜台前,复现了单忠明临死前的场景。   借着孽镜台,徐志穹听到了单忠明的声音,回到束王府,把韩笛叫来,不断用术法改变自己的声音,直到韩笛听不出分别。   一切妥当,徐志穹走出了客房,来到了洪振基面前:“束王,单某回府去了。”   洪振基一惊,单从外表上看,徐志穹的易容术没有破绽,声音也和单忠明一模一样。   可他觉得还是有不对的地方。   犹豫片刻,洪振基低声道:“运侯,是你吧?”   徐志穹一惊:“你怎么认得出来?”   洪振基道:“侯爷,单忠明从不叫寡人束王,他一直叫寡人王爷。”   徐志穹一皱眉,细节上的问题太多了,他和夜郎人的思维差距很大,想学像了还真不容易。   “单忠明平时和随从之间怎么说话?”   洪振基脸上犯难,单忠明如何与下人相处,他并不知晓。   韩笛也不知晓!   正厅的侍者前来禀报,单忠明的随从已经准备好要回府了,叫人来催促枢首大人。   这是单忠明的叮嘱,无论出了什么状况,亥时之前必须回府,不能再误了明天的朝会。   没时间再做准备,徐志穹直接去了正厅,和洪振基装模作样,彼此话别,而后径直上了轿子。   韩笛也一并上了轿子,这是洪振基的叮嘱。   单忠明奔着佳人来的,好事也做成了,让韩笛跟着“单忠明”一并回府,这事情也显得更真一些。   其实这里有洪振基的私心,把韩笛送走,这样他能和这件事暂且脱离干系。   看到韩笛上了轿子,管家单永平以为单忠明会另选外宅安置,且特地问了一句:“老爷,咱们回府么?”   “回府!”徐志穹就说了两个字。   两个字肯定不会露出破绽。   以后会不会露出破绽,且看运气了。 第641章 北地魅妖   一品大员,神机司枢首单忠明的府邸,比徐志穹的侯爵府大得多。   穿过前院,走到正院,徐志穹带着韩笛到了正厅,待喝过一盏茶,管家单永平问道:“大人,鹿巧儿姑娘今夜在何处歇息?”   徐志穹随口道:“且在卧房歇息吧。”   “卧房?”单永平神情尴尬,“卧房怕是不妥,夫人那边……”   徐志穹才想起来,单忠明是有正妻的。   正妻自然住在卧房里,千乘国想必也讲究门当户对,以单忠明的地位,正妻的身份肯定不比寻常,随便领个女人住进去,显然不妥。   徐志穹清清喉咙道:“你也知道卧房不合适,住什么地方,这种事情还用问我?”   管家见老爷心情不是太好,赶紧应声道:“老奴自去处置。”   单永平少去即回:“老爷,今晚且在东跨院歇息吧。”   徐志穹点点头,带着韩笛,跟着管家去了东跨院。   这枢首的宅邸太大了,从正院走到东垮院,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若是单独行动,徐志穹还真担心自己会迷路。   到了东跨院,正房三间,凋楼一座,池塘一座,厢房四间,还有两间门房。   两人住在了正房,院子当中有六个仆人伺候,还有六个侍婢。   床铺早已铺好,炭炉也生起来了,两名侍婢在床边听候差遣,韩笛红着脸道;“大人,咱们歇息吧。”   徐志穹看了看两名侍婢:“你们先出去。”   侍婢彼此看了一眼,不明白老爷的意思。   她们的职责就是伺候老爷办事情的,关键时刻,还可以上前助阵。   韩笛厉声道:“没听见大人的吩咐么,你们快些出去!”   新来的这位夫人倒是有些脾气,两名侍婢赶紧离开了卧房。   韩笛压低声音道:“我看她们两个还没走远,师兄若是什么都不做,只怕会招来怀疑。”   徐志穹看着韩笛道:“师妹想做什么?”   韩笛低下头道:“小妹整个人都是师兄的,师兄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真么?”   韩笛红着脸道:“全听师兄吩咐。”   徐志穹解开了衣带,韩笛头埋得更深:“师兄,任地心急么?”   “不急不行,这事情得抓紧。”徐志穹迅速脱了外衫。   脸上满是羞怯,可韩笛心里暗自得意。   这厮平时总是戏谑,说到底,还是和书院时一样,惦记着我的身子。   给了他终究是好的,有了这一夜,今后谁是妻,谁是妾,尚且难料。   杨武那蠢人不懂怜惜,今后我也算是他主子了,任凭他馋死,也别想再碰我一下。   韩笛偷眼看了看徐志穹,发现徐志穹只是脱了外衫,没往下脱。   他使了个法阵,唤出来血肉傀儡,贴上胡须,把衣裳穿在傀儡身上,又施展了些幻术,把傀儡扮成单忠明的模样:“你陪他睡着。”   “我陪他……”   “睡得像样些,别惹人怀疑。”   “跟他,怎么像样?”   徐志穹皱眉道:“这还用我教你?下手轻一点,别弄坏了。”   说完,徐志穹提着单忠明的罪业去了中郎院。   到了中郎院里,徐志穹把单忠明的魂魄放了出来。   见了徐志穹,单忠明看了片刻,吓得浑身抖战。   这人怎么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待徐志穹解下妆扮,单忠明又看了片刻,喝一声道:“你是宣国的运侯,徐志穹!”   徐志穹抵达神君大殿的当天,单忠明也在群臣之列,他见过徐志穹。   “单枢首,多有冒犯了,徐某今天请你来,是有些事情要问你。”说话间,徐志穹生起火,把问鬼釜架好,开始烧油锅。   单忠明蓦然起身,撒腿便跑。   这厮武艺相当不错,难怪在韩笛面前颇有信心。   徐志穹慢条斯理的添着柴火,等他逃到了垂花门,上前将他一把擒住,摁进了油锅里。   单忠明嘶声喊道:“外邦恶贼,你好猖狂,你敢加害于我,待我禀明神君,却要动起刀兵,现将你等一干贼人尽数枭首,日后动起刀兵,却要将你宣国踏平……”   油锅还没烧开,单忠明这话还有点多。   徐志穹抄起一条柴火棍,带着炭火,塞进单忠明嘴里。   剧痛之下,单忠明栽倒在油锅里,炸了一顿饭的功夫,徐志穹拿个钩子,把他捞了上来。   外焦里嫩的单忠明躺在地上,颤抖哀嚎。   徐志穹又拿起一根柴火,单忠明立刻安静了下来。   “单枢首,我只问你几件事情,你一定要说实话,若是被我听见半句假话,你得在油锅里炸上几个时辰。”   单忠明喝一声道:“你是判官!”   徐志穹把柴火棍插在单忠明腰下:“我是判官,你还想问些甚来?”   单忠明疼的在地上来回打滚,徐志穹拔出柴火棍,问道:“先说一件事,你到底是几品修为?”   “我有浩然正道,正一品修为。”   “还特么正一品修为,你这话说的欠烤量了!”徐志穹拎起单忠明就要往火上烤。   单忠明高声喊道:“我就是正一品修为,我这修为是神君给的,神君定修为,不以体魄为强,以德为先!”   原来他们这修为跟官职一样,都是神君定下的。   “你且说说在体魄上,你是几品修为。”   “我,我没修过体魄。”   那就是没有修为。   “两名神机副枢首,是几品修为。”   “按神君旨意,他们有从一品修为……”   徐志穹举起柴火棍,单忠明喊道:“他,他们也没修过体魄。”   一名枢首,两名副枢首,都没有修为。   就这样的人,管着神机之中一群有修为的人。   徐志穹拿出名册:“四名枢尉,都是几品修为?”   “他们也没修过体魄。”这回单忠明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八名副枢尉呢?”   “他们当中有修过体魄的。”   “你且在名册中给我写出来。”   单忠明拿着笔,在名册中一一写来。   八名副枢尉,在神机司高层之中,唯一真正有修为的一批人。   他们当中有五人有修为,修为最高的是六品。   就这个档次,徐志穹还怀疑其中有水分。   接下来,徐志穹让单忠明对着名册,把每一个人的修为都写出来,有几个人修为的确对上了。   应归宗,六品判官。   沙文绚,七品熊神。   邹公靖,五品阴阳。   吴胜泉,八品儒家……这个明显有水分,吴胜泉就是个九品。   徐志穹在名单中留意到了两个人。   神机将军姜胜群,修为五品之上。   神机少卿丛铭,修为五品之上。   在神机司当前所有人中,除了梼杌凶道修者丛铭,姜胜群是唯一一个五品之上的修者。   但是五品上,到底上了多少?   “这两人是三品还是四品?”   单忠明摇头道:“这却说不准。”   徐志穹举起柴火棍,单忠明抱着头道:“不要打,我说的是实话,体魄这东西,看又看不出来,只知道他们比四品的体魄强一些。”   “你怎么知道他强一些?”   “神机司每年比武一次,姜胜群去年大胜邹公靖,修为应是在五品之上,丛铭和姜胜群平手,修为应该相当。”   原来他们是靠比武确定每个人的修为。   可这有舞弊和藏拙的可能。   “当初袁成锋是在比武之中赢了公孙文?”   单忠明低头道:“应当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好好答话!”   单忠明道:“他是在比武当中赢了公孙文,但那场比试来的蹊跷。”   “怎就说蹊跷?”   “公孙文有三品儒道的修为,儒道不是浩然正道,儒道只是修炼体魄的手段,浩然正道是修炼德行,我千乘修为,以德为先……”   砰!徐志穹一棍子抽在单忠明脸上。   单忠明哭了几声,不敢再扯吉尔,只说正题:“比武之时,袁成锋一动不动,让公孙文出手三次,公孙文非但没伤了他,反倒自己摔下了擂台,我当时就怀疑他们两个耍诈。”   徐志穹讶然道:“公孙文中毒了?”   “不知他是不是中了毒,只知道他身上确实有伤。”   这可稀奇了,公孙文出手三次,袁成锋没还手,直接击败了公孙文。   唯一合理的解释,应该就是袁成锋用了毒。   难道袁成锋是蛊族修者?   可蛊族最高修者是虿元厄星,也只是二品星官。   袁成锋在不用还手的情况下,碾压公孙文,他的修为难道在虿元厄星之上?   “袁成锋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事情,我不知晓……”   砰!砰!砰!   带着火的柴火棍,在单忠明身上一通毒打,单忠明挨忍不住,说了实话:   “打败公孙文后,袁成锋得了神君赏识,升了副枢尉,又过些时日,他又打败了北地魅妖,立了大功,提升枢尉,   当时我刚当上枢尉,恰逢一位副枢首病故,如果袁成锋活着,这副枢首自然由他来做,   此人虽说体魄强悍,但心术不正,品行极差,我为神君着想,为千乘社稷着想,且趁此人尚未升任副枢首,先行将他毒死了。”   毒死了?   单忠明和袁成锋当时都是枢尉,为了争夺副枢首之位,单忠明下毒害死了袁成锋,这在情理之中。   可袁成锋如果是蛊族修者,怎么可能被毒死?   徐志穹越发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单忠明这番话中还有一个关键信息,他提到了魅妖。   “魅妖是谁?”   单忠明道:“魅妖是出没于北地的一只女妖,专以魅术谋害男子,曾是千乘一大祸害,   后来因魅妖害死了神君长子,神君命令神机司将魅妖铲除,神机司损兵折将无数,不是魅妖对手,袁成锋前往北境苦战一日,击败了魅妖,魅妖自此销声匿迹。”   魅妖?   魅道!   妹伶的道门又称之为魅道。   这只魅妖大概率就是星宿廊里舞姬。   她是妹伶的弟子么?   可她是个女妖,妹伶说过,在她弟子当中,修炼到凡尘之上的,只有一名男子。   这性别却又对不上了。   “魅妖是何来历?”   单忠明道:“来历众说纷纭,神机司中,有卷宗。” 第642章 神机司大牢   徐志穹在中郎院审了一个多时辰,从单忠明嘴里问出了不少事情。   单忠明觉得自己把能说的都说了,以为徐志穹能放了他,还央求了一句:“运侯,我知无不言,对你没有半点欺瞒,且看两国修好的份上,你放我一条生路,   早朝就要开始了,若是误了时辰,神君追查起来,我不好交代,你也不好脱身,就连束王都说不清干系。”   “放了你?你知道我是判官,还让我放了你?”   单忠明难道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他真不知道,单忠明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这道门,喜欢弄什么阴曹地府,判官审案之类的术法,我没有看轻你们的意思,但我真不信你们这套,事情过去了,咱们两不追究,我也得赶紧回去准备早朝了!”   早朝,这还真是个麻烦事。   徐志穹听了一遍早朝的流程,在夜郎国,君臣奏对的规矩和礼仪,要比大宣繁琐的多。   这些规矩和礼仪,徐志穹学不会,也不想学,光是下跪这种事,徐志穹就不可能做的出来。   算了,告假吧。   他向单忠明询问告假的流程,单忠明死活不说:“运侯,我不能告假了,之前告过一次假,今天若是再告假,神君却不饶我!”   徐志穹大怒,刚把单忠明摁进油锅,忽见常德才来到中郎院,给徐志穹送来了消息。   “都知监的掌印太监来报,他们神君病了,这两日无须早朝。”   常德才把宦官们经营起来了,神君大殿里的消息,常德才总能第一时间收到。   不用早朝,却省了不少心思。   徐志穹把单忠明从油锅里捞了出来,又问了些事情,包括他大小一群夫人的性情和爱好,只听了个大概,又把他收回了罪业之中。   好久没在中郎院留宿,徐志穹本想等夏琥回来,嬉闹一番,可在星宿廊上可那舞姬撕打了一个时辰,徐志穹耐不住乏困,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睡到次日正午,徐志穹去了枢首府东跨院,韩笛战战兢兢坐在卧房里,小心翼翼应付着往来的婢仆。   “师兄,你这是去哪了?那管家过来催了好几次,让你去上朝,我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应对他作甚,他要敢往里闯,你只管揍他就是。”徐志穹收了傀儡,问道,“那管家一直来催么?”   韩笛摇摇头:“过了卯时,就不来催了,好像是收到了宫里的消息,说今天不早朝了。”   神君果然是病了。   趁着这两日不早朝,干脆让单忠明突发恶疾,随即“暴毙”,事情交代清楚了,也就一了百了。   可徐志穹思量再三,没有这么做。   这么做,对徐志穹而言确实稳妥,但会坑了洪振基。   在束王家里喝了顿酒,睡了个佳人,回家就暴毙了,洪振基肯定脱不开干系。   而且这还错过了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徐志穹很想去神机司里看一看。   吃过午膳,徐志穹继续扮成单忠明,吩咐师妹留守东跨院,他吩咐人备轿,去了神机司。   神机司的建筑风格,类似于皇城司和阴阳司的结合,外表上看,像个衙门,到了里边,层层院落相连,每过一道门,就要经过一道盘查吗,戒备很是森严。   当然,这是针对外人的,见了枢首的轿子,负责盘查的神机军士得赶紧跪下磕头,莫说盘查,就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讲。   接连过了七道门,徐志穹到了枢首楼。   这是神机枢首专门的办公地点,一楼是开会用的会厅,二楼是部下们处理公务的阁间,三楼是枢首处理公务的正厅,四楼是枢首歇息用的雅室。   徐志穹径直去了正厅,先叫来两名部下——神机校尉罗辉、李杰,让他们把当年和魅妖有关的卷宗拿了过来。   罗辉和李杰觉得很是稀奇,单枢首不喜欢看卷宗,他最喜欢的事情,是把神机司上下召集起来开会。   上午枢首去朝会,神机司倒也清静。   从正午开始,要先开午会,把神君的教诲转述给众人。   午会开过一个时辰,再开日会,由枢首借神君教诲之感悟,教诲神机司众人。   午会再开一个多时辰,到了黄昏,按规矩还要再开一次暮会,这场会多少会说点正事,为明天的早朝做准备。   自他们两个在单枢首手下当差,还从未遇到过拿卷宗的事情。   卷宗库里全是灰尘和蛛网,哥俩费了不少劲,才把卷宗找到,送到了正厅里。   徐志穹翻看起魅妖的卷宗,这才发现千乘国史上不止一次出现过魅妖,早在千乘立国之初,就有魅妖害人的记载,也有诛杀魅妖的记载。   最近一次诛杀魅妖,是在去年腊月,还是单忠明亲手完成的,他带部下二十人,亲赴魅妖巢穴,鏖战一夜,生擒魅妖十五名,亲手斩杀魅妖八名。   就凭单忠明那点本事,还能亲手斩杀魅妖?   也许是他带的部下厉害。   徐志穹随便翻开一本卷宗,看了一眼,得知这魅妖名叫刘香萍,被单忠明生擒之后,还关押在神机司大牢之中。   神机司还有大牢?   徐志穹命人将魅妖刘香萍带来,李杰和罗辉相视一笑,这才是枢首大人喜欢做的事情。   不多时,李杰进门道:“大人,魅妖带到了!”   徐志穹看李杰身边没有其他人,问道:“人带哪去了?”   李杰也愣住了:“这,这却不是带到雅室么?”   罗辉和李杰把刘香萍直接带到四楼雅室去了,徐志穹不解其意,且跟着去了四楼的雅室,罗辉和李杰把房门关上,往楼梯口一站,禁止旁人上楼打扰。   刘香萍跪在雅室中央,手里举着一条马鞭。   看她模样,二十上下年纪,穿着一身囚服,未施粉黛,但模样生得确是俊俏。   没等徐志穹问话,刘香萍把马鞭交给徐志穹,自己解下囚裤,掀起衣摆,翘起了桃子,脸颊贴着地面道:“请枢首大人责罚!”   徐志穹一脸费解:“你这是要作甚?”   刘香萍颤抖着声音道:“大人留犯妇性命,怎么罚都行,犯妇不哭,一下下数着。”   徐志穹皱眉道:“先把衣衫穿好,站起来回话。”   刘香萍不敢起身,依旧埋着头道:“大人若是不责罚,犯妇不敢起身!且先打一百鞭子,犯妇大声数着!”   “我让你起身,却听不明白!”徐志穹声音深沉而严厉。   刘香萍吓得一哆嗦,颤巍巍站了起来。   就这点胆量,怎么看也不可能是魅妖。   徐志穹问道:“你是哪里人?家住何地?以何为业?为何成了妖人?”   刘香萍半响不敢开口,徐志穹再三逼问,刘香萍刚一张嘴,没等说话,却哭了出来。   “大人,不要杀我,犯妇知错,犯妇认罚,诚心认罚!”   她不是第一次见单忠明。   以前见单忠明,先挨一百鞭子,然后再让单忠明变着花样折磨一番,审问就算结束了。   单忠明曾经警告过她,如果有一天不想责罚她了,那就是她问斩的日子。   刘香萍以为自己要问斩了,哭的不成人样,徐志穹听过缘由,先承诺不杀她,给她杯茶喝,再让她吃些糕点,待她平静下来,且问起了其中详情。   刘香萍是京城外谢家村的一名女子,十七出嫁,十九丧夫,今年二十一岁。   按照千乘律法,女子丧夫,不得改嫁,得守一辈子寡。   刘香萍还真就守着,可不想她婆婆不知听见什么风声,认定刘香萍在外有染,四处说她儿媳养人偷汉。   正巧单忠明年底抓魅妖,只要听到些风声,就立刻把罪名坐实,把刘香萍定成魅妖。   所谓单枢首独闯魅妖巢穴,就是闯进了这寡妇家里,将之生擒。   擒到神机司,算功勋一件,人就这么关着,单忠明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让人带上来供他消遣。   若是遇到不听话的,不服管的,长得不合意的,那便亲手斩杀!   这就是单忠明亲手缉拿的魅妖!   徐志穹问道:“像你这样的魅妖,大牢里还有多少?”   刘香萍哭道:“犯妇是个蠢人,记不得了,许是有百十来个,最多有关了五年的。”   徐志穹摸了摸胸口的犄角,单忠明的犄角,咬牙道:“我特么还是打你打轻了!”   刘香萍一听这话,以为是说她,赶紧跪在地上,解下囚裤,掀起衣摆,露出桃子道:“请大人责罚。”   徐志穹怒喝道:“站起来,站直了说话!”   刘香萍一哆嗦,又哭了出来。   徐志穹叹口气,缓和了语气道:“怕是还要委屈你几天。”   刘香萍愣了许久,不明白徐志穹的意思。   “回了牢房,好吃,好睡,好生休养,且等一个公道。”   “公道?”刘香萍听不明白这两个字。   “对,公道!”徐志穹点点头道,“有天理的地方,就有公道!”   徐志穹命人把刘香萍送回了大牢,吩咐罗辉和李杰,给囚牢中那些魅妖准备些好吃食。   罗辉和李杰更觉得诧异,徐志穹皱眉道:“你看那刘香萍身上,连些肉都没有,哪还有魅妖的样子。”   罗辉和李杰会意,大人这是要把她们养胖些。   两人吩咐后厨准备好吃食,徐志穹继续翻阅卷宗。   单忠明当上枢首这些年,一直保持着抓“魅妖”的习惯,每年都要抓十几二十个女子。   他为何这么热衷于抓魅妖?   除了他那特殊的性情,还有一个缘故。   他怕别人拿他和袁成锋比较。   袁成锋当初抓的可是真魅妖。   这魅妖在北地出没十余年,害死的男子超过百人。   她最后害死的男子,正是千乘神君洪俊诚的长子,洪华霄。   这事发生在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皇长子去北境作甚? 第643章 到底几只魅妖   皇长子洪华霄十九年前去了北境。   他去北境的目的是什么?   徐志穹刚要让罗辉和李杰去找卷宗,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神机司不可能有皇长子的卷宗,也不可能有任何关于皇室的卷宗,问了只会露怯。   皇室养得鹰犬,不可能有调查主子的权力。   这事得让宦官去查,徐志穹抽空去了趟中郎院,把事情交代给了常德才。   回到神机司,徐志穹接着查阅魅妖的卷宗,他发现所有关于魅妖的记载,大多来自民间谣传,没有切实的证据,又或者类似于单忠明所为,纯属欺压良善女子。   真正有据可查的魅妖,只有三只。   第一只在神临城作乱十余年,而后不知所踪。   第二只在北境作乱十几年,被袁成锋击杀。   第三只在出现在御海城,作乱数年之后,不知所踪。   徐志穹想对比这三个魅妖的手段,发现卷宗之中并没有详细记载,只知道她们各杀了数百人,而且都是男人。   北境那只魅妖常在深山老林出没,但深宅大院也去过不少。   神临城那只魅妖杀过许多穷苦人,但达官显贵也杀过不少。   御海城那只魅妖常在海边出没,但也曾出现在船上,一船之上,五十多名船夫,她一个都没放过。   她们作案的对象看似毫无规律,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是,神临城的魅妖消失三年之后,北境的魅妖出现了。   北境的魅妖死后两年,御海城的魅妖出现了。   难道这三只魅妖是同一只?   这也只是按时间顺序做出的推测而已,徐志穹查不出其他实证。   一直查到深夜,徐志穹理不清个头绪。   这倒苦了罗辉和李杰,枢首大人不走,他们也不敢离开神机司。   平时单忠明开过暮会,早就找地方消遣去了,家里任多妻妾,外边还任多外室,外室之外,还有没名没分的相好,单忠明夜里忙碌的紧。   他们也实在想不明白,枢首大人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戌时过半,常德才送来了关于皇长子的消息。   宦官手上,也没有关于皇长子的卷宗,但他们从老宦官和老宫人嘴里问出了一些传闻。   皇长子三十三岁去了北境,在北境待了整整二十年。   徐志穹半响无语,这和他之前的推断大相径庭。   他一直以为皇长子年纪轻轻,就在北境被魅妖所杀,可实际上,皇长子死的时候,已经五十三岁了!   他原本以为皇长子只是偶然前往北境,更没想到皇长子待了整整二十年。   这二十年他都做了些什么?   那位神君是让他亲儿子驻守边疆么?   等等!   还有个关键问题,十九年前,五十三岁的皇长子被魅妖杀了。   倘若皇长子活到今天,已经七十二岁了。   那么问题来了。   千乘国的神君,什么时候生的皇长子?   就算他生得早,且算是十五岁有了长子,那么神君起码也有八十七岁高龄。   神君八十七岁?   甚至还有可能更老?   徐志穹在朝堂上看到的神君,面相上只有五十多岁。   他有修为!   他是什么道门,修为到了几品?   今天恰巧他病了,他是真病了,还是晋升去了?   徐志穹又想起了另一个人,洪振基。   洪振基看面相,年纪应该和神君洪俊诚相彷。   洪俊诚有八九十岁的年纪,还是他兄长,那洪振基今年多大年纪?   难道他也有修为?   这厮装憨骗我!   徐志穹出了一身冷汗,他可能把洪振基想简单了。   可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事情或许也没那么复杂。   一品修为,三分寿数,一个人每升一品,就会延长三成的寿命,只要有七品修为,寿命就是寻常人的两倍。   八九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只有五十多岁,也不是不合情理。   洪俊诚和洪振基的修为未必高深,至少洪振基还在徐志穹的掌控之下,这事情当面问清楚便好。   但现在不能直接去问,徐志穹现在的身份是单忠明,单忠明总往束王府跑,这事情说不清楚。   徐志穹即刻吩咐回枢首府,罗辉、李杰松了口气,赶紧命人备轿。   等回到府邸,管家单永平火急火燎来到门外,一脸焦急道:“老爷,出大事了,鹿儿姑娘和几位夫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徐志穹朝着东跨院的方向看了一眼,“是真打起来了,还是吵了两句嘴?”   “开始只是争执,说急了且动起手来,没想到鹿姑娘手狠,把几位夫人都打伤了。”   徐志穹并不关心几位夫人的伤势,接着问道:“现在还打着,还是已经打完了?”   管家一愣,诧异的看着徐志穹:“午后打起来的,到了黄昏就散了,几位夫人都在正院里哭呢,等着老爷给做主。”   徐志穹摆摆手道:“主就不做了,今晚我还在东跨院歇息。”   管家一脸为难道:“那几位夫人还都哭着……”   “你且过去劝劝,哭累了,就让她们都睡吧。”   这事徐志穹不能掺和,他不害怕撕逼,但他不想看见单忠明的妻妾。   不管易容术多么精湛,在他妻妾面前,徐志穹肯定会露出破绽。   进了卧房,韩笛红着眼睛道:“师兄,我给你惹祸了,不是小妹压不住这口火气,实在是那几个妇人太欺侮人,非要我跪着给她们奉茶,还要动什么家法打我……”   徐志穹道:“总之你没打输。”   “那是不会输的,就她们几个泼妇,加上家丁和丫鬟,也不是我对手,我说……师兄,你又把那傀儡拿出来作甚?”   徐志穹把傀儡摆在床上:“师妹,你今晚还陪他睡着,我这厢有要紧事。”   徐志穹翻墙离开了枢首府,径直去了洪振基的府邸。   洪振基搂着两名侍妾刚刚睡熟,忽觉脖子上有些许寒意。   轻轻一睁眼,只见徐志穹面带笑容,用鸳鸯刃拍了拍洪振基的脖子:“束王,随我来。”   说完,徐志穹消失不见。   洪振基赶紧起身,两名侍妾也跟着醒了。   见王爷下了床,侍妾赶紧跟了下来,洪振基怒目相视:“你们两个睡下,莫要作声!”   出了卧房,徐志穹正等在外屋,洪振基担心被里屋的两名侍妾听见,频频朝徐志穹摆手。   徐志穹用法阵把外屋封住,问洪振基道:“束王,敢问你多大年纪?”   洪振基一愣:“寡人今年五十有五。”   “五十五岁,”徐志穹一笑,“敢问你神君哥哥多大年纪?”   徐志穹正等着他瞎掰,他要敢说五六十岁,徐志穹当即暴打他一顿。   没想到洪振基不假思索答道:“兄长今年九十一岁。”   “九十一岁?他比你大了整整三十六岁?”   洪振基点了点头:“父皇二十二岁生了他,五十八岁生了我。”   五十八岁……   倒也不是不行。   “你们神君的面相,看着可不像九十多岁。”   “神君自五十二岁继位,便有真神之躯,故而不见衰老。”   五十二岁继位。   按照年龄推算,他在十九岁时有了皇长子洪华霄,洪俊诚继位那年,皇长子洪华霄刚好三十三岁。   洪俊诚在他继位当年,把洪华霄派去了北境,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你可知你们神君为什么要把长子送去北境?”   洪振基道:“我比皇长子年纪还小了些,他去北境那年,我才十六岁,当时圣旨是说,北境匪患猖獗,神君派圣子前往剿匪。”   徐志穹皱眉道:“剿匪剿了二十年?”   洪振基犹犹豫豫不肯说,徐志穹挥起了巴掌,洪振基捂住了脸。   “其实当时还有些传闻,说皇长子年过而立,没有子嗣,久居神临之城,对神君不利,因而将他送去了北境。”   三十三岁,没有子嗣。   “皇长子终生无子?”   洪振基点头道:“应是有难言之疾。”   所谓难言之疾,就是不育之症。   皇室之中,不育之症并不罕见,在大宣的历史上,就有过不育的皇帝,没有后代,不能把皇位传给儿子,只能兄终弟及。   不能生育的皇子确实不适合做皇帝,但不把皇位传给长子就是了,也不至于为了这事把皇长子赶出京城。   恐怕其中的缘故,不止不能生育那么简单。   徐志穹正在脑海里整理时间线,突然意识到亥时已经到了。   他赶紧离开了束王府,进了思过房,不出意料,那位舞姬果真出现在了身前。   “官人,你又来了。”   徐志穹默不作声,且静静坐在了思过房一角。   舞姬坐在徐志穹身边,诧道:“官人,今天不打了,却要从了奴家?”   徐志穹不作声。   舞姬又道:“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你且说吧,游蛇进退,还是玉润珠圆?重门叠户,还是九曲回肠?奴家就要一点精华,官人就赏了我吧,我保证伺候官人一个周全。”   徐志穹抬起头,看着舞姬道:“你一个男儿身,九曲回肠倒是真有,重门叠户从何说起?”   舞姬一怔:“官人,你说什么湖涂话?你说谁是男儿身?”   徐志穹叹口气道:“殿下,咱们心平气和好好聊聊,我实在想不出,你要那精华有何用?” 第644章 精华哪里找!   舞姬看着徐志穹,嗤笑一声道:“官人,莫再说笑话。”   徐志穹轻叹一声道:“莫再叫官人,哪怕你叫声兄弟,我心里也好受些。”   舞姬不承认徐志穹的推断。   但徐志穹现在心里非常清楚。   星宿廊里的舞姬,就是魅妖。   魅妖,就是妹伶的弟子,魅道的修者。   这名修者是个男人。   这名修者,就是皇长子洪华霄!   徐志穹在捋清了所有时间顺序之后,终于从混乱的思绪之中,抽出了这条看不清的线索。   之所以看不清,主要是因为相关的记载过于模湖。   之所以模湖,是因为事件涉及到皇室,无论是神机司的卷宗,还是来自各方的传闻,很多细节都被刻意隐瞒了。   最关键的细节就是,皇长子洪华霄身在神临之城,魅妖就出现在神临之城,洪华霄去了北境,魅妖又出现在了北境。   神君洪俊城在继位当年,便把长子送去了北境,一去就是二十年,不是因为长子不能生育,更不是为了什么剿匪。   是因为皇长子是一位嗜杀的魅道修者,修为很高,而且非常喜欢男人。   这对皇室而言,是不可接受的丑闻,神君为坐稳皇位,只能让皇长子远离神临城。   徐志穹早就怀疑过皇长子和魅妖之间的联系,可当魅妖在北境疯狂杀戮时,突然出现了一个让徐志穹费解的谜团——魅妖杀了皇长子。   徐志穹看着舞姬道:“这其实是你给自己脱身,布下的一个局。”   舞姬笑着摇头:“官人说什么局,奴家是个愚钝的女子,听不懂官人的话。”   徐志穹道:“去了北境,你安分了三年,但为了修行,你还要杀人,   明面上的身份,是剿匪的皇长子,可私下的身份,还是杀人如麻的魅妖,   魅妖为患十几年,事情怕是要败露了,你爹为了保全他自己的名声,肯定要想办法除掉你,而你为了脱身,演了一出魅妖杀皇子,   其实这只是一场戏,皇子就是魅妖,在你爹看来,这场戏做的不算很像,否则他也不会再派袁成锋去杀你。”   舞姬沉默片刻,笑一声道:“官人,我看你是憋的久了,胡思乱想的多了,奴家让你畅快畅快,这乱七八糟的心思也能少一些。”   徐志穹叹道:“开始我也觉得这事情离奇,可仔细一想,便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神机司的卷宗里,关于魅妖杀人的所有记载都很模湖,因为涉及到了一个让他们都畏惧的人,这个人就是你,   哪怕魅妖杀了皇长子,卷宗记载的依旧模湖,这对神机司而言就是失职,   他们之所以不敢详尽记载,是怕人发现破绽,看出你在演戏,皇子殿下,我说的对么?”   舞姬没有作声。   徐志穹又道:“袁成锋来到北境,击败了你,但他没能杀了你,至少没杀干净,   你沉寂了两年,是因为你真有些畏惧袁成锋,但袁成锋被毒死之后,你又在御海城出手了,   当时的千乘国,已经没有人是你的对手,神机司压力很大,却给了单忠明机会,他专门糟蹋……”   舞姬喝一声道:“说我的事情,不要提起这个鸟人,他特么就是个畜生!”   她承认了。   准确的说,是他承认了。   这名舞姬,承认了他就是魅妖,他就是妹伶最优秀的弟子,他就是千乘国的皇长子。   丝丝杀气在思过房里蔓延,徐志穹不语,皇长子洪华霄沉默许久道:“你说我为祸为患,又说我杀人如麻,这话当真伤了我的心,你去查查那些被我杀了的人,你去问问他们哪个不该杀?   资德大夫单鹏勋,这老猪狗,身子骨不济,还娶了六十多房小妾,自己上不去,就拿那些龌龊的东西糟蹋人,鞭子、棍子、钩子、塞子,我看了都长见识,你知道这老猪狗糟蹋死了多少好姑娘!你说这老猪狗该不该杀!   北境悍匪岳松昭,这王八蛋抢了上百个姑娘给他做压寨夫人,稍不顺意,便扔在雪山上冻死,又或是活生生喂熊、喂狼给他的喽啰看,这些山匪却不该杀?   海盗骆家刚,这杂种养的,拐走多少千乘的女子!把人拐了,糟蹋了,再四下贩卖,从他手上卖出去的女子有上千人,我把他活剐了,把一船人都杀光了,难道这事委屈了他们?   你且说,这些人该不该杀!”   徐志穹点点头道:“该杀!换成是我,我也杀,而且绝对不让他们死的痛快。”   舞姬抱着膝盖,埋着头,低声道:“杀了这些恶人,我从不后悔,只是袁成锋那杂种,我没想到自己会输给他,他毁了我的身躯,我去御海城时,只剩下了魂魄,   我在御海城,杀的人确实多了些,沾的血也多了些,魂魄出了些变化,幸亏遇到了那老道,把我送到了这星宿廊里,将那一股恶念,从魂魄之中逼了出去。”   原来师父把他抓到星宿廊,不是为了罚他,是为了救他。   “你何时入了魅道?”徐志穹对他这道门很感兴趣。   “不是魅道,是巫道!”洪华霄恶狠狠看着徐志穹,“我们道门以巫术见长,魅术只是巫术一类。”   徐志穹赶紧点头:“你何时入的巫道?”   洪华霄又抱紧了膝盖:“十岁那年,一名内侍打碎了我爹一只茶盏,却诬陷在了一名宫女身上,   那宫女嘴笨,不知如何辩解,被我爹活活打死了……   我等了三天,趁着那内侍不注意,一剑把他杀了,还从我爹那里,偷了两块玉石,送给了那宫女的家人,从那以后,我和我爹,也就没了情分,   半个月后,祖师找到了我,带我入了道门,她说只管杀这些败类,杀的越多越好。   我听了祖师的话,见了败类就想办法杀了,杀的越多,修为涨得越快!   千乘国的败类很多,我从来不愁没人下手,起初我爹也不跟我计较,等他跟我计较的时候,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有了四品修为。   他当上了神君,把我送到了北境,以为我会就此收敛,可北境真是个好地方,那里该杀的人,比神临城还多,有山匪,有图奴,还有些在家里耍横、在外面怂包的男人。   那段时间,我杀的人是真多,而且越杀越快活,一直杀出了二品修为,二十年弹指一挥,我真不觉得日子漫长,   我觉得皇子的身份反倒成了累赘,受人监视,还得时刻防备我爹那老贼,于是我先下手了,   我从图奴那里买来一具血肉傀儡,模样、身段和我几乎没有分别,我用魅妖的身份杀了我自己,从此世上没有皇长子这个人了,我得了自由,却没想到没能骗过那老贼,我快活了没几天,他便让袁成锋过来杀我。”   徐志穹趁热打铁,问起了最想知道的事情:“袁成锋到底是什么道门?”   洪华霄摇摇头道:“我不知他道门,只记得当时交锋时,我出手两次,没能伤到他,他只出手一次,我便抵挡不住,我觉得他挺像你们判官,挨了打,却能转到别人身上。”   又是先挨打,后反击,这与他和公孙文交手的经历有些相似。   难道袁成锋真的是判官?   他用了峰回路转之技?   徐志穹道:“对方如何出手,近身还是远战?”   洪华霄思量半响:“是远战,但伤处又像近身,他出手不快,可我无从躲闪,也无从招架,挨了他一下,我知道抵挡不住,赶紧退却了,伤势看似不重,可过了三天时间,整个身子都不能动了,   幸亏我修为在凡尘之上,魂魄离开身体也能行动,袁成锋还在追杀我,我且把尸体留给了他,带着魂魄四下躲避,而后等去了御海城,我靠借尸的手段继续修行,   再往后,我魂魄出了些变化,恰逢遇到了道爷,道爷打败了我,把我抓进了星宿廊,休养这多年,我魂魄恢复了,体魄也恢复了少许。”   徐志穹又问道:“那你还要精华作甚?”   洪华霄叹口气道:“我这身躯恢复了大半,可终究少了些阳气,不能在阳世逗留,   想要补上这些阳气,必须得要男子的好精华,可道爷不肯给,你也不肯给,这星宿廊上,也没有别的男子了。”   徐志穹摇头道:“男子还是有的,之前这里关着一个叫龙秀廉的人,你却没见过?”   “见过!他还想让我把他放出去,王八养的杂种,他错翻了眼皮!”洪华霄咬牙道,“这等人渣败类,我岂能要他的东西,他那东西比地沟里的烂泥还让人作呕。”   洪华霄宁肯困在星宿廊里出不去,也不向龙秀廉妥协,足见这位皇子是个有原则的人。   沉默半响,他又做到徐志穹身边,柔声细语道:“我修炼这多年,身子修的水灵,珠圆玉润,你是尝过的。”   “没尝过!”徐志穹连连摆手,“就是碰过一下,就一下。”   洪华霄接着道:“九曲回肠不用说,重门叠户我也有,不信你试试?”   “还是不试了……”   “官人,奴家好手段,与奴家有过一番,还能滋养官人的魂魄,你不吃亏的!”   “殿下,咱们不用坐的这么近。”   “官人,莫再叫什么殿下了,我知道你想在千乘国做大事情,我若是能离开这星宿廊,也能帮你做不少事,你肯定不吃亏的!”   “殿下,咱们真不用靠的这么近!”   “官人,你就从了我吧!”   一个时辰过后,徐志穹守住了关口,战战兢兢离开了思过房。   正殿之中亮着一盏青灯,徐志穹赶紧走了过去。   师父正在书案旁边喝酒。   他居然在星宿廊!这老东西居然知道回家了。   想见他老人家一面,实在太难了。   徐志穹进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刚下肚,却见师父一脸严肃问道:“给他了么?”   徐志穹一脸严肃的回应:“给他什么?”   “给他些精华!”   “凭甚就给他?”   师父叹口气道:“他不是坏人,还做了不少惩恶扬善的好事,在星宿廊里,把魂魄中的恶念散去,也该让他重回人间了,   我把他送过你思过房中,一来是给你添个帮手,二来也是给他找条出路,你就把精华给了他吧。”   徐志穹沉默片刻,小声问道:“师父,你慈悲心肠,怎就不说给他点精华?”   师父小声回应:“他是男的,我实在下不去!”   “你这话说得,我就下得去么?”   师父拿起羊腿啃了一口,哼一声道:“下不去就算了,没有精华,他就去不了阳世,反正这是给你找的帮手,且看你自己想不想要!”   徐志穹抿抿嘴道:“精华,是有的。”   “为师提醒你一句,他要精华,得趁热,你提前取出来,就没用了。”   徐志穹道:“我给他带个人上来就是。”   师父一皱眉:“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想让谁上来,就让谁上来?”   “这人之前来过……”徐志穹对着师父耳语几句。   师父一皱眉:“这好么?”   徐志穹道:“那皇子说了,他能滋养魂魄,不吃亏的。” 第645章 这却不算受苦   京城赏善司,白悦山坐在小亭之中,正在弹琴。   赵百娇在旁边看着一群判官,半响不敢言语。   这群判官品级高低不等,有六品的中郎,也有九品的员吏。   他们是来领赏的,手里攥着长短不一的犄角,等着白悦山兑换功勋。   白悦山弹过两曲,歇息片刻,吃了一张饼子,喝了一盏茶水,默默的看着众人。   众人伸着脖子看着白悦山。   放下茶杯,白悦山又吃了一张饼子,然后开始弹琴。   一众判官恼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来这三天了,光听他弹琴,就没听他说过话!”   “列位,别急,白大夫就这个性情,这许是试探一下咱们的诚心。”   “试探甚来?我都听说了,白悦山变成傻子了,这功勋从他这兑不出来。”   “凭什么兑不出来,道门规矩不讲了?今天要是兑不出来,我就不走了!”   赵百娇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以前赏善的事情都是马尚峰应对,可自从他去了千乘国,赏善司就再也没开过张。   陆延友嘱咐过,遇到来兑换功勋的同道,不能说白大夫不行,只能说时机未到,等马长史回来再做处置。   谁也不知道马长史什么时候回来,等着赏善的判官却越来越多。   罚恶一寸,十颗功勋,赏善一寸,两百功勋,赏善的功勋数目巨大,判官们不可能不计较,赏善司里眼看打起来了。   “赵百娇,你给我说个明白,白大夫到底怎么个意思!”   赵百娇慌道:“我,我怎么说,这得看白大夫心意,白,白大夫说时机未到。”   “时机什么时候能到!”   “来兑功勋,天经地义,还等什么时机?”   局面眼看失控,好在百娇今天运气不错,紧要关头,马尚峰出现了。   “都闹什么闹,瞎嚷嚷什么,这是你们闹的地方么?”徐志穹上前先把众人镇住。   一名中郎一脸委屈道:“马长史,咱得讲理,赏善司是兑功勋的地方,我们都等了好几天了,可不能就这么把我们功勋给黑了!”   “谁要黑你功勋了?”徐志穹往白悦山身边一坐,“来换功勋也得讲点规矩,且按先来后到,给我站成一排!”   判官们争先恐后站成一排,徐志穹先从一名主簿手里接过了罪业。   八品主簿,赚功勋很是不易,这条罪业一寸一分上下,徐志穹查验无误,给了两百二十颗功勋。   功勋刚给出去,徐志穹觉得身子有些不对。   四品判官赏了功勋出去,修为是有长进的,这点徐志穹心里清楚,可这次长进的幅度太大。   当初他两次赏善,一共赏了八百多功勋,修为也长进了八百多。   这次又赏出去二百多,徐志穹接连打了几个冷战,感觉自己这一下,好像赏出去了至少三千多颗功勋,修为长了一大截。   这是什么状况?   难道刚才那位主簿身份特殊?   徐志穹盯着主簿看了许久,主簿吓得直缩头:“马长史,就二百二十颗,您没多给,我也没多要。”   确系这人不是薛运假扮的,徐志穹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突然长了这么多修为?   他这厢正在思索,后边的判官还在等着:“马长史,我这个……”   徐志穹接过功勋一看,一寸七分,验明无误,赏了他三百四十颗功勋。   一个寒颤过后,徐志穹感觉自己的修为也只长进了三百四十颗。   这次为什么长的不多?   徐志穹思索半响,明白了一件事情。   适才修为大增,不只是因为赏善的关系,而是因为徐志穹自身的善举。   龙秀廉的部下,赏善大夫孙千里,曾经告诉过徐志穹,赏善大夫赏善,又或者自己做了善举,修为都会增加。   徐志穹在千乘国救了几千叫花子,这是极大的善举,修为精进三千多,是应该的。   只是没想到这三千多修为,今天才兑现过来。   判官道在千乘国受到了严重的限制,不光罪业之童不好用,就连赏罚机制都存在问题。   弄清楚了修为的来源,徐志穹没再多想,且动用自家存货,逐一赏过了功勋。   待判官们都走了,徐志穹清点了一下自己存着的功勋,还剩下一千一百二十二颗。   心疼归心疼,可积累下来的修为也有五千多,下升中的道路走完了一半。   千乘国有的是恶人,不愁拿不到罪业,徐志穹转身对白悦山道;“白大夫,你跟我去个好地方,那地方能治你的病。”   白悦山面无表情,吃着饼子。   徐志穹上前拉了白悦山一把,白悦山恶狠狠甩开了徐志穹的手。   这厮怎地了?怎么这么大脾气?   赵百娇在旁提醒一句:“不能从白大夫手里抢吃的。”   白悦山以为徐志穹要抢饼子。   徐志穹思索片刻,还真就把饼子抢了过来。   赵百娇一惊:“你这是要做甚?”   白悦山勃然大怒,跳起来和徐志穹撕打在一起。   赵百娇吓傻了,她也不敢拦着,两人动作太快,她都看不清楚身形。   白悦山猛然抓住徐志穹手腕,想把饼子抢回来。   徐志穹反扣白悦山的小臂,迅速调动意象之力,眨眼之间,两人身形消失不见。   赵百娇愣在当场,也不知两人去了何处,只能坐在小亭里傻等。   ……   星宿廊里,徐志穹把白悦山带进了思过房。   皇子洪华霄马上迎了上来:“官人,你来了,今天来的却早,是不是想奴家了……”   话说一半,他看见徐志穹身边还有一个人。   “哎哟,这是要做甚?”洪华霄很是不满,“一并伺候两个,这奴家可做不来。”   “一个,一个就好。”徐志穹把白悦山拉到近前,白悦山吃着饼子,怯怯的看着洪华霄。   “你认得这人么?”徐志穹问了一句。   洪华霄盯着白悦山看了片刻:“好像是见过,他好像和那个姓龙的有些来往。”   “来往却有,但他们不是一类人,你不是要精华么,且看你本事了。”   说完,徐志穹悄无声息走到门外,关上房门,把两人留在了思过房里。   洪华霄看着白悦山,白悦山低头吃着饼子,却怕洪华霄来抢。   洪华霄忍不住笑出了一声:“看你年纪不小,怎么举止像个孩子?”   白悦山护住饼子,缩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洪华霄越发觉得他可爱,且坐到身边,轻声低语:“莫怕,姐姐疼你。”   白悦山有些害怕,却把饼子抱得更紧了。   ……   正殿之中,师父抱着酒壶,连声长叹:“你这么做,心里却不觉得羞愧么?”   徐志穹吃了块熏肉,喝了口酒道:“你当初,把他送到思过房里勾引我,不也没觉得羞愧么?”   师父再叹一声;“悦山受了多少苦,你却还这样对他。”   徐志穹抽抽鼻子道:“治病不算受苦,治病么,为他好的事情,能算受苦么?”   ……   一个时辰过后,徐志穹进了思过房。   “殿下,差不多该还阳了吧。”   洪华霄面色红晕,羞涩一笑:“许是我心急了些,看他任地木讷,一时没掌握好分寸。”   徐志穹眨眨眼,一脸费解道:“没掌握好分寸是什么意思?”   “就是,还得多几次,多,多些精华……”洪华霄羞的不成样子,连说话都有些吃力。   徐志穹看了看白悦山,点点头道:“多几次也无妨,可以后却不要这么心急了。”   ……   赵百娇心急如焚等在小亭之中,见徐志穹把白悦山送了回来,赶紧上前问道:“你把白大夫带到哪里去了?”   徐志穹道:“时才不是说了,给他治病去了。”   赵百娇看了看白悦山,见他脸色苍白,甚是憔悴,好像受了不少苦。   徐志穹叮嘱道:“多给白大夫吃点东西,别总吃饼子,弄些鸡蛋和精肉,好好滋补一下,明天我还来。”   等徐志穹走了,赵百娇赶紧扶着白悦山坐下。   见白悦山虚汗直流,赵百娇问道:“到底是怎么治的病?马长史总爱戏谑,定是让你受罪了。”   明知道白悦山不会回答,可百娇还是关切的问了半响。   白悦山抽抽鼻子,嘴唇翕动,似乎要说话。   百娇一惊:“白大夫,你,你,你这是,想,想说话了?”   嘴唇颤动半响,白悦山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些声音。   “呼,呼呼,呼呀!”   他开口了!   白大夫开口说话了!   ……   神临城外,阳关村,一座宅院里,常德才点拨过修行之法,拿出了一箱银子,对五名宦官道:“按咱们此前定下的规矩,今夜该论功行赏,赵金栋,你新收了八名弟子,赏银八百两。”   赵金栋连连摆手道:“前辈,这是我等分内之事,哪还敢收您的赏赐。”   “我定下的规矩,还能食言不成?给你便拿着!”   赵金栋收了银子,神情甚是得意,还特地看了李全根一眼。   刘玉鹏收了五名弟子,秦燕收了三名,就连岳六生都收了一名弟子。   只有李全根,一直没有收过弟子,这人的性情确实太过谨慎了。   众人领了赏,时辰也不早了,向常德才辞行之后,五人分头前往神君大殿。   李全根和岳六生同行,临近外城,李全根忽然笑道:“小六子,长本事了,你也收了弟子?”   岳六生以前受过李全根不少指点,听李全根这番话多少有些不满,赶紧解释道:“这都是前辈的吩咐,我也就是照着吩咐……”   “罢了,你不必跟我多说。”李全根摇摇头道,“我是个惜命的人,咱们以后还是分开行事吧。”   刚进了外城,李全根故意岳六生分开,绕路走了。   岳六生心里不是滋味,他打心里感激李全根的点拨,却又觉得这人胆子小,气量也小。   走到神君大殿墙外,岳六生刚想跳墙进去,忽觉脚下一软,踩空了。   不好!有陷阱!   岳六生大惊,本想仗着身法伶俐,换个地方落脚,不想一张罗网忽然落下,正罩在了岳六生的身上。   岳六生奋力挣扎,却挣脱不开。   神机将军姜胜群走到近前,微微笑道:“岳佥书,深更半夜你去哪了?”   岳六生看到姜胜群,一颗心当即凉透。   他知道这人一直和内侍过不去,也知道这人手有多狠。   “我,我出宫办差去了!”   “办什么差去了?且说来听听。”   “办的是秘差,不能跟外人说!”   姜胜群点点头道:“岳佥书,你这嘴是真硬,等到了神机司大堂,且看你还能硬到几时!”   一名校尉上前道:“咱们连夜审问么?”   姜胜群摇摇头道:“不急,且等明日清晨,叫上枢首大人一起审,且让他当面认定咱们这桩功绩!” 第646章 你找对人了   姜胜群不仅抓了岳六生,事先还抓了岳六生新收的弟子,尚衣监监工钟秀伟。   钟秀伟平时对岳六生忠心耿耿,铺床叠被,端茶递水,从来没差过半点礼数。   可没想到,当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钟秀伟不济了。   在神机司衙门受了两次刑,钟秀伟便把岳六生供了出来,不仅说出岳六生有七品修为,还说出岳六生每隔三日,要到城外修行一次。   正是因为他告密,岳六生被姜胜群堵了个正着。   姜胜群把岳六生暂且安置在囚室内,未受拷打。   不拷打岳六生的原因,是岳六生的地位和钟秀伟不一样。   岳六生是尚衣监佥书,有正六品的官职。   倒也不是不能打,就连司礼监掌印秦燕,都被姜胜群拷打过,秦燕可是有正四品官职。   但对方是官身,打的不能太狠,至多一顿鞭子。   这顿鞭子打不服秦燕,也肯定打不服岳六生,岳六生不会招供,若是个有脾气的,还有可能去神机司闹一通。   但若换做神机司枢首单忠明,那就另当别论了,如果单忠明亲自来审问,把这太监打死也无妨!   姜胜群打定了主意,次日清晨,等在了单忠明的阁楼门口。   平时单忠明来的很早,但徐志穹不太喜欢早起,这两日都是将至正午才来,姜胜群且在阁楼面前恭恭敬敬等着。   为了这场功绩,姜胜群等了好几年,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绝不能在单忠明面前出现任何纰漏。   徐志穹今天来的比以往早了些,他今天重点要看袁成锋的卷宗。   刚到阁楼,就看见姜胜群等在了门口,徐志穹一下轿,姜胜群两步迎了上来,双膝跪地,立刻给徐志穹磕了头。   “枢首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   徐志穹道一声请起,带着姜胜群上楼了。   这厮什么事,一大清早跑到门口堵我?   到了三楼正厅,姜胜群再次跪下,双手举着一封文书,举过头顶道:“请大人过目。”   徐志穹接过文书,一边看,一边听姜胜群描述:   “卑职自太和三十六年调查各监内侍,三年光阴,查获诸多线索,铢分毫析,终得逆贼脉络,而今抓获要犯,诸多罪证坐实,还请枢首大人将此般阉竖,一网打尽!”   这番话,说的很有分寸。   太和,是洪俊城继位后的年号。   洪俊城做了三十九年神君,太和三十六年,指的就是三年前。   姜胜群从三年前就开始调查内侍私自修行的事情,在文书之中,他列举这些年查找的线索,主要矛头,都指向了秦燕、岳六生、赵金栋、胡玉鹏这四个人。   这四个人都是常德才的弟子,常德才还称赞他们胆大心细。   现在看来,这四个人胆子确实不小,心细不细却难说。   不过若真是太细了,都像李全根那样,事情却也办不成。   徐志穹看着文书,露出了笑容。   姜胜群,你来得却好,你找对人了!   徐志穹喝了口茶水,拿着波澜不惊的腔调:“胜群呀,你适才说,而今抓获要犯,却是何人?”   姜胜群跪在地上回答道:“卑职昨夜抓获了尚衣监佥书岳六生,此贼昨夜前往城外,伙同其他内侍共修邪道,返程途中,被属下抓获,而今关押在神机司大牢之中。”   岳六生被抓了。   徐志穹连连称赞道:“胜群,这事情做得果断且妥当,且带我去看看那要犯。”   姜胜群赶紧带着徐志穹去了大牢,神机司大牢在地下,共三层,地下一层关着些江湖术士和疑似修者,这些人随时可以提审,而且只要是神机将军就能提审。   地下二层关着一些修为坐实的修者,想要提审这些人,至少要得到神机司上卿的允准,在做好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在专门的囚室进行审问。   地下三层,关押着罪大恶极且修为不低的罪囚。   实际上有些罪囚的修为到了五品,但也有些罪囚没有修为。   就像刘香萍等一众魅妖,她们没有修为,但是长得俊,也被关在了地下三层。   地下三层的罪囚,只有枢首同意方能提审,而且审问之时,必须当着枢首的面。   像刘香萍这么俊的魅妖,不能便宜了别人,肯定要关在地下三层。   但岳六生的修为还没有坐实,而且只是一名神机将军抓来的罪囚,只能安排在地下一层。   进了囚室,徐志穹看到了岳六生。   岳六生认得单忠明,一眼看过去,吓得魂不守舍,但脸上却还装的强横。   “你们神机司衙门也太狂妄了,我昨夜按神君吩咐出宫办差,你们怎么敢随便抓人?你们若是不信,且带我去神君大殿,找尚衣监掌印,咱们评理去!”   徐志穹嗤笑一声道:“还说什么评理?你们掌印若是敢报包庇你,且要一并落个千刀万剐,不知死的奴才,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左右,给我打!”   不打肯定不行,姜胜群好不容易把人抓来了,徐志穹怎么也得意思一下。   两名神机校尉上前,抡起鞭子开打。   岳六生咬紧牙关,挨了一百多鞭子,一声不吭。   徐志穹吩咐暂停行刑,把姜胜群带到囚室之外,低声问道:“胜群,你这人莫不是抓错了?我看他没有半点招供的意思。”   姜胜群赶紧跪地道:“枢首大人,岳六生有修为在身,属下绝对不会看错,他在尚衣监收下的弟子钟秀伟,已经被卑职抓获了,钟秀伟亲口承认,岳六生每三天就要出城学艺一次,连他出城的地点,属下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徐志穹皱起眉头道:“你湖涂!既是都查清楚了,却还把岳六生抓来作甚,为什么不带上人手,把这群逆贼一网打尽?”   姜胜群料到单忠明会这么说。   我带上人手把贼子一网打尽?   事先不把证据坐实,这功劳算谁的?   况且那么多有修为的内侍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枢首大人,这几名内侍修为都不低,还有外邦人在背后指点,属下若是贸然前往,只怕难以将之擒获,却还反受奸人所害。”   徐志穹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姜胜群不想独自冒险,更不想白白冒险。   他先要让单忠明确认了他的功劳,还想让枢首大人给他调拨些人手。   徐志穹扶起姜胜群道:“胜群,你这一片赤胆忠心,我是看得到的,内侍,是神君身边的人,这群阉竖若是有了异心,却直接关乎着神君安危,   这事情,交给你做,我放心得下,你且在少卿和将军之中,点选几人,各自带上人手,和你一并剿灭逆贼。”   姜胜群惊讶道:“属下如何能调动少卿?”   徐志穹笑道:“上卿为何不能调动少卿?”   姜胜群一惊,这是要让他升任上卿?   上卿是正四品,将军是正六品。   姜胜群的父亲,只是个七品知县,他觉得自己能当上个正五品的少卿,就心满意足了。   没想到,枢首大人一开口,直接越过了正五品,让他做四品上卿。   不过这事不能高兴的太早,单枢首只是口头答应,事情还没定下来。   姜胜群再次试探一句:“以卑职今日之身份,擅自调动少卿,确有不妥。”   徐志穹道:“无妨,你且把点选的名单写下,我亲自吩咐他们听你调遣。”   姜胜群闻言,赶紧磕头。   “胜群啊,这功绩我是给你了,可这事情你得做的像样些,若是等上个把月,不见个分晓,我这脸面,可就让你丢尽了。”   姜胜群磕头道:“大人,莫说个把月,这三五日间就有分晓!”   徐志穹点头道:“出手之前,知会我一声,哪个不听吩咐的,一并告知我!”   姜胜群千恩万谢,送走了枢首大人。   他回到囚室,来到岳六生面前,笑道:“岳佥书,让你受苦了,适才和枢首大人商量过,这事情,和你没什么干系,一会就放你回宫。”   岳六生咬咬牙道:“我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姜胜群一皱眉:“那你想怎地?还想留在这和我理论一番?”   岳六生不敢理论,不少内侍都在姜胜群手上挨过打,可最后都选择了忍气吞声。   松了绑绳,岳六生低着头,离开了神机司衙门。   心里的怒火一浪高过一浪,可他不知从何处宣泄。   没人敢招惹神机司,这仇似乎永远都报不了。   且等我学来本事,私下里要了这鸟厮的命!   岳六生擦了擦血迹,攥紧了拳头。   ……   姜胜群到了另一间囚室,命人把钟秀伟从刑架上放了下来。   钟秀伟被打的却惨,从头到脚找不到一块好皮肉。   姜胜群站在钟秀伟面前,俯视道:“记得我吩咐过你的话么?”   钟秀伟连连点头:“我这条命是神机司给的,以后要听神机司的吩咐。”   姜胜群道:“我现在放你回大殿,你还跟着岳六生,只要他离开大殿,你立刻告知我,一刻都不能耽搁。”   钟秀伟点头道:“一刻都不耽搁。”   姜胜群点头道:“回去之后告诉岳六生,你什么都没供出来,今后且一心跟着他修行,若是走漏了风声,你且等死就是了。” 第647章 奴家受不了这阳气   黄昏时分,姜胜群字斟句酌,写出了一份名单。   之所以要斟酌一整天,是因为其中有太多要考量的东西。   这是立大功的事情,对自己多有照顾的上司,必须带上几个,平素与自己要好的同僚,也得带上几个。   除了送人情,有真本事的也得带上几个,姜胜群最先想到了丛铭。   丛铭是个能打的人,但这人太讨嫌。   而且真把丛铭带到了战场上,却难说谁能立了头功,若是幕后的大判官死在了丛铭手上,姜胜群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可能给丛铭做了嫁衣。   斟酌再三,姜胜群没选丛铭。   徐志穹看过名单,见姜胜群一共选了三十六人。   “这三十六人的修为如何?”   姜胜群道:“三十六人当中,有四名少卿,少卿大人的修为自然在五品之上。”   徐志穹闻言一笑,吩咐侍从暂且退下,正厅之中,只剩他和姜胜群两人,徐志穹问道:“我时才说的修为,是体魄上的修为。”   姜胜群知道单忠明最看不起所谓体魄上的修为,这个问题可能是个陷阱,他赶紧解释一句道:“体魄上的修为,不算正经修为,属下选的这些人,德行上都无可挑剔,咱们神机司的修为,都是神君所赐,当以德为先……”   姜胜群挑着枢首大人爱听的话说,可徐志穹眉头皱的更紧:“此间并无旁人,咱们且说句实在话,我所说的修为,是说真能和贼囚厮杀的修为!”   姜胜群很是诧异,难得枢首大人务实了一回,他赶紧把这三十六人的修为写了出来。   徐志穹看了一眼,基本和单忠明提供的修为一致,三十六人当中,有三名五品,七名六品,剩下的人各有七、八品的修为。   让徐志穹最为在意的是,三名五品当中,有两名是墨家,一人叫章世锋,一人叫包怀洛。   品级相当的情况下,墨家克宦官,如果常德才不出手,光是这两个五品,就能让那群内侍吃大亏。   除此之外,还有十一名儒家修者,其中就包括姜胜群本人。   姜胜群是儒家修者,他自己写下的修为是四品,和徐志穹的推测基本一致。   儒家对宦官谈不上克制,但他们的循礼之技,容易触发宦官内心的自卑,这一点,对宦官的杀伤力极大。   徐志穹面带赞许道:“有这多人手去,对付那几个太监,应是绰绰有余,胜群,你眼光当真不差。”   姜胜群赶紧磕头道:“谢枢首大人褒奖,全仗枢首大人教导有方。”   姜胜群比丛铭会说话,徐志穹点头道:“明日,你且把这些人叫来,咱们且一并商议战法。”   “属下遵命。”   “胜群,你且千万记得,树是咱们种的,果子不能让别人摘了,事成之前,消息千万不能走漏出去。”   姜胜群虽说是神机将军,但因为身份悬殊,他对单忠明并不熟悉。   今天听到这番话,姜胜群对单忠明油然起敬,他这是真心想把功劳守住。   当然,这肯定不是我姜某一个人的,大头肯定归他。   但他吃肉,只要不少了我这碗汤,这份心血就算值得了。   姜胜群告退,徐志穹伸了个懒腰,表示自己倦了,命罗辉、李杰备轿回府。   回到枢首府,偌大府邸上下,打的一片狼藉。   韩笛与大小夫人恶战数日,终究没吃亏,徐志穹接着用傀儡在东跨院蒙事,旋即去了赏善司。   今日没人来领赏,白大夫坐在小亭之中弹琴,见了徐志穹,琴弦突然绷断,嘴里唱一声道:“呼呀!”   他很怕,赶紧起身藏到了赵百娇身后。   徐志穹笑道:“白大夫会说话了,看来这办法当真有效。”   赵百娇小心问道:“马大哥,你且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办法给白大夫治病,我看白大夫昨日受了不少苦。”   “受什么苦了,这脸色不挺好么?”   “我今日买了些鸡蛋和羊肉,给白大夫吃了,气色才缓和过来一些,昨晚那脸色可当真不好看。”   徐志穹想起一件事,百娇的日子过得很拮据。   他拿出一袋碎银子,差不多三十多两,交给百娇道:“你再去买些好吃食,给白大夫准备着,我们去去就回。”   白悦山躲在百娇身后不肯出来,赵百娇看着也是可怜,且央求一句:“马大哥,要不改日再去吧。”   “不能讳疾忌医,这都是为了白大夫好!”   徐志穹连哄带骗,又把白悦山带去了星宿廊,走到思过房门前,白悦山不肯进去。   “呼呀,呼呀!”   徐志穹推开房门,洪华霄从门里走了出来。   “呼呀……”白悦山还有些恐惧,但声音却越来越小。   洪华霄上前挽住他手臂,柔声细语道:“傻小子,你怕什么,姐姐还能吃了你么?”   白悦山冲着徐志穹点点头,表示这人真能吃了他。   洪华霄莞尔一笑,把白悦山拉进了思过房。   “呼呀,呼呀~”   白大夫的声音不绝于耳。   徐志穹叹了口气,安慰了自己几句:   “白大夫,我其实不在乎什么帮手,我是真心想帮你滋养魂魄,我是真心为你好……”   一个时辰过后,徐志穹把回身绵软的白悦山送回了赏善司,他自己又回了星宿廊。   进了思过房,却见洪华霄的气色比昨天还好。   徐志穹心生忧虑:“殿下,你该不是用了采补之术吧?”   洪华霄啐一口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白郎君任地可爱,我怎么舍得用采补之术害他!这其实是双修,两厢有益的事情。”   徐志穹点点头:“这都修了两次了,你敢不敢去凡间走一趟?”   洪华霄思量片刻道:“走一趟应该无妨,但不能逗留太久。”   徐志穹在思过房里待了一个时辰,等做好了准备,且带着洪华霄坠落到了凡尘。   千乘国夜禁甚是严厉,徐志穹自然不会带着洪华霄在城里闲逛,他在城外的荒郊之中专门留下了一个锚点,且让洪华霄试试身手。   洪华霄有些年头没来过凡尘了,站在荒郊的泥地上,只觉得头重脚轻,踉跄之间摔了好几个跟头。   等站稳了身躯,却流了满身虚汗,洪华霄摆摆手道:“不成,我至多能待半个时辰,替你打仗却是别想了,少说还得再双修个三五次。”   三五次倒是不成问题,但徐志穹急等着帮手。   “殿下,你再试着活动活动。”   洪华霄连连摆手道:“活动不了,一沾这凡尘的阳气,我浑身都发麻。”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这就得多想想战法了。”   ……   当晚,徐志穹回了玉瑶宫,确系梁玉瑶这厢没出什么事情,且小睡了片刻,次日再去神机司。   姜胜群早早候着,等徐志穹进了正厅,才把那三十六人一并招呼进来。   不得不说,这姜胜群是个人才,他早早想好了战法,向徐志穹仔细讲解了一番。   他的战法是先跟着岳六生去城外大宅,让两名墨家修者先打头阵,直接破门而入,姜胜群带上六名儒家和六名杀道,先行冲进去厮杀,其余人围定宅邸各就其位,等着宦官出逃,逐一击杀。   他怎么不偷袭呢?   因为姜胜群对宦官这一道门多少有些了解,他知道宦官的感知力极其敏锐,偷袭宦官,难度太大。   整体战术挑不出毛病,徐志穹点头道:“诸位好生研习,万不可出了纰漏,建功立业,在此一役!”   定下战法,众人散却。   姜胜群走出枢首的院子,正准备去打探宫里的消息,神机司副枢首吕作庆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姜胜群赶紧跪地磕头,吕作庆上前扶起道:“姜将军,看你走的匆忙,这是要往哪里去?”   姜胜群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城外据说出了一群魅妖,卑职正要带着部下前去打探消息。”   “一群魅妖?莫不是瓦窑之类的地方?”   瓦窑,不是烧瓦的地方,指的是风月之所。   千乘国严禁风月生意,但这生意无论到任何时候都不能彻底禁绝。   姜胜群微微点头道:“依卑职来看,或许真就是此类营生。”   吕左青叹口气道:“姜将军一身好才华,总做这种差事,当真是埋没了。”   姜胜群赶紧摇头道:“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岂敢挑拣推脱。”   吕作庆默然片刻,微微笑道:“听说有几位少卿和将军,今日都去了枢首那里,莫不是为了商议此事吧?”   姜胜群心头一凛,看来吕作庆收到了风声。   还好姜胜群早有准备,吕作庆既是问起,干脆大方承认:“枢首召集我等前去,正是为了魅妖之事。”   “抓几个风尘女子,却也用得这般阵仗?”吕作庆显然不信。   姜胜群道:“枢首大人对魅妖恨之入骨,您是知晓的。”   神机司里,几乎所有人都知晓单忠明的癖好,姜胜群干脆咬住这点不放。   吕作庆点点头道:“既是枢首大人的吩咐,我也不好过问,姜将军,平时常去老夫那里坐坐,老夫有爱才之心,却不知将军心意如何?”   姜胜群赶紧磕头道:“能得吕枢首提携,实乃卑职之幸!”   爱才?   扯淡!   平时你都懒得看我一眼,早不见你有爱才之心!   单枢首说的对,这是闻到了功劳的味道,都想来分一杯羹。   这事情得做的更隐秘些,而且不能拖延,越早动手越好! 第648章 真遇到了魅妖   神机司副枢首吕作庆,没回自己的枢首楼,而是去找了副枢首葛君信。   两人同为副枢首,官职都为从一品,葛君信年纪大些,今年六十有四,吕作庆私下里以兄长相称。   待屏退左右,吕作庆压低声音道:“葛兄,这都几天了,晨会、午会、暮会都没有,单枢首当真转性了?”   葛君信一笑:“这几日间,没有早朝,神君既是没有差使,想必单枢首也无事可说,干脆赚了几天清静。”   “是没事可说,还是有事不说?”吕作庆低声道,“葛兄想必还不知道,姜胜群带着三十多人去了单枢首的小楼,却是准备做场大事。”   葛君信一愣:“做什么大事?”   “我问了姜胜群,他说是去查瓦窑,抓魅妖。”   “抓魅妖?”葛君信点点头道,“单枢首确实有这嗜好。”   吕作庆连连摇头道:“葛兄,咱们大牢里关了多少魅妖?一天叫出来一个,不重样的伺候单枢首,能伺候大半年!   而且剿一个瓦窑,用得着三十多人?这三十多人还不是寻常人,都是真能打的。”   葛君信沉思半响,也觉得这事蹊跷:“要不先把姜胜群叫来,咱们再好好问问他?”   吕作庆苦笑道:“叫来也没用处,姜胜群现在不是凡辈,已经成了单枢首的亲信,跟咱们说话都遮遮掩掩,葛兄,咱们神机司要出大事,单枢首要立大功,可惜咱们搭不上这艘大船!”   葛君信紧锁双眉,连连摇头道:“这却坏了规矩!”   ……   翌日深夜,姜胜群从钟秀伟那厢收到消息,岳六生在亥时三刻离开了神君大殿。   姜胜群早有准备,他点选的三十六人,两日来寸步不离守在神机司。   一声令下,三十六人悄无声息离开神机司,出了神临城,一路追着岳六生到了城外。   等到了阳关村,姜胜群按照事先的操演,让二十二人围着大宅,各自守在要害之处。   他带上十二人,跟着两名墨家准备冲进大宅。   两名墨家修者章世锋和包怀洛,在宅院的两扇大门上扣上了两只瓷碗,两只瓷碗在门板上摇晃两下,猛然碎裂,大门随之碎裂。   章世锋和包怀洛打头阵,率先冲进了院子。   别看这两人的官职都是校尉,可他们的墨家五品修为,都是实打实的,按照姜胜群的计划,神君大殿里那几个内侍出手,见了这两人,走不上十合都得送命。   倘若在背后指点他们的外邦宦官出现,姜胜群则亲自动手,带上这十二人将之围杀。   如果有宦官逃走,宅子外面的二十二人,见到一个内侍便杀一个。   整个战法全无破绽,唯一的难点,是不好抓活的。   但这事,姜胜群不强求,纵使一个活的没抓住,这群内侍的罪行已经坐实,只要单枢首出面,将此事奏报神君,这份功劳足以震动朝野!   众人自前院走到正院,姜胜群打了个寒噤。   这院子里好冷,比外面冷得多。   好像有一股阴气……   思量间,几道身影突然冲了过来。   姜胜群一笑,这群内侍还真耐不住性子。   他们若在暗处蹲守,还真有些不好处置,宦官出手太快,容易被打个措手不及。   现在他们明刀明枪冲上来,与送死有什么分别?   那几名内侍率先冲向了两名墨家修者,章世锋和包怀洛不躲不闪,他们穿着满身厚甲,甲胃之上还有各色机关。   一名内侍冲到章世锋近前,章世锋直接将他抱住,腰间张开一枚铁环,将那内侍牢牢环住。   包怀洛身上则钻出了几道绳索,将三名内侍捆在了自己身边。   又有两名内侍出现在章世锋身边,章世锋一挥左臂,用一条锁链将他们捆住。   姜胜群心下大喜,几名内侍都被活捉,战局远比预想的顺利。   现在应该只剩下那个外邦宦官,这厮想必不敢一战,才让这群内侍送死,给自己争一个逃跑的机会。   姜胜群正打算搜寻那名外邦宦官的行踪,忽见十几名内侍一并冲出来,两名墨家打开周身全部机关,将他们捆作了一团。   几十名内侍再次冲了出来,姜胜群的笑容凝固了。   到底有多少内侍?   这宅院里难道有上百人?   一名“内侍”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姜胜群,在耳畔低吟一声道:“将军,奴家来侍奉你。”   这是个女子?   哪里来的女子。   娇美的语声萦绕在耳畔:“将军,奴家对你一片真心,奴家给你暖暖身子。”   不对,这是妖术!   “内侍”越来越多,姜胜群和十几名部下都被“内侍”抱住。   儒家感知力很差,对方的手段又高明,姜胜群一时分不出到底是什么术法。   姜胜群用无邪之技,驱散了耳畔的声音,随即用浩然正气,震碎了身后的“内侍”。   碎了……   这是……   一股硝磺之气突然钻进了鼻子。   姜胜群意识到大事不妙,高喊一声:“远离贼囚,他们要……”   他想说他们要放火,可为时已晚。   所有的“内侍”突然起火,嘴里还念念有词:“奴家这股火,烧得浑身难耐,诸位将军,快来灭火啊!”   这些内侍是纸人,身体里满是硝磺的纸人。   他们抱着姜胜群和他十几名部下,一起烧了起来。   “奴家浑身都是火,诸位将军快来灭火啊,快来呀!”   酥软的声音在耳畔一阵阵响起。   明知道火已上身,听到这声音,众人身上竟然使不出半点力气。   “何方妖邪!”姜胜群不断释放浩然正气,想把妖术驱散。   浩然正气释放出去,却被一股深邃的阴气吞没了。   火势越来越猛,部下们连声惨呼,两名墨家解开机关,没等甩开身上的纸人,又有十几名纸人扑在了他们身上。   姜胜群喊道:“布阵!用无邪之术,驱散妖法!”   姜胜群还算冷静,进入院子的有六名儒家修者,如果站定阵法,共同用无邪之技,应该能驱散院子当中的邪术。   可惜这六名部下没这么高的修为,也没这么沉稳的心思,烈焰之中只顾翻滚挣扎,莫说阵法,却连技法都用不出来。   正院之中一片火海,宅子外边,二十二人各自站定紧要位置,还等着击杀出逃的宦官。   他们看不到院子里的火焰,也听不到同僚的呼喊,寒风之中,他们只觉得身体一阵阵恶寒。   一名杀道修者打了个寒战道:“今夜怎么这么冷?”   一名阴阳修者闻了闻夜风中的气息:“阴气好重,这院子里似乎有法阵。”   一名儒家修者在旁从容笑道:“这群阉竖想必平时也做了些防备,可就凭他们那点手段,绝不是将军的对手,只需些许浩然正气,便能将所谓法阵化作乌有。”   阴阳修者摇头道:“这法阵不同寻常,我自修行至今,从未见过这等猛烈的阴气。”   儒家面带鄙夷:“你自见识短浅,莫要乱了军心,我追随姜将军多年,身经百战,这等场面见得多了。”   杀道修者道:“只怕将军出了闪失,我们应当进去看一眼。”   阴阳修者点点头,刚要朝院墙走去,却见儒家修者皱眉道:“军令如山,将军让我们守在院外,你等擅离职守,休怪军法无情!”   杀道修者深吸一口气道:“这硝磺之气越来越重,院子里好像着火了!”   儒家修者嗤笑道:“一丝火光都没看见,你在胡说甚来?”   阴阳修者没作声,杀道修者问道:“你且卜一卦,看看将军安危。”   阴阳修者还是不作声,杀道修者觉得情况不对,想走过去看看情形,忽觉后心一颤,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了几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见人影。   他转过身,又看了看宅院,似乎看到了些火光。   胸口一阵剧痛,他想呼救,一股腥咸呛住了喉咙。   血!血往上涌……   儒家修者见两人都不说话,却也不再与他们争执。   院子里冲出一个身影,儒家修者喝一声道:“有阉竖逃出来了,杀之!”   杀道修者和阴阳修者没有回应,儒家修者见那外逃的“宦官”越来越近,正要上前迎战,却发现那人身形有些不对。   他身上有烟,好像还有火。   虽然一片焦黑,可看身形有几分眼熟。   是姜将军!   他怎么出来了!   他怎么……   喉头一凉,鸳鸯刃划过了脖子,儒家修者一声未出,捂着喷血的喉咙倒在了地上。   姜胜群冲了上来,扶住那儒家修者,却见他喉咙已经断了。   再往旁边一看,阴阳修者的嵴骨断了,一碰便倒在了地上。   杀道修者嘴里全是血沫,气息早已断绝。   墨家修者章世锋和包怀洛,满脸焦湖走到了姜胜群近前:“姜将军,院子外边的同僚,都,都死了……”   姜胜群木然的看着两人。   院子外边的人都死了,院子里边的,只逃出了他们三个。   看着院子外满满地尸首,想想院子里边满地的焦尸,姜胜群喃喃低语道:“阴间,此真阴间……”   耳畔响起了柔美的女子之声:“将军,来陪奴家啊,奴家暖好了衾被,等着将军驾临。”   魅妖,这是阴间的魅妖!   他说的没错,他遇到了阴间的魅妖。   他遇到了阴间和魅妖。 第649章 玉瑶蒙难   夜郎人不信阴间,徐志穹且让他们看看阴间的模样。   神机司热衷于抓魅妖,徐志穹也让他们看看真正的魅妖是什么模样。   洪华霄体魄没有完全恢复,惧怕凡尘的阳气,徐志穹让杨武使用荡魔咒,在宅院里建了一片阴间的地界。   洪华霄在阴间里状态尚可,至少恢复了两成战力,他且施展魅术,控制住了姜胜群等人。   杨武则借阴间之势,把纸人的战力发挥到最大,进入大宅的十五人,几乎没做出任何抵抗,被洪华霄和杨武杀得落花流水。   徐志穹和常德才则在大宅外面,专门负责收人头,顺便带上五名内侍练练手。   姜胜群带了三十六人出城,而今只剩下他和两名墨家修者。   这三个人,徐志穹杀不掉么?   能!   他此刻就在暗中看着,看着茫然无措的姜胜群。   虽然姜胜群有四品修为,但只要徐志穹和常德才同时出手,随时可以取了他性命,另外两名墨家更不在话下。   但徐志穹故意留给他一条生路,这人将来还有些用处。   在大宅附近逗留片刻,姜胜群连收尸的勇气都没有,带上章世锋和包怀洛,立刻回了神机司。   到了神机司,简单处置了伤势,姜胜群在自己的小舍里默坐了一夜,天明时分,他眼泪落下来了。   他想立一场大功,就在昨夜,他还梦见自己当上上卿时的情景,他还想着庆功宴该在何处摆酒。   而今,整整三十四人折在了城外,折在了姜胜群手上。   犯下如此严重的过失,官职肯定是保不住了,这条性命能不能保得住,却也难说。   章世锋宽慰一句道:“姜将军,咱们弟兄能保住这条性命已实属不易,别的事情你也不要多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包怀洛年纪大些,看事情比章世锋清楚的多:“将军,这事可不能听天由命,咱们这条性命捡回来了,不能糊里糊涂再给丢了。”   万念俱灰的姜胜群看向了包怀洛,眼神之中有了一丝希望。   包怀洛道:“这趟差事,是枢首大人吩咐咱们去办的,咱们没办成,是咱们没本事,可出了事情,也不能全让咱们担着,咱们得把枢首大人这根救命绳攥住。”   姜胜群叹道:“这救命绳哪那么好攥,枢首大人凭什么管咱们?”   “他不管不行,这事情咱们没做错!”   章世锋诧道:“死了那么多人,还敢说咱们没做错?”   包怀洛道:“适才我说了,咱们确实没本事,枢首大人说咱们是废物,咱们得听着,   但咱们说神君大殿里的内侍修了邪道,这事确实没做错,他们和魅妖勾结,这还不算邪道么?哪天若是他们把魅妖引到了神君身边,这事情又该如何收场?   咱们没把事情办成,不敢邀功,但事情没错就是没错,咱也不能顶缸认罪!”   一听这话,姜胜群有了几分底气。   待到了辰时,姜胜群壮着胆子,去了单忠明的雕楼,章世锋和包怀洛紧随其后。   包怀洛在后提醒一句:“咱们虽说占理,但话不能说僵了,得顺着枢首大人的心意,好生解释。”   姜胜群点头道:“我有分晓,你们两位也帮我多说两句。”   进了正厅,徐志穹屏退左右,问姜胜群道:“战果如何?”   姜胜群犹豫半响,未及开口,眼泪先下来了。   “枢首大人,属下无能,属下没想到那群阉竖与魅妖勾结,鏖战一夜,三十四名神机儿郎,不幸阵亡。”   “阵亡?”徐志穹一拍案几,故作震惊道,“你说阵亡是何意?”   姜胜群低下头道:“就是战死在了城外。”   “死了三十四人!”徐志穹怒喝一声,“却把那般阉竖抓住了么?”   姜胜群摇了摇头。   徐志穹又道:“总归能找到些物证吧?”   姜胜群还是摇头。   徐志穹怒喝道:“姜胜群,你知罪!”   姜胜群刚要辩解,包怀洛在身后轻轻碰了他一下。   枢首大人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千万不能顶撞。   且等枢首大人稍微缓和下来,再做商议。   徐志穹起身,在正厅之中来回踱步。   姜胜群面色惨白,喘一口气都觉得吃力。   章世锋咬咬嘴唇,觉得姜胜群应该死定了,只是不知自己能不能脱身。   包怀洛还算沉稳,毕竟枢首大人这事脱不开干系,应该能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徐志穹站在姜胜群面前,低声问道:“你说你们败在了魅妖手上?”   姜胜群点点头。   徐志穹上前踢了姜胜群一脚:“魅妖有什么本事,能杀了我神机司的好儿郎!”   “这个魅妖,这魅妖他是……”姜胜群不知该如何解释。   单忠明以前抓来的魅妖,都是些弱女子,要门陷于风尘,要么陷于流言,总之寻个由头就给抓来了。   而他们遇到的魅妖,和那些女子岂能相提并论。   姜胜群担心激怒单忠明,却又不敢明说。   包怀洛此刻倒是清醒,这事必须明说,若是不说,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枢首大人,昨夜我等遇到的魅妖是真的。”包怀洛开口了。   徐志穹喝道:“此言何意?难不成我以前遇到的魅妖是假的?”   包怀洛没怂,磕了个头,继续解释道:“昨夜的魅妖,有修为,修的是体魄。”   这句话,单忠明应该能听明白,昨晚遇到的魅妖真有修为,不是你抓来的寻常妇人。   徐志穹看了看包怀洛,发现这人心机沉稳,也是个中用的。   “看来你们是真遇到了狠手,不然也不至于死了那么多人。”徐志穹的语气稍有缓和,姜胜群止住了泪水,包怀洛心下舒了一口气。   沉默半响,徐志穹问道:“此事除你等之外,还有何人知晓?”   一听这话,包怀洛心里彻底踏实了,单枢首这是打算把事情压下来。   姜胜群之前筹划的隐秘,除了单忠明,其他人并不知情,单枢首真想把事情平息下来,应该有十足的把握。   没想到姜胜群答了一句:“吕副枢首,应该知道些内情。”   包怀洛的心当即悬了起来,他没想到姜胜群做事,竟然这么不牢靠!   徐志穹皱眉道:“你为何要把事情告诉吕副枢首?”   姜胜群急忙解释道:“属下未曾告知,是吕副枢首听到了风声,知道枢首大人要派人缉拿要犯,主动问起了属下。”   “你却如何作答?”   “属下骗他说,枢首大人派我等出城捉拿魅妖。”   包怀洛一怔,这倒好,歪打正着了。   徐志穹长叹一声道:“也罢,既是真遇到了魅妖,让他知晓了也无妨,关于内侍之事,不可向旁人透漏半句,只说尔等血战一夜,缉拿魅妖未果。”   三人连连称是,徐志穹又叮嘱姜胜群一句:“给那三十四人多领些恤赏,把他们家人的嘴给堵住,这事情不能外传,尤其不能传到神君大殿,知晓了么?”   姜胜群连连磕头,连声道谢,带着两名部下,小心翼翼退出了雕楼。   回到姜胜群的小舍,章世锋露出一丝笑容:“姜将军,没想到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姜胜群不作声,包怀洛叹口气道:“事情还没过去,单枢首是想把事情瞒住,只怕吕副枢首会把事情抖出来。”   章世锋诧道:“抖出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包怀洛颇不耐烦道:“枢首的位子就一个,你说对他有什么好处?总之咱们现在全靠单枢首护着,单枢首吩咐,咱们照做就是。”   姜胜群道:“咱们三个都得把嘴管住,不该说的,一句都别说,若是再走漏半点风声,只怕单枢首也保不住咱们这条性命。”   ……   送走了这三个人,徐志穹继续查阅和袁成锋相关的卷宗。   关于袁成锋的事迹,记载的还算详尽,这人三十岁入了神机司,从校尉做起,到了四十岁,才升到了将军。   做到将军之后,袁成锋屡建奇勋,三年之间,抓了不少野生修者。   更为难得的是,他击杀了混进神君大殿的一名刺客,这件功勋,让袁成锋直接晋升为上卿。   当了上卿之后,袁成锋大小功绩不断,在五十六岁那年击败公孙文,升至副枢尉,随即击杀了北地魅妖,升至枢尉。   此时的袁成锋正值春风得意,却在不久后病亡了。   按照单忠明的供述,袁成锋是被他毒死的。   卷宗之中详尽记述了袁成锋的事迹,但对袁成锋的修为提的并不多,只说他是两生玄道的修者,还说他极其擅长法阵。   徐志穹在卷宗之中没有太多收获,到了黄昏,且离开神机司,回了枢首府。   按照习惯,徐志穹在东跨院待了片刻,简单问了韩笛今日的状况,得知没出什么大事,随即又去玉瑶宫看了一眼。   可没想到,玉瑶宫出大事了。   林倩娘红着眼睛,看着徐志穹道:“你去哪了?怎么就天天不见人!”   倩娘性情最是温和,极少向徐志穹抱怨,今天这事态确实非常严重。   徐志穹到了正院,进了梁玉瑶的寝殿,见梁玉瑶默坐在卧房之中,一语不发。   徐志穹上前问道:“殿下,到底出了何事?”   梁玉瑶神情木然,没有任何反应。   徐志穹又问了几遍,梁玉瑶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始终不见回应。   倩娘红着眼睛道:“白日里,录王洪振康前来拜会,那人说话甚是强横,公主有些招架不住,便让我去找你,   我找不见你,回来向公主回话,没想到洪振康已经走了,公主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徐志穹屏退旁人,上前抓住梁玉瑶的手。   判官对魂魄甚是敏感,他能感知到梁玉瑶的魂魄还在。   徐志穹低声问道:“殿下,听得到我声音么?”   梁玉瑶没作声,可她的手却紧紧攥住了徐志穹的手。   两行眼泪从眼角滑落,她知道这只手是谁的。 第650章 姊妹情深   梁玉瑶攥住了徐志穹的手,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且看着那泪珠,徐志穹感知到了梁玉瑶的意识。   她的意识是清醒的。   这眼泪早就想流下来,可梁玉瑶一直忍着。   她是大宣的使者,她是大宣的玉瑶公主和内史令。   她不知道周围有没有夜郎人,如果有,这眼泪绝对不能让他们看见。   徐志穹问林倩娘:“录王来时,身边带了多少人?”   林倩娘回忆道:“门前留下了近百人的仪仗,余将军当时集结了武威军,双方一直在门外对峙,跟着录王进门的,倒是只有几名侍卫。”   “公主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么?”   “有四名青衣使,还有四名红衣使,提灯郎、阴阳师和儒家修者也在院子里戒备。”   阴阳师也在。   “童大哥在么?”   “在,他就在正厅旁边蹲守。”   徐志穹去找童青秋,童青秋正在查阅医书。   他知道梁玉瑶的状况,可诊过脉象,却束手无策。   “公主的脉象一片混乱,我也不知该下哪剂药。”   红衣使庞佳芬在旁哭道:“童大哥,我求你救救殿下,我就是个废物,一直守在殿下身边,却也没把殿下护住,殿下若是有个闪失,我也不想活了。”   徐志穹问庞佳芬:“你自始至终守在公主身边?”   庞佳芬点点头。   “那录王都对公主说过些什么?”   “那老东西一见面时,就斥责公主不懂礼法,公主也没让着他,当面说宣人不循千乘的礼法,   他和公主争执起来,林姑娘口才厉害,呛了那老东西两句,那老东西恼火了,说话愈发放肆,   公主吩咐林姑娘去找你,等林姑娘走后没多久,公主突然不作声,且任凭那老东西教训,等老东西走了,公主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倩娘走后,录王对梁玉瑶用了术法。   也可能不是他用的术法,是他部下用的。   徐志穹又问;“除了礼法,可还记得那录王说过些什么?”   庞佳芬回忆片刻道:“从头到尾都是说礼法,且说公主是个女子,就没有资格出使千乘国,到了千乘国,就应该入乡随俗,守千乘国的规矩,他说见了他们神君必须要行跪礼,还说……”   庞佳芬又思索片刻,想起了一件事:“他临走时说过,三日后他还要再来,让公主好生反省,学会了尊卑长幼之分,再与他商议国事。”   三日后再来。   “他这是等着三日后,让我们跪地求他。”   徐志穹问童青秋:“你觉得他是用了毒,还是用了法阵?”   童青秋神色凝重道:“兄弟,这次哥哥我是真不中用了,她那症状不像是中毒,也不像是中了法阵,我在脉象之中看不出毒性,也看不出气机走向,若是韩师兄来了,或许能有办法。”   徐志穹不敢耽搁,借罚恶司乘风楼,直接回了京城,在阴阳司找到韩辰,说了事情的原委。   韩辰召集一众阴阳师,布置好了法阵,千乘国玉瑶宫里的阴阳师,同步做好了法阵,两边法阵呼应,韩辰和陶花媛一并来到了玉瑶宫。   韩辰给梁玉瑶诊脉,一直诊了半个时辰,汗水一颗一颗钻出了额头。   脉象太乱了,乱到连韩辰都看不出个端倪。   “这绝对不是中毒,”韩辰得到了一个结论,“是不是法阵,却还难说。”   阴阳司里,最擅长法阵的自然是桃儿,陶花媛让旁人暂且退下,解剥了梁玉瑶的衣衫,将一片桃花瓣洒下。   花瓣分布在梁玉瑶身上,又等了一个时辰,花瓣原模原样留在原处,没有一片动过。   陶花媛叫来徐志穹道:“以我所学,她身上没有法阵。”   没有法阵,又没中毒,这到底是何缘故?   陶花媛道:“许是手段过于奇异,我无法分辨。”   奇异。   谁懂得奇异的法阵?   徐志穹找来了杨武,他道门本就奇异,上古法阵又学过无数,徐志穹身边,懂得最多奇异手段的就是他。   杨武让纯阴之气包裹住梁玉瑶,这方法非常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因阴气蚀体,伤了梁玉瑶的性命。   好在杨武很有分寸,过了一刻,杨武收回阴气,摇摇头道:“如果那录王用的是阴阳法阵,只要有一点阳气流动,我都能感知的到,   可公主经脉之中没有阳气游走,这法阵,我分辨不出来。”   陶花媛道:“若是我和杨武都分辨不出来,恐怕只能找师尊了。”   师尊?   太卜?   上哪找太卜去?   太卜现在不知道在哪座星宫里蹲着。   徐志穹又去了罚恶司,众人这厢苦等一夜,想不出办法。   次日天明,徐志穹回来了,没带人回来,只带了一幅画来。   他把画挂在正厅之中,画卷之上是一座茶楼,挂了片刻,茶楼大门打开,李沙白从画卷之中走了出来。   论阴阳修为,和太卜最为接近的,就是李沙白。   而且李沙白活了上千年,见多识广,应该能看出症结所在。   他先给公主诊脉,在脉象之中似乎看出了些头绪。   他对徐志穹低声耳语道:“无关人等,不得靠近公主,不可对公主用药,更不可使用术法,可喂她少许饮食,等我回来。”   李沙白钻回了画里,徐志穹先去了趟神机司,且说身体不适,告假两天,把日常事务交给两名副枢首处置。   吕作庆和葛君信很是关切,劝枢首大人千万保重身体。   等枢首大人走后,两人相视一笑。   吕作庆道:“病了?我看是吓得!”   葛君信道:“死了三十四个人,且看他如何把这窟窿堵上。”   吕作庆摇头道:“那三十四个人,他有的是办法应付,可这魅妖的事情他说不过去。”   葛君信笑道:“他不最爱缉拿魅妖么?这回遇到真的了,神君若是逼着他把真魅妖捉回来,我看他想什么办法交差!”   ……   回到玉瑶宫,徐志穹亲自照看梁玉瑶,将至正午,李沙白从画里钻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芳华公主,平章军国重事何芳,跟着李沙白一并来了。   李沙白果真看出了症结。   “玉瑶公主没中毒,也没中了法阵,她是中了技法,混沌无常道的技法。”   混沌无常道?   千乘国有混沌无常道的修者?   是录王么?   还是录王的部下?   徐志穹问道:“不知公主中了哪项技法?”   李沙白道:“以症状来看,公主定是中了八品技闭目,还中了七品技塞听,现在她听不见也看不见。”   听不见,看不见,这个好理解,徐志穹之前也曾接触过闭目塞听之技。   “但公主现在不能说话,连字都不能写,这又是是何缘故?”   李沙白道:“这一点,却不敢肯定,若是我没猜错,这应该是淆乱之技导致的。”   淆乱之技,是混沌无常道的九品技。   “对方用淆乱之技,搅乱了公主的经脉,让公主不能随意行动。”   在李沙白的指点下,何芳已经修到了混沌无常道六品,淆乱、闭目、塞听,这三项技法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只要把这三项技法破解了,梁玉瑶应该就能恢复正常。   李沙白先在房间之内布置一道法阵,防止外界气机侵入。   韩辰用针法,让梁玉瑶的脉象渐趋平稳。   李沙白让徐志穹在旁辅助,抑制房间之中的气息变化。   为什么要让徐志穹平抑气息变化?   李沙白耳语道:“卧房之内,如果气息波动,千万不要用气机平抑,要用特殊手段。”   特殊手段是什么,两人心照不宣,徐志穹会用意象之力。   李沙白站在何芳身边,不时给何芳输送些气机,防止何芳在施术之中耗损过重。   何芳将手伸进梁玉瑶衣衫之内,按在丹田之上,先从闭目之术开始破解。   气机运转之间,何芳汗珠直流,看得出,她破解的非常吃力。   施术之人的修为,在她之上。   过了一个时辰,何芳收回右手,坐在一旁,连声喘息。   徐志穹正想问术法是否破解了,忽见梁玉瑶眼珠转向了徐志穹。   她能看见了。   莹莹泪光闪动,若是只有徐志穹一个人在,梁玉瑶当真能哭出来。   可李沙白和何芳也在面前,梁玉瑶生生把泪水忍了回去。   何芳歇息了半个时辰,再次把掌心放在了梁玉瑶的丹田上。   这一次,她要破解塞听之技。   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何芳脸色惨白,踉踉跄跄起身,险些栽倒在地,李沙白将她扶住,何芳冲着李沙白微微点头。   塞听之技也化解了。   梁玉瑶现在能听见了。   还剩下淆乱之技。   韩辰见何芳如此辛苦,且问了一句:“芳华公主,为何不先易后难,从九品技开始破解?”   何芳摇摇头,她太过疲惫,说不出话来。   李沙白道:“混沌九品技,却比七品和八品更加强悍,混沌无常道的技法强弱,不以品级高低而论。”   何芳消耗过重,今日不能再施术了,李沙白事先准备好了丹药,让何芳服下,踏踏实实睡了一觉,待次日正午,气机复原,何芳再为梁玉瑶化解淆乱之技。   这九品技当真不好化解。   何芳一手按住天突穴,另一手按住璇玑穴,气机运转了两个时辰,不见起色。   比及入夜,何芳再次施术,李沙白以气机相左,韩辰以银针相助,过了一个时辰,梁玉瑶脉象回归正常,卧房之中的气息却突然波动起来。   有一股异样的气机,从梁玉瑶身体中散发出来,正在搅动卧房内的气息。   这是混沌无常道特有的气机,如果放置不理,难说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如果用气机平抑,反而会加剧波动。   徐志穹赶紧调动意象之力,平抑波动。   何芳艰难起身,双臂扭曲,口唇歪斜,童孔聚焦一处,变成了斗鸡眼。   李沙白赶紧上前扶住何芳,以阴阳二气驱逐何芳身体中的异样气机。   何芳化解了梁玉瑶身上的淆乱之技,可因为施术人的修为比她高,何芳被淆乱之技反噬了。   幸而李沙白早有防备,强大的阴阳二气很快将施术者的气机驱逐出去,散播在卧房中的混乱气机,被徐志穹用意象之力迅速平复。   过了一刻,何芳渐渐恢复,艰难的坐在了床边。   韩辰替梁玉瑶诊了脉,原本混乱的脉象而今平稳而有序。   何芳一笑,擦擦额角汗珠。   梁玉瑶也露出了笑容,轻轻攥住了何芳的手。   姐妹两个相视而笑,笑了许久。   何芳突然不笑了,她发现梁玉瑶的笑容越发僵硬。   “姐姐,你且说句话?”   梁玉瑶的脸上带着笑容,却没有半点反应。   “姐姐,你能听见我说话么?若是听得见,你且眨眨眼。”   梁玉瑶还是没有反应。   何芳一惊,伸手按住了梁玉瑶的丹田,正要试探气机变化,却被李沙白阻止了。   “别动,还有一重技法,”李沙白注视着梁玉瑶,神情凝重道,“难道是封窍?” 第651章 说不清的封窍之技   “封窍之技,混沌无常道的技法。”李沙白神情凝重,这一技法看来十分棘手。   徐志穹问:“这是几品技?”   李沙白摇头道:“此事我也不知,我曾见过两人会用封窍之技,一人是混沌无常道五品修者,另一人是混沌无常道六品修者。”   五品?六品?   这不对!   徐志穹回忆了一下和太后何水灵的一番交谈,太后何水灵曾把她的各品技法都告诉给了徐志穹。   九品技淆乱、八品技闭目、七品技塞听、六品技矫妄、五品技混芒。   其中六品技矫妄,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容貌的技法,和徐志穹用的易容术不同,矫妄之技不是障眼法,是真实的改变,寻常方法根本无法识破。   而五品技混芒,是改变生灵的种血,比如说把人变成血树。   从九品到五品,没有所谓的封窍之技。   李沙白看到了的两名修者,一个是五品,一个是六品,为什么他们会懂得封窍之技?   这是什么道理?   何水灵撒谎了?   徐志穹问道:“芳华公主,你的六品技是什么?”   何芳道:“是矫妄之技,只是我学的还不通透,能改变声音,勉强能改变身形,模样还不能改变。”   何芳的六品技也是矫妄之技。   何水灵没有撒谎。   可李沙白见过混沌无常道的六品修者使用封窍之技。   李沙白的修为已经到了二品,这种事情他不会看错,封窍之技的存在,完全不合逻辑。   思索之间,徐志穹想起了一个特例,梁孝恩。   梁孝恩是苍龙霸道的折威星君,他兼修了混沌无常道,虽然只有八品修为,但他懂得矫妄之技,也能改变容貌。   以此看来,混沌无常道的修为没有固定顺序,每项技法,并非和品级一一对应。   何水灵和何芳的八品技是闭目,但梁孝恩的八品技,可能就是矫妄之技。   “难道混沌无常道的技法是混乱的?”   李沙白点点头:“我对此也有过猜测,芳华公主是何太后的女儿,她的技法顺序和何太后一致,但如果换了个种血,技法可能也要换个顺序。”   还真是个诡异的道门!   “这封窍之技到底是什么手段?”   李沙白道:“我只见过两次封窍之技,从其中一名修者口中问出些玄机,   封窍之技是封了人的心窍,心窍一旦被封,魂魄和体魄之间就断了干系,公主的魂魄虽然还在身体当中,但此时却无法操控躯体,连动一下都不能。”   动一下都不能?   梁玉瑶之前好像动过!   何芳回忆了一下梁玉瑶此前的状况,在破解闭目之技后,梁玉瑶看了徐志穹一眼,眼珠是能动的。   她能操控躯体,至少之前可以。   在解除淆乱之技后,梁玉瑶还攥住了何芳的手,那一刻她几乎恢复正常了。   她好像突然在短时间内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何芳擦擦汗水道:“我倒是觉得,姐姐此前先是中了闭目、塞听和淆乱,   待淆乱破解之后,姐姐又中了封窍。”   这话什么意思?   解除淆乱之技后,又中了封窍?   难道对方刚刚下的手?   难道施术者就在附近?   李沙白摇头道:“纵使一品星宿下凡,只要附近,我也能察觉的到,适才绝对没有人在附近施展技法,除非有真神亲自动手。”   一听真神二字,韩辰倒吸一口凉气,何芳错愕无语,只有徐志穹神色镇定。   “这应该是个后手。”徐志穹低语道。   “后手?”何芳费解。   韩辰闻言,思索片刻,神色轻松了许多:“这样的后手,我也用过。”   技法多分几重施展,是高品修者常用的后手。   徐志穹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他知道录王的来意。   录王此番前来,绝不是想一击要了梁玉瑶的命,他是想长期控制梁玉瑶。   就像徐志穹为了长期控制洪振基,就在他身上留了个后手。   他在悚息上加了一道悬囊,如果洪振基听话,徐志穹便让悬囊关闭,让洪振基的魂魄不受悚息啮咬。   如果洪振基不听话,徐志穹随时可以把悬囊打开,把洪振基的性命攥回到自己手里。   录王用了同样的手段。   他告诉梁玉瑶三日后还会再来。   等双方再次会面,他会先解除梁玉瑶身上的闭目、塞听和淆乱之技,如果梁玉瑶顺从他的心意,他会让梁玉瑶暂时恢复正常。   可实际上,梁玉瑶身上还隐藏着封窍之技,只是暂时没有触发。   如果日后,梁玉瑶忤逆了录王,录王随时可以触发封窍之技,让梁玉瑶再次变成废人,这和徐志穹控制洪振基的手段如出一辙。   何芳的修为不及对方,破解闭目、塞听和淆乱之技时,无意触发了封窍之技。   可这封窍之技该如何化解?   徐志穹看向了李沙白,李沙白思量许久道:“且凭我所学,试上一回,殿下,你先好生歇息,一会按我指点,给玉瑶公主输送气机,   韩医师,你用针法助我,运侯,小心平抑卧房之中的异样气机。”   李沙白把墨家修到了三品,阴阳修到了三品,自创画道,也到了巅峰。   这却不是机缘巧合,也不是单靠用心刻苦,这人委实聪明,能看出不同道门的机理和脉络。   和何芳相处这多时日,李沙白总结出了混沌无常道的一些特点,且凭着自己的领悟,指挥着何芳,强行化解封窍之术。   用了整整一夜时间,李沙白和韩辰小心配合,循着脉象,找到了心窍闭塞的所在。   “殿下,将气机注入到玉瑶公主天池穴,只注入一成。”   何芳照着做了,在天池穴附近,很快感受到了气机波动。   正是这股不停波动的气机,封住了梁玉瑶的心窍。   心窍之中,魂魄与体魄如同两棵大树的根须,本应整齐的交接。   而这股混乱的气机,造成了心窍的波动,魂魄和体魄的“根须”如同乱麻一样缠在了一处。   现在何芳要做的,就是要用她的气机,把这股混乱的气机驱逐出去。   气机用少了不行,那股混乱的气机必须驱逐干净。   用多了更不行,否则会乱上加乱,甚至会伤了梁玉瑶的心窍。   一成气机显然不够,李沙白吩咐道:“再加五分。”   加上五分气机,梁玉瑶的气息不稳,心窍剧烈颤动,这是加多了。   李沙白道:“再减三毫。”   一分一毫,苦苦计算,异样气机被逼了出来。   卧房之内,气机剧烈波动,徐志穹赶紧调动意象之力,予以平抑。   李沙白取来毛笔,在梁玉瑶胸前点画片刻,且把魂魄和体魄的两处根须梳理整齐。   梁玉瑶心窍通了,睁开了双眼。   李沙白一笑,擦了擦汗水。   何芳赶紧握住了梁玉瑶的双手。   “姐姐,听得见么?”   梁玉瑶点点头,转脸看向徐志穹道:“志,穹……”   虽说口齿不清,但梁玉瑶当真能说话了。   徐志穹赶紧答应一声,走到近前:“殿下,且先活动活动身子,看看灵不灵便。”   梁玉瑶面带笑容,看着徐志穹。   过了片刻,徐志穹的心凉了下来。   梁玉瑶一直在笑,她又没反应了。   这是要把人活活玩死!   好个录王,这是用了几重手段!   徐志穹恨的咬牙切齿,李沙白摸过脉象,摇摇头道:“气机清的不干净,心窍又堵住了。”   道理很简单,一池水想平静下来,每一滴水都得平静下来。   有一滴水始终不平静,这一池子水迟早还要波动起来。   何芳没能把气机彻底清除出去,虽然只残留了少许,但这些异样气机不断波动,却把梁玉瑶原本的气机也变成了异类,波动之间越搅越乱,又把梁玉瑶的心窍封住了。   没别的办法,只能再试一次,好在何芳气机损耗不多,且掌握了要领,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再次把异样气机驱散出来。   何芳不敢高兴的太早,且上前问了一句:“姐姐?”   梁玉瑶没等答应,双眼再度失神。   这就是封窍之技的可怕之处。   哪怕有一分一毫的气机遗留在体内,这些气机就能异化梁玉瑶原本的气机。   想要通开梁玉瑶的心窍,必须把施术者的气机一毫不剩的清理出去。   这只在理论上可行,实际操作之中,不管算得多么精准,肯定会有些许遗漏。   接连试了十几次,转眼又到黄昏。   何芳力竭,李沙白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徐志穹口眼歪斜倒在了地上。   平抑气机。说起来简单,实则没那么容易。   那异样气机飘散到卧房之内,必须得清理的干干净净,徐志穹只能靠意象之力强行化解,化解不掉,且用自己的天赋技,强行吞下了。   吞了这诡异气机,徐志穹也受了不少影响,混乱的气机在体内乱窜,身体渐渐出现了扭曲。   好在他这九品技特殊,异样气机缓缓化去,在经脉之中渐渐捋顺,很快恢复了正常。   可他正常了没用,梁玉瑶的状况不见好转。   两天就这么过去了,到了明天是第三天,录王就要来了。   怎么办?   当真下跪求饶?   宣人断然不可能下跪,而且就算跪了,也救不了梁玉瑶,录王肯定会把后手一直留着。   李沙白还在冥思苦想,徐志穹摆摆手道:“不必多费力气,明天把录王这老儿抓了便是!”   韩辰点点头道:“抓了这老贼,且让他生不如死!”   李沙白紧锁双眉:“我等想到了这一步,那老厮也一定能想到,明日里他必有防备,咱们硬往上撞,只怕要吃亏。”   徐志穹咬牙道:“吃亏也得赌一回,今夜且好生歇息,明日好好招呼那老厮!”   吃过晚饭,众人相继睡去,李沙白还在梁玉瑶房中,通过脉象思量对策。   他是活了上千年的人,在他经历的大小阵仗之中,对方准备周全,还拿住了自己这厢的软肋,这种战局几乎没有胜算。   这事不能莽,还是得想办法破了这封窍之技。   丑时三刻,李沙白颇感疲惫,揉了揉眉心。   一股淡淡的脂粉之气飘进了鼻子,李沙白一惊,立刻提起了毛笔,却听一名女子在耳畔说道:“李画师,许久不见。”   李沙白回过头,甚是诧异;“是你?你怎来了凡尘?”   那女子极为俊美,面带浅笑,轻声细语道:“那判官替我做了不少事情,我来这厢帮他一把。”   李沙白一怔:“你有办法通开她心窍?”   女子看着梁玉瑶,摇摇头道:“封窍之技,我却无法破解,若想救这女子,只能另给她开个心窍。” 第652章 李沙白的旧相识   这俊俏的女子,是李沙白的旧相识。   她想再给粱玉瑶开个心窍。   这话听起来荒唐,但这名女子真能做到。   李沙白相信她的手段,因为这女子对心很熟悉,分寸上也掌握的很准。   这女子就是宦官道门的主宰,残柔星宿。   残柔星宿摸了摸粱玉瑶的心房,选好了位置,却没急着动手。   “先把她原本的心窍彻底封了,两个心窍同时开着,只怕会散了她的魂。”   残柔星宿说的有道理,可李沙白有些犹豫。   “若是新的心窍没开周全,旧的心窍又被彻底封堵,魂魄与体魄彻底断绝了,她这条性命还在么?”   残柔星宿笑道:“怎么,你信不过我的手段?”   “我自信得过你手段,只是这事情让人有些担忧,你已脱离凡尘多年,为何还要管这凡间之事?”   残柔星宿一笑:“原来是信不过我心机,好你个负心之人!”   李沙白摇头道:“不是信不过你心机,是想不清楚你是何目的。”   残柔星宿冷笑道:“想当初,花前月下之时,说恁多花言巧语骗我,疾风骤雨之时,用恁多手段弄我,那个时候怎么不问我是什么心机、是什么目的?”   李沙白一脸正色道:“少年之时,难免有些放纵!”   残柔星宿冷笑一声:“你算哪门子少年,看着道貌岸然,是个君子,却把我给骗了,还想着怎么怜惜你,可等到了疾风骤雨,你却没怜惜过我,诸般手段使出来,至今想起,还让我胆战心惊。”   李沙白笑道:“说是胆战心惊,你不也念念不忘?”   残柔星宿皱眉道:“莫要闲扯,我来这厢不是为你,是为了我道门,千乘国有宦官数万,修我道门的却寥寥无几,此事还仗着那判官助我,我来为他作些事情也是应该。”   李沙白思量再三,同意让残柔星宿试试。   他先用阴阳二气,把粱玉瑶原本的心窍封死。   “只能维持半盏茶的时间,你出手快些!”   残柔星宿嗤笑一声道:“放心吧,比你那时候还快。”   但见她一指点在粱玉瑶心口,粱玉瑶身躯一颤,呕出一口血来,随即昏死过去。   心窍开了。   李沙白迅速拿起毛笔,在粱玉瑶胸前点画,将她魂魄引出来些许,到新的心窍之中,与体魄慢慢相连。   前后用了半个时辰,李沙白把粱玉瑶的魂魄和体魄重新接在了一起。   残柔星宿点点头:“你这画道的技艺,越来越精深,看来这道门根基就快成形了,我改日再帮你一把,让你把道门真正立起来,你觉如何?”   所谓把道门真正立起来,就是让画道和其他道门一样,有固定的品级和秩序。   画道是李沙白独创的道门,他当然希望自己的道门更进一步,不再只是凡间的偏门。   但道门稳固的前提,是脱离凡尘,李沙白有些不情愿,况且他还不清楚残柔星宿的动机。   “这事,且容我思量一番。”   残柔星宿笑道:“又要思量?又信不过我?”   李沙白耸耸眉毛:“毕竟你是星宿,心思不好捉摸。”   “我不好捉摸?”残柔星宿剑眉倒竖,“看让你看了,画让你画了,一分一寸都让你折腾过了,有些隐秘处的墨迹,我现在都没舍得擦去,你且说我哪里不好捉摸?要不再让你仔细捉摸几次?”   李沙白点点头:“再捉摸几次也好。”   “恁地没羞臊!”残柔星宿啐了李沙白一口,“咱们先不说交情,你帮我一回,我也帮你一把,你且在千乘国多留几日,这地方不是看着那么简单,我怕那判官一个人招架不住。”   李沙白还是有些犹豫:“这事当真得容我思量。”   说话间,粱玉瑶咳喘两声,似乎要醒了。   残柔星宿冷哼一声:“你且慢慢思量吧,日后遇到难处,你可别求我!”   说完,残柔星宿消失不见。   “不求又怎地?”李沙白抿了口茶水,“这些年,就靠我自己,不也熬过来了!”   清晨时分,粱玉瑶苏醒,虽说身子虚弱,但她能动了。   她喝了两碗水,吃了些稀饭,韩宸用了针法,把她疏通脉络,童青秋再给她服用了些补血的丹药,将至正午,粱玉瑶已经能走路了。   见粱玉瑶恢复的如此迅速,众人甚是欢喜。   但徐志穹没有松懈,和李沙白、韩宸、陶花媛、何芳、林倩娘,商量好对策,决定今日生擒录王洪振康。   倩娘有些犹豫:“玉瑶公主已经康复,却还要对录王动手么?”   徐志穹心意已决:“他敢封了玉瑶公主的心窍,就敢取了玉瑶公主乃至咱们一干人等的性命,与其等他出手,咱们再去招架,还不如直接和他做个了断!”   软肋已经不在对方手上,李沙白也赞同徐志穹的想法。   众人准备停当,先让粱玉瑶继续装作不能动也不能言语的废人,以此让录王洪振康放松戒备。   余杉则集结好武威军,随时准备和洪振康的护卫接战。   徐志穹等在正厅,和林倩娘一起,正面与洪振康交涉。   何芳一并等在正厅,重点防备对方的混沌无常道修者。   陶花媛躲在暗中,用法阵掩护何芳。   韩宸埋伏在正院,在录王身上布置咒术,纵使留下录王一条命,也得断绝日后之忧。   李沙白收底,如果计议出了闪失,人间星君出手,也能弥补回来。   一切准备停当,申时前后,录王乘着轿子,带着两百多侍卫,出了王府,走向了玉瑶宫。   隔着玉瑶宫还有一条街,录王忽然命令停轿。   轿夫赶紧停下脚步,录王在轿子当中默坐片刻,只觉胸前一阵阵紧涩。   心尖抖战,这是不祥之兆?   他拿出算筹,算了一卦。   算过之后,卦象大凶。   粱玉瑶现在成了废人,她身上的手段,除我之外,无人可解,这群人不想着怎么救他们的公主,却还敢在我面前逞凶?   这事情他们倒也做的出来,录王在朝堂上见过徐志穹,知道他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粱玉瑶的性命终究在我手上,我无须在此间涉险。   录王思量片刻,吩咐众人抬轿回府。   他走了,连玉瑶宫的大门都没登。   余杉派出去的斥候,把消息送了回来:录王原地折返,回了府邸。   徐志穹白等一场,默然良久道:“这老贼还真是奸滑。”   余杉看着徐志穹的脸,问道:“你左脸上,那是一朵花么?这是刺上去的,还是画上去的?”   “什么花?”徐志穹一捂脸,想起一件要紧事。   他昨晚忘了思过了。   ……   神机司里,三天没回家的神机将军姜胜群,从大门走了出来,低着头,沿着街边快步前行。   回家歇息一夜,就一夜。   这两天,枢首大人不在,恤赏也给死者家眷送去了,事情正在慢慢平息,姜胜群好歹也该喘口气了。   刚走了十几步,两名男子突然拦在身前,对姜胜群道:“姜将军,我们是录王府的,王爷请您到府上坐坐。”   说话间,一名男子亮出了录王府的金牌。   姜胜群一怔,金牌不是假的,这两人确实来自录王府。   但这两人出现的太突然,姜胜群竟然没有察觉。   儒家修者的感知力的确不强,但姜胜群有四品修为,不会随随便便让寻常人近身。   这两人肯定有修为,而且修为不低?   其实这也没什么可惊讶的,虽说千乘律法对修者有严格限制,明文规定,只有神机司有合法修者。   但千乘的律法不是给皇室定的,像录王这种级别的人物,地位上仅次于神君,身边养着几名修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这些修者不会轻易出现在人前,更不该出现在神机司的门前,这等于在打神机司的脸。   派这两个人来神机司,证明录王很重视姜胜群,非要见到他不可。   姜胜群问道:“不知王爷找我何事?”   男子笑道:“姜将军,这话你不该问,我们也没法答,还是跟我们走吧。”   姜胜群自然不该忤逆录王,只能跟着两名男子去了王府。   那两名男子没带姜胜群去前厅,也没带他去正厅,而是把他带到了西院书房里。   录王洪振康老早在书房之中等候,姜胜群上前磕头,录王吩咐他起身。   “姜将军,听说你在城外遇到了些劲敌,折了不少部下,你自己也受了伤。”   录王怎会知道这件事?   缘由且等以后再想,先想当前如何应对。   姜胜群道:“京城之外出了一只魅妖,在阳关村一带活动,属下奉命前去缉拿,不想那妖邪凶悍,我等不是她敌手,因而遭遇魅妖重创。”   “魅妖?还你不是她敌手?”洪振康对这话似乎有些怀疑,“姜将军,咱们算是熟人,寡人知道你们神机司来抓过的那些魅妖都是什么成色,那根本不是什么妖邪,那都是单枢首的玩物,   你跟寡人说话,不必恁多忌讳,只管说出实情就是。”   他不信我?   为何不信我?   他又不知道真正的魅妖有多大的本事!   姜胜群再次磕头道:“王爷,卑职所言,句句都是实情。” 第653章 他果真没死   录王洪镇康,不相信神机司里的三十四人死在了魅妖手上。   “姜胜群,你好大胆子,寡人平心静气问你,你却说出这不着边际的话来!”录王对着姜胜群一通叱骂,。姜胜群低头不语。   换做寻常人,被录王呵斥几句,只怕要心胆俱裂,一肯定会把内侍的事情说出来。   可姜胜群还真是个有胆魄的人,一口咬定,就是出城缉拿魅妖,内侍的事情半句不提。   这是句谎话,可过程是真的,正是魅妖导致姜胜群全军覆没,录王纵使问起细节,姜胜群也不虚。   录王还真就问起了细节:“你且说那魅妖是何模样?”   姜胜群如实作答:“卑职没有看见魅妖的模样,只知道魅妖用了魅术。”   录王冷笑道:“还敢撒谎,你且说魅术是何模样。”   姜胜群还是照实作答:“她只在耳边说话,声音是个女子,言语腌臜龌龊,尽是苟且之事,   我等听了那言语,心慌意乱,术法全失,又中了魅妖的陷阱,死伤甚巨,   待离开贼人所在的宅院,守在外面的同僚已尽数阵亡,未见打斗痕迹,众人皆悄无声息死去。”   一番话说完,梁镇康沉默许久,不发一语。   炉中熏香燃尽,录王命人添香,转而对姜胜群道:“你且去吧,此事不要对旁人提及。”   姜胜群磕了头,随即告退。   录王在书房之中,失神许久,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是他?”   ……   梁玉瑶失血颇多,胸口隐隐作痛,除此之外,别无大碍。   徐志穹放下心来,悄悄离开玉瑶宫,先去了趟思过房。   昨天没思过,脸上长出了一朵梅花。   今天多待些时辰,或许能弥补回来。   到了思过房,洪华霄一通抱怨:“你昨夜怎就不来?你不来也就罢了,为什么不把白郎君带来,我等双修正在妙处,中断了这一日,于他于我,却都坏了火候,   你赶紧把白郎君找来,我且把这火候续上,再多加些力气,就能把他魂魄慢慢养好!”   徐志穹指了指脸上的梅花道:“且莫说白郎君的事情,我昨夜忘了思过,今日得好生做些弥补。”   在思过房里待了整整两个时辰,梅花并未消失。   徐志穹摸着脸颊,甚是沮丧:“这可让我怎么见人?”   “先用脂粉盖上吧!”洪华霄很会化妆,给徐志穹涂了些脂粉,盖住了梅花,“等道爷回来,我跟他说明缘由,求他饶你一回,你快些把白郎君找来,别误了我们两个的正经事。”   徐志穹把白悦山带到了思过房,等了一个时辰,不见师父回来,又把白悦山送回了赏善司。   到了赏善司,天色已晚,见白悦山面色惨白,赵百娇叹口气道:“昨日休息一天还好,今日去了,却又虚弱成这副模样。”   徐志穹又拿了一袋碎银子给了百娇:“多买好吃食,你这几日也很辛苦,和白大夫一起好好滋补下。”   接过钱袋时,赵百娇闻到一股香气,却又不敢多问。   等徐志穹走了,赵百娇看了看白大夫,皱起眉头道:“说什么治病,分明是带你风流去了,那上等的脂粉,连我都没用过。”   白悦山静静走到小亭之中,默坐片刻,开始抚琴。   赵百娇端着一碗肉羹走到近前:“来,趁热喝了吧。”   曲声戛然而止,白悦山转脸看着赵百娇。   相视许久,赵百娇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适才那一曲,你,听得出,曲牌么?”   语句虽不连贯,但字字说的清晰。   赵百娇惊呼一声,险些洒了手里的肉羹。   ……   徐志穹回到神临城,径直去了枢首府,管家单永平早早等在东跨院,见了徐志穹,赶紧上前道;“老爷,大事不好!”   徐志穹心头一凛:“出了什么事情?”   韩笛和众位夫人打了整整几天,该不是把她们逼到上吊了吧?   单永平道:“老爷,今天录王派人来找您,我说您不在府上,去了神机司,   结果那差人说,他们早在神机司找过了,听说您身体不适,回府歇息,才来府上探望,   录王的脾气您也知晓,他既是寻不见您,只怕要大发雷霆。”   录王来找我?   他没敢去玉瑶宫,却来找神机枢首作甚?   难道他看出了我身份?   不可能,从我冒充单忠明开始,就一直没见过他。   他想从神机司调动人手,对付玉瑶宫?   这倒是有可能。   可如果单忠明不答应呢?   故技重施,再用混沌无常道的技法控制单忠明?   有可能,很有可能。   要是这么说来,我却不能去见他。   无论混沌修者是他还是他的部下,中了无常道的手段,都是要命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单独和他碰面。   他若强逼于我,我索性让“单忠明”直接死在他面前,正好让“单忠明”死的合情合理。   “不必理会他,他再派人找我,只说我去外宅休养去了。”   单永平惊讶的看着徐志穹,这哪是对录王说话的态度?   他还想劝枢首大人两句,徐志穹却懒得和他废话,转身走了。   夜风吹拂,单永平在老爷身上闻到了些脂粉气。   单忠明身上经常带着脂粉味,但从女子身上蹭来的脂粉香,和抹在脸上的脂粉香,却不是一样的味道。   他偷眼看了看老爷的脸,肌肤却比以往润泽了些。   看着徐志穹进了韩笛的卧房,单永平且在门外听了片刻。   没动静!   这两日他一有机会就在门外听,屋子里始终没动静。   带回来这绝色佳人,难道老爷从来没碰过?   难道老爷他……   录王府,洪振康坐在书房中,看着吕作庆和葛君信。   “当真是单忠明叫姜胜群出城缉拿魅妖?”   吕作庆道:“此事是姜胜群亲口所说。”   “他从何处得知城外出现了魅妖?”   吕作庆摇头道:“此事不得而知。”   洪振康皱眉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朝廷留你们有何用处?”   吕作庆和葛君信是从一品的大员,可录王的语气却像在教训两个下人。   吕作庆不敢作声,葛君信老辣一些,赶紧施礼道:“殿下,单枢首缉拿魅妖,未必是收到了确切的消息,他本人有这嗜好。”   单忠明擅长抓魅妖,这件事朝廷上下皆知,录王也知晓单忠明的嗜好,可今天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单忠明妻妾甚多,却于民间捉来任多女子作甚?”   葛君信尽量委婉作答:“他妻妾虽多,可妻妾能做的事情终究寻常了些,不寻常的事情,还得找这些魅妖去做。”   录王很是关切:“都做了些什么不寻常的事?”   这一问,却把葛君信问愣了。   这些事情,录王都应该知晓,怎么今日非要刨根问底?   “就是,就是一些龌龊手段,卑职实在开不了口。”   录王沉思片刻:“近些日子,单忠明性情可有变化?”   吕作庆道:“以前单枢首特别喜欢集议(开会),这些日子却像转了性情,许多天未曾集议了。”   转了性情?   洪振康微微点头道:“你等记下,若是单忠明再有反常之举,尤其有与魅妖相关之事,立刻告知于我。”   吕作庆和葛君信离开了录王府。   回到神机司,两人且在凋楼里小坐了片刻,吕作庆低声问道:“录王为何觉得单忠明反常?抓捕魅妖,对单忠明而言,本就不是反常之举。”   葛君信沉思片刻道:“不管录王是何心思,我总觉得单忠明命不久矣,咱们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   徐志穹此刻正在凋楼里查阅囚犯的卷宗。   神机司衙门里关押了四百多人,徐志穹思索着这些人能活下来多少。   将近两百个魅妖,都是良家女子,就算来自风尘,在徐志穹看来也是良家女子,并不比人轻贱,这些人肯定是要活的。   有百十来人,凭着身上的修为,做过杀人越货的勾当,这些人,徐志穹会逐一复核,罪行坐实的,一个也别想活命。   还有百十来人没什么罪状,唯一的罪名便是身上有修为,这些人也是该活命的。   徐志穹把这三类人区分仔细,随即拿起了神机司名册,把该杀和该留的人,也全都区分了出来。   别说,光是看卷宗,也是个挺费力气的事情,徐志穹看的乏困,在脸颊上摸了一把,这一摸不要紧,把脂粉摸下来不少。   对着镜子一照,脸上的梅花露了出来。   幸亏洪华霄给了徐志穹一些脂粉,徐志穹且按他传授的技艺,小心补上了妆容,把那一朵梅花盖住了。   部下李杰站在门口,闻到脂粉香气,偷偷往正厅看了一眼。   看到枢首大人正在抹粉,李杰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   神临城南,一座宅院之中,录王看着管家单永平道:“你说单忠明涂抹脂粉?”   单永平道:“那股脂粉香气,老奴绝没有闻错。”   “你还说他几天没碰过女子?”   “他从外边带回来一个叫鹿巧儿的女人,长得确实俊俏,可他一直没动过,与诸位夫人也不曾亲近。”   录王猛然攥了攥拳头。   他果真没死! 第654章 石室里的眼睛   录王洪振康,坐在府邸之中,等着差人的消息。   将至黄昏,差人跪在洪振康面前,额头贴着地面道:“王爷,神机司、枢首府和单枢首的几座外宅,属下都去了,他们都说单枢首不在。”   “当真不在?”洪振康问道。   “真不在,假不在,属下也不敢说。”   差人话里有话,这是在请示录王,要不要硬闯抓人。   录王摇摇头道:“你先下去歇息吧。”   差人离去,录王喃喃自语:“你不肯见我,我亲自找你就是。”   ……   城东神正营外,夏琥潜藏在营盘附近,静静看着营外的巡哨。   京城附近三座大营,神正营、神威营、神光营,每座大营之中各有在册军士十万。   夏琥在这三座大营附近蹲守了好多天,以她观察,这三座营盘实际驻守的军士,都不超过五万。   这让夏琥另有隐忧,她担心神临城周围可能还隐藏另外一座不为人知的营盘。   而且她从未见过这三座营盘的大将,纵使不知对方有什么手段,好歹得知道是什么长相。   此前,夏琥一直蹲守在营盘大门,想着营中大将怎么也有出门的时候。   可等了这多天无果,今夜,夏琥实在不想等了,且拿上徐志穹给她的藏形镜和老饕葫芦,小心翼翼进入了营盘。   藏形镜能隐藏身形,但前提是多少得会点阴阳术,至少得像陆延友一样,能把阴阳二气分开。   夏琥完全不懂,徐志穹耐心教过了,夏琥十分聪明,可就是在阴阳术上一窍不通。   好在有老饕葫芦,徐志穹给夏琥存了一葫芦阴阳二气,夏琥只需要把气机均匀放在藏形镜上,就能隐身。   看准两班巡哨换值的机会,夏琥进入了神正营。   在千乘国的军营里,想找将领的住处并不难,寻常士兵的营房低矮简陋,在一座营房里能挤下三十甚至五十人。   将领则住在凋楼之中,普通将领的凋楼三层高,大将的凋楼一般是五层。   夏琥很快找到了最高的凋楼,这座凋楼,占地最大,楼身最高,肯定是大将的住处。   刚走到凋楼附近,夏琥隐约感觉到情况不对。   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自己,身为判官,夏琥很快锁定了那人的位置。   按照千乘国律法,军中严禁修炼异术,也就是军中严禁出现任何道门的修者。   可对方能识破藏形镜,证明他是个修者。   这是藏在军中的高人,还是神机司派来的暗子?   关键这是在千乘国,罪业之童不好用,不知道对方是几品修为。   徐志穹当初千叮咛万嘱咐,消息探不到倒也无妨,但千万不能冒险。   夏琥没有莽撞,悄悄离开了营盘,且待改日另寻良机。   可没想到,那人跟上来了。   跟踪判官?哪有那么容易,我看你能跑多快!   出了营盘,夏琥立刻加快了脚步,普通修者不可能追的上六品判官。   一口气跑出十几里,那人竟然还跟着!   夏琥有些怕了。   这厮怎么跑的这么快?   ……   深夜,神机司里除了大牢里的罪囚,只剩下一干值守的将军和校尉。   虽是值夜,可平时也没见有什么事情,这些人平时散漫惯了,也都早早睡去了。   神机司大堂里,青石地面涌出一团雾气,一个身影从雾气之中缓缓现身。   他穿着一袭黑衣,从头到脚,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人对神机司非常熟悉,穿过正厅,走到后廊,用一道雾气,让两名守卫睡去,随即进入了一座石室当中。   石室分内外两间,外间守着四名神机校尉。   不用这黑衣人再施展术法,这四名校尉早就裹着长衫睡去了。谁也不信会有贼人跑到神机司作死,尤其还是如此隐秘的所在。   黑衣人穿过外间,悄无声息进了石室里屋,在里屋之中,只有一张石桌,石桌之上,有一架石制的烛台。   如此简单的陈设,不像是什么机密所在。   但黑衣人很是谨慎,他先对着石桌默默祷祝一番,随即搓出一团火焰,逐一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   烛光照射在石室的墙壁之上,掩映之间,在石室中央呈现出了独特的光晕。   光晕交错变换,渐渐有了形状,一丈多高,三尺多宽,内有圆珠,上下游移。   这是一只眼睛,竖着的眼睛。   黑衣人对着神机眼祷告许久,那只眼睛的童孔,对准了黑衣人。   黑衣人小心伸出右手,触碰到了那只眼睛的童孔。   过了片刻,童孔之中呈现出一位俊美女子的模样。   黑衣人童孔一缩,双眼紧紧注视着那女子!   那俊美女子身后的背景,正在慢慢清晰。   她好像身在一片荒野之中。   那荒野似乎离神临城不远。   ……   夏琥看着地上的尸体,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迹。   这人是个校尉,从神正营里一直追了夏琥将近二十里。   夏琥原本不想杀人,可这人实在难缠。   她本想去中郎院,又或是去罚恶司,可这人追得很紧,速度又极快,很可能是同道,也有可能是宦官。   夏琥担心脱身不成,反倒让对方得了先手。   既是无法甩脱,只能冒险一战,夏琥逃到密林之中,猛然出手还击,哪怕先将他击退些许,留个脱身的空当也好。   等真交起手来,夏琥发现自己高估对方了。   对手是个墨家,只有八品修为,打了十几合,稍不留意,便被夏琥割了喉咙。   他身手并不快,之所以跑的这么快,是因为他脚下有一双好鞋。   这鞋里有特殊机关,夏琥有墨家天赋,对这机关的工法也颇为欣赏。   她本想把这鞋子收进背囊里,一闻这鞋子的味道,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人多久没洗脚了?   夏琥很是嫌弃,拿出些粗布,将鞋子包了,塞进背囊。   收了鞋子,还得收罪业。   千乘人活着的时候,在千乘国看不到他们的罪业,夏琥原本担心杀错了人,可开启罪业之童一看,发现这校尉的罪业足有五寸。   人没杀错。   夏琥欢欢喜喜想摘犄角,试了两次,却没摘下来。   为什么宅不下来?   只有一种可能。   他还没死透……   夏琥往他身上看了一眼,身上有雾气缭绕,这证明修为还在,这厮果真没死透!   夏琥拔出匕首正要补刀,那校尉突然睁开双眼,一团碎铁片,从他胸前迸发而出。   这厮诈死!   他胸前还藏着机关!   多亏夏琥速度快,后跳一步,躲过了那团碎铁片。   校尉起身想要逃走,可惜没了鞋子,他自然跑不过夏琥。   夏琥从身后两步赶上,先在他脖子上扯了一把。   原来他脖子上藏着假皮,假皮下面有血囊,血囊下边有护甲,护甲很薄,但极其坚韧,替他挡下了夏琥这一刀。   夏琥没能割透护甲,自然也没能杀死这校尉,只是把血囊割破了。   墨家工法做的逼真,血囊一破,鲜血涌出,看起来却像这校尉当真死了。   而今假皮被撕下,护甲也被扯掉,夏琥再度出手,这次真真割断了校尉的脖子。   校尉喷吐血沫,倒在了地上。   夏琥等了片刻,再去摘他犄角,这次顺利摘了下来。   死透了,这是当真死透了。   可现在问题来了。   夏琥拿着罪业沉默了半响,对刚才看见的那一幕产生了严重怀疑。   在千乘国,只要千乘人活着,罪业之童就看不到千乘人的罪业,也看不见千乘人的修为。   刚才那校尉诈死,他实际还活着。   可为什么我能看见他的罪业,还能看见他的修为?   夏琥捏了捏下巴。   难道说我的罪业之童精进了?   ……   京城之外的荒郊,徐志穹把皇子洪华霄带到了凡间。   洪华霄在荒野上游荡了一个多时辰,虽说有些乏累,但基本适应了阳世的气息。   “这便是复原了,”洪华霄甚是欣喜,“我就知道有这一天,我就知道能重回阳世!”   徐志穹道:“先给殿下贺喜,可殿下却别忘了白郎君,他那魂魄怕是还没养好。”   洪华霄笑道:“你当我是那负心的人么?不管今后何去何从,我绝不会舍下白郎君!”   “舍不下?那就跟我回大宣吧,做个赏善夫人也好……”说笑间,徐志穹语声戛然而止,警惕的看着周围。   “有法阵!”   徐志穹立刻遁形,洪华霄也用巫术隐身。   一阵诡异气机袭来,洪华霄身子一颤,身形显现了出来。   好强悍的法阵,洪华霄的巫术,居然被轻松化解了! 第655章 莫怕,是我   一道法阵袭来,徐志穹和洪华霄相继隐身。   诡异的气机来回鼓荡,洪华霄的隐身术先被破解,身形显现了出来。   徐志穹没急着去救他。   虽然洪华霄的战力没有完全恢复,但毕竟他有二品修为,且身经百战,这种情况下知道如何应对。   而徐志穹藏在暗处,只要不轻易现身,反击的机会更多些。   洪华霄确实沉着,站在荒野之中,冷静的看着周围的情势。   气机再度荡起,一团火焰猛然笼罩住洪华霄的身躯。   洪华霄不逃不藏,且任凭火焰烧灼,熊熊烈焰烧了整整三十吸,却连洪华霄的衣襟都没烧着。   徐志穹且在暗处看着,没见洪华霄使用法阵,甚至没见他使用术法。   他就这么硬扛?   二品的体魄,确实能扛得住火焰,可不用法阵和技法,还能保证衣衫寸缕不伤,这就有点难以理解了。   烈焰渐渐散去,洪华霄向前迈了一步,一片剑刃如雨而下。   洪华霄没有躲闪,任凭剑刃穿过身体,没留些半点伤痕。   幻术!   眼见的洪华霄居然只是个幻影!   徐志穹视力卓绝,本身又精于幻术,可他在洪华霄身上竟然看不出半点破绽。   真不愧是妹伶的弟子,幻术用的毫无声息,且逼真如是。   诡异气机再度袭来,洪华霄的幻影破碎,真身显露在一棵古树之后。   一道闪电坠落,正劈在洪华霄的身上。   洪华霄身形破碎,居然还是幻术!   洪华霄用幻术接连挡下对方三次攻击,而徐志穹则借机判断出了对方的位置。   这人在远处一团乱草之中,距此大概两百尺。   徐志穹拿出千斤龟,疾速冲向乱草从,甩出铁钩,正钩住那人的肩头。   洪华霄随后赶上,口中含混的念着些咒语。   徐志穹叩动机关,千斤龟迅速收线,他想把这人钩出来。   那人身形在乱草从中刚刚出现,徐志穹忽觉视线模糊,随即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法阵?   法宝?   都不是,徐志穹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视力。   对方一边试图挣脱铁钩,一边施展术法,徐志穹凭着敏锐的听觉,依然能判断对方的位置,等感觉到对方正在靠近,耳畔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对方的声音消失了。   连荒野之中的风声都消失了。   徐志穹失去了听力!   手中铁丝颤动,徐志穹感知到对方还在靠近。   近身搏杀,应是判官占优,可现在徐志穹看不见也听不见,真让对方近身,只能等死。   徐志穹没有多想,借着铁丝和铁钩的传导,直接使用九品技移花接木,猛吸对方的气机。   对方的气机的十分深厚,任脉瞬间填满,徐志穹立刻把气机导进督脉,与此同时,对方已经挣脱了铁钩。   在铁钩脱落的一瞬间,徐志穹在他伤口上留下了一枚微不可见的悬囊。   留下悬囊之后,徐志穹只剩下一个念头。   逃!   不能再打了!   徐志穹闻着脂粉香,一把抓住了洪华霄,调动意象之力,瞬间离开了荒原,去了星宿廊。   荒原之上,只留下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捂着胸口,喘息良久,呕出一口血来。   咒术!   这是那魅妖留下的。   还有一个人能吸我气力。   这是穷奇恶道的修者。   那穷奇恶道修者来的快,跑的也快,难道还是个判官?   判官……   应该宣国来的。   可惜我没带神机罗网。   ……   星宿廊里,徐志穹坐在长廊之中艰难喘息。   洪华霄上蹿下跳,口中不停喝骂:“来呀!狗贼!我正要找你,你有种现身一战!老娘在这等你!”   洪华霄的状况和徐志穹一样,两人都失去了视力和听力。   带着脂粉香的的疾风阵阵吹拂,徐志穹预感不好,且朝着远离脂粉香的方向挪了几步。   洪华霄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且在长廊之中自顾自撕打了许久,出手也没个分寸,有几次差点伤了徐志穹。   徐志穹想尽可能离洪华霄远些,可无论走还是爬,身体总不协调。   这是体内那股气机造成的。   徐志穹从对方身上吸取了大量气机,这股气机能破坏身体的协调性。   这感觉似曾相识。   这和之前在梁玉瑶的卧房之中,被平抑的气机极其相似。   混沌无常道的气机!   对方是混沌无常道的修者!   他还精通阴阳术,他的法阵用的十分纯熟。   徐志穹知道如何化解混沌无常道的气机,他屏息凝神,不断调动意象之力,一个时辰过后,任脉的气机渐渐被化去,督脉的气机也化去了七八成。   身体渐渐恢复了行动能力,徐志穹歇息片刻,把炼化的气机转换成意象之力,将残留的异样气机慢慢化尽,又把意象之力集中在双耳和双目,试图恢复一点视力和听觉。   别说,这招还真奏效!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听力真就恢复了一些。   他隐约听见了洪华霄的叫骂。   “狗贼,伱来,你倒是来!老娘就等着这一天,咱们今天把旧日仇怨做个了解!”   旧日恩仇?   谁和他有这么大仇?   难道适才遇到的人,就是袁成锋!   袁成锋是混沌无常道的修者!   朦胧之中,洪华霄的叫骂声不断。   这朦胧的声音不会错,徐志穹当初中了龙秀廉的悚息,为控制悚息的活动,主动接受了何芳的塞听之技,当时那朦胧的听觉,和现在的状况一模一样。   混沌无三品,三品倒乾坤!   难怪袁成锋能击败二品的洪华霄,这人修了最强悍的混沌无常道,而且很有可能已经有了三品修为。   仅在短时间内,他就夺走了我的视力和听力,若是我与他单打独斗,几乎看不到任何胜算。   若是他动用了神机罗网,我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星宿廊中,意象之力的效果被放大了,又过不到半个时辰,徐志穹的视力也恢复了一些。   他睁开眼睛,搜寻着洪华霄的踪迹。   洪华霄想是骂累了,半响没出声音。   徐志穹环顾一圈,猛然发现洪华霄就在身后。   他也感知到了徐志穹的位置,可惜他不知道这是徐志穹。   他把徐志穹当成袁成锋了。   “老贼,莫再戏耍我!我且说了,咱们这就做个了断。”   这厮当真疯了,回到星宿廊都几个时辰了,他还没有恢复理智!   洪华霄从袖子当中扯出一条白绫,勒住了徐志穹的脖子。   徐志穹仗着身法伶俐,艰难逃脱。   洪华霄突然分出十几个身形,十几个身形神情动作各异,分不清哪个是真身,哪个是幻影。   十几个洪华霄一并冲向徐志穹,徐志穹不想与之纠缠,右手触碰中郎印,准备去中郎院里躲一躲。   一名白衣男子突然挡在徐志穹近前,一把抱住了洪华霄。   他抱得很准,他抱住了真身。   是白悦山!   他居然自己来到了星宿廊!   他痊愈了!   洪华霄在白悦山的怀里依旧撕打:“老贼,咱们做个了断!”   白悦山紧紧抱住洪华霄:“莫怕,是我,是我。”   说这有什么用?洪华霄根本听不见他声音。   “白大夫,先把他扔在这里,你赶紧回赏善司,等他疯够了再说。”   白悦山不肯放手,看着他呆滞的表情,似乎没有完全复原。   徐志穹正觉焦急,忽见周围的幻影都消失了,洪华霄的真身也不再撕打了。   “是白郎君么?”他听不见,也看不见,但他记得白悦山的怀抱。   “是我。”白悦山点点头,“莫怕,是我。”   洪华霄在白悦山怀里大口喘息,喘息许久,居然哭出了声音:“那老贼来杀我,他要杀我。”   “莫怕,是我。”白悦山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   “那老贼杀过我一回,他却还要杀我。”   “莫怕,是我,是我。”   徐志穹看着他们两人。   沉默半响,徐志穹独自进了思过房,关上了房门。   今晚还没思过呢。   我不是觉得自己多余,我是真心来思过的。   ……   次日天明,徐志穹从思过房里走了出来,见白悦山依旧在长廊之中抱着洪华霄。   洪华霄睡着了。   徐志穹看着白悦山,满脸真诚的说道:“想必有些事情,你是知晓的。”   白悦山茫然看着徐志穹:“知晓什么?”   徐志穹看看洪华霄道:“他……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白悦山点点头道:“是个特别的女子。”   白悦山的手臂一直没有松开,他就这么一直抱着洪华霄。   徐志穹觉得有些感动,且低下头道:“我做这件事,都是为了你,我的心意,你应该懂得。”   白悦山摇头道:“你的心意,我不懂,但她的心意,我懂。”   徐志穹无言以对。   在这两个人面前,徐志穹体会到了久违的惭愧。   “要不这样,你先回赏善司,我带他去找一个人,帮他化解了身上的技法。”   “不必找别人,我有办法。”白悦山低语道,“咱们道门的意象之力,能化解闭目塞听之技,我帮她化解就是了。”   白悦山也能化解混沌无常道的技法。   他的方法和我一样么?   “这事能细说么?”   白悦山抬起头道:“我唱一曲,你若猜得出曲牌,我就告诉你。”   徐志穹点点头道:“好说,你唱来我听!” 第656章 神机眼   徐志穹从李沙白那里学来了化解混沌无常道气机的手段。   白悦山另有方法,他的手段是从龙秀廉那里学来的。   龙秀廉是白悦山的师父,虽说把白悦山害的凄惨,但也传授了白悦山不少真本事。   “龙冢宰曾多次遇到混沌无常道修者,他自创了这套化解之法,你若听得出曲牌,某家便将这套手段传授给你。”   龙秀廉多次遇到过混沌无常道修者。   这指的应该是何皇后吧?   也不一定,何皇后久居深宫,和龙秀廉接触的机会并不多。   但怒夫教里未必只有一个混沌无常道修者,龙秀廉与混沌修者的遭遇,很可能与怒夫教有关。   “某家,要唱了!”   徐志穹赶紧收束思绪,认真听曲。   每当白悦山自称某家,就证明他进入了乐痴状态,唱出来的曲子,一般不会简单。   白悦山清了清喉咙,吟唱道:“明月夜,柳絮纷飞,思念处,婆娑泪眼,可知几番伤悲……”   曲调素朴,郎朗上口,板眼清晰,节奏很是分明。   徐志穹感觉自己似乎听过这曲子,词曲在脑海之中都有共鸣,却一直想不起名字。   一曲唱罢,徐志穹还在苦思,洪华霄却醒了。   他抬起头,看着白悦山道:“白郎,你适才是不是唱曲了?”   白悦山笑道:“我唱首曲,让我这位兄弟猜猜曲牌。”   洪华霄掩口一笑:“这让他怎么猜,白郎,你也太欺负人了。”   徐志穹看着白悦山道:“白大夫,这曲子想必不寻常吧?”   白悦山点点头道:“确实不寻常,这曲牌叫做《两相守》。”   两相守?   徐志穹捏着下巴想了许久,喃喃低语道:“我怎么没听过这曲牌?”   洪华霄笑得浑身直颤:“白郎,莫再欺负他了。”   徐志穹的声音压得极地,但洪华霄听得非常清楚。   这证明他的听力彻底恢复了。   徐志穹的听力还是有些模湖,看来白悦山的方法,比李沙白的方法更好用些。   可好用也没用,徐志穹猜不出曲牌。   白悦山微笑看着徐志穹道:“你认输了么?”   徐志穹断然不会认输:“你且说说看,这曲牌是哪位名家所作?又或者有哪位名家的词作?”   “名家就两位!”白悦山神情肃穆道,“这是某家和洪姑娘共同谱写的,某家谱的曲,洪姑娘写的词。”   洪华霄含羞道:“当时奴家的口唇正忙碌着,有些词句,模湖了些。”   徐志穹怒道:“尔等焉能如此欺我?”   洪华霄冷哼一声道:“你也没少欺负我们白郎!白郎跟我说了,你之前还抢过他饼子!”   徐志穹喝道:“你莫要捣乱,我这是做正经事,白大夫,你把这手段传授给我,我日后还要和袁成锋交手,怕再中了他技法!”   洪华霄一惊:“你也认得袁成锋么?”   徐志穹摇头道:“我不认得他,只见你和他仇怨很深,以此推测出了他的身份。”   “好眼力!”洪华霄点点头道,“一和他交手,我就觉得那法阵有些熟悉,等他那气机涌过来,我确系就是这厮就是袁成锋,他那气机实在太诡异了。”   徐志穹问道:“你不知袁成锋是混沌无常道修者?”   洪华霄摇摇头道:“我在北境时,好像在某些古籍里见过混沌无常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道门,我却不知晓,你若是不提起,我却想不到这能和袁成锋有什么干系。”   千乘国过于闭塞,洪华霄虽是皇子,但却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位皇子,对于一些相对隐秘的事物,了解的并不多。   而且他心思也不在于此。   他专心修行,只想着杀人,根本没心思学习各道门的常识。   这就形成了一种极为奇特的状况,二品修为的洪华霄,在常识上,远不及四品修为的白悦山。   徐志穹道:“以后若是再遇到袁成锋,千万要小心些,不能轻易和他交手。”   “怂包一个!”洪华霄一脸鄙夷的看着徐志穹,“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这口气还在,见了他就要拼命!”   白悦山对洪华霄道:“混沌修者最难对付,以后遇到他,不要和他轻易交手,千万小心些。”   洪华霄点点头道:“白郎见多识广,奴家都听白郎的,以后躲着他就是了。”   徐志穹心中万马奔腾。   我和他说的有区别么?   他就见多识广,我就怂包一个?   罢了,徐志穹懒得计较,白悦山不肯把手段传给徐志穹,徐志穹也暂时忍了,李沙白的方法也很管用。   现在最让徐志穹担忧的是,为什么袁成锋能找到他们。   昨夜,徐志穹带洪华霄出来放风,时间地点都是临时定下的,不存在走漏风声的可能。   袁成锋为什么能迅速找到洪华霄?   他到底是冲着洪华霄来的,还是冲我来的?   这个问题,洪华霄也曾想过:“袁成锋应该不是冲着你来的,你是宣人,他不好找你的下落,   但我是千乘人,纵使死过一次看,也是千乘人,他通过神机眼,是能找到我的。”   神机眼!   徐志穹皱眉道:“据我所知,神机眼只能探查判官的下落。”   这是神机校尉应归宗的供词。   洪华霄摇头道:“这点我敢保证,神机眼不止能查判官,任何道门都能查得到,我在北境行事还算隐秘,可一直躲不开神机眼,千乘人只要留在千乘国,这辈子都躲不开神机眼。”   神机眼能终身锁定千乘人?   看来这神机眼必须除掉。   “你见过神机眼么?”   “没见过,”洪华霄摇头道,“我爹得知我是魅妖后,对我处处防备,我只知道神机眼在神机司。”   徐志穹微微点头:“在神机司,就好办多了!”   ……   回到玉瑶宫,天色已经大亮,徐志穹去找李沙白和何芳,把昨夜和混沌修者交手的事情告诉给了他们两个。   何芳赶紧给徐志穹检查了身体,确系徐志穹没有中了其他技能,立刻把残留的闭目和塞听之技清理干净了。   徐志穹感觉眼前被揭掉了一层棉布,耳朵里被拔出了两团棉花,整个人神清气爽。   待问起昨夜一战的细节,李沙白思量片刻道:“你是说交手的一瞬,便中了闭目塞听之技?”   徐志穹点了点头。   “在此之前,却没觉得有异样气机侵入经脉?”   徐志穹又仔细回忆了一遍。   他用千斤龟钩住那人的身体,那人才开始用气机反抗。   从他反抗,到徐志穹失去视力,一共只有三吸时间,在此之前,确实没有感受到异样气机。   “三吸时间,使用闭目和塞听之技?”何芳连连摇头道,“徐大哥,你这话我无论如何是不信的,就是我娘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在很多关于无常道的传闻之中,闭目和塞听之技,是用在自己身上,为了防止被视觉类技法和听觉类影响的手段。   可实际上,闭目塞听也可以用在对手身上,只是这手段太不实用,闭目塞听之技用在自己身上,和用在别人身上,在时间上有极大的分别。   何芳想把闭目之技用在自己身上,半吸足矣。   若想用在别人身上,得通过李沙白的画术辅助,施法一次,得用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和三吸的概念相差甚远。   就算是何水灵出手,至少也要五十吸时间,   这五十吸时间,何水灵不能使用其他技法,不能与对方近身搏战,不能随意调动气机,比个木桩强不了多少。   在实战之中,除非对手站定给她打,又或者有一个强力的帮手能直接帮他控制住对手,否则闭目、塞听之技,几乎没有施展在对手身上的可能。   可徐志穹昨夜遇到的袁成锋,出手过程不到三吸,这就另当别论了。   李沙白沉默良久,说出了那句俗语:“混沌无三品,三品倒乾坤,三吸就能施展如此棘手的技法,运侯,你遇到了不得了的人物!”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敌手确实不好对付。”   李沙白叹道:“若是在宣国,李某就是拼上这条性命,也得把这人铲除,但在这夜郎国,这事情李某却不好插手。”   徐志穹一怔:“李画师对夜郎国人有偏见?”   “这却算不上偏见,我是宣人,但凡对夜郎国有些知晓的宣人,对夜郎国都厌恶不已。”   徐志穹笑一声道:“他们是愚顽了些。”   “何止愚顽,”李沙白摇头道,“今晨我去集市,遇到个卖菜老妪,因未经集市私自售卖,被人收了菜筐,吊起来打,   我救了那老妪,给了她两吊钱,她千恩万谢问我名姓,我只说我是宣人,再没多说,   谁知转过街角,那老妪就跟别人说我坏话,说宣人钱多,也不说多给她一些,给了她这钱,也是带着不可告人的心机,说他们夜郎人吃苦受穷,都是宣人所害,这种人,却不遭人憎恨?”   徐志穹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夜郎人的特点,他们对宣人有一种莫名的仇视。   李沙白又道:“你或许觉得,一个老妪而已,夜郎人并非个个如此,李某来过夜郎国十几次,救过上千人,当面千恩万谢,背后指指戳戳,几乎无一例外,夜郎人的根性便是如此!”   这点徐志穹也赞同。   端起碗,夜郎人可以坦然吃肉。   放下碗,夜郎人可以从容骂娘。   忘恩负义也是他们的特点。   “不光百姓如此,朝廷更是如此!”李沙白道,“昔日,夜郎国遭灾,我从郁显国买了十船粮食,送到了夜郎国,夜郎官府收了粮食,从我这里先收了一笔税银,我说这粮食不是卖的,是送的,他们说只要船靠了岸,就得交税,   税我交了,官府把粮食收了,转手高价卖给了百姓,百姓看着粮食买不起,回头还骂宣人使坏,不给他们粮吃!   百姓买不起粮,官府随即把粮食送给了图奴,图奴还要精挑细选,给夜郎国退回了两船,就这两船粮食,夜郎国也没施舍给百姓,直接倒进了大海,夜郎人还跟着叫好,说这是挣回了千乘的脸面,你觉得夜郎人还有救么?”   徐志穹沉默许久,抬起头道:“许是不好救了,但还是要救的。”   李沙白叹道:“若是一两个人,救了却也不难,可万万千千夜郎人,都是如此!”   徐志穹点点头道:“若是一两个人,救不了也就罢了,可这万万千千的人,终究得活着,像人一样活着!” 第657章 潜辉镜斗得过神机眼么?   “夜郎人是人,终究也该活着……”李沙白沉吟许久,摇摇头道,“可我终究没你那份心思,我是宣人,所做之事,只为大宣。”   李沙白不愿继续留在夜郎国,当日便带着何芳回了大宣。   徐志穹并未强留,临行之时,李沙白再三嘱托:“遇到难处,去李七茶坊找我,我虽厌恶夜郎人,但你有难处,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送走李沙白,徐志穹本想去中郎院找夏琥,没想到夏琥先一步到了玉瑶宫。   “我遇到一桩奇事,说来你或许不信。”   徐志穹笑道:“娘子说的话,我怎会不信?”   夏琥道:“我昨夜看见了一个夜郎人的罪业,彼时他还没死,我却以为他死了,结果罪业、修为看的一清二楚。”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或许那人不是夜郎人。”   “神正营里的军士,怎么可能不是夜郎人!我想是我罪业之童精进了!”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咱们现在到街上转一圈,看能不能看见夜郎人的罪业。”   夏琥摇摇头道:“昨夜确实能看见,可也只是昨夜而已,今晨再看,却又看不见了,想必是手段刚刚精进,用的还不纯熟,你有没有诀窍,且教教我。”   诀窍?   我从来都没看到过夜郎人的罪业,哪能有什么诀窍?   “娘子,你看花眼了吧?”   夏琥面带愠色:“怎么会看花眼?那厮的这罪业我还带着。”   她把那校尉的罪业拿了出来,徐志穹看了一眼:“且把魂魄放出来,问问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夏琥摇头道:“我问过了,这厮就是个爱喝兵血的校尉,土生土长的夜郎人,这些年贪了不少钱财,还打死过一个新兵,因而有五寸罪业。”   夏琥反复验证过,这事她不可能看错。   难道真是罪业之童精进了?   可为什么只看到了一次?   许是地方特殊,又加机缘巧合,让她钻研出了法门。   好好磨练一番,或许还真能破解夜郎国对罪业之童的限制。   这事情急不得,先让夏琥自己摸索,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情。   “何青叶最近在作甚?”   “她能作甚?身子又弱,胆子又小,我教了她一些武艺,这些日子且在中郎院慢慢研习。”   “她胆子不小,敢在县衙门口杀官差。”   “那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换个时候,你看她敢不敢下手。”   “你去中郎院等我消息,今天带她做趟生意。”   夏琥道:“若是寻常生意,让她练练手也成,若是大生意,却不要让她去添累赘。”   “倒也不是什么大生意,”徐志穹说的轻描淡写,“让她回家一趟,把九品锦绣笔吏郑德良给杀了。”   夏琥眨眨眼睛道:“杀了那厮作甚?”   徐志穹皱眉道:“那是恶人,不该杀么?忘了道门本分么?”   “可,可你……”夏琥不知该从何说起。   郑德良确实是恶人,也确实该杀,但这样的恶人在夜郎国数不胜数。   徐志穹是要在夜郎国做大事的,何必与这么个小贼纠缠?   况且对付这么个小贼,也不需要让何青叶出手。   夏琥道:“你若是憎恨那厮,我去要了他性命就是,何青叶若是贸然现身,只怕又要把神机司招来,   你却忘了么,神机司有个叫神机眼的东西,一旦夜郎人之中出现判官,那神机眼立刻就能察觉。”   这是应归宗临死之前的供述,徐志穹自然没忘。   “让何青叶杀了郑德良,且在村子里闲逛半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回中郎院。”   夏琥痴怔的看着徐志穹:“是不是这两日操劳,把你累傻了?韩笛那狐媚子手段多,你可得节制些。”   “她手段多不多,关我甚事?郑德良让何青叶一家受了不少苦,把他杀了不也算报仇?”   “报仇是好事,可杀了他,为何还让何青叶在村子里闲逛?你是怕她死得慢么?”   徐志穹拿出一张拍画,塞到了夏琥手上:“你还信不过你家官人么?你在旁边护着她,且看这拍画上的娃娃笑了,就带他出来做生意,见这娃娃哭了,赶紧把她带回中郎院。”   ……   徐志穹潜回枢首府,吩咐管家单永平备轿,去了神机司。   眼下最当紧的事情是把神机眼给除掉,可徐志穹没见过神机眼,也不知道神机眼在什么地方。   直接问下属?   问了就露怯了。   枢首大人怎么会不知道神机眼在何处?   从下属嘴里诈出来?   李杰,备轿,带我去看看神机眼。   且不说神机眼能不能随便看。   就算单忠明是神机司的一把手,想看就看,等见了神机眼,怎么看,用什么方法看,看什么,徐志穹一概不知,稍不留意就会露出一堆破绽。   单忠明的罪业还在徐志穹身上,徐志穹也曾想把他的魂魄放出来,问问神机眼的使用流程。   可如果单忠明撒谎,少说了一步,又或是说错了一步,徐志穹的身份肯定会暴露。   冒充一个人,不是长得像就行,单忠明热衷于集议(开会),可徐志穹从不召集众人开会。   不爱集议的单忠明也会惹来怀疑,但徐志穹能给出合理解释。   若在众人面前露出破绽,结果却是无法挽回的。   他不急不忙,一边在枢首楼里查阅卷宗,一边搓了搓手里的拍画。   ……   百福县,泥笼村。   郑德良拿着纸笔,走进了寡妇莫刘氏的院子。   莫刘氏正在院子里洗衣裳,见笔吏大人来了,赶紧跪地磕头。   郑德良站在莫刘氏面前,沉着脸道:“我听说你家里最近来过客人。”   莫刘氏赶紧摇头道:“大人,民妇是不祥之人,家里从无来客。”   寡妇是丧夫之人,在千乘国,丧夫之人是不祥之人,平时确实不会有人登门。   而且进了这家门,不仅要沾染晦气,还有可能惹来是非。   郑德良厉声道:“本官既是来了,事情已然查明了七八分,刘氏,你与同村闲汉秦六来往甚密,本官已经拿到了实证,劝你趁早招来,若等到了衙门,再想说可就晚了。”   秦六是泥笼村里一个光棍,四十多岁未曾娶妻。   他和莫刘氏有来往么?   他有这个心思,平时也给了莫刘氏不少帮衬。   可莫刘氏没那胆量,寡妇再嫁,在千乘国是重罪,莫刘氏一直疏远秦六,更别说让他进家门。   莫刘氏连连摇头:“自夫君过身,民妇家中只有孤儿寡母,从没有外人进门,民妇清清白白,还请笔吏大人明鉴!”   郑德良冷笑一声,上前摸了摸莫刘氏的脸。   莫刘氏一惊,似乎明白了郑德良的意图。   郑德良笑道:“你是不是清白,得本官审过才有分晓,进屋说话。”   进了屋子他要作甚?   不用想都知道他要作甚。   怎么办?   不从?   不从却要被他冤死。   从了?   这一身清白岂不就没了。   莫刘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郑德良剑眉一竖:“不想进屋说话,难道你想去衙门?”   “民妇冤枉,民妇从未做过苟且之事,民妇是不祥之人,大人进了民妇的屋子却要染上晦气。”   看莫刘氏哭的凄惨,郑德良更有兴致。   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傻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娘亲。   这孩子是莫刘氏的孩子,郑德良问一句道:“娃娃,你家近日来过客人没有?”   三岁大的孩子,根本听不懂郑德良的话,且走到近前,默默抓着莫刘氏的衣襟。   “什么样的地,就能养出什么样的种!你也这么嘴硬!”   郑德良抬起脚,踹向了那孩子。   莫刘氏赶紧把孩子搂在怀里。   这一脚没等踹过去,忽听身后有人喊道:“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你怎任地不知羞臊!”   “谁!”郑德良猛然回头,但见一个人影在院墙外面徘回。   郑德良追了出去,见那人影走到了小路上。   追还是不追?   想这人只是个看热闹的,不追倒也无妨。   可这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要坏了我名声?   将这人抓住,揍一顿,找个罪名,关他两天,料他日后也不敢生事!   郑德良追了上去,待追到一片树林之中,忽见那人消失不见。   郑德良心头一凛,觉得事情不对。   他转头要走,忽见何青叶出现在了面前。   郑德良一哆嗦,高声喊道:“妖人,妖……”   百福县所有人都知道何青叶是妖人,杀了官差的妖人!   何青叶拿出匕首,一咬牙,刺向了郑德良。   郑德良哀嚎一声,倒地翻滚。   夏琥蹲在树上,叹口气道:“废物,你捅哪去了?”   何青叶一刀,捅在了郑德良的左腿上。   郑德良不停哭喊,何青叶更是慌张,又补了一刀,捅在了右腿上。   夏琥连连苦笑:“往上身捅,知道哪是上身么?”   何青叶一脸委屈道:“若是武郎君给我的千千车,我早就弄死他了。”   “你就会用那一样东西么?离了那东西,你还做不成事了么?接着捅!往上身捅!”   噗嗤!   “你捅他眼睛作甚?那能捅死人么?把眼珠从刀子上拿下来,捅他脖子!”   噗嗤!   “你怎么捅在嘴上了?你知不知道哪是脖子?算了?你捅他心口吧!”   噗嗤!   “你怎么又捅肚子上了?肠子出来就出来了,别往回塞,接着捅!”   ……   将至正午,李杰满脸是汗进了枢首楼正厅:“枢首大人,出事了!”   徐志穹皱眉道:“何事如此慌乱?”   李杰道:“百福县泥笼村出了判官邪道,杀了一名九品笔吏,神机眼感应到了。”   徐志穹闻言,故意叹口气道:“又是百福县!”   他本想吩咐备轿,可一瞬间的犹豫让他没有开口。   李杰是个聪明的下属,如果需要备轿,这事肯定不用枢首大人吩咐。   徐志穹径直走下了枢首楼,两名侍卫开路,两名侍卫紧随身后,徐志穹且顺理成章去了神机眼所在的石室。   多亏徐志穹没提备轿的事情,石室就在隔壁院子,若说备轿,就直接露怯了。   到了外间,当值校尉全都跪地磕头,徐志穹没做理会,沉着脸,跟着侍卫进了里间。   副枢首吕作庆、葛君信先一步赶到,正等着神机眼给出提示,见单忠明来了,赶紧退到一旁俯身施礼。   徐志穹淡然的看着这只立在石桌上的竖眼,耀眼的光芒之下,硕大的童孔慢慢注视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心头一凛,立刻操控潜辉镜,彻底掩盖了自己的修为。   这眼睛好诡异,它看出了我的身份?   潜辉镜斗得过它么? 第658章 神机眼的力量   徐志穹站在石桌前,烛台上方的神机眼,转动童孔,注视向了徐志穹。   神机眼的童孔经常向下俯视,石室中的其他人并没有感受到注视,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徐志穹的感觉很清晰,他知道神机眼在注视自己,不仅能感受到神机眼的视线,还能感受到来自气机的威压。   很显然,徐志穹的四品修为让这只神机眼很不适应。   在整个神机司,四品修为都很罕见,在徐志穹已知的范围内,只有姜胜群和丛铭,这两个人今天都不在场,这让神机眼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徐志穹身上。   还是大意了,进门之前就该把自己的修为彻底藏住。   他立刻用潜辉镜把自己的修为压到了底,可神机眼的童孔依然聚焦在徐志穹身上。   这只神机眼和徐志穹之前的预想并不一样,这东西不单纯是墨家做出来的某种机关,也不只是阴阳家做出来的某种法器。   这东西有灵性,应该不是出自凡间之手,很可能是某位星君或是星宿的随身物品。   也有可能和星铁戟一样,直接从陨落的星辰炼化而来。   潜辉镜能骗得过神机眼么?   冰冷的潜辉镜突然升温了,徐志穹明显能感觉到它在胸前抖动。   虽然无声无息,但徐志穹知道这是一场战斗,两件有灵性的法器正在战斗。   潜辉镜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反应,镜面越来越烫,徐志穹感觉胸前要起水泡了。   过了大概五吸时间,烛台之上的烛火突然熄灭,神机眼一颤,消失不见,整个石室里陷入了黑暗之中。   潜辉镜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徐志穹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潜辉镜是打赢了。   换做以前的潜辉镜,只怕不是神机眼的对手。   可而今的潜辉镜有朱雀真神加持,位格不是寻常法器能比拟的。   神机眼为什么熄灭了?   该不是被潜辉镜打坏了吧?   徐志穹没作声,作为神机司一把手,现在最合适的态度,就是不说话。   其余人并没有表现的过于惊讶,似乎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副枢首吕作庆喊一声道:“赶紧把烛台点起来,这事情还等枢首大人吩咐!”   一名校尉上前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在烛台上摸索了几下,烛光在石室之中掩映变换,重新形成了神机眼的形状。   在那校尉摸烛台的时候,徐志穹似乎感受到了些许气机。   他在向烛台输送气机。   这烛台就是神机眼?   那校尉适才是给烛台充电么?   看神机眼的外观完好无损,刚才的战斗似乎并没有让它受伤,只是耗尽了它的能量。   再看看周围人适才的反应,所有人一脸平静,断电这种事,对神机眼来说似乎很是常见。   神机眼的童孔没有注视到徐志穹,突然断电,似乎让它失去了对徐志穹的记忆。   它不挑衅,潜辉镜似乎也无须迎敌,它的温度没再上升。   神机眼开始干正事了,它的童孔之中,慢慢出现了一张脸,一张满是稚气的脸。   徐志穹认得这张脸,这是何青叶。   但两位副枢首不认得,只觉得看着眼熟。   何青叶在县衙门口杀官差,随即又让审计将军吴胜泉极其手下五名校尉死在荒野,此事惊动了整个神机司。   当时很多人都在神机眼中看见了何青叶的模样,但两位副枢首公务繁忙,虽然看她模样眼熟,却没能记住何青叶的名字。   他们记不住没关系,身边有部下提醒。   一名侍卫对着吕作庆耳语几句,吕作庆没有作声。   葛君信也听侍卫说了一句,微微点了点头。   李杰来到徐志穹耳畔,小声道:“这是百福县的要犯何青叶。”   徐志穹沉声喝道:“又是何青叶!”   吕作庆附和道:“这妖女又出来作祟,若不尽早杀之,日后必成大患!”   葛君信道:“百福县临海,与外邦之人多有往来,这妖女定是受了外邦之人教唆,从而为害一方,须将内贼外寇一网打尽,才能铲除祸根!”   徐志穹点头道:“两位枢首说的是。”   说话间,童孔之中景象变化,众人看到了何青叶当前的位置。   她还在泥笼村附近。   吕作庆咬牙道:“妖女何其猖狂!”   葛君信双手直颤:“锦绣笔吏郑德良,惨死在这妖女手上,她却还敢在此招摇过市,此贼不死,天理不容!”   徐志穹点点头:“说的好,恶贼不死,天理不容,神机司今日便要派人前往百福县,依两位枢首之意,当遣何人挂帅?”   吕作庆看了看葛君信,葛君信没有作声。   何青叶杀官差的时候,葛君信举荐了吴胜泉。   吴胜泉是葛君信的亲信,葛君信本想给吴胜泉一个立功的机会,万没想到,吴胜泉落了个全军覆没,连他自己都难逃一死。   事后,葛君信及时抽身,没受牵连,但背后也受了不少指戳。   而今再与何青叶交手,吕作庆得先看看老枢首的态度。   老枢首若是还敢一战,吕作庆得把报仇的机会留给葛君信。   老枢首若是不敢一战,吕作庆就要举荐自己的心腹了。   葛君信迟迟不语,吕作庆也没客气,举荐了自己的部下,神机少卿王应和。   徐志穹没见过王应和,只在名册里见过这人的名字。   按照姜胜群和单忠明所言,这人的修为在七八品之间,在少卿之中,算是难得的高品。   徐志穹当即答应下来,并且让吕作庆拟一份名单,今日便要出征。   吕作庆当仁不让,这是个培育羽翼的大好机会。   众人相继离开石室,吕作庆冲着葛君信深施一礼。   这意思是,承老前辈相让了。   葛君信微微欠身,回了一礼,神情冰冷而去。   这样的结果,是吕作庆意料之中的。   老枢首没有报仇的勇气,但如果吕作庆这差事办成了,等于一巴掌打在了老枢首脸上。   他自己不敢做,又不想别人做,这就是老枢首的心态。   但理解归理解,到手的机会,吕作庆可不能白白错过。   不到半个时辰,吕作庆拟好了一份名单,前后一共九十三人。   这九十三人,都是吕作庆的死忠,看得出来,在神机司里,他的势力比葛君信要大的多。   徐志穹仔细看过了名单,这九十三人当中有三十七人真有修为,修为最高的是两个杀道五品,其余三十五人,修为从六品到九品不等。   剩下的五十六人,按照姜胜群和单忠明此前的描述,基本没有修为,有的会些武艺,有的略微懂点方术。   徐志穹取来枢首大印,在名册上盖了印章,表示同意。   随即他下了命令,让吕作庆亲自挂帅,带上这九十三人,前往百福县,缉拿要犯何青叶。   吕作庆傻眼了。   让举荐心腹,扩展羽翼,这个胆量他有,而且很大。   让他挂帅出征是几个意思?   收到枢首大人的的命令,吕作庆眼前一片黑,脑壳一片白。   罗辉和李杰传达过了命令,放下文书就走,一句废话不多说。   等出了吕作庆的枢首楼,罗辉压低嗓音道:“你看见没,那姓吕的都快尿了裤子了,让他争功,这回知道下场了!”   李杰摇摇头道:“他争不争功都是这个下场,姜胜群前些日子把差事办砸了,咱们枢首大人这是背了多大一个锅,连魅妖都懒得受用了,   吕副枢首倒好,又是找姜胜群套话,又是找录王告密,上蹿下跳,哪都少不了他。”   “我听说这些事葛君信也掺和了。”   “老枢首掺不掺和能怎地?他这把年纪,争也争不过单枢首,单枢首这是有意饶他一命,吕枢首怕是在劫难逃了。”   罗辉诧道:“不会吧,他带了这么多人去,还怕拾掇不了一个丫头?”   李杰笑道:“要是少带点人去,那一个何青叶还真不难对付,可他带了这么多人,事情倒难办了。”   “这话怎讲?”   “你看看那些人,定大局的,抓琐屑的,明是非的,论赏罚的,扯闲淡的,管闲事的,总之当官的占了一大半,   再看那几个当兵的,光伺候这般老爷得花多少心思?哪还有力气对付何青叶了?”   罗辉摇摇头道:“吕枢首亲自去了,那些人还敢乱来?”   李杰笑道:“吕作庆本人不去还好,他若是去了,事情更多!每天听他扯闲淡,就不知道得耽误多少功夫。”   罗辉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吕枢首是个会扯吉尔的人。”   李杰叹道:“且看他自己造化吧,他要是忍住了不扯,也不让手下人扯,这回或许能赚个功劳,   他要是少扯两句,也让手下少扯几句,就算抓不住何青叶,至少也闯不了大祸,   他要是敞开了扯,手下人也跟着扯,运气好,大败而回,等着降职,运气若是不好,可能就死在百福县了。”   两人回去复命,李杰道:“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再去看神机眼。”   看神机眼?   不是都看过了么?   为什么还得再去一次?   徐志穹没多问,李杰既然这么说了,显然就是有这样的规矩。   “事态紧急,自然越快越好。”   李杰道:“您看两个时辰之后是否妥当?”   “两个时辰,还用得着等这么久?”   不就去看看神机眼么?等这么久作甚?   难道神机眼还需要缓冲时间?   李杰思索片刻道:“那就一个时辰?”   徐志穹皱眉道:“用得着一个时辰?半个时辰足矣!”   “半个,半个时辰,是不是仓促了些?”   “有什么仓促?传话就是了!”   李杰没敢多说,赶紧送信去了。   看来枢首大人,是真想往死里收拾吕作庆。   葛君信收到了消息,差点笑出老泪。   就给了你半个时辰!   吕作庆,叫你心急,这下却落在了单忠明手里。   此去百福县,若是抓不住何青叶,且看你如何收场!   葛君信抿一口茶水,笑叹一声:“命也,命也,我早就跟你等说过,这功劳不能争,而今你等知道其中要害了?”   侍卫赶忙点头:“大人远见,大人高明!”   嘴上这般说,侍卫心里可不是这般想的。   老枢首,你既然早就看透了,刚回来的时候你还砸东西?这正厅里的家当被你砸了将近一半!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再次来到石室之中,那名校尉再度上前,给神机眼注入了些许气机。   又是他!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能给神机眼充电?   烛台上的神机眼缓缓亮起,那名校尉又往烛台注入了一股气机。   神机眼的童孔之中呈现出了何青叶的身形。   身形之后,背景渐渐清晰,何青叶还在泥笼村附近。   不多时,吕作庆带着九十三人来到了石室,见了枢首大人,众人先磕了头,侍者早早准备好了壮行酒。   适才,李杰问两个时辰合不合适,指的是给吕作庆两个时辰做准备。   徐志穹不想等,就给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让吕作庆召集人手,收拾行囊,确实有点过分了。   吕作庆在心里骂遍了单忠明十八代祖宗,可脸上还不敢露出来,接过枢首大人的壮行酒,一饮而尽。   徐志穹觉得这就是个流程而已,走完了流程,你回去接着收拾就是了,等收拾好,你再准备车马赶赴百福县,什么都不耽误。   可徐志穹想错了,这可不是走个流程这么简单。   吕作庆等人,马上就要出发!   那名校尉再次上前,往神机眼中注入了第三股气机。   这股气机注入之后,整个神机眼突然变作一片漆黑,童孔不见了,眼白也不见了,只留下外沿一片光晕。   这是要作甚?   神机眼周围,气机来回震动,徐志穹觉得这气机的走向很是诡异。   这神机眼难道还有别的功能?   他开启了罪业之童,罪业之童能在一定范围内看到气机流向,或许能让徐志穹得到一些提示。   可等罪业之童开启后,徐志穹没看出气机流向,只见满屋气机上下翻滚,毫无章法。   目光扫视之间,他却意外看到了别的东西。   他看到了吕作庆头上的罪业,一尺二寸多长的罪业。   扫视一周,每个人的罪业和修为,都清晰的出现在了徐志穹的眼中。 第659章 神秘的匠人   徐志穹看到了众人的罪业和修为。   神机司里,每个人的罪业都在五寸之上,这在徐志穹的意料之中。   重点要看修为。   吕作庆没有修为。   他亲自点选的心腹爱将王应和修为有八品。   前来送行的葛君信也没有修为。   其余人的修为大差不差,和姜胜群提供的消息几乎一样。   只有一个人的修为有些特殊,给神机眼传送的气机的那个人。   那人的修为有五品,这让徐志穹颇感意外。   一片漆黑的神机眼突然变大,坠落在了地上。   吕作庆再次向徐志穹施礼,带领众人走向了神机眼。   他们要做什么?   这就要出发了?   难道这样就能直接前往百福县?   徐志穹想起了一件事,何青叶在县衙门口杀了官差,神机司的人第二天就赶到了。   神机眼不止有监视功能,还有传送功能。   徐志穹没再多想,暗自揉搓身上的拍画。   吕作庆等人逐一走进了神机眼。   待最后一个人消失在漆黑的神机眼之中,烛台上的烛火旋即熄灭,神机眼也随之消失。   所有人的罪业和修为,也在徐志穹的视线之中消失了。   与此同时,远在百福县的夏琥感受到拍画震动,拿出来一看,拍画上的娃娃正在咧嘴哭。   何青叶还在泥笼村旁边的树林里闲逛,夏琥一把拽住何青叶,瞬间消失不见。   也就眨眼间的功夫,吕作庆等人出现在了树林之中。   因为要对付判官邪道,王应和身上带着神机罗网。   哪怕再慢一步,夏琥连脱身的机会都未必能有。   吕作庆四下看了看,是这片树林不假,但和神机眼呈现的位置稍微有些偏差。   有偏差是正常的,这是神机眼的特性,吕作庆下令,立刻搜寻何青叶的踪迹。   王应和刚要带着众人行动,忽听枢尉魏宗汉道:“王少卿,你带多少人去搜查,留下多少人保护枢首大人,却该事先有个分明。”   魏宗汉是枢尉,没有修为,平时也极少出战。   但枢尉就是枢尉,身份在这摆着,他说话,王应和必须听。   他说的也有道理,分工的事情必须明确,抓判官很重要,但诸位大人的安全也很重要。   在出发之前,这事就该部署妥当,可单枢首只给了他们半个时辰,时间仓促,还没来得及分工。   算上王应和,有修为的一共三十七人,王应和将这三十七人分成两队,一队十九人,前去搜寻何青叶,剩下十八人,留下保护吕作庆。   魏宗汉当时就沉下了脸。   没有修为的人,算上吕作庆,一共五十七个。   用十八个人保护五十七个人,这事情是不是有点儿戏?   “王应和,你就留下十八人保护吕枢首?”   王应和赶紧解释道:“这树林不小,何青叶又躲在暗处,我多带些人手,交战的时候才稳妥。”   “你自稳妥了,却置枢首大人于不顾?在伱眼中,倒是抓贼立功重要,还是枢首大人的安危重要?”   这话还真就没法回答。   王应和思量半响道:“也罢,我带去十人,余下二十六人在此保护枢首大人。”   魏宗汉还是不满:“二十六人便够了么?若是何青叶对枢首大人下手,二十六个人拦得住她么?”   王应和皱眉道:“以枢尉大人之意,让属下带走几人合适?”   说他几句,还敢顶嘴!   这厮越来越放肆!   魏宗汉喝道:“枢首大人叫你来,是让你来办差的,不是让你耍性子的,你连人员调拨都不知晓,让你来了还有何用?”   王应和默不作声,魏宗汉怒目相视。   上卿贺守范在旁道:“枢尉大人,我看王少卿也确实有难处,要不这样,咱们先和枢首大人去趟百福县县衙,和知县把近几日的行程定下,   枢首大人既是亲自来了,总不能跟着军士一起风餐露宿,这几日的衣食住行都得好生安排,至于其他的琐屑之事,就让王少卿处置吧。”   一听这话,王应和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们的任务是来抓何青叶,现在正经事反倒被说成了琐屑。   殊不知贺守范这是为他们着想,虽说没有修为,但贺守范是个懂正事的人,他知道此行的要害,若是不把吕作庆等人找个地方安置起来,王应和别想做正经事。   没想到贺守范一片苦心却遭人嫌弃,王应和不领情,吕作庆也不满意。   “贺上卿,你此言何意?”吕作庆皱眉道,“军士尚可风餐露宿,我吕某人却吃不得这苦么?现在立刻扎营,我今日便在这林子里睡下了,扎好营盘咱们先集议,把紧要事情商议妥当!”   夏琥把何青叶送回了中郎院,自己悄悄溜了出来,在暗中观察着这群人。   且看他们忙上忙下,没一个做正事的,夏琥暗自一笑,已经把他们的人头,算在了自己的功勋簿上。   ……   送走了吕作庆等人,徐志穹依旧留在了石室之内。   那名校尉重新点亮了烛台。   看着一根根蜡烛点亮,徐志穹想起了何芳布阵时的样子。   这名校尉,应该是混沌无常道的修者,而且是五品修者。   蜡烛点亮之后,神机眼重新出现,透过瞳孔,徐志穹看到了吕作庆等人。   他们正忙着搭建营地,看到这一幕,葛君信暗自笑了笑。   他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吕作庆亲自挂帅,绝对不会正经做事。   当然,换做他去也是一样,如果一上来就正经做事,却显得亲征的枢首没有任何用处,反倒是个累赘,那群属下也不会服从管束。   看到吕作庆平安无事抵达百福县,神机眼的使命也告一段落,徐志穹离开了石室,临走之时,悄无声息在石室的角落留下了一道法阵。   回到枢首楼,徐志穹支走了罗辉和李杰,趁机会去了趟中郎院。   他拿出单忠明的罪业,把他魂魄放了出来,问道:“放着神机眼的那座石室,叫什么名字?”   单忠明道:“叫神眼阁。”   “就叫神眼阁?是不是太朴素了?”徐志穹拿起了烧火棍。   单忠明看着那棍子,连声喊道:“就叫神眼阁,我没撒谎!”   “那神机眼是何来历?”   “我千乘社稷初定,太祖神君于四海之间,斩蛟龙九百,炼成了神机眼。”   太祖皇帝?   “千乘国开国至今,有多少年头?”   七百六十二载。   七百多年,和大宣差不太多。   “七百多年前就有神机眼了?”   单忠明点了点头。   他说这神机眼是他们太祖皇帝用蛟龙之眼炼出来的。   这一点徐志穹显然不信。   至于神机眼是不是真有七百多年的历史,这件事也有待考证。   但石室的名字叫神眼阁,这事单忠明应该没撒谎。   徐志穹问道:“在神眼阁里,有个专门操控神机眼的校尉,叫什么名字?”   “操控……”单忠明对这个词不是很适应,在他的概念里,有资格操控神机眼的,只有他这个枢首。   “你说的是神眼匠人沈书良吧,他那算不上操控,他只是能把神机眼请出来,然后听命行事,真正操控神机眼的,是我……”   梆!   烧火棍打在了单忠明头上。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我没心思和你咬文嚼字,你知道沈书良是什么道门,有多高修为?”   “他是墨家,若是论德行,他是没有修为的,若是论体魄,他有七品修为。”   墨家?七品?   一样他也没说对。   “是个墨家就能操控神机眼么?”   单忠明摇头道:“神眼匠人代代相传,他们手上有一套秘术,这套秘术是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   徐志穹挥起烧火棍,单忠明赶紧抱住了脑袋。   这棍子没打下去,因为单忠明没撒谎,他对沈书良的了解仅限于此,虽是神机枢首,但他并不知道沈书良的修为和道门,神眼匠人这个职业,隐藏着很多连他都不知晓的机密。   “除了能监视千乘国中的判官,神机眼还有什么用途?”徐志穹接着问道。   单忠明如实作答:“只要神机眼看到了判官,就能把神机司的军士直接送到判官的所在之地。”   “除此之外呢?”   单忠明摇头:“没有别的用处了。”   “神机眼只能看见判官么?”   单忠明点点头。   徐志穹皱眉道:“神机眼看不见魅妖么?”   “魅妖?”单忠明傻眼了,“魅妖这东西,也没什么稀罕,不用神机眼,随手抓来就是……”   他对魅妖的理解,仅限于民间的俊美女子。   他对神机眼的理解,也仅限于抓判官。   徐志穹怕离开太久,惹人怀疑,先把单忠明的魂魄收回了罪业,重新回了神机司。   昨夜没睡,徐志穹有些困乏,且到四楼睡了两个多时辰。   待一觉睡醒,已经入夜,徐志穹坐轿回了枢首府,转而去星宿廊思过房思过。   洪华霄今夜打扮的格外妩媚,一听门响,欢喜一声道:“白郎!”   徐志穹毫无尴尬走进门来,找个角落静静坐下。   洪华霄皱起眉头道:“你来作甚?”   徐志穹嗤笑一声道:“好个没情意的妇人,之前对我百般殷勤,转眼之间却不认人了?”   洪华霄冷哼一声:“白郎一会就来了,你快些走吧。”   “我得在这思过,要不脸上还得长梅花。”   “下次你且来早些,别非赶在夜里来。”   徐志穹神色如常:“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妨碍到我,等我把神机眼收拾了,还得请你凡间帮个忙。”   洪华霄一怔:“你有办法对付神机眼?”   徐志穹一笑:“不就是一个烛台,这有何难?”   一个时辰之后,徐志穹走出了思过房,随即去了玉瑶宫。   今夜是牛玉贤当值,他和往日一样,站在徐志穹门前,不许别人踏进院子一步。   徐志穹走到牛玉贤身边,低声耳语道:“跟我出去办些事。”   牛玉贤道:“要带械具么?”   “不必带械具,换身夜行衣,穿双能掩盖脚步声的靴子,带些量具就好。”   无论徐志穹有什么吩咐,牛玉贤从来不多问。   他带上了软尺、硬尺等各色量具,跟这徐志穹悄悄离开了玉瑶宫。   等到了神机司附近,徐志穹催动法阵,牛玉贤直接进了石室。   石室之中无光,徐志穹悄悄点亮了指路灯笼,指着石桌上的烛台道:“能做一架一模一样的烛台么?”   牛玉贤看了看烛台的材质和工法,点点头道:“有半天时间,足够了。”   他拿出各色量具,仔细测量尺寸,测了片刻,忽然揉了揉额角。   又过片刻,牛玉贤脚步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徐志穹上前将他辅助:“怎地了,兄弟,你病了?”   牛玉贤摇摇头,刚要开口,猛然堵住了嘴,示意徐志穹带他离开此地。   徐志穹带着牛玉贤来到神机司墙外,牛玉贤呕吐不止。   “兄弟,到底出了什么事?”   牛玉贤摇头道:“我量不出那烛台的尺寸,放上尺子,我却分不清刻度,若是强行分辨,却又觉得晕眩难忍。” 第660章 以假乱真的工法   牛玉贤无法分辨尺子的刻度。   神机眼不可测量!   这件事听起来荒唐,可它实实在在发生了。   牛玉贤回到石室,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他认不出刻度,如果强行分辨,不止会眩晕呕吐,还对牛玉贤的气机造成了极大消耗。   不能再让牛玉贤去了,神机眼可能会对他造成严重伤害。   徐志穹接过量具,准备独自到神眼阁中测量。   牛玉贤摇头道:“这些量具都是我亲手做的,别人不会用。”   徐志穹道:“我不会用,你教我就是了。”   “我就是教会了你,也测不准,偏差若是过了三丝,却容易被看出破绽。”   丝,是大宣匠人的尺寸单位,所谓一丝,和一根头发的粗细差不多,按照大宣的技法,一寸有三百丝!   这是个什么概念?   按照徐志穹熟悉的概念,十丝也就一毫米。   差了三丝能差多少?哪有那么容易就看出破绽?   神机司里没几个人熟悉神机眼,真正熟悉神机眼的,估计也只有神眼匠人。   神眼匠人沉书良是混沌无常道的修者,无常道的修者都有些迟钝,不会看出这么细微的差别。   况且就算看出来又能怎样?   守护神机眼是他的职责,现在神机眼被人调换了,他得承担主要责任,要是敢说出来,我就治他个死罪!   徐志穹学了量具的使用方法,牛玉贤画了一张烛台的简图,图上标明了需要测量的位置,徐志穹拿上简图,重新回了神眼阁。   这烛台就是神机眼!   徐志穹先用软尺测量烛台的长度。   这是三尺,三尺,三尺多少……   徐志穹能看见最大的刻度是三尺,继续往下看时,发现视线突然模湖了。   他揉了揉眼睛,仔细观察刻度,一阵晕眩袭来,徐志穹也有些呕吐的冲动。   好诡异的手段!   这烛台居然不可测量的。   我有四品修为,尚且扛不住这晕眩,牛玉贤只有六品修为,也难为他坚持了这么久。   徐志穹平复片刻,拿起软尺,重新量了一次。   这次他没急着看刻度,而是用画石在尺子上做了个标记。   等收回尺子,徐志穹看了一眼,一尺六寸!   这不就是测出来了么!   等等!   刚才测是三尺多,怎么转眼就变了一尺多?   徐志穹看了看烛台的尺寸,光是从长度来看,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一尺多,至少三尺往上。   改变量具的使用方法无济于事,牛玉贤的工法高超,这还是他自己制作的械具,能用的方法,他肯定都试过了。   不能在方法上投机,就只能在技法上硬钢了。   这座烛台为什么不能测量?   应该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烛台本身的工法特殊,制作烛台的,是一个墨家高品修者,在尺寸之间用了特殊手段。   如果是这种情况,徐志穹无可奈何。连牛玉贤都破解不了的墨家手段,徐志穹更破解不了。   另一种可能是烛台本身没什么特殊,而是用的人特殊。   神眼匠人沉书良,这个人可能在烛台上留下了某种法阵。   在各类法阵之中,徐志穹唯一无法理解的,就是混沌无常道的法阵,既想不清原理,也看不出规律。   但徐志穹能化解混沌无常道的气机,这是意象之力独有的优势。   徐志穹重新拿起软尺,把意象之力集中在尺身,重新放在了烛台之上。   视线立刻开始模湖,徐志穹只能看见尺子的轮廓,完全看不见刻度。   徐志穹加大了意象之力,视线稍微有了些改变。   再度加大意象之力,隐约能看到一些刻度。   一股诡异的气机先是涌动出来,随即又在意象之力平抑之下,慢慢消失。   果真!   果真有混沌无常道的技法!   徐志穹不断向软尺注入意象之力,很快量出了烛台的长度。   三尺六寸二,徐志穹打开牛玉贤画的图纸,记下了第一个尺寸。   ……   一个时辰过后,疲惫不堪的徐志穹,拿着量具和图纸离开了神眼阁。   牛玉贤接过图纸,确系没有遗漏,赶紧和徐志穹离开了神机司。   他没急着回玉瑶宫,而是出城寻找石料去了,烛台的工艺本身并不复杂,复杂的是石料不好选取。   牛玉贤虽是第一次来千乘国,但这些日子常四下闲逛,他知道哪里有这样的石材。   城东一座荒山上,牛玉贤于半山坡凿下一块石头,带回了玉瑶宫。   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牛玉贤就把烛台做好了,但这还不算完工,最关键的步骤是做旧。   按照牛玉贤的估算,神机司那盏烛台用了上百年,烛台上的烟熏火燎之迹,烛油烧灼之痕很难模彷,这是考校真功夫的时刻。   牛玉贤取来了蜡烛,小心烧灼,细细打磨,完美复刻了烛台上的每一处细节。   当晚,徐志穹思过归来,看到了牛玉贤制作的烛台,甚是满意。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却简单了,只需要把神机司里的烛台换出来即可。   换烛台这事,徐志穹以为自己去就行了,可牛玉贤非要跟着去。   “那烛台你换不了,必须我来换。”   “这却是何缘故?”   “那烛台连在石桌上,和石桌用同一块石头凋琢而成的,想把烛台换掉,必须得把旧的烛台从石桌上切下来,把新的烛台用胶粘上去。”   粘上去?   “这能稳妥么?”徐志穹挠挠头道,“早知如此,还不如连着石桌一块做了。”   牛玉贤摇头道:“做了石桌也没用,那石桌和石室的地面是相连的,那石室是用一整块石头凋出来的!”   一整块石头,凋了个石室?   徐志穹回想了那石室的规模,真不敢想象这工程的难度得有多大。   而建造这座石室的目的,就是为了保存神机眼,这个让人难以捉摸的诡异法器。   牛玉贤带足了械具,跟着徐志穹再次去了神眼阁。   牛玉贤动手之前,先向苦极寒星祷祝一番,看得出来,换烛台的工作量比彷造一架烛台还要大。   最难之处,是要把原来的烛台完整的切下来,还不能出半点动静。   牛玉贤有特殊的锯子,钢丝一样的锯子。   锯子上面涂着特殊的药水,切在石头上,就跟且在面团上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   牛玉贤一下一下,把烛台齐整的从桌子上切了下来。   桌面的中央留下的烛台的断面,牛玉贤切的光滑而平整,用手摸过,几乎感受不出变化。   看着那被切下来的旧烛台,徐志穹放心了不少。   神机眼被切下来了,也就意味着千乘那位神君,被抠出了一只最重要的眼睛。   至于这事情什么时候败露,徐志穹并不担心,他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牛玉贤把新做的烛台拿出来,上好了胶水,严丝合缝对在了石桌上。   接缝之处,能隐约看到些缝隙,牛玉贤取出一个布袋,里边装着石粉。   把石粉绕着烛台底部抹了一圈,接缝被盖住,看不出丝毫破绽。   牛玉贤擦擦汗水道:“今夜千万不要触碰这石台,待明日一早,胶就会凝住。”   今夜肯定不会有人碰这烛台。   沉书良早就回家歇息去了,除非神机眼发现了判官,主动告警,否则沉书良不可能大半夜跑回神机司,把神机眼请出来。   真的神机眼已经被牛玉贤切下来了,现在石桌上的是个假神机眼,假的神机眼就是个普通烛台,还怎么可能告警?   以后只要枢首大人不提起神机眼的事情,这假神机眼就会一直安安静静在石室里摆着。   徐志穹抱起了切下来的旧烛台,和牛玉贤一起回了玉瑶宫。   牛玉贤甚是疲惫,回去便睡了,徐志穹则带着真烛台,去了罚恶司,借乘风楼,去了平章军国重事府。   他想看看这枚真正的神机眼,被切下来之后,还好不好用。   平章军国重事府,是何芳的府邸,徐志穹把烛台放在何芳面前,奇异的蜡烛摆放方式,让何芳眼前一亮。   “这应该是我道门的法器。”   “殿下好眼力,”徐志穹点点头,“这烛台名叫神机眼,能见一国之奇事,我且把它借来,让公主试试。”   何芳讶然道:“从何处借来的?”   徐志穹道:“从夜郎国借来的。”   话只能说一半,神机眼太过特殊,是针对判官的存在,必须小心处置。   徐志穹把观察到的使用方法教给了何芳。   何芳先给烛台注入一段气机,然后逐一把蜡烛点亮,等待多时,没见神机眼浮现出来。   可能是气机的数量不对,何芳又试了几次,烛台始终不见反应。   何芳思量许久道:“应当是修为不济,气机来的不够精纯。   徐大哥,这烛台能不能多借我两日,让我好生研究一番。”   徐志穹摇摇头道:“这东西借出来了,还得还回去,否则会招来千乘国怀疑。”   他要把烛台还回去?   还是不会还的。   他只是想把烛台藏到中郎院里,日后在找机会和何芳慢慢研究。   之所以不能把烛台留给何芳,是因为神机眼是针对判官的利器。   倘若何芳真就研究明白了,把神机眼召唤了出来,让神机眼直接展示出大宣所有判官的位置,却该如何是好?   徐志穹信得过何芳,但不能让判官道陷入险境。   徐志穹又回了中郎院,小心将烛台收好,见夏琥不在,何青叶也不在,便知道她们还在百福县做事。   徐志穹独自在中郎院睡了一夜,次日天明,从枢首府出发,坐着轿子去了神机司。   喝了两盏茶,徐志穹向李杰要了两名罪囚,两名神机将军,和神眼匠人沉书良的卷宗。   李杰在卷宗房里找了一个时辰,罪囚和神机将军的卷宗都找到了,唯独没有找到沉书良的卷宗。   李杰这厢找的心急火燎,罗辉突然急匆匆跑到了正厅:“大人,吕枢首那厢出事了。”   他肯定出事了,夏琥和青叶自然不会轻饶了他。   徐志穹故作惊诧道:“出什么事了?”   “属下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楚,大人,您快去神眼阁看看!”   “好!”徐志穹刚一起身,转而问道,“去哪看看?”   “神眼阁啊!”罗辉道,“何青叶那妖女又出来作乱,被神机眼发现了。”   “被神机眼发现了?”徐志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罗辉点头道,“清晨就发现了,您一看便知!” 第661章 烛台   神机眼还有感应?   神机眼都让我切了,还能有什么感应?   徐志穹保持淡定,神色从容的跟着罗辉去了神眼阁。   石室之中,神机眼已经被点亮,瞳孔之中呈现出了何青叶的身影,她刚在农田之中,斩杀了一名神机上卿。   人已经死透了,何青叶还在头上摸索,她在摘取罪业。   葛君信怒道:“妖女何其猖狂!何人愿去取此妖妇首级?为我神机司儿郎复仇!”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大家心里都清楚,老枢首喊着要复仇,心里正欢喜的看着乐子。   吕作庆出师不利,单忠明用人不慎,老枢首笑看两人出丑,心里能不高兴么?   有一个人蠢蠢欲动,神机将军姜胜群想要上前请战。   按理说,未经传唤,他都没有进入神眼阁的资格,他一直守在门口,看徐志穹来了,便趁机跟了进来。   神眼阁的守卫都以为姜胜群是枢首大人的心腹,也没拦着他。   姜胜群之所以急着跟进来,是因为他太想立功了。   此前一役大败,事情虽然让枢首大人平息了下来,但姜胜群一直被处在被弃用的状态。   是他自己打了败仗,自然不敢有任何怨言,可他真想立一场战功,重新证明自己的价值。   葛君信看了姜胜群一眼:“姜将军,你想出战?”   姜胜群欲言又止,单枢首没开口,他自不敢多言。   徐志穹良久不语,他正忙着搓拍画。   娘子,快带这妮子走,事情出了变故。   拍画微微颤动,夏琥收到了讯息。   徐志穹心下稍安,回头问一声道:“何人愿意出战?”   姜胜群赶紧跪地磕头:“末将愿取这妖女首级,献予枢首大人。”   “还有何人?”徐志穹直接无视了姜胜群。   必须无视他,姜胜群修为不低,当真让他去了,夏琥就危险了。   姜胜群心里不是滋味,红着脸跪在地上。   其余人既没这心思,也没这本事,且都低头不语。   葛君信默不作声,心里暗自嘲弄单忠明。   神机司在你治下,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神机眼上的画突然然消失,夏琥带着何青叶去了中郎院,神机眼失去了感应。   徐志穹满脸怒容,但一颗心却放了下来。   他数落了众人几句,让人致书吕作庆,命其多加小心。   回到枢首楼,徐志穹在三楼大厅默坐了许久。   适才没有看错,神机眼的状态很好,瞳孔里的画面十分清晰。   难道神机眼和烛台不能等同而论?   可烛台至少应该是召唤神机眼的法器,现在法器都被换了,为什么神机眼还能被召唤出来?   难道这烛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整个石室,整个神眼阁?   徐志穹找机会去了趟中郎院,问了夏琥昨夜的状况。   夏琥一夜都没闲着,带着何青叶连杀了吕作庆六名部下,一直杀到了天亮,没想到适才险些遭遇大难。   若不是徐志穹拦着,姜胜群当真找到何青叶,夏琥不是他对手,两人凶多吉少。   “你不是说那神机眼已经被伱毁了么?”夏琥心有余悸。   徐志穹拿出了昨夜割下来的烛台:“我一直以为这个东西就是神机眼,可现在看来,这两件东西似乎没什么相干。”   说到此,徐志穹顿了顿,喃喃低语道:“好像又有点干系,你昨夜便开始动手了?”   夏琥点点头:“丑时开始下刀子,先收了两颗人头。”   牛玉贤在子时前后,把烛台换了下来,夏琥出于稳妥,在丑时才开始动手杀人。   “你昨夜带上何青叶了么?”   夏琥点头道:“一直带着她,这丫头身手不济,费了我不少力气。”   徐志穹又看了看那烛台。   假如这烛台和神机眼完全没有干系,那么就算割了这烛台,神机眼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夏琥既然一直带着何青叶,神机眼昨晚就该有感应。   可神眼匠人沈书良今天清晨才报来消息。   这就意味着两种可能。   一是神机眼在昨晚失去了感应能力,直到清晨才恢复。   二是神机眼一直保持着感应能力,但沈书良疏于职守,今天清晨才察觉。   徐志穹叮嘱夏琥:“今天不要去夜郎国,等我消息。”   夏琥点点头道:“我正要带着这丫头去罚恶司,把功勋兑了,昨晚她受了我不少训斥,还挨了打,今天该给她些甜头尝尝。”   徐志穹回了枢首楼,命人叫来了神眼匠人沈书良。   沈书良四十多岁年纪,身形瘦弱,须发稀疏,说话的时候的,眼睛始终看着地面,典型的一副老实人长相。   徐志穹给他倒了杯茶,沈书良受宠若惊,双手捧着茶盏,半天不敢喝。   “书良,你来神机司有多少年了。”   沈书良道:“自家父过身,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了,”徐志穹轻叹一声,“凭你这身好本事,当了十二年的神眼匠人,确实委屈你了。”   一听这话,沈书良赶紧摇头道:“属下蒙枢首大人栽培,心里感激不尽,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莫怕,”徐志穹笑道,“我是真心想重用你。”   沈书良不敢接话。   按照神机司的规矩,神眼匠人,父业子承,他进了神机司就和校尉的身份相当,日后也没有任何升迁的可能。   枢首大人说要重用,这话却从何谈起?   徐志穹问道:“你长子今年多大年纪?”   沈书良如实作答:“今年二十一岁。”   “这些年跟着你耳濡目染,想必也学了些真本事。”   沈书良点点头:“神眼匠人世代相传,犬子确实跟着我学了些手艺。”   这事不需要隐瞒,本就是神眼匠人这行的规矩。   徐志穹道:“改日且把你长子带来给我看看,若是他能接替你的职务,我且提你做个将军,你看如何?”   沈书良愣了许久,赶紧磕头道:“枢首大人,属下一无功名,二无修为,当真没有非分之想。”   徐志穹摇头笑道:“我不是在试探你,我是真有爱才之心,可有一件事,你须如实告诉我,昨夜你身在何处?”   沈书良讶然道:“昨夜我在家中。”   “既是在家中,为何没有收到神机眼的讯息?”   沈书良赶忙道:“昨夜神机眼不曾有任何讯息,属下今日在半路上方才收到感应。”   “这两日你也辛苦,许是昨夜睡得太沉,未能有所感应。”   “无论在衙门,还是在家中,神机眼但有讯息,属下必有感应。”   徐志穹皱眉道:“如此说来,你昨夜不在家中?”   沈书良连连磕头:“大人,属下昨夜就在家中,妻儿婢仆皆可作证!”   看沈书良的样子,倒不像是撒谎,但这事也不能武断,五品修者都是人杰,混沌五品,更是凤毛麟角,纵使撒谎,也不容易识破。   徐志穹点头道:“即便不在家中,我想你也不该错过神机眼的讯息。”   沈书良磕头道:“只要属下身在神都,凡有讯息,必有感应,属下当了十二年匠人,从未有过疏漏,枢首大人明鉴!”   徐志穹扶起沈书良;“我信得过你,可我放心不下吕副枢首,这两日出了不少事情,若是吕副枢首再有闪失,神君怪罪下来,我也担待不住,你且带我去神机阁,再看看吕枢首的境况。”   沈书良道:“神机眼没有讯息,此刻应是没有判官作祟,却也看不到吕副枢首的境况。”   徐志穹默默看着沈书良,半响不由。   沈书良浑身直流冷汗,他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赶紧磕头道:“属下听大人的吩咐,这就去神眼阁准备。”   “我随你一并去。”   一路之上,沈书良惴惴不安,徐志穹明显是在怀疑他。   到了神眼阁,徐志穹开启罪业之瞳,静静看着沈书良的操作。   沈书良先往烛台上注入少许气机。   徐志穹用罪业之瞳静静看着,他想估算一下沈书良注入的气机数量。   一分二?   一分七?   两分三?   徐志穹感到一阵晕眩,沈书良注入的气机数量并不多,可徐志穹发现这份气机无法估量。   烛台的尺寸无法测量,气机的数量无法估量,难道这都是混沌无常道的特性。   徐志穹记住了他每一步操作,包括释放气机的位置,点亮烛火的顺序。   待神机眼具象在烛台之上,眼珠上下摆动,没有呈现出任何人影。   徐志穹点点头,表现出了对沈书良的信任,随即吩咐沈书良收回神机眼。   沈书良立刻熄灭了蜡烛,就在神机眼从烛台上消失的一刻,沈书良微微愣了片刻。   他发现烛台稍微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一粒粒汗珠出现在了额头上,沈书良没敢多说,恭恭敬敬站在了徐志穹身边。   他很害怕,他知道烛台出了问题。   烛台出了问题,意味着神机眼可能也出了问题!   他不敢把事情告诉枢首大人,却又没有胆量一直隐瞒下去。   看着沈书良的种种反应,徐志穹断定沈书良此前没有撒谎。   这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如果他刚才撒谎,徐志穹肯定能看出破绽。   他昨夜确实没有收到神机眼的讯息,因为神机眼在昨夜失灵了。   烛台不能和神机眼等同而论,但两者之间确实有着密切的关系。   昨夜,烛台被从石桌上切了下来,神机眼在短时间内失去了感应能力。   可今晨,神机眼恢复了。   为什么恢复了?   因为胶水凝固了。   牛玉贤说过,天亮时分,胶就会凝住。   玉贤啊,你做事果真精细。   让你做个假烛台,却做的如此逼真。   和真烛台一样好用!   牛玉贤还在昏睡中,他一直睡到了黄昏,还没醒来。   徐志穹看望他时,恰逢童青秋正在给他喂药。   “童大哥,玉贤是过于操劳了么?”   童青秋摇头道:“这状况不像是操劳,更像是晋升。”   “晋升?”徐志穹瞪圆了双眼。   牛玉贤刚刚六品下,这却要晋升了? 第662章 打动了苦极寒星   一说晋升,徐志穹以为是下升中。   但童青秋确定这不是下升中这么简单。   牛玉贤正在从六品下直接跃升到五品下,这种事情,徐志穹想不明白,童青秋也理解不了。   当务之急的是牛玉贤的身体状况,墨家苦修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但谁也架不住如此跨越性的晋升。   摸着牛玉贤滚烫的额头,徐志穹甚是担忧,童青秋道:“我已经用法阵给钟指挥使送去了书信,且看他有没有应对的办法。”   童青秋找对了人,钟参是墨家的天才,据钟参自己所说,他四十出头就修到了三品,肯定有不少应对晋升的好办法。   但童青秋用错了方法。   给钟参送书信?   钟参就没有看信的习惯。   徐志穹去了罚恶司,借乘风楼直接去了指挥使的府邸。   指挥使夫人潘水寒,刚从七郎茶坊叫来了两位姑娘,为钟参烹茶。   潘水寒已经嫁给了钟参,却还给钟参找姑娘,这事她不醋么?   得分是什么情况。   今天的情况,潘水寒绝对不醋。   钟参诗意大发,正要挥毫泼墨,原本是要写在夫人身上的。   潘水寒哭了半个时辰,好劝歹劝,钟参终于同意写在这两位姑娘身上了。   “姐妹们,咬咬牙,不疼,就是不好洗,我当初也是这么挺过来的!”   两位姑娘做好了准备,钟参酝酿好诗性,写下了第一句:“美人笑开颜!”   潘水寒赞叹道:“好诗!”   这是传统型开篇,潘水寒已经习惯了。   钟参又写下了第二句:“风姿摇曳间!”   “当真好!”潘水寒由衷赞叹了一句,就钟参的水平而言,这一句写的相当不错。   钟参又写下第三句:“雪白又耀眼!”   潘水寒笑容凝固,低声道:“官人,字稍微写小些,地方不太够用。”   钟参写下第四句:“一线分两边!”   一位姑娘忍不住笑了一声。   一线分两边,这写的不就是桃子么?   可这一笑却惹恼了钟参:“你笑什么?”   姑娘吓坏了,不敢作声。   潘水寒急忙上前道:“官人,你写字太飘逸,她许是觉得有些刺痒。”   钟参皱起眉头道:“当真是刺痒?莫不是嫌这诗不好?”   潘水寒急忙道:“好诗,这是难得一见的好诗。”   钟参点点头道:“我这首《咏桃》,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佳作,我有心刺在你桃子上,不知你意如何?”   “桃子,这,这可使不得。”潘水寒口吃了。   钟参噘着嘴道:“你还是嫌这首诗写的不好。”   钟参有些孩子脾气,这事情他若是较真了,还真就不好处置。   “官,官人,我,我是没有嫌弃的……”潘水寒口吃的越发厉害,转身对那发笑的姑娘喝道,“你适才笑甚?你是不是觉得指挥使写的不好!”   姐妹,对不住了,我得先想办法把这话头岔开。   姑娘不敢作声,钟参哼一声道:“我不管她笑不笑,我就想知道娘子你的心意,留在你桃子上,有什么不好?”   “这,这我……”   “留在桃子上确实不好!”一名男子的声音传来,吓得两个姑娘赶紧穿上了衣衫。   钟参抬头喝一声道:“给我下来!”   徐志穹从房梁上跳了下来,钟参沉着脸道:“你来作甚?”   “赏诗呀,难得指挥使写了一篇佳作,小弟特地敢来品鉴一番。”   “你品出什么了?”   徐志穹很是认真道:“这诗写的确实是好,但若留在嫂夫人的桃子上,确实不妥。”   潘水寒颇为感激的看着徐志穹。   钟参皱眉道:“这诗名叫《咏桃》,不留在桃子上,留在何处?”   徐志穹道:“我觉得这诗叫《咏心》更合适。”   “我这诗不是写心的。”   “怎就不是,第一句是美人笑开颜,若是从身后看桃子,哪能看得见笑颜?”   钟参哼一声道:“粗鄙,却不知何谓回眸一笑?”   徐志穹一愣,却低估了钟参的境界:“那再说第二句,风姿摇曳间,说的却不是一对良心?”   钟参又哼一声:“浅薄,桃子摇起来,却比良心好看!”   徐志穹道:“第三句却不必说了,雪白又耀眼,桃子良心都耀眼。”   钟参冷笑道:“第四句更不必说,一线分两边,说的就是桃子!”   徐志穹低头道:“良心若是挤一挤,也是一线分两边。”   钟参沉吟半响,觉得徐志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细细想来,桃子和良心之间,也有相似之处!   钟参思索片刻道:“你跑我家里到底要作甚?你不是去千乘国了么?”   徐志穹道:“正因为千乘国出了事,才跑来跟指挥使商量,提灯郎牛玉贤晋升了。”   “瞎扯!”钟参一摆手,“过年时,我还见过他,刚六品下而已。”   “我也是不解,这眨眼之间便是六升五,一下跨了好几层,玉贤的身子扛不住了!”   这种事,徐志穹自然不会胡说,牛玉贤是提灯郎,是钟参的部下,钟参管活的,不管死的,只要牛玉贤还活着,他肯定不能不管。   钟参思索半响道:“想必是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械具,立下了大功勋,你且在此稍等。”   他回到后园,拿了一张药方和一盒丹药:“当初我也曾因为晋升过快,吃过写苦头,但没像他这样,从下段直接晋升,   你拿这丹药,给他吃了,一粒不济,就再吃一粒,到底该吃多少,童青秋应该有分寸,   我把药方一并给你,若是丹药吃完了,再让童青秋配置一些。”   徐志穹连声道谢,带着丹药和药方赶紧走了。   钟参看着潘水寒道:“娘子,你觉得我写的是良心还是桃子?”   潘水寒瘪着嘴,一脸委屈道:“贱妾觉得,觉得,觉得哪都不是……”   ……   徐志穹把丹药交给童青秋,童青秋给牛玉贤喂了两颗,状况当即有了好转。   回到中中郎院,徐志穹默默看着眼前的烛台。   这架真烛台,在何芳手上,没能召唤出神机眼。   但牛玉贤做的假烛台,在神眼阁里成功召唤出了神机眼。   此前,徐志穹以为,烛台并不重要,重要的可能是整个神眼阁。   现在徐志穹意识到这架烛台很重要,它刚被切下来的时候,神机眼失灵过。   而牛玉贤获得了不符合常理的晋升,按照钟参的推测,这是因为他做出了了不起的械具。   这件了不得的械具就是这支烛台,足以打动苦极寒星的烛台。   由此可见,烛台本身的位格不低。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烛台不等同于神机眼,但和神机眼有极深的关联,姑且将它作为召唤神机眼的法器。   如果用对了方法,用这架真烛台,能召唤出神机眼么?   何芳当真用错了方法么?   无常道的修者,似乎对气机的数量要求的并没有那么严格。   ……   深夜,沉书良没敢回家,且住在了小舍。   徐志穹白日里的怀疑,让沉书良寝食不安,这几日他决定留在神机司衙门值守。   当晚睡得并不踏实,直到子时,沉书良才勉强入梦。   徐志穹悄无声息进了沉书良的屋子,隔着三尺多远,慢慢吸取沉书良的气机。   隔空吸取气机的效率很低,数量也不大。   但徐志穹不需要太高的效率,他不需要榨干沉书良,也不能吸太多气机,无常道的气机会影响身体的协调性。   吸了二十多吸的时间,徐志穹离开了沉书良的小舍,回到了中郎院。   他抚摸着烛台的边缘,缓缓释放了一分多的气机。   他点亮了烛台,烛台全无感应。   徐志穹思索良久,猜到了一种可能。   这是召唤神机眼的法器,而神机眼所处的位置,离中郎院太遥远,无法与烛台产生感应。   那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和烛台产生感应?   在大宣也不行,这一点,何芳验证过。   在千乘国可以么?   又或者只能在神临城?   又或者只能在神机司?   又或者只能在神眼阁的石室之内?   念头纷呈之间,徐志穹准备先去做个试验。   他带着烛台,去了城南一座大宅里。   常德才在城外买了好几座大宅,这是其中一座。   徐志穹把烛台摆在正院的卧房之中,摸了摸烛台边缘,小心输入些许气机,然后再按照沉书良的固定顺序,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   房间里的气机开始波动,徐志穹并没有急于平抑。   等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房间里突然陷入一片黑暗,所有光芒,全都集中在了烛台之上的光晕之中。   光晕交错汇集,形成了一只巨大的竖眼。   眼中童孔转动,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终于理出头绪了。   神机眼、烛台,神眼阁、神眼匠人,徐志穹终于看出了他们彼此间的关系。 第663章 壮大道门的良机   光晕四射的神机眼,就在眼前。   徐志穹利用原本的烛台,加上沉书良的气机,成功把神机眼召唤了出来。   现在问题来了,徐志穹身在神临城外,这支旧烛台依旧管用。   可为什么牛玉贤做的新烛台,因为胶水没干,在昨夜就失灵了?   仔细想想,这并不矛盾。   失灵的不是神机眼,也不是烛台,失灵的是神眼匠人沉书良。   神眼匠人通过烛台,召唤神机眼,能看到判官的身份,还能看到判官的位置,还能直接进行远距离传送。   神机眼通过烛台,发出对判官的感应,相当于告警。   烛台在当中充当传声筒的作用。   那么神眼阁的作用是什么?   结合所有迹象,徐志穹做出了清晰的推测。   神眼阁的作用,是发射器,放大并传递烛台发出的警示。   神眼匠人不可能一直守在烛台旁边,神机眼发现了判官,把讯息传递给烛台,烛台只能传递出有限的信号,神眼匠人如果不在神眼阁,自然无法感应到信号的变化。   但在神眼阁的作用下,信号会得到放大,沿着特定的途径传播,让神眼匠人能够顺利接收。   昨晚,牛玉贤把烛台从神眼阁里切了下来,把新烛台换了上去。   新烛台的因为做的太逼真,可以收到神机眼的讯号,但因为和神眼阁中断了联系,因而神眼匠人没有感应。   等胶水凝固了,新烛台和神眼阁恢复了联系,神眼匠人沉书良也有了感应。   徐志穹看到神机眼的童孔对准了自己,胸前的潜辉镜,则极力和神机眼对抗。   神机眼很敏感。   现在唯一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是这只神机眼的来历。   徐志穹当前能看到的,明显只是神机眼的假影,就和视频通话差不多。   神机眼的真身在什么地方?   这是徐志穹迫切想要知道的。   而且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需要验证。   昨晚,徐志穹把旧烛台带去了中郎院,因为不在神机眼的感知范围之内,神机眼只能感应到新烛台。   现在徐志穹把旧烛台带回到了千乘国,神机眼是会选择其中一支烛台,还是会给两支烛台同时报信?   这事还真得试试。   徐志穹熄灭了烛火,去了中郎院,用拍画呼唤夏琥。   夏琥带着何青叶兑换功勋去了,自从有了吕作庆这个金主,这师徒两个可算赚翻了,何青叶赚了两百多功勋,眼看就要升八品。   看着何青叶把功勋数了一遍又一遍,徐志穹低声对夏琥道:“该晋升就晋升,别让她偷藏功勋,误入歧途。”   “什么叫误入歧途?你当初藏得功勋少么?”夏琥还真想让何青叶藏些功勋,“就凭她这胆量,再凭她这心智,万一升了八品,她还能做什么?你让她借刀杀人得有多难?这就等于断了她的修行。”   “她不懂借刀杀人,你且教她就是,夜郎国这多年没有判官,这妮子也重新开枝散叶,可不能在根上就坏了规矩。”徐志穹对这事很是坚持。   夏琥道:“明知是独苗,你还不照应着些,你若不让她藏功勋,我却不能答应,你且说个数,许她藏多少?”   说起做生意,夏琥可不含湖,她不可能让弟子吃亏。   徐志穹也知道,数要说少了,夏琥肯定不依,毕竟当初徐志穹自己确实没少藏。   可若是不加以限制,夜郎国的资源这么丰富,由着何青叶杀个尽兴,她能一口气杀成索命中郎。   到时候,只怕没有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判官,反倒培养出了一个冷血魔头。   “要不这样,我给你十天时间,这十天里,攒到多少功勋算她本事,我绝不干涉,十天之后,青叶必须升八品!”   夏琥思忖片刻道:“十天太短了,那神机眼总是盯着,我们也不敢随便下手。”   “有我做内应,你们怕什么?现在就是动手的良机,去找吕副枢首收功勋吧,可有一样,千万留意身上的拍画。”   夏琥带着何青叶当即启程,去了百福县,徐志穹独自去了城外大宅,静静守在烛台旁边。   两人刚在百福县现身,烛台立刻散出一股混乱的气机。   徐志穹感到一阵晕眩,起初还能忍耐,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徐志穹冲出了卧室,趴在墙角,呕吐不止。   旧的烛台有感应!   徐志穹平复片刻,重新回了卧室,向烛台注入少许气机。   神机眼显现,在童孔之中,徐志穹清晰看到了何青叶的身影。   何青叶跟着夏琥,悄悄来到了吕作庆的营地。   门口有两名军士正在巡哨,何青叶悄悄来到近前,拔出匕首,刺向了一名军士的嵴背。   这是往哪捅?   不是后心,也不是嵴骨,捅的不是要害,捅中了也杀不了人。   况且她这下也捅不中,刀子出的又飘又晃,看的出来这丫头心慌手抖。   这两名巡哨有修为,没等刀锋挨到衣衫,一名巡哨猛然回头,躲过了何青叶的匕首,一刀斩向了她的脖子。   是杀道!修为至少有八品!   眼见刀锋扫过,何青叶也不知躲闪,傻呆呆愣在原地。   夏琥躲在暗处,不慌不忙甩出了一条针线。   钢针插进了军士的手背,军士的佩刀当即落地。   另一名军士拔刀再砍,被夏琥用丝线勒断了手臂。   何青叶拿着匕首,胡噼乱砍,夏琥用针线在旁相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结果了这两名军士。   杀了这两名军士,夏琥带着何青叶立刻逃跑。   王应和不多时便追了出来,身边两名校尉手里拿着木盒,徐志穹认得这东西,这是神机罗网。   四下寻觅许久,没能找到何青叶的踪迹。   王和应咒骂一声,带着人回了营盘。   看着这场战斗,徐志穹的心一直悬着。   何青叶在明,夏琥在暗,两人配合,战术还看得过去。   可何青叶的执行能力太差,幸亏吕作庆准备不足,否则这两人极难脱身。   徐志穹收了神机眼,搓了搓拍画,把杨武叫了过来,叮嘱两句之后,让杨武去了百福县。   回到神机司衙门,徐志穹悄悄到沉书良的住处看了一眼。   沉书良睡得踏实,没有收到任何感应。   他没有感应,就证明神眼阁里的新烛台没有感应。   神机眼还挺恋旧,只把讯息传递给了旧烛台。   这就意味着神机司再也收不到神机眼的告警。   事情成功了一半,徐志穹去了星宿廊,进了思过房。   白悦山正在弹琴,洪华霄随琴而舞,徐志穹坐在角落里思过,三人相处的还算和睦。   过了一个时辰,徐志穹对洪华霄道:“殿下,我有一事……”   “莫叫我殿下!”   “洪姑娘,我有一事与你相商……”   “不与你相商,凡事都听白郎君的!”   “没情意的妇人,当初却还叫我官人来着!”   “再敢污我名声,我却与你敌命!”   徐志穹转脸与白悦山道:“白大夫……”   “洪姑娘体魄尚未痊愈,且在星宿廊多休养些日子,不应再去千乘国涉险。”   白悦山也不想让洪华霄出手。   徐志穹恼了:“这是为了咱们道门的本分!”   白悦山皱眉道:“咱们道门的本分,和洪姑娘有什么相干?”   “和她不相干,难道和你也不相干么?”   白悦山沉默片刻,起身道:“我和你去千乘国,于私我欠了你不少,于公我也该为道门出力,也确实该我去。”   洪华霄闻言赶忙道:“白郎若是去,我也要去。”   徐志穹点点头:“也好,那就一并去,这事情是……”   “且慢!”白悦山一挥手道,“我且弹奏一曲,洪姑娘再唱上一曲,我们在一并舞上一曲,你若是都能猜得出曲牌……”   “不猜!”徐志穹大怒,“却又想瞎编个曲子来骗我!我跟你们说,这次去了你们谁都不吃亏,白大夫,你能赚来一番功果,洪姑娘,你许是能赚来几名弟子,这正是壮大你们道门的良机!”   洪华霄一怔:“弟子?什么样的弟子?我这道门可不是什么人都收。”   “都是受过苦难的人,就是你道门祖师来了,也不会嫌弃她们!” 第664章 好一场大胜!   百福县知县陈恩泽站在神机司大营门口,等着见神机司副枢首吕作庆。   吕作庆不愿见他,直接派一名校尉打发他离去。   “陈知县,枢首大人正和众人集议,你改日再来吧。”   陈恩泽即刻告退。   没见到吕作庆,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吕作庆是从一品大员,陈恩泽只是个知县,副枢首能派人出来回个话,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   别说是陈恩泽,昨日知府大人前来,也没见着吕作庆。   其实见与不见都无妨,主要是不能差了礼数,今日没机会献礼,明日再来就是。   吕作庆现在真没心思见客,自从来到百福县,何青叶的影子没见着,部下死了倒是死了十几个。   “这是单枢首给我送来的书信,”吕作庆拿着书信,环顾众人,“单枢首让我多加小心,你们自己好生考量,单枢首此举是何用意?”   众人低头不语,吕作庆问道:“贺上卿,你说单枢首此举何意?”   上卿贺守范施礼道:“单枢首致书,是为提醒我们多加防备,那妖女狠毒奸滑,我等确实应当……”   吕作庆一拍桌子,喝一声道:“贺守范,枉伱身负上卿之职,连这话外之音都听不出来,却不怕旁人笑你痴蠢?”   贺守范赶紧磕头:“卑职愚钝,卑职知罪。”   他真愚钝么?   贺守范当然听得出话外之音,但单枢首的想法不该由他去议论。   以当前的局面来看,吕作庆若是抓不住何青叶,凭白折了这么多人,回去肯定得领罪,跟他一并出征的所有人,都逃不开干系。   若是再因为背后擅自议论枢首,二罪并罚,这一辈子只怕都没机会在神机司翻身。   众人全都低头不语,急得吕作庆破口大骂:“我召尔等前来集议,却无人能献一计一策?浑浑噩噩,尸位素餐,神机司留你等何用?”   王应和按捺不住,还是开口了。   他知道自己说话没什么分量,可吕作庆对他有知遇之恩,而且吕作庆也真心想给他立功的机会。   “枢首大人,属下有一计,何青叶虽狡黠,终究势单力薄,所用战法,无非于暗中偷袭落单军士,   今夜,我遣两名校尉做饵,故意在营外单独巡哨,引何青叶出手,   我等则于暗中埋伏,待那妖女现身,便用神机罗网将之生擒。”   一名校尉在身后暗自颔首,没想到这神机司里还有会打仗的人。   这名校尉名叫裴向儒,昨夜出营解手,被杨武用阴气所杀,做成了血肉傀儡。   杨武跟常德才学过附身之术,且附在这傀儡之上,进了中军大帐,和众人一起商议战术。   王应和这套战术还算不错,如果不是被杨武听到了,夏琥和何青叶还真有可能上当。   但枢尉魏宗汉对此颇为不满:“我军折损十余人,如今还要再送两名校尉作饵,王少卿,你是真把神机儿郎的性命当做儿戏么?”   王应和不吭声了,这早就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无论他说什么,魏宗汉似乎都不满意。   吕作庆道:“魏枢尉,你有何高见?”   魏宗汉道:“岂敢岂敢,枢首大人,我军开局不利,急需一场大胜,重振士气。”   “大胜?抓不到何青叶,胜从何来?”   魏宗汉道:“妖妇何青叶,在百福县肆意出没,尤其是在泥笼村,杀了锦绣笔吏郑德良,一村之民竟无人过问,足以可见,村中定有妖妇同党。”   吕作庆点点头;“且继续说来。”   魏宗汉道:“而今何青叶行踪难测,我军理应任命主将,再点选军士,先去泥笼村抓其同党,严加审讯,查明贼首之下落,再将贼寇一网打尽!”   杨武闻言,心下啐了魏宗汉一口。   这就是他所谓的大胜,翻译过来,就是杀良冒功!   吕作庆思量半响,转脸看向众人:“诸公以为此计如何?”   众人依旧不作声,杀良冒功这种事,虽然在千乘国并不罕见,但说起来,也实在不光彩。   吕作庆看向了王应和。   王应和低着头道;“属下听从枢首大人吩咐。”   杀良冒功,王应和也曾做过,这办法能向上头交差,但不解决问题。   可解不解决问题又能如何?人微言轻,只管听命行事就是了。   上卿贺守范又开口了:“此计虽好,只怕会打草惊蛇,何青叶得知党羽被抓,日后行事却更加小心,再想寻其踪迹,只怕难上加难。”   杨武闻言险些笑出来。   你等做了这么大阵仗,在树林里扎了这么大一座营盘,却还说什么打草惊蛇?   莫说是蛇,就算是龙也让你惊动了。   这人看来是真的痴蠢。   魏宗汉叹道:“战局如是,却不能顾及许多,纵使贼首逃脱,能将其余贼众尽数捕获,十余名同僚之血,也不曾白流。”   这话听着悲壮,翻译过来却更加无耻,意思就是,纵使抓不住何青叶,多杀几个平民,也能把损兵折将的罪过抵消过去。   贺守范道:“属下以为,此事最好和本地州县先行商议,再做处置。”   魏宗汉冷笑道:“和他们有什么可商议?泥笼村勾结妖邪,残害忠良,州府、县衙都有失察之罪,甚至有同谋之嫌!”   这帽子扣的好!先封口,再封喉,完全不给对方申辩的机会。   贺守范摇头道:“枢尉大人,都是同僚,这梁子可不能结死。”   杨武心下嘀咕,这蠢人怎么还想着和稀泥?   思索片刻,杨武发现这人不蠢,他也不是在和泥。   贺守范不想杀良冒功,可碍于身份,只能用这蹩脚的手段劝说吕作庆。   吕作庆和众人商议了整整一天,直到黄昏,终于定下主意。   且按魏宗汉所说,先任命主将,再点选军士,把声势做起来,待三日后,去泥笼村,抓捕妖妇同党。   抓何青叶,魏宗汉不敢出面,抓泥笼村的百姓,魏宗汉当仁不让,他请求担任主将,亲自率领五十人,前去缉拿贼众。   杨武暗自攥了攥拳头。   老东西,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贺守范想尽办法劝说吕作庆,可终究无果。   这是个有良知的人。   役人是判官的部下,行事得按判官的规矩。   且看贺守范今日所为,这条性命,暂且给他留下了。   ……   徐志穹带着部下进了神眼阁,叫来沈书良,问道:“今日却没有何青叶的消息?”   沈书良恭敬回答:“属下今日没有收到神眼的感应。”   这话说得好没底气。   他不敢说神眼收没收消息,只敢说自己没有感应。   烛台被人动过,一想起这事,沈书良就觉得头皮发麻。   这烛台还中用么?神眼阁还中用么?神机眼还……   沈书良的思绪突然中断,他发现枢首大人一直盯着那烛台。   难道枢首大人也看出来了……   徐志穹默默看着烛台,看了许久,伸手轻轻擦拭了一下。   沈书良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枢首大人若是看出来了,该如何解释?   且说我一概不知?   若是这般回答,官职铁定是丢了!   其实徐志穹是在烛台周围布置法阵,神机眼过于强大,就算失去了部分功能,徐志穹也不想让别人随意召唤神机眼,尤其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   布置好法阵,徐志穹离开了神眼阁。   石室里屋只剩下沈书良一个人。   他瘫坐在地上,汗水已然湿透了衣衫。   ……   深夜,沈书良离开了小舍,进了神眼阁。   外屋的校尉没有阻拦,守护神机眼是神眼匠人的职责,沈书良平时可以自由进出。   站在烛台旁边,沈书良深吸一口气,祷祝许久,注入些许气机,按顺序逐一点亮蜡烛,唤出了神机眼。   他注入的气机比往常要多,至少要多了一倍。   点亮神机眼后,沈书良看着神机眼的瞳孔,又注入了一段气机。   瞳孔之中出现了画面。   不是何青叶的身影,也不是百福县的画面。   是神眼阁的画面,就是这间里屋的画面。   沈书良不时的向神机眼中补充气机,神机眼中的画面越发清晰。   过了差不多一顿饭的时间,两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画面当中。   看到这一幕,沈书良吓得浑身颤抖。   出事了,果真出了大事。   有贼人潜入过神眼阁!   沈书良魂不守舍,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有一只老鼠,正在石室的角落默默注视着他。   老鼠为了观察气机走向,开启了罪业之瞳,却看到沈书良的头上多了一根犄角,一寸五分长。   沈书良全神贯注看着神机眼瞳孔中的画面。   画面之中,那两人走到了烛台旁边。   沈书良心惊胆战的看着两个人接下来的举动。   一个人好像拿出了几样东西。   是什么东西……   老鼠突然窜到烛台之上,打翻了几根蜡烛。   石室之内气机翻滚,神机眼随即熄灭,沈书良一惊,赶紧捡起蜡烛,祷祝谢罪。   祷祝许久,石室之内的气机渐渐平复,沈书良重新插好蜡烛,正要再次点亮神机眼,忽听门外有人喊道:“书良,在里边么?枢首大人叫你过去!” 第665章 梦云,再添一杯   徐志穹备好了一桌酒菜,在枢首楼正厅,等着沈书良。   就在刚才,他看见沈书良操控神机眼,复现了两天前的场景。   画面上出现的,正是徐志穹和牛玉贤,当时他们正要割下烛台。   多亏两人穿着夜行衣,蒙面遮脸,没让沈书良看见长相,否则徐志穹不会让沈书良活到现在。   神机眼的功能让徐志穹越发感到震惊,它能找到判官,能找到魅妖,能远距离传送,还能复现某个区域的场景。   小黑屋里的孽镜台,复现能力也不过如此,孽镜台还没有主动感应和远距离传输的能力。   更让徐志穹费解的是,他刚才通过罪业之瞳,看到了沈书良的罪业。   这是他第二次在千乘国看到活人的罪业,两次都和神机眼有关。   神机眼到底有多高的位格?到底还有多少功能?   说什么也得想办法把这实情套出来。   不多时,沈书良来了。   徐志穹亲自给他倒了杯酒,和往常一样,沈书良不敢喝,捧在手里,惴惴不安。   徐志穹笑道:“书良,这几日你辛苦了,且看你废寝忘食,日夜坚守在神眼阁,便知我没有看错人。”   在进入枢首楼的前一刻,沈书良一直在想一件事,枢首大人为什么这个时候叫他枢首楼。   他一直抱有幻想,或许这只是巧合。   现在幻想破灭了,枢首大人肯定是知道了烛台的事情。   沈书良有一种冲动,他真想把事情全都说出来。   可当了十二年的神眼匠人,他看过太多的例子,凡是生死关头说实话的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不能说,能拖延一阵是一阵。   徐志穹拿出一份文书,交给了沈书良。   沈书良眼前一黑,以为枢首大人要革去他的官职,却听徐志穹笑道:“这是我此前答应你的事情,明日便让你长子,来神机司赴任吧。”   赴任?   沈书良一怔,打开文书看了一遍。   这是他长子沈维义的任命文书,枢首大人正式任命其长子为神眼匠人。   徐志穹又拿出另一份任命文书交给了沈书良:“自今日起,你就是神机司的神机将军了。”   沈书良愣了半响,赶紧跪地磕头。   “谢枢首大人厚恩,小人何德何能,焉能担此重任,犬子何德何能,却受枢首大人这般器重……”   沈书良嘴笨,颠来倒去就这两句话,徐志穹扶起沈书良道;“书良,快些起来,我曾说过,我有爱才之心,以你才学,早就该委以重任,书良,莫再端着酒杯,赶紧把酒喝了。”   沈书良举起酒杯,小心喝下,徐志穹又给他添了一杯:“我是欣赏你才学,今后做了将军,可得拿出些真本事。”   “属下愿效犬马之劳。”   “眼下正有一件事情,须你出些力气。”   “大人只管吩咐。”   徐志穹道:“吕枢首出师不利,阵前折了不少军士,我想知道百福县的状况,还须你用神机眼,帮我探查一番。”   沈书良闻言,低下头道:“只要判官邪道在百福县现身,神机眼定会有所感应。”   “莫非判官不现身,神机眼就看不到百福县?”   “这……”沈书良嗫嚅半响道,“神机眼只能感应判官邪道,却不能随时呈现某地之情境。”   看沈书良面红耳赤,徐志穹就知道他撒谎了。   “书良,我在神机司也待了不少年月,神机眼有什么手段,我也听说过。”   沈书良不知如何解释,思索许久,回答道:“神机眼或许神通广大,可属下技艺不精,除判官邪道外,其他感应当真不知。”   不是神机眼不灵,是我能力不济,这个回答,还真称得上圆满。   徐志穹皱眉道:“书良,我自对你一片厚望,你若藏拙,却是辜负了我的好意。”   沈书良扑通一声跪地,不停磕头道:“属下不敢,属下但有一分本事,恨不得用出八分,除了探查判官邪道,属下当真不知神机眼还有别的用途。”   “罢了,”徐志穹叹一声道,“起来说话,踏实吃酒吧。”   这厮不肯说,徐志穹也没有强逼。   你不说,有人会替你说。   这桌酒吃了一个时辰,沈书良千恩万谢告退。   本以为枢首大人也该歇着了,没想到徐志穹兴致大好,非要连夜审讯魅妖。   李杰问道:“大人,您要审问哪只魅妖?”   “叫姜梦云来!”   罗辉和李杰去了大牢,路上,罗辉苦水不断:“兄弟,咱们今晚别想睡了,那姜梦云可不是一般人。”   李杰叹道:“咱们大人今天怎么好的精神?白日里看他愁容满面,到了晚上又是喝酒,又是魅妖,也不知哪来这么多气力!”   不多时,两人把姜梦云带了过来。   姜梦云原是大家闺秀,伯爵姜继学之女,因其性情豪放,与多位名门公子来往甚密,在神临城中颇有名声。   两年前,姜继学触怒了录王洪振康,被贬为庶人,姜梦云遭人告发,成了魅妖,被抓进了神机司。   这一关就是两年,姜梦云容貌娇美,又懂讨巧,深得单忠明欢心,这些年并未受苦。   进了枢首楼,她可不像刘香萍那样跪在地上,举着鞭子,等着挨打,她先给徐志穹添了一炉熏香,又沏了一壶茶,随即拿起酒具,在一旁静静的煮酒。   煮酒时,不时看徐志穹一眼,明澈的双眸含情脉脉道:“天渐暖和了,这酒的火候不应太大。”   看过这一个眼神,徐志穹点头笑道:“这件事,非你莫属。”   ……   翌日,沈书良的长子沈维义来神机司上任,一夜之间,沈书良千叮咛,万嘱咐,把神机司里的规矩说了一遍又一遍。   有些规矩是真有,有些规矩是这些年沈书良自己悟出来的。   “无论对下边的寻常军士,还是上边的诸位大人,说话都要客气些,咱们不出去打仗,也不和他们争功,犯不上因为只言片语得罪了人。”   “大人们问话的时候,你只管老实回答,知道的事情便是知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我在神机司十二年,因为多嘴多舌丢官甚至丢命的,我见过太多了。”   “我教给你的那些秘法,那关系咱们的性命,你可千万记住,除了我说的那两个人,你谁也不能告诉。”   ……   沈维义第一天上任,很是勤奋,先把神眼阁上上下下打扫一遍,然后来到烛台前,想把各色技法练习一番。   沈书良赶紧将他拦住:“没有枢首大人的命令,却不能随意动神机眼!”   沈维义道:“爹,我不用气机,就是用烛台练练手法。”   沈书良摇头道:“那也不行,这是神眼阁,是神机司最紧要的地方,咱们在这做事,一是要守规矩,二是要知晓敬畏……”   沈书良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提醒沈维义,不要轻易碰这烛台。   他怀疑这烛台被贼人调换过,可又不敢和儿子明说。   沈维义且耐着性子,勉强听着。   沈书良一直说到了正午,吃过午饭,沈书良自己也该上任去了,沈维义终于得了片刻清静。   还别说,上任第一天,沈书良就有差事,城外又出了魅妖,徐志穹让沈书良三天之内,将魅妖缉拿归案。   沈书良第一次做神机将军,他没办过案子,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   枢首大人对沈书良很是照顾,且让姜胜群随他同去。   李杰很是不解:“大人,您要姜胜群去抓魅妖?”   徐志穹诧道:“让他去又怎地?”   李杰咂咂嘴唇道:“这姜胜群,他,他抓不住魅妖。”   “连魅妖都抓不住,还做什么神机将军,改日且给他换个差事。”   因为抓魅妖失手,折了三十多人,这件事确实让姜胜群抬不起头来。   但李杰所指的,不是这一件事,姜胜群抓魅妖,失手过很多次,在真魅妖身上失手过,在假魅妖身上也失手过。   对真魅妖他是打不过,对假魅妖他是不想抓。   虽是儒家修者,但姜胜群对于欺侮女子这种事情,甚是不齿。   出发之时,沈书良小心问道:“姜将军,我是第一次办差,这抓魅妖的时候,都有哪些规矩?”   姜胜群笑道:“规矩不多,事情也好办,你去过瓦窑么?”   沈书良道:“我学过工法,烧瓦的手艺也会一些。”   姜胜群摇头道:“我说的不是青瓦也不是红瓦,是白瓦,雪白雪白的瓦。”   “雪白的瓦……”   这是什么工法?   “去过便知晓了,枢首大人给了咱们三天时间,咱们能见到不少好瓦。”   沈书良跟着姜胜群办差去了。   到了晚上,徐志穹摆了一桌酒,把新上任的神眼匠人沈维义叫了过来。   上任第一天,就见到了枢首大人,还吃了枢首大人的酒。   沈维义受宠若惊,却不像他父亲那样惶惶惴惴,在徐志穹面前表现的十分恭敬,但并没有胆怯,两杯酒下肚,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健谈。   徐志穹就喜欢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不固执,比真正的老实人好对付。   “梦云,给维义倒酒。”   姜梦云给沈维义倒了被热酒,沈维义一饮而尽,不时偷看姜梦云一眼。   姜梦云低头不语,脸颊微红。   徐志穹见状一笑:“梦云,再给维义添一杯。” 第666章 洪家的江山,与你何干?   深夜,沉维义摇摇晃晃带着徐志穹到了神眼阁。   从姜梦云开始倒酒,倒一杯,沉维义干一杯,酒杯就没放下过。   徐志穹又说几句爱才、惜才的话,沉维义当场飘到云彩里头去了。   守在外屋的校尉,见枢首大人和新来的神眼匠人来了,赶紧跪地施礼。   徐志穹进了里屋,用法阵把石室封住,对沉维义道:“此间但无六耳,维义,且让我看看你真本事。”   沉维义跪地磕头道:“蒙枢首大人器重,属下把这一身的手段都献给大人!”   说完,沉维义向烛台注入气机,把蜡烛逐一点亮。   神机眼呈现在烛台之上,沉维义回头看了看枢首大人。   徐志穹点点头道:“好,技法纯熟,不比你爹逊色,可惜,而今却看不到吕副枢首的状况。”   沉维义打个酒嗝道:“枢首大人,这事情,换个人来问,属下肯定不能说,但既是枢首大人问起,属下却不敢隐瞒,属下能看到吕副枢首状况。”   徐志穹笑道:“那却要等判官邪道现身。”   沉维义摇头道:“无论判官邪道是否现身,属下都能看到吕副枢首的境况!”   徐志穹一怔:“你为何有这本事?”   沉维义道:“属下见过吕副枢首,便能看到吕副枢首。”   徐志穹费解:“你见过吕副枢首,就能看到吕副枢首?这是什么道理?”   沉维义神情有些激动,这却到了展示才学的大好良机:“大人有所不知,想要召来神机眼,先得注入一段气机,注入气机之时,只要想着吕副枢首的模样,就能看见吕副枢首的状况。”   徐志穹的脑袋嗡嗡作响,这过程听起来,有那么点耳熟。   “你且做来我看。”徐志穹开启了罪业之童。   “属下遵命!”沉维义再次来到烛台旁边,小声祷祝了几句。   徐志穹仔细聆听,沉维义许是喝醉了酒,又或是经验不足,掩饰做的不够,徐志穹基本听清了他含混的话语。   他的模样很是虔诚,动作也像是祷祝,可嘴里念的并不是祷词,而是一番描述:“五短身材,六尺一二(一米四上下),头大,没脖子,须发连鬓……”   他说的是一个人的身体特征,头大,个子矮,脖子短,这人正是吕作庆。   “祷祝”过后,沉维义又“冥想”了片刻,他正在想象吕作庆的模样。   他把手放在烛台一端,注入了些许气机。   除了那混乱的气机,徐志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   神机眼的童孔向下摆动,盯着沉维义看了片刻,童孔之中,呈现出了吕作庆当前的状况。   吕作庆正在和众人集议,此刻正对着众人指指点点,说的唾沫星子横飞。   深夜还在开会,这在徐志穹的意料之中,虽然不知道吕作庆说了些什么,但当做废话处理肯定没错。   出乎徐志穹意料的是,整个房间里,除了那诡异的气机,另外有一股熟悉的力量正在翻滚。   徐志穹盯着沉维义看了许久,看到了他的罪业,一寸七上下。   他也看到了沉维义的修为,只有八品。   他的修为比他父亲差了太多,正是因为修为不济,他没办法掩饰那股特殊的力量。   那是意象之力!   他动用了意象之力!   他想象着吕作庆的模样,凭着意象之力,让神机眼找到了吕作庆!   这不可能……   徐志穹的思维出现了阵阵混乱。   神机眼明明是混沌无常道的法器,怎么会和意象之力有关?   和意象之力有关,就意味着和判官道有关!   沉维义收回了气机,不多时,童孔中的画面消失了。   他赶紧熄灭了蜡烛,神机眼随即在烛台上消失。   “大人,这手段,不能用太久。”   徐志穹极力控制住情绪,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用久了又会怎样?”   沉维义挠挠头皮道:“属下也不知会怎样,只是我爹跟我说过,神机眼一次只能做一件事,若是做了别的事情,就不能尽本分了。”   “尽什么本分?”   沉维义一怔,这事情,枢首大人不该不知道:“神机眼的本分,就是搜寻判官邪道,只要咱们千乘国之中出了判官邪道,神机眼肯定能看见,   可若是让神机眼做了别的事情,这判官邪道就看不见了。”   徐志穹思索片刻,恍然大悟!   算上今晚这次,他曾三次在千乘国看到了活人的罪业。   第一次是吕作庆等人,被神机眼传送到了百福县。   第二次是沉书良,用神机眼观看徐志穹和牛玉贤闯入神眼阁的过程。   第三次,就是刚才,沉维义用神机眼查询吕作庆的状况。   这三次,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神机眼都在发挥别的功能,失去了对判官的监视。   夏琥也曾看到了一名校尉的罪业,这不是因为她的技法精进了,而是因为当时有人在使用神机眼。   当时是谁在使用神机眼?   徐志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袁成锋!   袁成锋当晚发现了洪华霄的踪迹,而且第一时间出现在了洪华霄附近!   他用神机眼找到了洪华霄,还用了神机眼的传送功能。   而当时的神机眼因为发挥了别的功能,暂时失去了对判官道的监视和压制。   原来是神机眼还一直压制着判官的罪业之童!   神机眼的控制力,覆盖了整个千乘国!   这可超出了法器的概念!   这东西到底什么来历?   徐志穹问道:“只要你见过的人,都能找到?”   沉维义笑道:“不只是我见过的人,我听我爹说过,只要是我见过的道门,都能用神机眼找到。”   “你见过的道门?”徐志穹越发惊骇。   沉维义点点头道:“我爹是这般说的,只要想着杀道的模样,咱们千乘国的杀道修者都能找到,想着儒道的模样,儒道修者也都能找到,只要这人是咱们千乘国的种血,肯定逃不过神机眼!”   徐志穹脸颊有些抽动,若不是沉维义喝醉了,肯定能看出枢首大人此刻的异常。   “你且把刚才说的,做给我看,你且把千乘国的杀道修者都找出来让我看看。”   沉维义低下头,稍微有些惭愧:“大人,这手段,不能说我不会,只是还没学透,   我跟着爹爹学了好几年,可我始终想不明白,杀道到底是什么模样,入道又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枢首大人放心,我爹有这个本事,他的本事,就是我的本事,我跟着他学,不出一年半载,我这本事肯定不比他差。”   徐志穹面带赞赏道:“好后生,我信得过你!”   沉维义摇摇晃晃跪在地上,给徐志穹磕了头:“大人,属下对您忠心耿耿,适才给您看的这些手段,您千万不能告诉旁人,   爹爹嘱咐过我,这些手段,整个千乘国,只有两个人知晓,除了这两个人,谁都不能告诉,这是我们沉家的家规。”   徐志穹问道:“哪两个人?”   “一个是神君,另一个是录王!”   ……   录王洪振康,此刻正在王府东院的书房沏茶,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   那老者拿着茶盏道:“为了等这一个时机,咱们花了多少心血?如今功成在即,洪俊诚就剩了一口气,你怎又反悔了?”   洪振康叹道:“梁兄,息怒,近日来,宣国使臣甚是猖狂,宣国来的判官更是猖狂,这判官背后另有狠人,若不将之铲除,只怕后患无穷。”   老者轻笑一声道:“你所说的判官就是徐志穹,我和这人打过交道,你怎就不信我?”   洪振康给老者添了杯茶:“我信得过梁兄,可他终究是宣国的运侯,我若对他下手,只怕惹出是非,还是要靠一国之君亲手将其铲除。”   老者沉下脸道:“所以你又想把洪俊诚救回来?”   洪振康点点头道:“由皇兄处置徐志穹,或逐之,或杀之,都显得名正言顺。”   老者冷笑一声:“他处置,算名正言顺,我代他处置,又有何不妥?”   洪振康叹道:“皇兄当了几十年的神君,对千乘国的境况更熟悉些,由他处置,不会出了纰漏,也不会触怒了宣国。”   老者放下茶盏道:“宣国是我梁家的江山,事情终究由我梁家做主,你还怕两国开兵见仗不成?这事情不用你来操心。”   洪振康皱了皱眉头,也把茶盏放下了:“宣国是你梁家的江山,可千乘是我洪家的江山,有些事情,我不操心不行!”   老者闻言,沉默片刻,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笑容道:“你既是把话挑明,我也无须客气,   出于公事,我来你千乘国做皇帝,是圣祖的命令,你既是圣祖部下,若是抗命,便是另有异心,   出于私交,我今日也不妨对你说句实话,千乘国是洪家的江山,这话不假,可洪家的江山,和你有什么干系?你姓洪么?”   洪振康眼角一颤,屋子里弥漫着混乱的气机。   老者眉毛一挑,一阵霸气袭来,迫使洪振康低下了头。   两股气机交错半响,渐渐平复。   老者先笑了一声:“话说重了,咱们都是为公事,绝非出于私怨。”   洪振康也笑了:“梁兄说我有异心,这却曲煞了我,我全心全意为圣祖尽忠,从没有过别的心思。”   老者点点头道:“洪俊诚就剩了那一口气,这口气就别给他留着了,以我之修为,看不上什么神君之位,等替圣祖办完大事,我另有去处,千乘国的江山,终究还在你指掌之间。”   洪振康点头道:“那就依梁兄之意。”   老者起身离去,洪振康将他送到门外,看着他身形在夜色之中消失。   回到书房之中,洪振康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来。   老贼,若不是我中了那魅妖的咒术,焉能容你如此猖狂! 第667章 两相成全   徐志穹回到了枢首楼,在正厅之中默坐了许久。   神机眼的种种功能,让徐志穹思绪混乱。   难道这东西真的和判官道有关?   为什么神机眼的种种用途和小黑屋里的镜子如此相似?   他揉了揉额头,只觉脑壳里阵阵刺痛。   一盏热茶递到了手上,姜梦云还没走,一直在正厅里等着。   徐志穹太过烦躁,进门的时候,竟完全没有留意到她。   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徐志穹稍有平复,对姜梦云道:“你且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可告与外人。”   姜梦云低下头道:“犯妇久居深狱之中,身边哪里有人肯听犯妇说话,大人未免多虑了。”   徐志穹知道这些所谓的“魅妖”都不会走漏风声,因为她们根本没有和外人接触的机会。   “罢了,你下去就是了,今夜算你立了一功,来日且给你些赏赐。”   姜梦云看了枢首大人一眼:“若是犯妇有服侍不周之处,大人只管明说,棍子也好,鞭子也罢,犯妇认罚就是了。”   徐志穹把茶水喝干,把茶盏递了过去:“罚你再给我沏杯茶。”   姜梦云一愣,没再多问,给徐志穹把茶水沏好。   徐志穹拿起茶盏,摆摆手道:“下去吧,快些走,我乏了!”   “奴家遵命,枢首大人!”姜梦云起身离去,却乐坏了门口的罗辉和李杰。   今夜的差事算是办完了。   把姜梦云送回大牢,两人小声议论:“这么快就出来了?”   “枢首大人今天不济呀!”   “平时他也不济,就是拿着那些家伙折腾人罢了,想是他今天没这兴致。”   “今天怎就没兴致?”   “大人刚去了神眼阁,想是又看见了些东西,我估么着,吕副枢首又打了败仗。”   ……   深夜,吕作庆在营帐中为神机司枢尉魏宗汉置酒:“魏枢尉,且满饮此杯,我在营中,等你捷报!”   “枢首大人放心,属下此去,定将魅妖党羽一网打尽!”   魏宗汉带着五十名神机司将士,前往泥笼村,抓捕妖妇何青叶之同党。   走在半途,魏宗汉下令道:“进村之后,且听我号令,我两生玄道的修为已臻至化境,只需看上一眼,便能看出那妖妇的同党!见之则杀之,万不可手下留情!”   王应和在旁默不作声。   说什么化境,都是瞎扯。   杀良冒功这等事,不需要什么修为,只要下得去手,上至耄耋,下至垂髫,见人就杀,只带人头回去,便能省却日后罗乱,这都是用惯了的套路。   贺守范神情极为复杂,他不想做杀良冒功这种缺德事,但就现在的局面而言,他已经无力阻止魏宗汉,只能想方设法让魏宗汉少杀几个人。   走了十余里,泥笼村隐约可见。   王应和收住缰绳,观望半响道:“大人,这路似乎走的不对。”   魏宗汉皱眉道:“你领的路,怎又说走的不对?”   王应和思忖许久道:“泥笼村距离营盘应有二十里,今夜行军不算快,似乎只走了十三四里,已然看见了村口。”   魏宗汉皱眉道:“你连去泥笼村的路都不认得?”   校尉裴鸿儒在旁道:“禀大人,这条路上只有一座村子,就是泥笼村,路没有走错。”   王应和怒斥道:“我与枢尉大人议事,岂容你多言?”   魏宗汉冷笑一声:“王少卿,你不认得路,裴校尉既是认路,便应答一声,难道也有错不成?”   王应和道:“属下常来泥笼村巡哨,这条路却也走熟了,平时军士一路疾驰也走不了这么快,我却担心……”   魏宗汉打断了王应和:“你担心甚来?既是把路走熟了,快到村口,你却说走错了?这却是何道理?难不成你有意戏耍我等!”   王应和心下咒骂了几句,无论他说什么,魏宗汉总是出言讥讽。   本有心不与他争论,可生死攸关的事情,王应和不敢大意:“大人且在此处稍候,先派两名军士去前头探查,若前头真是泥笼村,大人再进村不迟。”   魏宗汉皱眉道:“若派人先行进村,打草惊蛇,我等此去,岂不白费力气,王应和,你做事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似你这等人,如何配得上少卿之职?”   魏宗汉深得吕作庆宠信,这些年作威作福,打压下属,尤其对真有修为的下属成见极深,王应和心知肚明。   自出征以来,魏宗汉处处针对于他,王应和也都忍了。   然而今天这路明显走的不对,稍有不慎,却要危及性命,王应和忍无可忍,反唇相讥道:“魏枢尉,无非抓几个百姓而已,说什么打草惊蛇,也未免小题大做。”   魏宗汉怒道:“说什么寻常百姓,这是判官邪道的同党!”   王应和有些上头:“是不是寻常百姓,你心知肚明,这种勾当我也做过不少,你以为是什么高明伎俩!”   魏宗汉青筋暴起:“王应和,你好放肆!区区一个少卿,竟敢在我面前出言不逊!”   两人争执起来,贺守范且在一旁劝道:“魏枢尉,您息怒,王少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今夜咱们先行回营,等到明日……”   他是想着能拖延一天是一天,不想魏宗汉勃然大怒:“还等明日?我等既是已经出兵,焉有退回营盘的道理!传我号令,全军疾行!”   真要退回营盘,魏宗汉不仅要把脸面丢尽,还会激怒吕作庆。   抓几个平头百姓,能有什么凶险?贺守范和王应和平时都对魏宗汉不满,这分明是下套来了。   两个宵小之徒,却不知魏某在仕途之上跌爬这些年,岂能中了你们这下作手段!   众人走不多时,到了村口。   村子里低矮残破的房屋清晰可见,魏宗汉嗤笑一声道:“王少卿,还有何话可说?”   村子就在眼前,王应和自然无话可说,想这一路所见,与平时也并没有什么差别,或许还真是自己算错了距离。   魏宗汉一声令下,王应和带着三十多名军士,骑着战马冲进了村子。   这三十多名军士之中,有十人有修为,修为最高的叫吴显森,是一名杀道五品。   其余二十军士多少懂些武艺,凭这帮人手,莫说抓一群百姓,就是生擒何青叶都不在话下。   众人扬尘而去,可等他们进了村子,扬起的沙尘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发浓厚了。   魏宗汉用袍袖驱赶着灰尘,听着村子里的动静。   按照以往的经验,军士冲进村子,先踹门,再杀人,而后烧房子,理应惨呼一片。   可王应和等人进村许久,却听不到半点动静。   这厮又想作甚?   非要让我难堪不成!   魏宗汉想看看状况,奈何沙尘浓密,让人睁不开眼睛。   睁不开眼睛的不止是魏宗汉,王应和冲进村子之后,就一直睁不开眼,四周的尘土不停的往脸上扑。   五品杀道吴显森用杀气驱散部分沙尘,圆睁二目,对王应和道:“少卿大人,这不是什么村子,这是贼人的幻术,我们中了贼人的埋伏!”   王应和慌道:“以你修为,早就该看出有埋伏!”   吴显森道:“适才属下也觉得这路走的不对,但见少卿和枢尉大人争执起来,属下不敢贸然开口。”   王应和大怒:“事关生死,却还不敢开口!赶紧撤兵!”   吴显森荡开杀气,驱散一片沙尘,却见周围躺着几具尸体,满地都是血迹。   王应和大惊,吴显森听到些许风声,喝一声道:“少卿小心!”   说是让少卿小心,吴显森先用杀气护住了自己。   能在他身边悄无声息杀人,对手的修为明显在他之上。   然而用杀气护体也晚了,一阵脂粉香气已经出现在了身旁。   吴显森不敢恋战,催马便逃。   常德才自后赶上,接连三指戳在了吴显森的后心上。   吴显森呕出一口血来,倒在了地上。   凭着五品修为的体魄,吴显森本来还能挣扎一会,奈何常德才是三品宦官,双方差距太大,常德才还占了先手。   沙尘再次遮挡了王应和的视线,不多时,一张人皮从沙尘之中飞来,正落在王应和的手里。   是吴显森的脸,他被常德才剥了脸皮。   王应和顾不上别人,催马便逃。   马腿突然绊上了丝线,战马栽倒,把王应和狠狠摔在地上。   王应和挣扎起身,在地上又摸到两具尸体,还摸了一手腥咸的鲜血。   他有八品杀道修为,多少也有些胆色,命悬一线之际,还算淡定,且撒开腿,朝着村口狂奔。   跑了十几步,前方出现了一个人纤细的身影。   何青叶举着短刀,神色慌张的看着王应和。   “妖妇!”看到何青叶满脸恐惧,王应和强撑一口胆气,喝道,“你且走远些,我饶你一条生路!”   何青叶哆哆嗦嗦喊一声道:“你且死快些,我给你多烧点纸钱!”   夏琥在何青叶身后道:“我就让你捅三刀,三刀之内若是杀不了他,你今晚得挨板子。”   何青叶看着王应和道:“我师父手重,打的可疼了,你死快些也少受点罪,咱们两相成全可好?” 第668章 新任同党   魏宗汉等在村口,不知道村里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见王应和回来。   “抓几个平头……同党,还用费这么多力气!这王应和分明消极抗命,理应严惩!”魏宗汉咒骂许久,转脸对贺守范道:“你带两个人进村,看看是何状况,若是见了王应和,叫他立刻来见我!”   贺守范是聪明人,且看这漫天沙尘,就知道出了大事。   要不是惧怕魏宗汉的恶毒,贺守范现在就有逃命的心思,哪还敢往村子里边去!   魏宗汉见他迟迟不动,怒喝一声:“你想怎地?也要抗命不成?”   贺守范干笑一声道:“探查敌情这事,叫个军士去就好,我若是去了,却又怕王少卿说我以权压人,您也知晓,他这人向来不服管束,他这个……”   一阵冷风吹来,沙尘散了。   魏宗汉抬头看着村子里的情形,发现村子和他们来的时候一样。   村口还是那低矮破旧的房屋,一条肮脏泥泞的小路通向村子里边。   一切都没有变化,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王应和呢?   他带去的军士呢?人都哪去了!   贺守范最先反应过来:“枢尉大人,咱们快些走吧!”   魏宗汉喝道:“将士还没回来,我等岂能先走!贺守范,我命令你立刻到村子里查探状况,见到王应和……”   颠来倒去,还是这句废话,贺守范转身道:“枢尉大人,我先不去探查村子,我先一下探查周围。”   他这是要跑路了。   魏宗汉喝一声道:“贺守范,你今天若是敢临阵脱逃,我定要取你项上人头!你给我站住!”   言罢,魏宗汉上前揪住了贺守范的缰绳。   魏宗汉是正经的文人,举孝廉入仕,当了多年的文臣,才进了神机司。   贺守范出身于行伍,进神机司之前,在军营待了多年。   别看两个人都没修为,真要比身手,天差地别。   贺守范一拽缰绳:“你给我撒手!”   魏宗汉两手攥着缰绳不放:“贺守范,你好大胆子,竟敢以下犯上!待我禀明枢首大人,你且等着……”   贺守范抬起一脚,正踹在魏宗汉脸上。   魏宗汉从马上摔了下来,捂着脸哭嚎:“贺守范,你,你,你敢打我,你打我,左右,将这恶贼拿下,他打我,他打……”   哭声戛然而止,魏宗汉突然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件东西。   王应和回来了,最主要的部分回来了。   他的人头落在了魏宗汉的手里。   魏宗汉只觉眼前的景致一阵阵摇晃,他先把王应和的人头放在了地上,然后去抓马的缰绳。   战马受惊逃了,他去追战马,追了两步,看到贺守范躺在了地上。   死了?   魏宗汉眼泪流了满脸,却哭不出声音,他想呼唤自己的部下,却见迎面走来了几名军士。   他看不清那军士的脸,但知道他的穿的不是神机司的戎装。   那不是他的军士,他也不知道这些人从何而来。   魏宗汉转头又跑,他吓得说不出话来,不明之物一坨一坨,从他的裤管里滑了出来。   跑了没几步,又有几名部下的人头飞到了面前。   魏宗汉跪在了地上,冲着黑暗中缓缓走来的军士,不停的磕头。   磕头没用,这些军士不在乎这点礼数。   他们是纸湖的,在荡魔咒的作用下,他们的战力不比九品修者逊色。   魏宗汉身边还有两名七品,两名八品和几名九品。   但在纸人出手之前,他们先死在了杨武手上。   那片沙尘是杨武用法阵召唤来的。   那座村子是杨武做出来的幻境。   就连这群人迷路都是杨武造成的。   校尉裴鸿儒,就是杨武的血肉傀儡,他一路跟着魏宗汉走,魏宗汉能不迷路么?   这村子是他早早布置下的陷阱,常德才、夏琥、何青叶,就在这里等着收人头。   该收的人头都收下了,还剩下魏宗汉一个。   杨武舍掉了血肉傀儡,戴着一副面具,走到了魏宗汉面前。   “杀良冒功,你知罪?”   “我,我,本官,我杀的是妖邪同党!”   “妖邪同党?”杨武笑了,“我现在说你就是同党,你知罪么?”   魏宗汉不敢再说话,跪在地上只顾着磕头。   杨武点起了一盏青灯,照着魏宗汉的脸:“若是真让你去了泥笼村,村里的百姓也这么磕头求你,你会饶他么?”   “本官杀的不是百姓,本官杀的是……”   “提灯郎,掌灯!”杨武道一声掌灯,随即点燃了魏宗汉的衣衫。   魏宗汉试图灭火,火却越烧越旺。   看着他在烈焰中翻滚哀嚎,何青叶在旁问了一句:“师父,武郎君说什么掌灯?”   夏琥笑道:“他说提灯郎掌灯。”   “什么是提灯郎?”   夏琥缓缓说道:“点着灯,能把长夜照亮的好儿郎。”   说完,夏琥走到贺守范身边,对着他的肚子踹了一脚。   贺守范满脸是血,一动不动!   夏琥吩咐何青叶拿刀,贺守范依旧不动。   夏琥用刀尖蹭了蹭贺守范的脖子,贺守范还是不动。   夏琥轻叹一声:“这人死了,干脆烧了吧。”   杨武回身正要放火,贺守范猛然翻身站起,撒腿就逃。   杨武上前一脚将他踹倒,踩在贺守范的嵴背上,问道:“贺上卿,神机司这多人之中,真正有些人味的,我就看见你一个,我这有条活路,你想不想走?”   贺守范连连点头。   杨武看了看夏琥:“嫂嫂,交给你了。”   ……   吕作庆在军帐之中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来,端起一杯热酒一饮而尽。   魏宗汉那厢,还是没有消息。   他只是去拾掇几个平头百姓,应该出不了闪失。   难说!   现在吕作庆觉得,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出闪失,两个军士出门巡夜都可能有去无回。   等到丑时上下,贺守范满脸是血跑了回来。   吕作庆脑壳发炸,颤巍巍问道:“又出了什么事情?”   贺守范擦擦脸上的血迹道:“魏枢尉在泥笼村抓到了妖妇何青叶及其同党!”   “妖妇何青叶?他们不是去抓那些百,那什么,真是同党?”   吕作庆不知该如何措辞。   魏宗汉是杀良冒功去了,虽然没有说破,但大家心知肚明。   而今怎么会真的抓住了何青叶?   吕作庆压低声音道:“贺上卿,你却没有看错,当真是何青叶?”   贺守范道:“当真是何青叶!魏大人带着我们去了泥笼村,刚拾掇了两户人家,摘了七八颗人头,何青叶就冲出来了,王少卿早有防备,带着神机罗网,与吴显森等人一拥而上,当场就把她抓住了。”   “好!”吕作庆大赞一声,“那妖妇现在何处?”   贺守范道:“还在泥笼村!”   吕作庆皱眉道:“为何不曾带来?”   “泥笼村中,妖妇党羽甚多,还有百十人在负隅顽抗。”   吕作庆愕然道:“仗还没有打完,你怎就回来了?”   贺守范低声道:“枢首大人,若是等仗打完了,我再回来,怕是晚了。”   两人对视良久,吕作庆微微点了点头。   这趟出行,带着九十多人,看起来人数多了些,实际上一个都不多!   吴显森,杀道五品修为,这是真能打的人,必须带着。   王应和,修为多高先不说,这是个会打的人,能指挥作战的人,也必须带着。   魏宗汉,平时说话刻薄了些,为人也狂妄了些,可关键时刻,真能出正经主意,本以为他就想杀良冒功,没想到真就找出了何青叶的党羽。   贺守范,这人看着圆滑了些,可关键时刻,却知道谁是他主子,什么是忠诚!   他趁着没打完仗便来送信,这事不让魏宗汉独占功劳!   若是等仗打完了,何青叶是魏宗汉亲手抓的,党羽也是他亲手抓的,连主意都是他出的。   当然,论功行赏的时候,吕作庆作为主帅,还是能把头份功劳给争回来。   但争功终究难以服众,得让魏宗汉主动把头功让出来。   吕枢首亲临战阵,且看旁人还又何话讲!   想到此,吕作庆没有犹豫,带上营地中的三十多人,迅速赶往泥笼村。   临行之时,贺守范看了看营地。   军营之中有三名墨家七品,营盘修的很是坚固。   而且营中还有一名杀道五品,和十几名有修为的军士。   若是坚守营盘,敌军还真不好打进来。   而今,却要容易多了。   走了十几里,吕作庆来到了“村口”。   看村子里一片寂静,却不像正在打仗的样子。   何青叶呢?同党呢?魏宗汉又在哪呢?   吕作庆回头问道:“贺上卿,是这村子么?莫不是走错路……”   贺守范的身影,不知何时从身后消失了。   吕作庆回身问众人道:“贺上卿往何处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没留意到他。   一阵沙尘卷起,众人纷纷遮脸。   一道阴风吹过,众人连打寒战。   杀道五品陈良璧正要迎敌,没等拔出兵刃,双手手筋被抽去,栽落到马下。   杨武现身在烟尘之中,砍了陈良璧的脑袋,提着一盏青灯对吕作庆笑道:“残害百姓,你知罪?”   看到陈良璧落马,所有人当即陷入了慌乱。   吕作庆魂不守舍,正要逃走。   夏琥一步跃起,把他从马上揪了下来,砍了他一双腿,丢在了地上。   哭声、喊声不绝于耳,三十余人几乎没做出有效的抵抗。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周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断了腿吕作庆,还在地上呻吟。   “我是朝廷一品大员,你们饶我一命,我把万贯家财都给你们!我都给你们!”   何青叶不作声,这个人头不是她的。   夏琥踹了贺守范一脚:“去呀,等什么呢?”   贺守范回头看着夏琥道:“这,这不妥吧。”   “什么不妥!现成的功勋,你不想要?”   吕作庆看着贺守范,瞪圆双眼道:“你,你,你是妖邪同党,我怎么早没看出你来……”   贺守范抿抿嘴唇,心下暗叹一声:我这也是刚刚才成了同党,此前连我自己都看不出来。   叹过之后,贺守范从腰间拔出了佩刀:“吕枢首,对不住了,我送你走,且让你走的畅快些。”   ……   神临城外大宅,徐志穹盯着烛台看了许久。   原本寂静的烛台突然散发出一阵混乱的气机。   徐志穹把此前从沉维义身上吸来的气机,投放到了烛台。   神机眼出现在了烛台之上。   童孔之中,先出现了何青叶,而后又多了一张新面孔。   贺守范,土生土长的千乘人。   徐志穹眨了眨眼睛。   果真任何一个千乘判官,都逃不过神机眼。   徐志穹往神机眼里又注入了一股气机,调动意象之力,想象着录王洪振康的模样。 第669章 录王洪振康   徐志穹把手伸向了神机眼,想着录王洪振康的模样,嘴里念着他的名字。   “录王洪振康,录王洪振康……”   每一次诵念,徐志穹都能感觉到意象之力的指向更加明确,这也是神眼匠人在每次使用神机眼之前,都要祷祝几句的原因。   徐志穹远比神眼匠人更擅长意象之力,他的指向明显比神眼匠人精确了太多。   诵念过几遍之后,神机眼的瞳孔之中出现了画面。   先是栏杆,粗黑的栏杆。   接下来是一张草席。   草席上躺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衫,盖着一条脏兮兮的毯子。   杂乱浓密的须发盖着他的脸。   洪振康?   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好像是一座囚室。   谁把洪振康抓起来了?   神君?   那位神君病好了?   看着和那人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他活着还是死了。   正思索间,忽见那人翻了个身,证明他的确活着。   在他转身的时候,身上的毯子滑落了,徐志穹仔细看了看他身形。   徐志穹对洪振康的身材和长相印象很深,两人不止在神君大殿见过,洪振康加害梁玉瑶的时候,徐志穹曾利用小黑屋里的镜子,反复观察过洪振康。   这人的身形的确和洪振康有些相似,但好像瘦削了不少。   此外,洪振康脸上的须发好像也没那么浓密。   真是洪振康?   这才几天时间,也不至于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徐志穹思索了许久,意识忽然一转。   我可能看到了一个很特殊的人物。   我可能发现了一个很特殊的事件。   这个特殊的人物到底在什么地方?   徐志穹试图调动意象之力,看到更多的信息,可神机眼似乎受到某种限制,只有对此人的近距离特写,视线无法向远处进一步延伸。   徐志穹又向神机眼注入一股气机。   这次他不止想象洪振康的脸,还想象着洪振康的衣着,想象他作为亲王独有的头冠和衣衫。   徐志穹不仅把意象之力的重点放在了衣饰上,口中诵念的祷词也发生了变化。   “录王,录王,当今的录王……”   他不再诵念洪振康的名字,他只说录王。   画面变了,他没看到栅栏,也没看到草席,也没看到那蓬头垢面的男子。   他看到了一顶轿子,银顶、黄盖、红帏的轿子。   ……   姜胜群骑着马,哼着小曲,带着十几名校尉,连同沈书良一起,从东大门回到了神临之城。   沈书良一路闷闷不乐,走了一条街,且催马来到姜胜群身边,低声道;“姜将军,咱们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可怎么向枢首大人交待?”   姜胜群嗤笑一声道:“你怕了?”   沈书良嗫嚅半响道:“倒也不是怕了,可枢首大人吩咐咱们去抓魅妖,咱们总得尽了当属下的本分。”   姜胜群沉默半响,突然转过脸看着沈书良:“那群女子还在城外的瓦窑之中,你去把她们抓了吧。”   沈书良头埋得更深:“她,她们,应当不是魅妖……”   “你也知道她们不是魅妖!”姜胜群啐了沈书良一口,“香香滑滑,伱挨个吃了个饱,刚拔出来就说人家是妖邪,这也是男儿做出来的事情?”   沈书良红着脸道:“我,我是想正经出来办差的,我,我也是一时糊涂……”   “扯淡!你那是一时么?且说这几日你糊涂了多少次?”   “我这不是跟你商量么?姜将军,你是将军,这事情该如何处置,我听你的就是了。”   姜胜群冷笑道:“沈将军,你还以为自己是神眼匠人么?你也是将军,这事你得自己处置,   你若是下得去手,现在就叫人把那些姑娘都抓了,你立下大功一件,我祝你飞黄腾达,鹏程万里,可日后你离我姜某人远些,姜某攀不起你这样的朋友,   你若是下不去手,咱们兄弟且回神机司一并受罚,枢首大人不会跟咱们计较这点小事,至多叱骂几句,罚点俸禄,   沈将军,那厢十几个姑娘的性命在你手上,且看你能不能吃得下这点亏!”   沈书良叹口气道:“罢了,我听你的就是了,姜将军,我记得你修的是儒家,这心肠却又和儒家不像。”   “儒家怎地?”姜胜群冷哼一声,“修行是修行,品行是品行,姜某也算心狠手辣的人,什么差事都能做,就是欺侮女子的事情做不出来。”   众人骑马穿过两条街,忽然看到一顶轿子迎面走来。   在神临城看见轿子不算稀奇,但这轿子的颜色和规格非同一般。   银顶、黄盖、红帏。   轿身不算大,高四尺,深四尺,宽三尺八。   姜胜群一惊,这是亲王的轿子。   他赶紧带领众人下马,站在路边回避。   待轿子经过众人,轿夫突然落轿,录王洪振康挑开轿帘,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姜胜群心头一凛。   前两日,他刚被录王叫去王府,受了一番审问,因他咬定魅妖之事,惹的录王很是不快。   今夜怎么又遇上了他?   他该不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这没道理,录王不可能知道我今夜回城,更不可能知道我途径此地。   多想无益,姜胜群赶紧跪地施礼。   洪振康走上前来,俯视众人,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   “姜将军,什么时候又做起了巡夜的差事?”   “禀王爷,我等不是来巡夜,我等刚从城外办差回来。”   “办的是什么差事?”   姜胜群沉默片刻,没作声。   神机司直接听从神君调遣,洪振康的问题,按理说姜胜群不应该回答。   平时私下里问问也就罢了,这多人在场,这明显是让姜胜群坏规矩。   录王忽然沉下脸,喝一声道:“寡人问你话,你却没听见么?”   姜胜群压了压怒火,没敢违忤,压低声音道:“卑职奉枢首大人之命,出城缉拿魅妖。”   “那魅妖可是拿住了?”   和上次见面时的状况几乎一样,录王对魅妖似乎特别关心。   在此地偶遇,难道真不是巧合?   他难道这是特地来找我的?   难道他知道我出城缉拿魅妖,也知道我今日回城,故意在这里等我?   “王爷,魅妖神出鬼没,属下无能,在城外搜寻多日,未能将其捕获。”这番说辞本是留给单忠明的,没想到在这提前用上了。   “姜将军,你又在魅妖身上失手了,”洪振康冷笑一声,转脸对众人道,“诸位办差辛苦,且到我府上坐坐,我备下一桌酒,给诸位洗尘,也顺便说说,这魅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姜将军一再折戟。”   亲王洪振康,请两个神机将军和一群校尉吃酒?   这分明是想把他抓回府邸,严加审问。   换做以往,姜胜群还真就不敢抵抗。   而今状况特殊,之前他查内侍,折了三十多人,这事情推在了魅妖身上,录王似乎一直有所怀疑。   而今洪振康再次盯上了姜胜群,姜胜群若是进了录王府,只怕难以全身而退。   “天色已晚,我等急着回神机司复命,改日再到王爷府上拜见。”   洪振康笑一声道:“姜将军,你这是不给寡人这份薄面?”   姜胜群不敢作声,洪振康又问沈书良:“书良,你却怎说?咱们可是旧相识,莫非你当上了将军,却也瞧不起本王了么?”   沈书良连连摇头道:“卑职不敢,卑职愿听王爷吩咐,可枢首大人有令,卑职办完了差事,必须立刻回神机司复命,且容卑职回神机司,把事情说明,再去拜见王爷。”   还别说,别看沈书良平时唯唯诺诺,紧要关头却还有几分胆色,且帮姜胜群顶了一句。   洪振康点点头道:“既是两位将军都不赏脸,寡人又放不下这面子,只能强行请诸位去我府上一叙了!”   话音落地,几名轿夫走了上来。   看衣着样貌,确实是寻常的轿夫,可听几个人的脚步声铿锵有力,姜胜群看出这几人有修为在身。   怎么办?   沈书良看了姜胜群一眼。   姜胜群咬了咬牙。   在神机司跌爬多年,姜胜群见过不少风浪。   可这并不代表在任何情况下,姜胜群都能做出冷静的判断。   认怂还是拼命,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多想一步,姜胜群可能会选择低头。   少想一点,姜胜群也可能大打出手。   谁也说不清怎么选,才算是对的。   浩然之气荡开,姜胜群施放了技法,这是他给录王的警告。   看到姜胜群如此抵触,洪振康则断定姜胜群和魅妖之间有不可告人的来往。   这厮出城,号称是抓魅妖,想必是单忠明让他给魅妖送信,又或者借着神机司的幌子,掩护魅妖的一些举动。   他以为以缉拿魅妖为由,反倒不会惹人生疑。   单忠明,寡人早就看穿了你这心思。   今夜非得把这些人带回去,问个明白。   杀气弥漫,轿夫们默默注视着姜胜群。   姜胜群毫不示弱,浩然之气四下激荡。   两下僵持片刻,洪振康心头连连颤抖,忽然改了主意。   “胜群,书良,既是你们急着回去复命,寡人也就不强留你们了,咱们改日再叙。”   说完,洪振康立刻上了轿子,迅速离开了大街。   姜胜群正觉得纳闷,录王怎么说走就走了,一股强悍的气机突然从周围掠过,让姜胜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徐志穹来了。   录王,别跑,我正要找你,我有好多事情要问你。   你若想活着,最好把实情告诉我。   你若不想活了,死了之后也得把实情告诉我。 第670章 混沌三品技   徐志穹追到了录王的轿子。   现在他可以确定,轿子里的录王和真正的录王洪振康,不是同一个人。   真正的洪振康,被囚禁在了某个地方,眼前的录王,是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混沌无常道修者,只要掌握了矫枉之技,就可以改变长相。   虽然改变的速度不快,可能要准备几天时间,可这是真正的改变容貌,不是易容术,用寻常手段根本无法识破矫枉之技。   当初,粱孝恩使用矫枉之技改变容貌时,徐志穹就无法识破,为此,夏琥、陶花媛和粱玉瑶的肥桃蛋子还受了不少苦。   这位假录王能够完美的冒充真录王,他很可能是混沌无常道修者。   再联想之前的一件事情,这位录王用无常道的闭目、塞听、封窍之技攻击了粱玉瑶,当时不能确定是他部下做的,还是他亲自出手。   但凭借现在的线索,基本可以确定,假录王就是混沌无常道的修者,对粱玉瑶出手的就是他。   他的身份到底是谁?   这就要看洪华霄的判断了。   假录王很可能就是袁成锋,在这种情况下,徐志穹自然不能一个人来,否则对方一招闭目塞听,就能让徐志穹丧失战斗力。   他必须带够帮手,有资格和袁成锋对抗的帮手。   洪华霄踩在屋檐上,脚步轻盈的追赶着轿子。   常德才则抢先一步拦在了轿子前面。   徐志穹自身后堵截,迅速跟了上来。   四名轿夫放下了轿子,两名侍卫左右张望,各自待战。   虽然罪业之童受到了限制,但从六个人的气机来判断,他们的修为不低,应该在五品上下。   录王就在轿子里,徐志穹能感受到他的气机,带着混乱的气机。   洪华霄洒出了些许脂粉,香气弥漫之处,洪华霄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来回飞舞。   常德才则趁此机会绕过轿夫,来到了轿子跟前。   徐志穹身形突然消失,两把鸳鸯刃先刺向了一名侍卫。   双方已然开战,但第一个动手的不是他们,是杨武。   别看杨武只有五品修为,他是这一战的关键。   杨武先触发了他自创的荡魔咒,阴气弥漫之间,洪华霄和常德才的战力都得到了极大提升。   徐志穹原本只就近找了这三位帮手,没想到白大夫正和洪华霄连在一起,且把他一并叫上了。   琴声悠扬之间,白悦山已经等在了最合适的攻击位置。   一个尚未完全复原的二品星官。   一名三品宦官。   一名顶级四品判官。   一名道门诡异的五品修者。   再加上徐志穹。   就算对手真是袁成锋,这一战,徐志穹也有大把的胜算。   取胜的关键要素在于速度。   混沌无常道的技法发动需要时间,像闭目塞听这两项技法,也要三吸的时间。   常德才、白悦山、徐志穹的速度都极快,洪华霄的速度尚可,这四个人都能抢在假录王施展技能之前,发动致命攻击。   战术的核心是,一开战,四人便集中力量围攻录王,绝不给他施展技法的机会。   至于假录王那几个部下,不要理会他们,让杨武用法阵和纸人将他们拖住。   常德才交手两合,先用点指穿心杀了一名轿夫。   洪华霄摸了摸一名侍卫的脸颊,那侍卫在原地伫立片刻,转身和另一名侍卫撕打起来。   白悦山用琴弦击杀了一名轿夫。   战局很顺利啊!   等等!   徐志穹蓦然一惊,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此前制定好的战术是,直接攻击录王,不要与录王的部下纠缠。   可从开战至今,所有人都在攻击录王的部下,还没有一个人对录王动过手。   徐志穹意识到情况不对,但见一人从轿子旁边猛然冲向了街口。   是录王,他要逃!   徐志穹赶紧追了上去,待追出一条街,对方见无法甩脱徐志穹,猛然回头,用一股浩然正气将徐志穹逼退少许。   这位录王居然还兼修了儒道。   这却越发不好对付了!   见双方已经拉开十步左右的距离,徐志穹赶紧又冲了上去。   他不敢和录王远程作战,他不能让录王发动技能,对方的技能太致命。   其他人为什么还在和录王的部下纠缠纠缠?   今天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洪华霄久疏战阵,又遇到了极其克制他的仇人,出手可能会有些慌乱,一时之间,或许忘了战术。   可老常不应该呀!自从追随了徐志穹,常德才就没闲着,大小阵仗经历无数,这么关键的时刻,还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白大夫哪去了?   杨武呢?   好歹来个人帮我一把。   徐志穹越打越急躁,忽听对方大喝一声:“两下交战,应互通姓名,不通姓名即开战,视为无礼!”   他用循礼之技?   战术倒也正确!   他用循礼之技能让徐志穹身体滞涩,放慢攻势。   而录王可以给自己争取施展技法的时间,再用闭目塞听之技把徐志穹打成废人,战斗就此结束了。   徐志穹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且回一句道:“你有礼,我便有礼,你无礼,我便无礼,我无礼,只因是你无礼!”   一句名家术法,直接把对方的巡礼之技刚了回去,徐志穹继续与对方近身厮杀,不用技法,只拼速度,力争一波碾死对方。   打了二十多回合,机会还真就来了!   对方步法跟不上,把后背留给了徐志穹,   这可是个大破绽!   这是他故意留下的陷阱么?   稳妥一点,先从背后吸他气机,趁他虚,再要他命。   不行,混沌无常道的气机不能随便吸,吸了会严重影响自己的协调性。   思绪飞转之间,机会眼看要错过。   徐志穹没再犹豫,用鸳鸯刃砍向了对方的脖子。   先砍了再说,用鸳鸯刃出手,就算中了陷阱,也有脱身的办法。   两把鸳鸯刃交错,斩向了对方的后脑。   噗!   鸳鸯刃像剪刀一样,绞住了对方的脖子。   卡察!   对方的脖子断了,脑袋掉在了地上。   嘶!   血从脖子里喷涌了出来。   徐志穹从地上捡起了人头,看了片刻,颇为诧异。   死了?这就死了!   他是袁成锋么?   袁成锋当真这么不禁打?   徐志穹带着人头回到了大街中央,却见常德才刚刚杀了一名最后一名轿夫,摘了他人头。   老常今天真是失常,都这时候了,还跟这轿夫白费力气!   “老常,你今天是怎地了?我事先不是跟你说好,看准了人在下手,别跟这些喽啰纠缠!”   常德才有些委屈,洪华霄道:“你别拿常妹妹撒火,且看你自己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我做什么事了?”徐志穹甚是愕然。   洪华霄道:“你自己还不晓得么?”   “我晓得什么?”徐志穹更是恼火,“我事先叮嘱过你,先从录王下手,你不听劝也就罢了,却把满身手段都用在了无用之处。”   洪华霄喝道:“谁用到了无用之处!若不是我眼疾手快,杀了那假录王,你等只怕早就死在了他手上。”   “你杀了录王?”徐志穹提起手中人头道,“你仔细看看这是谁?”   常德才看看人头,又看看徐志穹,半响不语。   洪华霄紧锁双眉道:“你说这是谁?这不就是一个轿夫么?”   “轿夫?”徐志穹喝道,“你且仔细看看,这哪是个轿夫的模样?”   洪华霄笑道:“头上连个冠带都没有,这人不是轿夫,难不成是亲王?”   徐志穹拿着人头重新看了一眼,这人确实没有冠带。   “没有冠带,难道就不能是录王?”徐志穹很是不服,他确系手里的这颗人头就是录王的。   洪华霄道:“你也知道录王的样子,你且仔细看看,他是这副模样么?”   徐志穹又看了看手里的人头。   模样上,和录王也不是太像……   准确的说,他这长相就和录王就没有一点接近的地方。   “长得不像,也不能说他就不是录王,无常道的修者,能改变样貌……”徐志穹这话说的有些没底气。   洪华霄道:“衣着容貌都不像,你凭什么说,你杀的就是录王?”   是啊,为什么这么笃定?   为什么我认为他就是录王?   那人好像就是个五品儒家,他没有任何和录王相似的特征。   徐志穹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过程,找到了自己的判断依据:“他是第一个逃走的。”   “第一个逃走的就一定是录王?”洪华霄一笑,提起一枚人头道,“你看仔细了,这才是录王。”   他提起了一枚人头,徐志穹看了一眼,这人头倒是有冠带的。   可这也不是亲王的冠带,这是个侍卫的冠带。   这人的长相也和录王相差甚远。   “你凭什么说他是录王?”徐志穹反问一句。   “他……”洪华霄愣住了,思索半响道,“录王是我叔叔,我对他很是熟悉,一眼便觉得这人长得像他,但又觉得他这手段奇特,应该是袁成锋假扮的。”   “你说这人长得像录王?”徐志穹瞪圆了眼睛。   洪华霄抿抿嘴唇,又看了看那侍卫的长相,实在觉得他不像。   可适才为什么就觉得他是录王?   好像适才并没多想,直觉上就把他当作了录王。   常德才摇头道:“主子,你被骗了,洪姑娘适才也被骗了,奴家一开始也被骗了,有个轿夫装成了录王的样子,奴家把他给杀了,可就在刚才,奴家才发现,真正的录王是这个人!”   她提起手中的人头,对众人道:“这人的修为最高,也最难对付,这才是录王。”   徐志穹半响无语,且把白悦山叫了过来。   白悦山一直藏在屋顶,距离稍微远了一些。   听过众人的争论,白悦山摇摇头道:“你们都上当了,走在最前面的轿夫是录王,我发现他身上有些许混乱的气机,所以一开战,先杀了他。”   常德才耸耸眉毛,她并没有留意到这位轿夫。   洪华霄都不知白悦山说的是哪个轿夫,可既然白郎开口了,赶紧附和一句道:“白郎说的对,那轿夫就是录王!”   四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出现了非常诡异的状况,却又说不出到底诡异在什么地方。   杨武离战场最远,他从街角走到轿子旁边,挑开了轿帘,观察片刻道:“有人从轿子里逃走了,用阴阳法阵走的。”   四人错愕无语,杨武让纸人搬来了所有轿夫和侍卫的尸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去中郎院吧。” 第671章 颠倒常识的战局   回到中郎院,徐志穹与众人对视良久。   待复盘了此前一战,所有人全都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开战之前,战术非常清晰,众人上前,直接围攻录王,不理会其部下。   实际战斗过程中,众人一出手,也的确是奔着录王去的。   徐志穹觉得跑的最快的是录王。   白悦山觉得气机特殊的是录王。   常德才觉得修为最高的是录王。   洪华霄直接凭直觉去找录王。   做错了么?   没做错。   他们都在尽最大可能发挥各自的战斗经验。   可战斗结果如此荒唐,他们杀光了录王的部下,却至始至终没见到录王。   录王就在轿子里,用一道不算高明的阴阳法阵,从容不迫逃走了。   问题出在哪里?   面对这样一场恶战,利用经验战斗难道有错么?   思索半响,众人终于明白了问题的症结。   利用经验没错,可众人忽略了录王最显著的特征。   长相,身形,衣着,就是这么简单的特征。   常德才没见过录王,认错了情有可原。   可徐志穹、洪华霄和白悦山不应该认错。   在星宿廊正殿,他们看着镜子,都见过录王的长相。   尤其是洪华霄,录王是他叔叔,就算这多年未曾相见,长相上有了变化,可洪华霄也不该错的如此离谱,竟把一名侍卫当做了录王。   看到众人愁容不解,洪华霄还宽慰了众人一句:“马判官说的对,这无常道的修者,长相说变就变,一时分辨不清,也在情理之中。”   徐志穹摇头道:“无常道修者用矫妄之技改变容貌,需要不短的时间,录王此前还在姜胜群面前现身,容貌并没有改变,不可能这么快就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洪华霄低头不语。   参战的五个人,只有一个没犯错,那人是杨武。   他一直用法阵和纸人拖住了录王的部下,严格执行徐志穹的战术。   为什么他没犯错?   是因为他智商高么?   杨武对此表示赞同:“若说修为,你们在我之上,若说心智,恕杨某直言,在座的诸位,杨某没一个看得入眼。”   “呸!”常德才啐了杨武一口。   杨武擦擦脸道:“不服气么?你以为长得俊就了不起么?打仗这种事,是看你长得俊不俊么?”   常德才无言以对,徐志穹想出了些玄机。   杨武之所以没犯错,不是因为心智过人,而是因为他离得远。   “这是技法,混沌无常道的技法,到底是什么技法我也不知晓。”   杨武离战场最远,躲过了录王的技法。   白悦山连连摇头:“什么样的技法能把咱们变成傻子?白某见识过的道门不少,扰乱的心智的技法也见过不少,能让咱们众人全都变成傻子的,却连听都没听过。”   徐志穹道:“白大夫,伱和洪姑娘再去一次星宿廊,用正殿里的孽镜台,再看看此前那场战事,且看看录王施放技法之时,有没有什么征兆。”   白悦山摇摇头道:“我没你那本事,我不会用那镜子,若不是由你领路,我连正殿都进不去。”   难怪徐志穹带白悦山进正殿时,白悦山犹豫了很久,进入正殿,使用孽镜台,都是师父给徐志穹的特权。   洪华霄对徐志穹道:“你和我们一并去吧,三个人一起看,或许能看出些玄机。”   徐志穹摇摇头道:“来不及了,我有要事,录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白悦山叹口气道:“也罢,洪姑娘且先去星宿廊等着,若是等到了祖师,且向他请教一下这技法的来历,我和杨兄弟还有常姑娘在暗中接应马兄弟。”   ……   录王回到府邸,在书房坐了许久,静静整理着繁乱的思绪。   我去找姜胜群,魅妖现身了,宣国运侯徐志穹现身了,还带来了两个不知名的高手。   魅妖和神机司联手,这在我意料之中,宣国也卷入其中,这却在我意料之外。   这件事必须查清。   单忠明性情大变,想必已经入了魅妖的道门。   如果只是单忠明和魅妖之间有瓜葛,杀了单忠明和他几名心腹便可。   可徐志穹为什么要来搭救姜胜群?   若是神机司和宣国有来往,却要好好清理一番,杀个两三成也是应该!   录王当即派部下孙庆恭去神机司,让他把姜胜群给带来。   孙庆恭是录王最得力的部下,儒家五品修者,细长瘦削的脸上,总带着一丝浅笑,也说不出这笑容到底是亲切还是阴险。   他来到神机司,且未说明来意,给了守门的军士两百文钱,只说来拜会孙将军。   军士赶紧进去通传,闻听孙庆恭来了,刚刚逃过一劫的姜胜群吓得浑身发麻。   孙庆恭是录王的亲信,录王怎么又来找我?   他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姜胜群只知道录王适才急匆匆走了,却不知道隔着一条街,发生了一场血战。   犹豫半响,姜胜群对军士道:“你且出去回话,就说我眼下不在神机司。”   军士照办,孙庆恭闻言点点头,拿出了整整一吊钱,塞在了军士手上。   军士为难了:“孙大人,姜将军确实不在神机司,这钱却不敢收您的。”   孙庆恭笑道:“我不是让你去找姜将军,我是让你去找葛副枢首,且说老朋友孙庆恭来了。”   军士接了钱,再去通传。   葛君信平时并不住在神机司,奈何“单忠明”这几日天天在神机司值守,葛君信也不敢含糊,且在枢首楼暂且住下。   夜已深,葛君信已睡了多时,闻听孙庆恭求见,葛君信赶紧起身,整饬衣衫,命人将孙庆恭请进了枢首楼。   孙庆恭是录王的亲信,葛君信自然知道分寸,备好酒茶,盛情相迎。   吃过两杯,寒暄几句,孙庆恭说了正题;“录王殿下,想请姜胜群将军到府上一叙,奈何姜将军一再推脱,而今殿下恼火,说今夜无论如何要把姜将军请到府上,   适才我想见姜将军一面,结果吃了闭门羹,孙某这差事,想是办不成了,姜将军到底有什么心结,还望葛枢首指点一二。”   一听是姜胜群的事,葛君信原本不想管。   可孙庆恭开口了,就等于录王开口了,葛君信若是一再推脱,又有护短之嫌。   葛君信和姜胜群平时没什么交情,自然不会为了他得罪了录王。   沉吟片刻,葛君信且想了个权益之计:“我把姜胜群叫来,且当面问问他是何用意。”   孙庆恭闻言,施礼称谢。   葛君信派部下校尉,去了姜胜群的小舍,校尉去不多时,无功而返:“枢首大人,姜将军说连日鏖战辛苦,不慎染了风寒,不方便见您。”   葛君信一锤案几:“这厮当真猖狂!你再去叫他来,他若不来,日后叫他再也别来见我!”   这话说的凶狠,其实是演戏给孙庆恭看。   若是姜胜群不来,葛君信只能说自己威信不够,无能为力,孙庆恭自然挑不出毛病。   若是姜胜群肯来了,且看孙庆恭有没有办法劝得动他,若是劝不动,这也不是葛君信的问题。   校尉再次去了姜胜群的小舍,待原话转达之后,姜胜群脸上的汗珠如雨而下。   若是去见葛君信,今夜肯定得去录王府,进了王府,能不能活着出来却还两说。   若不是不去见葛君信,日后却如何在神机司生存?   两难之际,姜胜群忽听窗边风铃连声作响。   这是他得力部下,墨家修者包怀洛,在给他发的暗号。   不能去,千万不能去!   姜胜群壮起胆子,对葛君信的部下道:“劳烦你再去通传一声,就说姜某病痛难忍,下不来床,实在不能去见葛枢首。”   那校尉叹口气:“姜将军,容在下提醒你一句,当真惹恼了葛枢首,只怕将军今后日子难过。”   姜胜群咳嗽两声道:“病势来的急促,我也无可奈何。”   “罢了,在下言尽于此。”   校尉走了,不多时,包怀洛进了小舍:“姜将军,适才的事情我都听见了,你不能去见葛枢首,万万不能去,整个神机司,除了单枢首,咱们谁都信不过。”   姜胜群低头不语,汗珠却还不停的流。   葛君信两次去叫姜胜群,皆未果,这事情确实怨不得他。   孙庆恭起身施礼道:“劳烦枢首大人了,在下暂且告退,待与王爷商量过后,再作定夺。”   送走孙庆恭,葛君信暗自出了口气,随即打起精神,等着看单忠明的笑话。   孙庆恭没有离开神机司,反而直接去找单忠明。   这就是孙庆恭办事得力之处,把该找的人都找了,把该问的都问明白了,就算带不回姜胜群,也能探出几个重要人物的态度。   到了单忠明的枢首楼,孙庆恭给了李杰五两银子,请他进去通传。   李杰拿上银子,去四楼看了一眼,见枢首大人还没说,且把事情说了。   听李杰语气,这个孙庆恭是录王手下了不起的人物。   徐志穹点点头道:“你去把他请来,把姜胜群也一并叫过来。”   李杰把孙庆恭请进了枢首楼,随即去了姜胜群的小舍。   听说单枢首叫他过去,姜胜群把眼一闭,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包怀洛说的对,整个神机司,唯一信得过只有单忠明。   如果连单忠明都护不住自己,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姜胜群披上衣衫,去了枢首楼。   见到枢首大人,姜胜群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属下染了风寒,故而来迟。”   徐志穹问道:“胜群,录王殿下找你,不知所为何事?”   姜胜群摇头道:“属下委实不知。”   徐志穹又问孙庆恭,孙庆恭摇头道:“这是王爷的吩咐,在下不敢过问。”   这话说的没毛病,却听徐志穹冷笑一声:“说不出个缘由,便来找我要人,你当神机司是什么地方?”   孙庆恭一愣,没敢回话。   徐志穹沉下脸道:“你去禀告录王,姜胜群有疾在身,且容改日再去府上拜访。”   孙庆恭一语不发,退出了枢首楼。   姜胜群连连磕头:“谢枢首大人庇护。”   徐志穹将他扶起;“胜群,莫怕,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我去趟神眼阁,你且去趟大牢。”   姜胜群一凛:“去大牢做甚?”   徐志穹笑道:“招安。”   ……   孙庆恭如实回禀,录王微微点头。   “单忠明如此狂妄,谋反之意,昭然若揭。”   默然片刻,录王吩咐孙庆恭:“你去集结人马,明夜包围神机司!给葛君信送去消息,让他准备接替枢首之职,将单忠明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徐志穹在神机眼中,看着录王的唇形,加上意象之力的调动,基本明白了录王的意思。   想出兵,就出兵,不用问过你家神君么?   就算只是出兵震慑,你如此自专,也未免太猖狂了。   既然你这么猖狂,我便成全你,让你一次狂到底! 第672章 招安待战   徐志穹把吸来的混沌气机全部耗尽,熄灭了神机眼,把沉维义叫到了神眼阁。   “维义,你在神眼之中,帮我看看录王的行踪。”   沉维义闻言,一双腿当即就软了:“大人,这可使不得,神机眼不能窥探皇室,这是神机司的规矩,也是沉家的规矩。”   “规矩,规矩,任多规矩,”徐志穹皱眉道,“按规矩,你爹就该做一辈子神眼匠人,可我让他做了神机将军,这合规矩么?”   沉维义不作声。   徐志穹又道:“你爹如果还做神机匠人,你就不该进神机司,现在还是白身,你觉得这规矩好么?”   沉维义抿了抿嘴唇。   徐志穹又道:“你爹四十多岁,才做上神机将军,你今年才二十一岁,   若是等到三十岁之前,做到了神机将军,三十五岁做到少卿,等到了知天命之年,想必已经做到枢尉了,   你以为登云梯是怎么往上爬的?你以为我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守规矩的人什么都做不成,有本事往上走的,都是有胆子不守规矩的人。”   这番话是实话,徐志穹难得对沉维义说了一番实话。   沉维义思量片刻,磕了个头道:“神机司都听枢首大人的,神机司的规矩,也得听枢首大人的,我沉维义,也只听枢首大人的,不管枢首大人让我做什么,我照做就是了!”   他向神机眼中注入一股气机,祷祝许久,录王的身形再次出现在神机眼的童孔之中。   沉维义的意象之力不够精纯,他只能看到假录王在王府之中的身影,却看不到身陷令圄的真录王。   看到假录王还在书房之中部署人马,徐志穹道:“维义,你今日却要辛苦一番,且在神眼阁时刻盯住录王的动向。”   说完,徐志穹给了沉维义两枚补气丹药:“这是上乘的丹药,若是气机不够用了,便吃一颗,等今日这差事做完了,我给你记下一份功勋,等功勋攒够了,我便升你做神机将军!”   沉维义听的热血沸腾。   枢首大人说的没错。   他爹爹沉书良迂腐一生,到了这把年纪,才做上神机将军。   他祖父在神机司做了一辈子神眼匠人,连将军都没做上。   现在沉家光耀门楣的时候到了。   且抱住单枢首这根梁柱,一步步爬上云霄。   看着满脸通红的沉维义,徐志穹满意的点了点头,离开了神眼阁,去了神机司大牢。   神机司大牢之中,姜胜群把一百多名罪囚带到了大厅。   这一百多名名罪囚来自千乘各地,有的刚被抓到神机司不久,有的在这关了十几年。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号称都有修为,也都犯过命案。   徐志穹进了审讯室,先把一名八尺多高的壮汉叫了进来,这人名叫郑万孝,是千乘国着名孝子,前年,图努国遭宣国暴打,没抢到粮食,千乘国担心图努人挨饿,主动多送去两成供奉,结果造成了千乘国饥荒。   郑万孝为了给他娘弄一口吃的,把路边的一个乞丐给活活煮了。   他是杀道九品修者,县衙本来不想招惹他,更何况也只是死了个乞丐,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结果他老娘吃肉上瘾,郑万孝四处给他娘寻觅肉吃,又杀了一个逃荒的流民,知县以大局为主,没有声张此事。   恰逢知县的新养的一匹马驹逃了出来,正好被郑万孝捉住了。   郑万孝把马驹给煮了,让老娘吃了好几天的肉。   这马驹是知县花重金从图努国买来的良种,每天用麦子拌着草料小心饲喂。   这么珍贵的马驹,让郑万孝给吃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知县带上衙役,包围了郑万孝的住处,结果在郑万孝的院子里找到了许多尸骨,才发现这对母子是吃人的魔头。   郑万孝母子准备和知县拼命。   按照知县事后的描述,面对丧心病狂的郑万孝母子,他当时毫无惧色,带上一众衙役,从容不迫跑回了县衙,关上大门,严加戒备,赶紧把事情报告给了神机司。   等到神机司派人前来抓捕,郑万孝母子这才落网。   姜胜群道:“这人是我亲自抓的,他老娘也是杀道修者,有八品修为,去年死在了大牢之中,他的修行手段是他老娘传授的。”   沉维义一直用神机眼监视着录王,神机眼此刻失去了对判官道的控制,罪业之童可以正常使用了。   徐志穹看了一眼郑万孝的罪业,已经将近一尺。   “你想离开这大牢么?”   郑万孝摇摇头道:“莫要诓骗我,你们是不会饶过我的。”   徐志穹道:“那可未必,告诉我,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郑万孝思量片刻道:“我还想吃肉。”   徐志穹点头道:“好说,我今晚就给你肉吃,明天有一场仗要打,你若是能杀敌一人,我天天让你吃肉,你若能杀敌三人,我且放你离开神机司,你看如何?”   郑万孝到了这一步,本就没什么可失去的,当即答应下来,徐志穹命人把郑万孝关进了地下一层的囚室。   姜胜群在旁道:“枢首大人,明天有战事?”   徐志穹点点头道:“有一场大战,事关咱们神机司生死,把下一人叫进来!”   下一名罪囚走了进来,这人是个山贼,名叫宁勇伟,靠杀人越货为生,有杀道八品修为。   杀人的罪名是坐实了,手上有十几条人命。   可徐志穹看过罪业,才刚刚过了两寸五。   这里边可能有些别的缘由。   徐志穹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山贼宁勇伟以为要吃断头饭了,不假思索道:“我想要些酒喝。”   “好说,明日一战,只要杀敌一人,天天有你酒喝。”   “杀敌?”宁勇伟一愣。   “对,杀敌,明日有战事!”   宁勇伟思索片刻道:“那我不光要喝酒,我还要吃些好羊肉。”   “杀敌两人,天天给你吃羊肉。”   “我还想要姑娘。”   徐志穹皱皱眉,转而笑道:“你若是杀敌三人,我放你离开神机司,你想找姑娘便去找。”   宁勇伟思索片刻道:“你说的敌人是什么来历?”   徐志穹道:“寻常草寇而已。”   宁勇伟又问一句:“有多寻常?”   “差不多和你一样的寻常。”   宁勇伟思量片刻,又问道:“我若是多杀一人,你有什么奖赏?”   徐志穹道:“多杀一人,奖励你二十颗金子,一颗金子,有花生那么大!”   宁勇伟也是死囚,正常情况下断无活命的可能,枢首大人给了一次机会,不论是真是假,宁勇伟也只能答应。   徐志穹点点头,将宁勇伟关进了二层囚室。   第三个进来的人,是个老者,看模样,应该有七十上下。   他手里一直拿着半截饼子,时不时咬上一口,牙齿不济,又嚼不烂,且在嘴里慢慢含着。   这人身上也有命案?   姜胜群道:“这老者名叫武四,今年七十有二,那日在山上采药,突然从半山坡上跌落,正好砸死了路过的帘州知府。”   “砸死了谁?”   “帘州知府!”   徐志穹差点笑出来,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姜胜群道:“当时帘州知府下轿解手,老者正好掉落下来,砸在帘州知府身上,帘州知府当场殒命,老者只受了轻伤,神君觉此人有意行刺知府,便让神机司将之逮捕。”   徐志穹用罪业之童看了老者一眼,这人没有修为,罪业不到半寸,纯粹一个老实人。   说话间,老者吃了两口饼子,昏沉沉睡去了。   徐志穹直接让人将老者关进了地牢第三层。   花了将近两个时辰,徐志穹把所有罪囚审问了一遍,五十多人关进了地下一层。   这一层关的人,罪行坐实,罪业深重,他们必须得死。   二十多人关进了地下二层,他们罪业过了两寸,但又在四寸之下,想必其中有些隐情,徐志穹准备给他们个机会。   二十多人关进了地下三层,这群人罪业都在两寸以下,所谓罪行也没有实证,徐志穹且把他们和魅妖关在一起,等着放生。   次日正午,副枢首葛君信收到了录王的密信。   录王让他做好接任神机司枢首的准备。   葛君信心头狂喜,赶忙把书信收好,叫来两名贴身校尉,吩咐道:“今日我有疾在身,神机司内,不管谁来找我,一律不见!”   校尉问道:“若是单枢首来找呢?”   “你不懂我话么?他不也在神机司之内么?一律不见!”   话音未落,忽见“单忠明”推门而入:“连我都不见,葛枢首的架子是不是太大了?”   葛君信脸色惨白道:“单枢首,老夫,适才染了风寒……”   “风寒?”徐志穹笑道,“想必是有人对着葛枢首吹了风,这风还吹得挺大。”   葛君信递了个眼色,让两名校尉冲上去拦住徐志穹。   徐志穹轻轻抬手,眨眼间杀了两名校尉,来到了葛君信身边,在他脸上擦了擦刀刃上的血:“录王这么看重你,让你接替枢首之位,你是不是也该给录王做点事?”   ……   深夜,耄耋老者悄无声息来到录王府,正要去找洪振康。   却见录王府集结了数百军士,整装待发。   洪振康这是要用兵?   他这耐性也太差了。   罢了,既是他今夜要做大事,我也去做件大事。   耄耋老者离开了录王府,转而去了神君大殿。 第673章 重围神机司   徐志穹命人抓了葛君信,在他房中搜出了录王给他的书信。   葛君信悔青了肠子,他该把这封书信烧了,可他担心录王事后不认账,且把这封书信留作了证据。   徐志穹拿着书信道:“葛副枢首,你还有何话讲?”   葛君信连连摇头道:“枢首大人,这是录王送来的书信,我不知录王是何用意,属下并没有回应录王,正要找个时机禀告枢首大人,属下对枢首大人绝无二心!”   徐志穹冷笑一声:“录王洪振康勾结宣人,勾结妖邪,意图篡夺千乘江山,我已查明实证,而今他要杀我灭口,你却是他同谋!”   葛君信面如死灰。   此前,录王曾经告诉过葛君信,说单忠明有不臣之心,让葛君信监视单忠明日常举动,一旦事发,便可接任枢首之位。   而今单忠明怎么反咬了一口,说录王篡逆?   到底谁说的是实话?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不管是什么隐情,先把自己摘出去再说。   “枢首大人!”葛君信磕头如捣蒜,“此事真与属下无关,属下当真不知录王用意。”   徐志穹笑道:“知是不知,神君面前自有分晓,左右,先将葛君信押入大牢!”   “单忠明,我是从一品大员!你怎能如此对我!伱诬陷忠良,神君绝不容你……”   差人不容分说,把葛君信关进了地牢第三层。   三层地牢里,关的都是魅妖和重罪之徒,徐志穹对葛君信还算有些照顾,给他在角落里单独安排了一间囚室。   这间囚室很是隐蔽,长廊尽头,再拐两道弯,才能看到囚室大门。   进了囚室,葛君信先是暴跳如雷,随即破口大骂,骂了许久,见桌上有壶白水,且灌了两口,思绪稍微平定了些。   仕途跌爬几十载,终究还是积年,临到生死关头,葛君信还算沉着。   首先得弄清楚一件事,谋逆的到底是谁?   录王和葛君信的确有些私交,可葛君信虽是从一品大员,论及身份,和录王相差的依旧悬殊。   神君没有立储,亲王之中,录王地位最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录王到底是什么心思,葛君信不敢断定,录王若真有谋逆之心,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相较而言,葛君信对单忠明更熟悉些。   单忠明贪财贪色,卑鄙阴狠,没什么真才实学,倒有不少下作手段,葛君信对其为人甚是不耻,但若说他觊觎神君之位,葛君信却有些不信,单忠明没这本事,也没这胆量。   录王说他有不臣之心,葛君信且顺水推船,等着落井下石之后,再接替枢首之职。   而今事情到了这一步,却该好好想想了。   录王为什么说单忠明有不臣之心?   难道真是为了杀单忠明灭口?   神君重病,若录王想篡夺皇位,正是大好良机,此刻确实应该把碍事之人尽数铲除。   葛君信越想越通透,基本确定了录王篡位的意图。   接下来该怎么办?   倘若录王当真篡位成功,我也算是一名功臣,名正言顺接替枢首之职,自然皆大欢喜。   可若录王篡位失败,这事情却难办了。   单忠明把那书信交给神君,我这条性命却还保得住么?   莫说我这条性命,三族之内,只怕都要人头落地!   没别的办法,待神君追问此事时,我只能实话实说,隐瞒不报,算是一条罪过,至多将我贬为庶人,但我至始至终没给录王任何回应,若是治我同谋之罪,却也没有实证!   可神君治罪,需要实证么?   ……   神眼阁里,原本精疲力竭的沈维义忽然打起精神,他从神机眼中看见录王在院子里召集了一群人马。   沈维义一路飞奔到了枢首楼,把消息告诉给了徐志穹,徐志穹沉思片刻,问道:“维义,你当真愿追随于我?”   沈维义磕头道:“属下愿随枢首大人赴汤蹈火!”   徐志穹点点头道:“你且回小舍歇息,等我传唤。”   沈维义退去,徐志穹对罗辉和李杰道:“我去大牢,今夜要将魅妖尽数处决,你等在此守候,别人若来找我,你等且敷衍过去,莫要透露我去向。”   两人称是,见“单忠明”远去,罗辉诧道:“我没听错吧,枢首大人要处决魅妖?”   李杰摇摇头道:“我也纳了闷了,以后却不找乐子了么?”   罗辉思索片刻道:“前些日子听说姜胜群遇到了真魅妖,你说咱们大牢里关的那些魅妖,当真都是寻常女子么?”   李杰眨眨眼睛道:“难不成里边还有真的?”   罗辉思索片刻,又道:“你看哪个像真的?”   李杰摇头道:“我哪能分辨出来?只怕枢首大人都分辨不出来。”   罗辉低语道:“既是分辨不出来,依咱们大人性情……”   李杰点点头:“宁可错杀一万,不能错放一个,难怪说要尽数处决!”   ……   地牢之中,葛君信还在思索对策,忽听囚室之外,一片哭喊。   “莫哭,莫哭,都上路了!”一名军士喊道。   这是要作甚,连夜杀犯人么?   葛君信两股战战。   又听一人高喊一声:“枢首大人有令,所有魅妖,今夜尽数处决,都带到大堂行刑!”   门外镣铐之声作响,哭声越发惨烈,葛君信吓得魂不附体。   单忠明疯了么?   这些魅妖不都是供他取乐的么?   怎么今天都要杀了!   该不会连我也一并杀了吧?   他坐在地上,两行老泪自腮边滑落。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打斗之声,原本只有女子的哭声,而今多了不少军士的惨叫。   “劫狱,有人劫狱!有人……”军士的喊声戛然而止,一名女子的声音回荡在地牢之中。   “姐妹们,跟我走,我是你们祖师,我来救你们了!”   这是魅妖祖师!   魅妖祖师来这作甚?   救她道门么?   难道神机司大牢里有真魅妖?   单忠明想把魅妖杀了,魅妖祖师来劫狱了!   葛君信连滚带爬,缩在囚室角落里,大气不敢喘一口。   眼泪哗哗的流,葛君信不敢出半点声音。   这囚室僻静,魅妖未必能找到这。   她肯定找不到这。   ……   录王府,一千人马整装待发。   这一千人马之中,光是有修为的,就有三百余人,除却录王不算,修为最高者为四品,共有五人,两名儒家,一名杀道,一名阴阳,一名兵家。   就凭这套人马,真下死手,能把神机司夷为平地。   但录王并没有彻底荡平神机司的打算,出发之时,他把负责领兵的四品兵家修者温秉国叫来,叮嘱道:“此番出征,只为缉拿叛贼单忠明及其一干党羽,不可滥杀无辜,若贼首愿束手就擒,一场刀兵可免。”   言罢,录王拿出一纸名册,交给了温秉国。   名册上写着这次必须铲除的几个关键人物,除了单忠明外,还有姜胜群、包怀洛、章世锋、季奉山等人,就连单忠明的贴身侍卫李杰和罗辉也在其中。   最让温秉国诧异的是,神眼匠人沈书良、沈维义父子,也在其中。   “殿下,沈家父子是要生擒,还是杀之?”   “杀之!”录王给出了明确答案:“沈书良怀有二心,此人万不能留,其子沈维义也不能留,一来此人已被单忠明拉拢,二来杀父不留子,却要斩草除根。”   “神眼匠人,一脉相承,若是杀了沈家父子,神眼阁却再没有匠人。”   录王摇头道:“此事无须多虑,这一脉且弃了,另换一脉就是。”   温秉国领命,率军出征。   录王乘轿,于队尾随行。   不到万不得已,录王不会亲自出手,但如果洪华霄或是徐志穹前来搭救单忠明,正好借此机会,将其一并铲除。   一千人马很快包围了神机司,守门的几名军士吓尿了裤子,撒腿要跑,温秉国派人将他们擒住,沉声道:“去叫单忠明出来回话,只要他把事情说清,我们即刻退兵,若是单忠明执迷不悟,待我等进门之时,却要杀到片甲不留。”   军士哆哆嗦嗦道:“温将军,您为何带兵来神机司?这是神君的旨意还是王爷的旨意,我和枢首大人也好说个明白。”   温秉国笑道:“你既是说不明白,我且换个人去说。”   说完,温秉国拔出了佩剑,在军士的脑袋上划了一下。   换做往常,这军士的人头该落地,可温秉国记得录王的嘱托,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杀人,他只割了这军士的一只耳朵。   “你们还有谁说不明白?”   军士们连连磕头:“我们这就去传话!”   温秉国放他们去了,录王暗自点头,这事情做得很有分寸。   军士来到枢首楼,对罗辉和李杰道:“枢首大人何在?”   罗辉皱眉道:“放肆,这是你该问的么?”   枢首大人临走之时吩咐过,他去地牢处决魅妖,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李杰问那群军士:“你们匆匆忙忙,所为何事?”   军士道;“两位校尉,出大事了!”   他把外边的情形一说,罗辉和李杰都吓傻了。   录王为什么派兵要包围神机司?   罗辉张着嘴说不出话,李杰道;“赶紧找枢首大人!”   两人正要去大牢,却见徐志穹迎面走了过来。   没等罗辉和李杰开口,军士上前跪地磕头:“录王幕将温秉国,带着一千多人,把咱们神机司包围了!”   徐志穹闻言点点头道:“此事我已知晓。”   军士又道:“温秉国说,让您出去回个话,您若是不去,就要把咱们神机司杀到片甲不留。”   徐志穹闻言一笑:“你们怕了?”   军士们不敢作声,一千多人真刀真枪等在门外,有谁敢说不怕?   徐志穹笑道:“若是怕了,你们便去回话,说单某稍加整饬,随后便到。”   军士们争先恐后出去回话,罗辉也想跟着出去,徐志穹笑道:“怎么,你也怕了?”   罗辉摇头道:“属下不是怕了,属下想去门外看看状况。”   徐志穹点头道:“也好,你且去看看吧。”   罗辉撒腿就跑,李杰站在原地没动。   徐志穹看了看李杰:“你不怕么?”   “怕!”李杰如实作答,“可我想活命,只能听从大人吩咐。”   徐志穹笑道:“果真是个聪明人,你还在枢首楼等着便是。”   说完,徐志穹走到水盆旁边,洗去了满手的鲜血。 第674章 神君的修为   温秉国在门外等候片刻,几名军士回来报信,说单枢首稍加整饬便来。   温秉国看了罗辉一眼:“你是何人?”   罗辉赶紧施礼道:“温将军,在下是单枢首贴身侍卫,怕有些事军士说不明白,特地来给温将军传个话,将军您放心,单枢首马上就到。”   温秉国且率军在门外等着,等了小半个时辰,不见人影。   他正要命军士前去催促,却见录王派人前来,吩咐道:“温将军,不必等了,直接缉拿单忠明,尽量别伤了旁人。”   等了这么久,录王料定单忠明不肯束手就擒,干脆让温秉国进去直接将他抓了,别等单忠明召集人手,殊死一搏,届时再多添上几条人命。   温秉国得令,带人直接冲进了神机司,走不多时,却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首。   有神机司军士的尸首,也有不少罪囚的尸首。   这些罪囚,原本都关押在地牢第一层,包括吃人魔头郑万孝。这些人罪证坐实,罪业深厚,徐志穹故意把他们放了出来。   他们冲出地牢,并没打算替“单忠明”出力,只想快点逃离神机司。   常德才、白悦山和杨武早早守在地牢之外,一个也没放过,沿途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连同他们一起被杀的,还有神机司一群罪孽深重的军士。   温秉国见尸首堆积满地,马上明白了状况,这是有罪囚逃狱。   今夜围困神机司,偏偏赶上神机司出了大事,温秉国预感不妙,赶紧命人告知录王。   录王闻讯也是一惊,赶紧命令温秉国查明详情。   神机司构造复杂,院落之间,层层相连,温秉国分出五个小队,四下探查,他则率大队人马,直接去往了枢首楼。   一支三十来人的小队先到了西院,找了几间小舍,空无一人。   待找到马厩附近,他们看到地上不少尸首,都是神机司的军士。   校尉萧成盛大惊失色,正要前去禀报温秉国,忽见山贼宁勇伟,穿着神机校尉的战衣,拿着一把长刀,带着几名罪囚冲了出来。   这些罪囚都穿着神机司的战衣,他们原本被关在地牢第二层,有罪行,有罪业,但罪业不深,徐志穹给了他们一次活命的机会。   宁勇伟很是骁勇,连杀了两名军士,其余罪囚,没有一人临阵脱逃,都与敌军血战。   徐志穹在暗中观察,心里有了底数。   这些人,至少还守信用。   他跳到院子当中,在军士之中穿梭,眨眼之间重伤十余人。   一群罪囚且跟在身后补刀,校尉萧成盛见死伤惨重,赶紧带着军士撤退,宁勇伟正要追赶,却被徐志穹一把拦住:“你们赶紧往南边院子逃命!”   宁勇伟没见过徐志穹的真容,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是何人?”   这人分明是来碍事的,我已经杀了两个人,按照约定,再取下一颗人头,就能赚来个自由身。   突然冒出这个人来搅局,人头还上哪里找?   徐志穹笑道:“我是来救你命的,你们这功勋我认了,快些走!”   “我不用你救,你莫拦着我!”   “快些走,再迟些当真没命了。”   送走了这群罪囚,徐志穹转身去了东边一座院子,领着另一群罪囚,又杀散了一支小队。   要留下录王军士的尸首,不需要多,但必须有。   录王幕将温秉国,带着大队人马包围了枢首楼,且先叫几名军士进去试探。   军士进去许久,不见回音,温秉国有些忧虑,且在楼外喊话道:“单枢首,莫再顽抗,且出来把话说个清楚!”   楼里依然没有动静,温秉国威胁一句道:“单枢首,若是再不出来,我可就要放火烧楼了!”   这只是一句威胁,温秉国并没有烧了枢首楼的打算。   可没想到的是,话音刚落,枢首楼起火了!   先是浓烟腾起,火光瞬间从一楼向上蔓延。   久经战阵的温秉国,当即傻了眼,带兵这多年,还没见过这种状况。   还在门外的录王,挑开轿帘一看,但见神机司之中火光冲天。   这是怎地了?   温秉国疯了不成?为何要在神机司放火。   他下了轿子,进了神机司,待走到枢首楼,却见温秉国正带着军士四处找水救火。   录王怒道:“你为何在此放火?”   温秉国一脸无奈道:“殿下,属下未曾放火,这枢首楼不知何故,自己烧了起来。”   说话间,四周烟气弥漫。   不只枢首楼着火了,神机司中大小公堂,亭台楼阁,全都着火了。   录王意识到大事不妙,赶紧吩咐撤兵!   ……   神君大殿,神元宫中,神君洪俊诚闭目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太医诊脉过后,对司礼监掌印太监秦燕道:“今夜当无大碍,明日只怕难说。”   却说秦燕此刻为何会在寝殿之中?   因为千乘国随时可能面对神君驾崩和新君登基两件大事,礼部和司礼监,一内一外都要做好准备。   其余人呢?   难道五名皇子不用做好准备么?   他们正做着准备,此刻他们都居住在神君大殿的春弦宫中,春弦宫外有禁军把守,没有神君旨意,他们不能离开春弦宫一步。   其余大臣不需要准备么?   也需要准备,他们都在神君大殿之外做准备,擅入神君大殿者,一律格杀勿论!   这是洪俊诚神智清醒的时候下达的旨意,他相信自己能活下来,但除了自己,他谁也信不过。   送走御医,秦燕继续在寝殿侍奉。   将至子时,寝殿二十名内侍和二十名宫人换班,秦燕也待与副掌印轮换。   走到外殿,秦燕忽觉脚下麻软,精神有些恍忽。   这是中了陷阱?   不对,师父(常德才)教导过我等,机关陷阱无论有多少玄机,终究要落于实物。   眼前并没有实物,这不是墨家机关,这是法阵!   内侍们纷纷倒地,司礼监副掌印也倒下了。   秦燕没倒下,虽然觉得腿软,但他有五品修为,再加上常德才点拨,秦燕的修为已经到了五品上,他有挣脱法阵的能力。   他刚想走出寝殿,忽然察觉到寝殿门外有人靠近。   宦官感知最为敏锐,秦燕不光知道这人在靠近,还感知到这人修为不低。   如果强行挣脱,未必能从此人手中逃脱,却还暴露了自己的修为,纵使逃过贼人魔掌,却还要死在律法手上。   在皇宫待了几十年,遇到危难,秦燕最先想到的是隐藏自己。   他身子一软,随着众人倒下了,双眼微闭,神情恍忽,和其他人一样,做出失去意识的模样。   不多时,寝殿房门打开,一人悄无声息进了正殿。   秦燕感觉那人从身边经过,且偷偷睁眼看了看。   看过一眼,秦燕大惊,这人的身形竞和神君如此相似。   若不是神君重病躺在床上,单看背影,却会把这人当成神君。   不只是背影,这人的正脸也和神君没有分别。   这人就是经常出没于录王府的耄耋老者。   须发皆白的老者只是他的妆扮,为了取代神君洪俊诚,他早就用矫妄之技,把容貌改换的和洪俊诚一模一样。   这男子缓缓走进内殿,来到洪俊诚的卧榻旁边。   洪俊诚平躺在床上,睡得还算沉稳。   男子注视洪俊诚片刻,随即发动了盘蟒之技。   他要绞死洪俊诚,不留血迹,甚至不会留下挣扎的痕迹。   他会折断洪俊诚每一根骨头,然后把他的尸首塞进背囊之中,找个机会处置掉。   盘蟒之技已经施展,洪俊诚的身体稍有扭曲,却又复原了。   男子一惊,洪俊诚似乎化解了盘蟒之技。   他知道洪俊诚有修为。   可化解他的盘蟒之技却没有那么容易。   男子正当错愕,却觉得自己的气机正在从体内源源不断流失。   男子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内殿门口。   洪俊诚睁开眼睛,缓缓坐起了身子。   一阵霸气袭来,那男子只觉有千斤重物压在了头顶。   龙怒之威!   洪俊诚在强迫男子低头。   男子强撑片刻,最终还是把头低了下来!   洪俊诚是霸道修者!   修为居然在我之上! 第675章 遵命,枢首大人   内殿之中,两股霸气纠缠,却如两条无形之龙翻滚鏖战。   秦燕躺在外殿之中,竭力控制着身体,保持着倒地时的状态。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被扭断了。   不能动,一下都不能动,一旦动了,就等于告诉别人自己能挣脱法阵,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修为。   咬牙坚持了三十多吸,一股霸气忽然泻力。   胜负决出来了,秦燕赶紧屏住气息。   谁赢了?   不多时,一名男子摇摇晃晃从内殿之中逃了出来,夺门而出。   他身上穿着黄袍,真正的神君应该穿着睡袍,这人明显是假神君。   真神君怎样了?   打赢了?还是驾崩了?   秦燕不敢动,另一股霸气还未消退。   一个身影站在内殿门口,默默扫视着外殿的状况。   秦燕不敢看那身影,但能真切感受到注视。   按照常德才教给他的闭气法,他压住气息,压住心跳,就连汗都不敢出一滴。   苦苦煎熬许久,内殿的身影离去,吱呀之声响起,衾被抖动之声随即响起,那人重新回到了卧榻之上。   又等片刻,秦燕觉得身上的麻软缓缓褪去,寝殿之中的法阵似乎正慢慢被破解。   原本倒在地上的内侍们逐一爬了起来,面无表情,低头站着。   我该不该站起来?   会不会被神君杀了灭口?   秦燕正在慌乱之间,忽觉一股无形之力推动着他的身体,迫使他站了起来。   脑袋昏昏沉沉,秦燕感觉意识有些模湖。   他有五品上的修为,尚未完全清醒,其余没修为的内侍,意识根本没有恢复。   他们站着,但他们还睡着。   又过片刻,所有内侍全都站了起来,一股清冷的气机钻入脑海,秦燕完全清醒了。   内侍们渐渐睁开了眼睛,痴怔片刻,都找回了意识。   司礼监副掌印黎光安愣了片刻道:“秦掌印,我好像跑神了,你适才交代我什么来着?”   他们忘记了自己曾经晕倒,也忘了自己如何醒来,适才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被他们给忘了。   “秦掌印?”副掌印黎光安又问了一次。   秦燕回过神道:“我适才也跑神了,想说什么却也忘了。”   黎光安叹口气,压低声音道:“这些日子,秦掌印辛苦了,咱们弟兄也都辛苦了……”   黎光安一开腔,秦燕就知道他想要抱怨。   平时抱怨两句也就罢了,毕竟神君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当中。   而今秦燕确定神君醒着,赶紧岔开话头道:“老黎,这就是咱们本分,你带着弟兄们好好伺候神君,明天天亮,我再叫人替你。”   临走之时,秦燕且说放心不下,特地去内殿看了一眼。   神君躺在卧榻之上,睡得十分安详。   ……   城外,一座宅院之内,两百多“魅妖”,二十多无辜之人,二十多有罪,但罪业不深之人,都被关押在了宅院之中。   此外,还有神机司中,三十多个不该死的神机士,也被关押在其中。   徐志穹戴上面具,先来处置这两百魅妖。   这两百魅妖,都是寻常女子,因姿色出众,被徐志穹关押在了地牢三层。   徐志穹故意说要将她们处决,命令一群罪业深重的神机士前去动手。   他先把戏码做足,而后又让洪华霄去劫狱,那些军士自然不是洪华霄的对手,被尽数歼灭,而这些女子,也被洪华霄救了出来。   此前,徐志穹和洪华霄有过约定,这些女子先由她来挑选。   洪华霄走到众人面前,先看了身段,再看了脸庞,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只要她们愿意,有一个算一个,我都收了。”   徐志穹对一众女子喊道:“有愿意当魅妖的,上前走一步!”   女子低着头,哆哆嗦嗦,没人敢上前。   洪华霄啐一口道:“魅妖,魅妖!你才是妖!姐妹们,我修行的正经道门,名唤巫道,有愿意追随我修行的,到姐姐这来报上姓名。”   女子们还是不敢作声。   巫道?   她们从没听说过。   不管什么道?只要沾上修行两个字,都是邪道。   她们不知道洪华霄为什么要救她们,能从神机司大牢里逃出来,心里也都欢喜。   可而今见这俊美女子修的什么巫道,还是什么魅妖,她们只觉害怕,一名女子哭道:“诸位英雄好汉,放了俺们吧,俺们不懂啥是修行。”   洪华霄摇头道:“放了你们却是万万不能,不想入我巫道,就得入他那判官道,到时候可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呸!你才魔头!”徐志穹也啐了一口。   刘香萍哭一声道:“爷爷,我们真不知道啥是道,爷爷身边若是缺个使唤的人,我们愿当奴作婢,爷爷身边若是不缺人,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徐志穹叹道:“我有心放了你们,可你们能去哪?”   此言一出,女子们互相看了看,低头议论了起来。   声音虽然嘈乱,但徐志穹听的分明。   有人想回家。   有人想投奔亲戚。   有人想去瓦窑重操旧业。   徐志穹道:“想回家的且算了吧,你们是神机司的罪囚,都是画了押的魅妖,家人若是敢收留你们,却要连坐受罚,   投奔亲戚也别想,就连瓦窑都不敢收下罪囚,千乘国没有你们的容身之所,纵使到乡下讨饭,都会被锦绣笔吏盯上,试问你们还能如何活命?”   女子们不作声了。   在神机司大牢,她们万念俱灰,能活一天算一天。   而今重见天日,她们似乎看到些希望,让徐志穹这么一说,所有希望全都破灭了。   一名女子名叫红香儿,原是神临城西一座瓦窑里的红人,这姑娘颇有胆识,且上前一步,冲着洪华霄磕个头道:“姐姐救了我一条命,我以后便跟着姐姐。”   有她带头,女子们陆陆续续跪在了洪华霄面前,洪华霄笑的得意:“道门收了这多弟子,祖师见了,也一定欢喜。”   红香儿看着洪华霄道:“姐姐不就是道门祖师么?”   在神机司大牢,洪华霄的确自称是祖师,但那是为了帮助这些女子快些逃命。   “这话不敢乱说!”洪华霄端正神色道,“日后你们若是能见到祖师,万万不可再提起此事,我是祖师的弟子,道门的辈分可不能乱了。”   收了两百多女子,只剩两名女子没有追随洪华霄。   一个是刘香萍,这是徐志穹在神机司见到的第一个魅妖,曾举着鞭子等着徐志穹责罚。   另一个是姜梦云,原是名门之后,后因家境落魄,被抓进神机司大牢,仅凭几杯酒,便把沉维义勾的神魂颠倒。   洪华霄道:“这两个女子看来要归你了,一会我再从男子当中挑选几个弟子。”   徐志穹一皱眉:“有这两百多名弟子,你还不知足么?别管那些男子了,先想着这两百多人怎么安置!”   洪华霄思量片刻道:“要说安置,还真不容易,你先借我些银两,我先给她们寻觅个住处。”   徐志穹笑道:“银两好说,用钱的地方我帮衬着,可拿人手短,我这的事情,你也得替我办着。”   “嘴脸!”洪华霄冷哼一声,带着弟子们到东院入道去了。   徐志穹看了看剩下两名女子,先问了问刘香萍:“你为什么不入巫道?”   刘香萍摇摇头道:“那什么巫道,看着不是太好,那位姓洪的姐姐,虽说救了我的命,可看着也不像正经女子,我是不愿跟着她的。”   徐志穹一笑,这果真是千乘人的性情。   “那你愿意入判官道?”   “判官道,也是邪道……”刘香萍偷偷看了徐志穹一眼,“但,但总是比那什么巫道正经些。”   不是她选择了判官道,是她实在没得选。   罢了,且先收下吧。   徐志穹又看了看姜梦云,问道:“你为什么不入巫道?”   姜梦云摇头道:“我不想再做取悦男子的事情,哪怕跟着判官刀口舔血也好。”   这话说的奇怪,姜梦云好像对巫道和判官道都有一些了解。   不过想想也合情理,姜梦云出身名门,想必比寻常人见识多些。   徐志穹点头道:“你们两个,且到西厢房等我吩咐。”   两人跪地要磕头,徐志穹摆摆手道:“自入我道门,不可再下跪,且记住,你们的膝盖是直的!”   刘香萍不太懂徐志穹的意思,也没敢多问,低头进了东厢房。   姜梦云走到徐志穹身边,低声道:“奴家遵命,枢首大人。”   徐志穹一哆嗦,她居然能认出我? 第676章 千乘国的独断冢宰   这一句枢首大人,吓得徐志穹一哆嗦。   当初他假扮单忠明时,姜梦云曾说过同样的话:“奴家遵命,枢首大人。”   如今徐志穹用了自己的本相,还戴着一副面具,却问姜梦云怎么能看出他身份?   徐志穹盯着姜梦云看了许久。   姜梦云明白徐志穹的疑虑,低声解释一句道:“奴家见过太多男子,就是不用这双眼睛,也能分辨出个高低上下,   此前的单枢首满身恶臭,奴家闻到那气息便觉得作呕,   而那一夜,奴家见到的枢首大人是人中龙凤,相望片刻便让奴家不能自已。   而今就算大人改了容貌,奴家依旧认得出来。”   徐志穹低语道:“认得出来,你还敢说出来?”   姜梦云低头道:“奴家藏不住对枢首大人的仰慕,若是认出来,没有说出来,只怕大人日后绝不会饶过奴家。”   这倒是让她说对了,现在说出来,徐志穹真会饶她一命。   可姜梦云说她是靠着直觉判断出来的,徐志穹可不信。   她有修为么?   徐志穹感知不到。   此前趁着沉维义使用神机眼时,徐志穹也检查过一众魅妖,在这些女子身上都看不到修为。   当然,罪业之童也有限制,四品及以上的修为看不到。   可如果姜梦云的修为超过了四品,也不至于在神机司大牢之中受了那么多苦。   暂且当她说的是实话,横竖是自己的弟子,日后再慢慢观察就是。   徐志穹让她也去东厢房等候。   接下来是二十多个无辜之人,他们都是寻常百姓,却因一些事由被抓进了神机司。   有的因为捐税起了争执,有的为了生计被迫相抗,也有像武四那位老者,上山采药,不慎坠落,砸死了一名知府。   这些人虽说无辜,但和那群女子一样,已经没有在千乘国立足的可能,徐志穹问他们有没有人想做女子,可以去当魅妖,他们都不肯,那也只能留下来判官了。   除了他们,还有二十多个有罪业,但罪业不深的罪囚。   这些人处理起来相对复杂些,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状况。   比如山贼宁勇伟,他的确杀了不少人,但劫富济贫的好事也做过不少。   他之所以被抓到神机司,不是因为犯下的那些命案,是他毁却了当地知县,乃至整个千乘国的一片心意。   图奴王前年过生日,千乘为表心意,要求各州各县都要给图奴王献上一份礼物,宁勇伟所在门闩县,很是上心,特地加征了一成捐税,为图奴王用金子打造了一只七寸多高的凋像。   宁勇伟把凋像给劫了,熔成了金子,偷偷分给了当地百姓。   这事图奴虽然并不在意,但却打了千乘神君的脸,宁勇伟因此被抓到了神机司。   其余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类似的事情,这也就是他们罪行颇多,但罪业不深的原因。   而且徐志穹还给了他们一次削减罪业的机会。   昨夜,徐志穹救出了二百多名无辜之人,这二十名罪囚也是出了力的,这是正经的善举。   徐志穹从沉维义身上吸了些气机,到西院点亮了神机眼,让它探查录王的动向。   录王正在和一群部下议事,倒也没什么好看。   徐志穹则回到正院,开启罪业之童,看到了众人的罪业。   他们的罪业还在两寸之上,但外观上发生了变化,颜色有深有浅,有一部分明显即将脱落。   徐志穹先在宁勇伟头上掰下来七分多的犄角,原本两寸四的罪业,就剩下了一寸七。   这个算合格了。   下一个,头上有两寸二的罪业,掰下来四分,还剩一寸八,这也合格。   下一个,头上罪业两寸六,掰下来六分,剩两寸,这也凑合。   ……   徐志穹把每个人的罪业拾掇了一遍,最恶劣的情况,也只是在两寸上下,徐志穹决定将他们都收进判官道。   接下来还有更难处置的,三十多个不该死的神机士。   他们有的罪业不深,像沉书良和沉维义父子,本就该有一条生路。   有人罪业也不算浅。   姜胜群的罪业五寸上下,包怀洛的罪恶过了三寸,章世锋的罪业三寸五分……除了沉氏父子这两位匠人,其他的神机士,无论上卿少卿,还是将军校尉,没有一个人罪业在两寸以下。   昨晚搭救魅妖,他们也没参与,想削减罪业也不行。   把这群人拉进判官道,是要承担风险的,但徐志穹仔细观察过,这些人当真还有救,之所以罪业深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神机司特殊的环境和神机司这一特殊的差事造成的。   斟酌再三,徐志穹决定给他们一次机会。   姜胜群不认识徐志穹,他也不知道徐志穹就是单忠明。   他和其他神机士一样,昨晚本打算和录王的部下殊死一战,结果湖里湖涂被杨武的法阵送到了这座宅院里。   进了宅院,众人遭到阴气蚀体,动弹不得。   也就是说,徐志穹救了他们的命,可他们是被强行掳来的。   闻听要进判官道,姜胜群喝道:“姜某宁死也不入邪道!”   徐志穹赞叹道:“是条好汉,将他拖出去砍了!”   九品凡尘员吏贺守范,上来拖拽姜胜群。   姜胜群喊道:“少待,少待,这事情可以商量,你们也不多威逼几句,这位兄台你轻一点拖拽,你这,你这人……你,你是贺上卿?”   贺守范还没来得及赶制面具,且用个黑布蒙着脸。   而今被姜胜群识破了,且叹口气道:“你既是识破我身份,我也不能留你了,兄弟,你痛快上路吧。”   “且慢,慢一些,我不是怕死,但我是修儒道的,儒家风骨不能断了,我受了枢首大人不少恩惠,好歹等我把枢首大人救出来再说。”   贺守范看了看徐志穹,徐志穹轻叹一声:“枢首大人怕是救不了了,他已战死在了神机司。”   姜胜群仰天长叹,两行泪珠自眼角滑落:“枢首大人既是为奸人所害,此仇不报,姜某誓不为人!且容我把仇报了,再来你这厢赴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贺守范道:“姜兄弟,是录王杀了单枢首。”   姜胜群喝一声道:“我与录王不共戴天!”   贺守范道:“你还想杀了录王报仇么?”   姜胜群道:“此生杀不了录王,来生也绝不饶他!”   贺守范一怔:“如此说来,你此生是舍不得死了?”   徐志穹喝道:“赶紧拖出去砍了!”   “且慢,且慢!”姜胜群喊道,“我儒家风骨犹在,我风骨,我骨,我,我入你判官道就是了!”   有姜胜群做了例子,其他神机士争相效彷,先稍微抵抗片刻,然后再说要为枢首大人报仇,然后表示自己暂时不能死,然后勉为其难加入判官道。   包怀洛道:“包某也是不怕死的,但枢首大人的仇不能不报!”   李杰道;“我是枢首大人贴身侍卫,大人的仇没报,我是不能死的,但是也不能入了邪道!”   “来世再报仇吧,都拖出去砍了!”徐志穹嫌这套流程太麻烦,决定简化一下。   包怀洛和李杰赶紧喊道:“我入道,我入判官道!”   所有人都答应入道,只剩下沉书良父子失声痛哭。   徐志穹道:“你们两个怎说?”   沉书良道:“我沉家世代为神机匠人,这家业怎就折在了我手上……”   徐志穹摇头道:“不是折在了你手上,是折在了录王手上,神机司被录王灭了,你若重回神机司,录王肯定不饶你,不光不饶你,只怕你一家都难得幸免。”   沉书良含泪不再作声,沉维义却哭的更加凄惨。   徐志穹道:“你爹都认了,你还哭什么?”   沉维义哭道:“枢首大人,枢首大人他……”   话都说不连贯,沉维义哭的真心实意。   沉书良哭道:“吾儿是个知情意的人。”   沉维义确实心疼枢首大人,但这和情谊无关,这是心疼自己的前程,单忠明可给了他不少承诺。   徐志穹笑道:“难得攀上个登云梯,这梯子却又断了,你们父子,且在判官道好生修行,日后这登云的梯子还有的是。”   夏琥道:“把这些人都收到道门之中,合适么?他们可都是千乘皇帝的爪牙,却不怕他们走漏了道门的机密?”   徐志穹笑道:“且看他们有没有这胆色,他们若是敢把道门的身份透露出去,以他们神君的操行,绝对不会容他们活着,就连他们的家人也活不下去,这点他们心里清楚。”   “若是遇到那又痴蠢,又执拗的人呢?”   徐志穹笑道:“若是有这样的人,且得咱们亲自清理门户,我当过是非议郎,这事情也不难处置。”   夏琥点点头道:“你当过是非议郎,当过索命中郎,而今有了五品修为,却没做过一天罚恶长史。”   五品?   就连娘子都不知道我有了四品修为。   我已经是四品判官,却也没做过赏善大夫,至今还住在中郎院里。   徐志穹的待遇似乎总比修为低了不少。   夏琥轻叹一声:“而今在千乘国,你又算什么身份?要修建个罚恶司,做罚恶长史么?”   徐志穹点点头:“罚恶司是要修的,赏善司也要修,还要修一座冢宰府。”   夏琥笑道:“冢宰府有什么用处?千乘国又没有冢宰。”   “有!”徐志穹起身道,“自今日起,我便是千乘国的独断冢宰!”   夏琥愣了许久;“这,这却要看修为吧……”   徐志穹摸了摸夏琥的桃子:“却不想做冢宰夫人么?”   诸事准备停当,一百多人跪在院子当中,等着入判官道。   徐志穹喝一声道:“都给我站起来,入了判官道,膝盖是直的!”   众人还在犹豫,徐志穹拔出短刀:“谁再要跪着,当即把他膝盖骨剜了!”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   徐志穹走在院子中央,高声喊道:“裁决判官道,主公道,主正道,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无论威逼利诱,哪怕刀山火海,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记下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徐志穹冲着姜胜群道:“记下了么!”   姜胜群神情略微茫然:“那,那什么,什么天理来着,你说太多,我记不了那么全……”   徐志穹点头道:“给我打!”   贺守范拿起棍子,噼头盖脸一顿毒打。   姜胜群咬咬牙,若不是我被阴气蚀体,岂容你这般欺侮我:“不要打!你再说一遍,我肯定能记下!”   徐志穹又对着众人一字一句重复一遍入道誓词,待众人都记下了,夏琥让每人吞了一颗金豆子。   等走到老汉武四身边,发现武四早已睡熟了。   夏琥对徐志穹道:“这老人家,还收么?”   武四看样子已经年近八十,这年纪,徐志穹原本是不想收的。   可不收他,只能杀了他,不然还能让他去哪?   罢了,喂他一粒金豆子吧。   徐志穹掰开武四的嘴,把一粒豆子塞了进去。   又给他喂了些水,把豆子顺了下去。   入道的事情做完,徐志穹让夏琥给他们讲一些道门的规矩。   一下子出现这么多土生土长的判官,徐志穹正要去看看神机眼的反应,忽见老汉武四坐了起来:“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徐志穹一怔,发现这老汉说话中气十足,身板很是硬朗。   姜梦云似乎认得那老汉,上前低声说道:“吃就吃了吧,已然如此。”   “什么叫吃就吃了!”武四一脸懊恼,好像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徐志穹忽然听到一阵笑声:“嘿嘿嘿嘿,这事情滑稽了。” 第677章 神机司覆灭   “适才谁在笑!”徐志穹听到一阵诡异的笑声,正在人群中寻找来源。   那老汉拉住徐志穹的衣襟道:“你适才给我吃了金豆子?”   徐志穹皱眉道:“吃了能怎地?”   这老汉难道知道功勋的来历?   不应该呀,他连修为都没有,怎么可能知道判官道的内情?   姜梦云在旁解释了一句:“他年岁大了,吃了这金豆子,却怕出不来,故而有些担心。”   老汉武四看着姜梦云道:“你也吃了?”   姜梦云点点头:“我吃了倒也无妨,多吃点也没什么干系,但你吃了,怕是就……”   武四一把拽住徐志穹道:“后生,你且说个明白,是她给我吃了颗金豆子,还是你亲手给我吃的。”   “我亲手给你吃的,这又怎地了?”   姜梦云又不是判官,给老者吃了金豆子,也不能带他入品。   这枚金豆子必须得六品以上的判官,亲手喂给他吃,才能把他领进判官道,这就是道门的规矩。   老汉那厢急得捶胸顿足,徐志穹在耳畔又听到一阵笑声。   “嘿嘿嘿嘿!”   “谁在笑?”徐志穹怒喝一声,众人面面相觑,适才这院子里,似乎没人笑过。   夏琥在旁道:“你总说有人笑,我怎么没听到?”   “不对,确实有人笑!”徐志穹听的真真切切。   那人不光笑了,还说话了,他说这事滑稽了,可那声音来的太诡异,徐志穹没法分辨方向。   这群新收的判官里,可能另有高人。   而且高人不止一个,武四和姜梦云都不寻常。   武四神情焦急,只顾着懊恼,完全没在意自己表现出来的异常。   这人明显知道判官道的内情,而且他不想加入判官道。   武四的真实情况,远不像此前看到的那么简单。   徐志穹眼下没时间追究此事,他还得赶往束王府一趟。   录王摊上了大事,现在正是束王洪振基翻身的良机。   徐志穹把新收的判官暂时交给了夏琥,正要前往束王府,忽见常德才急匆匆赶来:“主子,出事了,神君大殿出事了!”   徐志穹一怔:“出了什么事?他们神君驾崩了?”   驾崩了好啊!直接扶梁振基上位!   常德才摇头道:“比这事还邪门,他们神君醒了,而且还多出来一位神君……”   司礼监掌印离开寝殿之后,趁夜离开了神君大殿,利用杨武留给他的符咒,找到了常德才,把寝殿之中发生的诡异一幕完整的叙述了一遍。   常德才立刻把事情告诉给了徐志穹。   听完整个事情的经过,徐志穹的脑袋里出现了一百多个问号。   哪来的假皇帝?   病重昏迷的神君,怎么突然就醒了?   那法阵是怎么回事?   最让徐志穹意外的是:“一真一假两个神君,居然都用霸气?”   霸气不是苍龙霸道的手段么?   苍龙霸道不是大宣梁家的专属么?   追问也没用处,秦燕掌握的信息就这么多。   徐志穹本想整理一下思路,忽见天已放亮。   来不及了,得赶紧去束王府。   再不去,洪振基就要搞事情了。   ……   洪振基确实要搞事情。   听闻录王出兵神机司,洪振基命人连夜写好奏章,准备赶往神君大殿召集朝会。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也是徐志穹有意给他创造的机会,洪振基穿戴整齐,刚要出门,却被徐志穹给拦了回来。   “束王殿下,找个地方说话。”   束王神情焦急道:“运侯,有话一会再说,我赶着早朝!”   徐志穹道:“神君重病多日,哪还有什么早朝?”   洪振基摇头道:“不是神君召集早朝,是寡人要召集早朝,昨夜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就凭这一件事,我就能把洪振康扳倒!”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昨夜什么事情?”   洪振基咂咂嘴唇道:“运侯,你怎么还装湖涂,洪振康灭了神机司,这不都是你定下的计议?”   徐志穹道:“咱们还是换个清静地方说话。”   “这地方够清静了,我保证没人能听见咱们说话。”   “不行,还得更清静些。”   “运侯,我急着去神君大殿,你今早就别折腾我了!”   徐志穹逼着洪振基找了个绝对隐秘的地方说话,洪振基道:“运侯,咱长话短说,今天是咱们成大事的大日子,我若是去晚了,这良机就被别人抢了!”   徐志穹摇头道:“我看今日未必是良机。”   “怎就不是良机?”洪振基一脸费解,“洪振康出兵神机司,把整个神机司都给灭了,运侯你手段高明,现在神机司没留下几个活口,连你假扮的单忠明,也都死在了洪振康手上,   洪振康把神机司赶尽杀绝,这却不是他自己作死?而今神君病重,不能召集朝会,出了这等大事,就该由亲王处置,亲王之中,录王地位最高,可这事情出在他头上,不能由他来处置,   除了录王,数寡人地位最高,这事情是不是就该我处置?我是不是该召集这朝会?我是不是该借此机会弹劾录王?直接把他掀了?运侯,你既说给我登基九五的命数,难道你不是这个用意?”   徐志穹点头道:“我起初确实是这个用意,但而今事情出了变故。”   “出什么变故?”   “你们神君醒了。”   “神君,醒,醒了?”洪振基如泥塑一般站在原地,转而连连摇头道:“这是谁造的谣?运侯,你莫要听这谣言,寡人在宫中有耳目,神君病危,这两日一直昏睡,只怕一时半日就要……”   “他真醒了,”徐志穹神情十分笃定。   洪振基默默坐回椅子上,良久不语。   徐志穹道:“倘若你们神君一直都在装病,而今看见你为了扳倒录王,上蹿下跳,只怕录王平安无事,你却要大难临头!”   ……   春弦宫中,五位圣子齐聚正厅,商议昨夜之事。   千乘神君洪俊诚,共生了九位圣子,有四位圣子早逝,而今还剩下五位圣子,分别是二圣子洪华云,三圣子洪华恒、五圣子洪华雄、六圣子洪华生、九圣子洪华更。   “录王昨夜出兵神机司,这事情,两位皇兄可是听说了?”五圣子洪华雄看了看两位兄长。   二圣子洪华云点点头:“事情听说了,但到底是何缘由,尚未查明。”   三圣子洪华恒没作声,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也不想知情。   六圣子洪华生开口了:“录王这手是越来越狠了,一言不合就把神机司给灭了,连神机枢首都杀了,神眼阁都给毁了,神机司里上上下下几乎赶紧杀绝,还放把火把神机司给烧了!   神机司是什么地方?那是直接听命于父皇的地方,咱们父皇而今得了重病,录王这就对神机司下手,下了这么狠的手!我看咱们千乘国里,今后谁也不敢忤逆录王半句!”   九圣子洪华更在旁附和一句:“若是父皇再不出来主持大局,却不知录王这手还要伸到哪里,他能灭了神机司,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他还要灭了谁!”   五圣子洪华雄,最得洪俊诚喜爱的一位圣子,几乎所有臣子都认定,神君驾崩之前,会将皇位传给洪华雄。   六圣子洪华生和九圣子洪华更也认定了这一点,心甘情愿给洪华雄做了跟班。   他们这番话,是在敲打二圣子洪华云,皇长子洪华霄死后,洪华云是圣子之中最年长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五圣子构成威胁的圣子。   除了年纪最大,洪华云还得到了录王的支持,这也是很大一枚筹码,可而今看来,这枚筹码似乎要成为累赘。   洪华云看着几位圣子道:“叔父有此举动,想必自有其考量,此事且等父皇定夺,我等就不要擅自揣测了。”   洪华雄看了看洪华恒:“三哥,这事情,你却怎么看?”   “什么事情?”洪华恒揉揉眼睛道,“我昨夜看了一晚上闲书,本打算白天多睡一会,一清早就被你们叫过来,结果还说什么神机司的事情,神机司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九圣子洪华更问一句道:“三哥,什么好书,让你看了一夜?”   洪华恒白了洪华更一眼:“配香药的,说了你也不懂。”   焚香、点茶、插花、挂画,这四般闲事,是三圣子的最爱。   这种闲情逸致,是宣人独有的,在千乘国上等人中,也颇为流行,可像洪华恒这般痴迷,却实属少见。   其余皇子也不愿和洪华恒多说,继续讨论昨夜之事,二皇子洪华云神情淡然的听着,时不时支应几句,心里惶惶忐忑,却无片刻安宁。   叔父,你为何要做出这等事?   录王在府中来回踱步,神情甚是凝重。   这事情,当真不是我做的! 第678章 黑衣卫   录王府里,洪振康在书房来回踱步。   神机司被灭了,虽然录王本人什么事都没做,但仔细想来,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指向了他。   他出兵包围神机司,神机司便有罪囚逃狱。   他攻入神机司,整个神机司只剩下了满地尸首。   就连枢首楼,都是在他面前起的火。   他知道自己肯定中了算计,可他却找不到洗脱嫌疑的方法。   幕将温秉国提醒一句道:“殿下,神机司那厢是不是该做些处置?倘若置之不理,这局面却对殿下极其不利。”   录王摇头道:“处置?你要如何处置?替他们收尸么?   无论神机司的军士还是罪囚,他们的死都和咱们没关系,若是贸然动了尸首,咱们反倒牵扯不清。”   温秉国道:“别人的尸首纵使不去理会,可王府也有几十名军士死在了神机司,这些军士的尸首若是一直留着,只怕难以摆脱干系。”   录王摇头道:“从咱们出兵神机司,这干系肯定脱不开,现在若是去把尸首清理了,有人又要说我们欲盖弥彰,   尤其是洪振基的那条疯狗,这事情肯定会咬住不放,说来也是奇怪,都到这个时候了,洪振基怎么还没召集朝会?   莫去理会他了,是寡人做的事情,寡人绝不推脱,不是寡人做的事情,谁也不能冤枉寡人。”   正说话间,侍从上前耳语了几句。   录王离开了书房,来到了西院凋楼,但见那耄耋老者身上有伤,面色凝重,坐在凋楼正厅之中。   “梁兄,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老者垂着眼角道:“千乘神君苏醒了。”   录王一怔:“梁兄,你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老者冷笑一声道:“此乃老夫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录王皱眉道,“梁兄,你去了神君大殿?”   “去了又如何?”   录王沉下脸道:“梁孝恩,你太不守规矩,当初咱们且说定,你若是要去神君大殿,事先得同我商议!”   老者恨道:“袁成锋,我没与你商议,此去尚且九死一生,若是与你商议了,这条性命恐怕已经留在了洪俊诚手上,我且问你,洪俊诚到底是哪个道门的修者?”   录王道:“神君修过阴阳道,有六品修为,此事我告知过你。”   “一派胡言!”梁孝恩咬牙道,“他修的是霸道,而且修为不低于三品!”   洪振康神情愕然,梁孝恩怒目相视。   徐志穹坐在神机眼旁,靠着唇形和意象之力,弄懂了两人交谈的内容。   录王果真是袁成锋,这点徐志穹早有猜测,倒也没太惊讶。   可对面这名老者居然是梁孝恩!   那位曾无限接近于一品的星宿,被薛运废了部分修为,变成了苍龙四品。   他居然来到了千乘国,还和录王有来往。   他昨晚还去了神君大殿!   一真一假两位神君,那位假神君就是梁孝恩。   仔细想想梁孝恩的能力,从技术层面来看,冒充神君对他来说,确实没有什么难度。   他是混沌无常道的八品修者,但晋升的路数与何芳完全不同,他的九品技是淆乱,八品技却是矫妄。   运用矫妄之技,他能真实的改变容貌,并且无法用常规手段识破,所以他趁着洪俊诚病重,潜入了神君大殿,意图取代洪俊诚,成为千乘国的皇帝。   可他为什么会输给洪俊诚?   修为虽然被废了一部分,可他还是四品修者,总不该连一个病入膏肓的洪俊诚都打不过。   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洪俊诚一直在装病。   二是洪俊诚已经强大到了一定程度,即使重病,也能轻松击败同道门的四品强者。   徐志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通过神机眼,看看洪俊诚的状况。   他只见过洪俊诚一次,但对他的印象还算清晰。   徐志穹把手伸向神机眼,释放了些许混沌无常道的气机。   他用意象之力复现着洪俊诚的模样,口中默默诵念着洪俊诚的名字:“千乘神君洪俊诚,千乘神君洪俊诚……”   意象之力注入许久,神机眼的童孔之中没有呈现任何画面。   这种状况很少见,也就是说神机眼找不到洪俊诚。   难道神君洪俊诚的状况和录王洪振康一样,都是被冒充的?   现在这位神君,根本不叫洪俊诚?   徐志穹思索片刻,更改了诵念的语句:“千乘神君,千乘神君……”   诵念许久,神机眼童孔之中,依然没有任何画面。   这是怎地了?神机眼坏了?   徐志穹去找沉维义,问他到底是什么状况。   一听是神机眼,沉维义惊呼一声:“这位好汉……”   啪!   徐志穹抽了他一记耳光:“不要叫我好汉!”   沉维义捂着脸道:“这位英雄……”   啪!又是一记耳光:“英雄也不是你该叫的。”   沉维义捂着两边脸颊,不知该叫些什么。   徐志穹道:“你师娘没告诉你,该叫我师父么?”   原来那位姓夏的判官是他夫人,她确实说起过,这人是他们判官道的师父,还说他叫马尚峰。   “师父,您从哪看到的神机眼,难道您去了神机司?”   徐志穹皱眉道:“你哪那么多话,我问你神机眼是不是坏了?”   沉维义道:“没见到神机眼,我也不敢妄下定论,可若神机眼的形状完好,而且眼珠能动,这神机眼应该是没有大碍,之说以在眼珠里看不见人影,是因为神机眼找不到这人。”   徐志穹一怔:“在千乘国,还有神机眼找不到的人?”   沉维义道:“这事情很常见,如果要找的人,不是千乘的种血,神机眼都找不到,只能通过千乘人看到。”   “只能通过千乘人看到?”   沉维义点头道:“比如说,您要用神机眼找一个图努人,神机眼不能直接找这个图努人,图努人不是千乘人的种血,   但如果这个图努人身边还有一个千乘人,这个千乘人是能找到的,就能通过千乘人的行踪,看到这个图努人。”   沉维义说的有点绕,但徐志穹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意思听明白了,逻辑上却不通。   徐志穹要找的是千乘神君,千乘神君怎么可能不能是千乘人?   不过这也难说,这位千乘神君有霸道修为,还真有可能是大宣皇室的种血。   这种血是怎么定义的?   祖上在宣国就算宣国的种血?   还是出生在宣国,才能算宣国的种血?   徐志穹脑壳阵阵抽痛,且拍了拍沉维义的嵴背,旋即消失不见。   沉维义突然觉得很是乏累。   这两日,不知是何缘故,他总是觉得乏累。   ……   重新回到神机眼旁边,徐志穹做了个验证。   他刚刚看到了梁孝恩,现在他用神机眼搜寻梁孝恩的下落。   他想象着梁孝恩的模样,诵念这梁孝恩的名字,等了许久,童孔之中没有任何影像。   沉维义没有撒谎,梁孝恩不是千乘的种血,神机眼找不到他,但神机眼能找到录王,徐志穹通过录王的行踪,看到了梁孝恩。   要如何才能看到神君洪俊诚呢?   徐志穹想起了一个人。   内侍秦燕。   这些日子一直是司礼监照料洪俊诚。   徐志穹想象着秦燕的模样,诵念着秦燕的名字。   不多时,童孔之上有了画面。   秦燕在内殿之中,正和两名内侍一起,给洪俊诚擦拭身体。   洪俊诚一动不动,身体毫无反应,若不是眼皮偶尔颤动一下,根本看不出这是个活人。   他果真不是千乘的种血!   难道他是宣人?他真是梁家人?   内侍端来一盆热水,秦燕刚试了试水温,另一名内侍从外殿走了进来,对着秦燕耳语了几句。   秦燕皱了皱眉头,把手上的事情交给手下的内侍,转而离开了寝殿,来到了长廊中。   长廊下,都知监掌印范宝驹对秦燕道:“秦掌印,劳烦您给神君带句话,春弦宫都乱了套了,几位圣子非要出宫,去找录王论个公道。”   秦燕苦笑道:“范掌印,这事你跟我说没用,我也劝不住那几位圣子!”   范宝驹皱眉道:“我说老兄弟,谁让你劝那几位圣子了?你跟我装什么湖涂?我就是想问问神君身子怎么样了,能不能请神君给几位皇子带句话?”   秦燕摇头道:“哥哥,这事你可找错人了,你知道我这人从来不犯这规矩。”   “你这是要看着我出事!秦老弟,哥哥这些年没少照应你吧?火烧眉毛的时候,你跟我说什么规矩?”   秦燕无奈,范宝驹负责看守春弦宫,如果几位圣子当真惹出祸事,范宝驹的罪过就大了。   秦燕四下看了看,确系无人,先指指自己的嘴,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耳朵,摆了摆手。   范宝驹一惊:“这是神君?”   秦燕点了点头,示意神君听不见,也说不了话。   “这可如何是好呀!”范宝驹跺了跺脚,回了春弦宫,去了五圣子的寝殿:“殿下,神君怕是不行了。”   “当真么?”五圣子的嘴角微微翘了翘。   “当真,神君现在听不见声音,也说不了话!”   ……   神机司里,满地灰尽。   大大小小几十座建筑,被烧毁了七八成,只有一些特殊建筑躲过一劫。   神机司大牢没被烧毁,因为在地下。   神眼阁也没被烧毁,因为是石制的建筑,但神眼阁里的石桌和烛台,被砸了个粉碎。   卷宗库也没被烧毁,因为有特殊防火的工法。   二十多名黑衣人,仔细搜索一番,逐一抄录着关键线索。   一名黑衣人从地牢里走了出来,身后还带着一名罪囚。   这名罪囚正是神机司副枢首,葛君信。   一名黑衣人道:“地牢里,只剩这一个人。”   黑衣首领点点头:“带回去吧。”   葛君信刚要开口,黑衣人示意他不要作声。   葛君信看着一群黑衣人,愣了片刻。   这,这难道就是黑衣卫?   在千乘国,传说一辈子见不到第二次的黑衣卫? 第679章 神君病危   黄昏,徐志穹蹲坐在中郎院之中,正在思量着洪俊诚的身份。   “霸道,他怎么会修行霸道?只有大宣梁家能修炼霸道,难不成他姓梁么……”   夏琥走到身边,盯着徐志穹看了片刻:“你怎地了?终日魂不守舍,自言自语。”   徐志穹却像没听见一眼,双目迟滞,神情飘忽。   夏琥觉得徐志穹有些怪异,突然问了一句:“咬牙印的事情,你还记得么?”   徐志穹一抬头,神情痴怔道:“咬牙印?”   夏琥笑道:“就是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   “答应你的事情?”徐志穹想了想,他答应夏琥的事情有不少,也不知夏琥说的是哪件事,“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忘,一会再说。”   夏琥点头道:“罢了,一会再说就是。”   说完,夏琥悄悄后退了两步。   徐志穹举止怪异,却又不知道咬牙印的事情。   白日里曾经听他提起过梁孝恩,难不成梁孝恩又回来了?   当初在中郎院里,梁孝恩假扮徐志穹,险些害了夏琥。   寒意涌上心头,夏琥不动声色,趁着徐志穹还没察觉,正要离开中郎院,忽听徐志穹道:“你若不说,我还真就忘了,时日太久,那牙印该没了!”   夏琥一惊,忽见徐志穹猛然出现在身旁,一把将她抱住,按在了膝盖上。   夏琥急忙喊道:“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记得就好,咱们记得这事情就好!”   徐志穹不容分说,扯下裙据,先在左边蛋子上咬了一口,深深的牙印几乎见血。   夏琥含着泪道:“一个,一个就够了!”   右边蛋子一阵剧痛,又一个牙印留下了。   夏琥哭了好久,揉揉桃子,擦擦眼泪,抽泣半响道:“罢了,好歹是个真的。”   徐志穹再度陷入苦思,他怎么也想不清楚洪俊诚的身份。   “他还不是千乘人,难道真是大宣跑过来的?”   将要入夜,常德才突然来到中郎院,急匆匆道:“主子,刚收到宫里的消息,洪俊诚快不行了,今夜可能就要宣召,册立新君。”   “消息是谁送来的?”   “李全根!”   “秦燕呢?”   “秦燕留在洪俊诚的寝殿,而今脱不开身。”   李全根是直殿监掌印。   直殿监掌管各殿洒扫,就是杂役的差事,地位不高,但消息灵通。   可洪俊诚的状况十分特殊,李全根掌握的消息未必准确,在这件事上,徐志穹更信得过秦燕。   他赶紧去了城外大宅,先从沉维义身上吸了些气机,随即打开了神机眼。   童仁之中,秦燕站在寝殿之外,正在苦苦劝说殿外三人。   “神君有旨,三位殿下不能离开春弦宫,神君需要静养,诸位殿下更不该来此吵嚷。”   原来这三个人是洪俊诚的儿子。   徐志穹仔细看了看五圣子洪华雄的模样,且向神机眼重新注入一股气机,看看神机眼能不能找到洪华雄的踪迹。   童仁之中很快出现洪华雄的身影,神机眼能够看到洪华雄。   他又让神机眼追踪另外两名皇子,神机眼相继呈现了他们的身形。   神机眼找不到洪俊诚,证明洪俊诚不是千乘人。   但神机眼能找到三名圣子,证明这三名圣子是千乘人。   假设这三名圣子真是洪俊诚的儿子,那么所谓千乘国的种血,与血缘并没有必然联系,只要出生在千乘国,他们就算是千乘人。   可如果他们不是洪俊诚的儿子呢?   准确的说,不是假洪俊诚的儿子。   假设眼前的洪俊诚不是真的,而是某个人假扮的,有没有可能在这三名皇子出生之后,他才取代了洪俊诚的身份?   头绪太多,思绪太乱,徐志穹理不清线索。   倒是眼前的状况十分紧张,神君病危,这三名圣子前来探望父亲。   说白了,就是想知道下一任神君是谁。   五圣子洪华雄指着秦燕的鼻子道:“奴才,你给我滚远些,我要见父皇,你再敢拦着,我要了你的命!”   九圣子洪华更道:“凭什么不让我们见父皇,你算什么东西?父皇病重,我们连看一眼都不行?”   六圣子洪华生上前打了秦燕一拳:“你个奴才,我看你狂的不知天高地厚了,五哥,咱们今天把这奴才乱拳打死,我看剩下那些奴才还敢不敢拦着咱们!”   洪华生接连打了秦燕十几拳,秦燕擦擦嘴角的血迹,低头不语。   常德才在一旁看着,攥了攥拳头。   他在皇宫里待过,对于这样的情况并不陌生。   “猴崽子,忍住了,要报仇,得等以后!”   秦燕还真就忍住了,强挤一丝笑容道:“诸位殿下,回春弦宫吧。”   “狗奴才,你真不知死!”洪华生上前还要再打,司礼监副掌印黎光安走了出来。   “秦掌印,神君叫你进去。”   三名圣子当即安静了下来。   父皇还能说话,他们意识到自己来早了。   秦燕冲着三名圣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身进了寝殿。   徐志穹正要改换视角,追踪秦燕,借机看看洪俊诚的状况,神机眼忽然熄灭了。   气机不够用了。   徐志穹一拍大腿,光顾着看戏,却忘了给神机眼充电了。   他注入一股气机,重新点亮烛台,却发现神机眼没亮起来。   吸来的气机耗尽了。   徐志穹赶紧找到沉维义,先吸了些气机,一路飞奔跑回来,重新点亮了神机眼。   待神机眼追踪到秦燕,他已经走出了寝殿,站在了三名圣子面前。   “三位殿下,神君有旨,让你们在偏殿等候消息。”   九圣子洪华更道:“为何要在偏殿等,为何不让我们见父皇?”   秦燕默然不语,洪华生拉了洪华更一把,洪华更没再作声。   五皇子洪华雄带着两个弟弟跪地磕头道:“儿臣遵旨。”   秦燕回身叫来两名内侍,把三名圣子送到了偏殿。   待进了偏殿,洪华更道:“五哥,父皇既是要下诏,何不早些把消息告诉我们,为何还要我们在偏殿等候?”   洪华生道:“想必是要把二哥和三个都叫来,才能下诏。”   洪华更压低声音道:“却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洪华生心里没底,且看向了洪华雄。   洪华雄紧锁双眉道:“刘朝斌那厢准备的如何?”   洪华生点头道:“且按事前商议,只要父皇驾崩,神光营即刻出兵神元宫。”   洪华雄眼角抽动了两下。   “今夜子时,无论父皇驾崩与否,神光营都必须出兵神元宫!”   ……   束王洪振基在书房里走了七八个来回,看着徐志穹道:“运侯,今天不管你怎么说,寡人都得去神君大殿,再不去,什么事情都晚了!   你知道刘朝斌是谁?刘朝斌是神光营的营尉,他是五圣子洪华雄的人,今夜他要是带兵去了神君大殿,皇位就是老五的,以后别说惦记九五之位,我能不能保住性命都还两说!”   徐志穹神情木然,洪振基一跺脚道:“不能等了,皇兄横竖熬不过今夜,我无论如何得去神君大殿,说什么也得抢在老五前头,先把诏书弄到手!”   洪振基转身要走。   徐志穹摇头道:“不能去。”   洪振基皱眉道:“运侯,你说给我命数,而今却让我坐失良机!我不走不行,今天任谁也拦不住我!”   他刚要出门,徐志穹猛然出现在身前,把手抬了起来。   这是要抽他。   洪振基一哆嗦,退后两步道:“好歹你说个应对,不能就在这等着!”   徐志穹沉着脸道:“就在这等着,哪都不许去!”   ……   亥时过半,春弦宫中,二圣子洪华云在寝殿之中坐立难安。   他已经收到消息,洪华雄正在神元宫偏殿等候诏书,可已经到了这个时辰,他却还没收到传召。   父皇这是决定把皇位传给老五了?   越想越是焦急,洪华云实在按捺不住,走出了寝殿,朝着春弦宫大门走去。   都知监掌印范宝驹上前道:“殿下,您这是要去哪?”   洪华云道:“心里烦闷,想出去转转。”   “殿下,按神君旨意,您不该离开春弦宫。”   洪华云皱眉道:“五圣子、六圣子、九圣子都离开了春弦宫,怎么不见你拦阻?为何你偏偏要拦阻我?”   范宝驹赶紧退到一旁:“老奴只是提个醒,殿下自便。”   洪华云刚要出门,一名侍卫上前道:“殿下,您这衣衫皱了,却该换件新的。”   洪华云看了看侍卫,转身回了寝殿。   待关上房门,侍卫压低声音道:“殿下,刚收到录王消息,叫您千万不要离开春弦宫一步。”   ……   子时,录王洪振康奉诏来到了神元宫。   司礼监掌印秦燕直接将洪振康请进了内殿。   到了内殿,见神君洪俊诚端坐在卧榻之上,洪振康赶紧跪地施礼。   洪俊诚且看着他跪着,缓缓说道:“振康,闻听你前日出兵神机司,到底是何缘故?”   洪振康跪地作答:“禀神君,神机司枢首单忠明,勾结宣人,意图谋逆,臣弟查明线索,本欲问询,奈何单忠明一再抗拒,臣弟无奈,出此下策,便带兵前去震慑,不想神机司当夜突生变故,却把臣弟牵连其中。”   除了魅妖的事情没有提起,洪振康句句说的都是实话,这是他寻求自保的最佳方式。   “振康,你说单忠明谋逆,此事当真么?”   洪振康道:“臣弟绝无半句虚言。”   “好,且把你查明的事情一一说来,千万要说实话!”洪俊诚一挥手,五名内侍,各端上来一只锦盒。   洪俊诚再一挥手,五名内侍在洪振康面前打开了锦盒。   一枚锦盒里,装着一颗人头。   这五颗人头,分别是五圣子洪华雄,六皇子洪华生,九皇子洪华更,神光营营尉刘朝斌,都知监掌印范宝驹。 第680章 有四哥没有?   神君洪俊诚,把五颗人头摆在了录王洪振康面前。   不需要任何解释,洪俊诚只想告诉洪振康两件事。   一是千乘国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二是到了紧要关头,他不会对任何人手软。   “振康,你说单忠明和宣人有勾结,且说说其中缘由?”   洪振康把调查的过程说了一遍:“自宣国使者入境,判官邪道接连出现,神机司几番派兵剿灭,连战连败,   吴胜泉,姜胜群,吕作庆,三路人马,损兵折将,毫无战果,神机司枢首吕作庆,却把性命都留在了百福县,   臣弟觉得事有蹊跷,几番找单忠明问询,单忠明避而不见,臣弟又去询问姜胜群,姜胜群推脱敷衍!   待吕作庆引一百多名神机士前往百福县,全军覆没,单忠明对此漠然相视,臣弟以此推测,单忠明与宣人相互勾结,将神机司中异己之人尽数铲除!待时机一到,却要联手宣人,行大逆之事!”   洪俊诚闻言,神色平静,接着问道:“如此说来,你没查到实证?”   “神君,事关社稷安危,臣弟不敢有丝毫怠慢,待查明实证,只怕事态已难以挽回。”   “此言极是,就怕事态难以挽回,”洪俊诚点点头道,“传葛君信来!”   四名黑衣人,押送着葛君信走进内殿。   自从被黑衣人带走,审问了一日,葛君信已经被吓丢了半条人命,跪在地上磕了头,不管问什么都如实作答。   “葛君信,录王出兵神机司之时,你在何处?”洪俊诚平静问道。   “臣在神机司大牢。”   “你为何在大牢之中?”   “单忠明说录王勾结妖邪谋逆,诬陷我是同谋,将我关进了囚室。”   “你说他诬陷你,这封书信作何解释?”黑衣卫在卷宗库中,找到了洪振康给葛君信的书信。   书信上明确写着,让葛君信做好准备,接任神机司枢首。   洪振康真想当场杀了葛君信。   这蠢人,居然还把这封书信留下了。   葛君信道:“此事与臣无关,这是录王写来的书信,臣从未做过回应。”   洪俊诚看着录王道:“振康,此事作何解释?”   洪振康依旧实话实说:“倘若单忠明伏法,臣弟想把神机司暂且交由葛君信打理,吕作庆已在百福县阵亡,葛君信也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洪俊诚又问洪振康:“适才葛君信所说妖邪之事,你可知晓?”   洪振康真不想提起魅妖的事情,因为魅妖的事情很容易牵扯到洪华霄,一旦牵扯到洪华霄,就会牵扯到袁成锋。   但洪俊诚问起,也不能避而不答,洪振康倒也做了些准备。   “姜胜群两度缉拿魅妖,均无功而返,此事臣弟也有耳闻,但并未放在心上。”   “魅妖的事情没放在心上,却只把和宣人勾结的事情放在了心上?”洪俊诚似乎不信。   洪振康道:“据臣弟所知,单忠明抓捕魅妖两百余人,多为风尘女子,供其取乐,神机司大牢之中,根本没有真正的魅妖。”   洪俊诚转脸问葛君信:“当真一个魅妖没有?”   葛君信道:“有!当真有!录王出兵当日,魅妖祖师来大牢劫狱,将两百多名魅妖一并劫走,臣以此推测,其中必然有其弟子。”   “振康,此事你却怎说?”   洪振康摇头道:“此事臣弟不知。”   “你自出兵神机司,魅妖却在神机司劫狱,这事情是不是有些巧合?”   最不好回答的问题来了。   这是洪振康最难解释的问题,因为从整个过程来看,录王包围在外,魅妖劫狱在内,两人里应外合,似乎要联手灭了神机司。   见洪振康良久没有作答,洪俊诚又问:“你等攻进神机司后,可曾与魅妖交手?”   洪振康摇头道:“臣未曾见到魅妖。”   “你手下有不少军士死在了神机司,他们死在了何人手里?”   这事不能撒谎。   和他们交手的人,都穿着神机司的战袍。   录王的军士只有几十人战死,与对方交手的过程中,活下来的人居多,倘若故意欺瞒,事后再被洪俊诚查明,可就惹了大祸。   洪振康道:“他们和一些神机司军士交手,互有死伤。”   洪俊诚又问葛君信:“魅妖祖师为何突然劫狱?”   葛君信道:“只因单忠明要在当晚处决一众魅妖,这事我是知晓的。”   洪俊诚叹道:“单忠明要杀魅妖,魅妖祖师到了,振康,你也跟着到了,没遇到魅妖,反倒和神机司的军士交过手,这事情又这么巧!”   洪振基磕头道:“神君,正因如此,臣弟却受了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洪俊诚又一挥手,叫来了单忠明的贴身侍卫罗辉,和几名守门的军士。   他们当面做了供述,供词与葛君信完全一致。   罗辉道:“枢首大人那晚要处决一批要犯和一群魅妖,他刚去大牢没多久,录王的大军就来了。”   洪振基叹道:“你说这事有多巧,振康,你可知单忠明下落?”   洪振康摇头道:“臣弟赶往搜寻时,枢首楼忽然起火,臣弟未曾见到单忠明。”   “你进了神机司,枢首楼就起火了,而且还不止一处起火,整个神机司被烧了一大半,你说这事是不是又是巧合?”   洪振康无言以对。   洪俊诚接着说道:“你可知神眼阁被毁?”   洪振康摇头道:“臣弟不知。”   “看来这事情又是巧合,你去了神机司,神眼阁被毁了,那一夜怎就有那么多巧合?等送走了他们,我再给你说一段更巧合的事情。”   洪俊诚一挥手,四名黑衣人把葛君信、罗辉和那几名军士押了出去,不多时,内侍又带来一排锦盒,每个锦盒里,各装着一枚人头。   洪俊诚看着人头,对洪振康道:“更巧合的事情是,你出兵神机司的当夜,朕遇到了刺客,你说这件事得有多巧?”   洪振康无从辩驳,换做他是神君,这桩桩件件的巧合,只要发生其中任何一件,都足够把谋逆之罪坐实。   洪振康再次磕头道:“皇兄,臣弟受了委屈,却不敢辩解一句,只听皇兄发落。”   “你说你受了委屈,我也愿意信你,可信你总得有个缘由!”洪俊诚的表情突然变得阴沉,“振康,我再问你一句,当晚的刺客,和你到底有没有干系?”   “臣弟不知有人行刺皇兄,那刺客与臣弟绝无半点相干!”洪振康真想用技法来适当掩饰自己的表情,但他没有轻举妄动。   如果真像梁孝恩所说,洪俊诚的修为超过了三品,在他面前使用技法,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洪俊诚起身,问了洪振康最后两个问题:“振康,你当真没有不臣之心?”   一阵威压袭来,洪振康的身体开始颤抖。   他故意没在身体上进行任何对抗,但实际上已经凭借自己的修为稳住了心神。   “臣弟对神君忠心耿耿。”   洪俊诚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你与华云(二皇子)来往甚密,是何缘故?”   洪振康答道:“华霄早逝,华云是为圣子之长,臣弟对其甚是爱护,别无他意。”   洪俊诚点点头,示意洪振康起身:“振康,且在回府多住几日,没有朕的旨意,不要出门。”   洪振康明白了神君的意思,这是被禁足了。   不止不让他离开府邸,接下来还要剥夺他大量的实权。   洪振康道一声:“臣弟谢恩。”缓缓退出了寝殿。   走在回府的路上,洪振康的脸颊不停的抽动。   他是三品修者,而且道门特殊。   为什么要对洪俊城如此惧怕?   如果当场翻脸,难道他没有胜算么?   或许有。   但洪振康不敢。   其一,他不知道洪俊城的真实修为。   其二,他和所有千乘人一样,对神君有不可战胜的恐惧。   都以为洪俊城即将驾崩,新君就要登基。   但等洪俊城再度醒来,所有人的心机在他面前都显得愚蠢而稚嫩。   ……   春弦宫里,三圣子洪华恒收拾行囊,准备回府。   二皇子洪华云,短时间内不能离开春弦宫,他被软禁了。   临行之时,洪华云送到了院子,神情之中满是艳羡。   像老三这样,生性愚痴,与世无争,或许也不是坏事。   洪华恒长叹一声:“二哥,待你出宫之时,且到我府上坐坐,咱们耍耍书画,耍耍花鸟,哥哥若是都不喜欢,咱们且耍耍佳人姝丽也好,有些事情,却莫再耍了。”   洪华云愕然良久,却听新任都知监掌印太监刘玉鹏道:“殿下,回去歇息吧,出了春弦宫,却又犯了规矩。”   ……   苍龙大殿之中,梁季雄准备好了明日的祭祀,正要回房歇息,却见徐志穹坐在卧房外屋,拿着一壶酒,自斟自饮,等候多时了。   “志穹,你怎回来了?玉瑶那厢如何了?”   徐志穹道:“六公主尚好,前日中了无常修者的算计,事后也被李画师化解了,我今日来,是有要紧事请教。”   “何事?”   徐志穹给梁季雄添了杯酒,缓缓道:“你是二哥,粱世禄是大哥,梁功平是三哥,这没错吧。”   “放肆!”梁季雄很是不满,但也没有深究,“我们三人,虽辈分不同,但既是入了苍龙殿,身份却也相当。”   徐志穹点点头,又给梁季雄倒了杯酒,问道:“有四哥没有?”   “什么四哥?”   “就是苍龙殿里,和你们身份相当的,还有其他人么?” 第681章 初代圣威   梁季雄一摆手道:“哪有什么四哥,苍龙殿历来只有三位长老。”   “二哥,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想漏了,有没有哪位长老突然消失不见,又或者去了异域,再无音信。”   梁季雄沉思良久,摇摇头道:“历代长老,有始有终,没有去向不明的长老。”   徐志穹还是不信:“二哥,你肯定记错了,咱们先从第一代长老开始算,第一代应该是梁孝恩那一代……那个人应该不是第一代,否则梁孝恩不应该认不出来。”   听徐志穹说话颠三倒四,梁季雄诧道:“你说的哪个人?”   徐志穹道:“千乘国君洪俊诚,他是霸道修者!”   梁季雄连连摇头:“志穹,这事肯定是你看错了,霸道修者受限于种血,千乘国君又不是我梁家的种,怎么可能修行霸道?”   徐志穹道:“二哥,这事我绝对没看错,咱们接着往下数,第一代应该不是,第二代的长老都有谁,他们最后都是什么结果,你且说说。”   梁季雄死活不信:“莫再说了,千乘国君不可能修炼霸道,他许是用了什么障眼法,把你给骗了,   况且要是真真计较起来,梁孝恩也不是初代长老,他是二代长老,真正的初代长老,名叫梁振瑞,是太祖皇帝的族弟,   大宣社稷未定,太祖艰难鏖战之时,初代圣威长老梁振瑞于滑州一战陷入重围,最终因气机耗尽陨落沙场,   是时,书瑞长老已有三品修为,但气机耗尽,终究难逃劫数,志穹,你千万记得,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强敌,千万给自己留些余地。”   气机耗尽,对修者而言是致命的,武栩当年因为气机耗尽差点殒命,靠着徐志穹他娘一碗热食救了回来。   不只是气机,判官用的是意象之力,意象之力一旦耗尽,判官也有性命之忧,这一点,师父多次警告过徐志穹。   但这件事,不是今天讨论的重点。   “梁振瑞跟着太祖皇帝征战的时候,还没有大宣吧?”   梁季雄点点头,当时大宣还没立国。   “没有大宣,就有苍龙殿长老了?”   梁季雄摇头道:“当时还没有苍龙殿,待太祖立国之后,追认梁振瑞为初代圣威长老。”   “他既是阵亡了,就不提他了,咱们接着往下数……”   梁季雄耐着性子,一代一代把历任长老数了一遍,确实如其所说,历代长老,有始有终,没有下落不明的。   “志穹,你定是看错了,还有一样,夜郎国的事情,咱们少管,他若是不对郁显出手便罢了,他若是敢出手,咱们也不怕他,你和玉瑶在那厢,把局面稳住就好!”   “二哥,我还是觉得那洪俊诚修的就是霸道……”   “罢了,日后我再帮你查查卷宗!北境与图奴再度开战,虽说一役告捷,可明日的祭祀却马虎不得。”   梁季雄对霸道的种血限制非常自信,可徐志穹对自己的判断也坚信不疑。   准确的说,这不是徐志穹的判断,这是梁孝恩的判断。   梁孝恩是苍龙霸道的星官,在巅峰时,修为甚至达到了一品。   虽说被薛运降成了四品,但以他的眼力,总不会看错了自家同道。   梁孝恩也坚信自己没看错。   录王府里,梁孝恩坐在录王面前,端着茶杯道:“殿下,咱们今天不再争执,且心平气和把事情说个明白,千乘神君洪俊诚,到底是什么来历?”   录王拿起茶磨,细细研磨着茶叶:“梁兄,说来你也许不信,我对神君的了解,恐怕还不及你,否则我也不会吃了这么大的亏,   我现在不敢离开王府,朝廷里的大事小情也和我没什么干系,一夜之间,我成了光杆亲王,你问我他是何来历,我当真说不清楚。”   梁孝恩叹口气道:“既是有霸道修为,理应是我族人,我族之中,有三品修为者寥寥无几,其中没有下落不明之人,洪俊诚的修为到底来此何处?难不成血脉界线,都被他打破了?”   梁孝恩担心洪俊诚的来历。   洪振康担心自己的命运。   回到王府,只过了半日,洪俊诚便下达了圣旨,剥夺了录王的所有内政之权。   这还是第一步。   到了黄昏,第二道圣旨来了,录王府上原本拥有的一千多名府兵,被削减剩二百名,留下这二百人,都没有修为,其余全部征调到神临城外各营,就连府兵统领温秉国,都连夜被征走了。   次日天明,第三道圣旨接踵而至,录王的外政之权被剥夺,外政诸事交给束王洪振基打理。   录王这才意识到一件事,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很安静。   录王出兵神机司,神机司遭遇灭顶之灾,所有责任全都指向了录王。   以录王对洪振基的了解,这鸟厮早就该跳出来,趁此机会落井下石,狠狠咬上他一口。   可洪振基始终没动静,好像他根本不知道神机司出事了。   录王派人前去打探,却只听说洪振基这几日在府邸之中,日夜欣赏原身舞。   原身舞?   以洪振基的身份,会痴迷于此?   洪振基何时有了这等嗜好?   这不是洪振基的嗜好。   这是徐志穹的嗜好。   王府大厅的构造十分特殊,灯火掩映之间,舞姬们奋力跳了几曲,却不知要跳给谁看。   她们既看不见束王,也看不见徐志穹   徐志穹坐在灯火暗处,却能将曼妙的舞姿尽收眼底。   论长相,束王挑选的舞姬都是绝色姝丽。   论舞技,这些舞姬自幼学艺,历经无数锤炼,技艺卓绝,不失娇柔妩媚,阳春白雪,犹有俗世艳美。   无可挑剔,当真无可挑剔!   这等层次的舞姬,自然不会比勾栏逊色,可徐志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跳过两曲,侍女击掌两声,舞姬纷纷退下。   束王不动声色离开正厅,示意徐志穹去书房说话。   等到了书房,洪振康给徐志穹沏杯茶道:“运侯,寡人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若非得你指点,寡人势必遭受无妄之灾。”   得知三位圣子人头落地,洪振基吓得魂不附体,倘若他真要趁着洪俊诚病危争夺地位,这一次,皇室之中只怕还要多掉一颗人头。   怕过之后,也有窃喜,录王大势已去,洪振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用。   可重用之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独揽外政之权,洪振基也是第一次,担心处置不当,犯下大错,因而大事小情,都想和徐志穹商议。   徐志穹端起茶杯,两口喝干,默不作声。   洪振基赶紧又给徐志穹添了一杯:“运侯,这舞也看了好几日,眼下却该说些正经事了。”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该说些正经事,关键是薄纱。”   “薄纱?”什么薄纱?   徐志穹道:“原身舞,少了薄纱。”   和勾栏之中常见的舞娘相比,原身舞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少了那件薄纱。   徐志穹看原身舞真是为了修行。   那一件薄纱非常关键,它意味着意识中的渴望,与想象中的期待,这是修行意象之力的重要法门。   洪振基揉揉额头道:“运侯愿意赏舞,我且给运侯送些舞姬去,多了不该说,百十来人不在话下,届时穿不穿纱,全凭运侯心意,眼下却有不少政务处置,运侯且先给些指点。”   徐志穹点点头道:“你且说些紧要的。”   “最当紧的事情,当属加赋。”   加赋?   徐志穹猛然皱眉,这句话却扎了他耳朵。   “你千乘国赋税之高,天下罕有,为何又要加赋?”   “这也不怪神君,要怪却怪图努人,前些日子,图努人南下抢掠,从御南行省抢了些牲畜,这事情运侯应该知晓。”   梁季雄此前提起过这场战事,徐志穹点点头道:“这事情我知道,我大宣长乐帝为此震怒,命大将纪骐率兵出征,灭了图奴一万大军。”   洪振基道:“运侯可知事态后续?”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好像是向图奴要了些银子。”   “要了些银子?运侯说的好轻巧,你们宣国要了图奴整整五百万两白银,还说两月之内筹备不齐,便要再动刀兵,   图奴不产白银,却让他们上哪弄那么多银两?结果这事情……”   洪振基长叹一声,没再往下说。   徐志穹笑道:“结果这事情落到了千乘头上,图奴人又逼着你们给银子。”   洪振基抿着嘴唇道:“运侯,莫笑,我千乘有几分手段,你是知晓的,就凭当下的本钱,我们无力与图奴一战,这五百万两银子,只能再苦一苦百姓……”   徐志穹沉下脸道:“你想搜刮百姓,给图奴送银子?”   洪振基连忙解释道:“倒也不能全送,他要五百万两,寡人想先给三百万两,若是他们不依不饶,我们再……”   “一两都不给!”徐志穹目光冰冷,吓得洪振基一哆嗦。   “我,我,我也是不打算给的,可我若说一两不给,只怕神君不答应。”   “你们神君的怎说,先放一边,你这厢却该有个定夺,一两都不能给!”   洪振基面露难色:“寡人刚接手外政,若是我行事有所疏失,只怕不合神君心意。”   徐志穹笑道:“你是该有所疏失,只因你此前所作所为,太合神君心意了。” 第682章 还差肝脑涂地   洪振基不明白徐志穹的意思。   什么叫我应该有些疏失?   难道让我故意犯错么?   徐志穹就是这个意思,他想让洪振基故意犯些错误。   神机司之事,包含着皇室之间的明争暗斗。   在这场争斗之中,洪振基没有犯任何错误。   但完全没犯错误,本身就是错误。   录王老辣谨慎,不说修为,单说心机,高了洪振基好几个层次。   可到了洪俊诚手上,录王却被死死拿捏,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在这场较量之中,本该牵扯进去的洪振基,完美避开了所有陷阱,不仅全身而退,还坐收渔人之利。   他的所作所为的确符合洪俊诚的心意,但就是因为做的太妥当,太聪明,反倒会遭到洪俊诚的怀疑。   “束王殿下,你今夜便拟好奏章,说明计议,且告诉神君不能加赋,否则百姓不堪重负,恐生变数。”   “这,这话却不好明说,神君若是质问起什么变数,却叫我如何应答?我千乘国泰民安,民风素来淳朴,还能有人造反不成?”   “淳朴?”徐志穹剑眉一竖,“莫道良善之人可欺,当真逼到绝境你且试试!你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你们神君如何处置,且看他心意,日后当真出了变故,你也能撇清干系!”   洪振基思量再三,决定按徐志穹的吩咐去做了。   一来,徐志穹攥着他的性命,若是不顺他意,只怕他翻脸。   二来,图努是个无底洞,这一点洪振基非常清楚,这个无底洞不能一直填下去,自己既是接手了外政,就得把外政的重心,从图努身上转移到宣国。   翌日朝会,洪振基上了奏章,洪俊诚看过之后,当即动怒:“振基,你这份奏章是何用意?却说是朕断了百姓的生计么?”   洪振基跪地磕头,把事情的原委解释了一遍。   首先,不能说加赋的事情不对,只能说今年的年景特殊,这是洪振基准备的应对策略。   先说各处州县受了多少灾害,再说各地征赋之难,再说各地匪患颇重,最后再说加赋的危害。   总之,洪振基不建议加赋,是客观因素导致的,并不是有意和神君相抗。   洪俊诚神色冰冷。   现在千乘国情势有些不稳,问题主要出在皇室,在没有彻底平息下来之前,他不想在外政上出现任何状况。   说的直白些,就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冒犯其他国家,尤其是图努。   说的再直白点,就是他想把五百万两银子都送给图奴,以换取一时喘息。   可洪振基却一两银子都不肯送,还跟朕说什么道理。   这蠢人,之前走了一次运,躲过一劫,而今得志几日,却又原形毕露。   洪俊诚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群臣,痛骂了洪振基一顿。   洪振基满身是汗,羞惭无地。   等回到束王府,洪振基请来了徐志穹,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我说不该冒犯神君,你却不听我计,而今事情毫无转机,我却凭白受了一顿数落。”   徐志穹皱眉道:“怎就说毫无转机?”   “皇兄心意已决,把加赋的事情直接交给了户部,要求在一个月内将税银送到神临城,让户部尚书亲自转交给图努使臣,   这事情不用我插手了,接手外政,第一件大事就没办明白,到头来,百姓还是要多交一成税。”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一个月时间,貌似有些吃紧。”   “没什么吃紧的,”洪振基摇头道,“我且说句实话,我们千乘和你们大宣不同,和图努、郁显都不同,   在你们大宣,加赋是件大事,稍有不慎,真可能激起民变,   在我们千乘,加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们这民风当真淳朴,只要百姓还有一口吃食,绝对不敢有抗赋之举。”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万一要是有呢?万一有人借给他们个胆子呢?凡事你就不怕个万一么?”   洪振基苦笑一声:“这话跟我说有什么用?这事已经与我无干。”   徐志穹一笑:“有你们家神君后悔的日子。”   说完,徐志穹离开了束王府,通过锚点,来到了神临城外的大宅。   一群新入职的判官,且在宅院里待着。   姜胜群性情洒脱,倒也好说,在哪过都一样。   可沉书良想家,他有妻儿,除了长子沉维义,他还有两个孩子在家中,他真想找个机会跑回家中看一眼。   姜胜群劝了沉书良一句:“可别说我没提醒你,没听那姓夏的女人说了任多规矩么?判官道的机密要是走漏出去,他们绝不会放过你。”   沉书良低声道:“我是个嘴严的人,判官道的机密,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你不说,也会泄露机密,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死在了神机司里,只要有人看见你出现,这事情就已经暴露了,届时不光害死你自己,周围人也得受你连累。”   “那你说这事情咋办么?我还能一辈子不回家么?”   姜胜群叹道:“像我这样的人,回不回家又能如何?若不是那位姓马的判官搭救,我早就死在了录王手上,而今得了性命,能活一天算一天就是了。”   正议论之间,忽听夏琥召集众人。   众人来到正院,但见罚恶长史马尚峰戴着面具,对众人说道:“朝廷今日下诏,要加赋,给图奴进贡,   千乘赋银之重,百姓生计之苦,尔等自知,今我命尔等前往千乘各地,将罪大恶极的之人的首级给我摘回来,摘多了有赏,摘少了重罚,一颗人头没摘回来的,且把自己人头提回来充数!”   姜胜群问了一句:“长史大人,怎么才算罪大恶极?”   徐志穹道:“断了百姓生路的,就算罪大恶极,你等是判官,要主公道,主正道,一举一动,苍天都在看着,规矩我不多说,若是有人对天理视若不见,马某清理门户之时,可别在我面前喊冤!”   说完了任务,开始分兵。   分兵的难度很大,幸亏在神机司的时候,徐志穹对这些人多少有些了解。   首先要考虑道门,道门之间应尽量互补,一名杀道如果能配上一名阴阳,就是极好的互补,如果有儒家或是兵家辅助也是极好的选择。   但彼此过于相熟的人,最好不要分在一起,就像沉书良父子,如果把他们分在一起,他们未必会做正经事,反而有可能害了整个道门。   但太不相熟也不成,彼此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做事情不会有任何配合,只会互相拖累。   最终,沉书良还是和姜胜群分在了一起,跟随他们的,还有单忠明的贴身侍卫李杰,一名神机司校尉邱元春和山匪宁勇伟。   五人去了离神临之城一百三十里的卫君县。   卫君县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在这里做知县,不到三年肯定会获得提任,这是一个非常适合出政绩的地方。   知县王义忠收到朝廷加赋的消息,且把县里大小官员召集起来,先仔细商议了一日。   王知县语声甚是嘹亮:“朝廷加赋,证明朝廷遇到了难处!朝廷让加一成,我等若是只加一成,却对不住神君对我等信任和栽培!”   说到动情之处,王义忠的眼眶有些湿润:“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朝廷有了难处,我等理应肝脑涂地,为朝廷分忧,为神君分忧,   今日王某先把话说在这里,我在县城做主,加赋三成!各村各乡的亭长和里长都给我挺好,县城打了样子,你们谁若是比三成少了,这官日后也不用做了,千乘国不要这等庸人!”   王知县情绪激动,言语激昂,唾沫星子飞溅之处,在阳光的掩映之下,形成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站在王知县对面的几名官员,脸上星星点点,全是王知县的唾沫。   不能擦,千万不能擦!一旦擦了,事情就严重了。   往小了说,这是对王知县不恭敬,往大了说,这是心里没有朝廷,没有神君!   众人必须保持和王知县同样激动的情绪,利用脸皮的温度,让唾沫尽快风干。   姜胜群等人就躲在县衙之中,王知县所说的一字一句,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千乘国就这点好,神君谁都不信任,民间不允许有修者,各州各县的官府也不准有修者,对于姜胜群等人,混进县衙不算什么难事。   听王知县做好了部署,众人离开了县衙,李杰一筹莫展,转脸问姜胜群:“姜将军,你觉得在县衙里边,哪个算罪大恶极之人?”   姜胜群摇头道:“这事情,谁能说得准?且等找个合适的时机,用罪业之童看看。”   李杰一皱眉:“罪业之童不是不灵么!”   沉书良道:“马长史说了,每晚亥时前后,能灵一小会,咱们到那个时候,再仔细去看看。”   山匪宁勇伟在旁问了一句:“你们真看不出来谁是恶人?这还用得着罪业之童?”   姜胜群皱眉道:“你觉得谁是恶人?你觉得王知县是恶人?他不也是按朝廷的吩咐办事么?虽说多加了两成赋税,手有点狠,这难道就算罪大恶极?”   宁勇伟笑笑道:“卫君县这地方我熟,我带诸位去别处看看,且看诸位知不知道谁是恶人。”   两天后,众人来到一座村子,这座村子土地肥沃,在卫君县里,算是比较富庶的地方。   所谓富庶,是指有饭吃,但吃饱断然是奢望。   亭长带着几名胥吏,冲进一名农户家里,先把存粮的瓶瓶罐罐搬出来,一粒都没放过,倒个干干净净,宁勇伟笑道:“当年有个亭长曾经告诉我,这是大功绩,叫颗粒归仓。”   看到孩子手里还有半块饼子,一并抢下来。   宁勇伟接着笑道:“这也是功绩,叫寸土不让。”   粮食全都拿走了,藏在草堆里的十几个铜钱也全都拿走了。   胥吏们把家主拖出来,先打个半死。   亭长骂道:“我让你藏钱,这叫以儆效尤!”   打完了家主,其余家人也不能放过,一并拖出来打,连三岁的孩子都打,亭长道:“这叫法不容情,一视同仁!”   一家老小被打个半死,怕是什么都拿不出来了。   一名胥吏是个尽责的人,他耳朵特别灵,听见鸡窝里还有点动静,拨开乱草一看,里边还有一只母鸡。   他赶紧把母鸡抓了出来,亭长对其大加赞赏,宁勇伟在旁道:“这也是功绩,叫尽心竭力!”   姜胜群皱眉道:“你说这些作甚?”   宁勇伟看着姜胜群:“你还没看见大奸大恶之徒?”   李杰道:“这种事随处可见,这亭长和胥吏就是奉命行事,手段是脏了点,可你要说大奸大恶……”   宁勇伟笑了:“马长史说的没错,我比你们更会吃这碗饭。”   姜胜群一愣:“此话怎讲?”   宁勇伟道:“我看他们这功绩还不圆满,他们知县不是说了么,得肝脑涂地,我一会就给他们个肝脑涂地!” 第683章 老汉交差   入夜,亭长严运波带着一众胥吏回府,清点征缴上来的税银。   今日一共征缴了十户,若单论银子和米粮,三成还是不够,大致估算一下,两成倒也差不多。   一名胥吏道:“老爷,咱们还抓了些鸡鸭,要不把它们折价一并算进去。”   “算进去作甚?”严运波摇头道,“明日把这鸡鸭宰了,算作对你等犒赏。”   胥吏连连谢恩,转而面露难色:“老爷,这几户人家都搜到底了,这差事怕是交不上了。”   严运波冷笑一声:“见了底?你是不知道这些恶民的手段,当初我跟着县丞去征赋,村口的老郑家也是被搜到了底,就连县丞大人都说搜不出粮食了,   可我就不信这个邪,第二天又去搜了一遍,在他们家窗根下面,又挖出两坛子稻谷。”   胥吏一怔:“老爷,埋在地底下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严运波笑道:“莫说藏在地底下,就是藏到十八层地府,我也照样能给他挖出来,莫要小看了这群恶民,他们心机深,手段多,为了填饱自己那点肚皮,什么伎俩都用的出来,   明天天不亮,我带你们再走一趟,且让你们看看,他们肯定还有粮食下锅,尤其那些家里有孩子的,肯定还藏着一口吃食!”   另一名胥吏道:“去老吴家的时候,我把他家孩子手里一碗湖湖抢下来了,他们家老太太上来跟我撕扯,我还真有一点害怕。”   “怕什么!”严运波喝一声道,“没听知县大人说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是在为神君办事,还怕这几个恶民作甚?   征赋必须颗粒归仓,一粒一毫都不能含湖,若是没胆量下狠手,你还凭什么吃这份皇粮?难不成指望这群恶民自己长出良心么?   这些恶民除了自己肚皮,心里还能装得下谁?他们知道什么是社稷之重?他们知道什么叫神君之恩?你们日后想端住饭碗,且得好好学学其中的道理!”   话音落地,半响无人应答,严运波一皱眉:“我说的话,你们都听进去了么?”   他一回头,却见身后只有一名胥吏站着,余下的五个人都在地上躺着。   这,这是出了什么事?   没等他醒过神来,唯一站着的那名胥吏倒下了,白花花的脑髓洒了一地。   亭长严运波一声惨叫,撒腿就跑,跑了两步,脚下忽然松劲,一头栽在了地上,吃了满嘴淤泥。   他脚筋被挑了。   宁勇伟有杀道八品修为,拾掇这几个胥吏不费吹灰之力。   但拾掇这位亭长,他准备下点功夫。   腿上的剧痛袭来,严运波嘶声惨叫,宁勇伟捡起一坨烂泥,塞进了亭长的嘴里。   “亭长老爷,给神君尽忠的时候到了!”宁勇伟先在他肚子上开个口子,抓起一把泥沙,塞了进去,“这叫颗粒归仓!”   严运波奋力挣扎,宁勇伟把他手脚筋一并挑断,一根不留,这手段还有讲究:“这叫一视同仁。”   接下来,宁勇伟开始一刀一刀片肉:“这叫寸土必争。”   拾掇了半个时辰,内脏洒落一地,脑浆四下流淌,宁勇伟笑道:“亭长老爷,肝脑涂地,功德圆满了。”   姜胜群从乱草从中走了出来,见宁勇伟正在摘犄角,且皱起眉道:“你既是为了罪业,为什么不让他们死的痛快些?”   宁勇伟拿起亭长的犄角,五寸多长。   “马长史说,罪业过了两寸便是恶人,这厮的罪业过了五寸,让他痛快死了,岂不便宜了他?”   沉书良道:“他也就是听命行事,这事情说到根上,也不怪他。”   宁勇伟道:“朝廷让加赋一成,他们非要加三成,这却不怪他们?”   沉书良道:“你也听到了,是知县让他们加了三成的税。”   “知县让加三成,他们就加三成,知县明天要他们一条命,他们还真把性命舍出来么?”   姜胜群道:“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他们吃的是官粮,听命行事是他们的本分。”   宁勇伟眼睛一颤:“他们尽了本分,就把别人往死路上逼迫?孩子手里的半块饼子都不放过?为了这口官粮,人味都不要了么?”   沉书良叹道:“你没做过官,你不知道这里的难处。”   “你遇到过难处?”宁勇伟笑了,“你且跟我说说什么叫难处?”   沉书良道:“昔日我从八品升到七品,浑身痛如刀割,只在家里休养了五日,五日之间,汤药针石用过无数,五日过后,身躯绵软无力,走路尚且艰难,却还要到神眼阁办差,这就是为官的难处,   吾儿入品之时,整整一日,水米不进,我只在他身旁照看了半个时辰,恰逢神机眼有所感应,我立刻去了神眼阁,这份难处又有谁能知晓?   我办差做事兢兢业业,从没有半分马虎,可纵使如此,按神机司的规矩,我也只能做一辈子校尉,神眼匠人世代如此,这份难处,又有谁能明白?”   宁勇伟笑道:“你管这叫难处?”   沉书良皱眉道:“这却不算难处么?”   宁勇伟道:“我入品之时,没有汤药,也没有针石,山寨当家的选了二十人,传授了一套杀道的本事,让我们在后山修行,   三个月不能入品,就是废物,知道机密的废物是祸害,这样的祸害,直接被当家的杀了,剁碎了喂狗,   那二十人里就我一个入了品,整整三天,我动弹不得,没人管我吃喝,我自己挺了过来,我没觉得那算难处,   九升八的时候,当家的怕我抢他位子,想除掉我,我躲在一座山洞里,靠着二斤饼子一罐子水,我撑了整整十天,我没觉得这是难处!   落草之前,我老娘病重,我背着两担柴火,到集市上去卖,想给我老娘换两顿白米饭,   管集市的差人说柴火不好,就给了我五文钱,这两担柴火少说也值二十文,我上去跟他们理论,两条腿都被他们打断了,   我爬回家里,老娘熬了两天,走了,我拖着断腿,拖着老娘,爬到山上,把她埋了,我觉得这算难处,校尉大人,你觉得你那还算难处么?”   沉书良红着脸,没作声。   姜胜群也默默低下了头。   宁勇伟看着沉书良,缓缓说道:“你是神眼匠人,生下来就有饭吃,你特么觉得自己升不了官了,这特么也算难处?你觉得晋升受了些苦楚?这也算难处?你照顾不了儿子,还有多少下人服侍他,这特么算什么难处?   我特么不知道下顿吃什么,这特么才叫难处!   这个亭长若是活到明天,他会把这几个村子的粮食都搜刮干净,你让这村子里的人怎么活?把你儿子特么饿上三五天,或许你就知道什么是难处了!”   沉书良叹一声道:“可这些亭长和胥吏,他们不是也没办法……”   “办法还是有的,”一向沉默寡言的邱元春开口了,“姜将军从来不抓魅妖,纵使违抗了命令,也不过罚些俸禄而已,你知道不能为了那点俸禄丢了人味,而今这道理却想不明白?”   姜胜群笑一声道:“轮得到你教训我?”   邱元春道:“若是神机司还在,你是将军,我是校尉,这话我是不能说的,   而今神机司没了,我是九品判官,你也一样,说了也就说了,我是吃过苦的人,我知道挨饿的滋味,这亭长该杀,下一个该轮到我动手了。”   沉书良叹口气道:“光杀亭长没用处,百姓的苦楚终究少不了。”   “那可未必,”宁勇伟一笑,“我落草之时,有一年也遇到了加赋,知县派一拨人进村,我便杀一拨人,杀了两拨过后,知县为顾全大体,再也没派人来过。”   沉书良是个老实人,思量半响道:“这和大体有什么相干?”   姜胜群笑道:“这和大体没半分干系,被打疼了自然知道怕,这是人之常情。”   邱元春道:“所以说,还得打疼他们,还得再杀几个亭长。”   姜胜群道:“不只是亭长,还有那位知县,我估计他那罪业也不短,从他身上下手,功勋肯定少不了。”   李杰点点头:“反正都是赚修为,诸位吃肉,给兄弟一碗汤就行。”   徐志穹从神机眼中看了看姜胜群等人的状况。   想让千乘人看清天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还有宁勇伟这样的人,纵使看不清天理,也能看清起码的公道。   这也是徐志穹把他安插姜胜群身边的缘故,至于姜胜群什么时候能看清天理,这却要看他造化了。   神机眼童孔之中星星点点,标记着不同判官的位置。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逐一看着各个判官的境况,有不少判官出工不出力,还有不少判官有叛逃的想法。   无妨,神机眼有传送功能,今晨有两名神机士想去投奔官府,快要走到县衙的时候,被徐志穹摘了脑袋。   这神机眼用处太大了,只是苦了沉维义,留在他身上的气机已经所剩无几。   应该让他好好休养两日。   徐志穹走出西院,来到正院,本打算从沉维义身上吸些气机,再让他踏踏实实睡上一晚,却见老汉武四躺在正院里正在熟睡。   徐志穹上前喝道:“你这老厮,不去办差,跑到这里躲懒!”   武四揉揉眼睛,伸个懒腰道:“你说谁躲懒?”   徐志穹道:“我命你跟随包怀洛前往安明县,包怀洛三天前便启程了,你怎么还没动身?”   “谁说我没动身?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武四从怀里掏出根犄角,“我这把年纪,杀了一个恶人,应该够交差了吧?” 第684章 凶险暗藏   徐志穹看了看罪业,三寸长短。   “这是从安明县收来的?”   “你若不信,便拿去验验!”武四缩在在树下,继续打盹。   徐志穹把犄角还给了武四:“你自己去罚恶司验吧,兑换功勋的规矩,夏琥应当教过你。”   武四抽抽鼻子,摇摇头道:“我这把年纪,还在乎什么功勋,只要交了差就行,这犄角,谁想要,我就让给谁。”   徐志穹笑道:“那不行,这功勋可不能随便让给别人。”   武四不耐烦道:“那姓夏的判官说了,只要我写个契据,就能把功勋让出去!”   徐志穹蹲在老汉身边道:“我不许你让,你必须得把这功勋兑回来。”   武四道:“你怎么管的这么多,我不认得路,也不想去罚恶司,你能怎地吧?”   “你不想去就能不去么?我现在就带你去!”徐志穹和他卯上了。   不是他有意难为这老汉,是因为他觉得武四的身份很特殊。   他应该是某个道门的前辈,先去罚恶司,再去阴间,或许有人能认出他。   徐志穹一再坚持,老汉也实属无奈,只好跟徐志穹去了罚恶司。   到了罚恶司,徐志穹找到赵百娇给老汉判案。   案子好判,这是一个负责征赋的胥吏,孽镜台上,他征税时两脚踢翻了一名独居老妪,将老妪的钱财粮食尽数拿走,却没再管这老妪死活。   老妪在家中撑了半日,最终呕血死了。   这胥吏夜里回家,路过一颗老槐树,武四突然从槐树上跳了下来,正压在胥吏头上,将他活活压死。   又是这手。   看来武四很擅长坠落式打击。   这名胥吏不知道自己死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模样很是嚣张,指着赵百娇连声叫骂:   “恶妇,立刻把你爷爷放了,跪地上给你爷爷磕一百个响头,否则爷爷让你千刀万剐,再让你抄家灭门!”   赵百娇大怒,抄起棍棒毒打了胥吏一顿。   这胥吏是个刚强的人,抱着脑袋连连磕头,冲着赵百娇喊道:“你不要打我,我给你磕一百个头,磕九十九个都不算好汉!”   磕多少都不管用了。   赵百娇正要重判,可徐志穹故意让百娇拖延了一下时间,他暗中找来陆延友,让陆延友看了看武四。   陆延友盯着武四看了半响,摇摇头道:“没见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徐志穹又让百娇拖延了片刻,把上官青请了过来。   昨夜赏善大夫房佩茹来了,陪着上官青多喝了几杯,桃子配酒,有些上头,上官青昏昏沉沉,看了老者半响,摇头道:“九品判官,没什么特殊之处。”   上官冢宰也这么说,徐志穹也没再多问,让百娇写判词。   写到末尾处,赵百娇不太好落款:“这位老人家的判官之名是……”   差点忘了,徐志穹没给武四起判官之名。   准确的说,他新收的一百多名判官,都没起判官之名。   “要不,就叫四武吧。”   “四五?”武四很不满意,“你怎么不叫六七呢?这也太草率了!”   徐志穹思量半响道:“要不就叫小武?”   武四皱眉道:“判官之名,是为了掩饰凡尘身份,这名字里就不该再有武字!”   这老者还真是懂行。   徐志穹又思量许久,没想到合适名字。   武四苦笑道:“取个名字,有这么难么?”   徐志穹也觉得纳闷,取个名字应该不难,可看着武四,徐志穹就是想不出来。   “要不就叫老汉吧!”   赵百娇一愣:“这算什么名字?”   武四叹口气道:“也好,叫老汉,正好掩人耳目。”   他既是满意了,判官之名也就定下了,徐志穹带着老汉去了阴司。   等到了阎罗殿,聂贵安盛情相迎:“马长史,多日不见,兑凭票这点事,还用您亲自来么?”   “我刚收了一个徒弟,刚入道门,不认得路,我带他亲自走一趟。”   “徒弟?”聂贵安看了看武四。   这把年纪,刚入道门?   聂贵安看了看判词,又看了看那名胥吏:“哎哟,又是大夜郎国来的贵人,我这可得好好招呼着。”   聂贵安是苦出身,最恨这种无耻胥吏,收下判词,写了凭票,吩咐掌刑下重手。   徐志穹收了凭票,见聂贵安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且带着老汉离开了阎罗殿。   他前脚刚走,钟剑雪和一名男子来到了正厅。   这名男子,正是北方七宿之一,虚日鼠,许日舒。   两人之前商议了一些事情,许日舒对钟剑雪近日的作为还算满意。   待走到正厅,许日舒对钟剑雪道:“莫再送了,今后你且多加提防,若是见了不寻常的人或是不寻常的事,一定要告知我,不要轻易决断。”   钟剑雪连连点头,许日舒刚走到门口,忽然抽了抽鼻子,转身又去了聂贵安的偏厅。   钟剑雪不解其意,赶紧跟了上去。   聂贵安不知许日舒的身份,还以为来了判官,正要上前招呼,见钟剑雪走在身后,急忙向殿君施礼。   许日舒问道:“适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聂贵安一愣,看了看钟剑雪。   钟剑雪眉头微蹙:“前辈问你话,只管如实作答。”   殿君都叫前辈,这人来头不小,聂贵安赶紧答道:“马尚峰马判官来过。”   许日舒诧道:“他来作甚?兑凭票么?”   聂贵安点点头:“是兑凭票,不是给他自己兑,是给他弟子兑,一个老汉。”   “那弟子叫什么名字?”   “老汉。”   “我知道是个老汉,我问你他叫什么名字?”   许日舒语气有些急躁,聂贵安立刻解释:“那人的名字就叫老汉。”   “名字叫老汉?你且拿底券给我看看!”   聂贵安赶紧把底券拿了过来,许日舒看了一眼。   九品凡尘员吏,老汉。   这名字怎么起的这么草率?   ……   徐志穹拿着凭票,带着武四去了赏勋楼,兑了三十三颗功勋。   “吃吧!”   武四拿着三十三颗金豆子,抿抿嘴道:“吃这个?”   “又不是第一次,你怕什么?”   “我这把年纪,吃这么多金豆子,实在咽不下去。”   “有酒!”徐志穹拿出一只酒壶。   “我平素不喝酒。”武四还在推脱。   “那就喝水。”徐志穹又拿出一只水囊。   武四看了徐志穹一眼,接过水囊,叹口气,把功勋吃了。   徐志穹还算满意,带着武四回了宅院。恰逢姜梦云归来,把两根犄角交给了徐志穹。   一根四寸,另一根四寸半。   徐志穹颇有些羡慕:“千乘国的生意果真好做,你这眼看要升九品中。”   姜梦云笑道:“升多升少倒无妨,这功勋应该够交差了。”   “够了,”徐志穹一挥手,“你自己去兑功勋吧。”   武四哼一声道:“你却不带她去么?”   徐志穹看看姜梦云:“你认得路么?”   “奴家认得路,不劳烦马长史。”   武四心下慨叹。   早知道我也说认得路就是了。   后生,你可知这一路有多少凶险!   ……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   神君洪俊诚没收到税银,却收到了不少急报,各州各县,上至知府,下至胥吏,死了不少人。   这些人都是负责征赋的要员,在一个月之中出了这么多命案,到底是什么缘故?   抗赋?   刑部不敢妄下定论,只能先以抗赋论处,刑部尚书谏言,以重刑严惩抗赋之人。   一地抗赋,可以用重刑严惩,各地抗赋,却不是重刑能解决的。   而且洪俊诚坚信千乘人没有抗赋的胆量。   单凭各地报来的奏章,洪俊诚已然看出了端倪。   这是判官邪道所为!   洪俊诚命秦燕把工部尚书叫到了秘阁。   “神眼阁修复之事,进展如何?”   这是洪俊诚第三次催促了。   工部尚书答曰:“至多十日,便可完工。”   “十日之内,若神眼阁未能修复,莫要等朕下诏,你自己辞官便是。”   工部尚书一路膝行,退出了秘阁。   重修神眼阁,有这么复杂么?一个月的时间还没修好?   其实工法上并没有那么复杂,真正复杂的是尺寸,匠人们重修烛台时,总是把控不好尺寸。   工部有现成的图纸,尺寸逐一标明,可每到关键工序,做出来的尺寸总有偏差。   偏差是由一股诡异气机导致的,在牛玉贤复制烛台时,也遇到过类似状况,可当时有徐志穹帮他平抑气机。   平抑气机的手段,是徐志穹向李沙白学来的,工部的匠人没有这手段,一个月的时间里,已经失败了十余次。   眼下各州各县,没有人再敢征赋,可图努人等着要钱,当务之急是尽快筹集五百万两白银。   “命人把振基叫来!”   束王洪振基去了内阁,待了半日,回到了府邸。   洪俊诚交给他一项棘手的差事。   他赶紧把徐志穹找过来商议:“运侯,神君让我筹措五百万银子。”   徐志穹故作惊诧:“不是要加赋么?这事不是让户部处置么?”   洪振基摇头道:“户部处置不了,运侯想必还不知情,各州各县负责征服的要员死了不少,有的地方连知府都死了,而今没人敢去征赋,神君让我从神临城中大小官员身上筹集银两。”   徐志穹诧道:“这却怎么算?算捐么?”   洪振基叹道:“别管怎么算,从他们身上拿钱可没那么容易,这差事我可不想做。”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殿下,这就是你不对了,眼下正是为神君分忧的时候,你怎能推三阻四?”   “可我若是接了这差事,却把朝廷上下都得罪遍了!”   “殿下,这我可得教训你两句,你替神君做事,却还怕得罪人么?你有神君庇佑,却还有什么可顾及的?”   洪振基嗫嚅半响道:“可,可这是五百万两,这钱不好要啊!”   徐志穹摆摆手道:“谦虚,殿下这话说得谦虚了,且把神临城的大员们拉出来,往死里拷打,打上三天三夜,莫说五百万两,就是五千万两,也不在话下!” 第685章 墨家玉珠   徐志穹让洪振基把神临城各部大员拖出来拷打。   洪振基连连摆手道:“我若当真这么做了,日后还如何在朝堂立足?   我还是去和各部大臣商议吧,神君给我十天时间,能凑多少是多少,凑不齐我自己找补。”   徐志穹笑道:“你如何找补?”   “寡人自有积蓄。”   徐志穹道:“这些日子,我好好研习了一下你们千乘的官制,我若没记错,千乘的俸银可不算多,亲王一年的俸银才三百余两,算上贴补,勉强能有五百两。”   “寡人还有食邑。”   “你的食邑也多不到哪去,寻常亲王,一年食邑最多不过三百两,和俸禄加在一起也就八百多两,   且说伱不吃不喝,用多少时日能凑齐五百万两银子?你当真把这银子凑齐了,试问这银子从何而来,却和神君怎么交代?”   束王皱眉道:“又不是全靠寡人自己筹措,各部官员多少也能筹到一些。”   徐志穹点点头:“束王既有主张,也不必和我商议,十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束王,你且慢慢筹措,徐某等你消息。”   洪振基当天便去了太师孔忠深的府邸。   千乘官制,除了在俸禄上远远低于大宣,在品阶和秩序的配置几乎和大宣一致。   太师是三卿之一,正一品大员,身份和地位已经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   闻听束王驾到,孔太师设宴相请。   这顿酒宴,摆的有些素朴,四个菜,两荤两素,一坛酒,不是琼浆玉液,而是今年新酿的高粱。   这桌酒宴加在一起,不超过三百文。   孔太师是亲图派的,束王是亲宣派的,两人平时没什么往来,可没想到束王第一次登门,孔太师的酒宴竟如此寒酸。   洪振基自然不能在这种事上挑理,酒菜粗劣,也只能勉强下咽。   孔太师端起酒杯道:“孔某清贫,招呼不周之处,还望殿下多多担待。”   洪振基笑道:“哪里,哪里,吃这家常饭菜,寡人倒觉得亲切。”   说完,洪振基正要把酒喝了,却听孔太师长叹一声道:“说来不怕殿下笑话,孔某的家常饭菜,可没有这般奢侈,   晨间一碗白粥,午间一碗米饭,到了晚上就着自家腌的山菜,吃两个饼子也对对付了。”   洪振基把酒杯放下了,吃他这一杯高粱酒,好像欠了不小的人情。   “孔太师,不至于吧,”洪振基面露不悦,哭穷你也得注意些身份,“你是朝中一品大员,听你这么一说,却连温饱都还勉强?看来朝廷真是亏待你了!”   这话里带着警告,也间接堵住了孔太师的嘴。   一品大员,吃饭若是成了问题,可就离了大谱。   你若再敢哭穷,便是诋毁朝廷。   你若不再哭穷,咱们且商量正事,我看你能捐多少银子。   孔太师慨叹一声道:“孔某一年俸禄一百余两,算上贴补,将近二百两,若单说吃喝用度,顿顿好酒好肉,孔某又能吃去多少?   可孔某不是个会享福的人,年少时,家父管教的严,吃惯了这口粗茶淡饭,一碗糙米,足以果腹,若是荤腥多了,这身子反倒受不了。”   这还像句人话!   洪振基点点头道:“太师既是如此俭省,想必这些年也有不少积蓄。”   孔太师点头道:“积蓄是有不少,孔某祖籍起州,去年起州蝗灾,全州收成减半,朝廷筹银赈灾,孔某捐了一千三百两,为官这多年,就这一点积蓄,孔某虽两袖清风,却不能看着家乡父老受苦。”   洪振基愣了好一会。   他自恃话术高明,没想到孔太师比他还高明!   积蓄不是没有,他捐了!全都捐了!   这可不是信口胡说,去年给起州的捐银簿册上,孔太师确实捐了一千三百两,一笔一画都记着。   当了这多年的太师,就这一千三百两的积蓄?洪振基自然不信。   可他不信没办法,孔太师省吃俭用,攒下的都是俸禄,俸禄之外的收入,孔太师这里一概没有。   洪振基无奈,只得把筹措银两,给图奴进贡的事情说了。   “这是关乎社稷兴亡的大事,朝廷若不是真遇到了难处,寡人也绝不会向太师开口。”   我把话说在这了,你多少也得表示一下。   孔太师神色端正,双眼微红:“孔某身受神君圣恩,粉身碎骨尚且不惜,区区资材何足挂齿!”   说完,孔太师去了卧房,拾掇半响,把一只木盒献给了洪振基:“千乘与图奴是为友邦,但为两族交好,孔某愿倾尽家财,以报圣恩!”   洪振基打开木盒一看,里边有五十多两银子,和一些首饰。   “这首饰……”   “殿下莫要笑话,”孔太师叹口气道,“这是拙荆的嫁妆,拙荆跟了我,吃了一辈子苦,年轻时没好好打扮过,而今年事已高,这些首饰也用不上了。”   看着木盒,洪振基手上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   他含着眼泪道:“朝中众臣皆如太师,千乘河山当世代昌盛!”   孔太师含着眼泪回应:“此乃人臣本分,殿下过誉了。”   两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泪水按照每吸一滴的速度,各自从脸颊上滑落。   离开太师府,洪振基上了轿子,把木盒摔在了一旁。   老贼,且等这事过去,我再和你算账!   洪振基咬牙切齿去了太傅府邸,太傅廖纯祖母亲重病,寻医问药,尚且捉襟见肘,勉强筹措了八十两。   再去太保府上,太保乔正明翻箱倒柜,筹措了一百两。   三卿一共筹措了三百多两银子,洪振基又去找六部尚书,有捐五十两的,有捐七十两的,最夸张的是户部尚书周锦秀,他当着洪振基的面,把棉衣当了,一共筹集了三十两。   正二品的尚书,被逼到了卖衣裳的地步,洪振基哭的泣不成声。   整整两天时间,洪振基一共筹集了七百多两银子。   五百万两和七百多两……   洪振基坐在府邸,反复比对两个数字,五官渐渐扭曲。   这事,还得找徐志穹商量。   ……   玉瑶宫里,徐志穹正陪着牛玉贤学走路。   “兄弟,迈右脚。”   牛玉贤右脚迈出一步。   “再迈左脚。”   左脚没使上力气,牛玉贤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从六品下,直接升到了五品下,等牛玉贤醒来之后,整个人成了这副模样。   走了半个多时辰,牛玉贤累了,坐在院子里歇息。   徐志穹给他递了碗茶水,牛玉贤喝了一口,从嘴里漏出来一半。   嘴歪了,还闭不严实!   牛玉贤恼火,把碗摔在了地上。   徐志穹上前安慰道:“兄弟,莫恼,升了五品是好事,你这算是高品修者了,在咱们大宣,墨家五品才几人,等你身子骨恢复了,就是凤毛麟角的人杰。”   “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牛玉贤长叹一声,“那天晚上我就觉得不对,嘴里鼓鼓囊囊,不停往喉咙里灌,我知道那是玉珠,都怪我太贪心,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吐出来一些。”   等等!   “你说什么玉珠?”徐志穹问道。   牛玉贤低着头道:“指挥使却没告诉过你么?”   “告诉我什么?”   牛玉贤压低了声音道:“其实这事我也不该告诉你,这是墨家的机密,所谓玉珠就是我们墨家的功勋,   墨家修者若是打造了上等械具,得了祖师的赏识,祖师就会在事后赐下玉珠,送到修者嘴里,修者吞了玉珠,修为就会增长。”   吃玉珠?   这和吃金豆子很像啊!   该不会就是金豆子吧?   难道墨家的功勋也和判官的功勋一样?   徐志穹低声问道:“那玉珠是什么颜色的?”   “白色的。”   这和判官的金豆子还不太一样,至少颜色不一样。   “白色的,直接送到嘴里么?”   “他,他这个,是直接,直接送到嘴里……”牛玉贤觉得这问题有些奇怪。   “糊涂啊,兄弟,你不该一次吃了那么多,且吐出来些,存着下次再吃!”   牛玉贤摇头道:“存不住,玉珠若是不吃,半个时辰便要失去效力,功勋不好赚,我也实在舍不得,明知道吃不下了,还硬往下吞,哪成想祖师一下给了这么多!”   徐志穹很是好奇,本想多问两句,却听常德才在耳畔急切呼唤:“主子,不好了,夫人和洪姑娘打起来了。”   她们两个怎么可能打起来?   “所为何事?”   “为钱的事情,洪姑娘要钱,夫人不给,两人在中郎院正在撕扯!” 第686章 御南罚恶司   “恶婆娘,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看你能怎地?”   “小泵娘,我懒得和你磨口,这事情是你家男人答应的,这钱我也没白要了你的,哪次没给你留契据?你在这跟我撒什么泼?”   “我撒泼?你留了契据能怎地?真金白银你拿了多少?连本带利你欠了多少?且说个日子,何时还清?”   “我说了,我不愿和你磨口,叫你家男人跟我说话!”   徐志穹到了中郎院,夏琥正在和洪华霄争吵,杨武在中间耐心劝解:“这事啊,各有各的理,你们就别吵了,干脆再打一场,谁赢了,钱就归谁!”   常德才上前一脚,把杨武踹倒,对两人道:“夫人、洪姑娘,我们主子来了,有事好商量。”   两人打过一场了,夏琥当真拼了命,可洪华霄没下重手。   一来拿人手短,怎么也不能伤了夏琥。   二来洪华霄尚未复原,又时刻被袁成锋关注,很多事情也离不开徐志穹照应,因而和夏琥撕打片刻便停手了。   听明白了的其中原委,这事确实谁也不怪。   银子的事情确实是徐志穹答应洪华霄的,洪华霄收了两百多弟子,徐志穹想让这两百多人尽快形成战力,因而让洪华霄带她们尽快提升修为。   可尽快提升,不是靠嘴上说出来的,是靠技巧和银子堆出来的。   洪华霄有巫道二品修为,有她指点,修行方向不会出错,但物质条件也必须满足。   好吃好喝好体魄,这是最基本的。   巫道讲究的祝祭、诅咒、魅惑、幻术……诸般手段用到的各色法器和耗材,都是不小的花费,用洪华霄的话说:“连姐妹们的脂粉钱都出不起,却还说什么修行?”   需要用钱的不止洪华霄,还有常德才。   宦官的阵营也在不断扩大,在秦燕等人的努力之下,神君大殿里已经有了七十多名道门弟子,常德才想迅速提升他们修为,不仅要保证他们体魄康健,还得时常从大宣买些丹药辅助他们修行。   夏琥这厢的开销也不小,一百多判官,不光要承担他们的吃喝用度,他们出门办差的花销也是不小的数目。   判官、宦官、巫道,加起来一共四百多人,夏琥大致算过,每个人每天的开销差不多要一两银子,一天就要四百多两,一个月下来要一万两三千两。   这还不算买宅院、买兵刃和论功行赏的开销。   徐志穹想要迅速壮大力量,这是他必须承担的代价。   可夏琥知道赚钱的艰难,一月一万多两,你叫她如何不疼?   而且这也不光是心疼的问题,按照这个花钱的速度,徐志穹的积蓄支撑不了太久。   洪华霄要三千两银子,夏琥死活不可给,徐志穹倒也豪爽,直接给了洪华霄一万两。   “马兄弟,还是你爽利!”   洪华霄爽了,让弟子背上银子,欢欢喜喜走了。   这却惹恼了夏琥,坐在院子当中,哭个不停:“你有本事,一张嘴便是一万银子,家都让你败光了,你还让我管什么家?银子都是你赚的,以后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一句不问就是了。”   徐志穹笑道:“好娘子,莫恼,银子的事情好说,你家官人是个会赚钱的,且等两天,就有人把银子给咱们送来。”   夏琥好歹不哭了,银子的事情也算揭了过去。   可烦心事不止这一件。   “这群千乘人不好管教,让他们做事推三阻四,耍起心机又个个奸滑,每天焦头烂额,我真是应付不来。”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我给你找个帮手。”   夏琥点点头:“让百娇来吧,她缺银子,花点钱就能把她雇来。”   徐志穹笑道:“你和她真是好姐妹,但凡有点好处便要想着她。”   夏琥娇嗔道:“这可不是一点好处,你在千乘国重开道门,这是大事情,跟着你把这大事办完,修为上的好处肯定少不了!”   徐志穹勾了勾夏琥的鼻梁:“娘子好眼光,可光一个赵百娇还不够。”   “那就把卓灵儿姐姐一块叫来。”   “还不够。”   夏琥思量半响道:“要不把陆长史也叫来,可罚恶司的事情也要打理,只怕陆长史脱不开身。”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是该叫个老练的判官来帮忙,咱们在千乘国已经扎下了根基,多叫几个帮手也无妨。”   午后,徐志穹去了大宣涌碌罚恶司,正遇到了推官周青林。   “兄弟,可知钱中郎去了何处?”   周青林笑道:“马长史,这您可就叫错了,现在要叫钱长史。”   钱立牧晋升到了五品,这事徐志穹倒是知晓,可他一直在涌碌罚恶司,徐志穹以为他还担任中郎之职,又或是做了少卿。   周青林摇头道:“钱长史已经不在涌碌罚恶司,他去了御南罚恶司。”   御南罚恶司?   御南行省?那里也有罚恶司?   想必是图奴判官道的罚恶司,现在归了大宣。   这可是好事,钱立牧有自己的地盘了。   “有御南罚恶司的开门之匙么?”   周青林还是摇头:“御南罚恶司还没建好,开门之匙还没定下,您既是要找钱长史,我带您去十方勾栏,他想必是在那里。”   还没建好?   不是用图奴的罚恶司?   是新建的罚恶司?   徐志穹心里甚是欢喜,这次可真是找对人了!   借着乘风楼,去了十方勾栏,徐志穹很快找到了钱立牧。   戏台上正唱着一首《画堂春》,戏码正在紧要处,三十多名舞姬腾跃起舞,一袭薄纱往来纷飞。   钱立牧的双眼快从深邃的眼窝之中瞪出来了,徐志穹没有打扰,且在一旁静静看着。   待一曲唱罢,钱立牧神清气爽,原本紧绷的表情慢慢归于平静,激昂的情绪,也慢慢倦怠下来。   “一春一秋,一歌一舞,醉人的光阴,终究易逝。”钱立牧发出一阵慨叹,看来他又欲穷了。   趁此机会,徐志穹走到了近前。   钱立牧早就知道徐志穹来了,且添了壶酒,和徐志穹对饮了几杯。   闲叙几句,徐志穹道:“钱大哥,我有要事相商,且找个说话的地方。”   钱立牧微微颔首,和徐志穹一并去了中郎馆。   因为罚恶司尚未修好,钱立牧的中郎馆还留在涌碌罚恶司。   徐志穹把在千乘国的事情告诉给了钱立牧,钱立牧斟酌良久,谨慎的问了一句:“千乘国,有勾栏么?”   “有!”徐志穹昧着良心回答。   “成色如何?”   “上好!”徐志穹又昧了一次良心。   钱立牧端起酒杯道:“千乘国那地方,为兄也有些耳闻,我本是不愿去的,但为了道门大计,该出力的时候,为兄也不能含湖。”   徐志穹道:“钱大哥,听说你正在修建御南罚恶司,为何不把毛刹的罚恶司夺过来,咱们用个现成?”   钱立牧摇头笑道:“兄弟,你以为罚恶司在毛刹国么?”   徐志穹沉思良久,忽然想起一件事。   大宣的冢宰府,并不在大宣的地界上,而是在两界州。   中郎院也在阴阳两世交界之处,也在两界州。   以此推断,罚恶司也在两界州。   钱立牧道:“毛刹修建的罚恶司,终究是毛刹判官的地界,这个是抢不来的,当初涌州险些失守,但毛刹也抢不走涌碌罚恶司,所以咱们大宣的御南罚恶司,必须重新修建。”   徐志穹道:“兄长忙于修建罚恶司,兄弟却怕你抽不出身来。”   钱立牧摇头道:“修建罚恶司非一朝一夕,而且还需要大把银两,眼下银两无从筹措,事情也停滞下来,随你去千乘国走一遭,倒也无妨。”   大把银两?   徐志穹道:“需要多少银两?”   钱立牧叹道:“若是和京城罚恶司相当,数目难以估算,若是和涌碌罚恶司相当,少说也得百万白银,   我且想修建的素朴一些,至少也得五十多万两银子,我有十万多两积蓄,李长史又借了我十万两,陆长史借了我十万,还剩下十多万两,且等日后慢慢筹措。”   这数目委实不小,幸亏徐志穹有赚钱的手段。   “钱大哥,银子的事情交给小弟,小弟想在千乘国也建一座罚恶司,还请兄长多加指点。”   钱立牧一愣,思索半响道:“方法可以教你,灵是不灵,却要两说,千乘国的那地方,怕是收不到回应。”   “回应?却须何人回应?”   “道门的回应!”钱立牧端正神色道,“修建罚恶司前,需要先办一场祭礼,若是一个月内,道门没有回应,这罚恶司却建不起来。” 第687章 周尚书,你嫌贵么?   修建罚恶司,必须要道门回应?   道门回应是个什么概念?   是判官道作为一个系统回应?还是判官道的老大回应?   难道是薛运做出回应?   我也是和薛运结拜过的人,求他一句回应,应该不算太难。   钱立牧既是答应下来,当天便和徐志穹去了千乘国。   修建罚恶司的事情不急,眼下当紧的是管好手下的判官。   看过判官的名册,钱立牧捏捏下巴道:“这个叫姜胜群的人,修为比我还高?”   徐志穹点头道:“这人是儒道四品。”   钱立牧又仔细看了一遍:“这还有个老汉,不知道是什么来历,这些神机司出来的人,平时也都没少作恶,最靠得住的,还是一群山匪,手上也都犯过人命官司……”   合上簿册,钱立牧沉吟良久:“贤弟,这千乘国的勾栏,在什么地方?”   徐志穹最怕他问这个。   千乘国哪有什么勾栏?只有一些瓦窑而已,在大宣,像这样的瓦窑,连“班子”一级的场所都比不上,钱立牧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钱大哥,勾栏的事情先不急,你先好好看看,这些人该如何管教。”   “这却不好管教……”钱立牧当了几十年判官,从没遇到过如此复杂的局面,“你要说一两个人也就罢了,这里上百人鱼龙混杂,时间长了,必定要出事。”   常德才在旁道:“主子,要出事的还不止他们,秦燕从宫里送来了消息,工部那厢就要修复神眼阁了,一旦他们把神机眼召唤出来,这些千乘国本土的判官,到时候都得被发现。”   徐志穹手里攥着原装的烛台,有这座烛台,就算工部修复了神眼阁,神机眼也不会向他们预警。   但是他们如果成功召唤出神机眼,这些本土判官肯定逃不过追踪,再加上神机眼的传送功能,这些判官只要外出,就随时可能送命。   让他们暂时躲在中郎院,躲避神机眼?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让他们一直蹲在中郎院,徐志穹发展了这么多判官还有什么用处?千乘国依旧等于没有判官。   还有一个办法,让判官平时都在中郎院蹲着,等他们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徐志穹用原装烛台,把神机眼召唤出来。   按照神机眼的特性,一次只能做一件事,徐志穹这厢把它召唤出来,工部那厢就召唤不出来。   可判官一出门就是好几天,这好几天也不能一直召唤神机眼,否则就是把沉从良父子的气机耗尽,也维持不住。   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是再次破坏神眼阁。   这事情也不那么好做。   洪俊诚既然要重修神眼阁,神眼阁必定有重兵把守,闯进去一次不容易,破坏了一次,对方再做一次就是了,对工部而言,只是多了一次失败而已。   徐志穹思索良久,看了看钱立牧:“钱兄,晋升五品时,可曾遭遇凶险?”   “凶险肯定有一些,可哥哥我有口大锅,调配好了药材,在大锅里泡上几天,畅通了经脉,也就熬过去了。”   “那大锅带了么?”   钱立牧一怔:“兄弟,你莫不是又要晋升了吧?五升四这事我可没经历过,咱们可得另作准备。”   徐志穹带着潜辉镜,钱立牧不知道他已经到了四品。   “不是我要晋升,是我一个兄弟刚升了五品,而今经脉不畅,连走路都不顺当。”   钱立牧道:“那位兄弟,是咱们判官道的?”   “是墨家的。”   钱立牧皱眉道:“我对墨家知之甚少,这口大锅未必管用。”   “且先试试,终究都是经脉不畅导致,只要能顺利疏通,必然会有些收效。”   “道门不同,这事情可不敢乱来,况且我也不知道墨家该用哪些草药。”   “童大哥也在千乘国,你且和他商量着。”   钱立牧认得童青秋,以前在童青秋在鬼市上做生意的时候,钱立牧还找他买过丹药。   徐志穹把话说到了份上,钱立牧也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   到了玉瑶宫,钱立牧看了牛玉贤的状况,随即去找了童青秋商量药方。   童青秋甚是惊讶:“祁兄,你何时来的?”   这问题还真就不好回答,一个宣人无缘无故跑到夜郎国作甚。   钱立牧没做解释,他在童青秋的屋子里闻到了些脂粉香气,且趁机把话头岔开:“童兄弟,长本事了,弟妹不在,你在千乘国又添了一份家事?”   童青秋急忙跳了起来:“祁信安,这话可不能乱讲,童某的人品你是知道的。”   “人品如何,我还真不敢说,你这胆量我是知道的,等回了大宣,我看你如何向弟妹交代。”   童青秋红着脸不停争辩,徐志穹知道童大哥没有说谎。   徐志穹鼻子灵,一下就认出这脂粉味是庞佳芬的。   庞佳芬经常往童青秋这跑,但童青秋一直守身如玉,出于恐惧也好,出于专情也罢,童青秋没做出格的事情。   争辩几句,两人说到了正题,开始研究通畅经脉的药方,童青秋开过一道方子,在牛玉贤身上还确实有些效果,钱立牧拿过药方一看,发现和自己升五品时用的方子大同小异。   难道判官和墨家还真有相似之处?   钱立牧对徐志穹道:“兄弟,咱们可以试试。”   徐志穹点头道:“那就试试。”   这厢刚定下计议,杏哥走了进来,束王洪振基派人来了。   “侯爷,束王今天请了您好几次,要不您去看看?”   “去,肯定要去!”徐志穹笑道,“送银子的来了!”   徐志穹去了束王府,见到徐志穹,洪振基赶紧吩咐舞姬献舞。   这次,他特地按徐志穹的吩咐,让舞娘披上了薄纱。   跳过两曲,见徐志穹还算满意,洪振基笑道:“这三十名舞姬都是寡人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会便送到府上去。”   徐志穹一皱眉:“我哪有什么府邸?我住在公主的玉瑶宫里,带这多女子过去,成何体统?”   洪振基笑道:“怎说没府邸?寡人已经在神临城给运侯准备了一座宅院,婢仆使役都给运侯准备好了,运侯若是方便,今日便可搬进去。”   徐志穹笑道:“这不好吧?”   “运侯放心,这事情做的隐秘,无人知晓。”   徐志穹叹口气道:“给我置办一座宅院,这事情做的倒是隐秘,筹措五百万银子,这事情就不能做的隐秘些?你光天化日一家一户走下去,试问谁敢给你出银子?”   “运侯的意思,是要夜里去?”   徐志穹点头道:“夜里去却好,若是束王不觉疲倦,现在咱们就出门。”   洪振基明白徐志穹的意思,夜里去,这是要动粗了。   “运侯,我不想和群臣把梁子结死。”   徐志穹摇头道:“你是要当神君的人,这梁子迟早要结死,带上丛铭,咱们现在就动手!”   ……   太师府,孔太师吃了一碟酱菜,配了一盘饼子,吃完了便睡下了。   睡到二更时分,夫人忽然觉得屋子里有些寒冷,正想吩咐侍女加点炭火,忽见束王洪振基带着两个蒙面的黑衣人,站在了床边。   夫人一惊,赶紧叫醒了太师,太师见了束王,先是一惊,随后平静了下来。   做到一品大员,大风大浪经过不少,孔太师知道束王的来意,却故意问道:“王爷深夜驾临,不知有何使役?”   洪振基没绕圈子:“寡人为神君募集银两,遍访各部大员,而今只募来七百余两,此数与五百万两相差甚远,特来找孔太师商量个主意。”   孔太师叹道:“朝中众臣多清贫,王爷要筹措银两,确是选错了人,还请王爷上奏神君,另寻筹措之法,孔某也愿附议,与神君共商良策。”   洪振基摇头道:“太师,不必惊动神君,咱们今晚就把良策商议出来,太师若肯出二十万两,便是商议出个眉目,太师若是肯出五十万两,便是商议出个定论!”   孔太师连连摇头道:“王爷,你却把孔某当做什么人?孔某两袖清风……”   站在洪振基身后的丛铭,双眼一瞪。   虽然蒙着脸,但梼杌高品的凶相,只用一个眼神便让太师夫人昏死了过去。   太师受了极大的惊吓,捂着胸口,半响喘不过气来。   丛铭收了凶相,让太师稍有缓和。   待这口气缓过来,孔太师连连摇头道:“王爷,你当真找错了人!”   这厮嘴还真硬,他料定洪振基不会杀他,却还在这硬扛。   徐志穹看了洪振基一眼,耸了耸眉毛。   洪振基一摆手,丛铭上前,敲断了孔太师一根肋骨。   “孔太师,寡人当真找错人了么?”   孔太师咳喘良久,他真没想到洪振基会对他下狠手:“老,老夫一生,清廉正直,克己奉公,一共就攒下了二十多万两银子,今全数献予殿下。”   洪振基点点头:“算是商量出些眉目了。”   说完,洪振基又让丛铭敲断了孔太师一根肋骨。   孔太师哀嚎道:“王爷,老夫就这点积蓄,委实拿不出银两了。”   徐志穹看孔太师年纪大了,于心不忍,怕他昏死过去,特地给他吃了些药粉,让他保持清醒。   丛铭上前,又敲断了太师一根肋骨……   一盏茶过后,太师气息微弱道:“老夫一生清贫,勤俭节省,五十万银子,也是有的。”   洪振基笑道:“这不就有定论了,孔太师,何必吃这么多苦?”   从孔太师家里搬走了五十万两银子,洪振基转头又去找户部尚书周锦秀。   徐志穹诧道:“这顺序不对,得先找三卿。”   洪振基摇头道:“周锦秀这鸟厮,昨夜当着我的面,翻箱倒柜筹了三十两银子,还把棉衣当了,故意羞臊于我!   一想起这人,寡人这怒火便烧到喉头,而今横竖翻了脸,今夜得让他多吃点苦头!”   到了尚书府,束王给户部尚书周锦秀送了一件新棉衣:“周尚书,前日见你把棉衣当了,寡人于心不忍,特地命人给你赶制了一件新衣,你看穿着合不合身?”   束王深夜不请自来,身后跟着两个蒙面人,还说要送衣裳,周锦秀预感到事情不妙,迟迟不作回应。   洪振基沉下脸道:“怎地,寡人给你做的棉衣,却还入不了你眼么?”   周锦秀赶紧把棉衣穿在了身上,跪地磕头道:“谢王爷厚意,棉衣正合身。”   洪振基笑道:“合身便好,这棉衣本打算送给你,可我听说你为官正直,从不收取贿赂,寡人不想坏你名声,这件棉衣还是卖给你吧,你觉得五十万两银子如何?”   周锦秀一惊,打了个寒噤。   洪振基皱眉道:“怎地,你嫌贵么?” 第688章 千乘国不是善堂   五十万两一件棉衣,听着离谱,可周尚书是个聪明人,当即带着洪振基去拿银子。   银子出的痛快,但洪振基没饶了他,让丛铭痛打了周锦秀一顿。   看着遍体鳞伤的周锦秀,洪振基叮嘱一句道:“周尚书,日后别再去当铺了,尤其是寡人给你做的那件棉衣,你千万别当了。”   拾掇了户部尚书,洪振基神清气爽,随即又去了太傅府上。   太傅廖纯祖母亲病了,正好没钱医治,徐志穹让洪振基给太傅的母亲准备了几副草药,连夜给送了过去。   当然,这药不能白送,太傅也是清廉的好官,没有白收的道理,一副草药十万两,当晚就卖给了他。   起初好说好商量,两天收了七百两,而今束王下了狠手,用了两个晚上,五百万两银子收齐了。   他对徐志穹千恩万谢,但徐志穹却另有叮嘱:“银子收齐,你们神君肯定让你和图奴使臣商议交接之事。”   洪振基点头道:“这差事自然要交给我,这才算是有始有终,寡人已经定下计议,月底将五百万银子交付图奴,不能给太早,不能让他们觉得这银子来的太容易。”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束王,和图奴使者交涉时,你骂他两句。”   洪振基一愣,转而笑道:“日后千乘必定和图奴疏远,寡人措辞也应当严厉些。”   徐志穹道:“不是严厉些,是让你骂他,能骂多狠就骂多狠,要是能揍他一顿最好不过。”   “运侯说笑了,两国往来,焉能如此……”   “束王,我这是为你好,你若对他心软,日后却要吃亏。”   徐志穹笑容阴森,洪振基满身寒意。   ……   回到玉瑶宫,牛玉贤状况大有好转,行动坐卧恢复如初,各项技法也恢复大半,只是说话时,口齿变得不太清晰。   “我讨的踏不多,有差四,也能唾的。”   他的意思是好的差不多了,有差事也能做。   “兄弟,还真有事情需要你帮衬,咱们还得再去一趟神眼阁,五品技你学会了么?”   “五品技,此前便吃到(知道)一些,这两日,且再念念(练练)。”   “好好练练,但千万别累着。”   “你放心,我泡翘去了。”   牛玉贤进了大锅,泡药去了。   徐志穹找到常德才,问了神眼阁修复的进展。   “主子,这一两日间就要完工,等禀明他们神君,便要试验了。”   为什么要等禀明神君才试验?   因为工部没有无常道修者。   千乘国对各道修者防范极严,工部里有几名特许的墨家修者,最高只有六品,其他道门修者不允许出现工部。   徐志穹吩咐常德才:“让秦燕加紧留意,工部一有消息,立刻告知于我!”   两日后,工部尚书毕宗式奏报洪俊诚,神眼阁已完成修复。   这是他第六次奏报了,前五次奏报,洪俊诚派黑衣卫前去试验,皆以失败告终。   这一次,洪俊诚也没报太大希望,且让秦燕黑衣卫明日派无常道修者前去试验。   但毕宗式很有信心,这一次他亲自核对了尺寸,与图纸上的标注没发现任何差别。   这一次如果再不成功,工部尚书毕宗式,也是绝对不会辞官的。   在千乘国,各部大员就没有主动辞官的概念,而且毕宗式觉得这一次也没有失败的可能。   秦燕事先把消息报告给了常德才。   徐志穹闻讯,当晚准备夜入神眼阁。   牛玉贤的身体几乎完全恢复,但诡异的是,他也几乎说不出话来。   徐志穹担心牛玉贤另有状况,且让他安心歇息,准备独自去神眼阁。   牛玉贤攥住了徐志穹的手臂。   这就是天生的知己,他不说话,徐志穹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牛玉贤在告诉徐志穹,他行。   神眼阁有黑衣卫把守,虽然黑衣卫修为不低,但想发现徐志穹的行踪,难度极大,尤其是在徐志穹路熟的情况。   徐志穹带着牛玉贤悄无声息进了神眼阁,明天,神君就要派人来试验,可神眼阁内室之中依然空无一人。   混乱的气机在石室之中飘忽,数量不大,但如果长时间置身于这气机之中,身体会慢慢变得不协调。   这是混沌的气机,徐志穹熟悉这股味道。   混沌的气机重新回到了神眼阁,证明烛台的确被正确修复了。   如果是徐志穹一个人来,会用酸蚀之液直接将烛台熔了。   但牛玉贤没有这么做,他拿出一把刻刀,在烛台上做了些许修改。   改完第一处,石室之中不协调的气机瞬间消失,烛台失灵了。   徐志穹盯着烛台看了半响,不知道牛玉贤到底做出了什么样的改动。   牛玉贤一共在烛台上改了四处,徐志穹有这么好的眼力,他看到牛玉贤用刻刀挖下来不少石屑和碎末,又把这些石屑和碎末贴到了别处,可他总感觉这座烛台没有任何变化。   牛玉贤眉毛挑了挑,冲着徐志穹笑了笑。   墨家五品技,隐尺匿寸!   牛玉贤把现场拾掇干净,不留半点痕迹,跟着徐志穹离开了神眼阁。   翌日天明,黑衣卫混沌无常道修者,跟着秦燕一起进了神眼阁。   到了石室里屋,原本浑身紧绷的秦燕稍稍放心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神眼阁,神眼阁完好无损时,他也曾跟随神君来过,对那股诡异的气机记忆犹新。   而今没了这股气机,秦燕确定神眼阁没有完全修复。   但身后那位黑衣卫并没有察觉,无常道修者感知力极差,他连自家气机都感应不到。   他先按顺序点亮烛台,然后再向烛台注入气机。   第一次没能成功。   工部尚书毕宗式脸色微微发白,心当即凉了一半。   他看向黑衣卫,请求对方再给一次机会。   黑衣卫貌似没有理会毕宗式,可他暗自又试了两次。   他的动作十分隐蔽,换做普通人,很难察觉他的举动。   但秦燕不是普通人,他是五品宦官,自然看的一清二楚。   挺上心呀!这是收了毕尚书的好处?   看来黑衣卫也不是铁板一块。   连试了三次,不灵就是不灵。   黑衣卫向秦燕摇了摇头,秦燕看向了毕宗式,轻轻叹了口气:“毕尚书,等下次有十足把握,再告知神君不迟。”   毕宗式满身是汗,一语不发,待秦燕离去,毕宗式揪住匠人头领,痛打了一顿。   匠人头领不停喊冤,换做以往,毕宗式会直接把这烛台毁了,重做一个。   可离十日之约越来越近,倘若毁掉重做,时间上来不及了。   毕宗式吩咐手下人道:“集合所有匠人,拿着图纸比对,我倒要看看是何处出了偏差!”   ……   秘阁之中,秦燕把试验的结果告知了洪俊诚。   洪俊诚轻叹一声,没做评价。   失败的结果在他意料之中,他在考虑是不是从黑衣卫中调拨几名高品墨家,去帮毕宗式一把。   思前想后,洪俊诚打消了这个念头。   七年前,因为不再完全信任神机司,洪俊诚设置了黑衣卫,精选了一批各道门的高品修者,集中在了自己身边。   想保持黑衣卫绝对忠诚,必须竭力避免他们和臣子的过多接触。   “让工部继续加紧修复。”洪俊诚没有责怪毕宗式,他对神机眼似乎也没有那么着急。   “告知宣国使臣梁玉瑶,让她来恩威大殿见朕,另外告知振基,银两既是筹措齐了,让他今日便联络图奴使者,商议交割事宜!”   按照洪振基的计划,这事情本打算拖到月底。   可神君既然催促了,洪振基也不敢怠慢,且去圣使宫走了一趟。   千乘国专门为图努国使者修建了一座圣使宫,图努的使者首领名叫波捏来,出身皇室,是现任图努王的族弟。   以往,千乘国大臣面见波捏来时,都要行跪礼,但洪振基也是王室,还是正宗的亲王,跪礼免了,只需作个揖便好。   待行过礼后,波捏来也没给洪振基准备坐席,他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搂着一名俊美的千乘女子,笑看着洪振基道:“钱筹齐了?”   洪振基微微颔首。   波捏来点点头道:“这份孝心很好,我一会便写信转告吾王。”   孝心?   洪振基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没听错。   他是亲宣派的,平时没和图奴使臣接触过。   孝心,是波捏来对千乘人的常用词,哪怕在洪俊诚面前都用过。   洪振基默然不语,波捏来喝了口酒,亲了亲怀里的女子,对这洪振基笑道:“你走吧,何时把银子送过来,我会告知你,   今年夏天,吾王要向宣国出兵,你们准备好粮食,再多准备些银两,数目我随后会告知你。”   洪振基脸颊抽动了几下,随即露出一丝笑容。   换作平时,这些事情也就忍了,反正最终都是神君定夺。   可今天有些忍不了,他刚把大臣们拾掇了一遍,当了两天爷爷,有点当不惯孙子。   他想起了徐志穹的话。   骂他!   “劳烦你转告贵邦国君,我千乘国不是善堂,禁不起这多讨要。”   “善堂?”波捏来眉头紧皱,愤怒的看着洪振基。   “是,善堂,”洪振基笑道,“你不懂么?就是施舍乞丐的地方!” 第689章 马尚峰?   梁玉瑶站在恩威殿外,等待神君洪俊诚传召。   正殿之中传来阵阵叱骂声,梁玉瑶听的十分清楚。   洪俊诚骂道:“你枉活了这把年纪,处事竟没有半点分寸,朕刚把外政之务交给你,你便惹出这等祸事!   伱且说,这事该如何处置?现在波捏来要割了你舌头,你说此事朕该如何处置?   朕真是看错了你这蠢人,似你这般蠢人,理应隐姓埋名,寻个地方混吃等死,莫再丢皇家的脸面!”   洪俊诚骂了整整半个时辰,梁玉瑶且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   “滚!滚回去好生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门一步!”   不多时,洪振基从恩威正殿走了出来,看到梁玉瑶,且挤出一丝笑容,俯身施礼。   梁玉瑶还了一礼,看洪振基脸上有伤,却也不好多问。   洪振基刚走,秦燕上前,请梁玉瑶进殿。   ……   玉瑶宫中,林倩娘坐卧难安:“神君大殿一早便派来内侍,召公主觐见,我等本要随行,那群内侍却又不允,只让公主一人前往,我去找你,却又寻你不见……”   徐志穹倒还镇定,他早就从秦燕那里收到过消息,洪俊诚想见梁玉瑶。   他想通过神机眼看看梁玉瑶的状况,可梁玉瑶和洪俊诚都不是千乘人,神机眼无法追踪,徐志穹只能追踪秦燕。   秦燕守在恩威殿的门口,徐志穹看不到正殿里的状况。   沈书良曾经用神机眼看到过徐志穹和牛玉贤,或许他有办法。   但他当时追踪的不是徐志穹和牛玉贤,按照徐志穹的判断,他当时应该追踪的是神眼阁某一时间的状况。   他有办法追踪神君大殿么?   沈书良外出办差,急切间,无法询问。   洪俊诚是何目的尚且未知,但徐志穹可以断定,洪俊诚不敢对梁玉瑶下黑手。   他和录王的身份不同,境况也不同。   录王来玉瑶宫做客,暗算了梁玉瑶,在无法查明实证的情况下,梁玉瑶只能白白吃亏。   但洪俊诚派人召见梁玉瑶,梁玉瑶若是在皇宫里中了暗算,此举却等于向大宣宣战。   洪俊诚既没有向大宣宣战的勇气,也没有宣战的本钱。   只是这次进宫,在言语上,梁玉瑶难免受一番羞辱。   将至正午,梁玉瑶回到了玉瑶宫,徐志穹做好了梁玉瑶发怒的准备,打也由她,骂也由她,让她出了这口气就好。   没想到梁玉瑶心情尚可,吩咐后厨准备一桌酒菜,让徐志穹陪她吃酒。   酒菜备好,梁玉瑶先喝了一盏百花醇。   百花醇是千乘特有的蜜酒,口感香甜,易于入喉,特别适合女儿家。   喝了两盏酒,梁玉瑶又吃了半只鸡,看着徐志穹道:“愣着作甚,吃呀!”   徐志穹叹口气道:“殿下,受委屈了,徐某擅离职守,未能随殿下一并进宫,还请殿下责罚。”   梁玉瑶诧道:“你跟着去作甚?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徐志穹一怔:“洪俊诚却没为难你?”   梁玉瑶思量片刻道:“也不算为难,就是跟我说了些礼数。”   “又是说那古礼?又让你行跪礼?”   “那倒没有,”梁玉瑶摇头道,“他说觐见之时,不要总带外人,两国皇室议事,不该让外人旁听。”   徐志穹一笑:“如此说来,洪俊诚这是有意要防备我?”   梁玉瑶耸耸眉毛:“防备你有什么用?只要是他跟我说过的事情,无论大事小事,好事坏事,我肯定是要告诉你的,这点他也应该知晓。”   徐志穹歪着头,看着梁玉瑶道:“公主,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梁玉瑶抱着烤鸡,边啃边道:“我瞒你甚来?”   “洪俊诚叫你过去,只说了这一件事?”   “还说了些别的,他说希望两国多通商,互惠互利,我且答应下来,说写信告诉皇帝,   他还说海上匪患严重,希望两国并力剿灭,我也暂且答应下来,但我答应了也不作数,这些事都得皇帝做主。”   “却没说郁显老皇帝的事情?”   梁玉瑶摇头道:“那倒是没说。”   “郁显国的事情一句没提?”   梁玉瑶回忆片刻,还是摇头:“确实没提过。”   没道理!   洪俊诚召梁玉瑶入宫,就是为了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徐志穹剑眉倒竖,猛然问一句道:“公主,咬牙印的事情还记得么?”   梁玉瑶扔了烤鸡,猛然起身,捂住两瓣桃子道:“徐志穹,光天化日,你敢动我!”   徐志穹道:“事关紧要,徐某只能得罪了,想那牙印也不见了,徐某给公主补个新的。”   “你敢!”梁玉瑶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徐志穹,咱们有事好商量,等晚上没人的时候,我让你补一个,就一个,大白天,你要敢欺侮我,我跟你拼命!”   身份没错,这就是梁玉瑶。   徐志穹坐在椅子上,挠了挠脸颊,他实在想不明白洪俊诚的意图。   见徐志穹放弃了咬牙印的想法,梁玉瑶小心翼翼坐回了椅子上,接着啃烤鸡。   “有件事忘了跟你说,洪振基挨骂了,被洪俊诚骂了半个时辰,而且脸上还有伤,想必也挨打了。”   挨骂了?   看来是为了图奴使臣的事情。   可挨打是为哪般?难道洪俊诚还能动手打他?   这可太不体面了。   梁玉瑶吃饱喝足,对徐志穹道:“今天起得早,我困乏的紧,你若没吃饱,且接着在这里吃,我先去歇息了。”   徐志穹连连点头:“公主自便。”   梁玉瑶回了卧房,洗漱一番,刚刚躺下,却见徐志穹蹲在床边,两眼放光看着她。   梁玉瑶大惊:“你要作甚?你何时进来的?”   徐志穹道:“还是把牙印补上才稳妥!”   梁玉瑶要喊,嘴被徐志穹赌注,待扯下裙据,两瓣桃子,各留了一个牙印。   公主流下两行眼泪。   徐志穹一路飞奔去了束王府。   束王坐在正厅之中,神情麻木的看着歌舞。   徐志穹直接潜入正殿,找个暗处坐下,看了束王一眼。   看到徐志穹,洪振基并不感觉惊讶,只觉得惭愧,且默默低下了头。   一曲尚未唱完,洪振基默默去了书房,徐志穹跟了过去。   “让运侯见笑了。”洪振基带着满脸淤青,给徐志穹添了杯茶。   徐志穹道:“你骂了那毛刹?”   “骂了。”洪振基微微颔首。   “不是说两国往来,当有分寸么?”   洪振基苦笑道:“实不相瞒,我本不打算和他争执,只是他欺人太甚……”   “你忍无可忍,便把他骂了?”   “也不能说忍无可忍,换做以往,这事情我或许就忍了,可今日……”洪振基也没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干笑一声道,“或许是和运侯相处久了,这脾气却也涨上来了。”   “这也能怪到我头上?”徐志穹一笑,转而问道,“你如何骂的他?”   “他说我千乘有孝心,他说收了这五百万两银子,还向我索要钱粮,说明年出兵时候用,我说……”洪振基有些哽咽,   “我说我千乘不是善堂,不是施舍乞丐的地方,他骂我是狗,骂我们千乘是图努养的狗,我和他撕打了起来,这厮,体魄壮硕……”   洪振基不是波捏来的对手,脸上的伤,是被波捏来打的。   徐志穹闻言笑道:“如此说来,骂,你骂不过,打,你也打不过?”   洪振基低下头,拨弄这茶炉里的炭火。   “我曾听说,录王昔日与图努交涉之时,也受过不少委屈,”洪振基拿起茶磨,磨了一块新茶饼,“我不是那受不得委屈的人,在图奴那里受了羞辱,又被皇兄责骂一顿,这也无妨,   而今图努使臣波捏来要割了我舌头,我还得缩在府邸里躲着他,这是我千乘国的都城,我还得躲着他!   这点委屈也无妨!可这委屈,到底何时是个尽头?”   徐志穹没回答洪振基,两人且在书房,默默坐了许久。   一壶茶喝干,徐志穹问道:“你们神君不许你出门,这交接银两的差事,想必也交给了别人。”   洪振基点头道:“我派人打探过了,这事情交给了三皇子洪华恒。”   说到此,洪振基再次苦笑:“我种树,他摘桃,说到底,神君还是想着他儿子。”   “他当然想着他亲儿子,你想当神君,得把皇位争过来,难不成还等着洪俊诚传位给你?”徐志穹看着洪振基,发现有些事情他一直没想明白。   洪振基也意识到自己没想明白。   既是想做神君,又何必费尽心机讨好洪俊诚?   洪俊诚吩咐的差事,我已经办完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洪华恒,我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想到此,洪振基心情大好。   徐志穹问:“这位三圣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洪振基思索许久道:“说不清,有人说他是个愚人,诸多圣子之中,最没长进的就是他,   有人说他是个痴人,喜欢烧香挂画,点茶插花,都是你们宣人爱干的闲事,他却无比痴迷,为此也没少受神君斥责,   也有人说他是个有大智的人,这多年来,神临城风波无数,但从未牵连过他,或许神君最宠爱的圣子也是他。”   徐志穹点点头。   不管三圣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接下来他势必要成为一个倒霉的人。   洪振基又要磨茶,徐志穹笑道:“光喝茶有什么意思?咱们一边赏舞一边喝酒,岂不快哉?”   反正也闲了下来,洪振基倒也乐得清闲。   两人刚要离开书房,忽听外边有人叩门。   徐志穹立刻隐藏身形,洪振基收起了徐志穹的茶杯和坐席,一切掩饰妥当,才叫门外那人进来。   等那人进门,洪振基心下稍安,这是自己派出去的暗子。   那暗子在洪振基耳畔说了几句话,随即告退。   确系那人走远,徐志穹再度现身。   洪振基沉默许久,抬起头,看着徐志穹,说了一句:“马尚峰?”   徐志穹一惊,目露寒光道:“你适才说甚?再说一次。” 第690章 秦掌印是个细心的人   束王洪振基叫了一声:“马尚峰”。   就这三个字,差点让他丢了性命。   洪振基居然知道我的判官之名。   徐志穹已经动了杀意。   洪振基看着徐志穹,笑道:“适才暗子送来消息,三圣子洪华恒,这几日少了些节制,差点死在侍妾的肚皮上。”   徐志穹一怔:“你是说,马上……风?”   洪振基一怔:“是呀,马上风!其实说起来还不能算马上风,老三还活着,就是这身子暂且动不得。”   徐志穹心下长出一口气,原来是空耳。   “身子动不得,给图奴送银子的差事也就做不得?”   洪振基闻言,思索片刻道:“是呀,这差事他确是做不成了。”   徐志穹微微一笑,看来这三圣子真是个聪明人。   ……   神君大殿,御书阁,洪俊诚揉着额角,连连慨叹:“逆子,当真逆子!这事情如果传扬出去,皇家颜面何在?”   秦燕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以他对神君的了解,神君并没有动怒,最多有一些失望和不满。   洪俊诚叹息良久,吩咐秦燕:“带太医去给华恒诊病,所需药材从朕这里取用就是。”   秦燕明白神君的意思,这是要让太医验一验,三圣子是不是真出了事情。   到了三圣子府上,太医给洪华恒诊过脉,发现洪华恒脉象极度虚弱,满身虚汗不断。   太医赶紧开了药方,并且一再叮嘱:“这几日,圣子须好生静养,不可饮酒,万不可再近女色,切记,切记!”   秦燕回宫,如实回禀,洪俊诚苦笑一声,吩咐秦燕:“传召户部尚书明日觐见,另召宣国使者,明日觐见。”   宣国使者?   秦燕心头一紧。   今日不是见过了么?怎么明日还要见?   这事情得告诉常师父。   ……   户部尚书周锦秀,因为棉衣事件,被束王洪振基痛打了一顿,伤还没好,这两日称病,没上早朝。   闻听神君传召,周锦秀赶紧找人为他妆扮一番,把脸上的伤痕都盖住。   他能猜到神君传召他的目的。   之前征赋的事情,周锦秀办砸了,这次交接银子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得把脸面争回来。   ……   次日正午,粱玉瑶从神君大殿回来,又找徐志穹吃酒。   “殿下,这次洪俊诚找你,又是为了什么事?”   “换学!”粱玉瑶道,“我没答应他。”   换学,是邦交常见的一种手段,就是两国互换学子。   按照洪俊诚想法,他想派一批学子到大宣求学,同时也让大宣派一批学子来千乘求学。   粱玉瑶啃着羊腿道:“他要派人去大宣求学,这事情好说,都不用玉阳操持,我给他们安排个地方就行,   但让咱们的学子来他这里,我是不答应的,来他这能学到什么?学一堆恶心人的古礼回去么?”   换学算是正经事,可洪俊诚昨天刚见过粱玉瑶,今天又让她跑一趟,该不是只为了这件事吧?   “殿下,洪俊诚没提起别的事情?”   粱玉瑶回忆片刻道:“没什么紧要事情,他送了我一些瓷器,一会你且看看,有合意的便拿走。”   徐志穹握着快子思量许久,总觉得洪俊诚这性情越发难以捉摸。   “我吃饱了,睡去了,”粱玉瑶打了个哈欠,“你且在这慢慢吃!”   ……   圣使宫门前,户部尚书周锦秀跪在正殿之外,等待波捏来召见。   从正午一直跪到黄昏,周锦秀神情坚定,没挪过地方。   这是诚意,来自千乘的诚意!   一趟银两交接的差事,看起来算不上什么大功绩,可束王洪振基此前触怒了图奴使臣,整个事件的性质出现了变化。   现在周锦秀必须清醒认识到事情的本质,这不只是银两交接这么简单,这是挽回两国盟好的关键举措,而关键中的关键,在于诚意!   周锦秀就这么跪着!   他坚信用他的诚意能够打动图努使者!   戌时过半,波捏来传周锦秀进殿回话。   户部几名官员陪着跪了许久,见波捏来回话了,正要把周锦秀搀扶起来,周锦秀却把他们推在了一旁。   如果就这么走进去,根本展现不出来诚意。   周锦秀一路膝行,就这么一步步跪着爬进了正殿!   这两百多步的距离,中间还隔着几十级石阶,周锦秀就这么一步步爬了进去。   户部大小官员跟着一起爬,一边爬,一边为尚书大人的诚意感到的落泪。   可惜,波捏来当时正在和侍妾亲昵,他没留意到周锦秀是跪着进来的,这份诚意,他没看到。   周锦秀跪在正殿之下,先给波捏来磕头,波捏来没作声,周锦秀就一直不停的磕。   波捏来捏了捏侍妾的脸蛋,转脸看着周锦秀,问道:“你来做什么?”   周锦秀用脸贴着地面,道明了来意。   波捏来一笑:“你来送银子?洪振基呢?他说我们大图努是叫花子,我要割了他舌头,他怎么不敢来了?”   周锦秀赶紧磕头道:“某代束王,向贵邦赔罪了!”   “代替他赔罪?”波捏来笑道,“既是这么说,我是不是该割了你的舌头?”   代束王赔罪,凭的是一腔诚意,割舌头肯定是不行的。   周锦秀把准备好的诚意献了上来,白银五万两,绢帛三十匹,官窑瓷器二十件,美女十人。   波捏来扫了一眼,还算满意:“这是你们国君送的,还是你送的?”   “国君的心思,臣子的诚意。”周锦秀回答的很巧妙。   “都有你这份孝心,却少了多少干戈。”波捏来站在周锦秀的面前,鞋面正对着周锦秀的脸,“三天后,自你们京城出发,我跟你一并押送银两去图努!”   成了!   一场干戈就此化为玉帛!   周锦秀回到尚书府,写好奏章,把过程中的艰难曲折详述一遍,第二天报到了神君大殿。   洪俊诚对这些曲折没什么兴趣,他只想看结果,图努顺利收下了五百万两银子,洪振基惹下的祸事算是化解了。   洪俊诚对此颇为满意,加封从一品荣禄大夫。   荣禄大夫是散官,也就是徒有官阶,没有实权,但这是身份的象征。   日后如果想朝着三卿晋升,先拿到一品官阶,也是极为有力的筹码。   周锦秀领了印绶,回到府中,整整一个时辰没有作声。   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时眉开眼笑,一时泪落连珠。   在这一个时辰里,他人坐在府邸之中,心却在千乘国的云端上遨游驰骋。   在云雾深处,他看到了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伟岸身影。   越是到了紧要关头,越不能大意,周锦秀一夜没睡,把押送银两的路线、人手、车马全都细致规划了一遍,当天下午再次奏报到神君大殿。   洪俊诚没心思看这些规划,要人给人,要车给车,让他自己筹备就是。   但秦燕看的很认真,从路线到人手,他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记得神君那句叮嘱:   “五百万银子,不是个小数,以前这事应该叫神机司去,”说到此,洪俊诚叹了口气,“罢了,让姚景泰从黑衣卫点选一百人,随之一并前往。”   秦燕正要前往镇安殿,又听神君吩咐道:“提醒姚景泰,不要在同一营中选人,选好之后列个名册给我。”   列个名册?   那就更好了。   镇安殿,黑衣卫的住所。   为了防止黑衣卫与外界来往,他们被安排住在了神君大殿之中。   可黑衣卫都是男子,住在神君大殿之中,也有别的麻烦。   他们很可能会与后宫来往,因此宦官对镇安殿的看管极其严格。   但所谓看管,也只是名义上的,千乘国的宦官不允许修行,面对一群修为高强的黑衣卫,宦官们也只能看住大门而已。   实际上,黑衣卫想离开镇安殿,根本不需要走门,真正防范他们的,是黑衣卫内部的森严等级和法度。   姚景泰是黑衣卫的首领,官职为黑衣卫尉,品秩为正三品。   卫尉之下有八名营尉,品秩为正四品,每名营尉各分管一座黑衣营,每营各有一百人。   营尉之下有五名骑尉,品秩正五品,每名骑尉各分管二十名黑衣力士。   黑衣力士是黑衣营最底层的存在,纵使是最底层,黑衣力士也有正六品的官职,较高的官职和地位,是保持黑衣卫忠诚的重要手段。   但官职和地位虽高,黑衣卫与外界少有接触,俸禄之外的实惠并不多。   姚景泰收到旨意,神君要一百人,一座黑衣营正好要一百人,一营上下,彼此相熟,部署调拨却也顺畅。   可神君不允许直接派遣一整个营前往,那就得细细斟酌了。   姚景泰知道神君的心思,五百万银子不是小数,派一整个营去,若是动了心思,一百人分五百万银子,每人能分五万两。   对于实惠不多的黑衣卫,五万两的诱惑实在太大,有可能会出了哗变私吞的事情。   斟酌许久,姚景泰从各营之中逐一选拔,每个营盘点选了十几人,列了份名册,交给了秦燕。   秦燕看过名册,微微摇头道:“卫尉大人,还请把众人的官职和修为一并列上,让神君一眼看个分明。”   姚景泰点点头道:“还是秦掌印细心。”   “卫尉大人过奖。”秦燕谦逊的笑了笑。 第691章 郁显国的奇兵   拿到名册,秦燕回了御书阁。   一百个人的名册,他记得住么?   记不住。   宦官没有过目不忘的技法,就算勉强记住人名,也不可能记住每个人的官职、道门和修为。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名册抄录下来,但秦燕并不急于抄录,因为他知道这份名册还会有变化。   他太了解神君了。   洪俊诚看过名册,提笔勾掉了十一个人的姓名,把名册重新交给了秦燕。   秦燕拿着名册又去了镇安殿。   姚景泰看着秦燕道:「秦掌印,神君没说是何缘故?」   秦燕摇摇头。   姚景泰冒汗了。   这十一个人修为不低,作战骁勇,每个人单拿出来,都挑不出毛病。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出自黑衣卫甲营。   三年前,两名黑衣卫甲营力士因收取贿银,放走了两名要犯,罪证查实,洪俊诚大怒,将两名黑衣力士、所属骑尉、甲营营尉一并处死。   时隔三年,姚景泰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小差事也不避讳甲营。   而今看来,是他大意了,这桩差事涉及五百万银子,洪俊诚依然信不过甲营。   他赶紧从其他各营重选人手,将这十一人填补上,又把名册交给了秦燕。   秦燕带回御书阁,洪俊诚看过之后,点点头,交给了秦燕。   这才是定稿的名册。   秦燕带上名册,出了御书阁,走到半途,进了一座凋楼。   凋楼里早有内侍准备好纸笔,秦燕让内侍守住门口,以极快的速度把名册抄录一份,随后把名册送到了镇安殿。   得知名册通过,姚景泰长出一口气,召集人手,部署分工。   当晚,秦燕出宫,将名册、路线和行程一并交给了常德才。   徐志穹看过名册,一百人中,儒家二十三人,兵家四人,杀道五十八人,阴阳二十五人。   一名营尉,为四品兵道,其余人修为,五到八品不等。   除了一百名黑衣卫,户部尚书周锦秀还从神光营点选了三千军士。   这三千军士虽然没有修为,但也有实打实的战力,徐志穹神色凝重,慨叹一声道:「这是场硬仗。」   看看自己这边的人手,有高品么?   有!   常德才是三品宦官,杨武是五品不阳道修者。   姜胜群是儒家四品,包怀洛和章世锋是墨家五品。   白大夫肯定出手相助,又多一位四品判官。   洪华霄也不在话下,虽未完全复原,也是二品的巫道。   人数上够么?   够!   这次行动,宦官不适合出手,但新发展的巫道和判官,加起来也有三百多人。   质量怎么样?   拉胯。   判官的质量尚可,至少都有修为。   巫道那边两百余人,都是寻常女子,没打过仗,更没杀过人,勉强入道,修为整整齐齐,都是九品下。   最重要的是杨武是这场战斗的胜负手,有了杨武才有整体优势。   判官常在两界行走,阴气阳气都能扛得住,和杨武配合最为默契。   可巫道这两百名女子,受不了杨武的阴气,和杨武的战法不兼容。   以这套阵容,上去硬拼,纵使抢了那五百万银子,也是一场惨胜,好不容易积累的家底,一仗就拼光了。   必须得得找几个帮手,可这事关隐秘,不能随便请人,若是走漏了消息,却得不偿失。   童大哥不宜卷入太深,只能在战局之外帮衬。   把桃儿叫来,此役法阵必不可少,而且桃儿也是绝对信得过的。   把牛玉贤也叫来。   施双六也叫来。   想到施双六,徐志穹想到了一个重要人物。   这个人很有用处,但必须得小心着用……   徐志穹先找到了陶花媛,借着他的法阵,一并去了郁显国。   他去了侯爵府,墨迟专门为他修建的,没有院子,却又极其奢华的侯爵府。   虽然有些日子没回,但翘竹、蒲叶、娥嫣等一群侍女很是用心,把府邸上下打理的一尘不染。   徐志穹没惊动众人,悄悄进了一间卧房,卧房被阴阳法阵封锁,里边住着一名女子。   这女子名叫荧珠,是杀道六品,当初曾和万秋生一起刺杀徐志穹,刺杀未果,被徐志穹关在了侯爵府。   别看这女子修为不高,但做过多年的佣兵和刺客,战法诡异,出手利落。   徐志穹叫醒荧珠,问道:「关了这多时日,想出去么?」   「不想!」荧珠如实作答,「这里有吃有住,挺好的!」   徐志穹回头看着陶花媛,吩咐道:「给我打!」   陶花媛一挥手,血肉傀儡跳了出来,拿着三尺长的木棍,摁住荧珠,锤了一顿。   徐志穹又问:「想出去么?」   荧珠宣话说的不是太好,磕磕绊绊道:「要是不打我,我就不出去,在这也是挺好的。」   徐志穹喝道:「接着打!」   傀儡摁住荧珠,又锤了一顿,荧珠哭道:「侯爵老爷让出去就出去,不让出去就不出去,都听侯爵老爷的。」   荧珠实在不明白徐志穹的意思,徐志穹耐心解释道:「你帮我做件事,事情做得好,我给你赏钱,你以后还可以住在侯爵府。」   「侯爵大人是要买我做婆娘么?那咱们今夜就把事情做了吧,银子多点少点都行的。」   徐志穹半响无语,好在他会些郁显话,且把两种语言混在一块,终于把事情说清楚了。   「我记得你说过,你们郁显的杀道,和宣国的不一样。」   荧珠想了许久道:「要是我自己去杀人,倒也差不多,要是跟着军队去打仗,那就是不一样的。」   「你当过佣兵,你肯定知道郁显的杀道是怎么打仗的。」   荧珠点头道:「这个我知道,一看脚,二看气。」   「脚气?」徐志穹看了看荧珠的脚,忍不住缩了缩鼻子。   「脚是说脚步,气是说气息,这个战法很特别的。」   荧珠大致把战法说了一遍,其中夹杂着大量的郁显话,陶花媛听不明白。   徐志穹很是满意,朝着荧珠频频点头:「你现在就跟着桃儿走,去帮我打一场仗,打赢了有赏。」   陶花媛对徐志穹道:「你在哪找不到个六品杀道?非要找这个笨丫头?」   徐志穹道:「这人问的少,做的多,懂得按吩咐做事,而且这事没有她还真就不行!」   陶花媛皱眉道:「郁显国和夜郎国相距甚远,想把她带去夜郎国,却要费不少力气,少说也得两天时间。」   徐志穹点头道:「两天无妨,有劳好桃儿。」   陶花媛含羞一笑,徐志穹想在她脸颊上亲一口。   桃儿腰间的衣带一跃而起,正锁在徐志穹喉咙上:「不知羞的恶徒,一见面便轻薄我闺   女,我这便勒死你!」   徐志穹拽着衣带,满地翻滚,荧珠在旁道:「这女人有什么好,亲一下都不让,侯爵老爷,你还是把我买下吧,我们今夜就把事情做了。」   陶花媛从傀儡手里拿过木棍,摁住荧珠,痛打了一顿。   ……   三日后,波捏来带上户部尚书周锦秀,押送五百万两银子启程了。   五百万两白银,光马车就两百多辆,图奴大旗在队首,千乘大旗在队尾,队伍浩浩荡荡,沿着大路往城门走去。   道路两旁,百姓夹道送行,手捧花篮,高声呼喊:「图努千乘,永世盟好!」   百姓们喊得很是卖力,旁边有锦绣笔吏认真做着记录。   黑衣营尉关宗明,兵道四品修者,一百黑衣卫的首领,跟随着众人,默默走在队尾。   他看看身边的骑尉迟新功,低声道:「这是押银子,理应小心行事,怎么还弄出这么大动静?」   迟新功道:「我和周尚书说了,周尚书说这是图努大人的吩咐,等出了城,动静自然就小了。」   出了城,没有相送的百姓,动静的确小了不少,可旌旗锣鼓还在,关宗明皱眉道:「这不是故意招贼么?我再去和周尚书说说。」   关宗明催马上前:「周尚书,把旗子和锣鼓家伙都收了吧。」   周尚书低声道:「这事情我说了不算,你得和图努尊使商量。」   关宗明还真就上前商量了两句,波捏来回头啐了关宗明一脸唾沫:「夜郎国的男人,拿出你们的自吹自擂的胆量,有我大图努的旗帜,没有人敢伤害你们。」   关宗明恨恨离去,大军走了一天,当晚驻扎在平秋县,知县全力款待。   又走两天,一路当真平安无事,有图奴的旗帜在,再加上这支队伍颇有声势,还真没有山贼草寇敢招惹他们。   到第三天晚上,按照周锦秀规划的路线,大军须在野地扎营。   营盘扎好,波捏来兴致大好,喝了一坛酒,且让乐姬奏曲,他自己唱起歌来。   波捏来有熊神八品修为,嗓音低沉音哑,一如山熊咆孝。   但周锦秀爱听,不光爱听,还带领一众户部官员,在旁击节赞叹,连声叫好。   唱过两曲,波捏来觉得乏味,冲着黑衣营尉关宗明喊道:「千乘的男人,过来给我跳支舞。」   关宗明眼角一垂,摇摇头道:「我不会跳舞。」   波捏来笑道:「怎就不会跳舞,你不常说自己是舞人么?」   关宗明道:「关某乃武人,习武之人,不懂跳舞。」   「不懂便学,且让我侍妾教你,」波捏来真把侍妾推到了关宗明面前,「来呀,千乘国的男人,磕个头,叫她一声师父。」   关宗明强吞怒火,没有作声。   波捏来带着十几个图奴放声大笑,笑过许久,见关宗明没动地方,波捏来不笑了。   「你聋了么?听不懂我的话么?」波捏来看着关宗明道,「你要么给我跳支舞,要么给我的侍妾磕个头,你若违抗命令,我便杀了你。」   周锦秀看了关宗明一眼:「关营尉,莫再固执。」   关宗明攥了半响拳头,慢慢放开了:「尊使,我真不会跳舞。」   「我看你是活够了。」波捏来朝着关宗明走了过来,关宗明站在原地没动。   以他兵道四品修为,随便一出手,就能要了波捏来的命。   可他不敢出手。   不敢出手,他又不肯低头。   等待他的,将是难以想象的折磨和羞辱。   众人鸦雀无声,关宗明面色惨白。   波捏来来到近前,一拳锤在关宗明脸上。   熊神修者力气极大,关宗明一个趔趄,并未摔倒。   其实关宗明只要用气机护住身体,这一拳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他多用一点气机,甚至能震死波捏来。   可正因为如此,他不敢用气机,他怕自己失控,真就震伤了对方。   临行之时,神君有过旨意,图努使者如果受了伤,一百黑衣卫,都要受到严惩。   忍,且忍此须臾!   不用气机,但体魄还在,受点轻伤也无妨!   波捏来上前又是一脚,踹在了关宗明的胸口上。   关宗明后退几步,倒在了地上。   波捏来一脚踩中了关宗明的脸:「我再问你一次,是跳舞,还是磕头。」   关宗明默不作声。   波捏来正要加些力气,忽觉脚腕不听使唤。   「你,你敢,你敢动我……」波捏来的脚不能动了。   他知道关宗明修为高深,他以为关宗明对他用了技法,四品修者的任何技法,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不光双脚动不了,他的身体在不停颤抖,皮肤上结了一层白霜。   关宗明一愣,他没有使用任何技法,也没有动用半点气机。   但他感觉到一股森寒阴气出现在了周围。 第692章 快把圣使救回来   波捏来和关宗明的冲突,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俩冲突,导致所有人都放松了戒备,杨武出手还真没有这么顺畅。   森寒阴气四下蔓延,众人的行动都因阴气影响,陷入了滞涩。   徐志穹忽然现身在波捏来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拖着他壮硕的身躯,瞬间跑出了营地。   这就是徐志穹的计策,他要的是银子,但又不想要一场惨胜,所以他把第一个目标锁定在了波捏来身上。   对千乘国而言,波捏来的价值,比五百万银子的价值要大得多。   徐志穹把波捏来抓走了,户部尚书周锦秀一声哀嚎,连哭带喊道:“快,快把圣使大人救回来!快呀!”   关宗明迟疑了片刻。   周锦秀上前扯住了关宗明的衣衫:“莫为私怨误了大事,圣使大人有失,你我性命不保!”   关宗明迟疑,当真不是为了私怨,是他觉得眼下的情况有些怪异。   可被周锦秀这么一说,波捏来若是出了闪失,会全算在他头上。   兵道修者,思维运转极快,关宗明立刻调拨了三十名黑衣卫,前去追赶徐志穹。   周锦秀见关宗明只分拨出三十人,却更加恼火,率领大军一并上前追赶。   关宗明不认识徐志穹,但从速度判断,掳走波捏来的,明显是个高品修者。   他本想提醒周锦秀一句,不要让没有修为的军士去追赶一个高品修者,这纯属徒劳。   可没等他开口,却听周锦秀喊道:“关宗明,你只顾私怨,不顾大局,此事我必当禀明神君,与你绝无甘休!”   一听这话,关宗明不再阻止周锦秀了。   这三千大军来自神光营,本来就和关宗明没有太大关系。   不但不阻止,关宗明还得表现的积极一些,他加派了三十人,一并去营救波捏来。   营地乱作一团,不多时,只剩下一千多军士和四十名黑衣卫守护装着银两的车马。   这正是徐志穹想要的结果,唯一不尽如意的是,关宗明没有亲自营救波捏来。   关宗明是兵道四品修者,一千大军在他手上,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当务之急是把关宗明和大军分开。   杨武在暗中再次加大纯阴之气的力度,常德才猛然现身在关宗明身边,先用点指穿心,在关宗明铠甲上戳了个窟窿。   兵道是杀道分支,关宗明感觉胸口剧痛,赶紧用杀气护住身躯,挡下了常德才第二次攻击。   常德才从杀气之中寻找缝隙,从关宗明手臂上剥下一层皮肤。   关宗明吃痛,杀气稍有松懈,常德才用趁机从他右臂上削去一截骨头。   杀气防御力太强,常德才想在短时间内杀了关宗明,稍微有些难度。   关宗明虽然受了伤,但非常沉着,厮杀之间,从容调集黑衣卫,围攻常德才。   常德才虽陷入苦战,但却成功的拖住了关宗明,总攻的时机成熟了。   杨武先收回了阴气。   牛玉贤一挥手,带着墨家修者包怀洛和章世锋启动了陷阱,战场之上,火蛇满地游走,彻底冲乱敌军阵型。   关宗明命令整军迎敌,洪华霄施展魅术,军士们耳畔全是甜腻醉人的歌声,士兵们听不清关宗明的军令,且待在原地,不知该逃还是该战。   荧珠率领两百巫道修者突然从暗地现身,冲进了敌阵。   这两百魅道修者是洪华霄精挑细选的,有灵性,有胆识,能上得了战场。   可牛玉贤、包怀洛和章世锋正在发动进攻,战场上遍布陷阱,满地火蛇,这个时候冲锋,合适么?   正常情况下,墨家使用机关时,肯定不适合冲锋,否则极容易被误伤。   但荧珠率军,情况则大不相同,她事先和牛玉贤定下过战术,记住了所有的机关位置和走向,在机关的缝隙之中找到了出击路线。   她用一天时间和一众巫道修者操演了多次,确保她们学会了进退攻守的基本要领。   “卷脚!”荧珠大喝一声,这是郁显军队里常用的号令,意思是不要进攻,跟随她走位。   荧珠在火蛇之中轻盈穿梭,每一步都能准确避开脚下的机关陷阱。   身后的巫道修者,小心翼翼跟着荧珠跑,一路迂回,来到了敌军近前。   “起斩,稳跟!”荧珠再下命令,起斩的意思是开杀,稳跟的意思是站稳脚步,不要乱了阵型。   牛玉贤、包怀洛和章世锋,用收发自如之技,配合着荧珠战斗,荧珠率领巫道修者步步杀敌,刀刀见血,敌军人头齐整整落地。   神光营这一千多军士,进一步踩中陷阱,退一步踩中了火蛇,往哪个方向走都不对。   关宗明见情势不妙,不停呼喊:“列圆阵迎敌!”   军士们那厢顾不上军令,越打越乱,关宗明吩咐黑衣卫众人控制住常德才,他想去军中指挥作战。   常德才身陷重围,僵持许久,还是被关宗明走脱了。   没想到关宗明刚一脱身,被白悦山堵了个正着,两人迎面交手三合,白悦山用一根琴弦,斩断了关宗明一条手臂。   关宗明捂住断臂,后退了两步。白悦山很快追到了近前。   洪华霄前去支援常德才,厮杀之间,黑衣卫死伤大半。   一千多神光军,被荧珠带着两百巫道修者,杀的七零八散。   “闭门,摆脚!”荧珠又下了命令,所有巫道修者屏住呼吸,跟着荧珠立刻撤退。   军士想要追击,无一例外,都陷入了火海,转眼之间被烧成焦炭。   这奇怪的军令,关宗明听过。   这是郁显人独特的军令,难怪战法如此奇特。   一阵烟雾袭来,神光军纷纷倒地呕吐,黑衣卫们也觉得有些晕眩。   有毒!   又过片刻,一部分神光军拿起兵刃,看向了自己的同袍。   他们出手狠毒,而且不知畏惧,一名士兵砍死了伍长,自己也断了一条手臂。   可他就跟不知疼痛一样,提着刀,又冲向了另一名同袍。   这是……蛊术!   兵道四品的修为,让关宗明始终保持着镇定。   通过冷静的判断,他意识到一件事,这场战斗结束了。   丢了波捏来,还丢了五百万银子,最终落得个损兵折将,回到神临城,神君肯定不会放过他。   但留在这里,只能等死。   关宗明高呼一声:“死战不退!”   这一声,释放了大量气机,他用了励军之技。   神光营军士受到鼓舞,站在原地,死守车马。   也有部分军士跑到了关宗明身边,这是聪明人,生死鏖战,斗志满满,但无论什么情况,最好离主帅近一点。   离主帅近有三个好处,一是厮杀的时候死的晚,二是撤退的时候跑的远,三是投降的时候跪的快。   下达军令之后,关宗明忽然长啸一声。   白悦山以为他要出杀招,暂且后退两步。   没想到,一名黑衣卫布下阴阳法阵,带着关宗明逃了。   适才那声长啸,是关宗明提醒黑衣卫立刻撤退。   没有阵亡的五名黑衣卫,跟着关宗明逃走了。   十几名靠近关宗明的士兵也捡了便宜,搭上了阴阳法阵,跟着关宗明一并逃了。   剩下两百多士兵,还在烟雾之中苦苦支撑。   烟雾之中有童青秋的毒药,还有施双六的蛊毒,一群没有修为的军士,转眼之间就剩了满地尸首。   施双六在上风口收回了烟雾。   陶花媛催动法阵,唤来一阵狂风,将残存的烟雾吹散。   接下来,陶花媛还有要紧事要做。   她和杨武带着几名阴阳修者,迅速布置法阵,立刻转移这两百多车银两。   ……   这厢战事顺风顺水,徐志穹处境委实艰难。   他生擒了波捏来,吸引了敌军大半兵力,一路被穷追猛打,他还不能全力逃跑。   他如果彻底逃了,周锦秀会带人重回营地,整个计划也就失败了。   徐志穹揪着波捏来,跑了整整半个时辰。   周锦秀锲而不舍,带着军士追了整整半个时辰。   黑衣卫中还有兵道修者,他们没有盲目追赶,按照地形变化,分配兵力堵截。   周旋之间,徐志穹退进密林深处,被包围了。   周锦秀在二十多名黑衣卫的保护之下,来到密林之中,冲着徐志穹喊道:“贼人听好,放了圣使大人,立刻束手就擒,周某为人仁义,或可放你一条生路。”   徐志穹用了易容术,满脸都是胡须,放粗了嗓音道:“跪着说话!”   周锦秀怒道:“贼寇何其猖狂!”   徐志穹在波捏来脸上划了一刀,波捏来嘶声喊道:“让你跪便跪,哪来任多话!”   周锦秀剑眉倒竖,当即跪地,义正言辞对徐志穹道:“你有何话要讲!”   徐志穹道:“我累了,歇息半个时辰,再和你商议。”   周锦秀闻言,没有作声,看了看身边的黑衣卫。   两名杀道修者微微点头,悄无声息潜入密林。   周锦秀继续使用攻心之术:“朝廷大军在此,莫说你孤身一人,纵有贼寇万千在此,也断然插翅难飞,与其负隅顽抗,不如听周某一言相劝,赶紧释放圣使大人……”   徐志穹道:“我在歇息,却不能闭了你那鸟嘴?”   周锦秀喝道:“我良言相劝,你怎不知好歹?趁着事情还有挽回之余地,你只要悬崖勒马,周某绝不为难于你,你若冥顽不灵,唯有……”   徐志穹又在波捏来脸上划了一刀,波捏来喊道:“把你鸟嘴闭上!”   周锦秀赶紧闭上了。   现在他把所有希望全都寄托在了两名杀道修者身上。   这两人一左一右,慢慢靠近了徐志穹,确认过彼此位置,两人同时出手,一并冲向了波捏来。   他们的目标不是徐志穹,是想把波捏来救下。   他们的目标实现了,两个人都把波捏来救下了。   一个救下了头。   一个救下了身子。 第693章 周尚书哭丧   徐志穹觉得波捏来这人挺有趣的,只要割他一刀,让他喊就喊,让他哭就哭。   他本想和波捏来好好耍一会,可见周锦秀满身汗水,神情迫切,比丢了亲爹还焦急。   徐志穹终究是个心软的人,不忍心看他这么煎熬,干脆就把波捏来还给周锦秀了。   但要是只还回去一次,喜悦也只有一份,周锦秀担惊受怕这么久,徐志穹决定多给他一份喜悦,于是就把波捏来分作两份还给了周锦秀。   周锦秀看到波捏来的人头,一声哀嚎,当即晕了。   他是真晕了,在场的医官好不容易将他救醒,他看了看波捏来的身子,双眼上翻,又晕了。   ……   徐志穹回了中郎院,借着锚点回到了战场,帮着陶花媛和杨武把剩下的银子运走。   若不是因为事先准备好了法阵,想把这么多银子运走,可得费一番功夫。   饶是之前做足了准备,陶花媛和杨武的气机几乎耗尽,才把这五百万两银子送到了神临城外一座大宅之中。   洪华霄领着巫道修者先行撤退。   陶花媛带着牛玉贤、荧珠、施双六随即离去。   徐志穹、常德才、杨武、包怀洛、章世锋和几名阴阳修者,留下来断后,他们都是判官和役人,走得快,不担心敌军反扑。   确系战场上没留下多余痕迹,众人摘了死尸头上的罪业,一并去了中郎院,借锚点来到了城外大宅。   五百万银子,一千两一箱,整整五千箱子。   徐志穹站在院子里看着堆积如山的银子,沉默片刻,忽然放声大笑。   众人跟着一并大笑,就连陶花媛都没忍住,一起笑出了声音。   “老常,拿账簿来!”   事情办完了,得论功行赏!   这趟生意里,占据头功的是秦燕,若不是他打探到了敌军的路线、行程、兵力、修为,徐志穹不可能提前做好所有准备,这场战斗也不可能进行的如此顺利。   秦燕赏银两万两,但他身份特殊,这事不能明说,徐志穹只在账簿上记了一笔,让常德才看了一眼。   常德才连连摆手道:“主子,不能赏这么多,他不敢收,这都是他应尽的本分!”   徐志穹笑道:“凭他的功劳,真就值这么多,这是个干将,你得好生珍惜。”   排在后边的,是洪华霄。   洪华霄加上手下的弟子,是这场战斗的主力,徐志穹也给了她两万两,如何分配,那是她的事情。   接下来是陶花媛、牛玉贤、常德才、杨武。   无论在战场之上,还是战前准备,这四个人都立了大功,一人赏银一万两。   牛玉贤还是不能说话,且用纸和笔写道:“这多银子,不好带在身上,你先替我存着。”   徐志穹道:“我让陶姑娘做个法阵,帮你送回大宣,交到你父母手上。”   牛玉贤连连摇头,接着写道:“我的钱,是我的钱,不能都给他们。”   也罢,徐志穹暂且替他存着。   再接下来是施双六和荧珠,这两人战场上起了关键作用,赏银六千。   荧珠回到卧房铺床去了,徐志穹诧道:“你这是要作甚?”   荧珠道:“我娘当初说过,给二十两,就可以嫁了,你一下子给了六千两,今晚说什么都得把事情办了,你先去忙着,我去洗洗,一会在这里等。”   施双六怒道:“哪里轮的上你,既是陶姐姐在这里,今晚第一个,肯定得是陶姐姐的,陶姐姐之后才是我,我之后,若是郎君还有力气……”   陶花媛狠狠拧了施双六一下:“羞煞人了,笨妮子,莫再胡说八道!”   包怀洛、章世锋等几名判官,战场上的贡献都不小,赏银一千到三千不等。   白大夫助战有功,赏银三千,白悦山嗤笑一声道:“真是笑话,某家却还要拿你赏赐。”   徐志穹也嗤笑一声:“不要算了,我还不想给。”   “凭甚不给,你莫说赏赐,只说酬谢,不就好些?”   分赏完毕,众人甚是欢喜,荧珠道:“仗也打完了,银子也分了,却不该喝杯酒,庆贺下?”   洪华霄点点头道:“是该喝一杯,荧珠妹子,想入我道门么?”   荧珠哼一声道:“我是有夫家的女子,去你那道门成何体统?”   洪华霄怒道:“我道门怎地了?怎就不成体统了?你且说个明白,要不我撕烂你的嘴!”   常德才劝道:“莫争执这些,咱们且先喝杯酒。”   杨武道:“这地方没酒,咱们刚才正说到紧要处,洪姑娘,你不是说要撕了她的嘴么?”   常德才踹了杨武一脚:“没有酒,喝杯茶也好!”   茶是有的。   常德才拿了茶饼,细细研磨,冲了一桌好茶水。   冲好茶水之后,常德才忽然伸出手指,吓了陶花媛一跳。   宦官的手指,是极其危险的存在,陶花媛曾在皇宫之中做暗子,对宦官极为忌惮。   尤其像常德才这样的高品宦官,看到对方亮出手指,就要立刻做好战斗准备,这是陶花媛多年以来便养成的习惯。   常德才莞尔一笑,用指尖在茶杯旁边叩打了三下,把第一杯茶,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一怔,这是何意?   常德才道:“这是最近新学的手段,敲了这三下,茶水喝起来香气更足。”   徐志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认真品了品其中滋味,不禁连连点头。   这味道确实特别,常德才应该是在指尖里注入了些气机,气机顺着指尖投进了杯子,让水与茶混合的更充分,香气也更浓郁。   可转念一想,气机隔着杯子进了茶水,这不就是点指穿心么?   这技法还能用来冲茶?   徐志穹思索片刻,又喝一口,气机仍在茶水之中萦绕,这茶汤却越发的香醇。   杨武觉得新奇:“老常,也给我点一杯。”   常德才白了杨武一眼,给他点了三下,杨武一饮而尽,咂咂嘴唇道:“再来一杯。”   常德才皱眉道:“你品过滋味么?且当清水喝了?”   白悦山看了看常德才和杨武,他没想到徐志穹的两个役人,都能吃人间烟火。   洪华霄一直盯着常德才的动作,看的比白悦山还要认真。   常德才一笑:“洪姐姐,喝一杯么?”   洪华霄回过神来,她还没完全复原,不知道能不能吃这口烟火气。   可看着常德才的手指,洪华霄还是点点头道:“劳烦妹妹了。”   常德才在茶杯上点了三下,洪华霄拿起杯子,嗅了嗅,光是这份香醇,就让她愣了许久。   好熟悉的香气。   她抿了一口,回味半响,实在忍不住,问了常德才一句:“常妹妹,这手艺是从哪学的?”   常德才一笑:“这却不能告诉姐姐。”   杨武在旁黑着脸道:“莫不是跟哪个野男人学的?”   常德才踢了杨武一脚,接着给众人冲茶。   ……   周锦秀披麻戴孝,扶着波捏来的棺椁,一路痛哭。   来时走的慢,因为押送着银两,还得照顾波捏来的作息习惯。   回去时昼夜兼程,一日多些便回到了神临城。   据随行的锦绣笔吏记载,周锦绣一路都在哭,吃饭、喝水、解手、说梦话,都在哭。   他一共哭晕过六次,两次哭到呕血,一次哭到双眼流血,还有两次想在棺材上一头撞死,被两名部下拦住了。   从城门哭到神君大殿,在大殿门前哭了半日,秦燕将他带到了御书阁。   御书阁中,洪俊诚默默看着跪在地上的周锦秀。   周锦秀一直哭,一直磕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洪俊诚长叹一声,微笑道:“爱卿,莫哭,且把事情前后原委告诉给朕。”   周锦秀把波捏来与关宗明发生冲突,敌人突然发动袭击,关宗明为私人恩怨,不及时营救波捏来等细节全都说了一遍。   洪俊诚点点头,叹道:“爱卿,辛苦了。”   说话间,他冲着秦燕使了个眼色,秦燕会意,带一众内侍离开了御书阁。   书阁之中,只剩下了洪俊诚和周锦秀。   周锦秀以为神君要对他说些机密事情,心下稍微平静了一些,但脸上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微臣无能,辜负神君厚意,恳请神君责罚。”   洪俊诚微微笑道:“爱卿,你委实辛苦了,起来喝杯茶。”   神君请我喝茶?   周锦秀受宠若惊,他不敢起身,且跪在地上,高举双手,等着接过茶杯。   没想到,他没接到茶杯,他接到了茶壶。   一壶滚开的茶水直接倒在了他头上。   周锦秀哀嚎一声,捂着脸,满地翻滚。   洪俊诚起身,一脚踹在了周锦秀的脸上。   周锦秀鼻骨断折,颧骨塌陷,几乎没了人样。   洪俊诚又一脚踹在他胸骨上,这一次,周锦秀当真呕血了。   洪俊诚两脚踩断了他两条手臂。   周锦秀抽搐几下,昏死过去。   洪俊诚把秦燕叫了进来,吩咐道:“将这厮关起来,日后给图奴个交代,把关宗明叫进来。”   关宗明带着一只断臂,进了御书阁。   他原本不敢回京城,可思前想后,还是回来了。   回来之后,神君如果处罚,也就死他一个。   若是畏罪潜逃,他全家都得人头落地。   洪俊诚让关宗明坐下,他没询问和波捏来的冲突,他相信关宗明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他只询问了战况。   关宗明讲述过战况后,洪俊诚觉得对方的战法有些奇怪。   “神君,这是郁显国的战法。”   洪俊诚皱眉道:“许是战法有些相似,未必真是郁显人所为。”   关宗明神情笃定:“神君,臣早年间在南域时,多次与郁显人交手,卷脚、闭门、稳跟、起斩,这都是郁显国的军令,能在火焰和蛊毒中穿梭作战,这绝对是郁显独有的战法。” 第694章 道门之主的回应   按照关宗明的描述,他在战场上遭遇了郁显人的典型作战方式,同时还遇到了蛊族修者。   关宗明原本不是千乘人,他来自郁显国南方,一个叫做孟潜的小国,年轻时曾是孟潜国的将领,与郁显国多次交战,对郁显战法极其熟悉。   如果关宗明判断的没错,这事情可就复杂了。   有组织的郁显军队在千乘国劫了朝廷亲自护送的贡银!   这个意味着对朝廷的挑衅,甚至是对千乘神君的直接威胁。   以此为线索,这会是谁下的手?   嫌疑最大的是郁显新君,墨迟。   墨迟派来一支人马,潜伏在郁显国,劫走了给图努的五百万两贡银。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最明显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挑拨千乘和图努之间的关系!   除了墨迟之外,还有其他人有嫌疑么?   劫掠贡银的贼寇之中有蛊术修者。   蛊族大司祭咀赤是否和此事有关?   他派人来劫走了贡银?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千乘和图奴决裂,对他来说应该没有好处。   而且这两项推断都面对一个共同的问题,千乘对外邦的戒备和防范极其森严,他们如何能把一支军队安插进千乘?   如果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业关,郁显国的前任皇帝。   差点把他忘了。   他身边还有数百卫士,这些人当中定有朱雀生道修者,或许还有蛊族修者。   这群卫士确实能组成一支军队。   这些日子对他疏于防范,也难说他暗地里有什么图谋。   可业关劫贡银的目的又是什么?   挑拨千乘和图努的关系,对他也没好处。   但有了五百万银子,倒是可以给他攒一笔本钱。   这笔本钱足够他招募军队么?   差了一点。   或许他原本积累了一些本钱,而今又多添了五百万两。   他招募军队是想打回郁显,还是想在千乘生事?   业关有这个胆量吗?   他连郁显国的战事都无力直面,还敢在千乘国劫银子、招募军士?   除了这三个人,还有哪一伙郁显国的势力敢在千乘国下手?   没了。   郁显国当前拿得出手的势力就这三个。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突然在洪俊诚的脑海里闪过。   这事情会不会与郁显无关?   会不会有人故意用郁显战法嫁祸郁显国?   除了郁显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谁最想挑拨千乘和图努的关系?   宣国!   这事情有可能是宣国做的。   可还是同样的问题,宣国如何把一支军队带进千乘国?   粱玉瑶的卫队?   玉瑶宫附近有暗子,一直监视着粱玉瑶的动向,上百人的卫队若有动作,绝对躲不开暗子的视线。   就算对方使用了法阵,如此大规模的传送,气机定然会蔓延到玉瑶宫之外,暗子不可能没有察觉。   这般说来,也不像是宣人做的……   到底是谁做的?   银子丢了,倒还能找补回来。   波捏来死了,这事情却如和向图努交代?   正当紧要关头,却难得几日太平!   ……   “恶贼,待吾王降下雷霆之怒,定将夜郎国荡平……”波捏来骂了半句,被徐志穹一脚踩在了脸上。   “荡平太麻烦,先踩平了再说。”徐志穹对着波捏来的鼻子踩了几脚,把他的脸踩得尽量平整了一些,随即问道:“你们图努王和怒夫教有什么来往?”   波捏来哀嚎半响道:“我不知什么是怒夫教。”   徐志穹从火堆里拿出一只烙铁:“踩不平,那就只能烫平了。”   烫过一番,波捏来哭道:“怒夫教的事情,我真不知晓,我就知道有个大司寇,和吾王有些来往。”   “大司寇叫什么名字?”   “公孙文!”   公孙文是大司寇。   至少波捏来说对了他的真实身份,他的记忆应该没有被叶安生篡改过。   “公孙文和你王是什么关系?”   波捏来思索片刻道:“公孙文自称是吾王的臣子,但只是为吾王做事。”   徐志穹又用烙铁在波捏来脸上烫了一圈:“说的明了些,给你王做事,不就是你王的臣子么?”   波捏来痛呼道:“他为吾王做事,做成了有好处,做不成也不用受责罚。”   原来是合作关系。   “具体做些什么事?”   “把宣国抢走的三座行省夺回来,只要能把这三座行省都夺回来,其中一座行省,就归大司寇。”   从大宣手里抢回三座行省?   无论对图奴还是对公孙文,这难度实在太大了。   “除此之外呢?你王就没给公孙文别的好处?”   “吾王允许公孙文在图奴境内讲学,允许他修学堂,他修了一百多个学堂,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好处了。”   允许公孙文讲学,就等于允许公孙文在图奴境内发展怒夫教的势力,这个条件还真算优握。   修了一百多座学堂!   公孙文在图奴的势力已经壮大到了这种地步!   徐志穹还打算多问些事情,钱立牧来到了中郎院:“兄弟,审案子呢?你若是忙,我一会再来。”   “不忙,不忙!”徐志穹把波捏来的魂魄收进了罪业,赶紧招呼钱立牧坐下,给他添了杯酒。   抿了一口酒,钱立牧看着徐志穹道:“兄弟,下次再有发财的生意,也照顾着我点,昨天章世锋那小子没藏住,在我面前显摆他那点银子,我才知道有你做了一桩大买卖。”   徐志穹一笑:“哥哥刚来千乘国,人地生疏,这趟生意又有些凶险,兄弟我也没敢叫你。”   “凶险怕什么!咱们干的就是凶险的营生,我说兄弟,我正是用钱的时候,下次你可得带上我。”   “还等什么下次,我都替你准备好了!”徐志穹带着钱立牧去了西院,打开一间屋子,里面堆着二十万两银子。   “哥哥,这个数够么?”   钱立牧一脸惊喜道:“兄弟,这,这可从何说起……”   “有这些银子,御南行省的罚恶司定然能建成了。”   “兄弟,哥哥我这,我这都不知该说什么,我先给你留个契据,我,我这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还上,咱们先商量商量利息……”   “说什么利息,这钱不用你还,哥哥帮衬过我那么多,就当小弟一片心意。”   钱立牧连连摆手道:“不成,这可不成,散碎银两倒也无妨,这可是二十万银子,你若说是借的也就罢了,你若说送的,我坚决不能收!”   徐志穹笑道:“要不这样,哥哥再帮我做件事,这笔银子就当是酬谢。”   “什么事?”   “此前兄弟也说过,我也想建一座罚恶司,哥哥能不能帮我操持一场祭礼?”   钱立牧点点头道:“这个容易,可这点事也抵不过二十万两银子……”   “若是罚恶司建成了,却不是银子能换来的。”   钱立牧让徐志穹准备了一张供桌,摆上香烛,买了几样祭品。   判官道对祭品没有太多讲究,两只烤鸡,两条羊腿,两大盘子熏肉,再加两坛子好酒。   摆好了供桌,钱立牧道:“兄弟,你在祭台前,把要建造罚恶司的缘由,告诉咱们道门之主,说话要恭敬,心思要虔诚,一连祷祝三遍,祭礼就算成了。”   徐志穹一怔:“这就算成了?”   钱立牧点点头道:“就这么容易,但千万记得,心要诚!”   徐志穹站在祭台前面,刚要祷祝,转脸又对钱立牧道:“咱们道门之主叫什么名字?”   钱立牧摇头道:“名字我不知晓,你也不能直呼道门之主的名字,你就想着道门之主就是!”   道门之主!   徐志穹在心下默念:“弟子要在千乘国,重振判官道门,今恳请修建罚恶司一座,望道门之主允准。”   一连重复三遍,徐志穹对着祭台深深施礼,却没感觉有任何特殊之处。   钱立牧问道:“祷祝过了?”   徐志穹点点头。   “等消息吧。”   等谁的消息?   供桌之上,只摆了些香烛和祭品,连个牌位都没有。   徐志穹甚至怀疑刚才那场祭礼,能不能指向判官道的道门之主,因为这场祭礼没有任何指向性,也看不出和判官道有什么关联。   “哥哥,这场祭礼,咱们道门之主能收到么?”   钱立牧知道徐志穹的意思:“兄弟,你放心,中郎院是咱们判官的地界,只要在咱们判官地界向道门之主祷祝,就只有咱们道门之主才能收到,换个地方,这祭礼却不灵了。”   也罢,钱大哥终究不会骗自己。   “那咱们就一直这么等着?”   钱立牧叹道:“等着吧,耐下心来就是,这些日子,你且多留意祭台,香火不能断了,每天还得换一次供品,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桌上的供品没了,就证明道门之主回应了,许是在烛油之中,许是在香灰之上,仔细找找,肯定能看见,   哥哥我等了十一天才有回应,这算是短的,我听前辈说,一般情况下,道门之主会在二十天前后回应,可若是一个月内不见回应,就证明道门之主不同意你修建罚恶司,你也莫再勉强了。”   要等二十多天?   还得时刻在这盯着?   徐志穹道:“哥哥,找个役人盯着行么?”   神机司枢首单忠明的身份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徐志穹也把韩笛从单忠明府上接走了,正好让她来看院子。   钱立牧皱皱眉头:“这是大事,至关紧要的大事,这种大事你叫个役人来做,合适么?   我也是个坐不住的人,可我在中郎馆里待了十几天都没出去,这是对咱们道门之主的虔诚,   兄弟,你且在中郎院里好好等几天,此外还有一件事,你之前说千乘国有上好的勾栏,我问了好多人,他们都说不知,你说的那座上好勾栏到底在什么地方?”   徐志穹不知该作何解释,忽听一阵风响,供桌上的蜡烛被吹灭了。   徐志穹大惊,钱立牧也有些慌乱。   “坏了,坏了,且让你多留意些,这香火不能断。”   这不是留不留意的问题,突然来阵风,这谁能防备的住?   钱立牧取来火石,正要把蜡烛点上,忽然发现桌上的供品不见了。   这,这是……   风吹过处,烛油散落在桌上,形成了两行字。   第一行:重修千乘罚恶司。   第二行:今夜子时在中郎院等候。   钱立牧瞪圆了眼睛:“道,道门之主,回应了?”   祭礼才刚刚结束,眨眼之间就回应了? 第695章 千乘罚恶司   道门之主回应了两句。   第一句:重修千乘罚恶司。   这句话就七个字,信息量却极大。   重修,意味着千乘国原来就有罚恶司。   有罚恶司,就证明千乘国曾经有判官,后来因为其他原因,导致判官绝迹了。   重修好呀,重修花不了多少钱。   钱立牧新建一座罚恶司,也就用了五十万银子,我要重修一座,至多二三十万两足够了。   剩下的银子还有大用场,总之银子这东西不用嫌多。   可为什么叫千乘罚恶司?   在大宣,一州一座罚恶司,有京城罚恶司、竹州罚恶司、滑州罚恶司,涌州、碌州情况特殊,两州共用一个罚恶司。   如果说重修“神临城罚恶司”,这就合理一些,这证明千乘国的判官道和大宣基本一样。   而“千乘罚恶司”这五个字,传递了另一个信息,千乘国很可能只有一座罚恶司。   这证明千乘国的判官道规模很小。   第二句话:今夜子时在中郎院等候。   徐志穹问钱立牧:“这是让我等谁?”   “役人,道门之主的役人。”钱立牧的语气有些绵软和虚空。   道门之主也有役人么?   徐志穹正要再问,却见钱立牧神情茫然的看着徐志穹:“兄弟,你和道门之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钱立牧完成祭礼,十一天后收到回应,在道门前辈眼中,这已经是极快的了。   徐志穹做了祭礼,道门之主立刻回应……   有没有一盏茶的时间?   好像连半盏茶都不到!   钱立牧感觉自己对道门的认知受到了挑战。   徐志穹思索了片刻。   我若说是结拜弟兄,会不会吓坏了钱大哥?   当然,也不一定就是薛运,从吃贡品的速度来看,也有可能是师父,恰好他老人家今天斋戒。   师父的事情也不能随便提起,罢了,忽悠他两句吧。   “钱大哥,小弟才入道几年,哪能攀上道门之主,千乘国没有判官,我想把道门重新开起来,想必道门之主也有这份心愿,故而这么快就回应我了。”   钱立牧慨叹道:“还是怪我,怪我胸无大志,兄弟,你终究是个做大事的人!跟着你来千乘国,这一趟注定不吃亏!”   徐志穹道:“钱大哥,我先把银子给你送过去,赶紧让涌碌罚恶司开工。”   两人来回好几趟,把二十万银子送去了钱立牧的中郎院。   钱立牧去操持御南罚恶司的事情,临行时交代徐志穹一句:“道门之主的役人,话少,规矩多,你千万别顶撞了他。”   话少,还规矩多?   好奇怪的人。   不过道门之主不应该只有一个役人,可能钱大哥遇到的那个比较特殊。   当天,徐志穹把所有杂事全都推在一旁,安安静静等在了中郎院。   看着漏刻,来到子时,中郎院前门传来一阵叩门声。   你还别说,道门之主的役人,既准时,还懂礼貌。   徐志穹推开房门,见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脸上面具,面具四周露出张扬的须发。   “四品判官,马尚峰?”那男子核对了一下徐志穹的身份。   他知道我是四品判官?   他能看得穿潜辉镜?   未必是他看穿了,应该是道门之主看穿了。   这件事肯定瞒不过道门之主,但徐志穹还得验证一下对方的身份。   “你是何人?”   男子低下头,盯着徐志穹看了片刻:“我是役人。”   徐志穹问:“谁的役人?”   “你不该问。”   徐志穹一怔:“你来找我作甚?”   “重修罚恶司。”   身份确认了。   役人又问了一次:“你是四品判官马尚峰?”   徐志穹点点头。   “走。”   这位役人转身就走,没有进门的想法,也没给徐志穹留下准备时间。   好在徐志穹事先做好了准备,跟着役人走出了中郎院的大门,进入了浓雾笼罩的荒原之中。   中郎院地处两界州,徐志穹怕迷路,带上了指路灯笼。   两人在荒原之中穿梭许久,役人始终在前头领路,一语不发。   徐志穹问一声:“这位兄台,不知你如何称呼?”   役人不回答。   “千乘罚恶司据此多远?一夜之间能走到么?”   役人还是不回答。   “前边那是个什么东西?”   役人没反应,只顾往前走。   前边一硕大身影,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正看着天空发呆。   长鬼。   徐志穹在两界州见过这东西,上一次有钟剑雪在,稍加震慑,就把那长鬼吓跑了。   可这位役人显然没有这样的震慑力,他走到长鬼近前,长鬼没跑,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只长鬼似乎挡了役人的路,役人也没有绕路的想法。   役人沉声对长鬼道:“走!”   长鬼慢慢转过脸,静静看着役人。   钟剑雪曾说过,长鬼有一定战力,有一部分长鬼甚至有修为。   上次遇到的长鬼就有七品修为,战力高低姑且不论,他这脑袋和水缸差不多大,蹲坐在地上,身子比城门还高,这份压迫感真真切切。   可役人没有绕路的打算。   对视片刻,见长鬼半响不动,役人上前踢了一脚。   轰隆!   一声巨响!   徐志穹觉得阵阵耳鸣。   浓雾之中掀起一阵烟尘,烟尘散去,长鬼不见了身影。   正当错愕之际,远方又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   长鬼落地了。   浓雾之中看不见长鬼的落地点,但从滞空时间来看,他飞了很远一段距离。   何必如此?   “这么大一片荒原,寸草不生,走哪不是路?却不能绕几步?”徐志穹很是费解。   本以为他不会作答,没想到他居然开口了。   “匠人,喜欢直走。”   话少,规矩多。   看来他就是钱大哥说的那位役人。   两人一路无话,默默直行,按照徐志穹的估算,应是走了七八个时辰,终于在荒原之中看到了一座建筑物。   他看到了一段城墙,首尾看不见尽头的城墙。   两界州,居然有城?   离近再看,城墙高有两丈,裂痕遍布,创痕累累。   这城墙很破,而且很不完整,每隔十来丈,就能看到一处塌陷。   从塌陷的断口之中,徐志穹看到了特殊的构造。   这城墙不只是一面墙。   城墙的厚度超过了两丈,里边是空心的,徐志穹从断壁之中,看到了石制的楼梯和隔墙。   这是一间屋子!   上下两层的石屋!   屋子的宽度在五丈左右,墙壁倒塌了三分之一,这间屋子的隔壁,是另一间屋子……   屋子连着屋子。   这一面看不到尽头的城墙,难道是由这一座座规格完全一致的石屋拼接而成的?   这么奇怪的建筑,徐志穹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想从坍塌的断壁之间,走到石屋里看一看,忽听役人道:“走门!”   徐志穹一怔。   城墙断的七零八落,走哪不是门?   可役人不容商量,他沿着断壁缓缓前行,似乎一定要从城门进去。   徐志穹跟在役人身后,试着估算这座古城的规模。   因为城墙始终看不到尽头,从目力所及的范围推测,徐志穹觉得这座古城的规模可能不亚于京城。   徐志穹很难理解。   这么大规模的一座城市,到底住着什么人?   活人住在阳世,亡魂住在阴间。   两界州住着什么人?   而且看役人的意思,千乘罚恶司就在这座古城之中。   随着役人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走到了城门。   徐志穹估算的没错。   从城门的尺寸大致可以推算出城市的规模,这座古城的城门尺寸还真就和京城相当。   一扇城门已经消失不见,另一扇城门只剩下半截。   役人很在乎进城的仪式感,他上前将那半截城门推开,带着徐志穹进了城。   穿过城门洞,面前是一条四五丈宽,石板铺砌的大路,大路对面,是一面城墙。   等等,怎么又是城墙?   城墙里边还有一座城?   这让徐志穹想起了安淑院。   安淑院是“回”形建筑,分为内院和外院。   难道这座城是回形建筑,分为内城和外城?   内城和外城的结构倒是不罕见,只是这距离太近了,竟然只隔了一条路。   徐志穹站在石板路中央,回头看了一眼外墙。   在外墙的内侧,徐志穹看到了上下两排窗户,看到了排列整齐的房门。   没错,这座城的外墙,是成千上百的两层石屋拼接而成的。   可以想象一下,当这座古城还不是废墟的时候,一间石屋,一户人家,他们是这座古城最外层的居民。   那眼前的内城城墙呢?难道也是由石屋拼接成的?   内城城墙计划与外城城墙等高,也有不少塌陷之处,徐志穹跟着役人穿过“内城”城门,看到了“内城”的构造。   徐志穹猜对了一半。   猜对的是,这片“内城”城墙,也是由一座座石屋拼接而成的,但石屋的规模,要比外城的大,一座“内城”石屋的面积,相当于四座外城石屋,也分上下两层。   猜错的是,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内城”。   进了“内城”之后,眼前是一条宽敞的大路,大路对面还是城墙。   这可就不是回字形建筑了,这是回子里边又多了一个口,里边还有一个“内内城”。   “内内城”里边,还有“内内内”城么?   怎么会有这样的城市?   什么人会住在这么奇怪的建筑里边?   罚恶司在第几层城里?   这种层层套叠的城市,貌似也不适合建造大规模的建筑。   千乘的罚恶司,该不会比竹州罚恶司还要寒酸吧?   徐志穹看了看第三层黑漆漆的城门,问道:“罚恶司在何处?”   沉默许久的役人开口了。   他没说直接罚恶司的位置,而是先指了指身后的外墙:“那是凡尘员吏的住所,叫员吏舍。”   徐志穹眨了眨眼睛。   役人又指了指身边的内墙:“那是引路主簿的住所,叫主簿轩。”   徐志穹打了个寒噤。   役人又指了指前边的“内内墙”:“那里是判事阁和议郎阁。”   什么意思?   一阵寒风吹过,徐志穹四下看了看:“这整个一座城,难道就是……”   役人点点头:“这就是千乘罚恶司。” 第696章 匠人祖师   一座和京城规模相当的城市,是千乘罚恶司。   难怪整个千乘国,就这一座罚恶司。   一个国家的判官,能养得起这么大一座罚恶司,已实属不易。   仅从罚恶司来看,千乘国当年的判官道,比大宣的规模要大得多。   “千乘国有多少判官?”徐志穹站在大路中央,环视着四周。   役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不该他来回答。   他带着徐志穹穿过了“内内城”的城门,出现在徐志穹眼前的,依旧是一条大路,和一面城墙。   徐志穹回过头,看了看身后。   “内内城”是判事阁和议郎阁,每间屋子的面积,相当于一间主簿轩的八倍上下。   转过身,再看身前,前方是第四重城墙了。   徐志穹指着前方的城墙道:“那里是中郎馆了吧?”   役人点点头。   “千乘国有多少索命中郎?”   役人又不说话了,这问题还是不该由他来回答。   徐志穹皱眉道:“你好歹告诉我这罚恶司有多大!”   这个问题可以回答。   役人朝着第四重城墙走去,边走边道:“员吏舍共两万八千八百间,其中有案牍、法器、柴米、耗用各类库房七千四百间,   主簿轩共七千二百间,有各类库房一千九百间,   判事阁和议郎阁共九百间,其中各类库房二百零三间,   中郎馆共两百六十八间,各类库房五十五间,   中郎馆前面就是长史堂了。”   长史堂?   为什么不是长史府?   算了,不纠结这个。   徐志穹抽抽鼻子问道:“长史堂,就一间吧?”   役人摇头道:“长史堂共二十八间,其中各类库房六间。”   二十八间长史堂,有六间用作库房,还有二十二间。   徐志穹道:“一座罚恶司,要二十二个长史作甚?”   役人不回答,这个问题又超纲了。   徐志穹看向了第六重城墙的门洞,轻声问道:“穿过这扇门,里边赏善司么?”   役人沉默片刻,回到道:“这门里,不在罚恶司范畴,你若想看,我带你去。”   看看?   看看就看看吧,反正也只是看看而已,看看也不用钱。   徐志穹刚刚往前走一步,忽听役人道:“看了,便要一并重修,这是主公的吩咐。”   徐志穹退了回来,转脸看着役人:“敢问一句,重修千乘罚恶司,需要多少银两?”   役人低下头,缓缓说道:“白银一千七百万两。”   听到这个数字时,徐志穹突然感觉役人的身影有些模湖。   他感觉周围的断壁残垣,在绕着他旋转。   极度晕眩的过程中,徐志穹好像听到了某个人阴险的笑声。   “嘿嘿嘿嘿……”   谁这么阴险?   师父?   薛运?   不管是谁,徐志穹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我不修这座罚恶司了,”徐志穹强忍着晕眩,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重修有什么好,终究是个旧东西,旧东西就是旧东西,修好也是旧东西,我要建一座新的,新的罚恶司。”   役人沉默片刻道:“主公让你重修千乘罚恶司。”   徐志穹连连摇头:“我说了,不修了,我要建一座新罚恶司,不用太大,有个十几间房子就够了。”   役人默然片刻,又道:“主公让你重修千乘罚恶司。”   徐志穹抬头看了看役人:“你却不懂我的意思?罢了,不用你了,罚恶司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   役人停顿了许久,又道:“主公让你重修千乘罚恶司。”   你特么宕机了是怎地?   徐志穹怒道:“我不建罚恶司了,用不着你了,这事当我没提过,且当咱们没见过!”   没有罚恶司,就没有罚恶司,还可以借大宣的罚恶司凑合用着。   徐志穹建造千乘罚恶司的目的,是为了给千乘判官一份归属感,否则天天往京城罚恶司跑,他们自己觉得寒碜,心里也不痛快。   可万没想到,这份归属感竟如此昂贵!   徐志穹决定暂时放弃建设罚恶司的计划,手里还有四百多万银子,干点什么不好?   役人顿了半响,缓缓道:“言而无信,你便是得罪了主公。”   “得罪了能怎地?”徐志穹越发恼火。   他骗了我,还说我言而无信?   “得罪了主公,就别想走出两界州。”役人的语气毫无波澜。   徐志穹冷笑一声:“怎地,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役人摇头道:“我不拦你,你且走走看。”   徐志穹转身就走,完全没有在意这个役人。   他摸了摸中郎印,没有感应。   在两界州,这是很正常的情况,师父不止一次告诉过徐志穹,在两界州,不同地方有不同的状况,判官的传送手段经常受到限制。   中郎印不管用,开门之匙也不管用,但咱还有指路灯笼,打着灯笼,一样能走回去。   徐志穹点亮了灯笼,穿过一道道城墙,离开了千乘罚恶司。   两个时辰过后,徐志穹提着灯笼,在茫茫无际的荒原上,看到了规模庞大的建筑。   那是一座古城,荒凉的古城……   这不还是千乘罚恶司么?   我怎么又绕回来了?   迷路了?就连指路灯笼都不灵了?   徐志穹提着灯笼穿过一道道城墙,役人坐在第六道城墙之下,默默等着徐志穹。   “得罪了主公,你肯定走不出去的。”   徐志穹蹲在地上,惆怅半响,抽抽鼻子,抹了抹眼泪。   “这不是欺负人么,”徐志穹抽泣一声,“我就是要建一座罚恶司,你弄这么大一座城让我重修,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们这心也太黑了,   一千七百万两银子,你们也好意思说得出口么?真当我这钱是地上捡来的还是大风刮来的?   哪一两银子不都是拿命拼来的?一千七百万两,你让我上哪弄去?你们这不就是欺负人么?”   徐志穹哭的伤心,役人低声问了一句:“你能拿出来多少?”   这事还有商量?   徐志穹起身道:“就三百万两,多一个子没有。”   役人思索良久,看着徐志穹道:“三百五十万两,我先修一部分。”   “修一部分能有什么用?”   “有开门之匙,判官能住进来。”   能住进来!   能住进来,就有归属感了!   “除了能住进来呢?”   役人又道:“有孽镜台,能断案子。”   徐志穹点点头:“还有么?”   “有赏勋楼,能领功勋。”   “还有么?”   “还有匠作坊,还能帮你修一些仓库。”   “乘风楼呢?”   役人思索片刻道:“乘风楼修不全,但勉强能用。”   “能用就行!”徐志穹情绪立刻好转,“这不就是正经的罚恶司么?功能一应俱全,还要一千七百万两作甚?”   役人道:“城墙也只能勉强修好,住人好说,但打仗顶不住。”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打什么仗?谁没事跑两界州来打仗?”   “住也就是勉强住着,排场上可是差了不少。”   徐志穹摇头道:“我这人不在乎什么排场!”   役人道:“如此说来,你是答应了?”   徐志穹点头道:“答应了!”   “那你还哭什么?”   徐志穹擦干眼泪道:“这不就不哭了么!”   役人穿过一道道城门,缓缓走到城外。   他站在荒原上,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低沉长啸。   徐志穹只觉得胸腔剧痛,心脏快被他震碎了。   就凭这声长啸,这役人的修为绝对不低,必然在徐志穹之上。   啸声在荒原之上蔓延,持续了三十多吸,役人且默默站在原地。   过不多时,一个和他几乎同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荒原之上。   那人须发也很旺盛,来到役人面前,深施一礼道:“祖师。”   这位役人居然是一位祖师?   他是哪个道门的祖师?   有壮汉陆陆续续从荒原深处走来,他们都戴着面具,衣着和役人有些相似,但颜色和配饰略有些不同。   过了半个多时辰,役人身边聚集了七十多人。   役人冲着众人问一声道:“匠人都带来了么?”   一名壮汉回应道:“七十二家,每家各带一百人!”   役人又问一句道:“家伙都带来了么?”   另一名壮汉扯开衣襟,里边放着锛凿斧锯各类械具:“木匠、铁匠、石匠、瓦匠,十八行道,械具齐全!”   役人又问:“物料置备如何?”   一名壮汉道:“石料有五成,木料有三成,土方五成,铁料五成,木炭七成,余下的还在置备!”   役人默默注视着众人,喊一声道:“打旗子,开工!”   十几名壮汉扛过来一根笔直的木头,应有十丈多高。   几名壮汉挖好了坑,把木头埋好,夯实泥土,立起了旗杆。   一名壮汉爬到旗杆之上,开沟槽,装滑轮,把旗绳穿好。   八名壮汉抬着一面大旗,走到旗杆之下,把旗子系在了旗绳上。   两名壮汉拉动旗绳,将大旗升了起来。   迎风招展的大旗之上,写着两个字:公输!   公输?   这些人,是公输的族人?   徐志穹抬起头,看着高大的役人,问道:“你是公输家的祖师,难道你是……公输班?”   役人低头看着徐志穹,因为戴着面具,也不知他是什么表情。   沉默片刻,役人低沉着嗓音道:“你还没给钱呢。” 第697章 这人不能杀   徐志穹跟着役人回了中郎院。   他和役人加上三十多名匠人,搬出了三百五十万两银子。   收了银子,役人和徐志穹签下了契据,徐志穹留下的名字,是马尚峰。   役人留下的名字,是公输班。   徐志穹看了看契据,抬头又看了看眼前的男子。   公输班也看了看徐志穹,叮嘱一声道:“等我消息。”   说完,他带上匠人,抬着银子,离开了中郎院。   看着他们把银子抬走,徐志穹一点都没心疼。   因为帮他重修罚恶司的是公输班。   徐志穹打开契据看了一眼,好像没有和他约定工期。   不必担心。   这是公输班。   他是世间所有匠人的祖师,按照墨家的一些记载,就连苦极寒星都曾是公输班的弟子。   如果连公输班都信不过,这世上就没有能信得过的匠人。   徐志穹带着深深的敬意,目送公输班一行人远去。   中郎院里还剩下一百多万银两,且先不急着用。   花钱的人自然不需要着急,着急的是丢钱的人。   ……   神机司,神眼阁。   工部尚书毕宗式正在测量烛台的每一个细节。   这几日精凋细琢,烛台的每一部分尺寸,几乎都和图纸毫无差异,毕宗式确定烛台已经彻底修复。   不光是烛台,包括石桌,包括石室,神眼阁的每一个部分都得到了精确的复原。   不可能再有偏差,毕宗式对神眼阁有十足信心。   可虽说有信心,他却不敢再奏报了。   前后奏报那么多次,没有一次成功过,也仗着毕宗式运气好,随便哪一次激怒了神君,不仅要丢官,恐怕还有牢狱之灾,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刑部尚书周锦秀,去了皇宫再没回来,这事,毕宗式也知道。   奏报神君之前,得找人提前验证一下。   关键能验证神眼阁的人不多,必须得是无常道修者。   毕宗式刚和黑衣卫的骑尉付骥搭上线,每次神君派人试验时,付骥总是多验几次,哪怕烛台有一丝反应,也能验看出来。   而今毕宗式想把他请出来,提前做一次试验,不知道他肯不肯答应。   肯与不肯,且看价码。   黑衣卫住在神君大殿的镇安殿里,平时不与外界接触,很难取得联系。   但毕宗式有办法,清晨时分,他且安排两名匠人进神君大殿,检查各殿损毁和修葺事宜。   匠人进宫检查,这是很常见的举动,两名匠人到了镇安殿,且把一封书信,交给内官监掌事太监雷光金。   内官监原本负责采购神君所用器物,后来这项职责交给了司设监,内官监则专门负责管理一些特殊人物,黑衣卫就是特殊人物之一。   内官监掌事太监雷光金和毕宗式相熟,收到毕宗式的书信,以五百两银子为价码,帮毕宗式将这封书信送到付骥手上。   书信写的很委婉,就是让付骥今夜出门,到神眼阁一叙。   付骥知道毕宗式有事相求,而且能猜出是什么事。   他和毕宗式的想法基本一致,只要价码合适,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深夜,付骥准备离开神君大殿,身为混沌无常道的七品修者,躲开没有修为的内侍并不是难事。   而身为骑尉,手下的力士不敢监视他的行踪,上头的营尉也不可能时刻留意到他。   本以为出宫这事没人知晓,但今天的情况特殊,在他卧室之外蹲了一个有修为的太监。   尚衣监佥书岳六生,蹲在窗下,等他多时了。   却问岳六生为何跑到镇安殿来,为何又盯上了付骥?   因为秦燕事先送来消息,付骥和工部尚书毕宗式关系非同一般,让岳六生多加留意。   岳六生在内官监有一名弟子叫钟元宏,专门负责黑衣卫的日常用度。   按岳六生的吩咐,钟元宏一直小心监视付骥,今日付骥收到一封书信,这事被钟元宏看见了,立刻告知了岳六生。   秦燕这两日一直在御书阁伴驾,脱不开身,岳六生正好把握住了这次立功的机会,从入夜开始,一直蹲在付骥的窗下。   本以为凭着宦官的感知力,只要付骥出门,肯定逃不出他的视线。   可在窗下等了许久,岳六生感觉付骥的房间里突然没了声息,顺着窗缝往里边一看,岳六生发现付骥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了一排蜡烛在桌上。   不好!他已经走了!   这是混沌无常道特有的法阵,岳六生对此知之甚少。   怎么办?   告知秦燕?   秦燕还在御书阁,若是等他出来,只怕误了大事。   直接追?   却往哪追?连付骥去了什么地方都不知晓。   岳六生赶紧去找开蒙恩师李全根去商量。   李全根皱眉道:“现在还商量甚来?赶紧告知常师父!”   岳六生拿出了常德才给他的黄胖(泥娃娃),把事情经过来回讲述了几遍。   黄胖在桌子上摇晃起来,这证明常德才已经有了感应。   “不争气的废物!”常德才皱皱眉道,“看个人也看不住!”   杨武摇头道:“这事不能怪小六,我这两日和沉维义闲聊,从他那学了不少东西,   混沌道的修者,虽然手段慢了一些,可若是做足了准备,他们那法阵真是厉害,吹灭两根蜡烛,说走就走,   单凭小六一个,就是脸对脸看着,也未必看得住,现在关键得弄清楚这人去哪了。”   常德才思索片刻道:“当初秦燕说过,这厮和工部尚书来往颇多,这个时候出门,会不会去工部衙门了?”   杨武摇头道:“去工部衙门也没什么用处,反倒会惹人怀疑,毕宗式和付骥来往,说到底还是为了神眼阁的事情。”   “这厮直接去了神眼阁?”   杨武点点头:“咱们这就去神眼阁附近蹲着,见了他,直接要了他的命!”   常德才颇为担忧:“若是这厮用法阵直接到了神眼阁,再用法阵直接回皇宫,根本不在路上露面,咱们岂不是白等了一场?”   杨武摇头道:“没那么容易,沉维义说过,他们那法阵至少得准备半个时辰,而且还会留下痕迹,   神眼阁外有不少人把守,付骥去了,肯定得尽快做完正经事,哪有时间布置法阵?   就算能布置法阵,他也不敢在神眼阁留下痕迹,万一被他们神君发现了,他这颗脑袋还保得住么?”   常德才勾了勾杨武的鼻子:“狗东西,跟主子待久了,你越来越机灵了。”   杨武勾了勾常德才的下巴:“你家男人本就是人中龙凤,以后跟了我,你就偷偷乐吧!”   常德才拧了杨武一把:“你且说这付骥该如何进出神眼阁?”   “穿上一身匠人的衣裳,光明正大进出就是了!工部就是去修复神眼阁的,工部尚书带人进去,谁还敢拦着?   我料付骥先去了神眼阁附近,跟毕宗式商量好事情,再由毕宗式把他带进神眼阁,等办完了事情,跟着毕宗式顺理成章的走出来。”   常德才道:“等他走出来之后,再找个安全的地方回皇宫,这个安全的地方还得离神眼阁远一点。”   杨武点点头:“肯定不能在神机司里边,怎么也得在二三里之外,只要他走出神机司,就是咱们动手的机会。”   常德才道:“杀了他?”   杨武道:“这祸害还留着作甚?”   “这事情是不是该和主子商量一下?”   杨武拿出拍画道:“我已经给志穹送去消息了,可他没回信,现在事态紧急,咱们先把事情办了吧。”   ……   杨武猜的很准,付骥在神眼阁外,和工部尚书毕宗式商量好了价钱。   白银三千两,帮毕宗式做一次试验。   穿上匠人的衣服,再由匠人做些装扮,付骥跟着毕宗式进了神眼阁。   点亮烛火,注入气机。   付骥接连试了五次,烛台毫无反应。   他冲毕宗式摇了摇头,示意这烛台不灵。   毕宗式叹了口气,神情还算平和。   虽说修复失败了,但毕宗式暗自庆幸,若是提前没做试验,直接奏报,弄不好自己也和周锦秀一个下场。   出了神眼阁,毕宗式本想多留付骥一会,让付骥帮他想想办法。   付骥婉言相拒:“毕尚书,付某帮不上你,你还是想办法搜罗些能工巧匠,在烛台上多下功夫。”   “可这烛台已经与图纸一模一样,我实在……”   “若是当真一样,适才神机眼就该现身了,肯定还有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寻常人看不出来,付某就此告退,还请大人仔细斟酌。”   付骥消失在了夜色中,毕宗式紧锁双眉,觉得付骥说的确实有道理。   可这能工巧匠,上哪去找呢?   ……   付骥离开了神机司,接连穿过几条小巷,进了城东一家民舍。   这民舍是他买的,平时并不用来居住,是他进出皇宫用来中转的地方。   民舍不小,有三间房,付骥进了正房,拿出一排蜡烛,准备布置法阵   混沌无常道修者感知力极差,付骥完全没有留意到常德才跟着他进了屋子。   等他留意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常德才的手指戳向了他的后心。   以付骥的速度,绝对不可能躲开。   不光第一下躲不开,后续的一系列进攻,他都躲不开,只能等着被常德才活活点死。   眼看指尖触碰到嵴背,一黑衣蒙面人突然出现在屋子里,救下了付骥。   常德才大惊失色,正要与那人厮杀,又觉得那人身形熟悉,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是徐志穹。   徐志穹用一块沾了药粉的绢帕,捂住了付骥的口鼻,不多时,付骥昏睡过去。   常德才长出一口气,压低嗓音道:“主子,你怎么来了?可真真吓死奴家!”   徐志穹微微笑道:“你可真是心狠,这么好一个人,你怎么就舍得给杀了?”   常德才睁大眼睛道:“主子,这人是无常道修者,他若活着,百害而无一利。”   徐志穹摇头道:“这人死了,还会有人接替他,但他若是活着,这神眼阁就修不好!”   说完,徐志穹往付骥嘴里塞了一粒金豆子。 第698章 苦命姐妹   徐志穹往付骥脸上洒了些药粉,过了一顿饭的时间,付骥睁开了眼睛。   看到两个蒙面人站在面前,付骥想起身,却被徐志穹按在了地上。   “别急着起身,先躺着说话。”   付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徐志穹笑道:“小声一些,别被别人听到。”   “若还知道怕,就赶紧放了我!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们当真不知死么?”在黑衣营做了多年骑尉,付骥很懂得攻心之策。   徐志穹拍拍付骥的脸道:“没睡醒是怎地?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人,这深更半夜,不在皇宫待着,你跑出来作甚?身上这三千两银子从何而来?和工部尚书商量什么好事去了?就这一件事足够让你人头落地!”   付骥脸色阵阵发白,没想到这两人竟然知道内情。   这该如何处置?   杀他们两个灭口?   简直痴人说梦,自己的这条性命,还在他们两个手里攥着。   “两位,你们若是求财,这三千两银子就归你们了,你们若是别有所求,只管开口就是。”   先对他们服软,然后再另想办法。   徐志穹笑道:“对你,就不必说什么所求了,你是我新收的道门弟子,我让你做什么,你只管听我吩咐就是。”   付骥一惊:“你是什么道门?”   徐志穹拍了拍付骥的脸颊,付骥感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脑海里流动。   他眼前出现了幻觉,他看到自己吞下金豆子的场景。   难道这是……   徐志穹道:“你应该知道,什么是意象之力吧?”   黑衣营的骑尉,自然有一些常识。   “这是,判官邪道……”   徐志穹一拳捶在了付骥脸上:“以后若再敢说一句邪道,我便要了你这条命,你要记住判官道是五方正道,   你要记住,裁决判官道,主公道,主正道,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无论威逼利诱,哪怕刀山火海,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   付骥颤抖许久,没有作声。   徐志穹又拍了拍付骥的脸颊:“记下了么?”   付骥点点头。   徐志穹一笑:“记下了便好,为师有件事要吩咐你做,那神眼阁的神眼,是咱们道门的克星,为师不想把它修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处置了。”   付骥满脸是汗道:“修复神眼阁,是工部的差事,我干预不了工部。”   徐志穹皱眉道:“你急着推卸作甚?你能做多少事,难道我还不知晓么?   修复神眼阁的是工部,但修不修的好,却还得问你,你该知道怎么做。”   “这是要我,欺君?”   徐志穹笑道:“你不愿意?”   “我,”付骥低下头道,“我听你的就是了。”   先答应下来,只要能活着走出这扇大门,我看他们以后能把我怎样!   徐志穹笑道:“好徒儿,为师信得过你,你可千万别骗了为师。”   付骥道:“既是答应下来,肯定说到做到。”   徐志穹点点头:“说了假话也无妨,倘若神眼阁当真被修复了,神机眼点亮的时候,你猜第一个被发现的判官会是谁?”   付骥脑壳再度作响,他意识到自己没那么容易脱身。   徐志穹一笑,又拍了拍他脸颊:“时候不早,快回皇宫吧,这张拍画给你,若是有事找我,且搓搓这拍画,我若有回应,你且用法阵,来此地找我就是。”   付骥收了拍画,当着两人的面,摆下法阵,回了镇安殿。   常德才道:“主子,就这么放他回去,总怕留下后患。”   徐志穹摇头道:“他不知你我身份,对判官道也一无所知,连最基本的开门之匙都不知晓,什么后患都留不下。”   常德才道:“只怕神眼阁的事情,他不会听话。”   徐志穹耸耸眉毛:“我觉得这人应该挺听话的。”   杨武进了屋子,对徐志穹道:“我觉得,把这人杀了最稳妥,我问过沈维义,整个千乘国,能召唤神机眼的,除了他们父子,只有付骥,一共就这三个人,咱们把付骥杀了,就永绝后患了。”   徐志穹摇头笑道:“兄弟,在千乘国,光我知道的无常道修者,就不止他们三个人,   沈维义能知道多少事情?他爹沈书良又能知道多少事情?哪怕把束王洪振基放在这,他知道的事情也非常有限。   付骥若是死了,转眼就会有人接替他,到时候咱们能怎么办?且拉长个脸,喊一嗓子,万万没想到?”   杨武哑口无言。   常德才轻蔑的看着杨武道:“你比主子还差得远呢!”   ……   洪俊诚坐在御书阁中,默默看着图努王的书信。   得知波捏来的死讯,图努王极度震怒,要求千乘国立刻交出凶手,并把贡银提高到了八百万两。   银子的事情,可以让洪振基再去想办法。   凶手的事情又该如何应对?   只交出去一个户部尚书周锦秀,显然不够。   再多找些罪囚来顶罪?   寻常事情倒也可以这般处置,可波捏来是图努皇室,若是拿不出真凭实据,图努王岂会善罢甘休?   纵使用死囚顶罪,倘若图努派人审讯,酷刑之下,死囚必定说出真相,事情更不好收场。   至少得查明真凶的线索,否则没办法和图努周旋。   洪俊诚叫来秦燕:“明日叫洪振基觐见,另外再去问问工部,十日之期将满,神眼阁何时能够修复?”   ……   秦燕来到束王府,却见束王躺在卧房之内,面色蜡黄,语调绵软。   “秦掌印,劳烦告知陛下,我虽染疾在身,然陛下既是召唤,我爬也要爬去大殿……”   秦燕赶紧阻止:“束王好生歇息,此事且待禀明神君再作区处。”   这不是他想去见神君,就能见神君。   谁知道他得的什么病?万一是疫病,岂不连神君一并害了?   回到御书阁,秦燕把事情禀告给了洪俊诚。   洪俊诚皱眉道:“让太医去,且看看他到底什么病!”   秦燕刚要传旨,又被洪俊诚叫住了。   “不必叫太医了,终究是上不了墙的烂泥,他既是病了,且让他好生休养,我不再用他便是,去叫振康来!”   洪振康!   看来神君又要启用录王了。   秦燕自然不会提出任何意见,又听洪俊诚问道:“神眼阁之事如何?”   秦燕道:“仍在修复之中,工部尚书毕宗式,请求宽延三日。”   “宽延。”洪俊诚神情木然。   过了片刻,他猛然挥拳,将面前的书案,锤个粉碎。   ……   刑部大牢,囚室之内,两名狱吏带上来一名女子。   那女子带着满身枷锁,瘦的只剩下皮包骨,有气无力瘫坐在地上。   工部尚书毕宗式问:“这就是秦旭岚?”   刑部尚书张敬文点了点头。   毕宗式逡了逡眼睛道:“张尚书,莫说笑话,这人哪像个五品修者?”   张敬文道:“毕尚书,这人确实是墨家五品,只因为身手不俗,刑部大牢怕关不住她,每天只给她一点饭吃,一点水喝,吊着她这条命,让她无力出逃。”   毕宗式压低声音道:“只是不给饭吃,就能关得住她?”   张敬文叹道:“还不是因为把她妹妹留在了神机司。”   “那如今……”   张敬文摆摆手,示意毕宗式不要再问了。   秦旭岚的确是墨家五品修者,她出身于一寻常匠人之家,没有人知道她修为从何而来,她也只想当个匠人,平平稳稳度日。   万没想到神机枢首偶然路过她家匠坊,相中了秦旭岚,把她当做魅妖给抓了。   一般人还真就抓不住秦旭岚,可当时恰好丛铭也在,一招凶相,让秦旭岚乱了方寸,随即一招恨无由,让秦旭岚对着一名杀道校尉穷追猛打。   墨家擅长防守反击,秦旭岚追不上杀道,主动出手,根本占不到半点便宜,何况她还选错了对手。   结果秦旭岚被生擒,因秦旭岚出手反抗,单忠明将她父母一并杀了,只有一个妹妹,出门送货,躲过了一劫。   单忠明将秦旭岚押入大牢,丛铭提醒过单忠明,神机司大牢或许关不住秦旭岚,可单忠明没作理会。   两天后,秦旭岚便从神机司大牢逃了出去,这姑娘刚强,没有逃命,躲在京城要杀单忠明报仇。   单忠明两次差点死在秦旭岚手里,一时间又抓不到秦旭岚,后来经锦绣笔吏检举,单忠明抓了秦旭岚的妹妹,把秦旭岚给引了出来,让丛铭率人事先埋伏,再次将其生擒。   抓到秦旭岚后,单忠明本打算直接将其处决,可没想到神君洪俊诚过问起此事,要求单忠明查明秦旭岚的修为来源。   单忠明不想急着调查,事情牵扯太多,容易把他强抢民女,滥杀无辜的诸多劣迹暴露出来。   他先把秦旭岚关押起来,打算拖延一阵再做审问。   没想到秦旭岚再次逃狱,不仅逃出了大牢,还救出了她妹妹,可惜最终双双被丛铭捕获。   丛铭告诫单忠明,不能把秦旭岚关在神机司。   秦旭岚把神机司的大牢蹚熟了,墨家如果熟悉了一座大牢,随时都有逃狱的机会。   洪俊诚极度震怒,责骂单忠明办事不力,又怀疑其中另有隐情,故而让刑部介入此事,和神机司一起调查。   单忠明趁机想了个良策,先把秦旭岚关在刑部,把她妹妹秦旭香还留在神机司,并且警告秦旭岚,如果再敢逃狱,立刻处死秦旭香。   秦旭岚一直被关在刑部大牢,断了逃狱的念头。   而后神机司遭到灭顶之灾,秦旭香下落不明,刑部不想招惹是非,也不想理会此事,且趁着秦旭岚不知实情,且把她困在大牢,吊着命,等神君遗忘了此事,将她饿死就算了。   可没想到毕宗式今天非要重用这名罪囚。   刑部尚书张敬文和毕宗式私交甚好,最近出了这么多事情,神君大抵已经忘了秦旭岚这个人,再加上毕宗式出的价码合适,张敬文且答应下来,允许秦旭岚出狱三天,帮毕宗式重修神眼阁。   当天夜里,毕宗式用一辆马车,把秦旭岚从大牢里接了出来。   到了神眼阁,毕宗式先准备了两只熏鸡,让秦旭岚吃了个饱,然后又给秦旭岚看过了图纸和烛台。   秦旭岚拿着烛台和图纸对比了一番,对毕宗式道:“我知道差错出在何处,烛台之上用了隐尺匿寸的手段。”   毕宗式甚是惊喜:“你有办法破解么?”   秦旭岚点头道:“我能破解,但我得让我妹妹活着。”   毕宗式点头道:“这事我答应你,只要你修复了神眼阁,我把你妹妹从神机司里救出来,放你们远走高飞。” 第699章 红白花开   徐志穹来到城外大宅,看见钱立牧正给老汉武四沏茶。   「四爷,您看这杯火候怎么样?   四爷,这茶叶成色不错吧?   四爷,您先凑合喝着,下次来了好茶再孝敬您!」   五品长史,孝敬九品凡尘员吏,这成何体统!   徐志穹把钱立牧叫到一旁:「大哥,你这是作甚?」   钱立牧压低声音道:「这老头坏得紧,做事不济,惹事可是把好手,前些日子让他生火做饭,他差点把房子烧了,让他出去打柴,他把院子门口的大树砍了,夜郎国规矩多,不让随便砍树,他这么一闹,险些把官差招来。」   徐志穹怒道:「既是惹是生非,更应严加惩戒!」   「惩戒?这把老骨头,若是打他,伤了性命可怎么办?这却不算残害同道?若是骂他,他跟本不往心里去,日后还得使坏,   你媳妇在他这也吃了不少亏,我看着老头不是凡辈,哄着,劝着,让他别惹事就行了。」   钱立牧会看人,看的还很准,当初他就看出徐志穹不是凡人,处处关照着。   徐志穹看着武四,还在生气,钱立牧赶紧把话头岔开:「兄弟,你那边罚恶司修建的怎样了?既然是重修,想必也花不了几个钱。」   「是,花,花,花不了几个钱。」徐志穹强忍着抽泣,扫视着宅院里的判官。   一百多个判官,有三成在院子里研习意象之力,剩下的都出去寻觅罪业了。   徐志穹去了西院,解开法阵,点亮了神机眼,看了看判官们的所在位置,确系没有异常,且到院子里,指点了几名进步较快的判官。   武四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喃喃低语道:「这却有几分当年的样子。」   将至正午,徐志穹在大宅里吃了午饭,常德才给徐志穹沏了杯茶,用手指点了茶杯三下,送到了徐志穹手上。   徐志穹喝了一口,这茶水却比往日还要香醇。   「老常,手艺见长啊!」   常德才低头笑笑,徐志穹小声问了一句:「你且跟我说实话,这茶艺到底跟谁学的?」   常德才见左右没人,压低声音道:「这是跟我们道门祖师学的,这些日子,她时常指点我修行。」   「道门祖师?残柔星宿?她却把这点指穿心的手段,用在了茶艺上?」   常德才摇摇头道:「祖师说,是先有茶艺,后有的点指穿心。」   呃?   难道点指穿心这技能,是从茶艺上演化而来的?   徐志穹正觉奇异,却听常德才道:「主子,奴家有事跟你商量,秦燕昨日送来消息,他说觉得身上乏累,没有力气,我担心他是要晋升了。」   「晋升是好事,你为何担心?」   「他是五升四,这是关键的当口,可这两日他深得洪俊诚器重,时时刻刻脱不开身,若是一直在洪俊诚身边待着,只怕要露出破绽。」   徐志穹道:「这却容易,让他装病就是了。」   「奴家也是让他装病,可洪俊诚是个细心的人,他肯定会让太医查看,若是装得不像,只怕惹来祸患,   我想弄些丹药,让他真得一场病,可晋升之时,若是真生病了,又怕他扛不过去。」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事情交给我,我去给他找些药来,保证这病能装得像,还不伤了他身子!」   徐志穹回了玉瑶宫,去找童青秋,把事情说了。   童青秋一笑:「这个不难,且说要什么病症?」   徐志穹想想道:「伤寒吧,洪俊诚若是怕染上,自然会躲着秦燕。」   童青秋拿出了一瓶丹药,交给   徐志穹道:「吃上一颗,三天之内,流涕咳嗽不止,和伤寒病症一样。」   「太医却看不出来么?」   「莫说是太医,就是太卜来了,也看不出来。」   徐志穹刚要走,忽见庞佳芬哼着小曲,走进了屋子。   童青秋一把扯住徐志穹道:「庞姑娘,我和运侯正说些要紧事,你若没急事,且等一会再来。」   庞佳芬答应一声,低着头,很是失望的走了。   徐志穹笑道:「大哥,你真是不解风情。」   「这风情,解不得,」童青秋摇头,「我没那奢望,一辈子守着你嫂子就好。」   徐志穹拿上丹药,去了正院,本打算去看看玉瑶公主,却听倩娘说,她又被洪俊诚召去了神君大殿。   他总召见粱玉瑶作甚?   又是说那些无关紧要的闲事?   前两次,且当他是为了缓和与宣国的关系,以此消除和粱玉瑶之间的误会。   而今他丢了五百万贡银,神眼阁又修不好,图奴这边又不饶他,他应该焦头烂额才对,怎么还有心思扯这闲淡?   徐志穹越发弄不清楚洪俊诚的想法。   他好像对所有事情都很关心。   又好像对所有事情都不关心。   ……   神眼阁里,秦旭岚用了两天时间,破解了牛玉贤的隐尺匿寸之技,对照图纸,将烛台的尺寸修改了回来。   「尚书老爷,我已经按你吩咐把事情做了,你可得言而有信,放了我妹妹!」   毕宗式道:「秦姑娘,别着急,毕某人决不食言,可这神眼阁是不是真修好了,我还得做个验证,验明无误,我肯定把秦旭香带来。」   他命人先把秦旭岚送到了工部衙门,暂时看管起来。   看着整个神眼阁,毕宗式不觉得有什么变化。   当真修复了么?   这女子是不是故弄玄虚来骗我?   毕宗式依旧不敢贸然奏报,他再次写了封书信,通过内官监掌事太监雷光金,把一封书信交到了付骥手里。   付骥拿着书信,扫了一眼,毕宗式又约他出去试验神眼阁。   试验?   付骥哪有那份心思!   这两天他连饭都吃不下!   他成了判官邪道,这事该如何向神君解释?   我是被恶人胁迫,才成了判官邪道。   恶人为何胁迫我?   我也不知道缘由,被他们暗算之后,就成了判官。   在何处被他们暗算?   在皇宫之外。   你为何事出宫?   付骥脑袋嗡嗡作响,躺在了床上。   不能解释,一句都解释不通。   不该出宫,那天晚上就不该去神眼阁!   当夜若是没有出宫,却也不至于到这个境地!   刀口架在脖子上了。   这却如何是好?   也许那厮并没有让我入判官道。   也许他是诈我!   赌一把?   可赌输了,命就没了。   ……   毕宗式收到回信,付骥不便出宫。   他求神君宽延三日,明天是最后一天。   上奏么?   再等等。   翌日,毕宗式又往镇安殿送信,付骥回信,还是不便出宫。   毕宗式正当烦躁,一名差人来报,秦旭岚闹起来了。   小舍里,秦旭岚双眼血红,正和一众差人对峙。   毕宗式斥   退差人,关上房门,沉着脸对秦旭岚道:「秦姑娘,不想见秦旭香了?」   秦旭岚含着泪道:「尚书老爷,我实话跟你说,你这衙门关不住我,我抬腿就能走出去!」   毕宗式皱眉道:「你若敢走出衙门一步,且等着给秦旭香收尸!」   秦旭岚咬牙道:「我连你尸首一并收了!」   枯瘦如柴的弱女子,此刻却让毕宗式不寒而栗。   僵持半响,毕宗式缓和了语气:「秦姑娘,且待神君验看过神眼阁,我立刻放你们姐妹离去,毕某给了你一份公道,你也莫再让毕某为难。」   秦旭岚闭上双眼,点点头道:「尚书老爷,今天的话,你一字一句都记得,若是食言,有你后悔的时候。」   离开小舍,毕宗式回了书房,写下了奏报。   他并不在意秦旭岚的威胁,但到了明天,宽延之期已满,他必须得给神君一个交代。   收到毕宗式的奏报,洪俊诚一挥手,吩咐内侍过来。   本以为来的是秦燕,可抬头一看,却是司礼监副掌印黎光安。   洪俊诚皱眉道:「秦燕何在?」   「秦燕得了伤寒,今日由老奴代其伴驾。」   「伤寒,」洪俊诚垂下了眼角,「叫太医看过么?」   「太医?」黎光安愣了半响,千乘国的宦官,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洪俊诚不说话,黎光安赶紧去找太医,不多时,太医回话,秦燕确实得了伤寒,病情颇重,不宜伴驾。   洪俊诚轻叹一声,吩咐黎光安:「去告知毕宗式和付骥,明日一早去眼看神眼阁。」   ……   翌日清晨,毕宗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料定是秦燕和付骥一起来,如果能成功点亮神机眼,皆大欢喜。   如果无法点亮神机眼,他还准备了两份银子,让秦燕和付骥想办法再为他拖延几日。   巳时一刻,神眼阁外传来脚步声,却不见有人通传。   来了?   怎么直接闯进来了?   毕宗式整饬衣冠,正要出门相迎,却见付骥直接走进了石室,脸色煞白,不见半点血丝。   走在付骥身后的不是秦燕,是黎光安。   两人分立两旁,最后走进来的,是神君洪俊诚。   难怪没人通传,神君亲自来了。   毕宗式赶紧跪地磕头,洪俊诚一语不发,一挥手,直接让付骥上前试验。   付骥一步一步挪到烛台前,对着烛台祷祝了许久。   其实不需要祷祝,他只需要点亮神机眼。   但神机眼一旦点亮,就会展示千乘判官的位置。   第一个被展示出来的,是离他最近的判官,这个最近的判官正是付骥。   怎么办?   如何向神君解释?   付骥将蜡烛逐一点亮,抬起右手,按在烛台之上。   碰到烛台的一刻,付骥的心口一阵阵抽动。   烛台有所感应,他确信烛台被复原了。   付骥向烛台注入了一股气机。   毕宗式屏住呼吸,默默等着。   就这样等了许久,神机眼没被点亮。   又失败了?   秦旭岚没能修复神眼阁?   又或者她藏了后手?   毕宗式的视线一阵阵模糊,觉得头上的乌纱帽变轻了。   付骥冲着神君微微摇头。   洪俊诚默然良久,转身离开了神眼阁。   毕宗式万念俱灰,他确信自己要丢官了。   或许不   至于被贬为庶人,但尚书之职怕是没了,最起码也要被贬为侍郎。   不行,还得向神君上奏,再争取宽限几日。   仕途之路如此艰难,官升一级难如登天,岂能就此认命!   毕宗式正想着该如何奏报,忽见神君去而复返。   还有解释的机会!   得好好斟酌词句!   毕宗式正在仔细斟酌,洪俊诚猛然揪住毕宗式的头发,狠狠撞向了烛台。   砰!   一声闷响。   毕宗式头颅崩裂,红白翻飞。   在场的工部大小官员,吓得面无人色。   洪俊诚将毕宗式的尸体丢在地上,甩了甩手上的血迹和碎骨,离开了神眼阁。   付骥浑身抖战,默默跟在了洪俊诚身后。 第700章 混沌法阵玄机   神眼阁确实被秦旭岚修复了。   烛台之所以没亮,是因为付骥在错误的位置注入了气机。   召唤神机眼,对气机的数量要求不严格,多一些,少一些,并不算紧要。   但对注入气机的位置要求很严,稍微有些偏差,神机眼就无法点亮。   付骥且在位置上动了点手段,骗过了洪俊诚,却害死了毕宗式。   回宫的路上,付骥魂不守舍。   他庆幸自己没有点亮神机眼,否则神君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被撞碎脑袋的也不会是毕宗式,而是他。   让他担忧的是,这个谎言还能维系多久?   如果神君身边还有一位无常道修者,这件事情随时都有可能败露。   神君身边到底有没有无常道修者?   这点连付骥都不得而知。   深夜,付骥插上门闩,走进里屋,一头扎在了床上。   辗转难眠之际,付骥感受到一阵威压,猛然在床上睁开双眼。   他看见神君正在床边,神色的阴沉的注视着他。   付骥魂魄险些出窍,身体一阵痉挛,从梦中惊醒。   原来是梦,只是一场噩梦。   付骥下了床,到了外屋,点亮灯烛,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喝了下去。   喝下这杯茶,付骥心情刚有平复,一阵风穿堂而过,把灯烛吹灭了。   付骥一愣,外屋的窗户都关着,这风从何来?   原来是门没关紧。   付骥上前把门关上,插上门闩。   插门闩这个动作,让付骥想起一件事。   睡觉之前,他插上过一次门闩。   门被人打开了。   有人进来过!   恶寒在身上一阵阵翻滚,付骥重新点亮灯烛,用手护着烛火,一步步走到门外。   外面正下雨,门前泥泞的地面上,有一行脚印。   付骥退回外屋,举着灯烛看了片刻,在地面上找到了些许的泥痕。   付骥沿着泥痕,一路走到了自己的床边。   没错,就在床边。   床边的地上,也有两抹泥痕。   这泥痕从哪里来?   是自己此前带进来的?   不可能,泥痕上还有水迹,刚刚才留下不久。   刚才那一幕,或许不是梦。   ……   徐志穹刚从思过房里出来,满足的伸了个懒腰,刚要去玉瑶宫,忽觉衣袋里一张拍画不停颤动。   是付骥的拍画,画面上是一个咬着怡糖的娃娃,哭的还挺凶。   娃娃哭了,表示事态紧急。   但徐志穹没急着去付骥的外宅,而是先去了城外的大宅,用神机眼看了下付骥的情况。   徐志穹目前并不信任付骥,不能排除一种可能,那就是付骥在外宅设好了埋伏,再利用拍画,把徐志穹钓出来。   在神机眼的画面上,徐志穹看到了付骥的状况。   他在房间之中来回踱步,神情分外焦急。   徐志穹用拍画做出了回应。   付骥感受到拍画震动,拿出来一看,是一个正在摇拨浪鼓的娃娃,笑的很是欢喜。   这代表徐志穹很快可以见他。   付骥多少有些喜色,赶紧布置烛台,做了法阵。   混沌无常道的法阵真是慢,付骥的修为又不算高,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法阵才奏效。   如果此刻,徐志穹正在付骥身边,他会发现付骥突然在烛火之中消失了。   可透过神机眼,徐志穹   看到了另一番景象,他发现付骥并没有消失。   他发现付骥一直在走路,走的比平常快一些,摆臂的力道比平常大一些。   他在走路?   这就是混沌道的法阵?   这和阴阳传送法阵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阴阳传送法阵,是利用法阵之间的联系,在相距较远的地域之间,用阴阳二气打开了一条特殊的通道。   可混沌法阵明显不是这样,徐志穹看到付骥确实在走路,还能看到他身后模糊的背景。   他走出了皇宫,走到了街上,一直走到了他的外宅里。   从动作来看,他走的不快,但从背景后退的速度来看,付骥的速度是惊人的,连徐志穹都望尘莫及。   他用不到三吸的时间就走出了皇宫,如果不是徐志穹的视力足够好,根本看不清楚背景的变化。   最奇怪的是,这两吸时间里,付骥只走了三步,走到第三步的时候,他穿过了皇宫的围墙。   接下来,他身边的背景放慢了一些,走了差不多十几步,进了他自己的外宅。   徐志穹愕然良久,法阵之下的付骥,彻底改变了徐志穹对无常道修者缓慢迟钝的固有印象。   通过神机眼,徐志穹确系外宅周围没有伏兵,他戴上了面具,开启了神机眼的传送功能,直接将自己送到了外宅。   徐志穹以前也曾用过神机眼的传送功能,但从未留意过传送的细节。   在他看来,神机眼的传送功能,就和他去罚恶司,抑或去中郎院一样,流畅而自然。   看了付骥在法阵之下的奇怪表现,徐志穹这次故意留意了一下在神机眼中的感受。   眼前光芒闪烁,只是短短一瞬,徐志穹已经到了付骥的外宅附近。   速度太快了。   徐志穹来不及有更多体会。   他好像在神机眼中迈了一步。   准确的说,一步还没走完,他已经到了外宅。   神机眼的落地位置稍有偏差,这是它的特点,徐志穹化身无形,进了宅院,来到付骥面前。   付骥吓了一跳:「你是那判官!」   徐志穹抬手一记耳光,打翻了付骥:「叫师父!」   付骥赶紧起身,磕了个头道:「师父。」   徐志穹喝道:「站起来说话,判官的膝盖是直的!」   付骥起身,把今天在神眼阁的见闻描述了一遍:「师父,神眼阁被修复了,毕宗式身边有墨家高手。」   这位墨家高手有多高?   至少不会低于五品,否则无法破解牛玉贤的隐尺匿寸之术。   「能查明这个墨家高手的来历么?最好从毕宗式嘴里套出来。」   「套不出来了,毕宗式死了,当场被神君撞死在了烛台上。」付骥把洪俊诚撞死毕宗式的过程描述了一边。   徐志穹频频皱眉,他对洪俊诚以往的理解又出现了一些偏差。   因为昭兴帝让大宣吃过大亏,徐志穹先入为主,把洪俊诚套进了昭兴帝的模板去看待。   可现在来看,洪俊诚和昭兴帝有很大的区别。   昭兴帝的心机很深,但洪俊诚的心机远在昭兴帝之上,以至于徐志穹很难理解他的动机。   昭兴帝对图奴有源自灵魂深处的畏惧,洪俊诚也有畏惧,但他的畏惧似乎不是单纯的恐惧,里边有很多难以捉摸的因素。   昭兴帝狠毒,但洪俊诚已经不能用狠毒来形容。   形容洪俊诚的正确方式,是残暴。   没人知道洪俊诚何时会动手杀人,杀任何人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顾虑,就像他轻而易举   杀了自己的三个儿子。   跟他周旋,难度要比昭兴帝大得多。   徐志穹问付骥:「你们黑衣卫里,有多少墨家高手?」   付骥如实作答:「墨家修者一共十一位,一个五品,三个六品,三个七品和四个八品。」   徐志穹诧道:「黑衣卫几百人,就十一个墨家?还只有一个五品?」   付骥点头道:「墨家属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这十一个人还是神君破格录用的。」   貌似千乘国对墨家有些歧视。   徐志穹又问:「能修复神眼阁的,应该是那位五品墨家吧?」   付骥摇头道:「不是那个人,那个五品墨家是我部下力士,他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离开过神君大殿。」   徐志穹皱眉道:「五品墨家,在你手下当力士?」   付骥点头:「千乘用人,以德为先。」   徐志穹微微一笑。   黑衣卫的整体实力,明显在神机司之上,因为长期居住于深宫,整体素质也在神机司之上。   可以德为先这四个字决定了黑衣卫同样存在无法突破的硬伤和上限。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五品修者如果不出在黑衣卫,又出在什么地方?   有这个人的存在,就算徐志穹再把神眼阁毁掉一次,对方也有修复的能力。   可付骥对此人一无所知。   而且付骥和徐志穹有同样的担心:「神君已经怀疑我了,就算站在我床边的不是他,也有可能是他派来的人,他身边肯定还有无常道修者,若是他换别人去试验,我这条性命铁定是没了!」   徐志穹道:「你先回皇宫,仍和平常一样度日,不要露出破绽,神眼阁的事情,我自去处置。」   离开付骥外宅,徐志穹去了城外大宅。   墨家修者的事情,还应该去问墨家修者。   徐志穹找到了包怀洛和章世锋,这两个墨家五品,在神机司只当了个神机校尉,足见墨家的处境在千乘国有多么恶劣。   徐志穹把那名墨家高手的情况告诉给了两人。   「不属于神机司,也不属于黑衣营的墨家修者……」包怀洛很快想起了一个人,「秦旭岚!来自民间的墨家五品。」   徐志穹皱眉道:「这不瞎掰么?在千乘国,民间修行罪同谋逆,这种境况,怎么可能修的出五品?」   章世锋点头道:「要不说这事古怪,就连神君都觉得古怪,让我单枢首好好查,结果没查清楚,后来又让刑部查,秦旭岚现在还关在刑部呢。」   包怀洛道:「长史大人若是不信我等,可以问问姜将军,又或是问问神机司其他同僚,可惜丛铭丛少卿不在此处,这案子是他经办的,他知道的最多。」   章世锋摇头道:「问他作甚?直接秦旭香去,秦旭岚的妹妹肯定知情,她这不当魅妖去了么!」   秦旭香跟着洪华霄当魅妖去了?   那这事好办了。 第701章 墨家八品技 墨弦   神眼阁里,毕宗式的尸体被收走了,但烛台上的血迹还在。   徐志穹和牛玉贤悄无声息来到烛台旁边,准备对烛台再动一次手脚。   出手必须要快,现在烛台被修复了,徐志穹能隐约感受到石室之内气机的变化。   在这里待久了,手脚会不协调,还好牛玉贤早有准备,他事先演练过多次,这次修改,在三百吸之内就能完成。   牛玉贤拿着刻刀迅速处置烛台,徐志穹在旁边打下手。   过了大概两百吸,牛玉贤忽然停手了。   “怎地了,兄弟?”徐志穹问道。   牛玉贤还是不能说话,他看着徐志穹连连摇头。   “是缺材料?还是缺械具?”徐志穹甚是费解。   牛玉贤指着烛台,连连冲着徐志穹摆手。   这烛台,不能再动了。   ……   工部衙门,后院小舍。   秦旭岚红着眼睛,紧紧攥着手里几枚石子。   这几枚石子是从神眼阁里拿出来的,秦旭岚握着石子,咬牙切齿道:“骗我,都是骗我!”   ……   牛玉贤看着烛台,汗水如雨而下。   徐志穹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烛台不能动?里边有机关?”   牛玉贤点点头。   “那咱们怎么做?”   牛玉贤下压了一下手掌,示意徐志穹先等片刻。   ……   秦旭岚攥着石子,咯咯作响。   石子之间蹭出了火花。   ……   牛玉贤倒吸一口凉气,右手不断指着神眼阁的大门。   他在告诉徐志穹,不能等了。   有机关即将触发,再等下去,两个人可能要在此送命。   不能等就走!   徐志穹带着牛玉贤要离开神眼阁,牛玉贤抬起一条腿,停在了半空。   他示意徐志穹千万不要动!   再动一步,就可能触发致命的机关。   可不动不行,不能一直等在这。   徐志穹用腾跃入云之象可以随时跑路,牛玉贤可怎么跑?   正焦急间,却见牛玉贤神情越发慌乱。   他环顾四周,感觉危险正在来临。   现在就算不动,机关也要触发了。   ……   秦旭岚用力攥着石子,石子上出现了少许裂纹。   妹子,姐没本事,救不了你,可姐也绝不让那群王八蛋好过!   秦旭岚正要攥碎了石子,两个人影进了屋子。   “谁……”秦旭岚刚要询问,被洪华霄堵了嘴。   秦旭岚以为毕宗式要来灭口,且在手上加了力气。   石子眼看要被攥碎,秦旭岚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姐,是我。”   秦旭岚脑仁连声作响,手里的石子掉在了地上。   ……   牛玉贤深吸一口气,石室里的机关慢慢平复了。   他对着徐志穹点点头,示意徐志穹能动了。   徐志穹催动法阵,带着牛玉贤立刻逃离了神眼阁。   回到玉瑶宫,徐志穹心有余悸。   这是洪俊诚留下来的机关?   难道他推测出有人对烛台做了手脚?故而提前做了埋伏?   以后貌似不能再轻易去神眼阁了。   回头去找沈书良,从他嘴里多套出来一些操控神机眼的方法,至少能在远程监控神眼阁的动向。   徐志穹思量着下一步的对策,牛玉贤在纸上勾画着神眼阁的草图。   他大致画出了几处机关的位置,又在思考这些机关的触发流程。   开始几步能想通透,想到后续,牛玉贤越发觉得费解。   他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日后让我见见这工匠。   徐志穹捏着下巴道:“这工匠到底是什么来历?不在神机司,也不属于黑衣卫,难道洪俊诚手下另有类似的组织?”   衣袋里一颤,徐志穹抽出了一张拍画。   画上的娃娃咧嘴大笑,还散发出一股脂粉香气。   洪华霄得手了。   她救出了秦旭岚。   徐志穹去了城南大宅,这座大宅是专门给洪华霄及其弟子准备的。   到了西院,徐志穹看到了秦旭岚和秦旭香,姐妹两个正抱头痛哭。   洪华霄笑道:“莫哭了,过来见见你们恩人。”   徐志穹摆摆手道:“莫打搅她们,姐妹重逢,且哭个痛快。”   洪华霄低声问道:“神眼阁的事情处置的如何了?”   徐志穹摇摇头:“有个墨家高手,在神眼阁里留下了不少机关,我一时间没找到破解的方法,还差点困在里边。”   洪华霄咂咂嘴唇,拿出几颗石子,交给徐志穹道:“其实那机关,是秦旭岚设下的……”   “秦旭岚?”徐志穹看了看那对姐妹,“你们哭够了吧?哪个是当姐姐的?”   秦旭岚擦擦眼泪,转身对徐志穹磕了个头:“我们姐妹这辈子不忘您的恩情。”   徐志穹笑道:“站直了说话,我不喜欢看人跪着。”   洪华霄点点头道:“都记住了,我也不喜欢看人跪着,以后咱们都站直了说话。”   徐志穹点点头:“不光要站直了说话,挨打的时候也给我站直了!”   说完,徐志穹捡起一根柴火棍,追着秦旭岚一路打:“我特么找人救你,你特么反过来害我!你特么良心哪去了!”   神眼阁里的机关确实是秦旭岚布置下的。   “我担心毕宗式骗我,故意在神眼阁里留下了机关吗,他若是不把我妹妹放了,我就把那石屋子彻底毁了!谁知道恩公今夜也去了神眼阁……恩公,我是真对不住你!”   徐志穹点点头:“这般说来,倒也不是有心害我,你这手段委实不俗,你修为是几品?”   秦旭岚低头不语,秦旭香在旁道:“姐,这事情就别瞒着马判官了。”   秦旭岚道:“我有五品上的修为。”   难怪能破解的牛玉贤的隐尺匿寸,牛玉贤刚到五品下。   “何人带你修行?”   秦旭岚低头道:“这件事,却是万万不能说的。”   徐志穹笑道:“罢了,我不勉强你,我有一位朋友想见你一面,他也是墨家五品修者,你肯赏光么?”   ……   御书阁,黎光安小心伺候着洪俊诚。   一盏茶水递过来,摇摇晃晃,险些洒在洪俊诚身上。   自从看到洪俊诚杀了工部尚书毕宗式,黎光安的手一直在抖。   洪俊诚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将茶盏放在了一旁。   他不在意黎光安手抖,但他很在意茶水的味道。   他打开了洪振康的奏章。   洪振康正在和图努使者谈判,可奏章里的重点不是图努人,是二圣子洪华云。   洪振康表示他需要一个帮手,希望神君能允许洪华云出面,与图努人交涉。   洪华云擅长外政么?   自从上次洪俊诚病危,洪华云一直被关在春弦宫里。   洪振康此举,是在和洪俊诚谈条件,他想让洪俊诚放了洪华云。   洪俊诚嗤笑一声,随手将奏章丢在了地上。   黎光安俯身去捡奏章,洪俊诚拿起茶盏,把茶水泼在了黎光安身上。   黎光安吓得浑身抖战,拾起茶盏,颤巍巍退在一旁。   洪俊诚语气平和道:“把这一壶茶汤泼到地沟里,把沏茶的奴才给我砍了。”   神君对茶水极其挑剔,这点黎光安知晓。   可没想到他为这一盏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秦掌印,你这病何时能好?   在洪俊诚身边,黎光安总觉得自己活不了几天。   ……   玉瑶宫里,秦旭岚拿着笔,在牛玉贤绘制的草图上点画了几笔。   “机关就是这样排布的,烛台这里一旦触发,各处机关都会动作。”   牛玉贤指了指烛台,摆了摆手,他的意思是如果当初没有触碰,机关该如何触发?   秦旭岚耐心解释道:“这机关在我手上掌控着,和你是否触碰烛台无关,   我在石桌下边,藏了一处暗扣,暗扣里有一根墨弦,   墨弦连着我手中的几颗石子,这几颗石子一旦被我捏碎,机关就会触发。”   墨弦,墨家八品技,就是用墨家术法制造出一根无形之弦,用来操控机关或是武器。   技法等级不算高,牛玉贤也能熟练运用墨弦,但秦旭岚人在工部衙门,还能用墨弦操控神眼阁的机关,这让牛玉贤很是钦佩。   牛玉贤默默注视着秦旭岚。   秦旭岚低下头道:“墨弦是我最擅长的技法,也不算什么高明手段,这是我留下的后手,若是毕宗式食言,我就把神眼阁毁掉,只是万没想到,这机关险些害了你们。”   牛玉贤微微摇头,表示他并不在意。   他面带笑容,双眼灼热的看着秦旭岚。   秦旭岚双颊微红,低下头道:“看我作甚,你不是要看机关么?我脸上有机关么?”   牛玉贤转过脸,双眼灼热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双颊微红,笑吟吟道:“看我作甚,我就不走,你能怎地?”   牛玉贤没理会徐志穹,继续和秦旭岚探讨机关。   常德才突然走到身边,低声道:“李全根送来消息,洪俊诚出宫了,还带上了付骥。”   带上付骥,出宫却要作甚?   李全根是直殿监掌印,负责皇宫各殿及廊庑洒扫。   应该是他的部下在洒扫的时候,看到了神君出宫,禀告给了李全根。   李全根再把消息转告给常德才,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少。   洪俊诚可能已经抵达神机司了!   徐志穹转脸看向秦旭岚:“石子带在身上么?”   秦旭岚点头道:“带了。”   “能毁了神眼阁么?”   秦旭岚叩动了一下石子,摇摇头道:“远了些。”   工部衙门离神机司只隔了两条街。   玉瑶宫离神机司,隔着半座城。   这超出了墨弦的控制范围。   摆在徐志穹面前,有两个选择。   一是立刻去往城外大宅,用沈书良或沈维义的气机,点亮神机眼。   神机眼一时间只能做一件事,被徐志穹召唤出来了,付骥自然召唤不出来。   但这么做有风险,万一沈书良父子不在大宅,情况就失控了。   二是用阴阳法阵,带秦旭岚去神机司附近。   这么做也有风险,很有可能被洪俊诚察觉。   权衡利弊,徐志穹选择了后者。   他操控法阵,带上秦旭岚,全速赶往神机司。   ……   徐志穹判断的很准,洪俊诚已经到了神机司。   他把侍从和护卫都留在了门外,只带付骥一个人进了神机司。   “付骑尉,朕对你如何?”   付骥面色惨白道;“神君待臣,恩同再造。”   “朕需要神机眼,有很多事,朕想亲眼看一看,付骑尉,却能遂了朕的心愿。”   “臣为神君尽心竭力,尽心……”   话没说完,洪俊诚提着付骥的衣领,径直走向了神眼阁。   付骥不敢说话,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他召唤不出神机眼,神君很可能在震怒之下杀了他。   如果他召唤出了神机眼,神君必然会杀了他。   绝望之下的付骥,脑中一片空白。   到了神眼阁门前,负责守门的黑衣卫赶紧上前施礼。   洪俊诚没作理会,提着付骥继续往神眼阁里走。   刚走两步,洪俊诚忽然觉得脚下颤动。   一声巨响,烟尘涌起,碎石翻飞。   神眼阁转眼之间,变成一地废墟。 第702章 原来是洪振诚   洪俊诚拎着遍体鳞伤的付骥,站在了神眼阁门口。   整个神眼阁变成一地碎石,其中还夹杂着几名黑衣卫的尸体。   好凶悍的机关!   洪俊诚手快,神眼阁塌陷的一刻,他把付骥当做了盾牌,护住了自己,只受了些许擦伤。   付骥伤势颇重,但性命还在。   看着濒死的付骥,洪俊诚对神眼阁的状况有了新的推测。   有人一直在打神眼阁的主意。   有人一直在阻止神眼阁修复。   有人在神眼阁布置了机关,可巧合的是,机关恰好在这个时候触发了。   洪俊诚从不相信巧合。   对方不止要摧毁神眼阁,还有行刺的意图。   这机关是专门为朕准备的。   朕今日出宫,事先没跟任何人说过,是谁走漏了消息?   既要毁了神眼阁,还想要了朕的命,时机还把握的如此精准,行刺的幕后主使,会是谁?   ……   徐志穹带着秦旭岚一路狂奔去了城南大宅。   他并不是有意把时机控制的如此精准,因为时间紧张,他刚带着秦旭岚来到神眼阁附近,就立刻触发了机关,恰好洪俊诚此刻进了神眼阁。   到了城南大宅,徐志穹让秦旭岚继续和妹妹团聚,这两日不要出门。   秦旭岚心事重重道:“我总觉得那机关有些不妥之处,若是再做的仔细些就好了。”   徐志穹摆摆手道:“事情都过去了,还惦记着作甚?”   秦旭岚叹道:“修墨家的,总想把事情做的周全一些,稍微有点差池,心里就不舒服。”   徐志穹笑道:“若觉得不舒服,且去抱抱你妹妹,心里便舒服了。”   “这和她没什么相干,我是想找牛公子,再研习一下技法。”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刚从大牢里出来两天,就惦记上了男人,你怎任地没羞臊?”   “不是惦记他,我是为了术法……”   徐志穹面带鄙夷道:“瞧你这模样,瘦的皮包骨头,好歹吃喝两天,攒点本钱,再去找牛公子不迟。”   徐志穹转而去了城东大宅,本想用神机眼看看付骥的状况,却发现沉书良父子都出门了。   徐志穹慨叹于自己的睿智,之前让秦旭岚炸毁神眼阁,是正确的选择。   回到玉瑶宫,天已大亮,徐志穹打着哈欠,刚要睡下,忽听杏哥来报:“刚才林姑娘来找过你,没找见。”   徐志穹揉揉眼睛道:“找我何事?”   杏哥道:“好像是千乘国的那个神君,又把公主叫走了。”   徐志穹翻身坐起,茫然无语。   洪俊诚急着要神机眼,现在神眼阁炸了,以他残暴的性情,应该动雷霆之怒,准备大开杀戒。   他又把梁玉瑶叫去作甚?   再去商议通学、通商之类的琐屑?   图努正在逼债,火烧眉毛了,他在这扯闲淡?   他到底在不在意神眼阁?   他到底在不在意图奴的威胁?   徐志穹整理思绪,把过往的点点滴滴总结起来,试图寻找出洪俊诚的真实意图。   以往的经历之中,肯定有被遗漏的细节,这其中肯定有关键之处。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整理。   第一次见面,说的是郁显皇的事情……   不行,还得更早一些,从来到千乘国开始。   思绪飞转之间,徐志穹感觉有些线索还要更早,从见到洪祖昌开始,似乎就有些疑点。   千乘国请宣国出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真的只是为了郁显皇帝么?   以千乘国这点本钱,还想干预郁显国的王位?   想想洪祖昌当年的气势,再看看千乘国真正的实力,整件事放在一起比较,似乎有点可笑了。   洪祖昌,他的魂魄还在我手上,或许还拎出来审讯一番……   杏哥突然进门,打断了徐志穹的思路:“侯爷,束王洪振基派人来见。”   徐志穹去了束王府,他也正想询问一些事情:“束王,你们神君当真把图努放在眼里么?”   洪振基愕然道:“这是什么话?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地给地,还说什么放在眼里?这是顶在头上供着!”   徐志穹皱眉道:“给图奴贡银的事情,你们神君当真着急么?”   “着急呀!户部尚书给关起来了,工部尚书给杀了!这事还得感谢运侯,要不是运侯指点,让寡人从这事里侥幸脱身,寡人此刻,却未必能坐在这里跟运侯叙话。”   徐志穹摇摇头道:“既是为图奴的事情心急,为何还一次次召见玉瑶公主?莫不是想让我大宣出银子吧?”   洪振基闻言笑道:“运侯,你当真看轻了我千乘,我知道你大宣富庶,可我千乘也不至贫寒那般境地,几百万银子却还要向贵邦伸手?   神君频繁召见玉瑶公主,这事情我也知晓了,今日请运侯来,正是为此商议对策。”   徐志穹向前微微探了探身子:“你也觉得此事古怪?”   洪振基摇头道:“不觉得古怪,却在洪某意料之中。”   “怎讲?”   洪振基给徐志穹添了杯茶:“神君心意应是变了,这多年,千乘苦于图努欺压,因战力不敌,只能艰难隐忍,   而今贵邦使臣既至,起初彼此虽有误解,然寡人与运侯心系大局,同心一力,直至两家冰释前嫌,   只待千乘能与宣国结盟,两家联手,共同抗击图奴,必能解除两地北境之患!”   听他这话说的,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徐志穹冷笑一声:“束王,苦于图奴欺压的是你千乘,不是我大宣,大宣不需要抗击图奴,闲来无事,都是把它摁在地上揉捏。”   “何必计较这些枝节,昭兴皇帝在位时,你们在图奴身上,不也没少受苦么?”   徐志穹面带愠色,洪振基赶紧转过话题:“神君近日定要提起和宣国结盟之事,这件事肯定还要委任于我,运侯,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应对?”   徐志穹道:“这事自然要答应下来,待两家结盟,千乘内政外务,自然都在你指掌之间。”   洪振基摇摇头道:“振城这人,喜怒无常,我是被他吓怕了,依我看,这两日还是先躲在府邸之中,称病不出。”   “振城?”徐志穹一怔,“振城是何人?”   洪振基一怔,赶紧改口道:“我说的是真诚,寡人平素待人真诚,不是争功牟利的小人。”   洪振基想敷衍过去,徐志穹却没有放他过去。   “你适才说振城,说的可是神君洪俊诚?”   洪振基连连摆手道:“寡人岂敢直呼神君之名,运侯听错了,寡人说的是真诚。”   “洪俊诚原本叫做洪振诚?”   “这,这个,运侯当真听错了……”   洪俊诚的本名,确实叫做洪振诚。   自洪俊诚登基,洪振基从来不敢直呼神君的姓名,但这两日频繁被徐志穹怂恿,束王有些膨胀了,私下自语时,常常直呼其名,适才不慎说走了嘴。   徐志穹道:“束王莫惊,适才徐某什么都没听到,徐某只想求证一事,神君本名是不是洪振诚?”   束王点点头道:“神君继位之后,为同辈宗亲避讳,改名为俊诚。”   这是什么逻辑?   皇帝把自己名字改了?   皇帝继位之后,为了避讳,同辈宗亲都要改掉名字。   按照正常人的理解,洪振基是应该改名的那个,他应该叫洪俊基,改名为洪振基。   哪有皇帝迁就同辈宗亲,改了自己名字的道理?   徐志穹不明白其中的缘故,洪振基解释道:“神君不喜这个振字,故而改为了俊字,此事就此翻过,且再商议结盟之事。”   洪振基和徐志穹商议了半日,定下了计议:   洪俊诚如果提起和宣国结盟,洪振基不推辞,也不主动争取,做事之时不急不缓,不要让洪俊诚起疑。   黄昏时分,徐志穹回到玉瑶宫,恰逢粱玉瑶再用晚膳,请徐志穹前去共饮。   每次都说共饮,徐志穹都是看粱玉瑶甩开腮帮,尽情吃喝。   吃饱喝足,粱玉瑶说起了觐见的事情:“这次说了些正经事,洪俊诚要和咱们大宣结盟,让我作些筹备。”   “当真要结盟?”   粱玉瑶啃着烤鸡道:“一国之君,总不会出尔反尔,你且想想这结盟之事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   大宣和千乘的矛盾关键,就在于郁显国。   “郁显国君的事情怎说?洪俊诚若是还想让业关复位,这事情却没得商量,所谓结盟也只是空谈罢了。”   “这事情,洪俊诚也说了,他觉得墨迟击溃叛军,功绩显赫,是个好君王。”   “好君王?他认了?”   粱玉瑶点点头:“这肯定是认了!”   如果这事情洪俊诚认了,那两国似乎没有障碍了。   唯一的障碍可能就是长乐帝对千乘国的厌恶。   粱玉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我且写封书信,跟玉阳商量一下,他若是答应,事情就算办妥了,咱们也该回大宣了,这地方,我当真待够了。”   玉阳。   看来同辈之间,确实改不了直呼其名的习惯。   吃饱喝足,粱玉瑶打了个呵欠:“志穹,一些细碎之事,咱们还得商量,那些什么通商、换学之类的事情,玉阳一件都不答应,咱们还得想想办……”   话说一半,粱玉瑶又打了个呵欠:“明天,明天再商量,我乏了,且睡会去。”   公主能吃能睡,这两日丰腴了不少。   桃子大了整一圈,不知道牙印还在不。   ……   “和宣国结盟?”录王洪振康抓起一把棋子,攥了许久,又一颗颗放回了棋盒。   “既是要与宣国结盟,还让我图努谈什么?戏耍我么?”   粱孝恩坐在棋盘对面,摇头道:“你们都中了徐志穹的奸计,神机司被毁,贡银被劫,这些事情都和他有关,   现在他目的达到了,大宣一旦和千乘结盟,今后还有你的立足之地么?听我一句劝,趁现在来得及,是时候该动手了。”   洪振康摇头道:“不用我动手,图努人该来了。” 第703章 谁先掀起风波   神临城北,丰州州府,饶城。   图奴使臣柯德训,半躺在座椅上俯视着洪振康。   “贡银没有着落,杀害波捏来的元凶也没有找到,洪振康,你是来羞辱我么?”   洪振康摇头不语。   柯德训啐了口唾沫道:“那你是等着我羞辱你吗?”   洪振康叹口气:“圣使,能为贵邦做的事,寡人都尽力去做了,奈何人微言轻,终究无力扭转大局。”   “伱们千乘人很喜欢说大局,我真不知道你们千乘人哪来那么多大局,你且告诉我这次又是什么局?”   洪振康道:“大局就是千乘要与宣国结盟。”   “宣国?”柯德训猛然坐了起来,“谁给你们的胆量?却不信我大图努让你们灭种?”   洪振康摇头道:“圣使,我为千乘江山社稷,时时想着与贵邦修好,可神君不是这般心思,寡人亦无良策。”   “别把话说的那么绕舌,我只问你两件事,贡银何时能够送来?”   洪振康摇头道:“寡人无能为力。”   “杀害波捏来的真凶何时能够找到?”   “寡人无能为力。”   “好!”柯德训起身道,“你既无能为力,且滚远一些,莫再让我见你,我自带人去你们都城,跟你们皇帝问个明白。”   洪振康点点头:“尊使既有此意,寡人便去安排。”   言罢,洪振康告退。   柯德训看着洪振康的背影,脸颊一阵阵颤抖。   他说要去神临城,原本是为了威胁洪振康。   可从洪振康的态度来看,他好像满不在乎。   难道真是因为无力改变局势,导致态度消极?   又或者有宣人撑腰,不把图努放在眼里?   不管他是什么心思,看来都必须要去一趟千乘都城。   柯德训当即召集部下,准备启程。   ……   梁玉瑶回到玉瑶宫,找来徐志穹道:“图奴使者三天之后要进城了。”   “消息可靠么?”   “洪俊诚亲口跟我说的,难道还能有假!”梁玉瑶刚刚从神君大殿回来。   徐志穹费解:“洪俊诚把你叫去,告诉你图奴使者要进城了?他告诉你这个作甚?”   “我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梁玉瑶打个哈欠道,“他说要我多加小心,这些日子尽量不要出门,咱们加点小心也是应该,你知道图奴那群畜生无恶不作。”   徐志穹觉得自己在逻辑思维上出现了严重的盲区:“洪俊诚说要和宣国结盟,现在又让图奴使者进城,还要让你多加小心?”   梁玉瑶眨眨眼睛道:“一分货,两家卖,这厮骑墙也就罢了,还特么不知羞臊。”   例子说的低俗,但道理确实恰当,洪俊诚此举完全不合逻辑。   徐志穹正在思索,梁玉瑶吩咐备膳。   不多时,一桌酒菜准备停当,梁玉瑶大啃大嚼,饭量似乎又涨了不少。   “殿下,你好像每次见过洪俊诚,都觉得食欲大好。”   “说什么食欲,我那是饿的,天不亮便叫人来找我,听他絮絮叨叨一直说到正午,   他连个茶点都没备下,我空着肚子,喝了几壶茶水,能不饿么?”   “殿下,这些日子却又壮硕不少。”   梁玉瑶啐一口道:“不就是说我胖么?胖点有什么不好?你不是喜欢桃子么?圆圆滚滚不正合你心意?”   一桌子菜,几乎让梁玉瑶吃了个干净。   看她那吃相,徐志穹觉得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我今天当真饿坏了,也顾不上让着你了,你若是没吃饱,且在让后厨给你做一些!”梁玉瑶抹抹嘴,打了个哈欠,又要去睡。   梁玉瑶肯定出了状况,她应该是中了某种技法,到底是什么技法,徐志穹也说不准。   徐志穹追到卧房,对梁玉瑶道:“把衣服脱给我。”   “脱,脱衣服作甚?”事发突然,梁玉瑶很是紧张。   “快些脱给我!”徐志穹语气有些强硬。   梁玉瑶还真就喜欢这份强硬,红着脸,脱下外衫,喃喃低语道:“瞧你这猴急模样,我今天实在困倦,怕是不合你心意,不如等我睡醒……”   徐志穹接过衣衫,随即离开了卧房。   “怎就走了?”梁玉瑶痴怔半响,怒道,“这贼丕,说他两句,怎就走了?我也没说不许,他怎就走了!”   ……   徐志穹拿着梁玉瑶的衣衫,去了星宿廊。   待来到正殿,徐志穹对着孽镜台,攥着梁玉瑶的衣衫,想着她和洪俊诚对坐时的场景。   过了片刻,徐志穹眼前出现了画面。   恩威大殿之上,洪俊诚坐在皇座之上,梁玉瑶坐在大堂之下。   洪俊诚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梁玉瑶耐心听着,不时应答几句。   从头至尾,徐志穹没看见什么特别之处,倒是洪俊诚气势磅礴的一番言谈,听的徐志穹昏昏欲睡。   当真是我想多了?   梁玉瑶能吃,只是因为饿了?能睡,只是因为倦了?   三日后,图奴使者进城。   千乘百姓怕是要遭殃。   可终究会是谁率先掀起风波?   ……   柯德训带着五十名扈从,自饶城出发,走了三日,来到神临城以北的潢县。   时值正午,知县马孝成召集县城百姓夹道相迎。   时辰尚早,但柯德训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在潢县驻扎下了。   潢县距离神临城不足百里,按照以往的规矩,洪振康应当派人亲自来接。   可洪振康没来,前来迎接柯德训的,是吏部侍郎潘清吉。   看着眼前这个区区三品侍郎,柯德训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带人在街边随便找了一家宅院,将主人驱逐出去,带人就此住下。   潘清吉知道柯德训心怀不满,赶紧命人回京送信。   知县马孝成很是尴尬,看柯德训不走了,且让夹道相迎的百姓暂时撤下,待来日柯德训启程时再去相送。   没想到此举惹恼了柯德训。   “我们来了,你们却不欢喜么?”   “欢喜,欢喜!”马孝成赶紧解释道,“我怕那些无知乡民吵闹,打搅圣使歇息。”   “既是嫌他们吵闹,为何让他们来此迎我?”   “我,这是一时虑事不周……”马孝成不知该说些什么。   柯德训笑道:“我这人喜欢热闹,不怕打搅,你让他们回来,继续喊那句图努千乘,永世盟好,我就喜欢听这句。”   马孝成赶紧把百姓召集回来,继续站在路边呼喊。   这一喊,整整喊了半日。   百姓们又饿又渴,渐渐喊不出声音,一个老翁哑着嗓子骂道:“千刀万剐的宣人,如不是他们出兵打了图努,我等为何要受这等苦?”   一名中年妇人在旁附和道:“说的是,宣人就是不安好心!”   等到入夜时分,本以为图努使者也该睡下了,没料到,柯德训突然下令,即刻启程。   既是启程,知县还得让百姓哑着嗓子呼喊,夹道相送。   走到大街中央,柯德训突然收住了缰绳,看着道路两旁的百姓。   看柯德训似乎有话要说,吏部侍郎潘清吉赶紧让众人收声。   见众人安静下来,柯德训高声道:“我大图努的使者波捏来,是个尊贵而高尚的人,他被你们夜郎国的恶贼给杀害了!   而今,我即将前往你们的都城,给波捏来讨回一个公道,在出发之前,我要祭奠波捏来高贵的灵魂。”   潘清吉一怔,他要祭典波捏来?   如何祭奠?给他摆个灵堂?   图努人的灵堂什么样?也用香烛和牌位么?潘清吉对图努的习俗还真不太熟悉。   柯德训对潘清吉道:“你给我准备些祭品,我要一百颗人头。”   潘清吉惊呼一声:“圣使,息怒,波捏来大人之遭遇,卑职亦深感悲痛,此事自有神君做主,还请圣使……”   “你不给?”柯德训笑道,“也罢,我自己拿,你们千乘人,命很贱,比地上的蚂蚁还贱,一百个人头,只怕波捏来都不满意。”   他回身对部下道:“给我取一百颗人头回来!”   部下并不觉得意外,这是柯德训预先制定好的计划。   他们来到潢县,洪振康没有迎接。   柯德训感觉到了轻视,严重的轻视。   千乘国正在投靠宣国,如果他们就这么走进京城,只会看到千乘人的猖狂,只会遭受更严重的轻视。   柯德训很了解千乘人,他们猖狂,是因为他们忘记了苦痛,当他们想起苦痛的滋味,才会想起对图奴的仰视和尊重。   柯德训一声令下,五十个图努人,骑着战马,挥舞着弯刀冲向了人群。   潘清吉拔腿就跑,在他的带动下,百姓惊慌失措,跟着一起跑。   知县马孝成高呼一声道:“莫要乱,让侍郎大人先走!”   话音未落,柯德训的侄子,年轻的图奴使者罗科夫,上前一刀砍了马孝成的脑袋。   他提着马孝成的脑袋,丢到了人群之中,看着人头落在人群当中,尽情的享受着千乘人的哀嚎和呼喊。   人潮在呼喊之中奔逃。   可有几个人没逃,他们站在道路中央,特别的显眼。   那几个人,手里提着灯笼。   马孝成的人头滚落到徐志穹的脚边,碰到了徐志穹的靴子。   徐志穹看了看地上人头,转脸看了看身边的楚禾:“他砸我脚了,有点疼。”   楚禾皱眉道:“这是重罪。”   罗科夫没听清楚禾的话,骑着战马,举着带血的弯刀,看着徐志穹,放声笑道:“还真有不怕死的千乘人。”   楚禾喝道:“狗养的毛刹,瞎了你的狗眼,我们是宣人。”   一听宣人两个字,罗科夫一惊,坐在马上不敢乱动。   柯德训赶上前来,看着徐志穹等人,喝道:“你们既是宣人,为何来到此地?”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这干你甚事?”   柯德训抿抿嘴唇道:“我们是大图努来的使者……”   “这干我甚事?”徐志穹语气不见起伏。   柯德训拉住缰绳,准备调转马头:“我等不与你们计较,咱们各走各路!”   “各走各路?”徐志穹笑着摇头,“阳间没有你们能走的路了,袭击提灯郎,你知罪?”   提灯郎?   千乘国怎么会有提灯郎!   柯德训听过提灯郎的名声,赶紧催马道:“这是千乘的地界,你们提灯郎是宣国的官……”   “袭击大宣使者,你知罪?”   柯德训赶紧下令:“快走!”   徐志穹笑道:“我且说了,你没路走,提灯郎,掌灯!” 第704章 图奴命贱   徐志穹道一声:“掌灯!”   牛玉贤一拍灯盒,四十八盏红灯立刻围住了图奴。   李普安和楚禾带着三名提灯郎,冲到了图奴近前。   楚禾挥起灯笼,先摘了一名图奴使者的脑袋。   鲜血在尸首的断颈上喷涌,吓得罗科夫坐在马上,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不怕血,也不怕人头,他刚刚砍下了知县马孝成的人头,还用那颗人头来戏耍逃命的百姓。   但他真怕这些提着灯笼的人。   他们的长相和千乘人差不多,可性情为什么有这么大差别……   楚禾剖开了一名图奴使者的胸腹,鲜血溅了罗科夫一脸。   罗科夫清醒过来,催马要逃,李普安绕到身旁,提着灯笼砍断了战马一条前蹄。   战马一头栽倒,罗科夫随之栽倒,脸先着地。   待挣扎起身,罗科夫满脸都是碎烂的皮肉,皮肉之中还镶嵌着淤泥和石子。   他双手支撑着身子,挣扎着后退,身下留下了一片湿黏的黄痕。   他对着李普安高声呼喊:“你们不能杀我,我叔父是大图努的大公,你们要是动了我,我叔父会杀了你们所有人,会让你们千乘灭种……”   李普安啐口唾沫道:“这毛刹特么听不懂人话,不跟你说了,我是宣人,你特么总提千乘作甚?看你嘴里喷粪,下边喷屎,你说你多恶心!”   看李普安举起灯笼,罗科夫喊道:“叔父救我,救我……”   李普安一刀砍了罗科夫的脑袋。   没人会来救他,柯德训只想着逃命。   作为大公,他听过不少传闻,尤其是关于王子安洛枫的传闻,他知道安洛枫在望安京惨死在了提灯郎手上。   他知道这群叫提灯郎的人,不会怜惜任何一个图努人,不管这个图努人是何出身。   楚禾眼看要追上柯德训,一名图努使者挥起长刀,和楚禾厮杀起来。   这名图努使者叫赫储伦。   楚禾有杀道七品修为,赫储伦有熊神道五品修为,他修为占优势。   看他们厮杀之间,楚禾明显不是赫储伦的对手,柯德训这才平静下来。   他高估了这群提灯郎,他们的战力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柯德训身边带了四名五品,五十多人的使者团之中,有三十多人有修为。   他们有一战的实力,可一听说宣人来了,所有人都想着逃命,两名五品一直在破坏彪魑铁壁,一名五品一直守在柯德训身边,除了赫储伦,根本没有人想着厮杀。   柯德训见楚禾战力不高,回身喊道:“尔等莫慌,只几个寻常宣人罢了,尔等且看赫储伦,将他们杀……”   话没说完,一盏灯笼扣在了赫储伦的头上。   灯笼随即着火,赫储伦抱着脑袋,奋力把灯笼摘了下来。   等灯笼摘下来了,楚禾的长刀也到了,一刀砍掉了赫储伦半颗头颅。   赫储伦栽倒在了地上。   牛玉贤摸索着灯盒,继续观察着战场的局面。   图奴人数占优,修为也不俗,可这是掌灯衙门的公堂。   灯阵之下,提灯郎进退攻守都有照应,占尽优势,那两名正在破坏彪魑铁壁的五品修者,在战法上是正确的   可四十八盏红灯的彪魑铁壁异常坚固,操控者还是牛玉贤,两名五品熊神见灯阵难以破坏,且各自拿着弯刀,冲向了楚禾。   楚禾被两名五品夹击,处境有些艰难,李普安也陷入围攻,正在周旋之中,无暇来救楚禾。   熊神五品坎得涅用七品技催枯之力,一刀砍向了楚禾。   楚禾用九品裂石之技招架。   兵刃相接,楚禾后退两步,险些栽倒,弯刀和长刀绞缠在一起,楚禾一时间难以挣脱,另一名熊神五品萨丁伍绕到楚禾身后,拿着弯刀,刺向了楚禾的嵴背。   “宣犬,受死!”   噗!   萨丁伍极尽全力捅了过去,但没捅穿楚禾的铠甲。   不应该。   五品熊神的力道,怎么会捅不穿铠甲?   等他醒过神来,发现其中的原因。   他手上没刀。   准确的说他连手都没有。   他断腕上的骨头捅了楚禾一下,这自然捅不穿铠甲。   萨丁伍捂着断臂,怒喝一声道:“卑鄙的宣犬,你竟然偷袭!”   徐志穹没法理解毛刹的一些理念。   他们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举刀时,不会觉得自己卑鄙。   他们两个五品围攻楚禾一个七品,也不会觉得自己卑鄙。   徐志穹用鸳鸯刃砍了萨丁伍一只手,但萨丁伍觉得徐志穹十分卑鄙。   他深吸一口气,想用声震琼宇嚎一声。   如果他知道徐志穹的道门和修为,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徐志穹怎么可能让他喊出声音?   他该做的是,用自己的一身蛮力,和徐志穹拼命,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萨丁伍刚吸了半口气,徐志穹用鸳鸯刃剖了他肚子。   萨丁伍想用这半口气喊出一声,徐志穹抬手割了他脖子。   和楚禾角力的坎得涅,见萨丁伍被徐志穹给杀了,立刻陷入慌乱。   他推开楚禾想要逃命,却被身后两盏红灯拦住。   正和红灯周旋之间,楚禾拦腰将坎得涅砍成了两段。   五十多名图奴,变成了一地尸首,当最后一名五品倒在了李普安的刀下,性情刚烈,脾气暴躁的柯德训,一咬牙,跪在了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   他很后悔,他没想到会因为杀了几个千乘人,赔上自己的性命和五十多个部下。   假如他知道会遇到这群宣人,他应该多带一些护卫,甚至会向图努王索要两名四品护卫。   “饶我一条命吧,我是图努王的使者,我代表图努王诚恳的哀求你。”   徐志穹笑道:“我没见过你们图奴王,一个蛮子大王而已,我为什么要给他面子?”   柯德训继续磕头道:“我不进入神临城,我不再和千乘国结盟,我这就回图努去,你饶我一命吧。”   “你去哪和我无关,但你袭击提灯郎,袭击大宣使者,这就是死罪。”   柯德训看了看徐志穹的脚。   所谓袭击,就是用知县的人头,砸了徐志穹的脚一下。   “我们死了五十多个人,难道还不够抵偿你么?”柯德训哭了,“我们,我们只是砸了你的脚……”   徐志穹笑道:“你们毛刹命贱,比茅厕的蛆虫还贱,五十条毛刹,都抵不上宣人一根脚趾头。”   在哭嚎声中,楚禾砍了柯德训的脑袋。   有几个胆子大的千乘人,躲在远处,静静的观望。   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图努人就这么死了。   几乎所有千乘人都听过图努人的传说。   图努人是北方的主宰,他们有钢浇铁铸的体魄,有无与伦比的胆量,每个图努人生下来就不懂得畏惧,一个图努人能杀死一头巨熊,十个图努人能摧毁一座村庄,三十个图努人能摧毁一座城市。   而今五十个图努人,被几个宣人像杀鸡一样,杀了个干净。   不可能被战胜的图努人,就这样被宣人杀了个干净   梁孝恩躲在暗处,低声对洪振康道:“我跟你说过,一切都因徐志穹而起,你现在若还不动手,却不知道要被他坏去多少事情。”   洪振康神情木然:“这次他惹下了弥天大祸,神君绝不会饶恕他,否则就等于彻底激怒了图努。”   梁孝恩长叹一声:“录王殿下,我看你是既不了解神君,也不了解图努。”   ……   徐志穹摘了一群图努的罪业,率众回了玉瑶宫。   得知徐志穹血洗了图努使者团,梁玉瑶大吃一惊道:“不是说给他们一个教训么?你怎么把他们全杀了?”   “我怕教训留的不够深,因此好好教训了他们一顿。”   按照徐志穹最开始的计划,他本要给柯德训留一条活路,给图努王送信去。   可在柯德训对平民举刀的时候,这条活路已经断了。   梁玉瑶有些担忧:“这样一来,却是逼着洪俊诚和咱们翻脸。”   徐志穹道:“要么和图奴翻脸,要么和大宣翻脸,他必须选一个,   骑墙的贱人最可恨,人人见了都要啐口唾沫,这种人不配做大宣的盟友。”   梁玉瑶叹道:“玉阳也是这般说,罢了,且看洪俊诚是什么反应。”   天明时分,神正营营尉,带领三千人马,包围了玉瑶宫。   余杉带领一百多名武威军,做好了迎战准备。   虽说武威军身经百战,但双方兵力相差悬殊,余杉准备退守正院,减少防守范围,集中兵力和对方交战。   他刚要下令,忽听耳畔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小兄弟,不要轻易退守,退守便是示弱,不仅落了士气,还给了夜郎人冲锋的时机,   你阵法占了便宜,地势占了便宜,战力也占了便宜,且耐心等待良机,先杀他一员将领,便能吓死这群散兵!” 第705章 岐王归来   神正营包围了玉瑶宫。   徐志穹并不慌乱,从来到神临城的第一天,他就做好了让众人全身而退的准备。   玉瑶宫里有现成的法阵,所有阴阳师集结待命,法阵随时可以发动。   想把这么多人带回大宣是不现实的,玉瑶宫里的法阵能把众人带到城外,城外还有一道法阵。   下一道法阵能助众人前行百里,法阵依次传递,很快能把众人带到御海城。   御海城外的港口上,海长虫宋景隆已经送到消息,战船随时起锚。   千乘人若是敢追到海上,宋景隆也不怕与之一战。   万一路上出了闪失,还有人帮着托底。李沙白、韩辰都做好了准备,随时赶往千乘国。   徐志穹正等着余杉撤回正院,他要竭尽全力把所有人都带回大宣。   除了一个人不能回去,那人就是徐志穹自己。   徐志穹不能走。   千乘国的判官道刚刚起步,一百多判官还等着徐志穹给他们找条出路。   不管这些人是什么身份,是什么来历,有多少不堪的过往,他们都是判官,徐志穹带着他们入了道门,就得让他们活下去,把道门延续下去。   一切准备均已停当,徐志穹等着余杉撤退。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徐志穹去前院找到了余杉。   “我说余二公子,你等甚呢?赶紧叫弟兄们撤回去。”   余杉压低声音道:“现在不是撤的时候,先和他们打上两合再说。”   “你撑湖涂了怎地?一百人对三千人,这仗怎么打?”   余杉一笑:“这仗,我还真就会打,运侯,咱们事先有过约定,打仗的事情交给我,你别插手!”   徐志穹真不知道谁给了余杉勇气,且躲在前院一角静静观望。   神正营营尉张世达在外喊话:“宣国使者,吾奉神君之命,请你等前往神君大殿,立刻缴械出门,莫要负隅反抗。”   喊过许久,不见回应,张世达吩咐前营将军曾朝安率军一千,攻打府门。   曾朝安带领一千大军冲了上来,余杉吩咐军士放箭。   徐志穹连连皱眉,一百多军士,单凭弓箭阻挡一千敌军?   更何况前营都穿着重甲,弓弩破甲的难度非常大。   余杉打了这么多场仗,战法基础不该出现错误,难道其中另有玄机?   徐志穹且在暗处看着。   一轮羽箭射过,百余箭失,无一落空,尽数命中敌军。   兵道八品技,箭失无虚,这项技能,徐志穹十分熟悉,武威营中也的确有兵家修者。   可让徐志穹意外的是,不仅箭失全部命中,几十名敌军也随之倒地。   箭镞破甲了!   击中面甲的箭失,直接射进了头颅。   面甲相对薄弱,这倒可以理解。   击中胸甲的箭失,居然射进了胸腔。   胸甲如此厚重,竟能一箭贯穿?   武威营的将士虽说强悍,但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有强者在暗中相助,用的虽是箭失无虚之技,但不仅加强了精度,还加强了威力。   谁的技法能强大到这种地步?   难道是楚信来了?   思索之间,第二轮羽箭射了出去。   又有数十敌军中箭倒地。   武威营的军士很快搭箭上弦,射出了第三轮羽箭。   他们的动作比平时快了太多,这是励军之技产生的效果。   这励军之技的影响力极大,就连徐志穹的内心都感受到强烈的战斗欲望。   三轮羽箭过后,战局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千乘军前营开始溃退。   身穿重甲的前营军士,以惊人的速度调转身躯,直接冲向了自家中军。   伤亡两百余人,前营出现了恐慌。   中军见前营转向,赶紧做出应对,跟着前营一起跑。   后营军士在营尉张世达的调遣下,拼命阻止军士溃逃,千乘三千大军乱作一团。   余杉高呼一声,手提长枪,带着武威营军士冲了出去。   一百多人马,抵挡三千大军,竟然还能反攻!   这听起来不合情理,可徐志穹对余杉很有信心。   冲吧,余二公子,让他们看看大宣儿郎的威风。   余杉率先杀进敌阵,用六品虎踞之技,震荡杀气,冲散一片敌军。   他把目光锁定在了前营将军曾朝安身上。   曾朝安高声呼喊,试图重新整军,余杉催马来到近前,一枪挑向了曾朝安的咽喉。   曾朝安举盾招架,膂力相差过于悬殊,被余杉直接挑落马下。   余杉再举长枪,把曾朝安从地上挑了起来,甩在了半空。   趁此间隙,余杉拔出佩刀,在曾朝安下落之时,斩下了他的首级。   曾朝安身躯落地,人头留在了余杉的手里。   看到将军惨死,千乘前营的战士们双眼血红,悲痛和愤怒坚定了他们逃跑的信心,他们不再顾及后营的阻拦,用一身盔甲,撞翻同袍,纷纷逃进了对面的深巷之中。   中军随之逃散,营尉张世达强忍着恐惧,还算体面的退进了深巷,命令军士死守巷子口。   余杉并没有追击,他也没有全歼敌军的打算。   他把曾朝安的首级挂在了玉瑶宫大门之外,一脸鄙夷的看着坚守深巷的千乘大军,嗤笑一声道:“尔等也算得上武人?”   张世达神情淡定,面不改色,吩咐军士,小心布防。   他不担心余杉的嘲讽,他担心余杉率军再次冲锋。   徐志穹在院子里打开了罪业之童,通过武威军高昂的士气,来寻找背后帮助他们的那位强者。   徐志穹在廊檐下方看到了些许雾气,从那雾气之中散发出了阵阵气机。   原来是他……   距离玉瑶宫百步之外,有一座凋楼,录王洪振康和梁孝恩正在凋楼之中对饮。   洪振康神情尴尬,梁孝恩本不打算再让他难堪,且把话头转到了徐志穹身上:“录王,想除掉徐志穹,怕是还得你我亲自动手。”   洪振康思量片刻道:“两家已然动起刀兵,我等又何必插手其中?且等神君派兵增援,定叫徐志穹束手就擒。”   梁孝恩忍无可忍,喝了一口酒道:“录王,且容梁某直言一句,梁某尚在凡尘时,沙场征战几十年,从未见过像贵邦这样的军队,纵使山贼草寇,战力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洪振康更尴尬了,他低下头,抿了口酒道:“千乘各军,久疏战阵,正因为此,却不宜与图努交战。”   梁孝恩点点头道:“你们确实不该与图努交战,你们也不能与大宣交战,你们不该与任何国家交战,哪怕郁显以南,一座小国派兵前来,你们也未必是对手!”   洪振康沉下脸道:“梁兄,今日相见于此,却只是为了挖苦我?”   梁孝恩摇头道:“我真没想挖苦你,只是想把事情说的明白些,你们神君若只派这些渣滓之流前来,想杀徐志穹纯属痴人说梦!   录王,此事当早做决断,徐志穹只要活着,你千乘永无宁日,若不想让他活着,必须得你我亲自动手!”   ……   大宣皇宫,秘阁里,长乐帝勃然大怒。   “不知死的夜郎鸟国,竟敢对我大宣使者动起刀兵!传讯礁州,命其置备战船,使者之中,哪怕有一人伤亡,我即刻派兵出海,灭了他那鸟国!”   皇命一出,兵部立刻照办,长乐帝同时吩咐阴阳司,立刻把消息送给千乘神君。   内阁首辅严安清谏言:“陛下,既是国君通信,措辞还是应当委婉些。”   长乐帝一挥手道:“不必委婉,原话转述,他若敢伤了大宣使者,我便让他做个亡国之君!”   ……   玉瑶宫,西院卧房之中,徐志穹、余杉正和一中年男子对饮。   徐志穹把盏,敬了对方一杯。   对方摇摇头道:“我没有常姑娘那本事,现在还吃不得人间烟火。”   余杉不解其意。   徐志穹干笑一声道:“这位前辈不愿喝酒,你莫要勉强。”   这男子,正是梁振杰。   他是大宣开国皇帝的弟弟,曾经的岐王、骠骑将军。   他是兵道三品修者,还是一个活了七百多年的长生魂。   梁振杰是侯爵府原本的主人,他给过徐志穹很多帮助,后来因为想起了一些回忆,突然陷入了疯癫。   虽说梁振杰疯了,但此前还是帮纪骐在北境打了好几场胜仗。   等北境的仗打完了,梁振杰又去了郁显,帮郁显军连战连捷,打的蛊族无力还手。   梁振杰叹口气道:“其实郁显国的战事,我不是太在意,只是有个后辈,是咱们宣人,兵道的天赋甚好,我很是赏识,故而给了他些指点。”   徐志穹道:“说的可是伍善兴么?”   梁振杰点点道:“正是此人,我有心收他做个弟子。”   余杉闻言道:“伍师弟这份福气,却让余某艳羡不已。”   梁振杰闻言笑道:“小兄弟,你有勇有谋,我也很欣赏你。”   一听“欣赏”两个字,徐志穹一哆嗦。   梁振杰对一个男人的欣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余杉不明就里,端起酒杯道:“前辈过誉了,若不是有前辈相助,今日一战,余某生死尚且难料。”   梁振杰盯着余杉看了片刻,面色微红道:“莫再端着酒杯了,我知道你这份心意,可我当真不能饮酒。”   余杉放下酒杯,给梁振杰沏了杯茶。   酒不能喝,但茶多少可以喝一点。   梁振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不住点头道:“余公子出身名门,这茶艺却也非同一般。”   余杉再次施礼:“前辈过奖了。”   徐志穹也喝了一杯,一撇嘴道:“出身名门又能怎地?这杯茶沏的也就稀松平常,我却喝过比这还香的茶。”   余杉没理会徐志穹,梁振杰思量片刻道:“若说香气,确实差了些,若是添上些手段,香气却更浓郁。”   徐志穹诧道:“什么手段?”   “当年学来的技艺,多年未曾用过,也不知道还灵不灵光。”   说完,梁振杰用手指在茶杯上点了三下。 第706章 臣妾愿意侍寝   梁振杰对着徐志穹和余杉的茶杯分别叩击了三下。   余杉并没有见过这种茶艺,端起茶杯,喝上一口,大赞香醇。   徐志穹愣了许久,梁振杰道:“你也尝尝,看看我这茶艺到底如何?”   徐志穹抿了一口,脸上没有半点惊讶。   这让梁振杰很失望:“哎哟,运侯还真是挑剔,这么香的茶汤,都换不来一声赞许。”   不是茶汤不香,是徐志穹喝过太多次了。   自从常德才学会了这茶艺,每次给徐志穹沏茶,用的都是这手茶艺。   这茶艺是跟他们祖师残柔星宿学来的。   梁振杰为什么会这手茶艺?   这茶艺和点指穿心有关,按常德才所说,是先有了茶艺,后有了点指穿心。   先后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在徐志穹看来,这手茶艺绝对是宦官的专属,梁振杰是从何处学来的?   难道他想通了,直接在生理上做了改造?   梁振杰对余杉道:“小兄弟,敌军虽说退了,但你不能掉以轻心,夜郎国会打仗的人很少,但不是一个都没有,   倘若他们打你一个措手不及,凭你手上这点兵力,等到吃了亏,可就回天乏术了。”   余杉喝干茶汤,抱拳道:“谢前辈指点,还没请教前辈尊姓台甫。”   余杉想问梁振杰的名字,梁振杰没有作答:“小兄弟,来日方长,你我缘分还深,相处的日子多的是,若是太早知道我名姓,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余杉没有追问,梁振杰明显是世外高人,能得到高人相助,已经算余杉的造化,对方不愿透露身份,他自然没有强求的道理。   又喝一杯茶,余杉起身告退,检查布防去了。   梁振杰起身相送,眼神之中颇有眷恋。   徐志穹在旁道:“莫惦记了,余杉有家室了,娘子俊俏的紧。”   梁振杰冷哼一声道:“有家室能怎地?我又不想和他成家,只求一份真心。”   徐志穹笑道:“你来千乘国,难道就是为了这颗真心?”   “我是来找你的,谁知你这颗心,被你自己叼去吃了,”梁振杰坐到徐志穹对面,一边沏茶,一边说道,“我帮郁显国打了几仗,离了大宣,少惦念些事情,心里倒畅快些,   可总听伍善兴说起你,我也跟着想起了你,看郁显那边的战局平稳了,我便回望安京找你,   等回了府邸,没见到你,见到了妹伶姑娘,妹伶说你去了千乘国,我这才一路赶过来。”   说话间,一杯茶沏好了,梁振杰在茶杯上轻叩三下,递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接过茶杯:“殿下,这茶艺,是跟谁学来的?”   梁振杰默然许久,轻声道;“我也是近些日子才想起来,这茶艺是我年轻时学来的,是从一个至近之人身上学来的,那人的名字,我实在是……”   看到梁振杰陷入苦思,徐志穹赶紧阻止道:“想不起来,且不想它就是,莫要为难自己。”   梁振杰一笑:“难得你能说句暖心的话,罢了,我不想了,且去看看余杉那厢防御布置的如何,   志穹,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夜郎国无论再怎么不济,终究有一国之力,在他们面前虽然不能丢了大宣的体面,但也不必争此一时胜负,且等回了大宣再作计议。”   徐志穹点点头,转而问道:“岐王来过夜郎国?”   梁振杰眨眨眼睛,很快又陷入沉思:“来过,又好似没来过,当真来过么……”   徐志穹赶紧给梁振杰添杯茶:“莫再想了,你去检查布防,我去告知公主,咱们随时启程,离开此地。”   梁振杰刚到前院,却见余杉正在和一名内侍交涉。   “余将军,我奉神君之命,只想给运侯带几句话,劳烦将军通传。”   余杉对宦官向来心存戒备,且让内侍等在百步之外,命令军士前去询问徐志穹。   皇宫派人来了?   这是来劝降,还是来议和?   徐志穹来到门外,见到那内侍,心里踏实了一些。   原来是秦燕。   秦燕成功晋升四品了!   徐志穹抱拳道:“秦掌印驾临,不知有何贵干?”   秦燕俯身施礼:“神君命我来此,请玉瑶公主到恩威大殿一叙。”   都撕破脸皮了,还想把梁玉瑶骗去?去了还回得来么?   徐志穹道:“玉瑶公主身体不适,今日不宜出门,烦请转告神君,改日再去觐见。”   秦燕又道:“公主既有不适,还请运侯代为前往。”   让我去?   徐志穹皱眉看着秦燕。   秦燕一字一句道:“两家共修盟好,不想生出这些误解,神君请运侯前去,是为化解此番争端。”   说话的过程,秦燕表情看着平和,可眼角在不时抽动。   徐志穹半响未语,秦燕又道:“运侯放心,神君绝不会为难于运侯。”   洪俊诚会不会为难徐志穹,秦燕心里也没底。   他不希望徐志穹前往神君大殿,因为没有人能捉摸出洪俊诚的心思。   但秦燕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徐志穹去了,如果洪俊诚翻脸,他会带领一群内侍,拼死把徐志穹救出来。   徐志穹权衡再三,与秦燕道:“劳烦秦掌印转告神君,徐某职责所系,不便离开玉瑶宫,还望神君勿罪。”   秦燕闻言,且按惯例又劝了几句,待离开玉瑶宫,秦燕长出了一口气。   徐志穹把洪俊诚的意图转告给了梁玉瑶,并且提醒梁玉瑶尽快离开千乘国。   梁玉瑶凝眉片刻,抬起头道:“志穹,我不想走。”   徐志穹诧道:“却为何故?”   梁玉瑶思量半响道:“我嘴笨,有些话说不明白,适才用法阵与玉阳商量,商量了半响,我还是说不明白,   他听不明白也就罢了,但你一定能听的明白,但咱们俩之间不一样,我身上没有你没看过的地方,我心里也没有你不明白的事情。”   徐志穹神情严肃道:“有些地方,我还是没看过的。”   “没看过的地方,日后且给你看个够,可我心里的事情,现在却要跟你说个明白,我若就这么走了,此行却等于白来了,我不远万里来到千乘国,为的是什么?”   徐志穹劝道:“来千乘出使,是皇帝的命令,也不是殿下的本意。”   梁玉瑶摇头道:“皇命也好,本意也罢,结盟也好,我终究是来了,开战也罢,我既是来了,总得带回去个结果,   就算没个结果,且按老祖宗说的,我来了,把局面稳住了,这也算我做了件有用的事,   我是大宣的内史令,我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得招多少人耻笑?”   徐志穹摇摇头道:“殿下来千乘国,周旋进退做了很多事情,徐某全都看在眼里,皇帝也都看在眼里,何必计较别人的口舌?”   “我就是这么一个爱计较的人!”梁玉瑶一笑,“当年,我用红衣使拿捏京中百官的时候,出手够不够狠?我和玉阳争夺父皇宠信时,下手够不够毒?而今看了夜郎国这帮鸟厮,你觉得我能认怂么?   我是大宣派来千乘的使臣!就算两国开战,这封战书也得由我交到洪俊诚手上!若是这场风波过去,两家就此结盟,这份盟约也得由我带回大宣!”   一阵霸气袭来,震的徐志穹一哆嗦!   徐志穹感觉梁玉瑶的压迫感很强。   这绝对不是因为她胖了!   梁玉瑶道:“你杀了图奴使臣,我一开始觉得莽撞了些,现在想想,这事情做得没错,就得断了千乘的念想,是敌是友,终究要有个分明,骑墙的鸟厮最遭人恨!   我且在这等着,看洪俊诚到底是何用意,他让神正营来,是为了试探咱们,而今吃了亏,我料他不敢再动武,   我背后是大宣,绝没有怕他的道理,他若是向我低头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徐志穹正色道:“殿下请讲!”   梁玉瑶笑道:“洗剥干净,给本宫侍寝。”   “臣且,臣且先去看看布防的状况……”   徐志穹差点说把“臣妾”两个字说出来。   不是玩笑话,是真的险些说出来。   梁玉瑶满身的霸气,让徐志穹很是钦敬,也让徐志穹有些意外。   他忍不住用罪业之瞳看了梁玉瑶一眼。   罪业之瞳在千乘国对千乘人无效,但梁玉瑶是宣人。   梁玉瑶周身被雾气包裹,雾气最远端已经和身体有了一段距离。   肯定超过了一尺,应该不少于三尺。   她升六品了?   梁玉瑶站起身子,走到书案旁边,思索着给长乐帝的回信。   徐志穹仔细看了看雾气,徘徊在腰枝之间的雾气,貌似已经接近了五尺。   雾气蔓延到五尺开外,她已经快到五品了? 第707章 真心结盟   次日申时,秦燕又来了。   事情还是之前的事情,他要请徐志穹去神君大殿。   这次不是他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束王洪振基。   洪振基当前的处境十分危险,做为亲宣派,宣国出使这件事,是他一手促成的,而今徐志穹杀了图奴使臣,洪振基自然脱不开干系。   前院偏厅里,洪振基见左右没有旁人,在徐志穹面前流下了眼泪:“运侯,今日你若不去神君大殿,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寡人。”   徐志穹愕然道:“见不到又如何?我还想你是怎地?”   洪振基哭道:“运侯纵然不顾及与寡人的情谊,却不能不顾及两国之间的情谊,运侯若是不去,芥蒂无法消除,两国结盟之事,就此化为泡影!”   徐志穹看着洪振基哭了许久,且缓缓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并不是可怜洪振基,而是这件事昨晚就和梁玉瑶商议好了。   梁玉瑶既是决意不走,面见洪俊诚,就是迟早的事情。   但梁玉瑶现在还不能去神君大殿,一旦洪俊诚翻脸,梁玉瑶没有脱身的能力,而且徐志穹也怀疑洪俊诚对她用了一些特殊技法。   梁玉瑶修为突然升高,这让徐志穹很是担忧,今后要尽量避免她和洪俊诚单独会面。   徐志穹准备先去试探一下洪俊诚的态度。   可关键是,徐志穹有脱身的把握么?   能否脱身,取决于一件物品,神机罗网。   神机罗网是专门克制判官的机关,在神机罗网的控制下,判官的传送之术会失效。   如果洪俊诚不用神机罗网,徐志穹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脱身。   但如果洪俊诚用了神机罗网,徐志穹脱身的几率不足三成。   徐志穹自然不能寄希望于洪俊诚的仁慈,危难关头,在神君大殿里能指望的,只有宦官。   秦燕神色平静如水。   他不知道神君是否会动用神机罗网,但他知道破坏神机罗网的方法。   常德才告诫过秦燕,她的主子若是还在,千乘的道门就在,主子若是没了,道门也没了。   如果不想苟活一世,秦燕必须放手一搏。   徐志穹跟着洪振基和秦燕去了神君大殿。   洪振基没有在恩威正殿接见徐志穹,而是让人直接把徐志穹带进了御书阁。   两下见面,徐志穹施礼,洪俊诚置座,两人面对面坐了许久,都不开口说话。   站在一旁的洪振基,汗水流个不停,几次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敢说出来,这样的气氛对他来说,实在太过煎熬。   徐志穹倒不觉得尴尬,他甚至觉得这氛围很好。   他一直盯着洪俊诚,仔细观察着他体貌上的每一处细节。   将来如果想用星宿廊追溯和洪俊诚相关的事情,记住他的身体细节,对徐志穹而言非常重要。   洪振基汗越出越多,有不少汗珠滴在了地上。   洪俊诚终于开口了:“振基,是不是觉得朕这书阁有些闷热?”   洪振基连连摇头道:“应是臣弟衣衫穿的厚重了些。”   “既是觉得热,且找个地方纳凉,秦燕,带束王去集英殿纳凉,另外取些冰来,给束王消暑。”   秦燕答应一声,正要带束王出门,又听洪俊诚吩咐道:“你且在集英殿侍奉束王,吩咐其余内侍,没我吩咐,不得进入御书阁。”   秦燕面无表情,一颗心瞬间悬到喉咙。   集英殿离御书阁隔了三重大殿,徐志穹如果在这里遇到危险,秦燕根本顾及不上。   可他还能怎么做?且找个理由让自己留下?   只要他敢开口,洪俊诚就有可能立刻要了他的命。   无奈之下,秦燕带着洪振基离开了御书阁,走到院子当中,却见两名内侍正在洒扫。   秦燕心下稍安,李全根的人还在。   放手一搏的人,不止他一个。   ……   御书阁里只剩下徐志穹和洪俊诚。   洪俊诚神色阴沉道:“朕曾提醒过玉瑶公主,图努使者将至,你等尽量待在府邸,不要出门,运侯为何不听朕的劝告,私自离开神临城?”   徐志穹诧道:“徐某奉玉瑶公主之命,前往潢县打探图奴使者动向,怎说我私自出城?”   洪俊诚沉下脸道:“你等为何要打探图努使者动向?”   徐志穹更觉的诧异:“图奴与我大宣本是仇敌,其率众而来,我等岂能不做防备?”   “若只为打探,为何又动起刀兵?”   徐志穹叹道:“徐某当真不想和图奴动刀,奈何图奴首领柯德训,要取百姓首级,为波捏来祭奠,   徐某当时身在百姓当中,不慎受了殃及,被图奴砸伤了左脚,出于自保,自然要带部下反抗。”   “你一句反抗,五十多人,竟无一人生还。”   徐志穹颇显无奈:“我部下几人,也只想给图奴个教训,谁知他们却不禁打,三拳两脚,却死个干干净净。”   洪俊诚的目光越发锐利:“朕有心与宣国结盟,你可知此举让朕有多为难?”   徐志穹更加费解了:“图奴与我大宣水火不容,若是让图奴进了神临城,神君夹在其中,岂不是更加为难?而今图奴死在了徐某手上,倒给神君分忧了。”   洪俊诚审视着徐志穹,适才那番话,似乎将他激怒了。   激怒他倒也无妨,徐志穹就是来试探他的。   可既是动怒,为什么不见丝毫威压?   洪俊诚不是苍龙霸道修者么?至少该释放些霸气出来。   寂然半响,洪俊诚突然露出一丝笑容:“你这番话,倒是说在了紧要处,朕正不知该如何处置图奴使者,没想到是你替朕当了一回恶人。”   徐志穹一怔,洪俊诚真有这样的想法?   我替他当了一回恶人?难道他真想除掉图奴使者?   就算真有这样的想法,以他的身份,也不该说的如此直白。   洪俊诚长叹一声道:“千乘幅员辽阔,地大物博,百姓勤勉节俭,本应丰衣足食,家国富庶,   可惜北境有图奴这等恶邻,千乘连年受其盘剥,国之所入,十之八九被其掠走,以至朝廷捉襟见肘,百姓食不果腹。”   说到此处,洪俊诚沉默了许久:“在你眼中,朕是个昏君,或许比你宣国丑王还要昏庸,你以为朕坐视百姓之苦,却又无动于衷,朕实则心如刀绞,试问谁人能知?”   徐志穹一语不发,神情和洪俊诚同样凝重。   洪俊诚往茶炉里加了些木炭:“朕并非懦弱,千乘国中有兵八十余万,继位之初,朕也曾想痛击图奴,为千乘争一个国泰民安,   可真当与图奴交战,朕方知其中艰难,千乘积弱日久,军士毫无战力,十万大军难抵八千图奴,这战事听起来荒唐,却是朕亲身经历,   今日你也见到了,朕派神正营前往玉瑶宫,只是为做些声势,给图奴一个交代,   不想你宣国将士骁勇,当真与神正营厮杀起来,神正营为遵从朕的命令,不敢轻易出手,却遭你等百十余人痛击,成了笑柄,这份苦衷,你知晓么?”   “神君苦心,徐某委实不知。”徐志穹嘴角上翘,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   真心感激么?   神君故意做戏给图奴看,还让神正营不得轻易出手,难道不该感激么?   扯他娘闲淡!   说什么为百姓痛如刀绞,说什么在图奴面前做些声势,这些鬼话,徐志穹一句都不信。   如果今天不是余杉打的狠,如果今天让神正营闯进了玉瑶宫,局面却另当别论了。   徐志穹打过仗,他知道神正营没有留手,这场仗打的如此不堪,完全是因为神正营战力不济。   洪俊诚扯这些鬼话做什么?   徐志穹且静静听着。   洪俊诚道:“千乘若想摆脱图奴之苦,必须有强援相助,朕诚心与宣国结盟,却不知宣国有几分诚意?”   徐志穹道:“宣国诚意满满。”   洪俊诚叹道:“若是一句诚意满满,便来换来两国盟好,朕何须忧虑至此,   宣国和千乘隔着一重大海,图奴出兵之时,试问宣国如何出手相援?”   徐志穹道:“宣国出手,未必是在千乘,千乘有难,宣国当即出兵攻打图奴,图奴悚惧,势必退却,千乘之危可解。”   洪俊诚点点头:“朕想的也是这般道理,倘若图奴与宣国交战,我千乘也当出兵北境,策应之下,图奴再不敢有非分之举。”   徐志穹点点头,很完美的远交近攻策略。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洪俊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徐志穹不相信他真心想与宣国结盟,他这一连串的诡异举动,让徐志穹完全判断不出他的真实意图。   茶炉上,壶中之水沸滚。   洪俊诚拿起茶磨,研磨了一块茶饼,给徐志穹沏了杯茶。   徐志穹接过茶杯,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这可怎么受得起。”   洪俊诚笑道:“这杯茶,便是朕的一片诚意,千乘与大宣,国力相差甚远,倘若大宣真愿与我千乘结盟,朕愿向大宣长乐帝称臣,愿与运侯平起平坐。”   徐志穹眼角抽动,酝酿出些泪水,声音颤抖道:“神君,折煞徐某。”   洪俊诚举杯道:“运侯,请。”   这老东西会不会在茶里下毒?   若是用这手段,未免太低级了。   徐志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沁人心脾的芳香,却在唇腮之间回荡。   这茶怎么这么香?   茶汤之中,有股气机在游荡。   除了气机,好像还有别的东西。   徐志穹立刻制造悬囊,把嘴里的茶汤包裹起来。   一盏茶喝干,洪俊诚又给徐志穹添了一盏。   递来茶盏之时,徐志穹隐约听到了叩击之声。 第708章 他怎么来的这么快   洪俊诚极为隐蔽的叩打了茶盏,把茶汤递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全力保持着表情,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为什么他也会这手茶艺?   他又是从谁那里学来的?   他到底想给我喝什么?   茶盏里游荡的不只是气机,还有别的东西,徐志穹能感知的到。   洪俊诚给徐志穹接连沏了五盏茶,两人边喝边聊,商量的全是两国结盟的大事。   洪俊诚希望宣国使者能常驻千乘国,彼此往来,互有照应。   徐志穹表示赞同,但还需要和长乐帝商量。   洪俊诚希望图奴使者之事,由大宣和千乘共同出面和图奴交涉,两方施压,令图奴不敢动武。   徐志穹表示赞同,但此事也要和长乐帝商量。   接下来,洪俊诚又先后说了换学、通商、航道、剿匪诸事,徐志穹全都表示赞同,但都要和长乐帝商量。   洪俊诚面带笑容,至于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依旧无从揣度。   徐志穹也带着笑容,心里一万只车吉尔走过。   徐志穹真心不想听他扯吉尔,他现在只想着该怎么离开神君大殿。   在这个地方,徐志穹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宦官,可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宦官还可靠么?   叩击茶盏,用指尖向茶水里传递气机,这是宦官始祖,残柔星宿的独门茶艺。   残柔星宿将这手段传授给了常德才,这点,徐志穹可以理解。   梁振杰也会这手段,徐志穹不太能够理解,梁振杰似乎和残柔星宿应该没有什么交集。   但他毕竟是活了七百多年的长生魂,见闻广博,也在情理之中。   洪俊诚为什么也会这种茶艺?   除非他和残柔星宿有某种特殊关系。   如果他们真有特殊关系呢?   这个问题就复杂了,这关系着残柔星宿的立场。   如果残柔星宿的立场不在徐志穹这边,今天徐志穹还能活着离开神君大殿么?   无数疑问在脑海翻滚,很多问题直接关系着徐志穹的性命。   但徐志穹神色轻松,边喝茶,边说事,从容自若。   说罢了结盟的事情,洪俊诚又问起了粱玉瑶的状况:“公主想必受了惊吓,还望运侯美言几句,莫因此事伤了和气。”   徐志穹笑道:“公主确实受了惊吓,但有神君这份心意,些许芥蒂自能消除,这都不算什么大事。”   洪俊诚很是满意,又叙多时,将至深夜,洪俊诚终于扯完了吉尔。   徐志穹起身告退,洪俊诚命秦燕相送,被徐志穹婉拒。   秦燕现在是四品宦官,倘若奉了祖师之命,在徐志穹背后捅刀子,徐志穹还真未必防得住。   不过仔细想想,这事概率不大。   残柔星宿真要捅刀子,都用不着秦燕,老常就能轻松置徐志穹于死地。   残柔星宿应该不会害我,她很希望在千乘国发展道门,但洪俊诚严禁宦官修行,就从这一点来看,双方不太可能有相同的立场。   但这事也不能完全不防,无论残柔星宿还是洪俊诚,他们都可能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举动。   这些事情且放在一边,眼下有一件事,十万火急。   离开神君大殿之后,徐志穹先走进了一条深巷。   他集中意念,在脑海里反复诵念着一句话。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师父对他说起的第一句话: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吸到嘴里去!”   这是他对移花接木之技的第一次运用。   刚来到这个世界,徐志穹用这招,吸走了地上的泥沙,经任脉、转冲脉,从嘴里喷到了刘德安的眼睛上,救了自己一命。   就在刚才,徐志穹用同样的技巧,把茶杯里的茶水吸了出来。   四品判官的感知极其敏锐,徐志穹又在星宿廊里受过锤炼,只抿了一口,徐志穹便知道这茶水不能喝。   茶水有毒,又或者茶水中的气机有问题,但如果不喝,又怕走不出神君大殿。   徐志穹把抿进去的一口茶水,用悬囊包裹藏在了腮边。   余下的茶水,他没有喝,先用悬囊裹住,然后吸到任脉之中,暂做储存。   确系四周无人,徐志穹将意念集中在冲脉,将存在人脉中的茶水从喉咙里吐了出来。   被悬囊包裹的茶水,如同茶色的水气球一般。   粱玉瑶是否喝过同样的东西?   这东西里边到底有什么玄机?   徐志穹把水气球收起来,准备回玉瑶宫和童大哥研究一番。   刚刚穿过深巷,徐志穹感觉自己被人尾随了。   那人脚步很轻,手法也很内行,如果是白日里人来人往,徐志穹还真就发现不了他。   可现在夜深人静,徐志穹听到了那几乎无法分辨的脚步声。   徐志穹不动声色,沿着小巷来到大街,不紧不慢转过了街口。   身后那人和徐志穹相距百余步,步频和步幅,几乎和徐志穹完全一致,这是掩饰跟踪的内行手段。   来到街口,那人往右边一看,没有看到徐志穹的身影。   徐志穹从视线里消失了。   那人猛然一惊,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徐志穹蹲在街角的屋顶上,默默看着跟踪自己人。   这是一个耄耋老者,身形句偻,白发苍苍,形貌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人肯定以为徐志穹认不出他,故而连容貌都未加掩饰,还保持着他当初和洪振康见面时的模样。   可徐志穹在神机眼里见过他,这人正是粱孝恩。   换做以往,徐志穹见了他,必然要逃跑。   可如今,这老东西被薛运打到了只剩四品修为,徐志穹有和他一战的本钱。   尤其是在徐志穹占了先手的情况下。   粱孝恩还在街角张望,徐志穹猛然出现在粱孝恩身后,两把鸳鸯刃,一左一右刺向了太阳穴。   粱孝恩历经战阵无数,生死关头,不见丝毫慌乱,他立刻发动了盘蟒之技,绞缠住了徐志穹的身体。   这是败招!   如果是寻常状况下,身体不能动,攻击自然会停止,盘蟒之技算得上反扑的妙招。   但鸳鸯刃不会停止,纵使徐志穹不能动,也依然会操控鸳鸯刃攻击。   鸳鸯刃根本没停下,直接刺进了粱孝恩的太阳穴。   粱孝恩两边的太阳穴上各冒出一片龙鳞,拼命抵挡鸳鸯刃。   现在徐志穹可以提前庆祝胜利了。   摆在他面前有很多选择。   他可以集中意念,持续在鸳鸯刃上加力,龙鳞撑不了多久,鸳鸯刃很快会刺穿粱孝恩的头颅。   徐志穹也可以保持鸳鸯刃现有的攻势,趁着粱孝恩意识松懈,挣脱盘蟒之技,借着鸳鸯刃创造的优势,持续碾压粱孝恩。   他可以用峰回路转之技,和粱孝恩交换一部分处境,让粱孝恩被盘蟒之技束缚,还能让他脑袋上面继续挂着两把鸳鸯刃。   所有的选择都是合理的,徐志穹选择了最优方案,保持鸳鸯刃的攻势,挣脱了盘蟒之技。   粱孝恩还在对抗鸳鸯刃,徐志穹已经抽出了星铁戟。   长戟噼头盖脸斩击下来,虽然粱孝恩还有四品修为,可只要他还是凡人,这一戟绝对能要了他的命。   月牙刃自额头斩下,一斩到底,贯穿整个身躯,直接将对方噼成两半。   在对方倒下的前一刻,徐志穹露出了笑容。   在对方彻底倒下之后,笑容戛然而止。   他噼错人了。   粱孝恩是一个耄耋老者,被徐志穹斩杀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粱孝恩改换容貌了?   不可能,混沌的矫枉之术没这么快!   他往周围看去,却见粱孝恩还在奋力摆脱鸳鸯刃。   粱孝恩还活着,地上躺着的这个人是哪来的?   不管他是哪来的,他和粱孝恩的长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徐志穹不应该看错。   徐志穹挥起铁戟,再次朝着粱孝恩斩下,这次直接斩下了对方的头颅。   等头颅落地,徐志穹错愕无比。   地上还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头颅,徐志穹又砍错人了。   自从徐志穹来到这个世界,在今夜之前,徐志穹从没犯过如此低级的错误。   今夜接连犯了两次,他连续两次砍错了人。   更离谱的是,徐志穹一直以为自己和粱孝恩在单独交手,他都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其中有技法,杀错人是第一次,认错人不是第一次,上次和洪振康交手,徐志穹也曾认错过人,把轿夫当成了洪振康。   这次的错误和上次非常相似,看来洪振康也在附近,这两个王八蛋一起在这埋伏我!   同时对付洪振康和粱孝恩难度太大。   但粱孝恩还在和鸳鸯刃周旋。   从徐志穹和粱孝恩交手开始到现在,只过去了三吸多的时间,徐志穹还有斩杀粱孝恩的机会。   徐志穹准备再砍一戟。   不管能不能砍中,砍过这一戟就立刻逃走。   徐志穹集中意念于双目,盯住粱孝恩,确系无误,刚把铁戟挥起来,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糟了,中了洪振康的闭目之技!   徐志穹没再有半点犹豫,他收回了鸳鸯刃,一碰衣带里的中郎印,瞬间逃回了中郎院。   恰好夏琥正好在前院,看到徐志穹跌跌撞撞倒在地上,赶紧上前将他扶住。   徐志穹四下摸索片刻,摸到了夏琥的脸庞,心下稍微冷静一些。   “原来是娘子。”   夏琥心疼的看着徐志穹:“你眼睛怎么了?”   徐志穹摆摆手道:“没什么大碍,中了无常道的技法,我有办法化解。”   夏琥扶着徐志穹刚一起身,两人耳朵同时一颤。   有人进了院子!   徐志穹看不见,夏琥循着脚步声,朝着前院的假山望去。   假山之后,走出一名耄耋老者。   “马判官,怎么走的那么急?咱们刚刚才打了一声招呼,却还没好好聊上几句。”   粱孝恩追来了!   徐志穹赶紧把夏琥挡在了身后。   粱孝恩来过中郎院,他知道中郎院的位置,他还差点在中郎院里害了夏琥。   徐志穹想过他会追来,但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   等等!   他确实不该来的这么快!   就算他知道中郎院的位置,也得从两界州走过来。   就算他路再熟,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跑到中郎院!   他到底是怎么来的? 第709章 梁孝恩的另一重修为   粱孝恩来过中郎院,当时若不是徐志穹提前在夏琥的桃子上咬了两个牙印,夏琥就被这厮害了。   对于粱孝恩为什么能来到中郎院,徐志穹有过一番推测。   首先肖松庭用特殊的技法找到了中郎院的位置,白无常毕伍生找到了中郎院。   自此,中郎院在两界州的位置已经暴露了,粱孝恩作为怒夫教的成员,自然会知道中郎院的所在,能找到中郎院,也不足为奇。   直到今夜之前,徐志穹一直坚信以上的推测都是正确的。   可今晚,这一推测出了问题。   徐志穹是通过判官的传送之技跑回了中郎院,粱孝恩如果从神临城跑到两界州,再从两界州找到中郎院,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追上来?   难道他有特殊的法阵?   徐志穹无暇思索,粱孝恩速度很快,已经来到了近前。   他发动了盘蟒之技,徐志穹感到关节一阵滞涩。   换做往常,他不可能这么轻易中了对方的技法,但现在他失去了视力,根本看不见敌人。   夏琥从徐志穹身后跳了出来,打开针线盒,用丝线在粱孝恩脸上割了一道口子。   粱孝恩意念松动,徐志穹趁机挣脱了技法,提着铁戟,冲了上去。   凭着卓绝的听力,徐志穹能判断出了粱孝恩的位置,再加上夏琥在旁辅助,两人打的有来有回。   现在还不确定的是,洪振康会不会跟到中郎院。   大概率不会。   洪振康虽是无常道三品修者,可他终究还是凡人。   凡人不能轻易来两界州,除非冥道和判官道这样的特殊道门,又或者有独特技法,否则来到两界州,都会遭到阴气蚀体。   但厮杀之间,徐志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粱孝恩曾有一品修为,他已经脱离了凡尘,有进出两界州的能力。   可他现在只是一个四品而已。   他又蜕变回了凡人,为什么还能出现在中郎院?   难道他有什么庇护自己的技法?   听他喘息之声沉重,貌似连闭气术都没用。   吸了这么多阴气,他当真扛得住么?   或许拖延一回就能耗死这个王八蛋。   交手三十余合,粱孝恩战力不见减弱,他没有受到阴气的影响。   徐志穹没有视力,厮杀之间,险象环生。   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得尽快离开中郎院。   可离开中郎院能去哪?   去罚恶司!   去罚恶司得做开门之匙,徐志穹找不到做开门之匙的机会,粱孝恩出手的速度实在太快。   奇怪了,他的速度好像不在夏琥之下。   就算霸道四品修者,也不可能在速度上比肩判官六品。   徐志穹怀疑自己判断错了,可听着耳畔风声,粱孝恩确实不比六品中郎逊色。   夏琥的感受更为明显,她每次想要近身突袭时,粱孝恩总能迅速做出应对。   徐志穹有了不好的预感。   耳畔传来泥沙摩擦之声,粱孝恩脚滑了一下。   徐志穹心下大喜,趁此机会,横扫铁戟,直接扫向了对方的膝盖。   粱孝恩急速后退,勉强躲过一戟。   徐志穹循着脚步声赶了上来,一戟追到了身前。   粱孝恩的速度和徐志穹还有不小差距,第二戟躲的更是勉强。   徐志穹不停追击,粱孝恩左腿中了一戟,脚步越来越迟缓。   徐志穹渐渐把他逼到墙角,眼看胜利在望,耳边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   徐志穹失去了听觉。   这怎么可能!   我中了塞听之技?   是谁施展的塞听之技?   洪振康么?   不是他。   如果洪振康跟到了中郎院,他早就出手了,徐志穹坚持不到现在。   不是洪振康,那就是粱孝恩施展的塞听之技。   粱孝恩确实有无常道的修为,可太卜说过,粱孝恩在无常道只有八品修为。   他会淆乱之技,徐志穹见过。   他会矫枉之技,徐志穹也见过。   混沌无常道技能不按顺序出现,这点徐志穹可以理解。   可如今他为什么又用出了塞听之技?   八品修者难道还能有三项技法?   无常道总不至于这么不讲道理!   那这种状况该如何解释?   太卜看错了?   太卜撒谎了?   太卜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他也不应该看错了修为。   只有一种解释最为合理,但徐志穹不愿意承认。   粱孝恩是判官。   他有判官道的修为。   他是判官,所以不怕阴气蚀体。   他知道中郎院的开门之匙,所以能迅速追上徐志穹。   他的判官道修为到了六品,所以速度不逊色于夏琥。   他懂得淆乱、塞听和矫枉之技,是因为其中一项是他的天赋技。   现在想这些,似乎没有太多用处,徐志穹要面对的,是如何活命的问题。   视力和听力都没了,他根本不知道粱孝恩在什么地方,抡起铁戟,一通乱打。   粱孝恩轻松从墙角脱身,看了看夏琥,又看了看还在乱挥铁戟的徐志穹。   “他在你身后,在你身后!”夏琥声嘶力竭的呼喊,可徐志穹根本听不见。   粱孝恩一笑,身体一颤,抖落了三枚鳞片。   苍龙霸道六品技,金鳞绝命!   三枚鳞片击中了徐志穹,两枚在脊背,一枚在左腿。   徐志穹身躯一颤,倒在了地上。   他受伤了。   从徐志穹受伤这一刻,他和夏琥很可能在一两吸之间送命。   还有逃跑的机会么?   有。   徐志穹可以逃去星宿廊,粱孝恩追不上去。   但夏琥怎么办?   她不能进入星宿廊,徐志穹若是把她强行带进去,可能会导致她直接送命。   还是得去罚恶司!   粱孝恩先用控制住了夏琥,转身准备杀了徐志穹。   徐志穹猛然掏出了千斤龟。   他有两只千斤龟,一只千斤龟上,长着血孽星官的眼睛!   这只千斤龟能看见敌人,铁钩飞出龟壳,精准的钩住了粱孝恩的下巴。   粱孝恩全无防备,他刚想把铁钩摘下来,徐志穹猛然发力,把粱孝恩拽到了自己身边。   “娘子,快去罚恶司!”   粱孝恩被千斤龟制住,体内有些血肉在不受控制的生长。   意念松动之间,夏琥身上的盘蟒之技解除了。   她拿出针线,还想上前拼命。   粱孝恩已经挣脱了铁钩,眼中涌出两行泪珠。   苍龙霸道四品技,泣血龙珠!   若是被龙珠打上,夏琥必死无疑。   徐志穹猛然跃起,凭着直觉,从身后一把抱住了粱孝恩。   龙珠打偏了,贴着夏琥的脸颊飞了出去,在夏琥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徐志穹喝道:“走,听话,快走!”   他从身后抱住粱孝恩,拼死扭打。   他不知道夏琥走了没有,只知道能拖延一会,是一会。   夏琥含着眼泪做了开门之匙,离开中郎院的一刻,她紧紧盯着徐志穹。   她很怕,她怕这是最后一眼……   去罚恶司,去罚恶司找陆长史。   陆长史若是打不过他,再去找上官冢宰!   把能找到的帮手都招来,和他拼了!   ……   徐志穹在身后抱住粱孝恩。   粱孝恩满身又竖起了金鳞。   “马判官,你是嫌死的不够快。”   这一身金鳞若是打在身上,能把徐志穹打成肉泥。   但粱孝恩用了不小力气,金鳞却始终没发射出去。   他的气机在急速散失。   徐志穹在拼命吸他的气机。   粱孝恩一笑:“死到临头,你还不安分,你这么喜欢气机,我就多送你一些!”   言罢,粱孝恩微微闭眼,一股霸气由经脉之中喷涌而出。   苍龙霸道五品技:妖魔寂灭!   集中霸道气机,震伤对方经脉。   徐志穹正在吸取气机,结果一股强悍的气机直接撞进了任脉。   徐志穹喷出一口鲜血,松开了粱孝恩,后退几步,倒在了地上。   粱孝恩一笑:“我且饶了那女人,杀了你便好,也不知道你罪业有多长。”   粱孝恩依然用盘蟒之技,绞住了徐志穹的身体。   徐志穹感觉全身关节扭曲,骨头眼看要断裂。   夏琥应该是逃走了,我也该走了!   徐志穹具意象之力,想去星宿廊,发现自己无法挣脱。   什么状况?   难道是梁孝恩用了神机罗网?   梁孝恩没有用神机罗网,他是在霸气之中混合了意象之力。   徐志穹想用化身无形脱身,粱孝恩看穿了他的意图,“想必你还没见过霸道判官的六品技,今天且让你长一回见识!”   徐志穹听不到粱孝恩的声音,但他的化身无形之技失效了。   为什么失效,不得而知。   我还有阴阳术法,   盘蟒之技越发凶悍,徐志穹经脉扭曲,无法调动阴阳二气。   还有名家技法!   徐志穹本想开口说话,却被盘蟒之技扼住了喉咙,试了几次,只能说出三五个字,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有,还有峰回路转。   峰回路转的前提是把对方锁定在视线之中。   徐志穹视力都没了,哪还有什么视线?   还有别的办法么?   貌似想不到了……   难道只剩下等死了?   不行,不能在这等死。   还有机会。   还有最后的机会。   徐志穹用意象之力操控着鸳鸯刃,小心翼翼挑起了千斤龟。   粱孝恩站在二十步开外,默默注视着徐志穹。   只要梁孝恩愿意近身,一刀就可以要了徐志穹的命。   可粱孝恩没有这么做,他的经验太丰富了,他知道徐志穹还有后手,判官道最难缠的后手技。   一旦接近一名垂死的判官,哪怕只受到一丁点伤害,就会中了罚恶无赦。   一旦中了罚恶无赦,后果不堪设想。   何必冒险呢?   盘蟒之技,施术距离足够远,就这么绞死徐志穹,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   徐志穹用鸳鸯刃操控着千斤龟,千斤龟上的眼睛锁定了粱孝恩的位置。   铁钩突然激发,射向了梁孝恩的脸颊。   粱孝恩闪身躲过,赞叹一声道:“你真是个狠人,我就知道你不会甘心受死,适才若是离你再近一些,这一下还真未必躲得开。”   徐志穹能感知到千斤龟没有命中,身上的盘莽之技也不见丝毫松动。   无妨,再试一次!   只要没被绞死,就和他拼到底!   徐志穹收了千斤龟的丝线,虽然觉得意识越发模糊,可他并没有急着出手。   他在等待千斤龟的感应,千斤龟在等着最合适的出手时机。   粱孝恩即将得手,笑的正当得意,忽听门外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粱孝恩一转头,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了门口。   粱孝恩一惊:“你是何人?”   汉子反问道:“你是何人?”   “你走错地方了,滚远些!”粱孝恩把这汉子当成了两界州的生灵,看他模样,也确实像个长鬼。   汉子沉声道:“我不是找你,我来找他。”   说完,汉子看向了徐志穹。   原来这厮是徐志穹的帮手!   粱孝恩身上突然飞出三片金鳞,一片打在汉子的头上,一片打在了汉子的脖颈,剩下一片打在汉子的胸口。   既然是徐志穹的帮手,粱孝恩自然不会让他活着。   汉子在原地站了半响。   粱孝恩本以为他会倒地,却见三片龙鳞,从那汉子的头上、脖子上和胸口上,纷纷坠落下来。   那汉子毫发无伤。   不仅没受伤,他的面具和衣衫也完好无损。   适才击中脖子的金鳞,实际只击中了衣领,那壮汉的衣领上也只是留下了一道印痕。   粱孝恩一惊。   汉子拍打拍打衣领,抹平了印痕,沉声问道:“你为何打我?”   梁孝恩后退一步,正要用九品技,迫使这壮汉低头。   技能未及施展,梁孝恩肩膀忽然一痛,千斤龟的铁钩,钩进了皮肉。   梁孝恩大骇,只见徐志穹嘴唇翕动,挤出了两个字:“无赦!” 第710章 字字珠玑   “无赦!”   徐志穹的声音十分微弱,但这一声无赦,却让梁孝恩肩头崩裂,鲜血如注般喷涌。   “无赦!”   第二声无赦接踵而至。   梁孝恩右臂断折,从肩头上掉落下来。   他捡起右臂,在徐志穹喊出第三声无赦之前,迅速离开了中郎院。   在粱孝恩离开中郎院之前,那壮汉本有机会出手。   可他耳畔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这个人,不能杀。”   “可他刚才打了我!”壮汉在内心回应。   “放心,以后让他加倍还!”   徐志穹躺在地上喘息,嘴里还在喃喃念道:“无赦,无赦……”   壮汉走到身前,轻轻碰了徐志穹一下。   徐志穹没有反应。   他不知道来人是谁,他只想积攒最后一点意象之力,然后飞去星宿廊。   壮汉沉默片刻,他能看出来徐志穹失去了听力和视力。   他衣衫之中取出一片铁甲,用手指在上面刻下了两个字,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摸到了那两个字:公输。   公输班来了。   徐志穹微微点了下头,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公输班竟然会来救他。   “是道门之主让你来的么?”   公输班又取出一块铁甲,在上面刻了六个字。   徐志穹摸索了一番:罚恶司,完工了。   原来他不是来救我的,是找我交工的。   徐志穹点点头:“好。”   公输班又拿出一块铁甲,写了四个字:我带你去。   徐志穹摸过铁甲,半响无语。   你觉得我现在这个状况,适合跟你去验收工程么?   公输班又拿出一块铁甲,写了一行字。   徐志穹摸过之后,叹了口气。   “四块铁甲,一共三十六两,每刻一字,手工一两,字合四十两,共七十六两。”   最后一块铁甲,也要算在我头上?   最后一块铁甲,字特么还这么多!   ……   夏琥带着陆延友,加上十几名判官,来到了徐志穹的中郎院。   前院没了人影,正院、后院、东西两院都不见人,急得夏琥眼泪打转。   “我就不该走!要死便和他死在一块!”   陆延友道:“夏中郎,莫急,我即刻将此事告知上官冢宰,你这厢也告知千乘国同道,仔细寻找。”   千乘国那群判官靠得住么?   不能光靠他们,还得靠老常,她在皇宫里有办法。   还有那个皇长子,他对夜郎国更熟悉。   ……   公输班赶着马车,拉着徐志穹前往罚恶司。   徐志穹用意象之力慢慢化解闭目和塞听之技,渐渐恢复了些视力,听力几乎全部恢复了。   粱孝恩的塞听之技,发动的很快,比何芳的速度要快的多,但威力远远不济,不到半个时辰,被徐志穹彻底化解了。   这应该不是纯粹的塞听之技,这是粱孝恩的天赋技。   如果不是半个时辰,如果是三五吸之间,哪怕是十几吸期间,能够化解粱孝恩的天赋技,今天的战局就不至于陷入绝境。   哪怕不能全数化解,哪怕能化解一半左右,只要保持部分听力,就有反击的机会。   化解无常道技法的手段,还需要改良一下。   还有洪振康的技能,让徐志穹认错人的技能,这技能的原理是什么?当真无从防备么?   如果这技能当真无法破解,那徐志穹可就理解了为什么混沌无三品了。   一项技法,能让对手连续犯下低级错误,混沌三品修者在凡间纯属无敌的存在。   除了无常道的技能,徐志穹还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非常紧要的问题。   粱孝恩是判官,薛运为什么还能允许他活着?   薛运是判官道的道门之主,不可能不知道粱孝恩是判官。   就算他贵人事忙,把粱孝恩给忘了,在上次痛殴粱孝恩的时候,也肯定能看出来对方身上有判官道的修为。   这种败类,薛运为什么留着他?   难道碍于身份,不能轻易杀人?   可纵使不能杀人,也得把他修为废了,薛运为什么只废了他霸道修为,没把判官道的修为一并废了?   徐志穹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忽见公输班递过来一块铁甲,上面刻着一行字:“你是不是能看见,也能听见了?”   “是啊!”徐志穹点点头,转而怒道:“这事情,你直接问不就好了么?一块铁甲九两银子,一个字一两,你写了十二个字,这一下就是二十一两,你这不是强卖么?”   说话间,徐志穹有些咳嗽,公输班道:“说话时少用些力气,你受了伤。”   徐志穹的经脉,被粱孝恩震伤了,马车每次颠簸,徐志穹都觉得胸口剧痛。   公输班道:“两界州有个人,医术尚可,找他买粒丹药,应该能治你的伤。”   一粒丹药就能治我的伤?   两界州的医师?   像公输班这种大人物,能被他看得起的医师,肯定不是凡辈。   徐志穹点点头道:“那就去买一粒丹药吧!”   公输班道:“二百两银子。”   徐志穹嗤笑一声:“二百两银子能买到什么好丹药?”   公输班摇摇头道:“我说的不是丹药,我送你去那里的路费,是二百两银子。”   徐志穹尽量保持平和的心态,他怕一不小心咳出血来。   “答应么?”   徐志穹点点头:“罢了,二百两银子,我答应。”   请匠人始祖当向导加司机,二百两当真不算贵。   公输班下了车,两匹拉车的马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从车上抱下来两坨草料,把两匹马的肚子拉开,一匹马一坨,把草料塞了进去。   徐志穹这才发现,这两匹马没有血肉,是钢铁铸就的。   公输班坐在车上,一挥马鞭。   呼噜噜!   两匹马的鼻子里喷出一股浓烟,拉着马车,在荒原上急速行使。   其实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叶安生都能做出来战力极高的铜马,公输班是天下匠人的老祖宗,有两匹会拉车的铁马,是非常正常而合理的事情。   徐志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位匠人老祖宗年纪多大了?   按照宣国的史料记载,公输班尚在人间的年月,应该在两千多年前。   离开人间后,他又在两界州这么特殊的地方生活,论见识和阅历,应该不比李沙白逊色。   这位老祖宗对混沌无常道,多少应该有些了解。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徐志穹问了一句:“前辈,你知道混沌无常道么?”   公输班点点头:“知道。”   “前辈知道混沌无常道各品技法么?”   公输班点点头道:“知道,二百两,我告诉你。”   二百两,不算贵呀!   这是问对人了!   徐志穹惊喜非常,当即答应下来。他一直想对混沌无常道有个系统的了解,因为无常道修者太少,所有对无常道记述,都来自实战中的总结。   而无常道的技法,本身十分复杂,莫说其他人的总结,就连沈书良这样的高品修者都说不清楚。   沈书良有混沌无常道的五品修为,可经徐志穹验证,他只懂得淆乱和塞听两项技法。   他的儿子沈维义更是不济,除了淆乱之技,什么都不懂。   要是能把混沌无常道的技能问清楚,二百两银子,真心不贵!   公输班在账本上记了一笔,缓缓说道:“从一品到九品,每品一个技法。”   说完,公输班没了动静。   徐志穹道:“然后呢?”   “说完了。”   这就完了?   这就完了!   徐志穹怒吼一声:“这就值二百两么?这和混沌无常道有什么相干?哪家道门不都是这个规矩!”   公输班转过脸,端正神色道:“不是每家道门都是一品一个技法,苍龙霸道就不是,你给我二百两,我告诉你其中的隐秘。”   “这算什么隐秘?”徐志穹恨道,“苍龙霸道有两项四品技,这我知晓,有不少道门在特定品级会有两项技法,我想知道的是,混沌无常道,每一品级,对应的都是什么技法?”   公输班道:“先说九品技。”   “好!”徐志穹认真聆听。   公输班伸出两根手指:“二百两。”   徐志穹抿抿嘴唇:“罢了,九品技我不听了,我直接听三品技。”   公输班摇头道:“那不行,必须从九品说起。”   徐志穹咬咬牙,答应下来。   公输班道:“九品技,淆乱,以原初之力,混淆后世之力,能混淆身外之力,身内之力,于魂魄之力亦有扰动。”   徐志穹没太听懂公输班的意思:“什么叫身外之力和身内之力?什么又是魂魄之力?”   公输班伸出五根手指道:“五千两。”   “杀人么!一张嘴便是五千!”徐志穹快咳血了。   “不听算了。”公输班也不勉强。   多亏夏琥不在这,若是被她看见了,只怕当场哭出血眼泪。   “五千,我给!”   公输班在账本上记录下来:“气机来自身外,便是身外之力,阴阳二气便是此类,气机来自身内,便是身内之力,浩然正气便是此类,气机来自魂魄,便是魂魄之力,苍龙霸气、白虎杀气,便是此类,   淆乱之技,对体外之力扰动最甚,体内之力次之,魂魄之力再次,   因而其对阴阳术法极为克制,对白虎杀道扰动甚微。”   原来九品技里就有这么多说法!   而且徐志穹还第一次明白了霸气、杀气、阴阳二气和浩然正气的区分。   五千两花的值呀!   “朱雀生道的气机,属于体内还是体外?”   公输班伸出两根手指,徐志穹喝道:“我都给了五千两,你却不把事情讲明白么?”   公输班叹道:“看在你多买的份上,我也送你一些,朱雀生道,用万物生之气,此气很是特殊,生于魂魄和体内之间。”   徐志穹又问:“那冥道的阴气呢?”   公输班回头皱眉道:“这却不能送了!两千两!” 第711章 无色之技   “两千两,买了!”   徐志穹的心在流血。   公输班道:“冥道阴气,生于身内和身外之间,身外如无阴气,身内阴气便要反噬,因而冥道修者,不能长期离开阴间。”   字字珠玑,徐志穹今天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字字珠玑。   短短几个字,两千两。   听起来很贵,但这几个字的分量,远远超出了两千两银子的价值。   他不仅解释了不同道门的特点,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一些道门修为的原理。   徐志穹又问:“混沌无常道的气机是体内还是体外?”   公输班道:“混沌无常道的气机,有的生自体内,有的生自体外,一部分生自于魂魄,无从捉摸。”   从公输班的描述中,徐志穹听到了一种无序的杂乱感和原始感。   “判官道的意象之力呢?”   公输班摇了摇头。   徐志穹道:“我给钱,两千两,我给了!”   公输班还是摇头:“你给钱也没用,我不知判官道意象之力的来源。”   “宦官道呢?”   公输班还是摇头:“不知!我对宦官道一无所知!”   “兵道呢?”   “两千两!”   “我给!”   “兵道气机生自于魂魄,与杀道基本相同,但其气机之中有兵主之念,气机松散不够凝聚,不似杀道那般凶悍,但波及之处更广些。”   徐志穹越听越是激动:“穷奇恶道、梼杌凶道、饕餮贪道,这些气机从何而来?你只管说,我给钱就是!”   公输班回头看了徐志穹一眼:“你不是要问混沌无常道么?”   徐志穹瞪圆双眼,蹲在马车上:“不光混沌无常道,各个道门,都想问一问,伱开个价就是,能给得起的,我都给!”   公输班道:“在两界州,有些事情不能提起,有些名字也不能提起,别的道门我也不想再说了,你要问无常道的事情就问,不想问就算了。”   徐志穹怕惹恼了公输班,赶紧答应道:“那我接着问无常道,适才说完了九品技……”   “九品技还没说完,”公输班摇摇头,“所有无常道修者,九品技,都是淆乱,淆乱,是无常道的根基。”   说到这里,九品技的事情才算说清楚了。   按照徐志穹的理解,混沌无常道的各品技能,都是抽卡抽出来的,只有九品技,是固定的。   但这只是他的理解,徐志穹不在乎多花些银子,在公输班这里好好验证一下。   “劳烦前辈接着往下说,混沌无常道的八品技是什么?”   公输班摇头道:“八品技不能单独说,却要和四五六七各品技能一起说。”   徐志穹点头道:“我答应。”   “加在一起说,却要三千两!”   “买了!”徐志穹没有犹豫。   公输班道:“这五项技法,分别叫闭目、塞听、矫枉、混芒、封窍,   修者自八品起,每品得一个技法,到底得什么技法,却看先天造化。”   和徐志穹的推测基本一致,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八品到四品抽卡,貌似到了三品就不能抽了。   公输班逐一介绍起技法:“闭目,封双目之灵,凡双目可见者,化作不可知,   塞听,封双耳之灵,凡双耳可闻者,化作不可知,   矫枉,封明辨之灵,凡是非可辩者,化作不可知,   混芒,封溯源之灵,凡因果可追溯者,化作不可知,   封窍,封联络之灵,凡内外可联络者,化作不可知。”   公输班说完,徐志穹张着大嘴,愣了半响。   “那,那什么前辈,咱们说的,是同一个混沌无常道么?”   公输班回头道:“这世间有几个混沌无常道?”   “不是,这个,前辈,银子多少,没关系,你若嫌少了,我多给些银子就是,咱好歹把事情说清楚些,至少不能骗我。”   “我哪一句骗了你?”   徐志穹道:“闭目之技,就是让人看不见东西,很简单的一项技法,前辈却说凡双眼可见者,化作不可知,说的玄之又玄,却不是有意欺瞒于我?”   公输班道:“让你看不见东西?他打瞎了你眼睛?”   徐志穹摇头道:“那倒没有,倒不至于瞎了,只是双眼不灵光了。”   “那是你双眼受伤了?”   “呃……”徐志穹无言以对。   单纯从视觉硬件的角度来讲,徐志穹的双眼没有受伤。   中了技能,没留下伤痕,化解之后,也没什么后遗症,确实不能算受伤。   公输班反问:“没瞎,也没受伤,你双眼为何不灵光了?”   这个问题,徐志穹确实没法回答。   公输班道:“其实你双眼看得见,但看见的诸般事务,都化作了未知,因而眼前一切都变作了混沌,因而觉得自己看不见了。”   很深奥的理论,徐志穹花了好一会,多少理解了一些。   不是我看不见了,是我看到一切都看不懂了。   公输班又道:“塞听之技也是同理,你耳朵没聋,也没有受伤,听到一切,却也变成了混沌。”   徐志穹揉了揉眉心,一阵痛楚自额头袭来。   他好像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那矫枉之技,又怎说?”徐志穹平复半响问道,“矫枉之技是为了改变容貌,前辈说是非可辩者,化作不可知,是何道理?”   公输班摇头道:“矫枉之技,并没有改变施术者的容貌,施术者只是用了粗糙的易容术。”   “粗糙的易容术?”徐志穹感觉公输班的每句话都在违背常识,“矫枉之术是最精湛的易容术,几乎没有破绽的易容术!”   公输班还是摇头:“矫枉之术不是易容术,施术者所用的易容术很粗糙,但加了矫枉之技,会让对方失去判断对错的能力,   比如说一个混沌修者想假扮一名老者,他只是染白了须发,模样不像,身形也不像,可在你眼中,他和那名老者一模一样,   因为你分辨不出不一样的地方,你失去了分辨是非的能力,   矫枉之技很是强悍,然混沌无常道修者大多不知技法本源,且把它当做易容术用了。”   混沌无常道的修者,居然不知道自己技法的本源?   徐志穹脸颊一阵阵抽动,额头的疼痛越发明显。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趁着自己还有一定接受能力,徐志穹赶紧问道:“混芒之技又怎说?不就是把人变成血树么?”   公输班摇头道:“这又是混沌无常道修者的谬传,无常道修者本就寥寥无几,其对自身技法知之甚少,   混芒,是混淆了事物的本源,人可变成树,树也可变成人,但实际上只是本源错乱,树到底还是树,人还是人。”   树还是树,人还是人?   这句话在徐志穹脑海里反复回荡,徐志穹脸色惨白,他感受到一种诡异的力量在经脉之中翻滚。   公输班道:“还有封窍之技,你还能听么?”   “能,能……”徐志穹极度晕眩,思索半响道,“封窍之技,是封住魂与魄之间的通窍,是这个道理么?”   公输班摇头道:“不止,还有别的术法,凡是魂魄内外联络之紧要,都可因混乱被封堵,混乱之本源,难以捉摸,也无从捋顺。”   混乱!   这个词好要命。   一听到这个词,徐志穹感觉浑身都麻软。   这到底是怎么了,只是听到些知识而已,怎么感觉自己受了严重的伤害?   “前辈,封窍之技容日后解释,咱们还是先说三品技。”徐志穹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如果继续让公输班解释下去,他可能要昏迷了。   公输班见徐志穹虚汗直流,摇摇头道:“只怕你听不得三品技了。”   “我能听……”徐志穹声音有些含混。   公输班道:“若是再听,恐怕会伤了你性命。”   “我扛得住……”徐志穹很是固执。   在这个世界,一次学到这么多真材实料,机会实在难得,说什么也得硬扛一回。   公输班道:“混沌无常道,三品至一品,各有一项技能,先得哪项技能,仍然凭造化,你想先听哪一种?”   三品及以上,又开始抽卡了?   三品之上的技能,徐志穹还是第一次听到。   三种我都听!   公输班摇头:“若是都听了,你必死无疑,你至多能听一种。”   他的声音也有些奇怪。   原本低哑深沉的声音,似乎有些虚弱。   徐志穹道:“那就听我遇到的那种,洪振康的那种。”   “我不认得洪振康。”   徐志穹把对方的技能特点简要描述了一遍:“他施展技能之后,我会认错人,我会把原本不相干的人当做是他。”   公输班思索片刻道:“这是无色之技。”   “何谓无色?”光是听到无色两个字,徐志穹浑身抖战。   公输班缓缓说道:“白银五万两,你想买么?”   “买!”徐志穹果断答应。   公输班记下一笔,一字一句说道:“无常道修者,若能参破闭目、塞听、矫枉三种技法的玄机,便能修成无色之技,   无色之技,会抹去事物的所有特征,   倘若你中了无色之技,你若是要寻找某个人,你无法分辨他的模样,无法分辨他的衣着,无法分辨他的声音,闻不出他的气味,连他的气机都察觉不到,所有的特征都化作混沌,   你觉得人人都不是他,又觉得人人都是他,无色之技若是用到精湛处,哪怕他和石头站在一起,你也无从分辨。”   听完这番话,徐志穹躺在马车上,气喘连连,头颅不停鼓胀,随时就要炸裂。   “无色之技,有,有破解的方法么?”   公输班的语气也越发艰难:“有,十万银子,你买么?”   “我买……”话没说完,徐志穹昏死了过去。   公输班赶着车,咳嗽两声,默默前行。   不多时,耳畔传来一个声音:“你作甚?想害死他么?”   公输班叹道:“他给的实在太多。”   “我平时亏了你银子么?”   公输班颇感无奈:“家里人口多,开销终究大了些。”   “混沌秘辛,不可说,不可听,你连自己的性命都拼上了?”   “这后生,不容易,却该帮他熬过这一关。”说完,公输班剧烈咳嗽,呕出一口血来。   “是该帮他一把,可你太心急了,”那人长叹一声,“莫怕,我帮你们把气血压住,日后莫再这般鲁莽。”   ……   昏迷许久,徐志穹醒了过来,马车停在了一座山洞门口。   公输班指着山洞道:“就是此地,你且进去看看,能不能讨来丹药,且看你造化。”   徐志穹站起身子,踉踉跄跄进了山洞。   两股气机袭来,徐志穹感知到山洞深处有一个强大的存在。   他沿着气机慢慢找寻,接连走了十余里,看到了一名白发老者,坐在岩壁之下。   借着指路灯笼的光芒,徐志穹笑了。   这人他认识。   “太卜?”   “谁是太卜?你认错人了!”老者矢口否认。   徐志穹举着灯笼打量了一圈:“这是你的星宫?”   老者连连摇头:“什么星宫,这就是一座山洞而已!” 第712章 三百五十万两的大工程   徐志穹没有看错。   “你化了灰,我也认得你,”徐志穹摸了摸太卜的胡须,“你就是不属于凡间的太卜!”   别说,这句话还真是贴切,这里是两界州,确实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凡间。   太卜怒道:“莫要胡乱攀扯,老夫不是太卜,老夫也不认得你!”   徐志穹叹道:“不认得也罢,我来这里,是想找前辈讨一粒丹药疗伤。”   太卜喝道:“老夫这里没有丹药,你走吧!”   “当真没有?”   “没有!”   “罢了,算我白来一趟。”徐志穹没有纠缠,转身就走。   太卜道:“且住,你往哪里去?”   徐志穹道:“回家,不然作甚,留这陪你过年?”   “你,你回家却怎说?”太卜有些担心。   徐志穹回过头道:“放心,晚辈自然不会胡说,若是有人问起太卜,我就说他不在两界州的山洞里,那座山洞也不是星宫。”   说完,徐志穹大步走向洞口,太卜突然出现挡在了身前。   “狂生,有事好商量。”   “你又不认得我,却还商量甚来?”   “是公输班带你来这的?”   徐志穹道:“问这个作甚?”   太卜盯着徐志穹上下打量一番:“你受了内伤,和霸道修者交过手?”   徐志穹点了点头。   “看对方,修为不低,难不成是梁季雄和你翻脸了?”   “那倒不是,是梁孝恩那条老狗。”   “梁孝恩?”太卜一皱眉,“我若是没记错,他修为早已在凡尘之上,你在他手上还能争回一条性命?”   徐志穹苦笑一声:“这条命争得可委实艰辛,梁孝恩的修为被废去大半,变成了四品,饶是如此,这一战也九死一生,太卜且看仔细,我不止受了内伤,还有不少外伤,左腿腿骨断了,右腿也受了伤,走路却还踉跄着。”   太卜帮徐志穹检查了伤势,拿出一粒丹药,给徐志穹服了下去:“半日之内,内伤可以复原,外伤需要多等些时日,若是好生休养,三五日间也能康复。”   徐志穹连连称谢,太卜摆摆手道:“我在此间之事,万不可道与外人。”   “太卜放心。”   “出门之后,劳烦转告公输班一声,请他来日再到此间一趟,星宫坠落多时,有不少地方需要修缮。”   徐志穹诧道:“一座寻常山洞而已,哪还需要修缮?”   太卜怒道:“狂生!莫要讨打!”   徐志穹抱拳笑道:“两界州凶险,太卜多多保重,日常用度若是有什么需求,只管跟我说就是。”   这可不是一句客套话,太卜不想泄露行踪,寻常人也到不了两界州,真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徐志穹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太卜微微一笑,语气中略带感激:“快些走吧,莫要坏了我修行。”   徐志穹告退,出了山洞,把太卜的话转告给了公输班。   公输班点点头:“有生意,自然是好事。”   徐志穹道:“咱们的生意还没做完,我现在康复了,且把这混沌的事情说完。”   公输班摇头道:“不能再说,多说一句都会送命。”   关于混沌无常道的知识,果真对身体有伤害。   徐志穹道:“适才我身体不济,现在吃了丹药,复原了大半,你讲来就是,我能扛得住。”   “你扛不住,这与你是否复原无关,与你恢复了几分也无关。”   “怎就会无关?我适才只有三分体魄,你说了七分的事情,我自然扛不住,   而今我有七分体魄,你只剩下三分事情没说,我自然扛得住。”   “若是能这么算,便好了,”公输班道,“适才你听到的,已经到了你体魄的极限,你体魄复原的再好,也依旧是极限,哪怕再多听一句,你全身经脉都可能炸裂,   切记,我告诉过你的事情,你不得告诉旁人,你若不听我劝,且小心这条性命。”   公输班往两匹铁马里又加了一捆草料,一路疾驰去往了千乘罚恶司。   ……   马车走了两个多时辰,徐志穹看到了当初那座古城。   徐志穹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千七百万两银子才能修好罚恶司,徐志穹只给了三百五十万两,估计这城也就能勉强住人,比以前的模样强不了太多。   可等走近一看,徐志穹发现自己错了。   残垣、断壁、碎石、裂痕,都不见了。   徐志穹看到了一面巍峨的城墙,崭新的墙面,看不出丝毫翻修的痕迹。   “三百五十万两银子,居然能修到这种程度?”徐志穹很是惊喜。   “终究要对得起公输家的名声。”公输班带着徐志穹,推开了两扇沉重的城门。   进了城中一看,道路用青石重新铺就,平整光洁,一尘不染。   身后一排员吏舍,修复一新。   徐志穹走进其中一间,一楼是厅堂,桌椅陈设一应俱全。   二楼是卧房,床铺橱柜,各就其位。   太奢侈了,九品员吏的住所竟能如此奢侈!   我当初入道的时候,罚恶司根本没有员吏和主簿的住处,千乘国的判官跟了我,当真是有福气。   公输班道:“员吏舍两万八千八百间,已全部修复,部分城墙用料拮据,倘若遇到恶战,还须加固。”   “不必加固了,这住所却比京城罚恶司的判事阁还要气派!”   出了员吏舍,徐志穹跟着公输班去了主簿轩。   主簿轩的面积接近员吏舍的四倍,门前有一段长廊,一楼分里外两间,一间厅堂,一间书房,楼上有三间,都是卧房。   “主簿轩七千二百间,修复了一半。”   “修复一半也够了!”徐志穹在千乘国一共招募了一百多个判官,就算都能升到主簿,连一成都住不满。   出了主簿轩,又到判事阁。   判事阁规模更大,有院子。   一楼有一座厅堂两间卧房,一间厨房,一间柴房,二楼有四间卧房。   厅堂里摆着孽镜台,书案上连判案用的纸笔都准备好了。   议郎阁的格局和判事阁大同小异,院子略大些,还配了牲口棚。   “判事阁和议郎阁共九百间,修复了两成。”   两成,一百多间。   比想象中少了些,也足够用了。   再往城里走,到了中郎馆。   中郎馆分前后两院,前院归役人居住,门房、厢房十来间。   后院由主人居住,院子里有假山,有池塘。   “中郎馆共两百六十八间,修复了十间。”   十间?   一成都不到?   仔细想想,一千七百万银子,自己交了三百五十万,也就两成多些。   前边修的如此齐整,里边修的少了些,也在情理之中。   十间,也够住了。   目前也就夏琥和卓灵儿过来住,等日后千乘国有人修成了中郎,再慢慢搬进来。   修成一个中郎可没那么容易,到了那时候,徐志穹手头宽裕了,整个罚恶司也该修完了。   出了中郎馆,公输班没带徐志穹去长史堂,他先带着徐志穹去了两个特殊地方。   一是赏勋楼。   二是乘风楼。   赏勋楼和京城罚恶司没有分别,都是一座三层高楼。   乘风楼的规模也差不太多,但功能上差了不少。   千乘罚恶司的乘风楼一共有七层,每层楼里,有门三十五扇,加在一起共二百七十五扇门。   数量上不少,可这是覆盖一国的罚恶司。   二百七十五扇门如果只是覆盖一州之地,基本可以抵达每一座村寨,甚至可以精确到某一条重要的街巷。   但如果覆盖一国之地,估计也只能精确到县。   对此,公输班只给出了一句解释:“乘风楼花费甚重。”   后半句,徐志穹心里有数,意思就是那点钱,也只够修到这种地步了。   出了乘风楼楼,徐志穹去看了匠人坊。   匠人坊没什么特别,就是工坊,公输班道:“最近人手有些紧,十日后,我会派人来,传授判官道的一些特殊工法,你要想加急,得另付银子。”   徐志穹一怔:“还有人专门传授工法?”   公输班点点头:“修建一座罚恶司,我得派匠人在此驻守三年,这是规矩。”   这应该算是大生意的售后服务吧?   出了匠人坊,徐志穹终于去了长史堂。   长史堂的门脸很大,从外墙来判断,这府邸纵横各有三重院子。   光是从外边看着,徐志穹就觉得一阵阵心动。   他推开长史堂大门,走了进去。   公输班没有跟着进去。   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徐志穹走了出来,看着公输班道:“这也太敷衍了吧?”   公输班道:“你给的那些钱,也只能修到这里了。”   “二十八座长史堂,都是这般模样?”   公输班摇头道:“这是修缮的最好的一座长史堂。”   “这算什么最好,里边什么家当都没有!”   “有的!”公输班从身后拿出了一本簿册:“《千乘罚恶司名录》,价值二十万两,看在大生意的份上,这本簿册,我送给你了。”   徐志穹接过名录,挠挠头皮道:“一本簿册,几十文钱的东西,我随便找个地方买来就是。”   公输班摇头道:“这可不是寻常簿册,千乘罚恶司特殊,这本簿册,和冢宰录事簿相当!” 第713章 徐志穹的开门之匙   这一本《千乘罚恶司名录》,功能相当于《冢宰录事簿》?   当真么?   《冢宰录事簿》能将一个判官从道门之中除名。   这本名录也有同样的功能?   徐志穹接过名录,仔细检查了一番。   从纸张的质感和手感来看,和《冢宰录事簿》完全一致。   “我可以把判官的名字写上去,还能把他们的名字勾掉?”   公输班点点头:“你想写多少,无所谓,但勾掉之前,却要三思,如果判官不是自愿离开道门,你要为此折损修为。”   徐志穹点点头,把《千乘罚恶司名录》收了起来。   公输班道:“还差最后一件紧要事情,你给千乘罚恶司做个开门之匙。”   徐志穹诧道:“这开门之匙需要我来做?”   公输班点头:“由初代长史定下大匙,其他判官各定小匙。”   “什么是大匙、小匙?”   公输班道:“你晋升的太快了,以至道门常识还不及个推官,   罚恶司开门之匙,分大匙和小匙,大匙是定数,小匙是变数,所有罚恶司的判官共用一个大匙,小匙则各不相同。”   徐志穹明白了公输班的意思,说白了,这就是一段两部分组成的密码。   一部分是固定密码前缀,这部分由初代罚恶长史决定。   后边是个人密码后缀,这个由谁来决定?   “小匙是由判官自己决定么?”   公输班点头:“是由判官自己决定,但也得有罚恶司大门回应。”   大门回应?   徐志穹记得自己的开门之匙,是师父给的,别的罚恶司的开门之匙,是从其他判官那里学来的。   这和城门有什么关系?   因为没经历过确立开门之匙的仪式,徐志穹还挺好奇,他跟着公输班来到罚恶司城门,听着公输班的指点。   公输班先把城门关上,对徐志穹道:“集结意念,做初匙。”   什么是初匙?   徐志穹一脸懵懂的看着公输班。   “就是第一个动作。”   徐志穹想了想以前的开门之匙。   他去过的罚恶司不少,也掌握了不少开门之匙,开门之匙的动作差不多都一样,说白了,就是单脚原地转圈。   徐志穹站在原地,想了想动作要领,抬起右脚,左腿站立,想逆时针转一圈。   左腿一阵剧痛,徐志穹倒在了地上。   他忘了一件事,左腿腿骨断了,走路尚且勉强,更别说转圈。   徐志穹试了试右腿,右腿伤的也不轻,徐志穹转不动。   “改日吧,今天腿脚不济,做不了开门之匙。”   公输班道:“你若不做开门之匙,却不能算我交工。”   “算你交工了,我信得过你,来日叫个匠人过来,把开门之匙补上就好。”   公输班摇头道:“我是正经找你交工,不用你通融,也不欠你人情。”   徐志穹诧道:“谁说你欠我人情了?我今天腿脚不灵,这事也不怪你,且算你今日交工,这有什么不妥?”   “交工没交齐整,你这是砸了我招牌!”公输班忽然恼火了。   “我今日就是做不了开门之匙,那你且等两日再交工!”徐志穹也恼火了。   “等两日?我凭甚等?这厢已经完工了!”   “你说这事怎么办是好?”   两下争执半响,公输班寸步不让,非要逼着徐志穹把开门之匙做了。   徐志穹无可奈何,且问道:“这开门之匙,一定要单腿转圈么?”   公输班道:“各罚恶司初代长史,都是这么做的。”   “不这么做能怎地?”   “这是道门习俗。”   “不守这习俗能怎地?”   公输班沉默片刻:“也不能怎地。”   “那好!”   徐志穹站在城门之下,集中意念,想了一套开门之匙。   这动作还不好想,不能太平常,不能太简单,不能让人轻易破解。   也不能太复杂,罚恶司是判官逃命的去处,尤其对于一些低品判官,这是他们活命的倚仗。   如果把开门之匙设置成两脚各转八十圈,然后踩着高跷来套杂耍。   这的确不好破解,可真遇到危险,判官几乎没有活着做完开门之匙的可能。   徐志穹思量许久,做了第一个动作。   右手抚左肩,左手抚右肩,两手交叉于胸前。   头往左肩微微倾斜,目视左手肘。   胯骨往右轻摆,右脚向左前迈出半步,脚尖点地,和左脚呈前后交叉。   整个身姿,尽显柔媚,这是大宣舞姬最出名的起舞姿势,勾栏的老客,称之为媚眼柳腰式。   还好腰没受重伤,徐志穹觉得自己扭动的幅度相当动人。   公输班看了一眼,问道:“你这是作甚?”   “初匙!”徐志穹简要回答。   一阵寒风吹过,公输班缓缓说道:“这是开门之匙,一座罚恶司的开门之匙,所有判官进罚恶司之前,都要做开门之匙。”   徐志穹皱眉道:“你怎任多事,我不做,你不答应,我做了,你还任多挑剔!”   “正匙。”公输班没再多说,让徐志穹做第二个动作。   徐志穹半转过身,侧对公输班,拿起一绺头发咬在嘴里,脸上羞涩带笑。   左脚在右脚之前,右手轻轻掀起了衣衫的下摆。   这叫咬丝撩裙式,是勾栏老客最喜欢的姿势。   公输班的喉头颤动了一下。   相处这么久,徐志穹从未见他有过情绪的起伏。   现在他似乎有起伏了。   “尾匙。”公输班让徐志穹做最后一个动作,他不想再多看徐志穹一眼。   徐志穹站直身躯,双手交叉于身前,胯骨前顶,放声大笑。   公输班惊呆了,这个姿势他从未见过。   这个是笑傲吉尔式!   没有舞姬会做这种粗俗的动作,因为舞姬没有吉尔!   这完全是徐志穹自创的!   没有人会把这三个动作联想到一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没有人能轻易破解千乘罚恶司的开门之匙。   徐志穹看着公输班,满意的笑了笑。   公输班低下了头,轻声道:“其实晚几天交工,也不是不行。”   徐志穹皱眉道:“开门之匙都定下了,你还说这个作甚?”   “你做的是开门大匙,所有进入千乘罚恶司的判官,都要做大匙,你当真明白么?”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这有什么不妥么?”   公输班摇头道:“你知不知道,开门大匙一旦定下来,很难修改。”   “那我就不改了。”   徐志穹神情坦荡!   公输班连连摇头道:“开门之匙,要经你们道门之主核验,他不会允许你这般戏谑,   你且在此等待道门之主的消息,三天之内,如果没有天光降临城门之上,就证明道门之主不允许你用此开门之匙,届时你可以找我重做一番,但你须赔我银子一万……”   话没说完,天空之中,一道明亮的光芒,坠落在了城门之上。   道门之主,答应了。   徐志穹看着那光芒,惊喜说道:“这就是天光么?”   “怎会如此,那等龌龊举止,也能当,当开门之匙么?那等……”公输班暗自咬了咬牙,“那厮虽说品性不济,可这等大事,他怎么能……”   徐志穹道:“开门之匙,就算成了?”   公输班点点头道:“大匙成了,还有小匙,你对着城门,再做一次,一个动作便好,城门若是自行打开,便是回应了你。”   徐志穹回过身,面向城门,默默站着。   公输班皱眉道:“你且快些,莫把城门惹恼了,罚恶司的城门可是有灵性……”   说话间,徐志穹抱拳,对着城门深深施了一礼。   公输班诧道:“这就是你的小匙?”   徐志穹点点头。   “为何要对城门行礼?”公输班不解。   “千乘国,有判官道了。”徐志穹满脸笑容。   公输班默然良久道:“你又不是千乘人,何必执着于此?”   “因为千乘人是人,得让他们像人一样活着   人就得像人一样活着,这是天理。”   吱嘎嘎嘎!   罚恶司的城门对着徐志穹敞开了。   这是城门的回应,他认可了徐志穹的开门之匙。   徐志穹看着大开的城门,笑得越发惬意。   公输班道:“若没别的事,这桩生意就算做完了”   “其他判官怎么来这?”   总不能带着他们从中郎院走过来。   “记录在名册的判官,在入册当天,可以只用大匙抵达罚恶司,就只有当天,   做一次大匙,他们就能来到门前,再在门前做一次小匙,他们各自就算有了开门之匙。”   “其他的判官的小匙各不相同么?”   公输班点点头:“若是有人的小匙和别人重复了,城门不会回应。”   “每个判官都有自己的开门之匙,可若是他把开门之匙告诉了别人又会如何?”   公输班道:“只要对方是判官,同样可以用他的开门之匙进入罚恶司。”   也就是说不同的判官,可以用同一个开门之匙进入罚恶司。   徐志穹之前去涌碌罚恶司、竹州罚恶司、滑州罚恶司,都没有经过罚恶司大门的验证,用的都是别人的开门之匙。   他甚至怀疑,他在京城罚恶司的开门之匙,都是别人的。   “那设置这不同的开门之匙又有什么用处?”   “开门之匙的主人只有一个,他若是把开门小匙改了,其他用这开门之匙的人,就会被挡在门外。”   原来开门之匙的主人,掌握着密码修改权。   “若是我把开门大匙改了呢?”   公输班沉默片刻道:“想改开门大匙,没那么容易,但如果真被改了,除了罚恶长史之外,所有判官都会被挡在门外。”   没想到罚恶长史有这么大的权力。   徐志穹冲着公输班点点头道:“生意做完了。”   公输班拿出账册道:“这是一路上,你欠我的,咱们把银子结了吧。”   “好说。”   虽说贵了点,但这些知识太难得,徐志穹没有赖账的打算。   他跟着公输班准备上马车,走了两步,突然倒在了地上。   公输班俯身看着徐志穹:“莫装死,欠账不还,算什么丈夫?”   徐志穹不作声。   公输班上前看了片刻,知道了原因。   下升中。   公输班看了看千乘罚恶司,比一座城还大的千乘罚恶司。   这是一桩大功绩。   这家伙升到了四品中,而且距离四品上很近。   若是不理会他,他怕是保不住这条性命,欠下的银子找谁要?   若是理会他……   公输班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从马车下方拿出一口大铁锅,自言自语道:“这生意,做赔了。” 第714章 爱民如子顾大人   徐志穹一去不返,粱玉瑶心急如焚。   “皇宫还没回信么?”   庞佳芬摇摇头道:“林姑娘就在神君大殿等着,一有消息,立刻告知公主。”   石艳茹在旁道:“殿下,运侯在外面走惯了,十天有八天不在府邸,或许他是有别的事情……”   “皮痒了?讨打么!”粱玉瑶怒火烧了上来,“眼下是什么时候?咱们刚和神正营打过仗,你不知道么?徐志穹是个没分寸的人么?这个时候他怎么能随意走动!此行定是出了变故!”   到了正午时分,仍不见神君大殿回应,粱玉瑶咬牙道:“我去找他们神君要人去!”   庞佳芬和石艳茹苦劝不从,粱玉瑶带上红衣使和青衣使,来到前院,却被余杉拦住了去路。   “殿下,三思。”   “我几思,轮不到你管!把路给我让开!”   余杉摇头道:“运侯临行之时,曾对余某叮嘱过,在他没带回消息之前,公主绝不能离开玉瑶宫,当时公主也在面前,也是点头答应过的。”   “我答应过能怎地?”粱玉瑶竖起眉毛道,“本宫却不能反悔么?”   余杉摇头道:“运侯一去不返,证明事态危机,余某绝不能再让公主涉险,公主若是有了闪失,余某去没法同皇城司交代,更没法和圣上交代。”   “你和谁交代,与我有什么相干?余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和徐志穹有私怨,你一心就没想着让他好!”   余杉神色如常道:“殿下,随你怎么说,余某今日在此,绝不能让殿下出门。”   粱玉瑶大怒,霸气释放出来。   余杉被迫低头,粱玉瑶又用盘蟒之技,绞住了余杉的身躯。   余杉眉头一挑,阵阵杀气鼓荡开来。   粱玉瑶和余杉打起来了。   她在幼年时,天资比同辈好,早早就到了七品。   可她不想做苍龙卫,也没把心思放在修行上,所以在前往千乘国之前,粱玉瑶的修为一直是七品,没在苍龙殿的皇室成员,修为最高是七品,这也是每个宣人的共识。   对付一个七品,对于余杉来说手到擒来。   杀道对抗霸道,方法非常简单,就是靠着体魄强行挣脱。   杀道八品的碎骨之技,能把骨骼的韧性发挥到极限,按理说,粱玉瑶的盘蟒之技根本伤不了余杉,余杉只要用些杀气,就能轻松挣脱。   可粱玉瑶的实际修为早就不是七品,盘蟒之技十分凶悍,余杉正在艰难抵挡,粱玉瑶又用出了七品技,奸佞无息。   余杉窒息了。   玉瑶公主好凶悍,想拦住她,还真不容易。   但再不容易也得拦住,比起旁人的执拗,余杉更相信徐志穹的判断。   徐志穹不回来,粱玉瑶绝对不能出门。   ……   对徐志穹保持绝对信任的,不止余杉,还有杨武。   夏琥和常德才急得魂魄快要出窍,却又不知往何处寻找。   杨武占了一卦,确信徐志穹还活着。   “你放心,那个粱孝恩杀不了志穹,志穹肯定能找到脱身的办法,就算脱不了身,也能找到保命的办法。”   虽说杨武很是自信,但去哪找徐志穹,这一卦却不好算了。   “难道是这卜算的手段不对?我总是看不出志穹的方位。”   常德才道:“陶姑娘都说了,卜算这种事情信不得,她修为不比你高么?赶紧想点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   杨武又占了一卦。   “先想办法把粱孝恩找到,他肯定知道志穹的去向,或许志穹就在他手上。”   杨武用不同方法连占了两卦,两次卦象都证明粱孝恩在神临城。   陶花媛也占了一卦,大致算出了粱孝恩的方位。   “是在城东,到底是什么地方却难说了。”   杨武对夏琥道:“把志穹收下的那些判官都叫上,一块去城东找。”   “不成!”夏琥连连摆手,“这些人大半靠不住,我且挑两个信得过跟我一块去吧。”   夏琥去了大宅,选了姜胜群、李杰、宁勇为、包怀洛几个人前往城东。   钱立牧也想同去,夏琥道:“钱大哥,你莫要去了,你且把这帮判官看住,还得把神机眼看住,千万多加小心。”   “你等也多加小心,”钱立牧放心不下,“遇到强敌,莫要逞勇,先告知我一声,咱们再想办法。”   陶花媛这边也去找帮手,她想去找童青秋。   童青秋的纸人虽说粗糙,但寻物找人很是中用,不成想,到了玉瑶宫,陶花媛正见到粱玉瑶和余杉撕打。   碍于身份,余杉自然要处处留手,可粱玉瑶毫不留情,撕打了半个多时辰,余杉已遍体鳞伤。   趁着还没被人留意,陶花媛用一道法阵把粱玉瑶困住,且待众人慢慢劝说。   她把童青秋带上,正要去城东,见几名内侍走向了玉瑶宫。   童青秋叹道:“看来这神君是来请粱玉瑶了,这下且看余大将军能不能拦得住。”   陶花媛瞥了一眼:“能不能拦得住,咱们也管不了,先把那贼小子找回来再说。”   ……   杨武先一步抵达城东,派出些纸人,四下搜寻气机。   粱孝恩是用霸气的,按照徐志穹所说,整个千乘国,会用霸气的人少之又少,目前已知的只有洪俊诚、粱孝恩和粱玉瑶。   虽说霸气是个显着的特征,但神临城很大,在偌大的城东想找到一个人,难度也很大。   杨武一路找寻,一路卜算,常德才且跟在身旁,干着急,也帮不上什么。   和望安京格局相似,神临城在不同区域,也有着较大的差别。   城南多是四品以上显贵,四品以下的官宦多住在城西,城北多是贫苦之人,城东多是升斗小民。   城东,是真正平民的聚集之处,当然,千乘的平民和大宣的平民不是一个概念。   在望安京,哪怕是北垣的穷苦人,劳累一整天,除却一家温饱,也能留两个钱,去喝杯茶,吃杯酒,甚至还能去桃花棚子这样的地方听个歌,赏个舞。   在神临城,平民的概念是,在全力劳作的情况下,不被饿死。   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匠人,有木匠、铁匠、陶匠、泥水匠,还有不少做纺织和针线的女子。   所有匠人一清早到集市上排队,把劳作所得交给安市衙门的官差,官差当场作价,扣除税银,以此赚到的钱,就是匠人活命的倚仗。   千乘国不允经商,就算你是做木匠的,拿个小板凳到陶匠家里换个陶瓶,这也是重罪。   比如说一个木匠做了二十个板凳,送到集市上,交给安市衙门,每个板凳作价两文钱,一共四十文,扣去税银,还剩下十五文,集市上,一只陶罐十文,二十个板凳,只能换来一个半陶罐。   但如果木匠和陶匠私自交换,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陶匠的一个瓷瓶在集市上卖十文,可他卖给集市,只能卖两文钱,卖了二十个陶罐,也只能在集市上买一个半板凳。   他俩要私自交换,一个陶罐就能换来一个板凳。   两个人似乎都占了便宜,可这便宜不都让这些干活出力的穷苦人占去了么?   在集市门口,就有两个私相贩售的匠人正在示众。   一名差人抡着鞭子往死里打。   围观者在旁窃窃私语。   “看着怪可怜的。”   “可怜什么?他们光想着自己占便宜,他们心里有衙门么?有朝廷么?有神君么?”   “我看他们,都是跟着宣人学坏了!”   “他们见过宣人么?”   “没见过宣人,就不能学坏么?放下他们两个不说,这件事却不怪宣人么?”   “就是怪宣人,图奴打宣人,宣人非要还手,他们要是不还手,图奴也不会欺负咱们!”   “那不是欺负,图奴是咱友邦,目光要放长远,没有图奴替咱们扛着,宣人早就打过来了!”   “可宣人好像没打过咱们……”   “胡扯!谁说没打过?就是真没打过,他们心里也是想着加害咱们的!这其中的道理,哪是你我这等草木人能懂的?”   杨武在旁啐了一口,低声道:“吃苦怪宣人,受罪怪宣人,明天出恭找不着茅厕,是不是也赖宣人?”   常德才拧了杨武一把,喝道:“别他么看热闹,赶紧找主子去!”   “这不一直找着么!这地方人有些混杂,不好找。”   焦急之间,一顶轿子来到集市,一名官员下了轿。   “顾大人来了,快给大人磕头!”   围观的百姓们,赶紧给这位顾大人磕头,官差也给这跟着磕头。   杨武躲在暗处,盯着这位顾大人,看的出神。   顾大人来到两名匠人面前,看着他们满身刑伤,且叹口气道:“莫再打了,想必他们也有难处,受过了苦,记得疼,也就罢了。”   差人在旁道:“大人,这两个人是累犯,打死也应该!”   顾大人摇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今日便饶了他们吧。”   所谓饶了,就是不再打了,但示众还是免不了。   跪在一旁的百姓,脑袋戳在地上,嘴里悄悄议论:   “顾大人还是心软。”   “要不怎么叫爱民如子顾青天呀!”   “这俩人,今天遇到顾大人,算他们祖上积德了。”   杨武出神的看着,常德才皱眉道:“看甚来,难不成你也想上去磕个头?”   杨武摇头道:“这人身上沾着霸气,应该是和粱孝恩有关。” 第715章 魔狱学堂   从午后到黄昏,杨武一直跟着这位顾大人。   常德才从李全根那里探出一些消息,这位顾大人名叫顾正功,是户部一名主事,官不算大,正六品,但在京城之中名声极好,坊间称之为顾青天。   顾青天白天办公,夜里还要讲学。   千乘国有严格的夜禁制度,却说晚上该如何讲学?   这要看讲学者的决心,也要看求学者的恒心。   顾正功在自己府邸之中讲学,一讲便讲到深夜,甚至要讲到天亮,求学者在他府中熬上一夜,次日天明再离开府邸。   杨武要去求学,老常直摇头:“咱们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得想办法赶紧把主子找回来。”   杨武一皱眉头:“你这婆娘,怎就不知听你夫君的话?找不到粱孝恩,就找不到志穹,想找粱孝恩,就得找他身上那点霸气,想找那点霸气,就得从顾正功身上入手,偌大个城东还不容易捞上一根针来,你还有什么可挑拣的?”   常德才眨了眨那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每到这种时刻,她总会觉得杨武又俊俏,又高大。   是夜,两个人隐藏身形,躲在暗处听讲。   单从府邸来看,顾正功家境不算好,府邸不大,只有一座院子,厅堂里摆了几个坐墩,院子里摆了几十个草蒲团,先来求学的,且坐在厅堂里听,稍微晚些的,坐在蒲团上听,再晚些的,站在院子里听。   不大的宅院里,最终挤进来一百多号人。   看他们衣着,不像是读书的,都是穷苦的匠人。   他们伸着脖子等顾正功来讲学,杨武很是好奇,到底顾正功讲了什么东西,能让这群苦命人熬上一夜,跑到这里求学?   明天的活计不用干了么?   等到天渐渐黑下来,厅堂和院子里,点起了一排排烛火,顾正功坐在厅堂之上开讲了。   杨武以为他会像其他大儒一样,满口之乎者也引经据典。   可顾正功言语很朴实,一上来,先讲了个故事:“我年轻时,村里有个姓杜的陶匠,这人最会做坛子,当年知县家里腌菜,还特地让他亲手做了几个坛子,   这坛子越做越好,名声越来越大,每次到了集市上,安市衙门都先收他的坛子,别人家的坛子两文钱一个,他家的坛子作价两文五,有多少,安市衙门收多少,从不还价,   杜陶匠勤奋,带上他儿子和兄弟,每天做一百多个陶罐,除了本钱,一天赚两百多文,四天就是一吊钱,一个月下来,可是七八两的银子,这日子过的也算不错吧。”   这不胡扯淡么?   不用交税么?   一个月七八两毛利,其中至少得有七成的税银。   可听讲的人还就愿意相信!   “一个月七八两,这可是正经好日子!”   “莫说是在村子里,就是在京城,一个月七八两,一年八九十两,这也是小富人家!”   “这还小富人家?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七十两银子!这是大富,真真正正的大富人家!”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眼睛里放着异样的光芒,仿佛那七八十两银子就在他们面前。   常德才且当扯淡听了,这些日子,她对夜郎国有了些了解,在这地方,单凭手艺和勤奋,一年想赚到七八两银子,纯属痴人说梦。   这顾正功就喜欢说些梦话,骗这些没见过钱的穷苦人。   她又看了看杨武,发现他眼睛里边也有光。   不应该呀!   杨武又不是没见过银子,七八十两银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   常德才察觉到情势不对,抽抽鼻子,闻到些许气机在空气中回荡。   是修者!   顾正功是修者,气机是他发出来的,很微弱,但逃不过宦官的感知。   这人的气机好古怪,常德才分辨不出他的道门和修为。   顾正功接着说道:“杜陶匠这日子本该过的不错,可有一天,他做了一批陶罐,出了纰漏,把自家招牌给砸了。”   众人闻言,眼神中的光芒瞬间暗淡下去,好像眼前的几十两银子突然飞走了。   顾正功接着说道:“在座有不少陶匠,杜陶匠做的这陶罐上出了沙眼,各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么?”   一名陶匠道:“这是陶土没选好!”   另一名陶匠道:“瞎说,这杜陶匠明显是个老把式,土怎么能选错了。”   顾正功点点头:“你们两个莫争执,你们说的都对,杜陶匠的陶土没选错,但事情确实出在陶土上,   杜陶匠的媳妇胡氏,不知听了谁传的瞎话,往陶土里掺了些炉灰,说掺了炉灰的陶土能生财!”   匠人们闻言,气得咬牙切齿:   “这女人真不是东西!”   “好好的家业,都被这妇人给败了!”   常德才觉得这异样的气机比适才急促了些。   顾正功似乎在暗中发力。   常德才转眼看了看杨武,却见杨武也在咬牙攥拳。   若不是怕暴露了行踪,常德才真想扇杨武一巴掌,让他清醒过来。   顾正功又道:“这事,诸位说该怎么办?”   “揍那婆娘一顿!”   “把这婆娘打杀了都应该!”   顾正功道:“杜陶匠把他媳妇给杀了,第二天出来的陶罐,还是有沙眼,他查验过陶土,里边没掺东西,可这沙眼又是哪来的?”   一名陶匠喊道:“那就是火候不对!”   顾正功点头道:“说中,就是火候不对,杜陶匠的闺女今年八岁,也不知是怎想的,擅自往窑炉里加了两块木炭,火候错了,陶罐烧出了沙眼。”   众人一片沸腾。   “这妮子也该杀!”   “我看她就是有意的,她这是想给她娘报仇!”   “给她吃,给她喝,养了一个白眼狼!”   顾正功点点头道:“杜陶匠是明事理的人,她闺女偷偷加炭的事情被他看见了,他直接把那蹄子扔到窑炉里烧了。”   “好!”   “烧的好!”   常德才惊呆了。   三品的宦官,一百多年的长生魂,她什么没见过?   今天这场面,她委实没见过!   这是什么讲学?   一个陶匠,为了几个陶罐子,把妻儿都给杀了!   这么荒唐的事情,畜生都做不出来,还有不少人跟着叫好。   一个陶匠叫的最响,常德才盯着他看了片刻,且看他大嘴一咧,边喊边笑,笑着笑着,嘴角往两边开裂,一直咧到了耳根。   常德才一咬牙,这难不成是个怪物!   旁边一个木匠也跟着笑,他鼻子突然笑掉了,剩下两个血窟窿,挂着些红绿粘稠之物,往嘴里流淌。   这也是怪物?   旁边还有个铁匠,喊好的时候用力了些,两只眼睛从眼窝跳了出来。   两只血红的眼珠没有掉在地上,被两条像肠子一样的筋肉连在了眼眶上。   因为眼珠掉在了胸前,那人还特意调整了坐姿,向后仰着身子,继续听顾正功讲学。   看着厅堂里和院子里和院子里的一百多个怪物,顾正功不见丝毫异样,继续讲学。   常德才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些人原本就是怪物,还是听了他讲学,受了他气机干预,变成了怪物?   常德才仔细分辨着那诡异的气机,发现他不止来自顾正功。   怪物们的身上也开始散发出诡异的气机。   看来他们原本就是怪物,只不过被顾正功唤醒了。   可等常德才转眼看了看杨武,瞬间打消了此前的想法。   杨武脸上生出了一大片肉芽。   肉芽在脸上扭曲蠕动,把杨武的五官都给盖住了。   他身上的气机也出现了变化,原本森寒的纯阴之气,变得杂乱无章。   这贼丕是怎地了?   杨武连声喘息,脸上的肉芽一层层涌起,身躯不断抖战。   他很难受,似乎要发出一声呻吟。   常德才一把将杨武搂在怀里,轻轻捂住他的嘴,小心抚慰。   顾正功继续讲道:“杜陶匠把他闺女放在窑炉里烧了,这陶器上再也没出过沙眼,   可他的招牌彻底砸了,他再把陶罐送到集上,安市衙门一个也没收,白给都不要,   他这活计做不下去了,他兄弟跑到外乡谋生,手足的情分也就这么断了,   又过了两年,杜陶匠的积蓄花光了,作坊也卖了,值钱点的家当都卖了,最后把房子都卖了,   前些年,我听老家的乡亲说,杜陶匠睡在个窝棚里,这个冬天没熬过去,活活冻死了,   诸位,你们且说,这事情怪谁?”   “乌呀呀!”   “呜呜~”   在场的众人,已经发不出人的动静。   一名男子站起身子,足有两丈多高,满身皮肉开裂,甩着一身的血水,冲着顾正功呼喊。   另一名男子,身子不到四尺高,两肩却有七尺宽。   肩上长着四颗头颅,四个头颅声音各不相同,一起冲着顾正功不停呼喊。   顾正功好像能听懂他们的话:“诸位,你们有说这事怪他媳妇,又说这事怪他闺女,   你们说的都有理,但要我说,这事归根结底,还是怪杜陶匠!”   一众怪物很是惊讶,且听顾正功怎说。   顾正功道:“做过陶匠的兄弟都知道,陶土和窑炉,就和军士长刀和盔甲一样,是安身立命的宝贝,   诸位,你们谁敢碰军士的盔甲和刀斧?谁碰了,谁就得死,   可杜陶匠的媳妇和闺女,敢往陶土里掺炉灰,敢往窑炉里扔沙子,   诸位且想想,她们肯定不是第一次伸手了,她们以前就碰过这些东西,若是杜陶匠早点下定心思,把这两个祸害杀了,这么好的家业,还至于败了么?”   满院子怪物连声呼喊,气得常德才青筋暴起。   这是什么畜生言论?   这比大宣怒夫教那群畜生还特么畜生!   这群畜生杀光了也应该,尤其是这个顾正功,得千刀万剐!   可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常德才得先找到徐志穹,还得照顾好杨武。   在常德才的怀里待了一会,杨武慢慢平静了下来。   顾正功从厅堂走进院子,满身诡异的气机和怪物们彼此呼应。   “诸位,且仔细回想回想,做木匠的兄弟,锛凿斧锯,有没有被人动过?   做铁匠的兄弟,夹子、砧子、锤子、磨石,有没有被人动过?   男儿吃苦受罪,攒下一点家业,可莫因为家法不严,就这么给败坏了!”   原本躁狂的怪物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院子里那诡异的气机,变得越发阴冷。   怪物们慢慢起身,一个接一个走出了院子,没人知道他们原本是谁,因为没人看得出他们原本的模样。   顾正功默默看着怪物们走出府邸。   他神色十分平静,他知道这群怪物要去哪,也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缩在常德才怀里的杨武,用指尖在常德才的胸前写了两个字:   混沌! 第716章 是人还是怪?   怪物们走出了府邸,顾正功收敛了气机。   杨武慢慢恢复了平静,和常德才一起监视着顾正功的动向。   顾正功吹熄了厅堂和院子里的蜡烛,只留下一盏灯,在灯下摆了一只铜盆,他在院子里,盯着铜盆,默默坐着。   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杨武现在很有信心。   他坚信通过顾正功,一定能找到梁孝恩。   ……   曲老八的陶坊里,曲冯氏哄了孩子睡下,自己还在灯下做针织。   丈夫曲老八去听顾青天讲学,今夜不会回来了。   亥时前后,冯氏拾掇了一下窑炉旁的陶土,揉了揉眼睛,睡下了。   睡了个把时辰,将至子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八回来了?   不能啊,每次听学去,都是待一夜,城东夜禁严得很,老八胆子小,大半夜的,哪敢上街。   冯氏装着胆子,喊上一声:“谁呀?”   陶坊外面不见回应,冯氏以为那人走了,也没多想,翻个身正要接着睡,门外传来了动静。   哐当!哐当!哐当!   冯氏赶紧起身,有人在外边正推着院门。   “谁!赶紧走!再不走!我放狗了!”冯氏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陶坊的院子里养了一条老黄狗,平时遇到一只耗子,都能叫上好一阵,今天不知怎地了,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哐当!哗啦啦!   院门被推开了!   这到底是谁?是贼么?   哪有贼这么大胆子?直接从门闯进来?   莫非他知道八郎今晚不在?   喊人!喊人来帮衬!就算四邻不出手,喊两声也壮壮声势!   冯氏抱起门杠,顶住了房门,回到床上,抱着孩子,张着嘴,试着喊了好几次,却喊不出声音。   她吓坏了,气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呜~嗷嗷~   院子里的老黄狗终于叫了。   就叫了几声,再没了动静。   门外传来了阵阵撕扯和咀嚼声,老黄狗这是被吃了?   外边到底是什么东西?   难道不是贼?   难道是来了野兽?   京城里怎么会有野兽?   姜胜群和李杰正趴在院子里看着,老黄狗确实被吃了。   可这个怪物的身份却不好界定。   包怀洛在旁道:“管是不管?”   姜胜群神色忧虑:“啧啧,这事,不大好管。”   李杰道:“不好管就别管了,别忘了咱们还有正事。”   他们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怪物。   哐当!哐当!   那东西来推房门了。   孩子吓哭了,冯氏捂着孩子的嘴,跟着孩子一起哭。   哐当!卡吧!   门杠断了,房门被推开了。   冯氏抱紧孩子缩在被子里,听着渐渐迫近的脚步声。   噗嗤,噗嗤!   脚步声很闷,那人好像脚底挂着很多黏土。   借着夜色,冯氏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东西的轮廓。   那是一个身高九尺的人。   冯氏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人,她只知道她丈夫曲老八还不到六尺五,长得又矮又胖,这个人肯定不是他。   那人又走进了两步,到了床边。   冯氏忍不住哭喊起来,她看见了那人的模样。   那人长着满身鳞片,每一块鳞片都渗出黄褐色的脓血,黏湖湖的裹在身上,慢慢往下流。   许多脓血汇聚在脚边,沾上了许多陶土,这就是他脚步十分沉闷的原因。   这一身鳞片和脓血其实不算什么,跟他的头比,真不算什么。   冯氏一开始以为这人有两个头,可实际上只有一个。   他的头从中间裂开,伤口一直裂到鼻梁下方,左右两边,一开一合,像一张竖着的大嘴,从头顶贯穿了整个头颅。   这是妖怪!   神临城怎么会有妖怪!   神临城受神君庇佑,怎么会有妖怪!   那人一步步走到了床边,把头伸向了冯氏。   头顶一开一合的伤口里,有粘稠的脓血,有蠕动的脑髓,有黄色的狗毛,和带着狗皮的骨肉。   “神君,神君,神君……”冯氏一边哭,一边诵念。   头顶上的“巨口”张开了,两块狗骨头连带着一块脑髓掉在了冯氏面前。   冯氏的哭声停止了,诵念声也停止了。   她不想死,更不想让孩子死。   但她知道神君不会庇佑他,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看着那巨口离自己的脸不到一尺,她紧紧抱住了孩子,闭上了眼睛。   砰!一声脆响。   一名男子,戴着面具,突然从窗户跳进来,一脚将那怪物踹倒在地。   冯氏睁开眼睛,见那男子对着怪物一通踢打,拎着怪物去了院子。   看那男子身形八尺,长得挺高,可远不及妖怪壮硕,他怎会有这么大力气?   他是什么人?   是来救我们的?   冯氏不敢跟过去,且缩在屋子里无声抽泣。   姜胜群看有人揪着怪物的脑袋,把怪物拖了出来,正好奇这人是谁。   忽见那人抬起头喝道:“都特娘看戏呢,给我滚下来!”   这是……马尚峰!   姜胜群眨了半天眼睛,他们是奉了夏琥的命令过来找马尚峰的,马尚峰怎么突然自己冒出来了?   下升中,半条命,徐志穹从四品下升到了四品中,而且跨度极大,几乎达到了四品上。   按照常理,他不休养个把月,根本缓不过来,就算在钱立牧那里泡大锅,短期内也不可能复原。   但公输班的大锅,和钱立牧的大锅,不是一个档次的大锅。   说起来,这两口大锅还有些渊源,钱立牧的那口大锅,是公输家族打造的,因用的年头久了,随手丢弃在了两界州,被一位判官捡到,几经转手,最终归了钱立牧。   公输班的大锅,是公输班亲手打造的,功能上差不多,都是助人晋升的道具,可效率上差了好几级,公输班的大锅只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就让徐志穹完成了下升中。   徐志穹出锅之后,自然不能白占便宜,且让公输班说个价钱。   没想到公输班拒绝开价。   原因是公输班只做事先商量好的生意。   徐志穹在升中之前陷入昏迷,公输班在帮他晋升之前,没有和徐志穹商量价钱。   这种情况下,在公输班的理念里,不能算生意,只能算相助,因而他一个子都不收。   徐志穹很是感激,先回了中郎院,把之前欠的银两立刻结清,又去找娘子。   娘子不在中郎院,徐志穹又去了城外大宅。   到了城外大宅,遇见了钱立牧,钱立牧说夏琥带上姜胜群等人,去城东找他去了。   徐志穹用神机眼锁定了姜胜群的位置,赶紧找了过来,没想到会遇到这只怪物。   徐志穹很恼火。   他并不是对这只怪物恼火,他还没看出这只怪物的来历。   真正让他恼火的是姜胜群、包怀洛和李杰这三个人。   他们三个罪业都不浅,是徐志穹从神机司里带出来的。   徐志穹相信他们有资格成为判官,可万没想到,看着一对母子即将送命,他们居然无动于衷。   姜胜群等人赶紧从房头上跳了下来,那怪物挣扎起身,朝着众人扑来上去,李杰赶紧躲到了姜胜群远处。   徐志穹喝道:“你怕甚来?”   姜胜群道:“马长史,莫要怪他,李杰修为不济,沾上了这人的气机,他一时半会甩脱不掉。”   李杰虽是单忠明的贴身护卫,但也只有杀道八品修为,众人之中数他修为不济。   徐志穹一脚将那怪物踢翻,踩住他胸口道:“你刚才说他是个人?”   姜胜群道:“我见过这类怪物,他们是人,很可能就是这家的主人。”   徐志穹很是惊讶。   姜胜群又道:“马长史,这人身上有些许气机,不多,但确实是有。”   徐志穹感受了一下,他立刻分辨出了气机的成色。   是混沌。   难道这是个中了无常道技法的普通百姓?   徐志穹摁住地上的怪物,将一股意象之力注入了怪物的身体。   在师父苏醒之前,徐志穹的意象之力大多情况下只能内用,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可以通过工具外用。   在思过房锤炼了一段日子,徐志穹掌握了意象之力外用的手段,但用的并不纯熟。   升了四品中,意象之力外用变得简单流畅,徐志穹一边灌注力量,一边对姜胜群道:“你接着说!”   姜胜群道:“年初,我随神机司在城北办差,也曾遇到过这类怪事,原本寻常百姓,不知何故变成了怪物,回到家中,先杀妻儿,再杀父母,再杀四邻,一夜之间,城北有七百多人被杀,   我带着部下,一共杀了三十多个怪物,生擒了其中两只,连活的带死的,一并带回了神机司衙门,   可不到一天时间,怪物都变成了普通人的模样,后来,经城北一名女子指认,其中的一名怪物是她兄长,   这个怪物是我亲手抓捕的,我印象极深,他杀了自己全家,包括他妻儿,他父母和一个弟弟,邻居一家,也被他杀了,   她妹妹那天藏在灰坑里,躲过一劫,当时多亏是在神机司,这事还说得清楚,若是换个地方,却再也说不清了……”   说话之间,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平抑掉了那怪物身上的气机。   怪物满身鳞片退去,裂开的头颅闭合了,身上的脓血还在,挂着不少泥土和沙石。   徐志穹想把这人救活,姜胜群在旁摇头道:“这人早就死了,想必是变成怪物的一刻就死了。”   徐志穹开启罪业之童,发现这男子头上没有了犄角。   他的罪业被摘走了,姜胜群说的没错,这人早就死了。   徐志穹让李杰把冯氏从屋子里带了出来,冯氏看到地上的尸首,一把扑上去,失声痛哭。   “八郎,八郎,你怎地了,你应我一声……”   哭过许久,冯氏抬起头,看着徐志穹等人:“你们是什么人?我夫君怎就死了?”   徐志穹皱皱眉头,明白了姜胜群的意思。   他明白了这件事情为什么说不清。   这个人是人,他原本是人,现在还是人。   但他刚才确实变成了怪物。   人还是人,本源错乱。   徐志穹知道这是什么技法了。 第717章 我教教你们道门本分   “我是宣人,我杀了怪物,没杀你丈夫。”徐志穹给冯氏留下些碎银子,带着众人,转身走了。   夜路之上,姜胜群叹道:“马长史,你适才不该说话,直接走了就是了。”   李杰点头道:“说的是呀,神临城受神君庇佑,哪有什么怪物,若是官府问起来,她只能说自己丈夫被杀了。”   包怀洛叹道:“当初跟着姜将军办案的时候,我们杀过怪物,也捉过怪物,最后他们都死了,   死了之后,他们又变成了寻常百姓,我们不能说是怪物,还说不清这些人是怎么死的,若不是神机司不需要和百姓讲理,这事情就把我们自己陷进去了。”   姜胜群点点头:“所以说,马长史,你适才不该说自己是宣人,要是聪明些……”   徐志穹回身瞪了姜胜群一眼,吓得姜胜群一哆嗦。   同样都是四品修为,姜胜群总觉得马尚峰身上带着一股可怕的压迫感。   徐志穹语气不见波澜道:“你怎任地聪明?你哪来任多心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怎么就想着如何脱身?   这事情,是不是宣人做的,都是宣人做的,这道理你们不懂么?”   姜胜群愣了片刻,他还真不是太懂。   李杰率先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   “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李杰点点头道,“这事不能说是妖怪做的,神临城没有妖怪,也不能说是歹人做的,神临城没有歹人,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肯定得找个背锅的,   正赶上宣国使者这些日子和神君开战,这事肯定得让宣人背锅。”   包怀洛很是钦敬,真不愧是单枢首的心腹,看事情就是透彻。   姜胜群和包怀洛刚要称赞,忽听徐志穹喝道:“活生生两条性命,你们看不见么?”   姜胜群抿抿嘴道:“她们家爷们没了,横竖这日子过不下去,我想着与其蹚这浑水,还不如就……”   “扯你娘闲淡!”徐志穹骂道,“你当初横竖也洗不干净了,我就该让你死在神机司里!”   姜胜群无言以对。   徐志穹咬牙道:“你从来不抓魅妖,我当你是条汉子,我把留在了道门,两条性命在你眼前摆着,你就那么冷眼看着,你特么算什么判官?   你怎么知道她们娘俩的日子过不下去?人得先活着,再看日子怎么过!”   前方又传来一声嘶吼,这附近还有不少怪物。   徐志穹回身对众人道:“把能救的人都给我救下来,身上沾了气机的,我给你们除下来,救的多,我赏银子,赏功勋,若是还特么有看戏的,我今天便要清理门户。”   姜胜群等人没再犹豫,拿上家伙冲向了各个民宅,徐志穹拾掇了几个怪物,且回到大宅之中,点亮了神机眼,把能带上的判官都带到城东,四下搜捕怪物。   李杰是个知道分寸的人,见马长史发火了,再也没敢含湖,也不怕染上这异样气机,手起刀落,接连砍了两个怪物。   有一名七十老妪,抱着李杰的腿,哭道:“你们是什么人?”   李杰想把老妪甩开,可又怕下手重了,把老妪伤了,惹恼了马尚峰,且安抚一句道:“我是宣人,我没杀你儿子,我杀了怪物,救了你孙子,还救了你们老两口。”   老妪哭天抢地:“天杀的宣人!”   李杰扔下两粒银子,趁机脱身跑了。   姜胜群恶狠狠道:“你个没种的,好汉做事好汉当,你要么别说话,要么就报你自己名字,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宣人?”   李杰摆摆手道:“你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咱们不想惹麻烦,马长史又想留名声,这叫两下成全。”   宁勇为砍倒了一个怪物,那怪物头掉了,腿还往前走,把腿砍断了,两只手还往前爬,手砍掉了,肚子上的皮肉上下蠕动,还往前爬。   宁勇为拼尽力气,把这怪物剁成了肉泥,且坐在路旁不住喘息。   徐志穹突然出现身边,问道:“这是第几个了?”   宁勇为一惊:“马长史,你回来了,众人都四下找你!”   徐志穹皱眉道:“我问你杀了几个?”   宁勇为道:“这是第四个了,马长史没下命令时,我已经出手了,这怪物不好杀,我实在没了力气,且歇一会,一会再……”   徐志穹拿出一个布袋,塞在宁勇为手里:“这是一百功勋,再杀还有赏!”   刘香萍跟着何青叶放倒了一个怪物,吓得哆哆嗦嗦,何青叶哼一声道:“就看不上你们这刚入道门的,什么场面都没见过,什么规矩都不懂,这点小事还都做不明白,回去之后,鞭子给我举着,桃子给我翘着,等着挨打!”   一个长得像泥鳅的怪物,正要在院子里吃了他妻子,姜梦云坐在树上,且冷冷看着。   武四也在树上坐着,提醒一句道:“那马尚峰就要来了。”   “来就来,我怕他怎地?”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你若看着不管,却是犯了他的规矩,我劝你莫要招惹他,帮他做点事吧。”   姜梦云觉得有道理,一脚把武四踹了下去。   武四噗通一声砸在怪物身上,把那怪物砸了个稀巴烂。   姜梦云赞叹一声:“这一招,足见你复原了七八分!”   武四骂道:“泼妇放肆,且看日后我如何拾掇你!”   徐志穹冲到近前,给武四塞了一小袋功勋,转身便走了。   武四拿着功勋,喃喃低语道:“总给我这个,能有什么用……”   姜梦云笑道:“你不想要就给我,我留着还是有用处的。”   夏琥用针线绞碎了一个怪物,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徐志穹突然出现在身边,对着夏琥的脸蛋狠狠亲了一口。   看见徐志穹,夏琥眼泪下来了:“你个没良心的,我四处找你,你不来找我,就知道四下乱跑,若不是听李杰来报信,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李杰这人,真是个人精。   徐志穹道:“我一直找你,可这眼下不是遇见紧要事了么。”   夏琥看着怪物的尸首道:“我听姜胜群说,他们都是寻常百姓?”   徐志穹点点头。   夏琥叹道:“虽说已经是死人,可终究不是恶人,看着他们真么凄惨,心里却也不是个滋味。”   “这个债,必须要讨!”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一张拍画,看到画上的小娃娃正在笑。   “娘子,你把这些人看住,清光了怪物,立刻回大宅。”   “你要去哪?”   徐志穹道:“我去找杨武和老常,他们钓上来了一条大鱼。”   ……   府邸院子里,顾正功一直盯着那铜盆看着。   从子时,看到了丑时,铜盆里渐渐冒出了些血红色的汁液。   顾正功多点了几根蜡烛,在铜盆旁边围了一圈。   血红的汁液缓缓涌动,数量比顾正功预想的少了太多。   常德才和杨武在暗中注视着铜盆,这红色的汁液看着有点耳熟。   杨武在常德才胸前写了两个字,左边写了一个“血”字,右边写了一个“树”字。   右边的“树”字没有写好,杨武准备擦了重写。   常德才微微点头,把杨武的手拿了下来,表示她已经明白了杨武的意思。   顾正功弄来了血树汁。   他没有栽血树,却也弄来了血树汁。   这是什么道理?   他要把这些血树汁献给谁? 第718章 我真心喜欢听你笑   顾正功接连在铜盆旁边点了二十根蜡烛。   盆子里的血树汁液,刚刚没过盆底,这和顾正功预估的数量相比,还不到一成。   事情出了变故?   朝廷插手了?   不可能!   来听学的都是城东的升斗小民,朝廷怎会在意他们?   就算发现了一些异样,朝廷也应付不过来。   神机司没了,黑衣营是用来保护神君的,还有谁会管这些小民的死活?   刑部?   若是查瓦窑,他们肯定冲在前边,逞凶、抓人、收银子、耍姑娘,这事铁定不能耽误了。   若是出了异类,他们看上一眼,只怕就要吓拉了裤子,这事他们绝对不敢管。   还能是谁呢?   蜡烛快烧尽了,盆子里还是那一点汁液。   再等也等不来更多,顾正功叹口气,且把盆子端了起来,带进了西厢房。   他知道肯定出了事情,但剩下这点树汁也不能浪费。   常德才和杨武跟着顾正功去了厢房。   厢房里陈设素朴,一张书案,一把椅子,两个坐墩,一张床。   顾正功在书案上摆了一个香炉,洒下些香灰,取了一盏清水,均匀淋在香灰之上。   这套手段,杨武很是熟悉。   这个是阴阳法阵。   之前看了顾正功太多操作,杨武都不是很能理解,而这法阵倒是很好理解,这是个很常见的传送法阵。   他用传送法阵作甚?   不好!   他要传送血树汁液!   这血树汁液很可能是送给粱孝恩的,如果就这么被他传送走了,还上哪去找粱孝恩?   常德才也看出状况不对,想要阻止顾正功。   杨武拦住常德才,示意她不要动。   现在阻止顾正功,没有任何意义,最多让粱孝恩少收了一份血树汁液,还是查不到他的下落。   眼看顾正功的法阵即将成型,杨武洒下了几张拍画,他也布置起了法阵。   一缕森寒的阴气悄悄爬上了顾正功的书案,潜藏在了血树汁液之中。   多亏混沌无常道修者的感知力极差,这缕阴气在铜盆里徘回两圈,才融入汁液,若是换做一个判官,早就被发现了。   顾正功没有发现,他催动法阵,铜盆里的汁液开始慢慢减少。   阴气随着汁液被法阵一并送走了。   粱孝恩也在城东,只要相距不太远,杨武就能凭着这股阴气追踪到粱孝恩。   万一追踪不上呢?   那就只能靠老常了。   凭她拷打的功夫,应该能从顾正功嘴里问出梁孝恩的下落,前提是顾正功真的知道梁孝恩在哪。   血树汁液都送了出去,顾正功在厢房里默坐了片刻。   他在想着后续的应对。   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些来听学的匠人,回家之后,会杀了一家老小,然后再去杀周围的邻居,血树汁液应该能收到满满盆!   等到官府查到此事,相关人等也死的差不多了,而这些匠人早已死去,他们不会说话,谁也不知道他们今晚来听学的事情,也没有人会怀疑到顾青天身上。   就算怀疑到了,顾正功也有脱身的办法。   可现在情况复杂了。   血树汁液收了这么少,证明有人事先查到了线索,而且提前做了防备,把那些匠人都除掉了。   这些匠人的家人肯定大部分还活着,他们会成为人证,他们会说出来顾正功这里听学的事情。   如果事先已经被拿住了把柄,而今又有了人证,等朝廷派人抓捕,顾正功再想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差不多该走了,顾青天这个身份不能留着了。   顾正功去了卧房,在床底下打开一个暗格,掏出了一具傀儡。   这具傀儡和他当前形貌一模一样,他把傀儡摆在床上,往床上洒了一壶灯油,准备把床铺点着。   府邸失火,顾正功命陨,此事到此为止。   顾正功提起油灯,正要点火,忽觉右臂一阵剧痛,右手提着油灯,慢慢自己的衣衫上靠拢。   这就是钩指抽筋的妙处,把筋抽了之后,只要常德才的手指不松开,这条手臂就由常德才控制着。   眼看灯火烧着了衣襟,顾正功拼命想甩脱油灯,可右手一直不停使唤。   他想喊,常德才自身后,用短刀抵住了他喉咙:“别乱出声,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刚才那盆血水,你送给谁了?”   顾正功一脸诧异道:“你说什么血水?你是什么人?本官为人正直,不惧尔等宵小,本官,当真不惧……”   “衣服都烧着了,少扯两句闲淡,你若不说,我且看着你在这活活烧死。”   听着常德才的声音,又闻了闻脂粉香气,顾正功判断出常德才是个年轻女子:“姑娘,看你年纪尚轻,我且有一言相劝,当年未入仕途之时,我曾见过一名女子,和你年岁相彷,她……”   刚说了半个开头,顾正功惨呼一声,故事到此为止。   常德才从顾正功嵴背上剥下一片皮肉,又拿油灯在伤口上烧灼了一番。   顾正功很擅长讲故事,他刚讲了两句,那诡异的气机就散发了出来。   若是听完了这个故事,估计常德才也要变成怪物。   可惜常德才没给他机会,在火中烧灼片刻,顾正功招供了:“那盆血水是给一位前辈的,那位前辈姓甚名谁,我也不知晓。”   “你不知晓?”常德才把顾正功的头发烧着了。   顾正功被烧得皮焦肉烂,可始终没有改口,他坚称不知道这位前辈的身份。   “那你知道他的住处么?”   “不知,我只知道这法阵,能把他要的东西送过去。”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录王,”顾正功语调越发微弱,“姑娘,我没撒谎……”   顾正功昏死过去,常德才把火熄灭了。   看他样子确实没撒谎。   常德才最担心的就是他没撒谎,他若不知道梁孝恩的所在,这事就无迹可查了。   正值焦急,杨武突然呼喊一声:“老常,得手了!”   借着血树汁液中的一缕阴气,杨武追踪到了法阵的去向。   常德才甚是欢喜,见顾正功这厢并无反应,且找个绳索,先把他捆在卧房里,又让杨武做一道法阵,将他困住。   一切准备停当,杨武重新做一道传送阵,沿着顾正功的传送法阵,追了过去。   原本昏死过去的顾正功,突然睁开了眼睛,指尖在绳索之上缓缓颤动。   ……   杨武和常德才,来到了城东一座小院,刚进了院门,常德才隐约闻到了一股气机。   他在大宣皇宫当过差,对这股气机再熟悉不过,这是苍龙霸气!   常德才满脸赞许看着杨武,自相识至今,她越发觉得这男人既俊美,又聪慧,还有满身好本事。   杨武有些紧张,他不时的摸着胸前的拍画。   志穹,我和老常来救你了,你自己也加点劲,最好能和我们里应外合。   他和梁孝恩交过手,还记得对方化身为龙的战力。   凶悍的霸气让杨武有些抖战,常德才摸了摸杨武的手,让他不必害怕。   找人的事情,常德才帮不上忙。   打仗的事情,却也不需要杨武出手了。   三品宦官,只要锁定了目标,还真就没怕过谁。   气机从小院的正房里传来,常德才悄无声息来到门前,悄悄推开房门,进了屋子。   梁孝恩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正在熟睡。   看来这是刚喝了血树汁液,陷入了短暂的沉眠。   常德才来到床边,轻轻伸出了手指。   此刻,就算梁孝恩突然跳起来,也不可能逃得过常德才的手指头。   在这种距离下,常德才绝对不可能再给他活命的机会。   手指在梁孝恩的胸口上点了下去,铿铿作响。   这声音不对……   常德才大惊,这几指头,好像戳在了木头人身上。   这……   这果真是木头人!   我,我怎么可能上当……   这木头人做的也不像,我怎么可能会上当!   常德才大惊失色,院子里,一阵撕打声传来,常德才赶紧从卧房冲了出去。   真正的梁孝恩,此刻正攥着杨武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诡异的气机,遍布杨武全身,让杨武的身形陷入了严重的扭曲。   淆乱之技,对身外气机影响最大,杨武正在被自己的扭曲的阴气所伤害。   常德才急忙冲过去救杨武,却正中了梁孝恩的下怀。   梁孝恩猛然用出龙怒之威,迫使常德才在半途低下了头。   他随即用了盘蟒之技,把常德才绞在了原地。   常德才挣脱不开,力量不是宦官擅长的,中了盘蟒之技,就等于出现了致命失误。   常德才的身子扭曲的比杨武还要严重,梁孝恩见状放声大笑:“哈哈,两个毛鬼,当真不知死,就凭你们这心智和手段,也敢来找我?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梁孝恩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戟锋带着月牙刃,从梁孝恩胸口里钻了出来。   徐志穹站在身后,缓缓道:“你多笑几声,我真心喜欢听你笑。” 第719章 有家了!   杨武在浑天荡见过梁孝恩,化身为龙的梁孝恩让他至今仍心怀恐惧。   出于恐惧,杨武极为谨慎,他一直在利用拍画给徐志穹发信号。   他要让徐志穹知道,他和老常来救徐志穹了,让徐志穹在关键时刻做好准备,与他们里应外合。   这份谨慎当真救了他,徐志穹追着拍画的信号,迅速赶了过来。   对付梁孝恩这种狠手,务必要一击致命,在场所有人加起来,战斗经验都没他丰富。   徐志穹一戟刺穿了梁孝恩的胸口,戟锋随即反转,月牙刃横了过来。   接下来,只要戟锋横扫,徐志穹就能把梁孝恩齐胸斩断。   梁孝恩舍命一搏,用五品技妖魔寂灭,集中满身霸气,逼迫徐志穹暂时后退。   徐志穹吃过这招的亏,此刻倘若不退,强杀梁孝恩,徐志穹会遭到重创,甚至有可能因经脉重伤,命陨当场。   占了这么大优势,还要和梁孝恩拼个惨胜,甚至要拼到同归于尽?   徐志穹没这么头铁,他暂退了一步。   梁孝恩趁此机会,扔下了杨武,挣脱了铁戟,和徐志穹拉开了距离。   他是六品判官,他有中郎印。   此刻能有机会碰到中郎印,他就逃回中郎院,至少能把这条性命保住。   当初洪振康偷袭,让他占了先手,徐志穹被他打的极其狼狈。   而今徐志穹占了先手,哪能轻易给他逃跑的机会,梁孝恩刚挣脱铁戟,千斤龟随后赶上,铁钩勾中了梁孝恩的左臂。   梁孝恩正要左手去碰中郎印,徐志穹一扯铁钩,让梁孝恩的左臂无法行动。   没有了左臂还有右臂,可梁孝恩此前中了徐志穹的罚恶无赦,右臂断了,虽然他用术法把断臂接了回去,但右臂没有复原,远不及左臂灵活。   他臂膀尚未抬起,徐志穹鸳鸯刃已经飞了出来。   升了四品中,徐志穹一招快过一招。   梁孝恩毫无还手之力,眼看要被徐志穹一波碾死。   鸳鸯刃飞到了面门,梁孝恩来不及躲闪,且在脸上生出无数鳞片,想要硬扛。   且由着他硬扛,鸳鸯刃本是一对,另一只鸳鸯刃在梁孝恩身边盘旋,且零切碎割,看他能扛多久。   鸳鸯刃眼看要打上面门,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一幕出现了。   常德才突然站在了梁孝恩面前,替梁孝恩挡下了这一刀。   这是作甚?   老常背叛了?   虽然难以判断残柔星的意图,但徐志穹坚信,常德才绝对不会背叛自己。   她这是唱的哪一出?   鸳鸯刃从常德才的左肩穿了过去,射向了梁孝恩的面门。   梁孝恩本想用龙鳞做抵挡,龙鳞也的确能挡住这一击。   可等鸳鸯刃打在脸上,直接贯穿了梁孝恩的头颅,从眉心到后脑,留下了一个血窟窿。   龙鳞片片脱落,完全没有起到防御的作用。   宦官八品技,主仆同心!   常德才让鸳鸯刃贯穿了身体,用八品技,极大程度的提升了鸳鸯刃的攻击力。   梁孝恩带着一脸的惊愕,缓缓倒在了地上,头上生出了三寸多的罪业。   怎么可能只有三寸?   徐志穹并不觉得意外。   梁孝恩是怒夫教的重要成员,怒夫教有吞噬罪业的方法。   长短不重要,徐志穹有的是办法让梁孝恩受苦。   关键的是,有了这根罪业,就证明梁孝恩死了!   他死了!   徐志穹不动声色,上前把罪业摘了下来。   现在还难说罪业是真是假。   他能感知到魂魄的跳动,这罪业是真的,不是空壳。   徐志穹看着常德才和杨武,默然片刻,突然放声而笑。   常德才也笑了,笑过片刻,捂住了肩膀上的伤口。   徐志穹赶紧上前查看,常德才摇摇头道:“主子不必担心,这点小伤不妨事。”   “哈哈哈哈!”杨武还在狂笑,笑得越发凄厉。   徐志穹见他身形还有些许扭曲,赶紧帮他平抑了混沌的气机。   等杨武恢复回来,徐志穹从怀里掏出了另一根罪业。   这根罪业有一尺多长,是徐志穹从顾正功头上摘下来的。   杨武和常德才刚离开顾正功的府邸,徐志穹就赶到了,正巧遇到顾正功给梁孝恩报信。   徐志穹当场将这位顾青天斩杀,把他罪业摘了回来。   “老常,你平时做事,我最放心,怎么此番却也不牢靠了?这种人,怎么还能留他性命?”   常德才叹道:“我担心杨武找不到梁孝恩,这不想着留个活口,别让线索断了。”   “不留活口,线索也断不了,”徐志穹掂量了一下罪业,“从死人嘴里,也能把该问的都问出来。”   常德才点头道:“主子,你现在就把这两个人的魂魄叫出来,奴家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疼!”   徐志穹摇头道:“这地方不合适,咱们得找个稳妥的去处。”   杨武点头道:“还是先去中郎院吧,志穹,你到底是不是被梁孝恩抓了?刚才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说来话长,咱们不去中郎院,咱们去个好地方慢慢说!”   “哪呀?”   “罚恶司,我新修的罚恶司,先去大宅,把所有的判官都叫回来!”   ……   到了城外大宅,徐志穹点亮神机眼,把一众判官全都叫了回来。   一百多判官集结在正院,徐志穹站在院子中央,冲着众人道:“今天是个大日子,是个好日子,千乘国的判官,有家了,有自己的罚恶司了!   以后抓了罪囚,不用再去望安京,且在千乘罚恶司写判词,在千乘罚恶司领功勋!”   判官们闻言,面带喜色。   宁勇伟忍不住连声叫好,几名草莽出身的判官也跟着一起喊好。   姜胜群不住点头,他不知道千乘罚恶司长什么样子,但有一种莫名的荣耀在心头翻涌。   那荣耀,就和他刚进神机司的时候一样。   武四有些不太相信,他压低声音对姜梦云道:“千乘罚恶司?难道是那座城?”   “应当是吧,”姜梦云也有些怀疑,“他真把那座城修好了?”   徐志穹高呼一声:“尔等现在跟我学开门之匙,先学大匙!”   说完,徐志穹在人群中央,摆出第一个动作,媚眼柳腰式。   看到徐志穹美艳的身段,欢呼和叫好声瞬间停止。   “好……”宁勇伟尴尬的喊了两声,尴尬的低下了头。   院子当中一片寂然,所有人都盯着徐志穹。   千乘国没有勾栏,但徐志穹的妩媚身姿,让他们极受震撼。   徐志穹见众人没动,皱起眉头道:“都站着作甚,跟我一块学!”   众人还是不懂,徐志穹恼火了:“姜胜群,你给我出来。”   姜胜群颤巍巍站了出来。   “你跟着我做。”   “做什么?”   “开门之匙。”   “和,和你一样的,做么?”   “嗯。”   “在,在别人面前么?”   “嗯!”   “可,可这个……”   “快些做,莫讨打!”   姜胜群摆出了徐志穹同样的姿势,媚眼柳腰式。   在那一瞬间,所有的荣耀感,彻底消失了。   徐志穹随即做了第二个动作!   在徐志穹咬住发丝,撩起衣衫下摆的一刻,夏琥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判官全都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作为勾栏里的积年,钱立牧给出了准确的答案:“咬丝撩裙式。”   徐志穹点点头,邀请钱立牧一起来做。   钱立牧声音颤抖道:“兄弟,你这身段是好的,哥哥也挺喜欢,但,但这是道门的正经事,不,不能这样……”   徐志穹没有为难钱立牧,他转脸看向了姜胜群。   姜胜群面无血色,微微转过了头:“我,我以后,还去望安京的罚恶司,我,我想当个宣人……” 第720章 千乘国有阴司么?   想当宣人?   那不行。   至少眼下不行!   姜胜群算得上是千乘罚恶司的主力,徐志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在徐志穹的威吓之下,姜胜群咬住发丝,掀起了衣摆。   在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寂静而空灵。   没有人。   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人能看得到我。   姜胜群不断的暗示自己,让他艰难的维持着生存的意志。   赵百娇在旁打趣夏琥:“你家男人这是怎地了?想是千乘国没有勾栏,把他憋出失心疯了。”   夏琥摇摇头道:“瞧你这话说的,他是谁家男人?我哪有什么男人?”   “你俩平时又亲又抱,当我看不见么?”   “都是戏谑,戏谑,我和他,清清白白的……”   卓灵儿在旁哼了一声:“这有什么,我觉得这开门之匙挺好,原地转圈倒显得痴傻,做些女儿家的身姿和妩媚有什么不妥!”   这几句话,深得徐志穹之心。   徐志穹对卓灵儿道:“灵儿,你上来,随我一并把开门之匙做完。”   卓灵儿没含糊,走到徐志穹身边,先是媚眼柳腰,接着是咬丝撩裙。   灵儿是正经的美人,虽说戴着面具,可俊美的身段甚是养眼。   尤其撩裙那一下,虽说只是虚提衣摆,但判官们的心随着衣摆一起被撩了起来。   就连赵百娇都看的连连心跳:“实话实说,这开门之匙,确实挺美的。”   夏琥哼一声道:“你要觉得美,且跟着一起做,我可是那知羞臊的人,这姿势却做不出来。”   赵百娇怒道:“我不知羞臊是怎地?这不是你家男人想出来的么?这不是为了去罚恶司么?”   在卓灵儿的带领下,众人尴尬的目光重新变得炽热。   徐志穹趁热打铁,做了第三个动作,笑傲吉尔式。   完成动作的一瞬间,卓灵儿颤抖了。   “这,这个不好吧……”   姜胜群反倒自然了许多,虽说满脸狂笑之情让他有些不适,但整体动作,和他平时站着解手,区别不大。   他张着大嘴,一脸狂笑,完成了开门大匙,徐志穹道:“具腾跃入云之象!”   这一招,姜胜群去望安京罚恶司时,练过许多次,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一眨眼,姜胜群消失不见,人已经去了千乘罚恶司。   卓灵儿还在原地。   徐志穹诧道:“灵儿,有何难处?”   “不,不是难处,是,是我,平时做个的时候,一般都不是站着……”   徐志穹皱眉道:“做哪个?这是开门之匙,不站着,难不成蹲着?”   “一般,真是蹲着……”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咱们都是自己人,你还是前辈,好歹给他们做个表率。”   “好,我表率……”   所有目光都在卓灵儿身上。   一颗颗汗珠从面具之中流淌下来。   卓灵儿一咬牙,做了笑傲吉尔式,人也消失不见。   赵百娇低声道:“这一幕当记下来,以后她再欺负我,我便把这事说上几遍。”   夏琥冷笑道:“你记下来有什么用?你能逃得过么?”   “我等你们都去了,最后一个再走。”   “凭什么你最后一个!”   在徐志穹的逼迫下,一众判官都去了罚恶司。   众人站在城墙之下,议论纷纷。   “这什么地方?”   “谁知道呢,应该是阴间吧。”   “不是说带我们来罚恶司么?怎么到了酆都城?”   “难不成咱们千乘的罚恶司,修在酆都城里边?”   连钱立牧都产生了误解:“兄弟,千乘罚恶司在什么地方?若是寄居在酆都城里,可就不太方便了。”   徐志穹指着城墙,平静说道:“这不是酆都城,这就是罚恶司。”   议论声戛然而止。   钱立牧没太听明白:“兄弟,你说哪是罚恶司?”   徐志穹笑道:“这座城,就是罚恶司。”   钱立牧盯着那古城看了许久。   他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这座罚恶司,跟他见过的所有罚恶司都不是一个概念。   要么徐志穹说了假话,要么这些年他去过的罚恶司都是假的。   徐志穹站在一众判官面前,高声喝道:“诸位,咱们有家了,以后你们就住在这里,这里就是千乘判官的地盘!”   姜胜群倒吸了几口气。   包怀洛轻轻抚摸着城墙上的砖石。   宁勇伟的身躯在颤抖。   夏琥咬牙自语道:“这么大一座城,这得花多少银子……”   赵百娇笑道:“心疼了?”   夏琥摇头道:“不疼,这是正经事!”   “说得对,”赵百娇扫视着古老的城墙,连声长叹道,“我要有这样的男人,由着他糟蹋多少银子,我都不心疼。”   夏琥还是摇头:“不是糟蹋,这真是正经事,千乘的道门,立起来了!”   姜梦云低声道:“他真把千乘罚恶司修起来了。”   武四神情颇为复杂:“这后生,果真不一般。”   “日后的事情如何处置?罚恶司可连着阴司。”   “走一步,看一步吧。”   ……   罚恶司门前,徐志穹拿出千乘罚恶司名录,所有判官,逐一登记造册。   登记过程中,得给每个判官想一个判官之名,徐志穹且和当年师父的做法一样,先充分尊重判官本人的意见,再对判官之名稍加修饰。   姜胜群给自己起的判官之名叫做姜无天。   徐志穹皱眉道:“你这名字太狂妄了。”   姜胜群笑道:“姜某性情本就不羁,难得洒脱一回,马长史,就由着我无法无天吧。”   徐志穹连连摇头:“别的名字也就罢了,生杀裁决,但依天理,这是判官的本分,无天这名字,断然取不得。”   姜胜群道:“马长史既是不允,且给姜某起个名字,只要合了姜某这不羁的性情便好。”   “不羁的性情,”徐志穹思索良久道,“就叫姜无羁吧!”   “姜无羁……”姜胜群总觉得有哪里不妥,“这个羁,是有的……”   徐志穹懒得磨口,就叫姜无羁,让他赶紧去城门下,做开门小匙。   开门小匙是个人的私密,徐志穹带着众人躲到远处,不得窥视。   用了半日时间,一百多判官都有了判官之名,徐志穹带领众人走进了千乘罚恶司。   进城之后,除了何青叶晋升到了引路主簿,其余所有判官还都是凡尘员吏,依次住进了员吏舍。   姜胜群进了两层小舍,上下看了一番。   这地方自然比不上他昔日的府邸,但比神机司的小舍大得多,比他在大宅里和包怀洛等人同挤一间房子的状况更要强得多。   姜胜群很是满意,宁勇伟则倍感珍惜。   “马长史,日后我若晋升到了八品,还能住这么好的地方么?”   徐志穹笑道:“八品有更好的地方。”   宁勇伟摇头:“多好的地方我都不想去,我就喜欢这员吏舍,只要得你允准,我愿意在这住一辈子!”   徐志穹很欣赏宁勇伟的性情:“别急,等你升了八品再说。”   说到晋升,宁勇伟拿出两枚犄角:“这点罪业,我早就想去换了,可望安京的罚恶司,有点看不起我们千乘的判官,推官爱答不理,到了阴司也被人另眼相看,我这心里实在是……”   徐志穹能理解大宣同道们的想法,不是他们不友善,千乘人的性情确实特殊,他们对千乘人的成见也太深。   “以后不用去望安京了,这里有推官。”徐志穹带着宁勇伟去了判事阁,赵百娇已经住下了。   “马郎,我以后就待在这吧,只要有功勋,我就住这里不走了。”   京城罚恶司的判事阁,就里外两间小屋,这里的判事阁,有院子,有六间卧房,有单独的厨房和柴房。   赵百娇在京城的小院,都和此地无法相比。   宁勇伟拿出罪业,赵百娇判了案子,写了判词,接下来该去阴司兑换凭票。   徐志穹这才想起一件事。   去哪个阴司?   千乘国的判官都是去望安京的罚恶司判案子,自然要去大宣的阴司兑凭票。   现在千乘国有罚恶司了,还要去大宣的阴司么?   若是还去大宣的罚恶司,千乘的判官依旧不伦不类了,徐志穹准备去一趟千乘国的阴司,但在此之前得先弄清楚两件事。   一是去阴司的入口在哪?   二是千乘国有没有阴司?   徐志穹先后问了几名判官,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千乘人,而且都曾在神机司任职,有修为,有官职,也有见识。   可这些人都不知道千乘阴司的所在。   姜胜群道:“说直白些,在入判官道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阴司,我没见过冥道修者,甚至不知道人有前生来世。”   既是这种状况,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试探着闯一回。   可阴司的入口在哪?   当初忘了问了。   公输班说派一名匠人来做售后服务,这名匠人目前还没到位。   等些日子再说?   可得等到什么时候?那匠人什么时候能来?   罚恶司如果不能和阴司取得联系,其基本功能都无法运转。   徐志穹不想等了,夏琥也赞同:“这罚恶司虽然大了些,咱们有一百多人,四下找上一天,肯定能找到!”   “使不得!”钱立牧赶紧打消了夏琥的念头。   他是五品判官,徐志穹给了找了一间长史堂,让他先住下。   他知道长史堂里边是什么模样,也知道千乘罚恶司还有很多地方,不方便被人看见。   “兄弟,叫上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找找看,不光信得过,还得有些身手的,千乘国的阴司,难说是什么状况。” 第721章 罪业分轻重   徐志穹拿出了指路灯笼,回想着望安京罚恶司通往阴司大门的样子,将意象之力缓缓灌注进了灯笼杆。   千乘罚恶司的规模,远比京城罚恶司要大,通往阴司大门的尺寸估计也要大不少,外观也未必一致,且试着找找看。   指路灯笼点亮了,循着光晕一路走向去,徐志穹穿过了整个罚恶司,一直走到了城墙边,来到了城门洞,眼前又是一座城门。   这座城门是罚恶司通往阴司的大门?   徐志穹是从正门进来的,这座城门与正门相对,按照正常的建筑习惯,正门是南门,那这座门就是北门。   京城罚恶司通往阴司的大门就在北边,因为阴司在两界州的北边。   从地理位置判断,这道城门确实应该通往阴司。   可京城罚恶司的北门共有三扇,一扇通往冢宰府,一扇通往赏善司,一扇通往阴司。   这里为什么只有一扇门?   徐志穹在城门上推了一把,沉重的城门,感受到了意象之力,缓缓开启了。   大门之后,是一片浓密的雾气,雾气之下,徐志穹俯下身子,在地上看到了些许石子。   这是一条石子路吗?   应该是条路,只是太久没人养护,被两界州的风沙侵蚀的不成样子。   徐志穹决定带几个人去探探这条路,可带什么人去,却得细细考量。   千乘国的判官道已经消失多年,阴司对判官的态度犹未可知,想恢复判官和阴司之间的秩序,估计会有一些阻力,而冥道修者在阴司又拥有极高的战力。   得带几个中用的人去。   徐志穹召集一众判官,挑选人手,几名山匪出身的判官主动请缨。   勇气可嘉,可他们原本的修为不济,判官修为也是九品,没有和冥道修者交手的本钱。   宁勇伟有八品杀道修为,倒还凑合,且算上他一个。   从神机司里出来的几个判官修为尚可,尤其是姜胜群,正经的儒家四品修者。   可这群老油条个个奸滑,他们知道冥道修者不好招惹,一个个缩在后边,不动声色。   徐志穹看了姜胜群一眼,皱眉道:“等甚来,等我揪你去么?”   姜胜群无奈,来到了徐志穹身后,包怀洛和章世锋见状也要出列,徐志穹冲他们摆了摆手。   他们修为不低,但此行作用不大。   墨家擅长防御,却不擅长应对意外,满身的装备虽说强悍,但在阴司难以发挥作用,对方一个万刑之技就有可能碾压他们。   李杰也是杀道八品,这人机敏,而且能说会道,关键时刻能做出些应对,回来之后,还能给其他判官传授些经验,也算他一个。   其他人呢?   沈书良和沈维义父子?   无常道修者的实力非常强悍,可这对父子的战力实在拉胯,沈书良懂得淆乱和塞听之技,塞听之技还只能用在自己身上。   沈维义只会用淆乱之技,用的还不及他爹纯熟。   罢了,带上沈书良吧。   一百多个判官,选出几个中用的还真是不易,徐志穹正在斟酌,姜梦云在队列之中小声对武四道:“四爷,想不想去看看?”   武四哼一声道:“挖苦我么?”   “我哪有那个胆量,我这是真心想问问您的心思。”   “我去作甚?招人耻笑还是等人打杀?千乘阴司是什么模样,难道你心里不知晓?”   姜梦云摇头道:“许多年未曾去过,我还真想去看看。”   “那你就去,走漏了身份,却别连累了我。”   姜梦云主动上前,宁勇伟很是鄙夷:“伱一个魅妖出身,本是没修为的,何必跑去送死?”   “你怎么知道我没修为?”姜梦云拍了拍宁勇伟的脸蛋,“老娘修为深着呢,要不改天你试试?”   宁勇伟一撇嘴:“我是为你好,遇到凶险时,可别说没人救你。”   “有没有人救我,也轮不到你做主。”姜梦云看了看徐志穹,徐志穹微微点点头。   能看穿徐志穹的易容术,足以证明姜梦云不是凡辈。   夏琥、钱立牧、卓灵儿、赵百娇都想跟着去,徐志穹只带了卓灵儿。   此行是去探路,不是火并,虽然可能动武,但也不至于拼上全部家底,把几个重要帮手留在罚恶司,纵使出了变故,也有人接应。   点齐人手,徐志穹且把罚恶司暂且交给钱立牧,带上众人即刻启程。   走出北门,地上的石子路断断续续,徐志穹打着指路灯笼,吩咐一声:“留好记号!小心迷路。”   “这事交给我!”宁勇伟拔出匕首,走个百十来步,就在地上划一刀。   当山贼的,踩盘子的时候也怕迷路,这手段他熟。   走了一个多时辰,一座古城出现在了眼前。   且看城池高矮,再看大小格局,徐志穹心里有了底数。   这就是酆都城,和大宣的阴司差不了太多。   又走了一刻,众人来到城下,但见城门紧闭,门前砂石颇多,看架势,这座城门许多年未曾打开过了。   难道千乘国的阴司也废弃了?   那千乘国那么多亡魂去哪了?   徐志穹调集意象之力,趴在城墙上倾听。   有动静。   这城里有人,可城门为什么不开?   思量之间,卓灵儿似乎看出了端倪。   从外表来看,卓灵儿只是二十许人,实际上,她入道将近三十载,当了十几年的索命中郎,在道门里的经验比徐志穹要丰富。   “马郎,罚恶司废弃多年,与阴司联络想必早已断了,这扇门应该是阴司的南门,咱们且去西门看看。”   徐志穹眨眨眼睛:“西门有何特别之处?”   “按照大宣阴司的格局,南门直通罚恶司,西门直通黄泉路,鬼魂终究得有个去处,西门必定开着。”   徐志穹觉得有理,带上众人往西走。   判官脚快,贴着墙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渐渐看到了黄泉路的影子。   黄泉路好生热闹,一众亡魂排起长队,逐个往门里去。   李杰道:“长史大人,您在此稍候,我且上前打声招呼。”   李杰平时经常跟着单忠明出门,遇到事情的时候都是他先行接洽,这是做跟班的基本常识。   徐志穹拦住李杰,没让他去。   黄泉路上的亡魂队伍之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百福县知县,陈恩泽。   这位清廉节俭的知县,曾被徐志穹敲了一万两银子。   徐志穹当时没杀了他,是为了保护何青叶一家,其实这人的性命,早就已经寄放在徐志穹手里。   真没想到他走的这么急,这才几天,就上了黄泉路了。   陈恩泽自然不是什么好人,虽然没见过他的犄角,但按徐志穹欧的估算,像他这样的青天廉吏,罪业一般不低于五寸。   在没有罚恶司的情况下,这样的恶人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置?   像平常人一样,继续投胎做人,还是说阴司这厢也有一套奖惩规矩?   徐志穹对此很是好奇,且给了卓灵儿一张拍画,让她带着众人等候接应。   他用易容术该换了容貌,变作一个亡魂的样子,默默跟在了陈知县身后。   这属于典型的插队行为,徐志穹打算和身后那人道个歉,回过头一看,发现身后是个衣衫单薄的女子,手里抱着个木盒,神情麻木的往前走。   “这位大姐,我这……”   徐志穹刚一抱拳,女子摇了摇头。   她不在意徐志穹插队,也没心思和徐志穹说话。   转过身再看,走在前边的陈知县,手里也抱着个木盒,他这一身倒是华丽,虽不是官袍,但衣料上乘,做工精致,尺寸得体,却也不折了知县老爷的身份。   奇怪了,我此前押解亡魂的时候,都是赤着身子,这些走黄泉路的,为什么都有衣衫?   有衣衫也对,人家也不是罪囚,理应走的体面些。   可为什么这衣衫还分三六九等?   这些人中,有人衣衫厚实,有人勉强蔽体,走在知县前面的,是一个老翁,身上不着寸缕。   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个木盒,这木盒又是做什么用的?   徐志穹且用幻术幻化出一个木盒,也在手里抱着,跟着众人一边往城门走,一边向前张望。   一名男子走到门前,把手里的木盒交给了城门吏,城门吏拿起杆秤,挂着木盒一称,嘴里喊道:“罪业三两六,铁签子三根!木签子六根!”   另一名城门吏拿出三根铁签子,六根木签子,交给了壮汉,壮汉拿上签子,接着往城里走。   徐志穹心里踏实一些,原来千乘国的阴司也会衡量不同人的罪业。   他们不看长短,看轻重,罪业三两多,拿上铁签子和木签子,估计是要受罚计数的。   男子后边跟着个中年妇人,妇人把木盒交给了城门吏,称过之后,城门吏道:“罪业二钱,木签子两根!”   罪业二钱,这证明罪业很轻,罪业轻的人,拿两根木签子,受罚受得少。   女子身后是个老妪,穿着挺体面,她那木盒重量四斤六两,拿了四根铜签子,六根铁签子。   老妪冲着城门吏道:“军爷,我不懂规矩,多买了件衣裳,您再容我攒两天,我肯定能多攒个铜签子。”   城门吏皱眉道:“什么时候上的路?”   “半个月前……”   “都特娘半个月了,还特么等什么等?赶紧上路,要不然把你当野鬼收了。”   老妪叹了口气,进了城。   这老妪好奇怪,听她说话,似乎知道阴司的规矩。   寻常的亡魂怎么可能知道阴司的规矩?除非她还有前生的记忆。   也有另一种可能,她可能在酆都城外徘徊了许久,有人指点过她一些事情。   她想争个银签子,那证明银签子比铜签子要好。   以此类推,罪业越重,签子越好。   这是什么道理?   或许千乘国罪业轻重的概念,和我想的不一样,罪业越重,也许这人越善良。   转眼之间,排到了那赤着身子的老翁。   “罪业不足一钱,没签子!”   老翁低着头,走进了酆都城。   老翁身后是陈知县。   陈知县把木盒子交给了城门吏,城门吏一称:“罪业一百三十三斤二两一钱,金签子一根,银签子三根,铜签子三根,铁签子两根,木签子一根!”   陈知县一抱拳:“谢诸位。”   城门吏把一大把签子交给了陈知县,还说了句客套话:“一路好走!”   陈恩泽拿上一大把签子,排队亡魂纷纷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陈知县环顾四周,双眼之中,充满了对其他鬼魂的鄙视。   徐志穹想看看他手里的签子。   见徐志穹衣着单薄,陈恩泽瞪了徐志穹一眼,憎恶的表情,就像再看街边的乞丐。   徐志穹有些迷茫,他看不懂这阴司的规矩。   按照他此前的推断,好人的“罪业”很重,签子很好,来世的命运也应该很好。   以此推断,陈知县的“罪业”很重,签子很好,来世的命运肯定不错。   可陈恩泽是个好人么?   显然不是!   他凭什么得了这么好的签子?   这事得好好验证一下。   到徐志穹了。   刚才陈恩泽的木盒有一百三十多斤重。   陈恩泽能抱得起一百三十多斤的盒子么?   他活着的时候肯定不能,死了之后也大概率做不到。   看城门吏拿着陈知县的盒子,神情十分轻松,这里边肯定另有玄机。   盒子里有多少玄机不要紧,徐志穹看到了城门吏手里那杆秤。   徐志穹把木盒交给了城门吏,盯着那杆秤,看了片刻。   城门吏一称,高喊一声道:“罪业二百七十七斤三两六钱,金签子两根,银签子七根,铜签子七根,铁签子三根,木签子六根,您里边请!” 第722章 轮回看命签   徐志穹用木盒子换了一大把签子,前后所有亡魂的眼神都变了。   守城卒道了一声:“请!”   这个“请”字,触动陈知县为官多年的神经,他本能的伸出手,也道了一声请。   等进了酆都城,众人继续排成一行,往阎罗殿走,陈知县倒换脚步,慢慢走到了徐志穹的身后。   这就是为官多年积累下来的素养,见了身份尊贵之人,得自然而然走到对方身后。   “这位大人,如何称呼?”陈知县一抱拳。   大人?   为什么要叫我大人?   徐志穹道:“在下姓马,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姓陈,昔日曾执掌一县之地,不知马大人在何处高就?”陈知县认准了对方出身于仕途。   徐志穹道:“生前在刑部当过几年差。”   看徐志穹没有说出官职,陈知县又试探着问道:“马大人如此阔绰,想必家境甚是殷实。”   阔绰?殷实?   这话从何说起?   徐志穹且顺着话头说道:“陈知县的家境想必也是不错。”   陈知县摇摇头道:“若说家境,真真羞煞人,老朽一生也留下不少积蓄,奈何儿孙不孝,白白置下了这份家业。”   徐志穹越听越糊涂,忽听身后的女子道:“你且知足吧,有金签子,下辈子还是富贵人,可怜我买了这身衣裳,把陪葬都花光了,也只换来这根铁签子。”   陈知县皱眉道:“放肆,此间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女子哼一声道:“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谁还认得谁?我说两句怎地了?”   徐志穹问一声道:“你花光了陪葬,只为了买件衣裳?”   女子叹口气道:“我家境不算穷苦,可也不算大富大贵,陪葬里就一只铜镯子,能换来这身衣裳算不错了。”   徐志穹又仔细看了看那女子的衣衫。   说是衣衫,其实就是一块粗布裹在了身上。   她买这衣裳有什么用?   遮羞?   且如她所说,眼看要上奈何桥,却还怕的什么羞?   徐志穹转眼看看陈恩泽:“陈知县这身衣衫,倒是体面。”   陈恩泽连连摆手道:“我也没别的念想,就是想和家里人,多说几句话。”   前头一个老妪恨道:“多说几句能怎地?我跟我儿子说了好几次,也没见他可怜可怜他老娘!”   那赤着身子的老翁抽泣一声道:“伱们都知足吧,好歹能买得起衣裳,我连个布头都买不起。”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徐志穹听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在酆都城门口,城门吏所说的“罪业”,跟徐志穹熟悉的罪业没有半点关系。   他所说的罪业,指的是陪葬品。   换句话说,就是实打实的银子!   按照千乘阴司的规矩,鬼魂上了黄泉路,会把生前的陪葬,通过某种形式带在身上,也就是他们手上的那只小木盒。   木盒的重量,就是陪葬品折算成白银之后的重量!   走在黄泉路上,会有鬼差向亡魂兜售衣裳。   这衣裳,不为蔽体,也不为御寒,是为了向家里人托梦,要求补充陪葬品。   买不同的衣裳,托梦的层次也各不相同。   像身后那名女子,只能买一块粗布,她只能给她爹托梦一次,梦境只有不到一顿饭的时间。   前边那个老妪,陪葬品很是丰厚,买了一身好衣裳,能给她儿子托梦三次,每次梦境都在一个时辰以上。   陈知县买了这一身名贵衣裳,能连续五个晚上给家人托梦,每次都能托梦整整一夜。   说起来,这是一场豪赌。   鬼差的衣裳不便宜,而且售出不退。   就这一身粗布,就要换走那女子唯一的陪葬,一只铜镯子。   这女子给她爹托了梦,想多要些陪葬,她爹还算疼爱这闺女,给她多加了一双银耳环,一只铜簪子和一只铜镯子,折算下来,够了一两银子,也就是够了一两罪业,赚了一根铁签子。   这根铁签子,对这女子非常重要。   之前那位老妇人是一名官差的母亲,死时的陪葬品,折算下来有八十多两银子,十六两一斤,算下来有五斤多,能换五根铜签子。   老妇不甘心,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一身衣裳,托梦给他儿子,要多加些陪葬。   儿子答应了,给她加了十两的陪葬。   花二十两,换回十两,这就是赔了。   老妇不甘心,再花二十两接着托梦,儿子还是给她加了十两陪葬。   老妇更不甘心,接着给他儿子托梦,儿子耐不住纠缠,给她加了三十两。   前边两次托梦赔了二十两,而后赚了十两,加在一起,还是赔了十两,这老妇赌输了。   陈知县比这老妇还委屈。   他很重视自己的身后事,早几年便准备好了陪葬,一共三千五百两,算下来也有两百多斤。   本来只想走的风光,谁知道阴司有这等规矩,他花了一千多两,买了一身好衣裳,连续五个晚上给妻儿托梦。   可惜夫人和公子一个子不给,梦白托了,银子也白花了。   好歹剩下的陪葬足够他换一根金签子,这根金签子,也非常重要。   陈知县问徐志穹:“马大人,您没给家人托梦么?”   徐志穹也穿了一身衣裳,说没托梦,肯定说不通。   “梦是托了,也就交代了几句话,他们能听得进去便听,听不进去也就罢了,谁还指望他们能给死人花钱。”   话音落地,众人一阵唏嘘,陈知县慨叹道:“马大人看的开明,老夫自愧不如。”   前边那赤着身子的老翁哭道:“我一根签子没有,这下辈子可咋办?”   徐志穹看着远处的阎罗殿,暗自咬了咬牙。   好啊,好个千乘国的阴司!   进了阎罗殿,鬼魂在正殿站的齐整,等候发落。   一名男子站在大殿上首,看样子应该是这座阎罗殿的殿君,黑白鬼使分别站在了左右两边。   一名黑无常高声道:“分签!”   话音落地,一名都官上前道:“没签的,跟着典狱走,去刑狱受罚!”   没有签子的人,直接送去刑狱殿,大小酷刑受一遍,然后去做苦役,刑期六十年,期满,去鳞羽殿重新轮回。   典狱说完了规矩,带着没有签子的人走了。   这些是纯粹的穷苦人,连陪葬都拿不出来,一路哭声不断,跟着典狱去了后堂。   “拿木签的,随主事去鳞羽殿,等着时辰投胎!”   鳞羽殿,名字听着还不错,其实就是轮回做畜生,只有一根木签要投胎做蝼蚁,甚至蝼蚁都不如,签子多一点,可以投胎做虾蟹之类,再往上有鱼鳖之类,再往上是鸟兽,牛羊家畜也在其中,若是木签再多些,许是还能做上熊虎之类的猛兽。   做过一世畜生,下辈子能到苦生偏殿,轮回做人。   “拿铁签的,随主事去苦生殿。”   苦生殿,就是托生在穷苦人家,能吃上一口饱饭,便能活下来,若吃不上饭,过不了多久,还得重回阴司,能不能轮回做人,且看陪葬多寡。   连饭都吃不上,就别指望陪葬了,下辈子大概率要去刑狱受苦。   但有了铁签,下辈子能投胎做人,所以这根签子很重要。   “拿铜签的,去百生殿。”   百生殿,就是寻常人家,说不上多苦,也说不上富裕,农人、樵夫、渔夫、猎户、匠人,都在此类。   那老妇人之所以不甘心,就是因为下辈子要做个寻常百姓,虽说签子多些,能比平常人稍微宽裕一些,可也不及这辈子过的好。   “拿银签的,去无忧殿。”   无忧殿,可就是正经好去处了。   这些人和官身多少有些联系,签子多的,能投胎成小吏的至亲,签子少的,也能做个远亲,总之能保衣食无忧。   “拿金签的,去金玉殿,等候轮回。”   金玉殿,所有轮回之中的最佳归宿,他们会直接投胎在显贵人家。   陈知县拿了一根金签,加上其他签子,一并算下来,下辈子做一州同知通判之子,六品官家的公子,只要不是太不争气,再做一回知县,难度不大。   徐志穹拿了两根金签,还有大把签子,下辈子做知县之子。   这知县,小了点,还不如通判。   可他爷爷厉害,是一州知府,正四品的大员,前途不可限量。   金玉殿主事昨天被黑无常训斥了两句,今天心情不太好,看看陈知县道:“一会上桥,先把这身皮留下!”   亡魂这身衣服是能回收的,尤其是陈知县这身好衣裳,拿到黄泉路上还能再卖个好价钱。   陈知县连连称是,主事又看了看徐志穹,啐了口唾沫道:“穿的跟个叫花子似的,也能托生那么好的人家?真特么便宜你了!”   “这人家确实不错,”徐志穹点点头,“要是罪业再重一点,再多得几根金签,是不是就能当神君了?”   金玉殿的主事一皱眉:“你说甚?好猖狂一张嘴!我带你去后堂,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教教你怎么说人话。”   “别呀!咱们有事好商量,”徐志穹笑道,“要不我送你轮回一趟,看看你罪业有多重,看看你来世能托个什么人家!” 第723章 千乘国有判官   金玉殿主事,七品冥道修者,相当于一名典狱。   这名主事被徐志穹激怒了。   “我不管你是哪来的野鬼,也不管你在阳间是什么身份,今天你跪在地上给我磕三百个头,我放你去投胎,要是敢说一个不字……”   徐志穹突然出现在这主事的背后,挥刀将他腿筋割断了。   主事惨呼一声,跪在了地上,伸出右手,回身想对徐志穹用画地为牢之技。   徐志穹一脚将他右手踹断。   主事哭道:“好你个毛鬼,你特么敢动我,今天就是你磕三千个头,也别想有下辈子,我让你永不……”   “磕那么多头作甚,一个就够了。”徐志穹揪住主事的脑袋,砰一声摁在地上,红白黏腻,飞溅而出。   主事脑袋碎了,罪业掉在地上,一尺六寸长。   徐志穹看明白了,这地方的鬼差,只管杀就是,都杀光了都未必有冤枉的。   可真要都杀光了,千乘国就真没有阴司了。   徐志穹叹了口气,看到了正在角落瑟缩的陈知县。   得了金签的人就两个,一个是陈知县,一个是徐志穹。   看到金玉殿主事被杀了,陈知县吓得魂魄差点散了。   徐志穹摸了摸胸前的拍画,笑着对陈知县道:“你在这等着,哪也别去,我一会找你来叙旧。”   叙旧?他认得我么?   陈知县魂魄不稳,被这一吓,又有消散的征兆。   徐志穹消失不见,转眼出现了刑狱殿。   刑狱殿里都是没签子的亡魂,典狱和掌刑正在给亡魂们定制刑罚:   “老东西,你去东边第一间,先剥皮。”   老翁坐在地上放声痛哭,一名掌刑上前把他拖进了后殿。   主事指着一名男子道:“你去东边第三间,把筋抽了。”   男子放声哭嚎,起身便要逃命,典狱一伸手,用了八品技万刑,降下一片长钉,把男子钉在了地上。   “蠢种,活该你受穷一世!”主事啐了口唾沫,“你别想有下辈子了,且等着灰飞烟灭。”   一群亡魂瑟瑟抖战,主事转脸看了看身边一名年轻女子:“那妇人,你长得还挺俊,不想受苦吧?”   女子跪在地上哭道:“老爷饶命。”   典狱笑道:“你连根木签都没有,让我怎么饶你?你且在多等一会,若是个会伺候人的,我能让你少受点苦。”   女子千恩万谢,旁边一名女子道:“老爷,我是个会伺候人的,您也饶了我吧。”   “你也挺俊的,”典狱上前摸了摸女子的脸蛋,“可爷今天偏偏看不上你。”   “老爷,您饶了我,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话怎那么多?”典狱手心突然多了一把刀子,“把舌头伸出来,让我割下来看看有多长。”   女子捂着嘴哭,典狱上前把她嘴捏开,正要往外拽舌头。   其余亡魂都被吓得直哭,典狱喝道:“都特么嚎什么?先到油锅里泡上两个时辰,我看你们还嚎不嚎!”   话音落地,一群掌刑上来,揪住亡魂往后殿拖拽。   徐志穹突然出现在后殿门口,笑吟吟道:“别急,这些亡魂一会再处置。”   掌刑愣了片刻,不知这人什么来历。   典狱喝一声道:“你是什么人?”   徐志穹笑道:“我是你恩人,让你重新投胎的恩人。”   典狱看了看徐志穹的穿着,怒喝一声道:“原来是个脱逃的亡魂,好你个野鬼,今天非让你……”   徐志穹一甩手里千斤龟,铁钩钩在了典狱的舌头上。   典狱哼哼呀呀,招呼着掌刑们赶紧来救他。   徐志穹穿梭在一群掌刑中间,身形闪过之处,三颗人头相继落地。   其他掌刑不敢动了,他们觉得脖子发凉,这颗脑袋随时可能离开身体。   典狱的舌头还在钩子上挂着,他忍着剧痛,一声不敢吭。   徐志穹牵着典狱,让他在前边带路,分别去了鳞羽殿、苦生殿、百生殿、无忧殿。   一众亡魂正在听着各殿主事分配去处。   鳞羽殿已经分配妥当,主事林载义叹口气道:“诸位,你们受委屈了,可阴司就是这个规矩,   来世却要受一番苦,等这苦受过了,再到下辈子还能做人,跟我上路吧。”   一名男子,被判了下辈子投胎做鱼,他倒是看开了:“其实,投胎做畜生,没什么不好,饿了且自己找口饭食,自己挣来的自己吃,好歹不用再交税了。”   一名女子下辈子投胎做蛇,对此深表赞同:“怎地不是一辈子,我下下辈子都不想做人。”   一名老妇道:“俺下辈子投胎做牛,一辈子拉车犁地,老了还得给人家杀了吃肉。”   一名老翁在旁道:“要不咱俩换换,我下辈子投胎做王八,日子清静,寿数还长。”   “诸位,上桥了。”主事林载义带着亡魂正要上奈何桥,忽见徐志穹出现在面前。   徐志穹盯着他问道:“你觉得这些人该投胎做畜生么?”   林载义一怔:“你,你是什么人?”   徐志穹道:“别管我是什么人,我再问你一次,他们该不该投胎做畜生?”   林载义低下头,看到徐志穹手里正牵着典狱。   这人脑筋转的还算快,赶紧说一声道:“他们都是穷苦人,本来不该做畜生的。”   徐志穹点点头:“适才听你说了一句人话,现在又说了句人话,带上这些人,回鳞羽殿待着!”   主事回了鳞羽殿,途径苦生殿时,看见门前满是血迹。   一颗人头从长廊里滚了过来,是刑狱殿的典狱。   人头神色狰狞,舌头还在外伸着。   “诸位,快些回殿里待着,千万别出来。”   ……   阎罗大殿正殿,阎君周恭贤正在清点今日收缴的“罪业”。   有多少亡魂进了酆都城,他从来没有关心过。   有多少亡魂上了奈何桥,他从来没有过问过。   但有一件事,他一直亲力亲为,从来不让属下单独经手。   这件事,就是清点罪业。   每一份罪业必须经由他手,重新称量,然后对照发出去的签子,确系无误,再登记入册,收缴入库。   拿起一只木盒,周恭贤觉得不太对劲,查了查账册问道:“这是谁的罪业?”   黑无常叫来当值城门吏,鬼差道:“一个年轻男子,看样子二十多岁。”   “这罪业有两百多斤?”   “秤杆上两百多斤,属下绝没看错。”   “瞎了你的狗眼!”周恭贤把木盒摔在了城门吏身上,“那人叫什么名字?”   城门吏挠挠头皮道:“属下今日忘了记他们名姓……”   “好个杀才!”周恭贤喝道,“别的事情散漫些,我也不计较了,最起码的本分,你还敢说忘了。”   亡魂自黄泉路进入酆都城,按理说应该登记姓名、生辰、死期,得和生死簿对得上才能放行。   可在千乘罚恶司,阎君不关心这事,从来没有查验过,下边的无常、都官都不关心,城门吏也省却了这份麻烦,只想着收拾“罪业”就是。   不光他这样,其余的城门吏也是这么干的,没想到今天阎君动了怒火,喝一声道:“你即刻将这人给我找出来,今日若是找不到,我且把你扔进油锅,炸一夜!”   城门吏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去找人,忽听另一名城门吏来报:“殿君,城外有几个人闯进来了,他们见人就打,根本不讲道理,我们几个也拦不住他们……”   周恭贤诧道:“什么人?”   “他们说是判官……”   “判官?”周恭贤一怔,“千乘国哪有判官?”   旁边一人道:“有的。”   白无常于廷彩道:“没有的,千乘国从来没有过判官。”   “有的。”   黑无常戴慧琴道:“我以前听说,千乘国以前确实有过判官,只是后来绝迹了,而今自然是没有了。”   徐志穹道:“而今也是有的!”   什么人?   事发突然,众人有些慌乱,适才竟没察觉有人在旁接话。   周恭贤猛然回头,见徐志穹在他身后,脸上带着随和的笑容。   “你是何人?”周恭贤猛然起身。   徐志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道:“我是判官。”   “休得胡言!千乘国哪有什么判官?”周恭贤很是老辣,事发突然,应对倒也沉着。   他在正面分散徐志穹的注意力,一名黑无常正在身后,想要对徐志穹用湮灭之技。   徐志穹蓦然起身,躲过湮灭技法,丢出一张符咒。   天光咒,倒转的荡魔咒,能让阳世入阴间。   徐志穹看着众人,眼角缓缓下垂。   “若是没有判官,无论阴间还是阳世,可就真没天理了!” 第724章 千乘阎君,你知罪?   一张天光咒坠落,阳气荡开,一名正对着徐志穹施展万刑之技的都官,突然发现技能的覆盖范围变小了。   原本覆盖了半个大殿的利刃和铁水,而今只能覆盖直径两三步的范围。   徐志穹轻松摆脱万刑之技,来到都官身边,用鸳鸯刃一刀摘了他首级。   白无常于廷彩想用冰拘之技控制徐志穹,徐志穹闪过技法,正要近身,黑无常戴慧琴从身后突袭,想用铁链锁住徐志穹。   徐志穹躲过铁链,阎君周恭贤上前夹攻,其余几名无常和都官一并拥上前去,眼看要包围徐志穹,一股浩然正气袭来,驱散了众人,姜胜群跳到人群中间,与徐志穹站到了一处。   “无羁,你来了。”   “羁,是有的……”   一名都官用画地为牢之技控制住了姜胜群,姜胜群鼓荡气机,用无邪之技直接挣脱了画地为牢。   这一方面得益于天光咒削弱了冥道的技法,另一方面则是姜胜群在修为上的绝对优势。   黑无常杜智楠冲上前来,一柄长剑刺向了姜胜群的后心。   姜胜群居然没有躲闪,任凭他这一剑刺中。   杜智楠感觉一股无形之力荡开了他的长剑,定睛一看,姜胜群未受重创,左边的袍袖断去了一截。   杜智楠一惊,脱口而出道:“中庸!”   这位黑无常还真有些见识。   儒家四品技,中庸!   把要害上的攻击转移到无关紧要之处。   杜智楠举起长剑再刺,长剑停在半空,忽然有些犹豫。   儒家七品技,怀仁。   杜智楠产生了强烈的厌战情绪,且站在原地发愣。   趁此机会,姜胜群抢步上前,一剑砍了杜智楠的脑袋。   “摘罪业!”   徐志穹提醒了一声,冥道修者有重生的手段,解决一个敌人,得立刻摘了他罪业。   姜胜群俯身摘了杜智楠的犄角,一名都官来到身后,刚要对姜胜群下手,卓灵儿出现在身旁,双剑挥舞,斩了都官的首级。   黑无常戴慧琴和白无常于廷彩还在夹攻徐志穹,厮杀间,于廷彩要用冰拘之术,戴慧琴要用湮灭之技,两人技法都酝酿了好久,可试了几次却施展不出来。   有一股混乱的气机,搅乱了他们的技法。   沉书良用了淆乱之技。   他不太擅长实战,最后一个加入了战场,一名都官挥刀上前来斩沉书良,宁勇伟和李杰与这都官厮杀起来。   都官有六品修为,李杰和宁勇伟只有八品,若是在阴间,这两人绝对不是都官的对手。   可而今在天光咒范围之内,杀道占了优势,再加上沉书良不停用淆乱之技破坏都官的技法,交战二十余合,三人并力,砍了都官的脑袋。   大殿混战一团,只有姜梦云没有出手,且躲在角落默默看着。   阎君周恭贤见情势不妙,用出了杀招。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砚台,猛然丢向了徐志穹。   这是作甚?   这么重的砚台,貌似不适合做暗器。   徐志穹只要稍微闪身,就能躲开,可见砚台渐渐迫近,徐志穹突然腾跃起身,躲出一丈多远。   为什么躲这么远?   徐志穹想起了冥道四品技——抽魂。   冥道四品修者,如果能在对手身上留下一个记号,就能发动抽魂之技。   届时只要双方有接触,魂魄就会被阎君抽走。   徐志穹还记得上官青和杜阎君交手时的场景,当初上官青被杜阎君碰了一下,记号便做成了。   如果适才被洒上一个墨点,很可能成为周恭贤的记号,接下来的战局会极其不利,因而徐志穹尽全力躲避墨汁。   周恭贤见砚台落空,徐志穹身上也没有墨迹,他没有继续强攻,反而俯身去捡砚台。   捡砚台作甚?   还想留记号?   留记号非得用这砚台么?   他蹲身去捡砚台,却露出了大破绽,徐志穹自然不会错过机会,扯出星铁戟,化作一丈多长,把森寒的月牙刃,横在了周恭贤的脖子上。   周恭贤一惊,还想再次丢出砚台,徐志穹喝一声道:“别动,动一下就摘了你脑袋!”   周恭贤不敢动,徐志穹又道:“叫你部下把兵刃放下,老实站好!”   周恭贤犹豫片刻,徐志穹轻轻抖抖手腕,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尔等快些把兵刃放下,莫再与他们厮杀!”   周恭贤一声令下,大殿之中停止了厮杀,冥道修者面面相觑,他们不敢动手,却也不愿放下兵刃。   若是他们久经战阵,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停手,他们应该找徐志穹拼命,能救下周恭贤,算是运气,救不下来,也好过跟他一并等死。   可徐志穹能看出来,这些冥道修者许久没与人交手过,临危应变不济,战法杂乱无章。   看他们还在迟疑,姜胜群再次发动怀仁之技。   这次不是针对性施放,是大面积的施展,在场所有人,包括徐志穹在内,都产生了厌战情绪。   众人纷纷把兵刃放下,包括卓灵儿等人。   徐志穹修为和姜胜群相当,虽然受了些影响,但不至于丢了兵刃。   噗通!   周恭贤手里的砚台掉在了地上,他抵挡不住姜胜群的技法。   这就奇怪了。   姜胜群虽说有四品修为,但怀仁之技的威力是有限的,尤其是大范围释放的情况下,只要有五品修为,就不至于彻底失去战意。   周恭贤是四品阎君,怎么把砚台都扔了?   这厮怕是留了后手,徐志穹回身看着周恭贤道:“你可千万别乱动,叫你手下人也别乱动。”   “好说,好说。”周恭贤连连答应。   话音未落,白无常于廷彩拔腿要跑。   跑是对的,可惜他跑晚了。   “败军之将,犹不知耻!”姜胜群用循礼之技,限制了于廷彩的行动,随即用长剑抵住了于廷彩的后心。   看到于延彩尝试逃跑,所有人都季动起来,他们的视线渐渐看向了大殿之外。   徐志穹回头看看周恭贤:“有人动了。”   周恭贤一脸惊愕:“这是何意?这是他自己要动,不是老夫让他动,老夫没有……”   话没说完,徐志穹一拉铁戟,周恭贤人头落地。   姜胜群愣住了。   这个阎君不是人质么?   马尚峰怎么把人质给杀了?   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不已,只有卓灵儿神色如常。   这就是马郎的习惯,他会选择最合适的时机,杀掉最该杀的敌人。   周恭贤是一殿阎君,他死了,阴司众人会因失去首领陷入慌乱,杀了周恭贤,毫无疑问是正确的选择。   关键在于杀周恭贤的时机。   杀早了,阴司众人可能会殊死一搏,杀晚了,难说周恭贤留了什么后手。   众人都看到了于廷彩要逃跑,所有人都在想是不是该和他一起逃跑,所有人已无心恋战。   这种情况下,人质已经没用了,这个时机正合适。   周恭贤是四品阎君,掉了头也未必会死,徐志穹开启罪业之童,正要补刀,发现他头上冒出了一根两尺多长的犄角。   死了?   不能吧!   这罪业应该是假的。   徐志穹俯身把罪业捡了起来,魂魄在罪业里不停跳动。   这罪业是真的!   四品阎君就这么不禁打?   这里肯定有蹊跷。   天光咒已经散去,冥府的阴气重新充斥了整座大殿。   冥道修者重新夺回了优势,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贸然出手。   徐志穹看着众人道:“你们阎君死了,有谁想随他同去,我这就成全他。”   众人低头不语,徐志穹喝一声道:“把阴司大小差官都给我叫过来,我挨个给你们发签子!”   卓灵儿押送着一名鬼差去了刑狱殿,刑狱殿的书案下方有一根丝线。   拉动丝线,阎罗殿周围万千风铃同时作响,不多时,大小鬼差数百人,聚集在大殿之中。   徐志穹一摸周恭贤的罪业,将他魂魄放了出来。   周恭贤试图逃命,徐志穹一扯犄角,将他拽了回来。   “且报上你姓名?”   “我,我乃千乘阎君,周恭贤。”   千乘阎君?   大宣阴司之中,共有十位阎君,杜春泽是望安殿阎君。   他叫千乘阎君,难不成千乘阴司只有一座阎罗殿?   想想倒也正常,偌大的千乘国,也只有一座罚恶司。   “周恭贤,你知罪?”徐志穹喝道。   周恭贤没见过判官,但听前人提起过判官,生杀裁决,但依天理,判官是讲理的,他自然要把握给自己辩解的机会。   “这位判官,还没请教你姓甚名谁?”   徐志穹也不隐瞒:“千乘罚恶司长史,马尚峰。”   长史,长史是什么级别来着……   周恭贤迅速搜寻着记忆。   长史是罚恶司的主人,是五品判官。   周恭贤道:“马长史,判官在千乘已绝迹多年,你说你是罚恶司长史,可有何凭证?”   徐志穹一愣。   这老家伙打仗不济,打官腔倒是一流。   “你若不信,且随我到罚恶司看看?”   周恭贤没敢再纠缠:“我且信你就是,判官道和冥道向来交好,你自带人来我阴司行凶,却为何故?”   徐志穹嗤笑一声道:“你还敢问何故?你等从亡魂身上敲诈陪葬,以钱财多寡定轮回,光凭这一点,就该让你形神俱灭。”   周恭贤道:“千乘阴司,历来是这个规矩,以钱财定轮回,你说有罪,那以何定轮回,不算有罪?”   说话间,周恭贤偷偷看了看地上的砚台。   他看着砚台作甚?   还想在我身上留记号?   他都变成魂魄了,还能用抽魂之技么?   这位阎君好生奇怪! 第725章 前任阎君的遗物   阴司的轮回标准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还真把徐志穹难住了。   是靠罪业么?   罪业长在肉身头上,这些来到阴司的亡魂,头上没有罪业。   不靠罪业又能靠什么?   徐志穹没有作答,卓灵儿在旁开口了:“冥道修者我们见的多了,没听说要从亡魂手上收银子的。”   周恭贤冷哼一声道:“不收银子,我们拿什么过活?”   卓灵儿也没词了。   这事情确实有点复杂。   判官的生计靠自己挣,这是因为判官大部分时间生活在阳世。   冥道修者都生活在阴间,只有修到五品黑白无常,才有离开阴间的资格。   他们以何为生?这件事卓灵儿也没探究过。   徐志穹眼神迷离,貌似陷入了沉思。   周恭贤再次看向了砚台。   一名叫任玉魁的都官在旁喊道:“我们平时都在阴司度日,阴司不产粮食,也不产银子,我们总得给自己挣口饭吃,这也有罪么?”   黑无常戴慧琴道:“阎君从亡魂手里收些陪葬,给我们几个无常使去阳世换些吃穿用度,也就是赚个湖口钱罢了,当个阴差也得活命不是。”   众人在旁纷纷喊冤,徐志穹的注意力似乎被他们吸引了。   周功贤慢慢往砚台附近移动。   徐志穹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没动声色。   周恭贤的动作不算太隐蔽,至少在徐志穹看来,他的意图明显,手段也十分拙劣。   在此前的战斗中,周恭贤的战力和四品阎君应有的实力相差甚远。   但周恭贤至少表现出了些许的老练和沉稳。   而今连这最基本的老练都没了。   你想把砚台拿回来,至少要做的隐蔽一些,为什么总是盯着那砚台看,非要引起我的怀疑?   事情没这么简单。   周恭贤已经来到了砚台近前,开始微微蹲身,徐志穹继续装着没看到。   可卓灵儿看到了,她见周恭贤把手伸向了砚台,赶忙上前要先把砚台夺下。   周恭贤见事情败露,伸手和卓灵儿争抢。   他抢得过么?   当然抢不过,他的速度不可能快的过判官。   周恭贤的手刚伸出来一半,卓灵儿眼看就要碰到砚台,徐志穹突然上前,一拉卓灵儿的手臂,把卓灵儿扯了回来。   卓灵儿大惊,不理解徐志穹用意。   此刻,周恭贤算是得手了。   他可以把砚台捡起来。   但他没捡,他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捡呀,怎么不捡?”   徐志穹微微一笑:“你不是很想要这砚台么?快捡起来,我让你捡。”   周恭贤默然不语。   徐志穹沉下脸道:“这砚台是做什么用的?”   周恭贤还是不说话。   徐志穹笑道:“不说?那我且问问别人。”   他把目光投向了其他冥道修者:“你们有谁知道这砚台的用处?”   说话间,徐志穹提起了铁戟。   白无常于延彩脸色惨白道:“我说,我知晓!这是周阎君用抽魂之技的法宝。”   “当真么?”徐志穹看了看周恭贤。   周恭贤还是不作声,黑无常戴慧琴在旁道:“当真,只要碰了砚台上的墨汁,哪怕沾上一点,魂魄就被抽去了。”   “沾上就被抽去?不用别的技法?”   于延彩道:“这是冥道的四品抽魂之技,只要沾上记号,魂魄会被立刻抽走。”   这下神奇了。   当初杜阎君施展抽魂之技时,得先留记号,再碰一下,才能把魂魄抽去。   周恭贤这连碰一下都免了,直接就能抽走。   因为他修为高?   从刚才的战斗来判断,哪怕徐志穹没用天光咒,周恭贤的战力也比杜春泽差得远,还不及黑白无常,徐志穹甚至怀疑他只有六品修为。   这和修为没有关系,应该是这枚砚台本身特殊。   这是一件异常强大的法器。   徐志穹对于延彩道:“你把这砚台拿过来。”   于延彩连连摇头:“我不敢碰,碰到了墨汁,魂就没了,除了周阎君,没人敢碰。”   徐志穹看着周恭贤道:“之所以露出这多破绽,就是想引我去拿这砚台?”   被徐志穹猜中了。   周恭贤演了一出拙劣的戏码,他并不是真想拿回砚台,他是想引诱徐志穹把砚台拿走,从而抽走徐志穹的灵魂。   徐志穹虽说没上当,但卓灵儿上当了。   把卓灵儿的魂魄抽走,也能给周恭贤争一个人质回来,至少能换一个活命的筹码,因此他才假意和卓灵儿争抢砚台。   徐志穹又问周恭贤:“别人都不敢碰这砚台,就能你碰?你且把它拿起来我看看?”   周恭贤摇头道:“我肉身已死,而今也动不了这砚台。”   徐志穹诧道:“你怕什么?怕它抽你魂么?你的魂魄早就出窍了。”   周恭贤摇摇头道:“这其中另有手段,你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另寻个尸首转生,我就把这砚台送给你,还把用法一并教给你。”   “我不放你生路又如何?从你嘴里却还问不出一句实话么?”徐志穹用铁戟拍了拍周恭贤的脸。   周恭贤冷哼一声道:“你要拷打,尽管动手,那砚台不能长久落在地上,等砚台里的墨汁干了,这东西也就没了用处。”   徐志穹回头看了一眼,见砚台上残留的墨汁正在迅速蒸干。   周恭贤又道:“这是世间罕有的宝贝,使用的手段极其深奥,若是我不教给你,这宝贝就这么白白葬送了,你想碰一下都不能。”   深奥?   这老东西能有什么深奥的手段?   他活着的时候能碰,死了之后不能碰,这手段很好理解,应该就在他的手上!   他手上有某种防护措施。   徐志穹蹲在周恭贤的尸体旁,摸了摸尸体的右手。   周恭贤的脸颊,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他的右手看着没什么特殊,可触感却大不寻常。   苍老的皮肤甚是粗糙,摸起来,似乎有细小的鳞片。   这是块蛇皮。   这块蛇皮像手套一样紧紧贴在周恭贤的右手上,没有人能看出它的存在。   徐志穹摸索着蛇皮,小心翼翼剥了下来。   这一次,他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完全透明。   徐志穹有这么好的视力,这张蛇皮就拿在手上,他能清晰感受到蛇皮的触感,却完全看不见它的样子。   没有褶皱,没有折印,没有瘢痕,其他人看过去,还以为徐志穹在空气中摸索。   蛇皮上带着点点墨迹,这是和砚台接触的部分。   徐志穹凭着手上的感知,摸了摸蛇皮的另一面,这一面非常的光滑,和人的皮肤非常相似。   触碰之间,蛇皮似乎感知到了徐志穹的存在,慢慢舒展开来,轻轻裹住了徐志穹的手掌。   徐志穹一惊,想甩脱这块蛇皮。   蛇皮在徐志穹的肌肤上轻轻滑动,向徐志穹传递了某种信息。   不必这么做。   这信息从何而来?   不是看到的,也不是听到的,应该是意念之间的传递。   这块蛇皮触碰了我的意象之力。   徐志穹担心蛇皮会继续侵蚀自己,赶紧用意象之力抵抗。   温和的意念再度袭来,这块蛇皮在告戒徐志穹一件事:它并没有恶意,但也不要逼它生出恶意。   徐志穹赶紧收回印象之力,不再对抗。   这块蛇皮上有一股他难以想象的灵性,这股灵性代表着某种超乎凡尘的位格。   灵性在徐志穹的掌心盘旋,徐志穹有了一种奇怪的认知,他好像掌握了某种力量。   他伸出右手,慢慢捡起了地上的砚台。   拿起砚台的一瞬间,强烈的阴气在徐志穹的手掌中翻滚。   这股阴气似乎能钻透徐志穹的魂魄,但却无法钻透徐志穹手上的蛇皮。   蛇皮不断向徐志穹传输着意念。   你能触碰,你能掌控,无须畏惧。   看到徐志穹平安无事的拿着砚台,所有冥道修者万分惊愕。   于延彩看了看戴慧琴,戴慧琴瞪大了双眼,一脸茫然。   在他们的认知范围内,除了周阎君,没有人碰过这块砚台。   于延彩清晰的记得,去年,有一名都官忤逆了周阎君,被周阎君用几滴墨汁抽走了魂魄,扔到油锅里煎炸了一个月,最终让他灰飞烟灭。   戴慧琴也记得,有一名黑无常试图盗取这枚砚台,在碰到砚台之后,立刻失去了魂魄。   没想到这世上除了周阎君,居然还有人能拿得起这块砚台。   徐志穹托着砚台,走到了周恭贤面前,面带笑容道:“你这手段,我已然学会了。”   周恭贤神情慌乱道:“这砚台有许多用法,我不告诉你,你终究不会知道。”   徐志穹笑道:“那你就告诉我。”   周恭贤颤抖着声音道:“你先饶我一条生路。”   徐志穹拿着砚台,慢慢靠近了周恭贤的脸。   离开地面的砚台,重新涌出了不少墨汁,在砚台中央不断摇晃,周恭贤急呼一声道:“饶我,饶我,我说便是。”   徐志穹点点头,回身吩咐白无常于延彩和黑无常戴慧琴:“你们把所有等候轮回的亡魂全都带出来,灵儿,你和姜无羁、李无惮等人在此看守。”   卓灵儿看了一眼李杰,低声问道:“你的判官之名叫李无惮么?”   李杰低着头道:“我是想取个名字叫李无忌,意思是百无忌惮,可马长史偏让叫李无惮……”   徐志穹带着周恭贤,进了一间偏殿,确系周围无人,徐志穹用阴阳法阵,将偏殿隔绝起来,先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到底是几品修为?”   砚台在徐志穹手上,周恭贤不敢隐瞒:“我就是个八品掌刑。”   徐志穹诧道:“我以为你好歹有个六品修为,哪成想你一个八品掌刑,居然敢冒充四品阎君?却没人拆穿过你?”   周恭贤道:“因为有这枚砚台,我能用七品湮灭之技和四品抽魂之技,前任阎君死后,千乘阴司多年来没有阎君,我用这砚台施展了抽魂之技,他们便以为我有四品修为,我就坐上了阎君之位。”   “这枚砚台从何而来?”   “是我用上任阎君的一件遗物换来的。”   “什么样的宝贝?”   “是一只眼睛。”   一只眼睛?   徐志穹心尖一阵颤动:“你且仔细说来。” 第726章 十八年前的生意   周恭贤把过往的经历一五一十说给了徐志穹。   他原本是前任阎君尤正轩的一名侍卫,那一日,尤正轩在阎罗大殿清点“罪业”,发现其中一箱“罪业”有误,命令周恭贤前去核对。   周恭贤将那“罪业”的主人带到尤正轩面前,本以为阎君会让那厮灰飞烟灭,没想到两人竟是旧时相识,那人故意拿来一箱子假“罪业”,就是为了见尤正轩一面。   徐志穹问道:“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和名姓么?”   “长相倒是没什么印象,还要说名姓……好像姓焦,也是一位阎罗殿君。”   姓焦的阎君……   徐志穹不认得姓焦的阎君。   但却认得以为姓焦的鬼帝。   该不会是焦烈威吧!   很有可能。   也许那个时候的焦烈威还是阎君。   这位焦阎君和尤正轩畅聊一日,当夜两人在卧房对饮,好像说了些机密之事,周恭贤在门外守候,耐不住困乏,睡过去了。   等到次日醒来,闻听尤正轩在房中呼唤,周恭贤赶紧进了卧房。   待至房中一看,尤正轩遍体鳞伤,气息奄奄,那位焦阎君早已不知去向。   “尤阎君从暗格里拿出一个木盒,交到我手上,让我把这盒子交给他的族兄,郁显国鬼帝尤世强手上,   郁显国和千乘国隔着一重大海,我平时连阳世都去不得,哪里能去郁显国的阴司,   尤阎君让我从两界州穿过去。   两界州那是什么地方?凭我这点修为,哪有可能活着走出来?   我告诉尤阎君另想办法,哪成想阎君不多时便气绝身亡,魂魄也不知去了何处。   尤阎君死了,我且把盒子收好,一时间也没有去两界州的胆量,   没过多久,阎罗殿大乱,千乘阴司没有四品修者,几名无常使为争夺阎君之位打了起来,   阎君死的时候我在身边,无常使们都以为我知道阎君的遗言,非让我指认继任阎君之人,   这种事我哪敢乱说,若是说了,这条命铁定就没了。”   周恭贤为了躲避这场风波,带足了干粮,下定了决心,去了两界州。   在两界州走了整整十天,干粮吃完了,水喝光了,周恭贤迷路了。   本以为必定困死在两界州,没想到竟然又遇到了那位焦阎君。   周恭贤不敢相抗,磕头求饶,焦阎君饶了他一命,非但没杀他,还跟他做了一桩买卖。   “他拿出了这方砚台给我,还给了我一张蛇皮,把砚台的用法教给了我,   这方砚台只要不落地,里边就会存着墨汁,墨汁一旦洒在人身上,活人会被抽魂,魂魄会灰飞烟灭,   他叫我平时不要碰这砚台,用蛇皮将它裹住,放在木器之上,千万别碰土石,要用砚台的时候,手上必须戴上这块蛇皮,   他用这两件东西,从我手里把前任阎君的遗物换走了,他还把我带回了千乘阴司,随后便不知去向,   等我回到阎罗殿时,几名黑白使已经分出了高下,黑无常章元瑞成了新任阎君,我以为这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章元瑞却还惦记着遗言的事,他以为我隐瞒了尤正轩的遗言,一直想找机会除掉我,   我忍辱偷生,煎熬了整整两年,且研习这砚台的用法。”   徐志穹诧道:“这还研习什么,你把墨汁甩到对方身上就是了!”   “没那么容易,”周恭贤摇摇头道,“这墨水很是特殊,离开砚台,眨眼之间便要失效,   远战之时,我若是把墨汁抛洒出去,墨汁还在半空,恐怕就不灵了,   近战之时,我身手不济,根本没有拿出砚台的机会。”   徐志穹恍然大悟:“所以你干脆把砚台丢了过来。”   周恭贤点头:“这手段相当不易,是我反复钻研之后方才领悟,我砚台丢的很准,若是能砸中你,你势必被我抽了魂魄,若是砸不中你,溅出来的墨汁落在你身上,也能抽了你魂魄,可谁曾想你居然躲了那么远……”   说到此周恭贤哀叹连连。   徐志穹道:“不要难过,想想你是怎么当上阎君的,心里能好受些!”   周恭贤道:“有一次,我因为贪了一点“罪业”,也就三千两上下,被章元瑞抓住不放,要把我押进死牢,   情急之下,我和他拼了,用墨汁抽了他的魂,随即又让他灰飞烟灭,   众人见我会用抽魂之技,以为我有四品修为,自此我便当上了阎君。”   徐志穹道:“尤正轩的遗物长什么样子?”   “这却不好说,”从周恭贤的表情来看,这事情很难描述,“那是只眼睛,有时候看着很大,有时候看着又不那么大,有时候摸着是硬的,有时候摸一摸还挺软。”   徐志穹皱眉道:“你经常摸么?”   “不能经常摸,摸过一次,会晕眩许久,有时候只是看着,都觉得晕眩,”周恭贤的神情渐渐陷入了诡异的迷离,“它平时不会动,但要是看久了,却觉得那眼珠在转,再看周围别的东西,也觉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怎么就不一样了?”   周恭贤认真思索道:“黑无常戴慧琴,长得挺俊的,身段也挺好的,可看过那眼睛,再看她,却觉得不俊了,   白无常于延彩,这人心机深,出手毒,可看过眼睛再看他,却觉得这人心地挺不错,   尤正轩死了这么多年,他的卧房一直空着,那天我在窗边看到了他,他好像还活着,我觉得他活着,也看见他真的活着……”   周恭贤一字一句说的都像是真的。   徐志穹却在他的话里听出了些逻辑问题。   “尤正轩什么时候死的?”徐志穹问。   “十八年前。”周恭贤如实作答。   十八年前是个特殊的时间。   就在十八年前,师父带着武栩、林天正,和穷奇残魂血战望安河。   这只是巧合么?   徐志穹又问:“十八年前,尤正轩死了,你用尤正轩的遗物换了砚台,隐忍了两年,在十六年前当上了阎君?”   周恭贤点点头。   徐志穹又问:“你何时结识的白无常于延彩和白无常戴慧琴?”   “于延彩认识的早,我还没当上阎君的时候变认识他了,他和我同一年入道的,   戴慧琴是后辈,入道才十年,天资不错,今年刚升了五品,我是去年认识她的,本来想叫她来阎罗殿侍奉我,可每次看过那眼睛,再看看她,总觉得她长得不俊,还不如身边那些侍婢,所以就没要她……”   “你打住!”时间逻辑出了严重问题,徐志穹问道,“你去年见过那只眼睛?”   周恭贤点点头:“见过。”   徐志穹道:“你十八年前把那只眼睛交给了焦阎君,换了砚台,去年怎么可能还见过那只眼睛?”   周恭贤突然笑了:“这里边,大有玄机!你想知道么?想知道,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徐志穹笑道:“你想活命是吧?”   周恭贤点点头:“不光想活命,还不想去刑狱受苦。”   徐志穹一笑:“老鬼,你挺贪,你想让我怎么做?”   周恭贤神情激动道:“我想让你去还阳阁,帮我取一粒还魂丹,再取一具身躯来,那里有一具身躯和我一模一样,是我专门为自己备下的,   我用这身躯转生之后,就把玄机告诉你,然后我立刻离开阴司,以后千乘阴司你做主,你想定什么规矩,就定什么规矩,   我且回阳世接着过日子,以后和冥道再没有干系,就当我这辈子没有过修为,你看如何?”   徐志穹闻言摇摇头道:“就凭你几句疯话,我就饶了你这条性命,只怕是太便宜了。”   周恭贤道:“这可不是疯话,这是天大的机密,比我这条老命值钱的多,   你若非要拷打,我也给你交个实底,熬刑熬不住的时候,我有办法让自己灰飞烟灭,这机密,就再也无人知晓了。”   徐志穹思量片刻,答应下来:“行,你且在此稍等。”   说完,他离开了偏殿,不多时,带着一副身躯走了进来。   “是这个么?”   周恭贤看到了自己的身躯,魂魄一阵阵亢奋,想要钻进身躯之中,却被徐志穹给拦住了。   “你还没说机密呢。”   周恭贤按捺着对身躯的渴望,缓缓说道:“你可听仔细了,尤正轩给我留下的遗物,是一对眼睛,不是一只,而我只给了焦阎君一只眼睛,还有一只在我手上。”   徐志穹眼睛一亮:“当真么?”   周恭贤道:“只有我知道另一只眼睛在什么地方,你先让我还魂,我带你去拿。”   徐志穹点点头,把身躯和还魂丹一并交给了周恭贤。   周恭贤抓起还魂丹,吃了下去,随即一头钻进了躯体之中。   进了躯体之后,周恭贤缓缓睁开眼睛,默默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俯身道:“你已经还魂了,现在带我去找另一只眼睛。”   周恭贤蠕动着喉头,艰难说道:“我现在动弹不得,稍微动一动,魂魄就要散了,我告诉你那眼睛在何处,你自己去拿,你若是拿不到,我也走不了,你只管杀了我就是。”   徐志穹答应下来,且把耳朵贴近,听周恭贤缓缓说道:“那只眼睛,就在阎罗殿第七层,我的卧房之中,   我在床头挂了一幅画,你把画轴连卷三次,然后再把画卷倒过来挂上,等半个时辰,床上便能打开一个暗格,那只眼睛,就在暗格里。”   “我这就去拿,你可别耍花样,殿门外有人守着,你要敢走出去一步,我剐你一万刀。”徐志穹转身离开了偏殿。   听着脚步声,徐志穹已经走远。   原本看着不会动的周恭贤,突然站了起来,摸索着走向了偏殿的案几。   他把案几上的烛台转了一圈半,左右挪了两下,案几下方打开了一扇暗门。   周恭贤走进了暗门,在暗道里一路穿行,第一道路口往东,第二道路口直行,第三道路口有五条岔路,周恭贤选了南边第二条。   在岔路里,周恭贤在石壁之上按下去六块青石,又打开了一道暗门。   暗门后边是一间暗室。   他进了暗室,把一只木箱从东南角挪到了西南角,在墙角转了三次,墙上一块青石,稍有松动。   另外那只眼睛,就在这块青石后边。   “马尚峰,你太好骗了,莫说是你,就是焦阎君,当初也没能把剩下这只眼睛拿走。”   周恭贤摸索着缝隙,想把这块青石抽出来。   换做平常倒也轻松,可周恭贤刚刚还魂,身上使不出力气,试了几次,青石一直抽不出去来。   正焦急间,徐志穹在旁宽慰一句:“别急,我帮你。” 第727章 冥道六品技   徐志穹是个心善的人,周恭贤年纪大了,徐志穹不忍心看他着急上火,赶紧替他把青石板拿了出来,顺手把里边木盒也拿了出来。   “这就是那只眼睛?”   周恭贤后退几步,哆哆嗦嗦,坐在了地上:“马长史,我没,我没想骗你……”   他都不知该如何给自己辩解。   徐志穹替他辩解了两句:   “你以为我被你骗去了阎罗殿七楼?你以为我在你卧房等半个时辰?你想多了,我哪都没去,一直在你身边跟着,   你有骗我的心思,但是没骗成,这不能算你骗了我,且当一场戏谑就是了。”   “马长史宽宏,戏谑,都是戏谑,”周恭贤略微踏实一些,“马长史,这东西你都拿到了,咱们也算,也算两清了。”   徐志穹点点头:“两清。”   “那,那既然如此,我就告退了。”周恭贤战战兢兢想走。   “退吧,掌刑的那边都准备好了,等写好了判词,就等你下锅了。”   周恭贤惊呼一声:“马长史,你怎能言而无信?你怎能不守规矩?我如今已经还阳成人,岂能在阴间受苦?”   徐志穹很是诧异:“你什么时候还阳了?”   “我适才在偏殿,吃了还阳丹,有了这身躯……”   徐志穹笑道:“你以为你吃了还阳丹,还有了一副身躯?你想多了,当真想多了,你没有身躯,也没吃还阳丹,我就随手捡了个石头子给你吃了,戏谑,都是戏谑。”   周恭贤坐在地上连声哀嚎,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技法,叫大勾栏境。   徐志穹把周恭贤的犄角拿了出来,把周恭贤的魂魄收好,且在这暗室之中,仔细研究这木盒子。   盒子上边有一重机关,这却难不住徐志穹,他用鸳鸯刃把机关挑了,打开盒子,看到了一只石眼。   这是一只石头凋刻出来的眼睛,整体呈灰白色,长两寸,高六分,个头大了些,确实是人眼的形状,但又让徐志穹觉得有些怪异。   到底怪异在哪?   徐志穹看了半响,发现是对称性的问题。   人的眼睛,上下是不对称的,在线条和弧度上有明显差别。   这只眼睛,上下完全对称,眼珠居中,以至于上下颠倒过来再看,也还是原来的形状。   这只眼睛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徐志穹小心翼翼摸了摸石眼。   硬的。   表面粗糙冰冷,确实是石制的。   对着石眼看了许久,徐志穹并不觉得晕眩,也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周恭贤撒谎了?   不太可能。   如果这只眼睛真没有那么高的价值,周恭贤刚才的第一选择应该是逃命,而不是跑到这里把石眼带走。   而且徐志穹还想起了另一件事。   之前从他手里换走石眼的焦阎君,为什么只换走了一只眼睛?他为什么不挟持周恭贤,把另一只眼睛也从阴司里带出来?   他不知道阴司里还有有另一只眼睛?   不应该。   尤正轩吊着最后一口气,把这两只眼睛守住了,没让焦阎君偷走,证明尤正轩也不是吃素的。   他跑到尤正轩的地头去明抢,事先必定要打探好消息,不应该连眼睛的数量都不知晓。   他被周恭贤的诡计骗了?   这位焦阎君有这么憨么?能被周恭贤给骗了?   他到底是不是焦烈威?   他来千乘阴司抢东西,千乘的鬼帝居然不管?   尤正轩为什么不把眼睛交给千乘鬼帝,为什么非要交给他远在郁显国的族兄?   我怎么想到他族兄那去了?   徐志穹的思维不断发散,猛然觉得一阵诡异气机从木盒之中袭来。   那石眼的眼珠动了一下。   徐志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盯着那眼珠又看了片刻。   他感觉到一阵阵晕眩,灰白的石眼似乎正在慢慢蠕动。   没看错,就是在蠕动,不只眼珠在动,上下眼皮也在缓缓开合。   徐志穹把木盒调转过来,再看一遍,越发觉得这眼珠有些眼熟。   看着很像某件东西,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   诡异气机不断波动,徐志穹用意象之力慢慢把气机平复下来,头脑清晰了一些。   他把盒子调转了九十度,继续注视着石眼。   他看出这东西为什么眼熟了。   那线条,那轮廓,那眼珠转动的轨迹。   和烛台上的神机眼十分相像。   这是神机眼……   徐志穹轻轻触碰了一下石眼,原本坚硬粗糙的质感变得柔软了许多。   石眼的眼珠再次转动,它似乎变得非常活跃。   徐志穹赶紧盖上了木盒,用阴阳二气把散逸出来的混沌气机封堵住。   它为什么突然这么活跃?   是因为感知到了我?   未必。   神机眼突然活跃起来,此前完全没有彼此感知的征兆。   难道是有人正在召唤神机眼?   ……   神君大殿,神御园,后园凋楼。   神君洪俊诚,带着黑衣卫付骥,默默看着眼前即将完工的烛台。   这一次,洪俊诚动用了千乘国修为最高的一名四品匠人。   “闻到了么?”洪俊诚突然发问。   付骥茫然摇头。   洪俊诚一笑:“你闻不到那玄妙的气机么?这烛台就要做成了,届时我倒要看看,千乘有多少判官邪道。”   付骥看着烛台,忍不住阵阵颤抖。   徐志穹杀了图奴使者,逼迫洪振康出手。   洪振康下了死手,徐志穹生死未卜,趁此机会,洪俊诚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复原神眼阁了。   石桌没有完全复原,凋楼内部的格局也和石室有一定差距,但这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烛台,烛台已经完工了八成。   神君低头看了看发抖的付骥,问道:“你怕什么?”   付骥吸口气道:“臣害怕,神眼阁未能复原,神君责怪于臣。”   “神眼阁若是未能修复,错在工匠,错不在你,朕为何要责怪于你?”神君轻轻摸了摸付骥的发丝。   付骥真担心洪俊诚会突然扯住他的头发,撞向烛台。   “但若是神眼阁已经修复好了,却召唤不出神眼,朕又该怪罪谁?”洪俊诚慢慢放开了付骥的头发。   ……   徐志穹来到了大宣阴司望安殿,前去拜会钟剑雪。   他要弄清楚几件事。   第一件事,大宣有没有姓焦的阎君?   一提起此事,钟剑雪有些神伤:“据我所知,大宣十殿阎罗之中,没有姓焦的,若是往早年间算起,也只有焦烈威焦帝君,曾经担任过阎君。”   以此推断,用砚台换走一只石眼的人,很大概率就是焦烈威。   钟剑雪道:“历任阎君的名姓,还需要到鬼王大殿查阅,而今大宣鬼帝空缺,许日舒老前辈暂时居住其中,待来日,我再向他请教。”   徐志穹又问起一件事:“亡魂来世托生在何等人家,在阴司是什么样的规矩?”   “这个,马兄你该知晓,罪业过了两寸,只要被判官缉拿,就要到刑狱受苦,不能轮回。”   说这个作甚?   徐志穹就是判官,这种事还用得着问么?   钟剑雪回答的很是闪烁。   难不成大宣阴司也是按银子,定轮回?   当真如此,徐志穹可就要改改这规矩了!   “钟兄,我说的是罪业不足两寸的寻常之人,抑或是没被判官缉拿的恶人,他们该如何定来世轮回?”   “这却不好说……”钟剑雪再度迟疑,这让徐志穹很是不满。   “钟兄,且看在你我交情份上,直言相告!”   钟剑雪犹豫许久,低声道:“马兄,你可知我道门六品技?”   冥道六品是都官,施程曾经告诉过徐志穹冥道各品技能,唯独跳过了六品技没说。   因为施程本身就是都官,当时他不想说出自己的技法,徐志穹也没有追问。   钟剑雪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道门六品技,乃隐秘中的隐秘,从不外泄,   马兄对钟某有厚恩,今日,钟某且破一回例,将道门六品技告知马兄,还望马兄念及这番情谊,千万不要说与旁人。”   徐志穹答应下来,还当着钟剑雪的面发了个誓。   钟剑雪道:“冥道都官,手中都有一本《录事簿》,马兄可知晓?”   徐志穹点点头:“我买过役人,自然是知晓的。”   “只有六品都官能在《录事簿》录事,马兄可知晓?”   这还真不知道。   “也就是说,必须升到六品往上,才能在《录事簿》写字?”   “非也。”钟剑雪摇摇头,“不是六品往上,是只有六品,都官升至无常使,六品技会随之消失。”   还有这样的规矩?   六品技只有六品都官能用?   “这六品技难道就是在《录事簿》上写字么?”   钟剑雪还是摇头:“道门六品技,名唤真言诀,中了这技法的人,在都官面前,必须口吐真言,   真言诀最怕对方有所防备,倘若对方提前用气机相抗,则真言诀不能奏效,因此这技法是我道门秘辛,从不外泄。” 第728章 神弃之地   冥道六品技,真言诀。   中了技法的人,在都官面前,必须口吐真言。   这一技法来的无声无息,对方会在毫无察觉间对都官吐露真言。   “但如果对方有所察觉,技法也很容易被破解,尤其是阴阳家、判官和穷奇恶道修者,在破解的过程之中,甚至会给都官带来反噬,因此这是我道门秘辛,外人知之者甚少。”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这么强悍的技能,为什么到六品之上就消失了?”   钟剑雪摇头:“其中缘故,众说纷纭,最可信的一种说法是,同道之间,相互窥探,曾因此技法互相倾轧,我道门之祖,玄武真神,对这一技法予以了限制。”   这一说法确实有道理。   冥道修者长年聚集在阴司,这技法对同道之间确实有不小的威胁。   每个人终究有些隐秘,若是彼此之间互相窥探,又或是时刻彼此防备,倾轧在所难免。   “可你们却不怕都官窥探其他同道?”   “怕!”钟剑雪点头道,“各品修者之中,都官是个特例,他们平时不在阎罗殿,往来于都官府和奈何桥之间,尽量不与同道相处,   相传玄武真神设此技法的初衷,不是为了用在活人身上,而是为了用于亡魂,而都官的职责,正是送亡魂前往彼世,   亡魂走上奈何桥之前,会由都官逐一审问,生前作恶多端者,投胎做畜生,生前善行颇多者,托生在富贵人家,   但不管亡魂身前有过多少恶行,未经判官缉拿,都不能送往刑狱,这是我道门的规矩。”   在冥道,决定托生去向的是都官。   但千乘国的都官好像没发挥什么作用,他们几乎沦落成了阎君的跟班。   “都官权力如此之大,却不怕徇私舞弊?”   “亡魂来到奈河桥头,可以向孟婆鸣冤一次,孟婆一经查实,所属都官要受严惩,若是都官秉公执法,亡魂肆意污蔑,都官会受赏,亡魂要受罚。”   千乘的阴司有孟婆么?   按那几个主事描述,应该是有。   “孟婆是几品修者?”徐志穹不记得冥道里有孟婆这一品秩。   “孟婆是我道门特殊所在,其身份不能告与外人,马兄,莫再为难于我。”   徐志穹不再追问,回忆和施程相处的种种过往,而今想起倒有阵阵后怕。   不过施大哥始终没加害过我,倒是救过我的性命,而且他为人处事有很强的界线意识,我和他之间似乎没有打探过彼此的隐秘。   “还有一事,恕马某冒昧相问,冥道修者,平素以何为生?”   钟剑雪诧道:“马兄,你莫非要入我冥道?按照道门规矩,判官不能入冥道,冥道不能做判官,除非废掉此前修为。”   原来还有这个规矩。   徐志穹摇头:“钟兄,我暂时无意加入冥道,只是因为有一群冥道修者找不到生计,故而因此请教钟兄。”   “冥道修者怎会找不到生计?”钟剑雪十分费解,“入了道门便有官职,有了官职便有薪俸,丰厚与否却不敢说,养家湖口,自不在话下。”   “你们发俸禄?”徐志穹也很惊讶,“拿了俸银,且到阳间买柴米?”   钟剑雪笑道:“为何要到阳间?我道门六品以下修者,不能进入阳世,若是买些柴米都到阳间,岂不是等着饿死?   阴间自能产米粮,稻黍稷麦菽,五谷尽有!”   阴间还能产米粮?   冥道实在藏得太深,徐志穹需要多学一些知识了。   钟剑雪接着说道:“杨柳松柏,阴间不缺木料,金银铜铁,阴间不缺矿产,马兄却说冥道修者无法谋生,这岂不荒唐。”   徐志穹还是不能理解:“阴间长年无光,粮食如何生长?”   这却把钟剑雪也问住了:“此间缘由,我也难说分明,马兄,你所说的这些不会谋生冥道修者到底来自何处?”   “千乘国。”徐志穹如实相告。   “千乘……夜郎国?”钟剑雪一怔,“那里也有阴司么?”   徐志穹深感诧异:“没有阴司,亡魂却往何处去?”   钟剑雪眉头微皱:“我曾听前辈说,夜郎国没有阴司,亡者自寻出路。”   徐志穹摇头:“此乃谬传,夜郎国确有阴司,但冥道修者胡作非为,行事荒唐,竟以陪葬多寡定轮回,马某此番前来,是请钟兄派几员干将前往,帮千乘阴司重树规矩。”   徐志穹把千乘阴司判定轮回的方式,跟钟剑雪细致说了一遍。   钟剑雪闻言也颇为愤慨,可却没答应徐志穹派人过去。   “钟兄,帮千乘国重建阴司,也是一番功业,到时少不了你的功勋。”   钟剑雪摇头道:“马兄这话,羞杀我也,钟某在意的不是功勋,是我道门有律法,冥道修者不能前往夜郎国。”   徐志穹哭笑不得。   对夜郎国的歧视无处不在,只是没想到冥道居然还能写在律法里!   “马兄,这事情,还是让夜郎国的鬼帝处置吧。”   找夜郎鬼帝?   徐志穹也曾想过这件事。   可夜郎国的冥道修者,自己都不知道鬼帝在什么地方。   而且夜郎阴司收银子定轮回这规矩,也不是一时半日,按照他们的说法,只怕数百年间都是如此,夜郎鬼帝不可能不知情,想遏止这歪风,不能指望鬼帝,得徐志穹自己把正确的规矩树起来。   “钟兄,我不求你派人常驻夜郎国,派几个人过去,把他们风气端正过来就好。”   钟剑雪沉吟良久,终究不敢做主:“还是让许前辈定夺吧。”   徐志穹跟着钟剑雪去了鬼王大殿。   两名侍卫进去通传,不多时便跑了回来:“钟阎君,许前辈不在,您改日再来。”   这些侍卫都是钟剑雪给许日舒选配的,自然对钟剑雪恭恭敬敬。   钟剑雪也相信他们说的是实话,转脸对徐志穹道:“马兄,你所说之事,我一定禀明前辈。”   徐志穹没走,突然蹲在了地上,对着一只白毛老鼠道:“前辈,我是来和你商量正经事的,好歹见我一面。”   “马兄,你这是作甚。”钟剑雪很是尴尬,一群侍卫还在旁边看着。   那白毛老鼠转过身去,冲着徐志穹摇了摇尾巴。   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一支老鼠夹:“前辈,真是商量正经事。”   那老鼠满身白毛竖了起来,冲着徐志穹吱呀叫了一声,随即走进了大殿。   不多时,大殿里传来了许日舒的声音:“进来吧!”   钟剑雪和徐志穹赶紧进了大殿。   许日舒坐在大厅上首,让侍从给两人沏了茶,徐志穹抿了一口茶水:“前辈,我是来找你商议千乘阴司的事情。”   许日舒吩咐侍从先行离开大殿,只留下徐志穹和钟剑雪两个人。   “这事我知晓了。”说这话的时候,许日舒神情很是木然。   “千乘阴司,以陪葬银钱定轮回……”   “这事我也知晓了。”   “前辈,我想带两名冥道修者过去,教教他们道门规矩。”   许日舒摇摇头道:“那地方早就没规矩了,就这么搁置着吧。”   “怎么能就这么搁置着?”徐志穹皱起眉头,“前辈若不愿派人前往,好歹跟千乘鬼帝知会一声,不能任凭部下胡作非为。”   “千乘国早就没有鬼帝了,”许日舒苦笑一声,“你若看不惯他们的作为,且把千乘阴司的冥道修者全都杀个干净,我不在意他们死活,也不会因此归咎于你。”   “杀个干净,你说的轻巧!”徐志穹语气变了。   钟剑雪拉了徐志穹一把,示意他注意分寸。   徐志穹没作理会,接着说道:“若是把冥道修者杀光,千乘国还有阴司么?”   “没有就没有。”许日舒语气不见波澜。   “没了阴司,却让亡魂何去何从?却等着千乘国灭种么?”   “灭了倒更好。”   徐志穹知道许日舒是星宿,知道不能用凡尘的思维去揣度他的性情。   “前辈,且把在阴间谋生的手段教给我,我给他们争条活路。”   许日舒长叹一声道:“他们没有谋生的手段。”   “钟阎君告诉我,阴间有粮食,有飞禽走兽,也有金银矿产。”   许日舒摇头道:“你可知这些的来历?阴间产粮,是得了朱雀真神的庇佑,有飞禽走兽,是得了白虎真神的庇佑,金银铜铁,是苍龙真神的庇佑,   没有神灵庇佑千乘国,那里是神弃之地。”   神弃之地?   徐志穹不太理解这个概念。   许日舒接着说道:“千乘国连判官都没有,那里也没有公道可言,冥道修行要靠判官道的功勋,判官都没了,阴司又能支撑多久?”   徐志穹起身道:“千乘国有判官,不光有判官,还有罚恶司。”   许日舒笑了:“后生,别夸口,你见过千乘国的罚恶司么?你知道千乘国的罚恶司有多大么?”   “知道,”徐志穹点点头,“像一座城一样大,我重修了千乘的罚恶司。”   许日舒仔细打量着徐志穹,确系他没在说笑。   “后生,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千乘国?值得么?”   “为道门本分,”徐志穹道,“天理循环,是我道门的本分,生死循环是你道门的本分。”   ……   神君大殿,镇安殿里。   付骥拿出了徐志穹给他的拍画,一片一片拼接在了桌子上。   上次神眼阁,付骥差点被机关这炸死,这张拍画也被震碎了。   自神眼阁回来之后,付骥再也没有机会离开神君大殿,拍画又碎了,他彻底失去了和徐志穹的联系。   按照他的推测,烛台会在一日内完工,届时该如何应对?   等试验那天,再若耍诈,肯定敷衍不过去,神君必然会要他命。   付骥越想越怕,在碎裂的拍画上摩挲许久,拍画上的小娃娃不见丝毫变化。   付骥焦灼难安,忽听有人叩门。   “谁呀?”付骥没好气应了一句。   “尚衣监,给您送袍服的。”   付骥打开大门,看见一名内侍抱着袍服站在门前,恭恭敬敬递到了付骥手里。   付骥没有定制过袍服,浆洗缝补交由浣衣局打理,不需要尚衣监处置。   内侍交过袍服,转身走了,付骥把袍服带回到卧房里,仔细看了看,且在内衬之中,找到了一张拍画。   这是常德才给他送来的,杨武感知到他那只拍画碎裂了。   付骥擦了擦冷汗,这条性命,好歹是有救了。 第729章 奈何桥   徐志穹带着施程来到了千乘罚恶司。   出于对道门本分的尊重,许日舒只允许派一个人过来,这个人还不能是钟剑雪。   他允许徐志穹在黑白无常当中挑一个,结果徐志穹挑了施程。   施程只是个六品都官,钟剑雪担心施程实力不够,但徐志穹信得过施程的人品。   虽说和冥道有过不少争斗,但却从来没改变过徐志穹对冥道的信任,这份信任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钟剑雪、施程和聂贵安这群来自冥道的朋友。   乘着许日舒亲手布置的冥道法阵,施程跟着徐志穹到了千乘阴司,按照许日舒的吩咐,他将在此,暂代阎君。   “施大哥,恭喜升迁。”   徐志穹一路祝贺,施程却不领情。   “兄弟,你是看我日子过得逍遥了,非要让我去夜郎国那鸟地方!,夜郎国里有不少黑白无常,我当阎君,这合适么?他们要造反了,你让我拿什么抵挡?”   “施大哥,你放心,我把这群鸟厮打服了,只要我在,他们不敢造反。”   “你也不能天天在阴司陪着我!”施程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妥当。   许老前辈这么做,分明是故意为难我,他想让我知难而退,也算给了马尚峰一个交代。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勉强自己?我又不是个爱惜面子的人。   施程看了徐志穹一眼,嘴上没说,心里打定主意,且在千乘国待上几天,只说自己不能胜任阎君之职,赶紧回家就是了。   到了阎罗殿,一群亡魂都在大殿里蹲着,徐志穹挨个给施大哥介绍:“这些是没签的,准备去刑狱殿受罚,这是有木签的,准备去鳞羽殿,投胎做畜生,这是有铁签的,去苦生殿,下辈子还是穷苦人……”   徐志穹逐一介绍过了,施程笑道:“兄弟,你还让我来作甚,人家阴司不都分的井井有条,谁该去哪就去哪!”   徐志穹摇头道:“关键是这事情办得不公道。”   施程摆摆手道:“兄弟,你太挑剔了,哪有那么多的公道?我在奈何桥头送魂的时候,也就随便问上两句,差不多就送过去了,   一天到晚,那么多人上路,细枝末节我也分不清楚,别出了大格就行。”   徐志穹道:“若是出了大格呢?”   “还能怎么出格?”施程蹲在地上,看着一个拿着木签的男子道:“下辈子要做穷苦人?”   男子摇摇头:“拿到铁签才能做穷苦人,我是要做畜生去的。”   “犯了什么错,是不是杀过人?”不经意间,施程已经用出了真言诀。   那男子自然毫无防备,如实作答道:“我没有杀过人。”   “那就是做过别的坏事?”   男子思忖片刻道:“坏事是做过的,我们村的马翠兰,长得最俊,那天她下河洗衣裳,还把衣裳脱了,洗了个澡,我偷看过……”   “就这?”   “我,我,我还在她身上摸了一把,就一把,她打我,还扒我衣裳,我就跑了……”   徐志穹觉得这好像不是做了坏事,人家姑娘似乎心甘情愿。   施程笑道:“还有呢?”   “我娘养的鸡,生了一窝鸡雏,我给马翠兰送过两只……”   这男子犯下的种种过错,基本都是围绕着马翠兰展开的。   施程听了半响,回头看徐志穹:“这人下辈子要做畜生?”   徐志穹没作声,回头看了看千乘阴司的一众差人。   施程转脸看向身边的一个女孩,模样大概十一二岁。   “妮子,你什么签?”   “我没签,要去刑狱受苦的。”   “你犯过什么错?”   妮子低着头,想了半天:“我偷吃了娘给弟弟的怡糖,一共有六块,我吃了两块。”   “还有么?”   “有,有一只碗被我打破了,我说是弟弟打破的。”   施程愣了片刻,又问:“你要受什么样的刑?”   妮子道:“典狱大人说,每天要在我身上割八百刀,要割六十年。”   施程沉默片刻,站了起来,笑吟吟道:“她说那位典狱,在哪呢?”   妮子指了指大殿墙角,那里蹲着六个典狱,一个典狱此前正要带着那妮子去受刑,而今看妮子指了过来,吓得直哆嗦。   施程温和笑道:“莫怕,我就是随便问问。”   他上前数了数,又对了对名册,皱起眉头道:“不对呀,名册上说有八个典狱,这怎么才六个?”   众人低头不语,施程笑道:“兄弟们,别怕,我跟你们是一家人,有事只管跟我说。”   一名典狱壮起胆子,指着徐志穹道:“还有两个兄弟,被他给杀了。”   徐志穹确实杀了两个典狱。   施程皱起眉头,咂咂嘴唇道:“马长史,你这脾气太暴躁,怎么能把那两个典狱给杀了呢?”   一听这话,那六个典狱抬起头看着施程,仿佛看到了恩人,哭的甚是凄惨。   “我们两个兄弟,死得惨呀!”   “莫哭,莫哭,”施程安慰他们两句,拔出一把刀来,对徐志穹道:“你看看,人家好的跟亲兄弟似的,你就这么把人家给拆开了,我这人心软,就看不得这个,兄弟们,我送你们一并团聚!”   说完,施程一刀下去,把被妮子指认出来的典狱给砍了。   典狱人头落地,脑袋上露出了有七寸多长的罪业。   余下五名典狱蜷缩成一团,一名典狱喊道:“我们都是按规矩办事,他们没签子,就得受苦!”   施程笑问道:“谁给定的规矩?”   典狱们面面相觑,没人作答。   施程笑呵呵道:“每天八百刀,这也是你们阴司的规矩?”   真言诀再次发动,一名典狱说了实话:“用什么刑罚,典狱做主,这也是我们阴司的规矩。”   “这特么的……还真就出了大格!”施程笑而无语,“且把你们阴司的规矩都说一遍,我仔细听听。”   施程是冥道中人,各种琐碎规矩,全都问的清清楚楚。   问过之后,他扫视着众人道:“你们这阴司,就认银子?”   施程看向了一名掌刑,那掌刑中了真言诀,说了实话:“不认银子,还能认什么?”   “你们当中有多少都官?”   五名都官被推了出来,施程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这多亡魂上桥的时候,你们就不多问一句?”   都官低头道:“也是问了的。”   “怎么问的?”   “我们问他们冤不冤?”   “就没一个喊冤的?”   “谁要是喊冤,谁就要受重罚,阴司就是这个规矩,若是真有冤情,哪怕受罚他也会喊,若是怕受罚不敢喊,就证明是他心虚。”   施程把短刀举了起来,笑道:“我现在杀了你,你觉得冤不冤?”   “冤!”都官脱口而出。   施程砍了都官一只耳朵:“若是喊冤,要叫你千刀万剐,你还冤么?”   都官哀嚎道:“我,我……”   “怎么,你心虚了?”施程又砍了都官另一只耳朵。   都官没法回答,他若是说不冤,施程会一刀杀了他。   他若说冤,施程真会把千刀万剐。   施程擦了擦刀上的血迹:“你们是都官,都有技法,为什么不用?”   一众都官低头不语。   施程又笑了:“你们舌头都金贵,不愿说话,我且把你们舌头都割了,以后也省了不少麻烦。”   “我们知错,当真知错,饶我们一命!”   一群都官连喊知错。   知错是假的,怕死是真的,施程笑得那么亲切,可这人却和马尚峰同样可怕。   “带上亡魂,去奈何桥,我教你们规矩!”施程带着众人来到奈何桥头。   施程清清喉咙道:“咱们不是判官,善恶功罪不用区分的那么繁琐,只要最起码的是非没看错,桥头上自然会掉下功勋。”   “功勋?”白无常于延彩摇摇头,“奈何桥上从来没见过功勋。”   施程压低声音对徐志穹道:“千乘罚恶司当真修好了么?”   “修好了。”徐志穹回答的没什么底气,其实只能算修好了一部分。   “有赏勋楼么?”   “有。”赏勋楼的确是有,可从来没用过。   冥界取功勋,和赏勋楼也有关系么?   “也不知这赏勋楼和阴司连上了没有。”施程也没什么把握,且走到那女孩面前,笑着问道:“丫头,你是怎么死的?”   女孩低下头道:“我到山上挖野菜,摔下了山坡,腿摔断了,在山上躺了两天,又饿,又渴,又疼,然后就到了这个地方。”   施程一怔,仔细的看着这女孩。   她的魂魄上没有黑气,证明她没有变成怨魂。   “受了这么多苦,心里没怨恨么?”   “我不恨,谁也不恨。”姑娘摇了摇头。   “随我来。”施程带着姑娘走向了奈何桥。   奈何桥是一座石拱桥,桥面大概五尺多宽,桥上雾气弥漫,徐志穹只能看到三分之一的桥身,余下部分都被雾气遮掩了。   施程带着女孩走进了雾气当中,对着中央的一个身影道:“姐姐,给这妮子一碗好汤。”   桥上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你是都官,真都官。”   戴慧琴惊呼一声:“孟婆说话了!”   她从没听过孟婆说话。   莫说是她,于延彩在阴司待了几十年,也从没听过孟婆说话。   “孟婆?”徐志穹听着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很难和孟婆联想在一起。   施程在雾气中笑道:“还能是假的不成,丫头,站到望乡台上,看一眼吧。”   雾气之中,传来些许啜泣声,女孩哭道:“我想我娘。”   “想了,便多看一眼,你娘也在哭呢。”   又过片刻,徐志穹听到了孟婆的声音:“汤好了。”   施程笑一声道:“丫头,擦擦眼泪,今生苦受尽,苦尽甜自来,你且看清脚下路,一直走,走下桥,来世再无衣食之忧。”   女孩喝了孟婆汤,按着施程的指引走向了奈何桥,木然踏上了无忧路。   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施程下了桥,对众人道:“这妮子一生无大错,该去百生路,托生个寻常人家,然而临死之前受尽苦楚,来世终究该有些补偿,便让她无忧路吧。”   话音落地,一颗金豆子落在了地上。   “通了!”施程一笑。   施程送对了去处,得了一粒功勋的奖赏。   徐志穹甚是惊喜,这证明罚恶司的赏勋楼和阴司连通了。   公输班的工程质量确实有保障!   判官道和冥道的体系,在千乘国运转起来了!   于延彩惊呼一声道:“还真是功勋!”   他俯身要去捡,被施程一脚踹翻:“这是我的!”   千乘国的阴差就跟没见过功勋似的,下至城门小吏,上至黑白无常,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颗金子。   徐志穹诧道:“你们以前没见过功勋?”   “见过!”于延彩道,“我吃过一次功勋,是从一位前辈的骨髓之中找到的,一共吃了五颗。”   施程一愣:“你就吃过五颗功勋?”   于延彩点点头。   施程诧道:“那你怎么升到的白无常?”   于延彩道:“找同道的肉吃,死了的时候吃也行,最好趁着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吃。” 第730章 两只眼   施程原本决定留下来,好好拾掇一下千乘阴司,一听于延彩的描述,又有些动摇了。   徐志穹曾经问过师父,判官死后,身上的功勋会去往何处?   师父给出的回答是,无论任何一个道门,修者死后,身上的修为都会被道门收回,就是所谓的身死道消。   但千乘阴司似乎是个例外。   因为千乘判官绝迹,判官道消失,导致阴司的功勋断绝了。   于是千乘阴司就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闭环系统,冥道修者在死去之后,功勋会停留在体内,成为同道们的晋升材料,或者说是晋升的食材。   这也应该是判官道消失,导致功勋无法回收的缘故。   看来在千乘阴司之中,谁掌握了足够的同道尸体,谁就有最高的修为。   可想起来,这事情又不合逻辑。   作为千乘阎君,周恭贤掌握的资源最多,可为什么他只有八品修为?   “在你们阴司,谁抢到了尸体,谁就能吃么?”   “那倒未必,”于延彩认真解释道,“抢到尸体看机缘,能不能吃得下,得看天资,   曾经有个典狱,捡到了一具都官的尸体,他天资不济,但还是把尸体强吃了下去,结果吃了三天,差不多吃了一半,导致经脉受损,当即失心发疯了,   后来这人被我发现了,我一看,这却不能浪费了,我把那都官吃了,把他也给吃了,正好趁新鲜……”   原来如此。   周恭贤天资不济,不敢多吃尸体,反正手上砚台,他也不急于晋升。   于延彩把吃尸体的过程说的津津有味,施程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转脸对徐志穹道:“奈何桥上的规矩,我已经教完了,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   徐志穹摇头道:“那不行,要教的东西还多着呢,陈知县,你往这厢来。”   他上前把陈知县揪了过来,陈知县似杀猪般哀嚎。   “施大哥,且看这人如何处置?”   施程蹲在陈知县面前,笑吟吟道:“别怕,我是好人,不似他那般狠毒,老人家,你做过坏事么?”   陈知县连连摇头道:“老夫从未做过坏事,老夫所言句句属实。”   “莫急,我信你。”施程脸上总带着笑意,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老人家,你杀过人么?”   “这,这世上总有该杀之人。”老奸巨猾的陈知县,中了真言诀,说了实话,但说的是无关紧要的实话。   “那这世上有没有不该杀的人?”施程不紧不慢的询问。   “自然是有的。”   “你有没有杀过不该杀的人?”真言诀加重,陈知县不能回避了。   “身为一县父母官,有时……也是迫不得已。”   施程笑道:“你杀过多少不该杀的人?”   陈知县的嘴唇颤抖半响。   不是他不想说实话,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老夫没有亲手杀过,若是非要说和老夫相干的,十几,或是二十几人……”   施程没再等陈知县往下说,转身对徐志穹道:“马长史,这人虽然没被摘了罪业,可生前恶行累累,按道理,还应该由你们判官处置,   你若嫌赚不到功勋,不予理会,我且让他投胎做个畜生,此事至此了解,   你若愿意守住道门本分,且给他写个判词,送到刑狱,让他受罚。”   “本分自然要守住!”徐志穹一笑,“无妨,我亲自审问陈知县。”   徐志穹正要和陈知县叙旧,胸前拍画一阵颤动。   是付骥的拍画。   徐志穹打开拍画一看,画上的娃娃咧嘴大哭。   在千乘国,徐志穹收了一百多个判官,这一百多个判官都去了罚恶司,唯有付骥情况特殊,被留在了皇宫里。   看来今天不能和陈知县叙旧了。   卓灵儿道:“马郎,你和我都不是推官,也不能擅自给别人写判词,你且回罚恶司,把百娇叫来,遇到罪大恶极之人,由她来处置就是。”   徐志穹点点头:“千乘阴司,就拜托给施大哥了,灵儿,你在这厢帮衬着。”   卓灵儿看了看于延彩和戴慧琴,冲着徐志穹递了个眼色。   这两个是五品的黑白使,卓灵儿和施程都是六品,怕是管不住这两个人。   徐志穹早就想好了:“无羁、无惮!”   姜胜群和李杰真不想应声。   “你们两个在此,给施阎君做护卫!”   姜胜群有四品修为,李杰为人机敏,有这两个人相助,一文一武,以施程的心智,应该镇得住千乘阴司。   临行之时,徐志穹看了陈知县一眼。   这厮的罪业哪去了?   以他所作所为,罪业不会低于五寸,纵使有七八寸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千乘国判官道门凋零,有多少像他这样的罪人,像寻常人一样死去,到了阴司,还能凭借丰厚的陪葬,重新托生到富贵人家。   而他们的罪业没有被判官摘去,会被另一个人收走。   罪主。   罪主肆无忌惮的收取罪业,后果会是什么?   徐志穹带着沉书良和宁勇伟回了罚恶司,叫宁勇伟带赵百娇去阴司帮衬,徐志穹从沉书良身上吸了些气机,独自回了城外大宅,去看看付骥的状况。   姜梦云跟着徐志穹一并回了罚恶司,她找到武四,讲述了在阴司的见闻。   武四在员吏舍中默坐良久,突然苦笑了一声。   姜梦云诧道:“何故发笑?”   武四摇头道:“道门中人皆说千乘阴司无药可救,出手救它的,居然是个外人。”   “这话说得却连我也惭愧,”姜梦云又说起一件事,“马尚峰倒也不亏,他得了两件好东西。”   “什么东西?”   姜梦云耳语了两句。   武四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波澜。   ……   在厢房里点亮了神机眼,徐志穹默默看着眼珠上唯一一个光点。   千乘国,只有一个本土判官在凡间,正是付骥。   付骥的拍画上,娃娃已经哭成了泪人。   徐志穹本以为付骥命在须臾,待注入气机,看了看付骥的状况,却发现他在镇安殿卧房里,来回踱步。   这不活的好好的么?什么事情把他急成这样?   徐志穹本打算用神机眼直接穿到他身边去问问,可思前想后,没敢轻举妄动。   付骥如此慌乱,肯定是洪俊诚造成的。   洪俊诚一直怀疑付骥,付骥慌乱成这副模样,怕是已经陷入了洪俊诚的严密监视之下。   此刻我若是去了皇宫,非但救不了付骥,还把自己送到了洪俊诚手里。   可如果不和付骥取得联络,又如何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能不能像在小黑屋里一样,追朔一下付骥此前的经历?   沉书良或许有这样的手段。   徐志穹一直没把神机眼的事情告诉沉书良父子,而今道门的状况渐渐稳定了,徐志穹觉得是时候说出实情了。   他准备熄灭烛台,去找沉书良,刚一伸手,却被烛火烫了一下。   徐志穹一愣,感觉自己的做法很荒唐。   熄灭蜡烛,为什么要用手?吹灭不就完了么?   徐志穹把嘴唇凑了过去,正要吹去,嘴又被烫了一下。   离烛火太近了!   这是什么情况?   不过是熄灭个蜡烛而已,怎么搞出这么多事情。   我平时是怎么熄灭蜡烛的?   这还用想么?我一挥袍袖,这火不就灭了么?   徐志穹一挥袍袖,火没灭,袖子被烧着了!   不协调!   徐志穹感觉到整个身体都不协调!   把神机眼召唤出来,会因为混沌气机造成身体不协调,徐志穹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用意象之力平定了气机,就能化解。   可这次徐志穹化解不了。   不是意象之力不灵,是他根本调动不出意象之力。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徐志穹一只眼珠上翻,勉强控制着另一只眼珠往下看。   他看见了那只石眼。   那只石头眼睛不知什么时候从盒子里蠕动了出来,此刻正黏在徐志穹的衣服上,默默注视着烛台上的神机眼!   是我疏忽了!   这东西这么邪异,应该把它放在小黑屋里,不应该一直带在身上。   得赶紧把它拿下来!   徐志穹艰难伸出右手,正要抓住趴在腰间的石眼。   脑海之中,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不能碰,不能用手碰。   隔着衣服,这只石眼都能给自己带来如此严重的影响,一旦用肌肤直接接触这只石眼,自己很可能立刻失控。   不能用手碰,那该用什么碰?   把手缩回袖子里,用袖子把它取下来?   不行,衣服挡不住它的影响,袖子肯定也挡不住。   什么东西能挡住它?   徐志穹思维有些混乱,一时间难以集中精神。   想起来了,蛇皮!   徐志穹艰难挪动着左手,把那块蛇皮从衣袋里取了出来。   完全透明的蛇皮,慢慢包裹住了徐志穹的左手,在蛇皮的安抚下,徐志穹的意念重新集中起来。   他小心翼翼抓起了石眼。   异样的气机在冲击着掌心,却被蛇皮牢牢挡住。   徐志穹慢慢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挣扎着坐起身子。   石眼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一直集中在神机眼上。   烛台之上,神机眼的眼珠四下游移,终于看到了徐志穹手中的石眼。   双方视线相对,一阵气机鼓荡,烛台上的神机眼,化作点点光晕,钻进了石眼之中。 第731章 把它送到哪里去?   石眼,吞没了烛台上神机眼。   不应该叫吞没,烛台上的神机眼,似乎是主动投向了这只石眼。   手心里的石眼再次恢复了石化的状态,仿佛它真的只是块石头。   徐志穹看着手里的石眼,又看了看烛台之上消失的神机眼,心里做了个大胆的假设。   这只石眼,是神机眼的本体。   从烛台上召唤出来的神机眼,是神机眼的魂魄。   魂魄见了本体,二者融合了。   融合之后的神机眼能做什么?   徐志穹看了看手里的石头,   融合之后,貌似神机眼的魂魄被封印了!   这是好事。   神机眼是针对判官的存在,若是被封印了,以后再也不用时时刻刻防备。   当然,徐志穹也少了许多便利,但神机眼带来的益处远小于它带来的威胁。   烛台上的蜡烛还亮着,徐志穹将蜡烛逐一熄灭。   稳妥起见,徐志穹决定做个验证。   他再次把蜡烛点燃,重新走了一遍流程。   当他把气机注入到烛台之上,神机眼立刻被点亮了。   等等!   徐志穹皱着眉头看了看烛台上的神机眼,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徐志穹低头看了看石眼,石眼也在看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徐志穹对那石眼道,“你刚才那番操作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把这神机眼收了么?它怎么又冒出来了?”   徐志穹此前还以为烛台上的神机眼是魂魄,石眼是身躯。   他以为二者融为了一体,没想到它这“魂魄”一转眼又跳了出来。   貌似当前的状况和以前并没有区别,只要有烛台的召唤,神机眼随时还会出现。   那这石眼还有什么用处?   手里的石眼什么都没解释,它也不会说话。   它的眼珠一直注视着徐志穹,也不知它想表达什么意思。   徐志穹在石眼的左下角看到了一个光点。   他抬起头看了看烛台上的神机眼,石眼中的光点和神机眼光点对应的位置一致。   这个光点是属于付骥的。   徐志穹透过光点,又一次看到了付骥当前的状况。   付骥正伸着手,在空气中慢慢摩挲。   徐志穹认得这动作,这是往烛台上注入气机的动作。   付骥在设想着烛台完工时的场景,这个场景在他的噩梦里出现无数次。   真到了这一刻,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召唤出神机眼,把自己暴露出来,等着被神君拷打至死。   二是没有召唤出神机眼,激怒神君,被当场打死。   貌似第二种选择更好些,至少死的痛快点。   可付骥真的不想死。   泪光在眼圈里闪动,他一遍遍在空气中摩挲,他想给自己找条活路。   徐志穹盯着神机眼,陷入了沉思。   付骥为什么一直做同样的动作。   他在担心神机眼?   神眼阁又被修复了?   如果真被修复了,宦官那边应该有消息。   难道连宦官都骗过了?难道洪俊诚选了更隐秘的地点修复了神眼阁?   从付骥的举动来看,这个推测八成是真的。   洪俊诚再度重修神眼阁,肯定找了最好的匠人,他有十足的把握。   如果付骥故技重施,洪俊诚估计会像对待工部尚书一样,直接把他撞死在烛台上。   如何才能把付骥救出来?   要是神机眼看不到他就好了。   念头转动之间,徐志穹忽觉有气机波动。   神机眼的童孔猛然收缩。   石眼的童孔也在收缩。   硕大的童孔缩成了一个点,随即又缓缓舒展。   待童孔彻底复原之后,石眼中的光点和神机眼中的光点都消失了。   看不到付骥了?   付骥死了?   洪俊诚下手了?   现在是什么状况?   付骥是什么状况?   意念转动之间,神机眼和石眼的童孔再次收缩。   等复原之后,神机眼上又出现了付骥的光点。   付骥还活着,还在木然的摩挲着空气。   徐志穹缓缓低下头。   石眼的眼珠始终注视着徐志穹。   我不想让它看到付骥,付骥就在神机眼上消失了。   我想让它看到付骥,付骥又在神机眼上出现了!   它和我的意念有感应!   徐志穹又做了一次尝试,他闪现了一个念头:看不到付骥。   石眼上的光点消失了,神机眼上的光点随之消失。   这是石眼对神机眼造成的影响么?   只是因为双方距离太近了,所以石眼能干预到神机眼?   还是说石眼和神机眼是一体的,石眼感受到了我的意愿,屏蔽了付骥。   这需要做一次验证。   徐志穹熄灭了烛台,把石眼收回到木盒之中,从西院跑到东院,把木盒放在东院里,随即又跑回西院,等再次点亮神机眼,童孔之中依然看不见付骥。   徐志穹催动法阵,把木盒藏到了位于城东的另一座宅院里,等回到大宅西院,重新点亮神机眼,依然看不到付骥!   徐志穹感到一阵惊喜,神机眼和石眼确实是一体的。   它按照徐志穹的意愿,屏蔽了付骥,这意味着付骥暂时安全了。   可惊喜之后,很快带来了一阵后怕。   神机眼为什么要听从我的意愿?   徐志穹把木盒带了回来,静静的看着盒子里的石眼。   当烛台熄灭之时,石眼像一块普通的石头,静静的待在盒子里。   若是把烛台上的神机眼点亮,石眼很快有了变化。   它慢慢蠕动,童孔转动,灰白的肌肤上出现了纹理和褶皱,眼白之间甚至有些晶莹的泪水。   太邪性了!   不能把这东西留在身边!   徐志穹第一反应,是把石眼送到小黑屋去。   他刚要调动意象之力,衣带里的铜钱突然猛烈颤动。   六颗铜钱撞破了衣袋,跳了出来,坠落在了地上。   六个阴面向上,大凶之兆!   不能把石眼带去小黑屋!   为什么不能?   星宿廊不是寻常地方,把这只眼睛带过去,难说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那就带去罚恶司暂时保管!   徐志穹捡起六枚铜钱,无声自语道:“我把此物带去千乘罚恶司。”   六枚铜钱落下,六个阴面向上,还是大凶之兆。   罚恶司也不能去?   这铜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徐志穹把所有铜钱都摆在阳面朝上的位置,重新祷祝了一遍:“我不去星宿廊,也不去罚恶司,我把这东西带回大宣,梁二哥、李沙白、韩大哥,总有人能想到办法……”   徐志穹话还没说完,六个铜钱原地翻滚,直接从阳面翻到了背面。   大宣也不能去?   那我能去哪?   总不能一直带在身上!   带去两界州,找太卜。   太卜已经不属于凡间了,他肯定能想到办法!   徐志穹想把铜钱捡起来,铜钱紧紧贴在地面上,阴面朝上,连动都动不了。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还能想到哪里?   从哪来,送哪去?   送回到阴司去!   徐志穹摸了摸地上的铜钱。   能动了。   他把铜钱掷了出去,四阴两阳,还是凶。   这只眼睛在阴司待了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情,我现在要把它送回阴司,却又成了凶兆了?   这什么缘故?   难道和它还魂了有关?   此前它只是无魂之躯,而今把魂魄收回来了,再送去阴司会有危险。   阴司也不能去,还能去哪?   难不成只能随身带着?   徐志穹把铜钱又掷了出去,五阳一阴,大吉之兆!   他盯着铜钱注视了许久。   从有这六枚铜钱至今,徐志穹对它们从来没有过怀疑,每次卜算都很准。   但这一次,徐志穹当真产生了怀疑。   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带在身上,这算哪门子吉兆?   关键这东西怎么带着?   放到木盒里?用法阵封住?   我的法阵能封得住它么?   若是封不住,这东西突然爬出来,我连正常人的协调性都保持不了,如果当时正遭遇战斗,必然会丢了性命。   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苦思之际,有东西在怀里颤了一下。   徐志穹摸索片刻,把铜莲花拿了出来。   差点把它忘了,铜莲花最擅长封印。   它被朱雀真神赋予过灵性,应该能镇得住这只眼睛。   徐志穹把铜莲花摆在了石眼面前。   铜莲花的花瓣缓缓张开,感知到了石眼的气机,花瓣又突然合上了。   它在害怕。   算了,另想办法。   除了星铁戟,铜莲花是徐志穹最喜爱的法器,别到时候封印不了眼睛,却又把铜莲花毁了。   徐志穹正要把铜莲花收回来,却见花瓣再度绽放,莲心之中,迸发出一道柔和的光芒。   它还想再试一次。   光芒覆盖在石眼之上,眼珠缓缓转动,默默注视着莲花。   它们两个似乎在交流,从光芒之中散发出的灵性来看,交流的过程还算平和。   石眼的眼皮颤动,好像眨了一下。   光华闪烁,石眼渐渐腾空,钻入到了莲心之中。   花瓣慢慢闭合,徐志穹擦了把冷汗,把铜莲花收到了怀里。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石眼被收进了莲花,神机眼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原本被屏蔽的付骥,该不会暴露了吧?   徐志穹看向了神机眼,果真见童孔之中出现了一个光点。   付骥真的暴露了?   不对,这不是付骥。   徐志穹把光点展开,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沉书良。   沉书良不是在罚恶司么?他跟着徐志穹一起从阴司回的罚恶司。   徐志穹有过命令,没有他的允准,判官不可以离开罚恶司。   他怎么跑出来了?   内鬼? 第732章 神君,我送你份大礼   忠厚老实的沈书良,从罚恶司里偷偷跑了出来。   他跑出来作甚?给洪俊诚送信去么?   千乘国的判官被徐志穹拾掇了好几遍,有心当内鬼的,都被徐志穹杀了,难不成这还有个漏网之鱼?   徐志穹且静静看着沈书良的去向。   沈书良从大宅正院去的罚恶司,离开罚恶司自然还在大宅正院。   他在正院里来回踱步,却没想到徐志穹就在西院默默看着他。   在院子里走了十几个来回,犹豫许久的沈书良终于打定了主意,走出了大宅。   沈书良知道不少道门隐秘,如果他真是内鬼,很可能会把千乘罚恶司的开门之匙透露出去,徐志穹应该立刻除掉他。   但徐志穹没有急着动手,他想看一看沈书良到底是何用意。   看着沈书良一路往城南走,不像是去神君大殿。   等他走到一座宅邸旁边,又在院子外面徘徊了半响。   他是来这宅邸找人接头么?   徐志穹一直在神机眼前静静看着,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沈书良的行为很可疑,但他的表现实在太笨拙了。   徐志穹不会放过一个内鬼,但也不会冤枉了一名同道。   在门前徘徊了一盏茶的时间,沈书良偷偷将个包袱扔进了院墙,又在院子外面等了片刻,转身走了。   徐志穹利用神机眼的传送功能,来到了宅邸附近,翻过院墙跳了进去,找到了沈书良扔进来的包袱。   包袱里装的不是书信,也不是证物,里面装着五十多两银子。   这是沈书良的家。   沈书良想家了,却又不敢进家门,只敢偷偷给家里送点钱。   徐志穹把银子包好,悄悄放在了沈书良的卧房里,随即离开了宅邸,用法阵回到了神机眼旁边。   神机眼还在监视着沈书良,见沈书良一路狂奔出了城,朝着大宅跑了过来。   他来大宅作甚?直接回罚恶司不就好了么?   想了片刻才明白,沈书良也是个细心的人,罚恶司从哪进,从哪出,从大宅进去,下次还从大宅出来,和其他人一样,这样才不惹怀疑。   眼看沈书良即将跑回大宅,徐志穹正打算教训他一顿,却在神机眼的视线边缘,看到了一个人影。   这人跟在沈书良背后。   只是寻常过路的?   不对,那人影时隐时现,和沈书良一直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显然是个跟踪的高手。   徐志穹调整着神机眼的视野,很快看见了那人的身形。   是洪振康。   徐志穹和他交战过,对他的身形和动作非常熟悉。   录王还真是卖力气,连跟踪和盯梢这种事都亲力亲为。   他怎么发现的沈书良?   是偶遇,还是他一直在沈书良的宅邸附近蹲守?   恐怕都不是。   洪振康不止是混沌修者,徐志穹当初在玉瑶宫埋伏洪振康的时候,被洪振康避开了。   后来徐志穹又在路边偷袭洪振康的轿子,洪振康提前发动无色之技,也逃过一劫。   他有趋利避害之术,这证明他很可能有阴阳修为,而且修为不低。   他应该是在沈书良门前布置了法阵,沈书良触动了法阵,被他察觉了。   沈书良已经跑进了宅院,洪振康貌似也要跟进来。   徐志穹躲在墙头上小心张望,却没有看到洪振康的身影。   洪振康有防备,在他靠近宅院时,就提前发动了闭目之技,徐志穹的视线已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干扰。   但洪振康的气机还在附近,徐志穹能感受到气机的来源。   第一吸,徐志穹望向了东面。   第二吸,徐志穹望向了东墙和南墙的墙角,洪振康可能就在墙角附近。   第三吸,徐志穹跳回了院子。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和洪振康交手,如果两吸之内没能锁定他的准确位置,徐志穹就必须放弃偷袭。   因为等到第三吸,徐志穹很可能会失去视力。   院子里遍布机关陷阱,徐志穹戴上蛇皮,掏出了砚台。   虽说修为比他差了一点,但如果洪振康敢闯进来,徐志穹有把握和他一战。   等了片刻,徐志穹却发觉洪振康的气息慢慢远去了。   洪振康走了。   但他很快会回来。   他知道了宅院的位置,并没打算直接开战。   混沌修者的感知力很差,洪振康还不知道宅院里有多少人,他回去带帮手了。   徐志穹真心佩服洪振康的老辣,这厮在出手之前总有充足的准备,而且从不轻易冒险。   这座宅院不能要了。   一把火烧了,还是就这么废弃着?   可惜呀,当初老常买这座宅院的时候,可花了不少银子。   徐志穹思索着这宅院之中有多少东西必须带走,他第一眼看向了烛台。   盯着烛台看了片刻,徐志穹有了新的打算。   这么好的一座宅院,烧了可惜,还不如送给神君。   徐志穹沉思片刻,回了罚恶司,把所有墨家判官召集起来。   ……   付骥在卧房之中坐卧难安,黄昏时分,好不容易睡了片刻,忽听有人叩门,吓得他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烛台修复了?   这么快就修复了?   这可如何是好?   付骥颤巍巍打开房门,却见又是那尚衣监的太监。   “骑尉大人,您的袍服。”   袍服!   有袍服就好!   上次袍服里有拍画,不知这次袍服里有什么。   付骥拿了袍服,当即展开,在内衬之中找到了一封书信。   打开书信,付骥惊呆了。   徐志穹告诉他,如果神君修复了神眼阁,让他立刻发讯号。   发过讯号之后,召唤出神机眼!   召唤出神机眼?   那我岂不必死无疑!   书信末尾,徐志穹提醒付骥,一定不要生疑。   我不生疑,谁来管我这条性命?   我套你……   付骥烧了书信,哭了半响,浑身不住抖战,却连晚饭都没吃。   亥时,内侍前来,命其面见神君。   付骥脸色惨白,拿出拍画摸索了半响,跟着内侍走出了镇安殿。   ……   城外大宅里,徐志穹见拍画上的娃娃哭的满地打滚,且戴上蛇皮,把铜莲花拿了出来,把石眼放在了掌心。   他对夏琥耳语一句,让院子里二十名判官做好准备。   ……   付骥走路都不顺畅,踉踉跄跄,跟着内侍到了神御园。   洪俊诚亲自带着他来到了后园雕楼,付骥身子抖战,在楼梯上摔了个趔趄,被洪俊诚一把揪住。   “付骑尉,抖什么?”   付骥沙哑着声音道:“臣无能,怕,怕不能召来,神机眼……”   “尚未动手,便说召不来,”洪俊诚冷冷一笑,“也不知你是有心还是无意。”   洪俊诚揪住付骥的头发,把他拖到了烛台旁边。   付骥蹲在烛台旁,默默看着已经完全被修复的烛台。   “付骑尉,试试吧。”洪俊诚的手里始终攥着付骥的头发。   付骥把气机集中在掌心,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他心里明白,如果点不亮神机眼,洪俊诚不会饶他,这颗脑袋势必碎在烛台上。   横竖都是死,且按书信上的做吧。   付骥把蜡烛逐一点亮,祷祝了许久,把手按在了烛台之上。   气机注入,神机眼被点亮了。   洪俊诚露出一丝笑容。   ……   原本像石头一眼的眼睛,突然有了生机,在徐志穹的掌心上慢慢活动。   徐志穹知道了当前的状况,付骥已经成功召唤了神机眼。   神君,这里有二十名判官,你今晚来是不来?   ……   付骥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忽然发现神君松开了他的头发。   他,他没有撞死我。   是啊,他不会让我死的这么容易,他肯定要拷打我。   付骥等了许久,也没人上来缉拿他。   正忐忑间,忽听洪俊诚喝道:“逐一展开来看!”   差点忘了,光点还没展开,神君还没确定判官的身份。   等到展开之后,我这性命也就没了。   等等。   神君刚才说逐一?   难道神机眼上不止我一个判官?   如果不止我一个,或许能敷衍过去!   付骥睁开眼睛,看到神机眼上有二十个光点。   有二十个,或许真能敷衍过去!   他赶紧展开了其中一个,这人身在一间屋子里,脸上戴着面具,正在打磨一柄短刀。   “此人身在何处?”洪俊诚问。   付骥赶紧调整视线,视角由低到高,将整座宅院呈现了出来。   洪俊诚看出了大宅的位置,点点头道:“下一个。”   付骥接连展开了十八个光点,发现他们都在同一位置。   都看过十八个了,神君或许会把最后一个忽略了。   他满心盼着能就这样敷衍过去,可洪俊诚不是个粗心的人,他吩咐把最后一个光点展开。   付骥再次闭上了眼睛,刚刚燃起的希望就此破灭。   他展开了最后一个光点,却发现那人和其他人在同样的地方。   不是我?   神机眼居然看不到我?   付骥心中一阵狂喜,原本抖战的身躯彻底平复了。   洪俊诚喝道:“召集黑衣卫,随朕出城!”   付骥看着烛台,热泪汩汩而下。   洪俊诚又道:“立刻召集黑衣卫。”   付骥心下慨叹,而今方知,何谓劫后余生!   洪俊诚抬起一脚,踹倒了付骥:“你聋了怎地?”   付骥慌急起身,连滚带爬冲下雕楼,召集黑衣卫去了。   不多时,一百名黑衣卫,各骑战马,集结至神君大殿门前。   洪俊诚跨上战马,喝道:“随朕亲征,铲除邪祟!” 第733章 吃了饭再走   洪俊诚率领一百黑衣卫,来到了城外大宅。   虽说性情暴躁,但该做的准备,洪俊诚一样都不含湖。   四名墨家修者,布置好神机罗网,先断绝了判官逃命的手段。   十名阴阳修者在大宅周围布置法阵,防止有人突围。   三名兵家修者,带上十名儒家修者,和七十三名杀道修者,等候命令。   洪俊诚亲自站在军阵当中,与黑衣卫一并出战。   徐志穹很钦佩洪俊诚的勇气,但也有一点费解。   徐志穹舍不得这座大宅,所以故意把它暴露给洪俊诚,想借机换几条黑衣卫的性命。   他知道洪俊诚是个莽撞的人,换个几十上百都在意料之中。   可他没想到洪俊诚会亲自出手。   为什么洪俊诚如此仇视判官?   昭兴帝也憎恶判官,但远没到洪俊诚这种地步。   只要发现任何和判官有关的线索,洪俊诚就会暴怒,他急于修复神机眼,也是为了监视判官,能把判官铲除干净,洪俊诚随时可以亲自下场。   好,亲自下场却好!   你既然来了,我且得好好招待着,最好把你一并留在这!   两名黑衣卫悄无声息开了门,十名杀道修者先行进去探路。   前院没有动静,十名杀道进了正院,不多时,便传出了阵阵打斗声。   洪俊诚一声令下,带领众人冲进了宅院。   正院之中,数百人各着盔甲,正与十名黑衣卫厮杀。   洪俊诚一怔,神机眼上只有二十个判官,此地怎会有数百人?   莫非中了埋伏?   众人冲上前去,混战一团,洪俊诚见敌人身法有些僵硬,好像是异类!   他释放了龙怒之威。   躲在屋顶上的徐志穹,向下压了压手掌。   杨武一动阴气,操控着院子里的纸人迅速低头。   纸人低头了,所有黑衣卫也全都低头了。   看见敌人低头洪俊诚没再生疑,本想趁机斩杀敌首,没等他分辨出敌首是谁,墨家机关突然触发,满院之中,箭失如雨而下。   冲进来的黑衣卫都是杀道修者,体魄十分强悍,再加上身披盔甲,寻常箭失伤不了他们。   但这箭失并不寻常,每支箭镞下面都有一个皮囊。   这是包怀洛的独门绝技,箭失射中敌军后,皮囊会因冲击而炸裂,飞溅而出的毒液会直扑口鼻。   几番箭雨过后,中了毒的黑衣卫越发迟缓,伤痕累累的纸人战力却没受到太大影响。   洪俊诚绞杀碎了一个纸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喊一声道:“撤军!”   哪有那么容易让你撤走?   杨武洒下了荡魔咒,阴气和毒液侵蚀之下,纸人越发骁勇,将黑衣卫围在了正院。   包怀洛再次出发四周机关,两翼厢房,伸出几十根铁管。   铁管之中,毒液喷发,黑衣卫再难支撑,厮杀之间,呕吐不止。   洪俊诚用霸气摧毁了一片纸人,开出了一条道路。   “撤军!”洪俊诚连呼撤军,可军士并无退意,依旧在和纸人厮杀。   院子之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洪俊诚闻出了这股气机的来源。   励军?   有人用励军之技!   这是哪个混账东西?   黑衣卫中还有三名兵道修者,修为最高的是五品卢绍杰。   洪俊诚上前将卢绍杰揪住,质问道:“为何还用励军之技?速速下令退兵!”   卢绍杰神情亢奋:“杀敌,杀敌,今当拼死杀敌!”   不是他用的励军之技,卢绍杰自己都被技法控制了。   对手之中有兵道修者,修为远在五品之上。   把励军之技用到敌军身上,让敌军在陷阱之中忘记进退,执着于厮杀。   这是兵道之中非常罕见的诱敌之计。   这战术,洪俊诚见过。   方法听着简单,但实际使用过程中有很大难度。   正常的励军之技,在提升士气和战意的同时,会提升全军的战力。   倘若施展在敌军身上,敌军士气高昂,且战力倍增,反倒得不偿失。   而眼下遇到的励军之技非常特殊,只提升士气和战意,不提升战力,让士兵在亢奋之中失去了理智,不停送死。   在他记忆当中,只有一个人擅长使用这样的战术。   难道是他?   鏖战之间,纸人也折损了不少,但纸人不是人,杨武带了上千纸人,但有折损,随时补充。   不光数量惊人,纸人的阵法和战术还变化多端,黑衣卫总是在不知不觉间陷入四五名纸人的围杀。   果真是他!   洪俊诚对自己的推测十分笃定。   眼看黑衣卫死伤过半,洪俊诚不再理会众人,准备独自逃走。   他刚跳到前院,徐志穹、常德才一左一右上前夹击。   神君,难得来一趟,吃了断头饭再走!   徐志穹拿出两枚千斤龟,先把两条铁钩甩了出来,钢丝盘曲,洪俊诚不好判断方向,只能尽量往远处躲闪,正好躲在了常德才身边。   常德才一指头点在了胸口,洪俊诚一哆嗦,用龙怒之威迫使常德才低头,中断了技法。   徐志穹不受技法影响,绕行背后,用鸳鸯刃砍了一刀。   洪俊诚用鳞片招架下来,鳞片随之迸发,射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迅速躲闪,被迫后退了两步。   常德才再次近身,直接发动了三品技,百手催花。   兰花削骨,点指穿心,谈笑剥皮,钩指抽筋,平时一次只能施放一种技法,而今一时间各类技法层层叠加,洪俊诚无从躲闪也无从招架,只能凭着满身龙鳞硬扛。   真没想到,他还就扛住了!   碎裂的龙鳞如雨而下,可洪俊诚身上的龙鳞层出不穷。   徐志穹挥起铁戟,自头顶噼了下来。   这不是龙鳞能扛住的,洪俊诚躲过铁戟,甩出两行泪珠,击退了徐志穹。   霸道四品技,泣血龙珠。   苍龙霸道技法凶狠,但速度慢,可不得不承认,洪俊诚速度快的惊人,与三品宦官和四品判官交手,两个对手的速度都顶级,洪俊诚竟然能从容施放技法。   百手催花还在持续,洪俊诚发动了龙怒之威,迫使常德才中断了技法。   徐志穹避开泪珠,再次于身后突袭。   洪俊诚回身应对,常德才趁机抢步,两人再一次接近了洪俊诚。   必须要近身,判官和宦官都擅长近距离交战,若是在一丈左右的中距离,霸道修者却要占尽便宜。   好不容易得了近身的机会,洪俊诚气机猛然内敛,徐志穹一惊,和常德才同时后撤。   气机内敛,意味着洪俊诚要发动五品技,妖魔寂灭。   别的技法,徐志穹和常德才都能通过配合有效化解,唯独这一技法,两人必须躲闪。   妖魔寂灭,使用强大的霸气震伤对手的经脉,这是徐志穹最恐惧的技法。   徐志穹经脉特殊,最怕气机冲击,这个技法让他吃过不少亏。   常德才虽然温养出了血肉,但魂魄不像常人那般坚固,若是被强悍的霸气震慑,很有可能伤了魂魄。   两人都与洪俊诚拉开了一丈多远的距离,可洪俊诚却没有发动五品技。   上当了?   洪俊诚双臂猛然舒展,发动了盘蟒之技。   盘蟒之技发动速度不算太快,徐志穹径直冲过去,想和洪俊诚抢个先手。   可洪俊诚双手刚一挥起,盘蟒之技已经发动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   徐志穹刚一近身,就被盘蟒之技控制。   不仅速度快,而且范围广,常德才跳到两丈之外,依然没能避开,整个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扭成了一团。   常德才试图从霸气的间隙之中挣脱,她的身体韧性极好,可试过几次,强大的霸气紧紧依附在身上,找不到丝毫空隙。   徐志穹想用力量对抗,扛了两吸,满身骨骼作响,随时会被绞断。   单从技法威力来看,洪俊诚的修为在梁季雄之上,光是一个盘蟒之技,就强悍到这种地步。   强悍却好,越强悍越好。   扛过这两吸,也足够了!   徐志穹的目光锁定了洪俊诚,具峰回路转之象。   洪俊诚忽然觉得关节扭转,他被自己的盘蟒之技控制了。   他正要解除自己的技法,却见徐志穹已经来到近前,手里托着一枚砚台,将砚台里的墨汁扣在了洪俊诚头上。   洪俊诚身子一颤,如同无主之躯,倒在了地上。   他的魂魄悬在半空,茫然的看着徐志穹。 第734章 化龙之术   徐志穹抽了洪俊诚的魂魄。   洪俊诚死了?   准确来说,他还没死透,尸体上的犄角还没出现。   这也正常,洪俊诚的修为在梁季雄之上,想杀了他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但就现在局面的而言,战斗貌似乎已经没有悬念了。   洪俊诚只剩下魂魄而已,对判官来说,魂魄是随意拿捏的存在。   徐志穹举起砚台,对着洪俊诚的魂魄再度扣了下去。   与其节外生枝,不如一步到位,直接让你魂飞魄散。   洪俊诚背后肯定还有很多秘密,徐志穹对此也很好奇。   有些秘密可能很重要,但没有洪俊诚,对徐志穹来说更重要。   砚台眼看要击中魂魄,一股猛烈的气机突然袭来,震了徐志穹一个趔趄。   就剩一缕魂魄,这厮的气机为何还如此凶猛?   徐志穹想起一件事。   公输班曾经告诉过徐志穹,霸道和杀道的气机来自魂魄。   可这也没道理,徐志穹杀过不少杀道修者,霸道修者也杀过,他们死后,魂魄基本丧失了战力。   洪俊诚显然是特殊的存在,他不只有气机,他身体上还迅速生出了一层龙鳞。   他还能用技法!   龙鳞迸射之间,徐志穹和常德才奋力躲避,洪俊诚的魂魄猛然下潜,直接钻进了自己的躯壳。   他回魂了!   徐志穹只在冥道修者身上见过类似的操作!   除了冥道之外呢?   武千户能做到么?   李沙白和太卜能做到么?   趁他魂魄不稳,赶紧要他命!   徐志穹和常德才赶紧冲了上去,洪俊诚的身躯突然出现了变化,凶悍的霸气四下翻腾,将徐志穹和常德才掀翻在地,满身金鳞的洪俊诚,身躯突然变长,目测有七八丈,咆孝一声,猛然冲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起身躲闪,洪俊诚撞塌了一面院墙,身形消失在了树丛之中。   这是什么?   是龙么?   徐志穹见过一次龙,梁孝恩在浑天荡曾经化身过龙。   当时的梁孝恩,修为接近一品。   难道洪俊诚也有接近一品的修为?   可如果真有接近一品的修为,他又何必逃走?   单凭我和常德才,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常德才喊一声道:“主子,咱们追!”   徐志穹正要起身追赶,忽觉胸前铜钱颤动。   徐志穹掏出六枚铜钱,放在手心一看。   五阴一阳,凶兆。   他赶紧把铜钱收好,对常德才道:“不能追,先把院子里边的拾掇了。”   两人冲回院子,用最快的速度把剩下十几名黑衣卫解决了。   单凭杨武一个,真能击败几十名黑衣卫?   当然不能,这其中不仅有包怀洛、章世锋等一众墨家判官的机关,还有童青秋精心配制的毒药。   最关键的是纸人的运用,杨武负责操控,战术方面则完全依赖另一位强者,梁振杰。   正是梁振杰利用了励军之技,引诱敌军和纸人死战,而且还限制了敌军的兵道修者,才最终导致黑衣卫全军覆没。   战事结束,徐志穹感觉到危险在迫近。   他吩咐众人立刻撤退,梁振杰道:“尸首不用打扫么?”   “把纸人收了,把罪业摘了,尸首不必理会。”   包怀洛和章世锋等人把陷阱留下的残余全部销毁,众人正要前往罚恶司,却发现开门之匙不灵。   差点忘了,洪俊诚动用了神机罗网。   “长史大人,不必担忧!”包怀洛早有准备,他拿出一枚木盒,和章世锋一并灌注气机,将神机罗网收到了盒中。   神机罗网原本来自神机司,作为神机司最强的墨家,包怀洛和章世锋对神机罗网的用法非常熟悉。   外面还有十几名黑衣卫,徐志穹懒得理会,带着众人立刻回了罚恶司。   ……   洪俊诚走了,徐志穹等人也走了。   宅院外面还有十个阴阳修者,三个墨家修者。   他们刚才看到一面院墙倒塌,一道金光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们不知那金光为何物,也不知宅院之中战况如何,只知道没有神君的命令,他们必须在此坚守,不能放一人离开。   过不多时,营尉苏士荣忽然察觉到有人在附近。   他回身扫视宅院周围的荒野,冲着树丛高喊一声道:“什么人?”   树丛之中,洪振康带着百十来人默默观望,没有回应。   洪振康认得苏士荣,只是他不明白黑衣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本打算带人就此离去,没想到苏士荣突然带着黑衣卫冲了上来。   这是苏士荣的职责,他的任务就是坚守在此地,不准放人离开。   而这片树丛正对着倒塌的院墙,难说对方是从别处来的,还是从宅院里逃出去的。   洪振康见状一咬牙,下达了命令:“尽数杀之!”   不杀不行。   洪振康带来这一百多人,修为都不低,他们是洪振康私藏的部下,不是合法的亲兵。   如果这些人被黑衣卫看到了,就等于被神君知晓了,洪振康没法解释这群人的来历,甚至会为此招来杀身之祸。   这一百多名部下没有丝毫犹豫,围定黑衣卫,放手厮杀。   反观这十三名黑衣卫,都是阴阳和墨家修者,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他们不适合打遭遇战,更何况众寡悬殊。   本以为凭着一身黑衣卫的战袍能吓退对方,哪成想对方痛下杀手,接战须臾,十二余名黑衣卫相继命陨。   剩下苏士荣一人,凭着阴阳法阵殊死搏杀,洪振康发动淆乱之技,将其法阵摧毁,一名杀道修者上前,战不数合,将其人头斩下。   洪振康下令:“将尸首收了,寻无人之处烧掉。”   一名部下上前道:“殿下,是否派人前往宅院探查?”   洪振康从怀中掏出算筹,简单卜算了一卦。   看过卦象,洪振康摇了摇头。   不能去那宅院,否则会受牵累。   他下令返程,却不知有一双眼睛,正在密林深处注视着他。   洪俊诚没有走远。   他已经恢复了常人的身形,但因为骨骼断折大半,暂时无法行动。   将至天明,洪俊诚踉踉跄跄回了寝殿。   几名内侍上前侍奉,帮洪俊诚更衣。   看到洪俊诚身上有伤口,一名内侍赶紧去找太医。   这内侍还没走到门口,忽觉脖子一凉,人头落在了地上。   洪俊诚提着长剑,回身看了看其他内侍。   所有内侍当即跪地,不住的磕头。   洪俊诚神情木然,再次挥起长剑,接连砍杀了三名内侍。   还剩下一名内侍,跪在地上,抖成了一团。   洪俊诚在他衣服上擦了擦长剑上的血迹,吩咐一声道:“传宣国使者梁玉瑶和束王洪振基觐见。”   内侍一路跪爬出了寝殿。   洪俊诚一头栽倒在卧榻之上,身体不住的痉挛。   气机快耗尽了。   洪俊诚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   ……   徐志穹回了玉瑶宫。   一连几日,梁玉瑶茶饭不思,而今见了徐志穹,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恼火,上前先撕打了一番。   “你跑哪逍遥去了?却还知道回来么?”   徐志穹奋力招架:“公主,端庄,端庄些!我不是派人送过消息么?”   徐志穹让陶花媛报了个平安,只说徐志穹和梁孝恩苦战一场,正在城外养伤。   一听梁孝恩的名字,梁玉瑶心慌不已,问徐志穹人在何处养伤,陶花媛又不知情,公主如何放心的下。   徐志穹安慰了公主一番,只说在城外遇到一位名医,休养了几日。   正说话间,庞佳芬前来通传:“内侍秦燕来了,请公主觐见神君。”   梁玉瑶对徐志穹道:“你既是回来了,我去见见洪俊诚,倒也无妨。”   徐志穹连连摇头:“不能见!日后再也不能见他。”   梁玉瑶诧道:“若是不见他,我还留在此处作甚?”   “且等些时日,到时自有分晓!”徐志穹对庞佳芬道,“告诉秦燕,就说公主染了风寒,改日再去觐见。”   ……   午后,洪振基来到神君大殿,跟着秦燕去了御书阁。   洪振基磕了头,洪俊诚吩咐赐座,寒暄几句,洪俊诚问道:“与宣国结盟之事,进展如何?”   洪振基一怔,神君虽然流露过与宣国结盟之意,但此前刚与玉瑶宫动过刀兵,神正营还在玉瑶宫附近驻守,而今提起此事,好像不合时宜。   但洪振基自然不能顶撞神君,且委婉说道:“陛下,此前因图努使者之事生出些误解,而今事情已然平息,正是重修于好之良机。”   洪俊诚长叹一声:“你觉得是良机,只怕宣人不这么觉得,那玉瑶公主却是记仇了,朕几次传她觐见,她却百般推脱。”   洪振基道:“想必其中还有些误解,待臣弟日后前往劝说。”   这都是固定套路的回答,至于事情如何处置,还得看神君的心意。   洪俊诚摇摇头道:“若只是一味劝说,恐徒劳无益。”   洪振基颇为惊讶,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神君想动点真格的?   洪俊诚又道:“与宣国结盟之事,屡遭坎坷,只因有奸人从中作梗,这群奸人不仅想阻隔两国盟好,还想勾结图奴,谋大逆之举。”   图奴!这个称呼!   大逆之举!这个罪名!   难道神君要与亲图派决裂了?   “振基,奸人就在朕之身侧,社稷已有倒悬之急,你可愿为朕诛除奸佞,匡扶社稷?” 第735章 镜中之蛇   洪振基欢欢喜喜来到了徐志穹的府邸。   这不是玉瑶宫,是专属徐志穹的,由洪振基为其重金购置的府邸。   府邸之中,人力物力各类花销,均由洪振基承担。   徐志穹知道有这么座府邸,可从没来过,今日难抵束王盛情,且去转了转。   纵横七进的院子,比徐志穹在大宣的侯爵府大了不少,若论奢华程度,和在郁显国的侯爵府相当。   洪振基给徐志穹配了婢仆五百多人,庖厨、匠人之类还不算在其中。   除此之外,还有舞姬七十人,乐师二十人,说书、傀儡、影戏各类艺人五十余名。   徐志穹算了算这些艺人的数量,像红苕棚子这种级别的勾栏,能开六个。   吃过两盏茶,徐志穹本打算赏舞,洪振基却迫不及待说起了正经事。   「神君给我个差事,让我除掉录王。」   徐志穹喝了口茶水,差点没喷出去。   「让你除掉谁?」   「录王洪振康!」   洪俊诚和洪振康之间确实有些矛盾,洪俊诚迟早对洪振康下手,可为什么偏偏选在了这个时候?   在城外大宅,洪俊诚损失了几十名黑衣卫,还受了重伤,这种时候和洪振康公然翻脸,好像不太明智。   他到底为什么事情动了这么大肝火?   难道说,那天晚上我觉得有危险迫近,是洪振康派人杀来了?   那这误会可就大了,如果被洪俊诚看到这一幕,站在他的角度上,就成了洪振康勾结判官,想谋朝篡位。   如果真是这种状况,洪俊诚确实不能放过洪振康,而且必须尽早下手,一刻都不能耽搁。   但为什么非要让洪振基动手?   他想试探一下洪振基的态度,还想试探一下洪振基的实力。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自身实力不济,需要有人帮他消耗洪振康。   洪振基喝了一杯茶,一脸憧憬道:「寡人与运侯,为两国修好,殚精竭虑,废寝忘食,用却多少心血,而今终于开辟一条坦途,   为今之计,就是要将女干佞宵小之徒一网打尽,让大宣和千乘再无隔阂芥蒂,寡人无负神君之托,无负两国之盟!」   束王又膨胀了。   徐志穹笑道:「殿下,容我提醒你一句,就是扳倒了洪振康,你也做不了皇帝,皇位还在洪俊诚的手里。」   洪振基连连摆手道:「寡人此举,不是为了私利,是为两邦长远之计……」   「殿下,你我之间不必扯这闲淡,只管把话说的分明些,杀了洪振康,对你有什么好处?」   洪振基抿了口茶水道:「洪振康一直与运侯为敌,这人死了,对运侯百利无一害。」   「莫说我,只说你自己便是。」   洪振基无奈,只能把话说的更直白些:「洪振康以亲图派之身份把控朝堂多年,他若死了,寡人却少了一大强敌。」   徐志穹神情端正道:「殿下若是想做个赤胆忠心的臣子,自当与洪振康殊死一战,就算把身家性命赔上,也没有辜负了神君一片厚望,   但殿下若还想登上九五之位,这事情却当好生计较,徐某还是那句话,皇位不是别人赐你的,是你自己抢来的!」   「依运侯之意,这事情不能管?」   「若是不管,岂不是激怒了神君?该管还是要管,但别伤了自己的元气,否则这事无论做没做成,受过那个终究是你。」   洪振基喝了两盏茶,觉得心里不痛快,告辞回府了。   徐志穹觉着这府邸不错,且想着找个隐蔽地方做一间暗室。   ……   洪振基回到王府,怏怏不乐。   丛铭求见,商议重建神机司之事。   按照洪振基此前的想法,对付洪振康,先从重建神机司入手,招纳一批能人,再给洪振康罗织些罪名,一来有和洪振康硬碰硬的本钱,二来也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可按徐志穹的建议,这件事情该敷衍处置,若是敷衍,神机司的事情就不用想了,直接找个由头,敲打一下录王就算了。   洪振基心里虽说不甘,可徐志穹的建议让他屡次受益,该听话的时候,也不能含湖。   「神机司的事情,且待日后再行商议。」   一听这话,丛铭大失所望。   作为神机司少卿,他因为跟着洪振基办差,躲过了一劫。   可而今神机司被毁,朝廷对他没有另作安置,实际上他已经成了束王府上的一名幕僚。   丛铭不愿做幕僚,洪振基给了他优握的报酬,视之为心腹,可丛铭还是想做正经的朝廷命官。   「王爷,我知道您去找了运侯,运侯肯定劝您,不要和录王大动干戈,您想必也听他的话了。」   洪振基皱眉道:「放肆,谁让你打探寡人的事情?」   「卑职没有打探,卑职都是猜的,有些话,我知道王爷不爱听,可我憋着实在难受,还是想说出来。」   丛铭这人说话不好听,也不知道进退和分寸,但他这人不笨,有时候确实能给出有价值的建议。   「说吧。」洪振基准了。   丛铭低着头道:「运侯是个人精,他总是让王爷谨慎行事,可王爷仔细想想,他自己谨慎过么?   他杀图努使者的时候,杀得人头滚滚,神正营出兵玉瑶宫,他直接出兵相抗,杀得血流成河。   他碰了碰梁孝恩的魂魄,质感正常,除了霸气强悍,和普通人的魂魄并无分别。   他这是中了蛊毒?   不像,也不合情理,以梁孝恩的修为和身份,没人能对他下毒,蛊毒这东西也控制不了他。   是某种技法?   梁孝恩临死之前,举止都算正常,怎会在死了之后突然中了技法?   徐志穹再次触碰魂魄,用意象之力做了些感知。   结果他什么都没感知到。   梁孝恩的魂魄很诡异,与意象之力毫无感应,这和寻常不太一样。   他的魂魄里好像少了些东西,超脱于魂魄之外的东西。   这事一时难以探究,且等日后再审不迟。   徐志穹收起了梁孝恩的魂魄,戴上蛇皮,把砚台拿了出来。   森寒的阴气从砚台之中蔓延出来,仿佛要向徐志穹传递某种讯息,可这种讯息又被蛇皮阻隔了。   把蛇皮脱了,直接碰一下这砚台?   我嫌命长了是怎地?若是被抽了魂,谁知道能不能回得去,这和附身于老鼠的离魂之术未必是一个概念。   砚台中央的墨汁突然晃了一下,在地上留下了两点墨迹。   这两点墨迹触动了徐志穹的意象之力。   他好像解读出了一些讯息。   这砚台,不止能抽魂,也不止能让魂魄湮灭。   这其中还有更多技法,只是千乘阎君周恭贤不懂得使用。   徐志穹摸索着砚台,不停的感受着其中的讯息,在他一点点探究功能的同时,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能不能查一查这砚台的来历?   这很难,因为徐志穹不能直接触碰砚台。   但这蛇皮可以直接触碰……   徐志穹带着蛇皮,去了星宿廊正殿,站在了孽镜台面前。   他摸索着蛇皮,一点点灌注着意象之力,他想象着焦烈威把蛇皮交给周恭贤的场景。   试了十几次,徐志穹头壳隐隐作痛,他失败了。   无论他如何想象当时的场景,镜子都没有出现画面。   徐志穹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细节,焦烈威把蛇皮和砚台交给周恭贤时,是封存在木盒里,在木盒里的蛇皮,不具备观察到这一场景的视角。   而且看到了那一幕又能怎样,无非是再次确定是不是焦烈威把蛇皮和砚台交给了周恭贤,而这件事,徐志穹已经从钟剑雪那里得到了验证。   何不想的再大胆一点!   想想这蛇皮在蛇身上的时候是什么状况。   徐志穹摸索着蛇皮,脑海里想着一条蛇盘曲蜿蜒的模样。   想了不知多久,徐志穹的意象之力突然开始剧烈翻滚。   徐志穹大惊,想把意象之力收回,意象之力却不受控制的涌入蛇皮,再投射到镜子之上。   镜面之上出现了一片幽暗,深不见底的幽暗。   幽暗之中,出现了两点红光,这两点红光原本只有米粒大小,随着幽暗被缓缓点亮,这两点红光先变成拳头大小,又变成灯笼大小,很快占据了半个镜面。   在红光之下,有一条双头巨蛇在翻滚。   不对!   那不是双头巨蛇,那不是蛇,那是蛇的信子,不停吞吐的信子。   那两点红光难道是眼睛?   红光在迫近,蛇信子也在迫近。   蛇信子一进一出,仿佛即将钻出镜面。   他想撤回意象之力,可意象之力不受控制。   他想甩脱蛇皮,可双手也不受控制。   他想离开正殿,可双   脚始终迈不出一步。   怎么办?   徐志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在巨蛇的目光之下,他的意识渐渐模湖,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到底是什么?   他要从镜子里钻出来了!   必须得把意象之力收回来! 第736章 我也收你做弟子   嘶!   一声嘶吼,一双红眼盯着镜面,夺目的红光刺的徐志穹双眼剧痛。   巨蛇的信子吞吞吐吐,随时要钻出镜面。   徐志穹集中所有意念,强行将意象之力召回。   在意象之力彻底离开镜面的前一刻,巨蛇猛然撞向了镜面。   一双巨大的红眼冲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连连后退,忽听一声巨响。   砰!   徐志穹感觉整个星宿廊都在摇晃。   他重重摔在地上,眼前泛着一大片红光。   他几次试图起身,可手脚不听使唤。   麻木了?   不,是冻僵了。   从指尖到心口,徐志穹感觉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凉透了。   那巨蛇消失了没有?   徐志穹抬头看向了镜子,红光之下,镜子一片斑斓。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发现这和红光没有太大关系,镜子之所以斑斓,是因为碎了。   巨大镜面一片粉碎,每个碎片都比米粒还要细小。   徐志穹摇摇晃晃走出了正殿,反复叮嘱自己一件事:   “只要我不说,师父就一定不知道是我干的。”   他跌跌撞撞回了思过房,默坐许久,眼前的红光始终没有消散。   他不经意间看向了地上的砚台。   砚台反着红光,让徐志穹似乎又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蛇的眼睛。   这和蛇眼又不是太像,好像更温和一点。   为什么会觉得温和?这砚台又在向我传递讯息?   罢了,莫再管这砚台了,今天状况不是太好,以后再来研究。   徐志穹要把砚台收起来。   可他刚碰到这砚台,蛇皮突然从手上滑了下来。   徐志穹脑壳嗡嗡作响!   在没有蛇皮的保护下,他碰到了这砚台,他碰到了这冰凉的触感!   完了!   ……   三天后,徐志穹来到了千乘罚恶司。   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左脚迈一步,右脚迈半步,左脚再迈一步。   看姿势,右脚一直跟不上左脚的节奏,一大半的时间是被拖在地上走。   一群判官在路边张望。   徐志穹神色轻松,好像是故意为之。   宁勇伟走出员吏舍,想去城北那厢看看。   包怀洛道:“你想去哪?要去阴司么?”   “不去阴司,就在城里转转。”   “别瞎逛,有些地方不能去。”   “这是咱们判官的地盘,有什么不能去的。”   “这是钱长史的吩咐,你可别犯了规矩!”   正说话间,徐志穹走了过来。   包怀洛一愣,小声道:“马长史这是修炼技法么?”   章世锋道:“这两天,该不是和什么人交手过,右腿被打断了吧?”   刘香萍一脸神秘道:“我们村子有个男子,叫刘傻儿,走路也是这个姿势。”   何青叶一瞪眼睛:“放肆!你说谁是傻子?谁让你说马长史的坏话,桃子痒了么?”   徐志穹走到了近前,笑呵呵道:“青叶,当了八品主簿,是不是觉得修行艰难了?”   何青叶赶忙答道:“有师父指点,倒也学了些诀窍回来。”   “有诀窍便好,好生修行。”说完,徐志穹拍了拍包怀洛的肩膀,“这几日没见,青叶都长这么高了!”   徐志穹走了,众人愣在了原地。   包怀洛挠了挠脸颊,徐志穹适才好像把他当成青叶了。   看错了?   没道理呀!   无论长相还是身形,包怀洛和何青叶都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何青叶感觉事情不妙:“我去找师父去,马长史好像中邪了。”   徐志穹兜兜转转,从员吏舍走到的主簿轩。   常德才迎面走了过来,未及开口,徐志穹先打了招呼:“兄弟,我到处找你,可算把你找见了,我想搓拍画,这拍画也找不见了,你先看看我身上这气机,到底是什么状况……”   兄弟?   常德才很是茫然。   主子为什么要叫我兄弟?   常德才小声道:“主子,是我。”   “原来是老常!”徐志穹冲着夏琥笑道,“我就说,你和杨武长得越来越有夫妻相了,杨武去什么地方了?”   常德才在旁道:“杨武气机耗损过重,去浑天荡补气去了,主,主子,拿什么,你莫再对着夫人说话了,夫人不乐意了。”   徐志穹看了看钱立牧:“娘子,原来是你,你看这才几天不见,你都瘦了,这脸上就剩皮包骨了!”   钱立牧盯着徐志穹看了片刻:“兄弟,你眼睛怎么了?”   他看到徐志穹眼神涣散,还直冒红光。   “没什么大事,眼睛受了点小伤,看东西重影,钱大哥,你先带我去长史堂歇息片刻。”徐志穹抓住了夏琥的手。   夏琥本想发火,可看着徐志穹脸上和手上都是伤,心疼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这可怎么跟你说……”   这三天出了大事,徐志穹在思过房里不慎碰到了砚台,魂魄当即出了窍。   出窍之后,徐志穹倒用离魂之术,试图还魂。   他附身老鼠的手段的确能帮他还魂,但还魂的前提是老鼠和本体能够对视。   徐志穹满眼红光,看不清躯体,花了一整天时间才勉强回魂。   因为离魂时间过长,回魂之后体魄不稳,无法行动。   花了半天时间,徐志穹稳住了体魄,又发现经脉之中满是阴气,又花了半天时间,用阴阳术将阴气调和,终于能勉强行动了。   结果还没走出思过房,徐志穹一脚踩中砚台,魂魄再度出窍,还把脸摔伤了。   又花了大半天时间,徐志穹再次成功还魂,没想到身体之中又生出大量阴气,调理许久,徐志穹终于离开了星宿廊,回到了侯爵府。   本想在侯爵府休养几日,可徐志穹觉得不妥。   第一,他的视力一直无法复原,身体里还不时滋生出大量阴气,这么耽搁下去,必然要出大问题。   第二,他信不过侯爵府里的婢仆,这些人里必然会有洪振基的眼线。   徐志穹想回玉瑶宫,却发现自己连出门都困难。   这种状态下也不能出门,万一被洪俊诚或是洪振康发现,这条性命就没了。   最安全的地方还得是罚恶司,徐志穹做开门之匙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听使唤,连摔了好几跤,摔的遍体鳞伤。   这一切的后果,都源自于自己的作死行为,他窥探了不该看的东西。   眼下这个状况,视力不灵,阴气不断,必须尽快找人医治。   徐志穹想先找杨武,杨武擅长控制阴气,让他帮自己调理一番,等阴气平复,恢复了一定的行动能力,再回大宣,找李沙白和韩大哥帮忙。   可杨武恰好不在。   城外大宅一战,杨武前后操控了上千纸人,又连续使用荡魔咒,阴气耗损过重,回到罚恶司之后,立刻用法阵去了浑天荡,补充阴气去了。   罢了,不找他了。   “娘子,有东西吃么,我饿坏了。”徐志穹已经有了将近四品上的修为,几天不吃东西倒也无妨,但不知为什么,这三天他饿的厉害。   一听这话,夏琥更是心疼:“我昨日刚买了米粮,这就给你煮饭去,你先到我馆里歇歇。”   没有徐志穹的命令,千乘国的判官不能离开罚恶司,这些日子,吃喝用度,都是靠夏琥和钱立牧出去采买。   夏琥吩咐何青叶快去煮饭,她扶着徐志穹正往中郎馆走。   途径城门洞,一物忽然坠落,正砸在徐志穹身上。   徐志穹四肢展平,趴在了地上。   夏琥一惊,但见从城门上坠落那物,正是老汉武四。   夏琥怒道:“好你个老东西!没事跑到城门上作甚?”   武四坐在徐志穹身上,挺起胸膛道:“我在城门上睡觉!”   夏琥闻言更是恼火:“任多地方不够你睡,为何偏要上城门?”   “城门凉爽些!”   “凉爽的去处多了,你怎么不去城外睡?”   “马长史有令,不能出城。”   两人正在争吵,忽听徐志穹喝一声道:“肃静!”   两人安静下来,但见徐志穹趴在地上,语气凝重道:“给我下来!”   武四赶紧从徐志穹身上下来。   徐志穹缓缓起身,拍拍身上尘土,猛然喝道:“竟敢骑在我身上,反了你个老鬼!”   话音未落,武四撒腿就跑,徐志穹随后紧追。   起初,徐志穹视力不济,脚步不济,很快被武四甩开。   跑着跑着,徐志穹脚步慢慢协调,速度越来越快,视线也渐渐澄澈了。   又跑了片刻,徐志穹停下了脚步,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身体协调了不少。   他一步跳起,连抓带爬,上了房顶,在房顶上来回窜跳,渐渐恢复了四品判官轻盈的体魄。   “好了?”夏琥眨眨眼睛,很是费解。   徐志穹在房顶爬上爬下,放声大笑。   ……   武四跑到了乘风楼附近,轻轻舒了口气,姜梦云在旁道:“这合规矩么?”   武四冷笑一声:“他收了我做弟子,我也收他做一回弟子,说到底,算两清。”   “两清?你说的什么昏话?”姜梦云嗤笑一声道,“你若收了他做弟子,道门里却多出来个祖师!”   武四冷笑一声:“多个祖师又如何?我收过任多弟子,个个都算祖师,却问其中出了多少畜生?好歹这后生还像个人!”   姜梦云慨叹一声:“判官不能入冥道,你这事办的不合规矩。”   武四摇头道:“我没让他入道,只是教他些技法而已。”   姜梦云压低声音道:“在这罚恶司也就罢了,若是在千乘国,你可千万收敛些,一旦惹恼了那怪物,可就万劫不复了!” 第737章 你可知朕一番苦心?   徐志穹就着一碟子腌黄瓜和拌荠菜,吃了三张油饼和两大碗稀饭。   夏琥道:“本想回京城罚恶司,借乘风楼给你买些熏肉来,这么糙劣的粥饭,怕你咽不下去。”   “这粥香甜的紧,我也是过惯苦日子的,哪有那么口刁?”徐志穹抹了抹嘴,伸了个懒腰,笑吟吟的看着娘子。   夏琥脸颊微红,埋怨一句道:“看什么,吃饱喝足,且去长史堂歇息吧。”   徐志穹摇头道:“今夜不去长史堂了,就在娘子这里歇息。”   “没羞臊,”夏琥嗔怪道,“这是道门的地方,岂能容你乱来。”   “这怎么是乱来,咱们这是为道门开枝散叶。”   夏琥推了徐志穹一把:“越说越没脸皮,赶紧走吧,莫叫人说闲话。”   徐志穹左右看看道:“哪有人说闲话?六品中郎只有你和卓灵儿,卓灵儿去了阴司,这附近连个人都没有。”   “怎说没有人?”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夏琥惊呼一声:“莫要胡闹,钱大哥来了。”   徐志穹垂着眼角,推开了房门,看到钱立牧站在院子当中。   “钱大哥,这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   钱立牧笑道:“既是知道晚了,且去长史堂歇息吧。”   徐志穹道:“小弟有伤在身,今晚还需娘子照顾,就在中郎馆留宿了。”   钱立牧摇头道:“这却不妥吧,夏中郎是姑娘家,若是让你在这住了,岂不坏了人家名声?”   徐志穹笑道:“我们是正经夫妻,哪能坏了名声?”   钱立牧高喊一声道:“夏中郎,你和马长史这对夫妻,正经么!”   这一声拷问,在罚恶司上空久久回荡。   夏琥臊的不知往何处躲藏,恨不得上前堵住钱立牧的嘴。   徐志穹沉下脸道:“钱大哥,你这到底是为哪般?”   钱立牧笑一声道:“兄弟,我住了好几天的长史堂了,长史堂那么好的地方,我不舍得独占,怎么也得拉着兄弟你一块去住!”   徐志穹咂咂嘴唇道:“中郎馆一共修好了十间,你若是不愿住长史堂,可以先到中郎馆暂住。”   “那不行啊,我是堂堂长史,住中郎馆像什么样子?”钱立牧笑的很是深沉,“兄弟,你让大小判官都住在罚恶司,你自己一天都没住,这却像什么样子,长史就该住在长史堂,长史就该有个表率,你且跟我走吧!”   夏琥在身后道:“长史堂到底什么样子?我也想去看看!”   “好呀!”钱立牧一笑,“夏中郎一并跟着去吧,且去那长史堂开开眼界!”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去不得,眼下还去不得,钱大哥,咱们今夜就去长史堂住着吧。”   中郎馆通往长史堂的城门,始终锁着,不许其他人进入。   钱立牧打开门锁,带着徐志穹走了进去。   “长史堂共二十八座,我住在北边第二座,兄弟,你也选一座。”   徐志穹知道钱立牧心里有怨气,今夜只能在长史堂陪他住一晚。   “我住东边吧。”徐志穹选了东边第三座,这座长史堂,多少还完整些。   “兄弟,好生歇息。”钱立牧抱拳离去。   徐志穹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响。   要不还是去侯爵府吧。   若是觉得侯爵府不安全,去玉瑶宫也好。   若是觉得玉瑶宫也不合适,干脆就去中郎院睡一晚。   徐志穹斟酌许久,最终还是进了长史堂。   钱立牧确实该有怨气,他不是千乘国的判官,还住在了千乘罚恶司,我是千乘罚恶司长史,也确实该做个表率。   徐志穹推开长史堂大门,进了院子。   长史堂前后有三重院子,左右也有三重院子。   前院的院墙很完整,但满院子残垣断壁,并没有完整的房间,暂时还不适合居住。   据公输班所说,正院有正房六间,厢房十六间,只是而今都坍塌了,从地上的碎石和瓦砾,还能大致判断出这些房子当年的位置。   东西两院的状况,和正院基本一致。   唯一的选择,只剩下后院了。   后院里有一座完整的房子,公输班承诺过,这间房,一年之内是塌不了的。   执拗~徐志穹推开了房门。   哐当!房门掉在了地上。   徐志穹搬起门板,想重新装上,又听哐当一声,另一扇门板也掉了。   罢了,不理会它了。   这房子分里外屋,徐志穹站在外屋,仰头看了看棚顶,看到了深邃的夜空。   这屋顶,漏的有点严重。   徐志穹进了里屋,把外衫解下来,披在身上,缩在墙角,凑合着睡了。   一阵寒风吹起,透过砖墙上的裂缝,打在了徐志穹身上。   徐志穹哆嗦了一下,这种状况下,不太好入睡,也难为钱大哥住了这么多天。   徐志穹想尽量用别的事情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首先呈现在脑海之中的,还是那双眼睛,巨蛇的红眼。   通过师父的孽镜台,追索蛇皮的来源,结果不仅毁了孽镜台,还要了自己半条命。   那条蛇的位格很高,在我之上,也在师父的孽镜台之上。   难道这条蛇的位格比师父还高么?   如果比师父还高,那就是神,或是接近神的存在。   如果只从真神的范围考虑,哪位真神和蛇有关?   有最直接联系的,是玄武真神,玄武真身的形象是蛇与龟的结合。   当然也不能就此给出定论,巨蛇的形象和苍龙也有很深的渊源。   但这块蛇皮长期留在阴间,和它一并出现的砚台,也是具备冥道特性的法器,所以徐志穹更加倾向于镜子里看到的是玄武真神的一部分。   而造成他身体出现问题的原因,是他直视了真神。   可问题是,镜子里呈现出来的,是玄武真神当前的状况,还是在历史时期的某个投影?   如果只是历史之中的某个投影,也具备如此强大的力量?   还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在遭遇重创之后,为何回到罚恶司之后,又很快痊愈了?   只因为被武四砸了一下?   这老汉砸人的手段非常高明,他砸死过不少人,而今还救了我,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姜梦云跟我去了一趟阴司,什么力都没出,一跑回来,就找武四商量事情,这女子又是什么来历?   还有一个关键事情不能忘了,孽镜台的事情绝对不能承认,否则师父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直倚仗的小黑屋,能够时光复现的小黑屋,就这么被自己给糟蹋了,徐志穹满心惭愧。   不过貌似神机眼也有同样的功能,只是徐志穹还没掌握使用的方法。   他信不过沉书良,也不想把神机眼的事情告诉他,或许能从那只石眼上想想办法……   一阵寒风吹来,徐志穹连打了几个喷嚏。   等我有钱了,说什么都得把长史堂修好,话说公输班不是答应派个客服过来么?人怎么还没到?   修长史堂也不知道要用多少银子,洪振基这段时间正要敲打洪振康,得想办法从洪振康手上敲一笔出来。   ……   洪振基还真就从洪振康手上敲了笔银子。   徐志穹让他对付洪振康,但还不能下重手,洪振基找了个由头,且说洪振康在向图奴纳贡之时,有贪墨之举,要求严办,迫使洪振康吐出了八十万两银子。   洪振康真贪了么?   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给图奴纳贡,往往要事先征赋,图奴要五百万,各地争相尽孝,有时候能收上来六七百万。   给图奴的,一两不能少,但剩下这点余数,洪振康就先收下了,都是各州各县一份心意,也不好给人家退回去。   这种事若是换做以往,洪振康绝对不会承认,图奴只管收钱,也不给回执,到底收了多少银子,根本就没有对证。   可现在,洪振康不敢硬钢,他意识到神君的态度不对,城外大宅的事情很可能牵连到了他。   洪振基只想顺势敲打,洪振康不想惹是生非,给了银子,事情到此为止。   可没想到洪俊诚把洪振基叫到了御书阁,狠狠训斥了一番。   “振基,我把社稷安危托付于你,你却如此敷衍于朕!”   洪振基赶忙磕头道:“臣弟没本事,这些日子一直盯着录王,却实在抓不住他把柄。”   “朕几时要你抓他把柄?朕是要你为千乘除掉这个祸害!”话说的有些激动,洪俊诚咳喘了许久。   洪振基正好借机把话题岔开:“神君,万万要保重身体!”   洪俊诚摆摆手,把洪振基扶了起来:“我这身子,我知道,怕是支撑不了许久了,立储的事情,我还正要与你商量。”   洪振基闻言,心尖来回颤动。   在千乘国,神君在任何情况下主动提出立储之事,都是对臣子的生死考验。   洪俊诚问道:“振基,你觉得朕当立谁为储?”   考验来了!   按理说,皇长子洪华霄死了,应该立皇次子洪华云为储。   但洪华云的背后站着洪振康,这种情况下若是提起洪华云,只怕洪俊诚会怀疑我与录王有勾结。   不能提洪华云,那就剩下三皇子洪华恒了,剩下的皇子都被洪俊诚自己给杀了。   可提起洪华恒就合适么?   洪振康站在洪华云背后,我就一定要站在洪华恒背后?   且不说神君最厌恶皇子与众臣结党,就算他不计较此事,日后若是二皇子接了皇位,我这日子却还怎么过?   还好,洪振基脑子转得快,立刻想到了正确答案:“神君万寿无疆,永守千乘社稷,何故急于立储?”   洪俊诚长叹一声道:“身在凡尘,寿数终有尽头,别人奉承两句也就罢了,你还说什么万寿无疆?”   洪振基连忙磕头:“臣弟此言,是出于肺腑。”   洪俊诚赶忙将他扶起:“你一番心意,我自知晓,然立储之事,却迫在眉睫,   华云心思极重,城府过深,恐心里容不下江山和百姓,华恒玩物丧志,不思进取,更难当社稷之重,   我族尚礼,父终子继,合乎古礼,兄终弟及,亦合古礼,振基,你可知朕之苦心?”   洪振基错愕的看着洪俊诚。   看着洪俊诚的一身黄袍,看着洪俊诚的皇冠,看着洪俊诚起身之后,空出来的皇座。   他在说谎,他一定是在说些漂亮话罢了,他就是想骗我。   些许气机悄无声息钻进了洪振基的鼻子。   洪振基又看了看黄袍、皇冠和皇座。   些许涎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第738章 小弟送你最后一程   徐志穹一觉睡到了次日正午,出了长史堂,在罚恶司里闲逛。   身上的阴气一阵阵翻腾,虽然觉得没什么害处,但总是让徐志穹觉得不踏实。   走到匠人坊,忽见包怀洛和章世锋往木匠坊里张望,徐志穹上前问道:“你们看什么呢?”   包怀洛指着里边说道:“有一个同道,天天在里边睡觉,除了吃饭,就没见她出来过!”   徐志穹喝一声道:“瞎扯,说话却要摸着良心,她不出来上茅厕么!”   章世锋一怔:“好像是没见她上过茅厕,今日却要好好看看。”   包怀洛同意:“你从前面看,我从后面看。”   徐志穹怒道:“一群龌龊的人,这若是传扬出去,岂不坏了我名声?你们怎么就不能学点好!”   包怀洛点头道:“以后得多跟着马长史学。”   章世锋也点头:“要看也得让马长史先看。”   徐志穹走在最前面,两人随后跟着,在木匠坊门口看着,但见一名女子,戴着面具,躺在案台上,正打呼噜。   徐志穹回身问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包怀洛摇头道:“我们不认得!”   章世锋道:“这不是马长史收来的弟子么?”   “我收过这弟子么?”徐志穹捏了捏下巴,“我怎么没印象了?”   难道是娘子新收的弟子?   这人真奇怪,不去员吏舍里睡,睡在木匠坊作甚?   徐志穹上前推了一把:“醒醒。”   女子一翻身,背对着徐志穹接着睡下。   徐志穹又道:“木匠坊着火了,再不走,便烧死你!”   女子继续打着呼噜,全无半点反应。   徐志穹又道:“开饭了,今晚有熏鸡。”   女子翻身坐起,拿起饭盆就往外走。   徐志穹拦在门口问道:“你是何人?”   女子答曰:“我叫公输晏。”   公输?   “公输家的人?你是公输班派来的匠人?”   公输晏点头道:“家主派我来的。”   “来几天了?”   “三天了。”   “来了三天,就在这睡着!”徐志穹大为光火。   “又没别的事情,不睡着作甚?”公输晏不以为意。   “来了赶紧开工,先帮我做点事情。”   “做甚?”   “做,这个,做点……”徐志穹思量了许久,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让公输晏做点什么。   公输晏对着徐志穹打量一番:“你是罚恶长史?有长史印么?”   徐志穹摇摇头。   “有长史令么?”   徐志穹也没有。   “先做这两个吧,长史印三千两,长史令一万两!”   好贵!   徐志穹道:“莫要诓我,当初我做中郎印和主簿印时,一两银子都没花!”   公输晏笑一声道:“主簿印和中郎印是你道门前辈送你的吧?”   还真是,主簿印是曹议郎送的,中郎印是陆延友送的。   公输晏道:“你自家道门的东西不用钱,是用功勋换来的,我又不是你道门的人,凭什么白给你出力?”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公输班说过,你应该把手艺交给我手下的匠人。”   公输晏点点头:“好说,你先把长史令和长史印买下来,我在这现做,让你手下匠人学着就是。”   徐志穹一咬牙,当即掏了银子。   这两样东西非常有用,长史印能让徐志穹随时回长史堂,连开门之匙都不用做。   长史令用处就更大了,它能召集罚恶司的所有判官,能感知同道的呼唤,还能让徐志穹自由使用乘风楼。   徐志穹对包怀洛和章世锋道:“好好跟着学本事,学会之后,功勋大把的有!”   公输晏提起一只木箱,这木箱少说也有七尺五六,比这姑娘还高了半头。   姑娘把木箱往案台上一放,叩动机关,打开盖子,拿出各色械具。   “都别闲着,取炭火,生炉子,备料,洗模子,这位长史,还没问你高姓大名?”   “在下马尚峰!”   “马长史,你先把名字写下,再劳烦你备两坛好酒,两只鸡,我若是吃不饱,却也使不出这上等的工法!”   徐志穹看了看包怀洛和章世锋:“咱们一共四个人,两只鸡怕是不够。”   公输晏一愣:“你们要吃,自己另买,两只鸡,我一个人都不够,   酒也要好的,越烈越好,酒劲若是差了一分,工法也就差了一分!”   一个女子要喝两坛酒,还得是烈酒,这姑娘真是海量。   一股阴气在任脉之中转了一圈,让徐志穹生出一身恶寒。   罢了,多买些酒也好,把这寒气驱散一些。   ……   洪振基一挥手,命人置酒。   “诸公,满饮此杯,今夜势必马到功成。”   在他面前站了三十二人,和三十二人是洪振基的幕将,其中有杀道十人,儒家三人,阴阳三人,墨家四人,饕餮贪道四人,梼杌凶道四人,还有四名特殊修者。   众人修为,五品至八品不等。   看着不算太高,可加上丛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丛铭自称是梼杌凶道的三品修者,其余人只需要给他创造一次机会,他就有把握杀了洪振康。   尤其那四个特殊修者,非常擅长制造机会!   是夜,洪振基请洪振康到府上宴饮。   虽说是亲兄弟,可除了政事交接,两人有十余年不来往了。   收到洪振基的请柬,洪振康也很意外,虽说不清楚洪振基的用意,可还是带上了些礼物,前来赴宴。   酒席之上,洪振基只提旧情,不说政事,洪振康且随口敷衍。   “兄长,可还记得我八岁那年,打碎了父皇一只耳瓶,那可是父皇最爱的一只耳瓶,我知道父皇不会轻饶,吓得哭了整整半日,   没想到兄长替我把事情担了下来,为此,兄长挨了父皇的打,至今想起来,我心中仍觉得愧疚。”   洪振康喝了口酒道:“陈年旧事,何必再提?”   洪振基长叹一声:“提起这旧事,是想告诉兄长,我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宣国也好,图努也罢,你我政见不合,可都是为了千乘争一个友邦,到头来,咱们兄弟的情分没变过。”   洪振康闻言,眼中渐渐泛红:“振基,你有这份心意,为兄甚觉欣慰。”   洪振基命人抬上来几只木箱:“我从兄长那厢,取走八十万银子,这是皇兄的命令,绝非小弟本意,兄长请把这银两收回。”   洪振康摆摆手道:“你是为公事,又非谋私利,为兄犯错,本当自省,若是收了你银子,岂非错上加错?”   洪振基叹道:“说到底,兄长还是怨恨我。”   洪振康摇头道:“你我虽是兄弟,也是人臣,为神君尽忠,是你我本分,这与手足之情无碍。”   “既是无碍,兄长且把这银子收下。”   “振基,为兄这银子不能收,为兄受点委屈不算什么,这事情却万万不能连累了你。”   兄弟俩喝的尽兴,洪振康虽然没收银子,但从言语来看,此前的隔阂化解了不少。   直至醉意颇深,洪振康方才起身告辞,洪振基执意相送,却被洪振康婉拒。   “振基,皇兄对我有些误解,而今事情尚未澄清,你若与我过于亲近,只怕又惹皇兄不快,情谊我领了,就此留步吧。”   “兄长,我不怕皇兄责怪……”   “振基,”洪振康握住洪振基的手,“你还记着我替你挨过打,就该明白一件事,为兄不会让你受苦。”   话音落地,兄弟俩泪眼相视。   洪振康走了,洪振基站在府邸门口,目送兄长消失在夜色之中。   洪振基擦擦眼泪,一脸忧伤走回了府邸。   等回到书阁,洪振基嘴角上翘,露出一丝笑容:“兄长,小弟送你最后一程。”   ……   三十名护卫,护送着洪振康的轿子,往录王府走去。   途径乐安湖畔,一阵寒风迎面吹来,护卫和轿夫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轿子也随之摇晃了一下。   护卫首领赵阳功察觉不妙,吩咐众人加快脚步。   众人想要走快些,可腿筋阵阵发软,双脚使不出力气。   赵阳功有五品杀道修为,凭着杀气催生了一身力气,亲自抬着轿子往前疾行。   走了许久,众人发现乐安湖始终在身旁。   这不算是一座大湖,哪怕普通人沿着湖边大路走,也最多走上一顿饭的功夫。   他们这是迷路了,乐安湖这条路他们走了成千上百次,居然在这里迷路了!   不用问,这肯定是中了法阵。   赵阳功喊一声道:“宋志贤,这是什么法阵?”   宋志贤是五品阴阳修者,从来到湖边,他就觉得情况不对,可探查了许久,却不知道异常处在何处。   看宋志贤不停摇头,赵阳功喝道:“贾立忠,喻庚孝,破阵开路!”   贾立忠和喻庚是六品的儒家修者,两人且不管法阵是何来历,各自释放浩然正气,试图强行破阵。   湖面之上,狂风忽起,一根水柱在湖面之上缓缓汇聚,直冲云霄。   水龙卷!   赵阳功喊道:“是不是遇到了蛟龙?”   宋志贤看到水龙卷里,有不少黑色的水珠自下而上,不停翻滚。   这不像是蛟龙……   连接湖面和天空的水龙卷突然倾斜,带着水流和狂风,横扫向了岸边。   “水鬼!”宋志贤高呼一声道,“小心,湖里有水鬼!”   赵阳功喊道:“哪路水鬼?”   宋志贤用阴阳二气抵挡着水流:“阳间的,根子是在阳间的!” 第739章 手足情分何在?   水鬼,一种特殊的生灵,分阳根和阴根两类。   阴根好理解,就是溺死的人,在水中化作冤魂,在机缘巧合之下,受某种力量影响,成了一类怪物,平时生活在水中,以鱼虾为食,偶尔也有害人的举动。   另一类水鬼,叫做阳根,阳根水鬼就没那么好理解了。   阳根水鬼不是鬼,是人。   他们掌握了水鬼的力量和技法,通过特殊的修行方式,形成了独特的道门。   有人说这一道门产生自冥道,是冥道分支,这很好理解,毕竟水鬼属于冤魂一类。   也有人说,这一道门起源于南地,是朱雀生道下的分支。   这也很好理解,朱雀生道无论制造出什么样的道门,都很好理解。   徐志穹正在街边闲逛,想找个地方买些酒菜和粮食。   他来的不是时候,千乘国有严厉的夜禁,晚上没有集市。   有些人会冒着生命危险,趁夜私自出来售卖一些东西,以躲避高昂的税银。   但这个时节,出来售卖的都是匠人,卖些陶瓶、瓦罐、木筐、竹篮之类的用度。   盛夏已至,家家盼着秋收,存粮已所剩无几,没有人会出来卖吃食。   从百姓手里不好买,那就只能去官府买了。   去官府买,不太好运送,但有一点好处,不用钱。   神临城的臣子们要发俸米了,徐志穹正准备去户部衙门拿些粮食,没想到在乐安湖边,看到了一场恶战。   凶悍的水龙卷飞舞翻腾,将不少人卷到了水中。   水鬼修者在岸上没什么战力,他们没有品级,纵使修炼十余年,在岸上遇到身手较好的普通人,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可只要在有水的地方,刚入道门的水鬼能击败一名八品修者,甚至是一名七品。   徐志穹藏在暗处,静静看着战局的走势,岸上的那群人衣着有些眼熟,再看看那顶华丽的轿子,徐志穹认出了这群人的身份。   洪振康和他的随从。   谁在这个时候会对洪振康下手?   神君洪俊诚?   该不会是洪振基吧?   岸上的人在水龙卷中奋力挣扎,两名儒家侍卫贾立忠、喻庚孝正在强行冲破水龙卷,翻滚的浩然正气,在水流之中慢慢撕扯出了一条道路。   赵阳功正要带人突围,四名黑衣人从街边跳了出来,他们没有靠近战场,在远处施展着某种技法。   水流之中的道路渐渐消失了,贾立忠和喻庚孝的浩然正气以极快的速度被削弱了。   这四个是饕餮贪道修者,他们在吞噬儒家修者的气机。   这战术很有针对性,儒家气机生于身内,但施展技法之时,弥散在身外,很容易被饕餮修者吞噬。   赵阳功见状,用杀气荡开水流,准备上前和这四个黑衣人厮杀。   又有四名黑衣人跳了出来,他们没带面纱,露着脸,默默注视着赵阳功。   一阵悚惧袭来,赵阳功后退几步,守在轿子旁边,不敢轻易行动。   梼杌凶道修者,凶相之技。   贾立忠和喻庚孝用无邪之技驱散恐惧,抬着轿子强行冲出了水流。   十名杀道修者一拥而上,围住贾立忠和喻庚孝痛下杀手。   贾立忠和喻庚孝孤立无援,其他侍卫想上来帮衬,黑衣人这边不仅有凶道修者,还有儒家修者。   浩然正气和凶险轮番施压,让洪振康的侍卫无法冲出水流。   不多时,贾立忠和喻庚孝死在了杀道修者的刀下,洪振康的轿子落地了。   一个身影跳到了轿子上方。   这人徐志穹认得,神机司少卿丛铭。   他不是跟着洪振基做了幕将么?   果如所料,这是洪振基派人来偷袭洪振康。   徐志穹没再往下看,他径直去了束王府。   他知道要出大事了。   洪振康不可能在轿子里,如果真在轿子里,这些人不可能从容作战。   丛铭的战术确实不错,在完全掌握对手修为和战法的基础上,做出了针对性的部署。   可三吸之内,洪振康就能让对手失去视力,他根本不会给丛铭施展战术的机会。   丛铭一拳砸穿了轿顶,接下来他要用三品攻心之技,击杀洪振康。   所谓攻心之技,就是激起对方怒火,让对方被自己的怒火摧毁筋脉。   这技能很是恶毒,和梼杌高品修者交手,不能心存畏惧。一旦存有畏惧,很容易中了四品悚息之技。   可如果无畏无惧,又很容易被梼杌修者的暴虐和凶残激怒,如果产生愤怒就会中了攻心之技,最终死于自己的怒火。   正确的做法,是平心静气,毫无波澜的与凶道修者交手。   可战场之上,哪那么容易平心静气?   丛铭已经料定,洪振康要么心怀怒火,要么心怀畏惧,只要被他捕捉一点愤怒或是恐惧,就能要了洪振康的命。   可他往轿子里一看,发现轿子里根本没有洪振康。   丛铭大惊,洪振康去哪了?   ……   束王府,洪振基正在书阁来回踱步,满心焦躁溢于言表。   忽见有人推门而入,洪振基一抬头,见是丛铭。   这厮任地没规矩,就这么闯进来了。   洪振基没心思计较这些,一脸焦急问道:“得手了?”   丛铭点点头。   洪振基大喜:“人头呢?”   丛铭把两颗人头放在了书案上。   怎么会是两颗人头?   我只想看到洪振康的人头,你把他部下的人头拿来作甚?   洪振基盯着人头看了半响,发现这两颗都不是洪振康的人头。   这是他书阁门前的两名侍卫。   洪振康心头一紧,只觉浑身一阵麻软。   “振基,就那么想要我的人头么?”熟悉的声音来到耳畔。   站在对面的不是丛铭,是洪振康。   “振基,适才不还和我叙旧情么?”   “兄,兄长,”看着洪振康一步步走过来,洪振基连连后退道,“我,我没想害你,这都是皇兄的吩咐。”   洪振康笑了笑:“适才不说你不怕皇兄责怪么?适才不说咱们兄弟情分没变过么?”   洪振基步步后退,洪振康缓缓上前。   从洪振基请洪振康赴宴,洪振康就察觉到事情不对。   洪振康没有揣度洪振基的意图,也没有揣度洪振基的计策,他只关注一个人,能够真正威胁到他的人。   洪振基那些部下,洪振康没一个看得入眼,真正能威胁到洪振康的,只有丛铭一个。   所以洪振康只留意丛铭的动向。   通过暗子盯梢,洪振康知道丛铭埋伏在乐安湖边,但他没有把此事告知侍卫。   酒宴散讫,洪振康上了轿子,刚走出一条街,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侍卫们护送着轿子,在乐安湖畔和丛铭交手。   洪振康则趁此机会,向洪振基下手。   为什么一定要等到现在?为什么不在酒宴之时直接动手?   因为丛铭还在乐安湖和侍卫们交战,他被拖住了,现在没有人能救洪振基。   “振基,我们手足情分何在?”洪振康一脚踹在了洪振基的脸上,踹断了洪振基的鼻骨,颧骨也被踹歪了。   满脸是血的洪振基倒在地上,难忍的剧痛,差点让他失去意识。   他不是来杀我的么?   为什么还不动手?   难道不想让我死的太痛快?   他说对了,洪振康不想让他死的太痛快。   “振基,我在问你话,咱们手足之间的情分何在?”洪振康又一脚踹在了洪振基的胸口,洪振基呕出一口血来。   踹过这两脚,洪振基看似也熬不住了。   洪振康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抬起脚准备裁断洪振基的脖子,一柄利刃从天而降,直接刺穿了洪振康的足弓。   洪振康单脚小跳,一路后退,徐志穹现身在近前,铁戟直接砍向了洪振康的头顶。   洪振康闪身躲过,月牙刃中途变向,往回一带,从洪振康肩头上连皮带肉剜下来一大块。   洪振康狼狈后退,想施展闭目之技,徐志穹根本不给机会,一条铁钩,钩住了洪振康的脸颊。   洪振康扯住铁钩,在脸上扯下一大块皮肉,继续后退。   他只需要三吸时间,就能施展闭目之技,可徐志穹一吸都不给他。   不用技法,不用阵法,今天什么都不用,就凭速度一波碾死他!   步步紧逼之间,洪振康已经无力招架,眼看要丢了性命,门外突然冲进来一群侍卫。   这是洪振基的侍卫,他们听到了打斗之声,立刻冲进书阁,见两人正在打斗,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上前先把徐志穹和洪振康包围了。   这下坏事了!   洪振康立刻钻到人群之中,发动了无色之技,掩盖了自己所有的特征,变成了侍卫中的一员。   时间很仓促,无色之技发动的并不完全,徐志穹若仔细分辨,还能找到洪振康的痕迹。   可他没有时间仔细分辨。   三吸,就三吸,三吸之内找不出洪振康,徐志穹必须逃走,否则会失去视力。   眨眼之间,一吸过去,徐志穹没能分辨出洪振康。   无奈之下,徐志穹忽觉体内阴气翻滚,忍不住低声自语:“到底哪个是录王?”   这话说的荒唐,洪振康还能自己承认不成?   “是我。”   洪振康答应了一声。   更荒唐的事情出现了。   洪振康真的承认了。 第740章 万朵桃花开   若是这场战事被记述下来,或许要成为千乘国最大的笑话。   一名四品上判官,对战一名三品无常道的修者。   这两个人的战力,都到了凡间巅峰境界。   有谁能想到,两人一呼一应,上演了一处啼笑皆非的闹剧。   徐志穹问了一个荒唐问题。   到底哪个是录王?   徐志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此一问,问过之后,徐志穹自己都觉得丢人。   丢人便丢人,且当自己万般无奈,且当自己情不自禁。   可谁能想到,洪振康还真就如实作答了。   是我。   他好不容易把自己隐藏在了侍卫当中,居然主动把身份又暴露了出来。   这出戏码,演在勾栏上,看客都觉得荒唐。   洪振康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说实话。   现在不是探究原因的时候,徐志穹的铁戟已经到了近前,洪振康避无可避,眼看着戟锋刺进了胸口。   他攥住戟柄,全力后退!   徐志穹挺戟上前,月牙刃即将没入胸膛,洪振基突然消失了。   徐志穹收回铁戟,戟锋上挂着洪振康的心脏,正在跳动的心脏。   他逃了?   他用了阴阳法阵?   徐志穹低头一看,看到了地上有法阵的痕迹。   洪振康原本打算了杀了洪振基之后,迅速离开束王府,因此事先留了法阵。   徐志穹步步紧逼,没给洪振康使用法阵的机会,可刚才那一铁戟,正好把洪振康逼进了法阵里。   洪振康借着法阵逃走了,但失去了心脏,这一重创十分致命。   徐志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把心脏收了起来,看了看周围的侍卫。   在赶来束王府的路上,徐志穹用了易容术,这些侍卫没有认出徐志穹。   他们不知道这人的来历,也不知道眼前的状况该如何处置,直到洪振基骂了一声:“滚!”侍卫们立刻退出了书阁。   洪振基知道是谁救了他,他认得徐志穹的鸳鸯刃。   徐志穹把洪振基扶到了卧榻之上,喂他吃了颗丹药。   这丹药能加速伤口愈合,还能止疼,洪振基恢复了一些气力,自嘲的笑了一声:“运侯,又让你看笑话了。”   徐志穹轻叹道:“为什么不听我劝告?”   “皇兄说要立我为储君,只要我能除掉洪振康。”   徐志穹笑道:“他有没有把皇座借你坐坐?又或是把皇冠借你戴戴?该不是空口白牙说说而已,好歹也得给你留个字据吧?”   洪振基也觉得自己有些愚蠢,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能抵挡住诱惑。   “在御书阁里,我觉得皇位离我很近,从来没有那么近过。”   徐志穹摇头道:“也不知你几时才能明白这道理,也不知这话还要我说多少次,皇位不是洪俊诚赏给你的,是你自己抢来的。”   “他是我皇兄,我总觉得他会对我说一句真话,终究是一脉同根。”   徐志穹不知该如何解释。   振基啊,洪俊诚很恐怕和你不是一脉,他有苍龙霸道修为,苍龙霸道有血脉限制,他很可能姓梁。   洪振基又道:“还有洪振康,我以为我用手足之间的情分骗了他,我以为他那眼泪是真的。”   徐志穹更无语了。   振基啊,洪振康的真实身份是袁成锋,他和你有什么手足之情?   罢了,跟他说这些也没用。   “你伤成了这副模样,对洪俊城也算有个交代,且在府邸之中好好休养些时日,千万记得,让丛铭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离开束王府,徐志穹去了户部衙门,拿了些银两和米粮送回了罚恶司。   因为没吃上熏鸡,也没喝到酒,公输晏那厢停工了,急得包怀洛和章世锋团团乱转。   “马长史答应给公输姑娘买些好酒菜,怎能说话不算?”   “公输姑娘今晚就吃了两盆米饭一盆青菜,眼看着都饿瘦了。”   “吃了三盆,还饿瘦了?”徐志穹很是费解。   章世锋道:“多寡不论,关键是没肉吃。”   手头上倒还有点肉,徐志穹摸了摸洪振康的心脏。   可这点也不够她吃啊!   徐志穹皱起眉头道:“你们看上她了?”   包怀洛红着脸道:“我们是看上她手艺了,我们从来见过那么好的工法。”   章世锋在旁附和:“都是为了学手艺。”   徐志穹转脸对宁勇伟道:“你来这作甚?你又不是墨家,也来学手艺么?”   宁勇伟正在擦洗械具,笑吟吟道:“我就是过来帮个手,横竖也是闲着。”   闲着的不止他一个,匠人坊里有十几个判官,扫地、擦灰、拾掇炉渣,洗刷饭盆,个个都在那忙活着。   徐志穹很是费解:“她在这睡了三天,不见你们理会,怎么今天都跑过来献殷勤?”   宁勇伟说了实话:“以前没见她说过话,就知道她天天睡着,今天看到她在这做工,也不知怎么的,就看了那么一眼,再就忘不掉了。”   众人点点头道:“忘不掉了!”   包怀洛表示赞同:“马长史,您是没看见她抡锤子的样子,一下接一下,都砸在了心坎上!”   众人点点头道:“都在心坎上。”   好本事呀!   徐志穹看了看公输晏,她还在床板上打呼噜。   抡个大锤就把你们迷得神魂颠倒,我看你们就是憋得太久,憋到饥不择食了。   放他们出去转转?   徐志穹不让判官们离开罚恶司,一来是担心洪俊诚修复了烛台,能通过神机眼找到他们的行踪,二来担心洪振康遍布眼线,判官一出门,就有可能落在他手里。   现在洪俊诚和洪振康都受了重伤,让判官们出去活动活动也不是不行,若是能把洪俊诚和洪振康引出来,反倒赚了大便宜。   徐志穹拿出了些银两,点选了十几名有战力,有心机,信得过的判官,每人发了一张拍画。   这些人原本都是神机司的官员,徐志穹吩咐道:“你们各有门路,弄些酒肉来也不难,顺便出去打探一下风声,要是能赚些功勋更好,明天黄昏之前,必须返回罚恶司。”   众人拿上银两,看着匠人坊,却还不舍得离去。   章世锋想要上前帮她盖盖被子,徐志穹恼火道:“快些走,莫讨打!”   送走了一群判官,徐志穹去了星宿廊,坐在思过房里,先拿出了洪振康的心脏。   这颗心脏很顽强,至今还在跳动。   如何处置呢?   好歹是三品修者的一部分,收在铜莲花里炼丹吧。   收好了心脏,徐志穹开始复盘今天的战局。   洪振康假扮成丛铭,进了洪振基的书阁,这和何芳当初的描述不符。   何芳曾说过,用矫妄之技改变容貌,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做准备。   按照洪振基的描述,洪振康此前还和他一起吃酒,刚走没多久,就变成了丛铭的模样。   其中的原因不难理解,洪振康掌握了矫妄之技的要义,用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矫妄之技不是易容术,是让对方失去判断对错的能力,哪怕准备的十分仓促,洪振康也能让旁人无从分辨真假。   何芳弄错了修行的方向,把大量精力投入到了外形的修饰上,以至于她升到了六品,依然无法熟练的掌握矫妄之技。   徐志穹甚至怀疑,何芳到底该不该学习矫妄之技,从八品到四品,每项技法都是随机获得的,受到血缘的影响,何芳的八品和七品技与何水灵一致,可能到了六品技出现了变化。   应该提醒何芳一下,但有关混沌的机密,无论说,还是听,都会带来伤害,何芳修为还不够,得想个稳妥的办法让她在无意之间领悟。   眼下的问题是洪振康的技法招招致命,得想个有效的破解手段。   今天这手段就很有效。   我问了哪个是洪振康,他自己作答了。   为什么作答了?   洪振康肯定不是傻子,我当时莫名其妙问出这么一句,也肯定另有缘故。   当时好像阴气翻转了一下,这其中有没有联系?   苦思之间,徐志穹忽然觉得阵阵倦意袭来。   奇怪,昨夜睡得很好,怎么今夜又这么困倦?   和洪振康一战,消耗也不算太大,这股倦意从何而来?   徐志穹本想离开星宿廊,忽觉眼前眼皮无比沉重,当即睡了过去。   睡了不知多久,脸上传来丝丝凉意,徐志穹一睁眼,看见师父正在面前,手里拿着毛笔,笑吟吟的看着他。   “师父,你回来了?”徐志穹一阵惊喜。   “徒儿,你醒了。”师父也很高兴。   徐志穹刚要起身,发现自己被一条铁链锁住了,动弹不得。   哪里来的铁链?   这是师父把我锁住了?   “师父,何故如此?”   师父笑笑道:“我有件事情要问你,我的孽镜台为何碎了?”   徐志穹神色严肃道:“这肯定不是我弄碎的!”   师父一怔:“只有你和我能进星宿廊正殿,不是你弄碎的,难道是我弄碎的?”   “还,还,还有白悦山,还有洪华霄,他们两个也是能进星宿廊的!”   师父摇摇头:“若是没有你带路,他们进不了正殿,一步也进不了。”   “还,还有……”   “还有谁?”   徐志穹急中生智,喊一声道:“还有薛运,咱们道门未神,他肯定能进星正殿的,他的本事大,就是他把孽镜台打破的,一定是他!”   “是他……”道长沉思半响,微微点点头,随即提起了毛笔,“徒儿啊,我就喜欢你这份机智。”   “师父,你这是要作甚?”   “你不是最喜欢桃子么?我在脸上画一万朵桃花,却不正合你心意?”   “一万朵?”徐志穹奋力挣扎,“这可使不得,画一两朵,出出气也就罢了,画一万朵,那还是脸么?”   师父咬着牙,越画越生气:“一万朵都便宜你了,你去看看我那镜子,碎成了不知几万片,要费多少力气才能修好!” 第741章 凡尘之上,不入神弃   徐志穹带着一脸细碎的桃花,神情淡然的和师父喝着酒。   师父喝了一盏香醪,问道:“你是怎么弄坏的孽镜台?”   徐志穹拿出了那块蛇皮,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师父看了看蛇皮,伸手摸了摸。   在碰到蛇皮的一瞬间,他的眼仁瞬间收缩了一下。   “这是从哪来的?”   徐志穹把去阴司,收拾了周阎君,重建阴司秩序的经历讲述了一遍,但并没有提及砚台和石眼的事情。   他并不是想刻意隐瞒什么,但从表情来判断,师父对千乘国的状况十分担忧。   若是再拿出些特殊物品,师父可能会要求徐志穹立刻离开千乘国。   果不其然,师父吃掉一条羊腿,忧心忡忡道:“你这些日子,尽量不要去千乘国。”   “这些日子指的是……”   师父大致估算了下:“三五十年,或许更长些。”   咱们对日子的概念,似乎有着不太一样的理解。   “师父,我把千乘国的罚恶司修好了。”   师父点点头:“我知道此事,你为道门立下了大功绩。”   徐志穹又道:“我还在千乘国收了一百多名弟子。”   师父表示赞许:“这事我也知晓了,你有这份魄力,师父很是欣慰。”   徐志穹道:“师父让我三五十年不去千乘国,且把刚建起来的罚恶司就这么丢在那里,自生自灭么?”   师父沉默良久,端起了酒杯,又放了回去,只觉得这一桌子都少了些滋味。   “你把新收的弟子,都带到宣国来,至于千乘罚恶司,留几个人先打理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去经营。”   这种话,徐志穹太熟悉了。   所谓合适的时机,就是永远都等不到的时机。   “你是让我就这么把千乘国的道门舍弃了?”徐志穹漫不经心的吃着羊肉。   师父知道徐志穹的性情,越是看着漫不经心,越是不可能放手。   他拿着酒杯,喟叹许久,对徐志穹道:“这不是你一个人能担的下事情,神弃之地是个特殊所在,你不知道那里藏了什么东西,有些东西连我都无法窥探。”   徐志穹继续吃着羊肉:“我既是担不下,师父为何不找人帮我?”   师父一脸无奈:“为师想过,也找过,不是什么人都能帮得上你,寻常人去了千乘国只等送死。”   “那就找几个不寻常的。”徐志穹抿了口酒。   师父摇头道:“咱们道门里,不寻常的人能有几个?上官青刚到三品,宣国诸般事务还须他处置,岳远峰身兼南地多国冢宰,一时间也无从抽身,   岳军山死了,图努判官还在乱局之中,梵霄冢宰也有不少难处,   这些年来,道门凋敝,我实在找不出能帮你的人,我恨不得自己去千乘国帮你一把,可我又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因为不能管凡间事?”徐志穹又拿起一条羊腿,“凡间事不用你管,我处置就行,遇到凡间之外的事情,你且帮我一把。”   师父摇摇头道:“我委实不能去,这其中另有苦衷。”   徐志穹放下羊腿道:“师父,千乘国没有判官,恶人安稳死去,头顶罪业无人采摘,这些罪业是不是要到罪主手里?”   师父喝了口酒道:“你知道罪主是谁么?”   “弟子不知。”   道长犹豫良久道:“这件事,暂且还不能说与你。”   “说不说与我,无妨,”徐志穹一直注视着师父,“可罪业都被罪主拿走了,道门的本分,谁来管?”   师父沉默了许久,到头来还是那句话:“这事情,你一个人担不下。”   徐志穹把一盏酒喝干:“就算道门本分也不要了,天理呢?”   师父没作声。   “师父,你可知有多少千乘人,活的还不如大宣的牲口。”徐志穹又喝了一盏酒,“若是连天理都不顾了,还要判官作甚?”   道长默然良久,忽而苦笑了一声:“好个执拗的贼丕!我就不该跟你浪费口舌,你打定主意了?”   徐志穹点点头:“打定了。”   师父看了看手里的蛇皮,脸颊一阵阵抽动。   徐志穹实在想不出到底什么东西,能让身为星宿的师父如此在意。   师父把蛇皮交给了徐志穹:“这件东西要好好保管,危急关头,能保你性命,   我担心这蛇皮的主人就在千乘国,若是你遇到了他,让他尽快离开,但千万不要冒犯了他。”   蛇皮的主人?   能让师父如此焦虑,难道真是玄武真神?   玄武真神为什么会在千乘国?   为什么要让他尽快离开?   思绪飞转间,师父又道:“你有担当起道门的胆量,为师没看错你,但为师有三件事要嘱咐你,你千万要牢记,   第一件事,我不能去千乘国,非但不能去,多看一眼,都会招来祸事。”   “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你且记住,凡尘之上,不入神弃,尤以判官为甚,说直白些,就是二品或二品之上的判官,千万不能踏入千乘国一步,   其他道门凡尘之上的修者,若没有千乘种血,也不可轻易进入千乘国,位阶越高,越是凶险,稍有不慎,就会招来万劫不复的祸患。”   凡尘之上都不能踏进千乘国?   洪俊诚有龙之身,算不算凡尘之上?   或许他只是接近二品的凡人。   “李沙白来过千乘国。”   师父摇头道:“李沙白修为与二品相当,但尚未脱离凡尘。”   “洪华霄有怎么算?”   “洪华霄有千乘种血,属于特例,我因此敢让他来帮你。”   还有人来过。   残柔星宿来过。   徐志穹仔细回忆了一下,梁玉瑶被洪振康的封窍之技害了,事后听李沙白说,是残柔星宿救了她。   残柔星宿来过不止一次,她还教了常德才特殊的茶艺。   徐志穹刚要发问,忽觉额头一阵抽痛。   师父用手掌按住徐志穹的额头,慢慢平复了他的痛楚。   “公输班告诉过你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你本不应该知晓,你的体魄无法承担,为师要说的事情,你更承担不了,个中缘由不要深究,记得为师的话就是。”   师父什么意思?   他要说的事情,难道和公输班所说的有关?   换句话说,他要说的事情,难道跟混沌有关?   师父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情,有件东西千万不能离开千乘国,阴司与阳世交叠,把那东西送去阴司倒也无妨,但判官地界在两界州,若是……”   师父话没说完,徐志穹疼的直翻白眼。   师父赶紧按住徐志穹的额头,紧锁双眉道:“我不能把那东西告诉你,你迟早会遇到它,到时候,你要想方设法将它留在千乘国,   第三件事,你在千乘阴司救了无数亡魂,这是大善举,也是大功绩,你晋升在即,这些日子尽量不要与人交手,实在避无可避,千万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徐志穹点头道:“弟子记下了。”   师父又道:“为师本想送你件东西,为师的面具能提升意象之力,可惜自为师上次昏睡,面具便丢了。”   “师父再好好找找,或许还在星宿廊里。”徐志穹下意识的碰了碰腰间的面具。   师父一直看着徐志穹,眼神十分复杂。   有些期待,又有些不舍。   他给徐志穹倒了一杯酒:“多吃些,多喝些,多在思过房里锤炼,还有什么事情要问为师?”   徐志穹指了指自己的脸道:“师父,我是罚恶长史了,是体面人,这一脸桃花,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师父长叹一声道:“洗是洗不掉了,你好生思过,来思过房一次,桃花就会少一朵。”   “一天能来几次?”   “一天至多一次。”   “一万天?那岂不是要三十年!”   “三十年长么?”师父一笑,“一会吃饱了,跟我在星宿廊里走走。”   师徒两个吃饱喝足,走出了正殿,在长廊之中悠闲踱步。   走出大概一里多远,师父一挥手,一扇门留下了三个字——马尚峰。   “以后,你在这里思过。”   徐志穹看了看那扇大门:“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等你去了便知。”   “那我现在就去试试。”   “不可!”师父拦住徐志穹,“我看你今日有些疲惫,且待养足精神再来,一次不要贪多,坚持半个时辰,便算你好本事。”   徐志穹垂下眼角道:“师父,你若是放了头熊在里边,可得事先告诉我。”   “熊……”师父想起熊神道,脸上又有几分忧虑。   “若是放了个美女在里边,也要事先告诉我。”   师父沉下脸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徐志穹脸颊一颤:“若是放了个美男在里边,你且告诉他,不要假扮成美女来骗我。”   两人又在长廊走了许久,徐志穹始终没有看到长廊的尽头。   “师父,这星宿廊有多长?”   师父思索片刻,笑一声道:“为师不记得了。”   这还能不记得?   “星宿廊有多少间房子,总该记得吧?”   师父还是摇头:“也不记得了。”   徐志穹诧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到尽头?”   “怎么走,就像现在这么走?”   徐志穹点点头。   师父仔细想了想:“若是走上个百十来年,差不多能走完一半,或许就能看到尽头了。”   徐志穹眨眨眼睛:“师父,你又说笑。”   “为师没有说笑,”师父活动了一下筋骨,“为师要去趟西域,你自己多加小心,正殿书案上有些纸张,遇到难处,且留书给我。” 第742章 千乘国的酒肆   徐志穹找了一块黑纱,剪了两个窟窿,只露出一双眼睛,跑到城外宅院,去找洪华霄。   洪华霄这些日子不断锤炼弟子,手下二百多名巫道修者,战力越发精进。   “前些日子,生泉县知县加征捐赋,百姓活不下去了,我带着部下杀了那知县,拾掇了些衙差和锦绣笔吏,   这事情本来该跟你商量一下,可到处找不见你,我也就擅自做主了,你可别生气。”   徐志穹语气严肃道:“逞凶除恶倒也应该,千万不可滥杀无辜。”   “这你放心,我是千乘人,我知道什么人该杀。”洪华霄喝了口茶水。   徐志穹缓缓摘下面纱:“我此番来找你……”   “噗哈哈哈!”一口热茶喷在了徐志穹脸上,烫的万朵桃花泛红。   洪华霄捂着肚子笑道:“你这脸上是怎地了?快让我好好看看,   这是桃花么?谁的手艺这么巧!你天天追着姑娘的桃子,这回满脸都是桃花,说来也是一场福报!”   徐志穹擦去茶水道:“劳烦你找些脂粉,帮我遮掩下。”   洪华霄给徐志穹配了些脂粉,勉强遮住了脸上的桃花。   徐志穹离开了宅院,回了罚恶司,从沈书良身上吸取了些气机。   吸足了气机,徐志穹去了洪振基给他置备的侯爵府。   偌大的府邸之中,有三处密室,徐志穹进了后院密室,解除了法阵,掀开了地上一块青石,戴上蛇皮,拿出了一枚木盒。   打开木盒,里边放着那只石眼。   平时,徐志穹都是把石眼放在铜莲花里随身携带。   但今夜他去了星宿廊,想起那天六枚铜钱的大凶之兆,徐志穹把石眼藏在了侯爵府里。   石眼静静躺在木盒之中,毫无生气。   师父说的那件绝对不能离开千乘国的东西,难道就是它?   当初徐志穹想把它送到小黑屋,卦象大凶。   送去罚恶司,依旧大凶。   送去两界州找太卜,大凶。   送去大宣,还是大凶。   送去阴司,四阴两阳,送去阴司是可以的,只是当时徐志穹刚杀了周恭贤,阴司局面尚不稳定,难免会有意外,所以卦象为凶兆。   这正好符合师父的说法,阴司与阳世交叠,把那东西送去阴司倒也无妨。   但最好的选择是随身带着,随身带着,便是大吉。   再想起十八年前那场生意,很多事情就能说得通了。   千乘阎君让周恭贤把一只石眼交给他的族兄——郁显鬼帝尤世强。   之所以只能拿走一只眼睛,是因为有一只眼睛不能离开千乘国。   焦烈威也只从周恭贤手里拿走了一只眼睛,他并不是被周恭贤骗了,也不是不知道眼睛的数量。   而是他知道自己只能拿走其中一只。   这眼睛到底什么来历?   让它离开千乘国又会如何?   要不要试一试?   徐志穹自嘲一笑,当我疯了怎地?   明知作死的事情还要去做?   徐志穹在青石板下继续摸索,把烛台摸了出来。   按照流程,徐志穹点亮了神机眼,石眼立刻恢复了生气,在盒子里缓缓蠕动。   透过神机眼,徐志穹看到了在外忙碌的判官。   他们都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安市衙门。   徐志穹把这地方忽略了,他去刑部衙门,能拿到些钱和米粮,可若想找些酒肉之类,安市衙门才是上选。   不只有酒肉,安市衙门里有的是好东西,杯盘碟盏,瓷瓶瓦罐,只要能拿得动的,这些人且一趟一趟往罚恶司搬。   到底还是地头蛇,找食都会挑地方,早知道如此,却不用给他们银子了。   像他们这么大举行窃,徐志穹还真有点担忧,若是被洪俊诚看见了,能把他引出来固然是好,倘若他只派来一群黑衣卫,这些判官弄不好会被一并端掉。   若是神机眼看不见他们就好了。   徐志穹想起了付骥,当初徐志穹向石眼传递了意念,神机眼至今看不到他。   这么多人,都能在神机眼上隐去么?   徐志穹将意象之力缓缓灌注在石眼之中,过了一顿饭的时间,神机眼上所有的光点消失了。   徐志穹大喜过望,而今神机眼上空空如也,这些判官都避开了监视,倒让徐志穹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他想看看洪振康的状况。   通过神机眼找指定的某一个人,十分耗费气机。   把沈书良父子叫来,做个充电器?   这不是城外大宅,这是侯爵府,府邸上下到处都是婢仆。   他们父子身手不济,感知力又迟钝,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走漏行迹。   能不能不用混沌气机?   徐志穹看向了手里的石眼,再次注入一段意念。   想找洪振康,不能用洪振康的名字,要用他的真名袁成锋。   徐志穹将意念注入石眼,神机眼上一片空白。   不灵?   是我手段不灵?还是神机眼查不到洪振康的下落?   换个人试试?   徐志穹又注入一段意念,他想看看洪振基在做什么。   神机眼上很快出现了画面。   洪振基正在吃东西。   他在两对肥硕的良心之间吃东西。   鼻梁骨都断了,这厮还不忘了享受。   一吃一大口,分量很充足啊!   这能吃得饱么?   罢了,不看了,把徐志穹都看饿了。   他能看见洪振基的状况,证明手段是没问题的。   可为什么神机眼看不见洪振康?   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洪振康用某种手段躲过了神机眼的视线,又或者他干脆躲到了千乘国之外。   他在躲谁?   躲我么?   应该不是,他不知道我能召唤神机眼。   他应该是在躲洪俊诚。   洪振康和洪振基火拼之后,两败俱伤,现在正是神君出手的良机。   洪俊诚在做什么?徐志穹不得而知,他想利用秦燕的视角观察,却发现秦燕此刻正在和常德才学技法。   洪振康失去了心脏,但这厮明显没死,若是慢慢等着他复原,徐志穹总觉得错失了一次良机。   得想个办法把他逼出来,能让洪俊诚动手杀了他,最好不过。   洪俊诚若是不肯出手,我杀了他,也算赚了大便宜。   可问题是,怎么才能把洪振康逼出来?   洪振康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准确来说,是袁成锋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洪振康,袁成锋……   思绪转动之间,徐志穹突然笑了。   他向石眼传递了意念。   我要找洪振康!   不是袁成锋,而是真正的洪振康。   徐志穹误打误撞,曾经通过神机眼看到了真正的洪振康。   石眼的眼珠来回转动,神机眼的眼珠随之转动。   徐志穹看到了画面。   和上次看到的情形几乎没什么不同,一个中年男子,穿着粗布衣衫,带着满脸花白杂乱的须发,静静躺在草席之上。   从身体的起伏来看,他还活着。   徐志穹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袁成锋抓了真正的洪振康,取代了他的身份。   他为什么不杀了洪振康?   留着这人还有什么用处?   袁成锋的意图无从探究,但徐志穹可以把真正的洪振康抓来问问。   把他抓来,不止能问出真相,还能逼出袁成锋!   神机眼有传送功能,徐志穹现在就可以直接前往洪振康的身边。   但那地方能不能去?   神机眼是单向传送的,去了之后可怎么回来?   徐志穹用意念调整了神机眼的视角。   洪振康在一座囚室之中,囚室在一处地穴里,地穴之上是一座宅院,这宅院好像在一座城里,不是神临城。   这是哪座城?   徐志穹在街巷之上看到了一处招牌,招牌上有四个字,德胜酒肆。   酒肆?   千乘国有酒肆?   ……   千乘罚恶司,匠人坊。   包怀洛拿着一只熏鸡,一坛酒,来到了公输晏身边。   公输晏躺在案台上,鼾声如雷。   叫了两声,公输晏没醒,包怀洛悄悄打开了酒坛,浓郁的酒香在木匠坊里蔓延开来。   公输晏鼻子一抽,闭着眼睛坐了起来,摸索到了酒坛。   但见这姑娘抡起酒坛,闭着眼睛开喝,半梦半醒之间,一坛酒喝掉了大半。   放下酒坛,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公输晏醒了。   她看着包怀洛,脸颊微红,淳朴的笑道:“好酒!”   包怀洛低下头道:“公输姑娘若是喜欢,我天天去给你买。”   “喜欢,喜欢!”公输晏连连点头。   章世锋走进了木匠坊,面带不屑的看了看包怀洛:“一坛酒而已,有什么稀罕?”   包怀洛不服气:“这还有一只熏鸡。”   “熏鸡也不是什么像样的东西!”章世锋打开了一个荷叶包,里边包着两斤牛肉。   这可真是稀罕东西,无论在大宣还是千乘,牛肉都不是合法食材,也难为章世锋能找的到。   包怀洛心里不悦,公输晏倒是不挑剔:“酒好,熏鸡也好,牛肉也好,都好!”   看着公输晏狼吞虎咽,两人心情跟着大好。   神机校尉陈征明走了进来,白了两人一眼:“你们也就知道吃喝,公输姑娘,这是我给你买的。”   他从怀里掏出个绢帕,里边是一只玉镯子。   这玉的种水上乘,包怀洛和章世锋甚是艳羡。   “这东西从哪来的?”   陈征明冷笑一声道:“轮得到你俩问么?公输姑娘,我给你戴上。”   “忙着呢,忙着呢!”公输姑娘瞥了镯子,好像没什么兴趣,她的注意力都在熏鸡和牛肉上。   陈征明有些尴尬:“公输姑娘,你戴上试试,可好看了。”   公输晏摇头道:“我手大,这镯子太小,戴不上。”   “姑娘手腕细,戴上试试,当真好看。”   徐志穹在身后道:“你脖子也挺细,要不戴上试试?”   众人赶紧退到一旁,徐志穹看着公输晏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差不多该开工了!”   公输晏点点头道:“稍等片刻,片刻就好。”   徐志穹回身对一众判官道:“让你们多买酒食,却把正经事都忘了?”   “没忘!”章世锋笑道,“酒食都买足了,今晚罚恶司上下都有肉吃!”   徐志穹还算满意,转而问了一句:“你们有谁知道德胜酒肆?”   “酒肆?”包怀洛连连摇头。   千乘国就不该有酒肆这种地方。   章世锋思索了片刻:“在一些偏远的村子里,确实有卖酒的地方,可若说是酒肆……”   徐志穹摇头:“不是偏远地方,是一座城。”   包怀洛和章世锋一并摇头:“城里断不会有酒肆,这违了律法。”   陈征明道:“黑鹿城有酒肆,我去过。” 第743章 两大规矩   陈征明说黑鹿城有酒肆,包怀洛摇摇头道:“那个地方不能算的。”   徐志穹一怔:“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不算?”   章世锋道:“要说有,确实是有,但真的不能算是千乘国的酒肆。”   黑鹿城,千乘国和图奴交接之地的一座城市,因城外多黑皮鹿而闻名。   这座城市和图奴接壤,颇有名气,按照陈征明的描述,黑鹿城有酒肆,有茶坊,有赌坊,还有不少风月之所,这些都是合法的,在整个千乘国,这也是绝无仅有的存在。   只是去这酒肆,有些不方便。   徐志穹问他为何不方便,陈征明含含糊糊,没有作答,包怀洛和章世锋知道其中原委,却又不想明说。   徐志穹问公输宴:“罚恶令什么时候完工,我赶着用乘风楼。”   公输宴抹抹嘴,一脸嗔怪道:“吃个东西,不让人家消停,你且等我吃完,再说开工的事。”   徐志穹恼火道:“谁让你不早点开工,银子都给你了,也不知你磨蹭到什么时候!”   公输宴越发委屈,抱着半只熏鸡,眼泪从嘴角流了下来。   包怀洛在旁劝道:“马长史,莫急,你若是想喝酒了,我们给你弄来就是。”   章世锋附和道:“那黑鹿城哪能有什么好酒,京城的好酒多得是,你稍等一会,我们去去就来!”   陈征明连连赔罪:“马长史,怪我不懂事,那酒肆不是什么好地方,咱们不去那喝酒,我这就给您弄好酒去,咱们在罚恶司喝个痛快!”   徐志穹皱眉道:“我不是喝酒去了,我要找人,公输姑娘,有没有什么东西能代替罚恶令,让我用一下乘风楼。”   公输宴擦了擦嘴角和下巴上的泪水,从怀里拿出一把半尺长的铜钥匙,交给了徐志穹。   “这个,也能打开乘风楼的门,按理说,用一次要收一百两银子……”   徐志穹怒道:“是你耽误了工期,还敢问我要银子?”   公输晏道:“罢了,借你用就是了。”   徐志穹拿了钥匙,问一声道:“你们谁跟我去乘风?。”   包怀洛脸扭向一边,章世锋低头不语。   他们好像对黑鹿城心存抵触。   陈征明犹豫片刻道:“我跟你去吧。”   是他说出了黑鹿城,他也去过黑鹿城,不跟徐志穹走一趟,似乎说不过去。   公输晏从木匠坊里跑了出来,搓搓手道:“带我一并去吧,我好久没去阳世了。”   徐志穹一怔:“你能去阳世么?”   公输晏诧道:“我一个大活人,为什么不能去阳世?”   大活人?   公输班是道门之主的役人,按理说,只有鬼魂才能当役人。   徐志穹一直以为公输一族都是鬼魂,没想到这位姑娘是个活人。   虽然她是活人,但徐志穹不打算带她去。   “你在这里专心做工,我回来的时候,至少要做好长史令。”   公输晏撇着嘴道:“急什么?我都把钥匙送给你了,你用钥匙一样可以进乘风楼的。”   徐志穹皱眉道:“我要长史令,不光是为了开门,我既是给了银子,你就该如期完工!”   公输晏依旧不死心:“你带我去趟阳世,我多送你一个罚恶子令。”   徐志穹从陆延友那里拿过罚恶子令,功能非常强大,价格肯定不菲。   带她走一趟?   此番去,若是闲逛,带上她倒也无妨。   可徐志穹要去救洪振康,看着公输晏那没心没肺的模样,徐志穹担心她会坏事。   “不用你送了,我买个子令就是。”   公输晏急了:“你若是不带我去阳世,我就不告诉你这钥匙该怎么用。”   这一句击中了要害。   徐志穹道:“我花钱租,你总该告诉我用法。”   “我就不租给你,给多少钱都不租!”这姑娘很倔强。   徐志穹无奈,且和这姑娘约定,去了阳世,所有事情都得听徐志穹吩咐。   姑娘答应下来,欢欢喜喜跟徐志穹走了。   包怀洛赶上前来,义正言辞道:“马长史,黑鹿城地处北境,和京城情势大不相同,我还是陪你一并去吧!”   章世锋在旁道:“我也去,马长史人地生疏,多个人,也多分照应。”   这两人贱兮兮的跟在身后,一路到了乘风楼。   一楼的大门紧闭,徐志穹拿着钥匙道:“这个怎么用?”   公输晏语气严肃道:“先把钥匙插进门里。”   徐志穹看了看黄铜钥匙,又看了看乘风楼大门:“往哪插?”   “往门上插啊!那么大一扇门,插哪都行。”   “这,怎么插?”   “你一个男人,连插都不会?”   徐志穹拿着钥匙,犹豫半响,对着大门插了上去。   他用的力气并不大,既不想插坏了钥匙,也不想插坏了大门。   可没想到,钥匙刚碰到门板,竟然陷了进去。   徐志穹摸了摸大门,如石板一般坚硬。   可这把钥匙却像插进了一碗粥里,几乎没让徐志穹感受到阻力。   徐志穹摸了摸钥匙,没感受到气机,也没感受到灵性,只感受到了金属独有的冰冷。   “接下来呢?”   公输晏道:“把门打开。”   徐志穹一怔:“就这,插完了,打开就好?”   公输晏哼一声道:“我若是不告诉你,你会知晓么?”   徐志穹感觉自己上当了,可看了看包怀洛、章世锋和陈征明,当着他们三个人的面,徐志穹也不好反悔。   他打开乘风楼的大门,门后是一条笔直的长廊。   在大宣,徐志穹不止一次用过乘风楼,自然懂得方法。   他只需要在脑海中具现目的地的样子,然后逐一走过每扇房门,看哪一扇房门会有感应。   如果不知道目的地的样子,能叫出来名字也可以。   如果既不知道样子,也不知道名字,那就无能为力了。   徐志穹沿着长廊走到尽头,第一层没有他想要找的房间。   走到二层第三间,徐志穹意念微动,停在了门前。   他把钥匙插进门里,慢慢推开了房门。   一股凉爽的微风吹在脸上,徐志穹闻到了北地独有的气息。   五人一并走出了乘风楼,穿过一阵浓厚的雾气,他们现身在了一条深巷之中。   陈征明面露喜色:“果真是黑鹿城!”   徐志穹摘下面具,回头看了看众人。   众人相继摘下面具,包怀洛、章世锋、陈征明倒没什么特别,徐志穹知道他们原本的样子。   公输晏的真容,他们都没见过,姑娘也不矜持,把面具从脸上拿了下来,兴奋的看着深巷两旁的房屋。   包怀洛、章世锋和陈征明的眼睛都直了。   戴着面具的公输晏,给了众人无限遐想。   摘掉面具的公输晏,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美艳。   “好,好俊……”陈征明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这姑娘确实是俊,高鼻梁,杏核眼,脸颊圆润,略显俏皮,看样子,有十七八岁。   徐志穹往巷子口走去,公输晏赶紧追上,那三个人且在身后默默跟着。   他们不太敢看这姑娘的脸,他们担心自己的魂会被钩去。   穿出小巷,来到大街,徐志穹意识到自己来对了地方。   这条大街,他在神机眼上见过。   他很快找到了德胜酒肆,沿着酒肆往南边望去,他看到了那座宅院。   关押着洪振康的宅院。   时近黄昏,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似乎比神临城还要热闹。   街上走着不少黄发白肤的图奴人,徐志穹也没当回事情,在两国交界之处,外邦人倒也常见。   “这多年过去了,这地方也不见有什么变化。”陈征明在大街上四下望了望,他对这里很熟悉。   徐志穹指着德胜酒肆问道:“去过那酒肆么?”   陈征明点点头:“这酒肆在黑鹿城挺出名的。”   “有什么像样的好酒?”徐志穹好久没去过酒肆了。   陈征明摇头道:“我经常在这路过,但没去这里喝过酒。”   徐志穹又指了指远处的宅院:“知道那是谁家的宅子么?”   陈征明道:“那是鲁德胜的宅院,鲁德胜就是德胜酒肆的掌柜。”   原本徐志穹打算先去宅院办正事,可一听那宅院的主人是酒肆掌柜,他立刻改了主意,决定先去酒肆喝两杯。   看着徐志穹往酒肆走去,陈征明慌道:“马长史,去不得,你若要喝酒,我带你往别处去。”   “怎就去不得?”徐志穹一怔,没理会陈征明,继续往酒肆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子,从身后推了徐志穹一把。   徐志穹回头看了一眼,是个图奴人,身高将近九尺,一脸黄褐色的须发,垂着蓝色眼睛,俯视着徐志穹。   “你眼睛瞎了么?”图奴人推开徐志穹,径直进了酒肆。   徐志穹一笑,正打算到酒肆里,请这个图奴人喝两杯烈酒,却见门前一个伙计走上前来,对着徐志穹喝道:“你特么眼睛真瞎了?你还想往哪走?”   徐志穹十分费解,这酒肆不是做生意的地方么?怎么还往外驱赶客人?   陈征明上前道:“马长史,这地方真来不得。”   他把徐志穹拉到远处,低声道:“黑鹿城的酒肆,有两大规矩,一是牲口不能进,二是千乘人不能进。” 第744章 千乘人的魔咒   “千乘国的酒肆,不准牲口进去,这个我明白,为什么不准千乘人进去?”公输宴看了看陈征明,对他的说法很不理解。   陈征明低下了头,包怀洛和章世锋转头看向别处。   公输宴的一番话,像钉子一样扎在了他们的心口。   这是千乘人的苦痛,不能言说的苦痛。   徐志穹笑道:“我带你们去酒肆,你们把腰杆给我挺直,大声的告诉他们,你们是千乘人!”   包怀洛、章世锋和陈征明都是神机司衙门出身,他们有官身,徐志穹相信他们有这份胆量。   他大踏步来到酒肆门前,酒肆的伙计瞪圆了双眼,上前推了徐志穹一把:“你是瞎还是聋,你知不知道这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这伙计脸上满是优越感,也不知这优越感从何而来。   徐志穹问道:“难道你不是千乘人么?”   “你问我作甚?”伙计怒道,“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徐志穹面带笑容道:“我是宣人。”   “你是宣,你,你是,宣……”伙计舌头瞬间打结了。   徐志穹笑道:“知道你为什么会挨揍么?”   伙计一脸悚惧道:“客,客爷,我的错,我适才是真不知道……”   话没说完,徐志穹一巴掌拍在伙计脸上,把伙计从门外拍到了门里。   伙计重重摔进了酒肆大厅,把身后的管事吓了一跳。   “这谁呀?吃了熊心豹胆了,敢在这里撒野!这是外邦老爷们才能来的地方,你敢往里闯,你特么活腻了是吧。”   酒肆的管事鲁扬,叫来十几名伙计,把徐志穹围在了门口。他真看不出徐志穹是外邦人,来黑鹿城的外邦人大多是图奴人,也有图奴以东的几个小国,都是黄发白皮的长相。   倒在地上的伙计战战兢兢道:“他,他是宣人。”   “宣人怎地?宣,宣,宣国老爷,”管事表情瞬间柔和了许多,他咂了咂嘴唇,“您,您里边请。”   “这就往里请我?”徐志穹颇为诧异。   对方不看凭证,他也不询问来历,我说我是宣人,他就信了?   那随便来个千乘人,只要嗓门大一点,手狠一点,是不是都成了宣人?   很快,徐志穹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他进了酒肆,招呼众人一并进来。   鲁扬看了看包怀洛等人,小心翼翼问道:“他们也是……”   他想问问这些人是不是都是宣人。   徐志穹回头看了看陈征明,陈征明抿了抿嘴唇,使了个大劲,说了一句:“我们一起来的。”   公输宴看了陈征明一眼,眼睛里充满了鄙夷。   包怀洛和章世锋低下头,小声应道:“是,一起来的。”   徐志穹失望透顶。   这三个人都曾有过官身,而且官阶不低,在这酒肆里,他们居然不敢承认自己是千乘人。   确实不需要验证,千乘人在这酒肆里根本挺不直腰身,他们没有冒充宣人的胆量。   又来了一个伙计,客客气气招呼道:“几位客爷,您这边请。”   伙计正给徐志穹拾掇桌子,徐志穹走到一张靠窗的桌子:“我想坐这。”   伙计一愣,一脸为难道:“客爷,那桌有人了。”   那张桌子确实有人了,一个图奴壮汉和两个图奴女子正在说笑,声音很大,整个酒肆里都能听到他那舌头打卷的图奴话。   那壮汉刚在门前推了徐志穹一把,徐志穹记得他。   他名字叫吉来洛夫,是这酒肆的常客。   吉来洛夫喝了一口酒,冲着一名图奴女子道:“你们不知道千乘人多下贱,我昨日喝了些酒,心里不痛快,想找人揍一顿,   走在街上,我看到一个官差,就揪住他,往死里打他,那官差没敢还手,还不停向我求饶,我饶了他一条命,第二天,他们衙门的官员来了。”   图奴女子一瞪眼睛:“官员来了,难不成还敢抓你?”   吉来洛夫放声笑道:“我还真以为他来抓我,我还想揍他一顿,没想到他给我赔礼来了,   他让那官差给我磕头,给我道歉,给我送银子,还问我的手受伤没有!”   两名女子放声大笑,徐志穹也跟着笑,一边笑,还一边摸着吉来洛夫的头发:“我想坐你这。”   吉来洛夫一怔,抬头看了看徐志穹。   两个图奴女子也愣住了,她们把徐志穹当成了千乘人。   千乘人竟敢摸图奴人的头?   这三个图奴人受到了无法容忍的冒犯。   “谁让这杂种进来的,你们掌柜呢?”图奴女子厉声喊道。   “你就那么想死么?”吉来洛夫勃然大怒,起身想扯徐志穹的衣服。   徐志穹根本没让他站起来,揪住他头发,砰的一声撞在了桌子上。   吉来洛夫长得壮,头也很大,这一声撞的很响亮,他鼻梁断了,门牙也掉了,扯着嗓子,冲着两名图奴女子喊道:“去找他们掌柜来,我杀了这个千乘杂……”   徐志穹揪住图奴的脑袋,再次撞向了桌子。   桌子碎了,大小的碎木头扎进了吉来洛夫的脸上。   吉来洛夫放声哭道:“报官,抓他,把他们都抓了,千刀万剐,还要用火烧死他们,告诉我的爸爸,让我爸爸报官……”   徐志穹换了张桌子又撞了一次,吉来洛夫不说话了。   他脸上到处都在流血,也不知是死是活。   两名图奴女子嘶声惨叫,酒肆里还有不少图奴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一个叫卡秋里夫的图奴走了上来,他认得吉来洛夫。   徐志穹看卡秋里夫步伐有力,应该是熊神道的修者。   卡秋里夫神色冰冷道:“卑贱的千乘人,你伤害了我大图努的族人,应该偿命!”   话音未落,卡秋里夫举起一张桌子,双手用力,将桌子扯成了碎木头。   熊神道七品技,催枯之力。   这是熊神道修者的特点,交手之前,喜欢先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   他又拿起一张桌子,一拳打了个粉碎。   熊神道八品技,铜皮铁骨。   他又拿起一张桌子。   徐志穹上前一拳打在卡秋里夫鼻子上。   “特么打架就打架,你总得打桌子作甚?”   卡秋里夫一阵晕眩,把桌子丢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躲过桌子,抬起一脚踹在卡秋里夫脸上,回手再一拳,直接送卡秋里夫入梦。   卡秋里夫双眼一翻,倒在地上,睡得如同婴儿般安详。   一名图奴女子抱住卡秋里夫哭喊道:“卑贱的千乘人不能进酒肆,这是你们千乘国的律法,你们凭什么打人?”   一群图奴呼喊道:   “卑贱的千乘人不能进酒肆!”   “你犯了律法,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抓住他们,把他们送到官府去,让他们的知府给我们磕头谢罪!”   徐志穹看了看陈征明。   陈征明扭过脸,不敢作声。   徐志穹看着那图奴女子道:“我是宣人,宣人不喜欢图奴,尤其不喜欢活着的图奴。”   宣人?   那女子不哭了。   所有图奴都安静了下来。   虽然是边疆,但有些消息,他们也曾听到过。   宣人把图努的使者杀了,把整个使者团都给杀了。   宣人是图努人的魔鬼。   徐志穹叫来伙计道:“把这桌子给我擦干净,我要在这喝酒。”   说完,他拉了把椅子,一脚踩着吉来洛夫,一脚踩着卡秋里夫,招呼众人过来坐下。   陈征明不敢来,包怀洛和章世锋也不敢。   这酒肆就像有某种魔咒一样,能压着千乘人始终抬不起头。   公输宴大大方方坐了下来,叫来伙计点酒菜。   伙计吓傻了,动都不敢动。   一名图奴女子放声哭嚎:“我们大图努不怕宣人,咱们跟他们拼了。”   哭了半天,没有人理会他。   公输宴皱起眉头,上前将她揪住,扔到了酒肆外面:“要打便打,不打就滚,任地聒噪。”   事情越闹越大,管事鲁扬让伙计先招呼徐志穹等人,他独自跑去了街角的宅院。   徐志穹看了看鲁扬的身影,微微翘起了嘴角。   去吧,赶紧告诉你家老爷,这里出大事了。   你顺便再给我带个路。 第745章 速战之道   鲁杨一路飞奔,来到了掌柜鲁德胜的府邸,进了门,高声喊道:“老爷,出大事了!”   鲁德胜正在查对账目,他生意做的很大,整个一条街上,一家酒肆,一家茶坊,两间赌坊和一间花坊都是他的。   花坊,不是卖花的地方,是千乘国独有的风月之所,论格调,比大宣的四等之地“楼”能高一点,但比三等的阁,还略有不如。   鲁德胜的生意都有同样的规矩,一是牲口不许进,二是千乘人不许进,只做外邦人的买卖。   看到鲁杨火急火燎跑了进来,鲁德胜很是不悦:“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出了什么事情,说来就是!”   鲁杨吞了口唾沫,喘息半响道:“酒肆来了几个闹事的。”   鲁德胜很不耐烦:“你第一天看铺子么?闹事的怕什么,打出去就是了!”   “这几个人打不得,他们是宣人!”   “宣人?”鲁德胜一怔,“宣人也是外邦,外事无小事,你且好好招呼着就是了。”   “他们不讲理,把咱们客人给打了。”   刚看过了,又要看?   鲁德胜也是敢少问,我拿出钥匙,再次插退墙下的锁孔,往左转了八圈半,石门开了。   鲁德胜赶紧拿了钥匙,插退墙下的锁孔,往左转了八圈半,石门开了。   鲁德胜放下了账册,紧锁双眉看着鲁杨:“宣人也不会随便打人,是不是你们冒犯了他?”   吴正权个子是算低,只没八尺一,那影子明显比平时低出了许少!   杀道八品修者,还是个满手鲜血的行家,异常来说,那人是坏对付,鲁杨穹虽没七品下的修为,想要一招击杀一名八品杀道,还真有这么困难。   走了几十层石阶,后方出现了一道石门,一名女子正坐在石门后打盹。   用神机眼,秦琴穹只能看见地牢的位置。   而且杀道感知力是强,鲁杨穹行事必须大心。   难是成是为了我而来?   吴正权默坐片刻,起身去了前院。   那是是老爷!   说到底还得感谢秦琴行,鲁杨穹是光用易容术借了我的模样,我适才还带着秦琴穹蹚了一遍路。   这钥匙是生铁打造的,秦琴行是八品杀道,只要我用些力气,就能把石门锁下,然前把钥匙折断。   石阶颇为陡峭,秦琴行腿短,走的颇为吃力。   吴正权下后将我叫醒,厉声喝道:“他睡了少久?”   前院没一座假山,吴正权退了山洞,沿着石阶往地上走。   按理说,秦琴行是信得过老韩的,可我心外是踏实,非要亲自看一眼。   退了石门,来到囚室门里,看到这人还在囚室当中,并有无么,吴正权放上心来,回到门后,让鲁德胜重新关下了石室。   等秦琴行死了,鲁杨穹又觉得便宜我了,那厮可是是什么坏人,头下的罪业八寸少长,看来此后犯过是多恶行。   是是是火把位置的缘故,让影子看着显得低了?   凭着杀道本能,老何往前一撤步,闪过了短刀,脚跟刚一落地,坏像踩中了什么东西。   “今天没谁来过?”   老秦还是是作声,些许墨汁从我额头下流了上来。   可赌的局数少了,那胜负心也就出来了。   我刚要跟秦琴出门,忽然觉得那事没蹊跷。   “你说老何,就那点钱,是至于耍诈吧。”   是行。   老何一愣;“他那是要作甚?要讲理,咱就坏坏讲,要开打,咱就坏坏打,他别在那装神弄鬼!他还想讹人是成?”   坏在吴正权刚走,老秦和老何的神经放松了上来,两人拿出骰子无么赌钱。   吴正权瞪了徐志一眼,冰热的目光扫过,吓得徐志赶紧回了酒肆。   老秦嗤笑一声:“莫说那几个钱,无么百四十两银子输出去,你也有眨过眼睛,你不是受是了别人骗你。”   现在秦琴穹路熟了,我把鲁德胜的尸体拖到石门之前,用化身有形之术,沿着曲折的大路,来到了囚室远处。   还是是对,吴正权出了名的短腿,那影子却是个长腿。   鲁德胜张嘴要喊,鲁杨穹再一抬手,把我喉咙割断了。   “掌柜的,你看是住了……”   那人叫鲁德胜,是一名杀道八品修者。   除了我们两个呢?   “好几位图努国的客人都被打了,下手真真狠毒。”   我点了一支火把,交到吴正权手外,道一声:“老爷,您外边请。”   “老韩来过,送饭来的。”   话有说完,鲁德胜突然愣住了。   本以为那把赢定了,有想道老何也开了骰盅,正坏八个七,压了老秦一个点。   鲜血喷涌,鲁德胜捂着脖子,还要和鲁杨穹拼命。   真正的考验,在囚室门口,老秦和老何身下没掩饰是住的杀气,我们两个都是七品。   老爷今天是怎么了?   放我退去,然前锁下石门,把我困死在外边。   鲁德胜又给秦琴行点了一支火把,俯身施礼道:“老爷,您外边……”   若是在八七招前再击杀,秦琴行如果要喊人,若是被我喊来帮手,事情就麻烦了。   老秦开了骰盅,七七一个八。   对付杀道,最难的地方是是对方的攻击力,鲁杨穹化身有形,已然占了绝对先手,单论攻击力,远在对方之下。   若是放我退去,老秦和老何万一敌是过我,囚室外的人可就安全了。   “你相中他那副骰子了,要是咱们换换!”老秦去拿老何的骰盅。   墨汁是从头顶流上来的,也是知那是毒药还是机关,老何抬头一看,但见一把短刀从天而降,直刺眉心。   “老秦和老何来了,在外边守着。”   为什么宣人回来白鹿城?   老何察觉情势是对,老秦似乎失去了呼吸。   坚定片刻,我对徐志道:“伱先去酒肆看着,你一会便去。”   真正难对付的,是杀道弱悍的防御力。   倒也是是真打,也就彼此推搡几上,老何推了老秦一个趔趄,老秦骂了一声,手伸在半空,突然是动了。   千万是能放我退去!   说完,老秦下后又去抢骰盅,老何缓了,收起骰盅道:“是想玩就滚,别动你骰子!”   “有没你的吩咐,今天谁也是能打开那扇石门。”吴正权叮嘱一句,转身走了。   老秦看了看老何,总觉得老何放上骰盅的时候,手腕坏像哆嗦了一上。   鲁德胜迟疑片刻,猛然把手伸向了插在墙壁下的钥匙。   那两人应该是假录王袁成锋派来的。   规则很复杂,不是比小大,赌注也是小,八七个铜钱,不是为了消磨时间。   两人越争越缓,渐渐撕扯起来。   一个念头在鲁德胜的脑海外闪过。   借着火把的光,鲁德胜看到了石壁下的影子。   具体入口和各色机关都看是见。   七品杀道修者,就算被开膛破肚,也未必殒命。   两个七品修者给个商人当家仆?想想就知道是可能。   鲁杨穹敬我是条汉子,补了一刀,给了我个难受。   “说什么呢?”老何是低兴了,“他哪只眼见你耍诈了?”   假扮成吴正权的鲁杨穹,猛然抬起鸳鸯刃,砍断了鲁德胜的左手。   我坏像真踩中了什么东西。   鲁德胜揉揉眼睛,嬉皮笑脸道:“老爷,你昨晚一夜有睡,适才刚刚合眼。”   为什么来了之前,要去你的酒肆外生事?   “打了哪位客人?”   走了是到半盏茶的功夫,秦琴行又回来了:“你还是忧虑是上,他打开石门,你再退去看看。”   老韩是吴正权的贴身仆人,平时打理着此间的饮食。   鲁德胜抬头看了看“吴正权”,看出了些异样。   我的思绪停在了那一刻。   “掌柜的,那人凶神恶煞,我们哪敢冒犯他?您还是知道宣人什么操行,莫说是打,我们杀图努都跟杀鸡一样。”   吴正权起身道:“那事情你来处置。”   那影子是对!   老何劈手把骰盅夺了上来:“玩是起是怎地?他要差这几个钱,你送他不是了。” 第746章 录王,我送你回府   老何踩在了砚台上,脚下一滑,身体向后倾倒。   他猛然向前发力,极力控制着平衡,最终站稳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徐志穹,嗤笑一声道:“好个蠢人,年纪轻轻,非把性命送到你爷爷手上,我……”   话说一半,老何觉得自己声音不对。   他想清清喉咙,发现自己的气息也不对。   他好像没有气息。   他往四周看了看,看到了两个老秦。   一个老秦站在案几旁边,依旧伸着手。   另一个老秦站在囚室门口,神情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老秦,你这是怎么……”   老秦指了指地面,老何一低头,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自己。   踩中砚台的一刻,老何已经摔倒了,勉强站稳的,不是他的身体,是他的魂魄。   他看着徐志穹,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想冲上去拼命,徐志穹摘了他的罪业。   那根漆黑的犄角,仿佛带着强大的引力,老何的魂魄瞬间扭曲,被吸进了犄角里边。   老秦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他跪在地上给徐志穹磕头。   其实无论他做什么事情,结果都是一样的,他的罪业六寸八,徐志穹没有怜惜他的可能。   经过多次战斗的积累,徐志穹总结了一条法则,想求速胜,不是比谁出手快,而是看谁准备的充分。   用针对性的准备,最大程度削弱对方的优势,是速胜的法门。   杀道的优势在于防御力,徐志穹如果凭借速度优势和对方硬钢,反而等于放弃了速胜的机会。   但徐志穹把善于偷袭的优势,和砚台的强大威力结合了起来,就达到了速胜的效果。   摘了老秦的罪业,收了老秦的魂魄,徐志穹来到囚室门口,他没有四下翻找钥匙,而是用星铁戟直接劈断了门上的铁锁。   时间紧迫,他必须加快速度。   包怀洛、章世锋和陈征明还在酒肆闹事,凭他们三个的修为,能闹个天翻地覆。   但凭他们三个的胆量,他们随时有跑回罚恶司的可能。   徐志穹迅速推开大门,进了囚室,看到了那躺在草席上的中年男子。   “录王,我带你回府了。”   中年男子目视着徐志穹,满脸都是恐惧。   他能张嘴,但是不能说话。   他双手能动,但是不能写字。   他被封窍了,但封的并不完全。   这就是真正的录王,洪振康,   洪振康满脸悚惧的看着徐志穹,他不明白回府是什么意思,他以为徐志穹是来杀他的,想要把他送到阴曹地府。   看到徐志穹正在地上写写画画,洪振康想趁机逃出囚室。   徐志穹布置好了法阵,顺手把洪振康抓会来,用点药粉让他睡过去,利用法阵把他带出了宅院。   从法阵里出来,徐志穹来到了酒肆附近。   酒肆里打斗声不断,不时有图努人飞出来,重重摔在大街上。   还行,他们没逃走,虽然他们三个不敢承认自己是千乘人,但至少还有反抗的勇气。   徐志穹还需要他们拖延一段时间,他得先想办法把洪振康带到城外。   大街上走来一辆马车,看到轿厢和车轴的规格,看着像个四品官的车子。   等徐志穹进了马车里一看,原来只是个通判。   出了神临城,所有的地方官员都会主动提升自己的待遇规格,尤以边陲之地最为明显。   黑鹿城的知府,平时坐二品京官的轿子,六品的通判,做四品的马车,在地方官看来,这都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可徐志穹觉得这不合理:“逾越礼制,你该当何罪?”   通判不敢作声,他都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进的车厢。   他想呼喊一声,徐志穹把鸳鸯刃架在了他脖子上:“现在我判你向南发配一千八百里,你先让马夫出城。”   通判看着徐志穹,目光如炬,毫无惧色:“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贼人,本官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莫说你就这一把刀,就是刀山火海摆在面前,本官有神君庇佑,绝不会有丝毫畏惧,我劝你迷途知返,好自为之,现在就把刀放下,本官或可既往不咎……”   徐志穹在这位通判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口子不长,也不深,但这位通判当场落泪了。   他冲着车厢外的车夫喊道:“快,出城!本官另有要事!”   这位知府号称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他怕疼。   车夫依旧向前赶车,他听不见车厢里的声音,整个车厢都被徐志穹用法阵封闭了。   徐志穹解除了车厢里的法阵,让通判再喊一次。   通判又喊了一遍,车夫一听出城,当即停下了马车。   适才鲁杨送来消息,有人在德胜酒肆闹事,通判大人是来平事的。   而今马上就要到酒肆了,为什么通判大人又要出城?   而且出城这个概念,对车夫来说明显太模糊。   黑鹿城大了,城门就有四个,你说出城,该从哪出呢?   “大人,您要去哪?”   通判看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适才不是说了,向南发配一千八百里,从南门出城。”   通判吩咐车夫去南门,车夫赶着马车去了南门,守门的军士正在朝过往的百姓收过路钱,一个人两文。   有一名年轻军士,昨日刚刚入伍,此前都在村里种田,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他们村子的里长和锦绣笔吏。   这是他第一次在城门当值,此前没见过官家的马车,上前就要把马车拦下收钱。   旁边有个老兵,刚拦下来一辆牛车,冲着赶车的老翁喊道:“你特么聋了?老子让你停车,你特么听不见?你给我从车上滚下来,连人带车,一共五文钱!”   老翁想争辩一句:“军爷,以前进城都是三文……”   “还特么话多!”老兵上前抽了老翁一鞭子,老翁不敢说话,赶紧掏了五文钱。   新兵有样学样,上前拦住通判的马车,喊一声道:“停车!从车上滚下来!车上有多少人,给我按人头……”   话没说完,只见车夫抡起马鞭,直接抽在了这新兵的脸上。   新兵含着眼泪道:“你怎么打人?”   老兵一回头,看是通判的马车,赶紧吩咐放行。   新兵还在那流泪,老兵回头又是一鞭子:“瞎了你狗眼,不认识官车么?”   车夫赶着马车,一路向南走了二十多里,天已经黑了,车夫问了一声:“大人,咱们这到底是去哪?”   车厢里没回应。   车夫停了车,回过身,又问了几遍。   车厢里还是没动静。   他小心翼翼挑开了门帘,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的他头皮发麻。   车厢里没有人,通判大人不知去了何处。   ……   酒肆里,包怀洛、章世锋、陈征明还在闹事,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十个图奴。   他们没胆量承认自己是千乘人,但在公输姑娘面前,打架的胆量还是有的。   鲁德胜带着几十名伙计,只能在一旁无奈的看着。   如果是本地人来闹事,鲁德胜早就要了他们的命。   可无论宣人还是图努人,他们都是外邦的大人,鲁德胜谁也不敢伤了,这事他不敢插手。   “去请孙通判了么?”鲁德胜瞪了鲁杨一眼。   鲁杨连连点头道:“老爷,早就去请了,通判大人应该到了才对。”   鲁德胜一跺脚:“去请同知大人吧,快!”   陈征明抓住一个图奴人,正摁在地上爆锤,忽觉胸前拍画一阵颤动。   他拿出拍画一看,画上的娃娃笑了,这证明马长史已经得手了。   他冲着包怀洛和章世锋递了眼色,三人带上公输晏,回了罚恶司。   公输晏这个委屈:“我还想带两坛子酒和一只猪肘子回来的,你们着什么急?”   他们四个回了罚恶司,但徐志穹回不去。   洪振康若是去了罚恶司,眨眼之间就会被阴气呛死。   这位孙通判不认识洪振康,也不认识徐志穹,他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要做什么。   他整理了一下官袍和官帽,冲着徐志穹喝道:“本官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你们饶本官一命,本官给你们银子,你们开个价钱就是,我劝你们千万不要执迷不悟!”   徐志穹笑道:“你确实该给银子,要你十万两都不算多。”   “十万两!”孙通判咬咬牙,还真有那么一点心疼。   徐志穹拍了拍孙通判的脸颊:“你可别心疼,你立了大功了!” 第747章 手足重逢   深夜,徐志穹一行在民舍投宿,孙通判嫌饭食糙劣,发了一通牢骚。   “这简直不是人吃的,我说去驿馆住,你偏不肯,这米饭里都不知道掺了什么东西。”   孙通判吐出两片糠皮,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徐志穹敲了敲孙通判的脑壳:“有饭吃就不错了,等到了神临城,弄不好还得饿你几天。”   孙通判放下饭碗道:“你不是说替神君办差来了么?你不是说这位是个紧要人物么?你不是说咱们立大功去了么?怎么到了神临城还得挨饿?”   徐志穹指着洪振康道:“把他平安护送到神临城,咱们就算立了大功,若是他有半点闪失,不仅要挨饿,还可能要掉脑袋。”   孙通判名叫孙孝杰,举人出身,一辈子就去过一次神临城。   他没见过录王洪振康,也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到底什么来历,若不是被徐志穹挟持,他早就逃回黑鹿城了。   但这一路上,孙通判确实帮了不少忙,千乘国对平民流动把控的很严,没有传告文书,徐志穹走到哪都属于重点关注的对象。   有了孙通判,情况大不相同。   官员出门,正常也得有传告文书,可沿途州县没人查问孙孝杰,遇到官阶低的,三两句话就能打发,遇到知府或同知之类的大官,客气几句,只说有要务在身,对方也不会追问。   徐志穹一路用法阵穿插,三天走了两千多里,平时都住驿馆,各县衙门好生招待。   而今离神临城近了,徐志穹必须谨慎起来,今夜且在民宅之中留宿。   袁成锋肯定已经收到了洪振康出逃的消息,以他的性情和当前的处境来判断,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洪振康找回来,再惊动州县官员,便是送人头去了。   孙通判睡了,徐志穹往洪振康的经脉之中灌注一些意象之力,慢慢化解他身上的封窍之术。   封窍之术并不完整,化解起来难度也不大,徐志穹并没有把技法彻底化解,他留了些许混沌气机,让洪振康依旧不能说、不能写,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   但余下的这点气机,就跟窗户纸一样,一捅就破。   在农户家里住了一晚,翌日不等天亮,徐志穹带着两人来到神临城外,没走城门,用法阵穿墙进了城。   进城之后,徐志穹径直去了束王府。   束王洪振基带着满脸绷带正在用膳,今日的主菜还是良心。   闻听运侯来了,洪振基让一众侍女退去,把徐志穹请了进来。   看到徐志穹身边还跟着两个人,洪振基问起了来历。   徐志穹逐一引荐:“这位是黑鹿城通判,孙孝杰。”   黑鹿城?   洪振基咂了咂嘴唇。   边陲之城的一个通判,怎么突然到了神临城。   再说了,这人算什么身份?一个六品小吏而已,把他带来见我作甚?   洪振基刚被洪振康打个半死,鼻青脸肿,口眼歪斜,本来就不适合见客。   而今被一个六品小吏看见了,洪振基心里很不痛快。   他极力掩饰着对孙通判的轻视,但孙通判却十分激动。   他看见了束王,这是他一辈子都攀附不上的亲王。   孙通判跪在地上磕了十几个响头,磕的砰砰作响,洪振基赶紧让他起身,看着徐志穹的面子,说了两句客套话:“孙通判,不必拘礼,既是被运侯看重,便是寡人的朋友。”   一听朋友两个字,孙通判眼泪当即流了下来。   这是发自内心的感动。   束王说我是他的朋友,我一个区区六品的通判……   孙孝杰哪里还肯起身,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一声比一声响亮。   洪振基劝了好久,孙通判才敢起身,带着红肿的额头,小心翼翼站在了一旁。   洪振基请他落座,孙通判不敢坐,洪振基也不再理会孙孝杰,转而问徐志穹道:“不知这位是……”   洪振康的头上一直带着面纱,这让洪振基很是不满。   既然来见我,为何又藏得这么深?可在徐志穹面前,他也不敢多说。   徐志穹解开了洪振康的面纱,洪振基盯着这男子看了许久。   第一眼看上去,好像是个陌生人。   看到第二眼,洪振基不淡定了。   虽说须发花白,虽说身体瘦削,虽说形容憔悴,但有些东西不会被忘却。   忽略掉一些差异,洪振基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张让他毛骨悚然的脸。   “运侯,你此举何意?”   洪振基从座椅上摔了下来。   他不明白一件事,徐志穹为什么要把洪振康带来!   就在几天前,洪振康差点把洪振基活活打死!   徐志穹反水了?   转投洪振康了?   他这是来杀我的?   洪振康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徐志穹指着洪振康道:“束王,认识他么?”   “寡,寡人怎会不认得,他是……”   徐志穹提示洪振康不要说出来,孙通判还在场。   洪振基一愣,从徐志穹的态度来看,肯定不是来杀自己的。   如果徐志穹想杀我,他根本不需要带上洪振康和这个孙通判,我对徐志穹毫无防备,徐志穹一个人足以得手。   想到此,洪振基心下稍安,对孙孝杰道:“孙通判,且先去客房,稍作歇息。”   孙孝杰自然有这眼力,束王这是要和运侯说大事了,他自然不能在旁听着。   等仆人把孙孝杰带走,洪振基屏退旁人,对徐志穹道:“此人,是我兄长?”   徐志穹反问道:“你看着像么?”   像是肯定像,可洪振康没这么老气,也没这么清瘦。   难道这人只是长相和洪振康相似?   那徐志穹带他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徐志穹将意象之力注入到洪振康身体之中,彻底化解了封窍之技。   洪振康默默看着洪振基。   十几年没说话了,他口齿不是太灵便。   他几次张嘴,喉咙里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振,振,振基……”   洪振基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这人的声音和洪振康不是太像,但听着又比洪振康亲切。   “老八,是我。”   老八……   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洪振基了。   在同辈之中,洪俊诚排行老大,洪振康排行老七,洪振基排行老八。   前面几位兄长相继夭亡,洪振康和洪振基一并长大,只有洪振康称他为老八。   比及成年,因政见不合,洪振康不再叫老八,洪振基也不再叫七哥了。   洪振基还是有些怀疑:“你当真是七哥么?”   “你不信我?”洪振康急于证明自己的身份,急促之间,言语有些混乱,“当初你打碎了父皇的耳瓶,我替你担了,我被父皇打了,你可还记得?”   “这事情当然记得。”洪振基表情不变。   上次酒宴时,洪振基跟洪振康提起过这件事,算不得什么隐秘,也证明不了对方的身份。   洪振康又道:“十二岁那年,你错手杀了父皇的御马,事后我和你一起埋了那御马的尸首,这事情你还记得么?”   知道这事的人可不多,洪振基倒退一步,目光之中满是悚惧。   洪振康又道:“十三岁那年,你喝醉了酒,在父皇的一副画作上胡乱涂鸦,是我帮你把那幅画给烧了,这事你可还记得?”   洪振基打了个哆嗦,知道这事的人可就更少了。   洪振康接着说道:“十五岁那年,你跟太子少傅学了些男风之癖,把宫里太监给睡了,事后是我将那太监打发走了,这事你可曾……”   “这事不用说了!”洪振基很是震惊,这事情只有他和洪振康知道。   这人真是洪振康!   徐志穹比洪振基更加震惊,他对洪振基有了新的认识:“关于太监的那件事,可以仔细说说。”   洪振基茫然的看着徐志穹:“运侯,这到底是什么原委?”   徐志穹笑道:“个中详情,还是问你兄长吧。”   洪振康眼泪直流:“振基,十九年了,为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我被那奸人关押了整整十九年!”   洪振基一脸雾水:“你说的是哪个奸人?”   “神机司枢尉,袁成锋!” 第748章 借你暗子一用   洪振康流着两行老泪,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十九年前,神机司枢尉袁成锋,诛杀了北地魅妖,又接二连三立了几件大功,风头正盛。   所有人都以为袁成锋是下任神机司枢首的不二人选,就连洪振康也是这样的想法。   神机司枢首是正一品的大员,管辖的范围也非常特殊,他们专管千乘国内的非法修者。   这类修者的数量不多,但王公贵胄身边多少会有几个,也就是所谓的幕将。   洪振康身边的幕将不少,仗着和神机司来往密切,录王府的幕将一直平安无事,而今袁成锋得宠,洪振康自然要和他亲近一些。   具体亲近到什么程度?   两人在接触过几次之后,袁成锋可以在不经通传的情况下,直接进入录王府。   说到这里,洪振康满是悔恨:“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这奸贼!那天夜里,袁成锋说有急事,来府邸见我,我也未作防备,便在书房见了他,   他见面便问我,神机眼在何处?我愣了半响,且告诉他神机眼自然在神机司。”   洪振基也愣了:“神机眼本来就在神机司,他是神机司枢尉,为何要跑来问你?难道别处还有个神机眼?”   洪振康沉吟许久,叹口气道:“此间,有一段隐情,我知道这段隐情,可我不能说出来。”   洪振基诧道:“到底是什么隐情,为什么不能说?”   “老八,你不知道这里的玄机,我若想把这段隐情说出来,哪怕只是有说出来的念头,口齿立刻不灵,气息随之断绝,   若是我想写出来,手臂当即麻软,心绪一片混乱。”   洪振基听得云山雾罩,但徐志穹能明白洪振康的意思。   袁成锋提到的神机眼,不是用烛台召唤出来的神机眼,他指的是神机眼的本体,也就是徐志穹手里那只石眼。   这事为什么不能说?   看来这事涉及到了位格极高的存在,无论说还是听,都会带来极大的伤害。   这也就解释了一件事,为什么过去这么多年,袁成锋一直没杀了洪振康。   因为洪振康知道石眼的下落,而这只石眼对袁成锋非常重要。   洪振康道:“我当时和袁成锋周旋了几句,终究没有说出神机眼的下落,本想说两句客套话把他打发走,哪成想,我突然不能说话了,   不光不能说话,还不能写字,脸上也没有了喜怒哀乐之情,恰如泥塑一般,   我成了废人,袁成锋则变成了我的模样,当晚,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我带去了黑鹿城,关进了地牢里,自此,我在地牢之中整整煎熬了一十九年!”   洪振基喃喃自语道:“十九年前,袁成锋突发恶疾暴毙,我还以为他真的死了,没想到……”   通过洪振康、洪振基和单忠明的描述,徐志穹理清了事情的脉络。   袁成锋先是前往北境,杀了皇长子洪华霄,也就是所谓的魅妖。   而后其声名大振,又屡建奇功,依然成了下任神机司枢首的不二人选。   当时的单忠明同样在竞争神机司枢首,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面对战功赫赫的袁成锋,动了杀心,想把袁成锋毒死。   以单忠明的智商,他根本没有加害袁成锋的能力,但袁成锋却充分利用了这次机会,给自己制造了一场假死。   事实证明,他的策略是成功的。   按照洪振基和洪振康的时间线索,袁成锋在假死的当晚,去了洪振康的府邸,趁着风声还没有走漏出来,袁成锋再次骗取了洪振康的信任,让他在不知不觉间中了封窍之技,失去了表达能力。   袁成锋借此机会,用矫妄之技,让自己变成了洪振康的模样,取代洪振康成为了录王。   而袁成锋作为神机司枢尉,他原本的身份,也被单忠明给“除掉”了,就算事后有人调查此事,也只会调查到单忠明头上。   毫无疏漏的计策,做的天衣无缝,只是有一件事徐志穹没想明白。   袁成锋为什么想要神机眼的本体?   洪振康摇头道:“其中原委我也不知,这些年来,他时不时拷打我一顿,想问出神机眼的下落,我实在说不出来,只能咬牙受着煎熬!”   说到这里,洪振康气得咬牙切齿。   “七哥,你受苦了!”洪振基用衣袖努力擦了擦眼睛,一滴眼泪也没擦出来。   情谊这东西,在皇室之间属于奢侈品,今天是手足,明天可能就要变成死敌。   而且就算洪振基对洪振康真有情谊,现在也不是共叙旧情的时候。   原本的录王是袁成锋假扮的,真正的录王回来了,这是扳倒假录王及其一众势力的绝佳良机。   洪振基起身道:“七哥,不必担心,我这就前往大殿禀明神君,让神君替七哥主持公道!”   一听说要见神君,洪振康也来了精神,兄弟两个正要出门,却见徐志穹神色冰冷,漠然相视。   洪振基见状,坐回了座椅,揣度着徐志穹的意图。   徐志穹给了他些提示:“殿下,反复一句话,你让我说几遍?”   皇位是洪振基自己挣来的,不是洪俊诚施舍给他的。   把真正的洪振康交给洪俊诚,洪俊诚会作何处置尚且未知。   洪俊诚与假录王袁成锋一直在明争暗斗,假录王有混沌无常到三品修为,这一点,洪俊诚势必知晓。   可真正的洪振康没有无常道的修为,这件事,洪俊诚也势必知晓。   他早就知道录王是假的,但却一直没有说破,这其中自然有他的目的。   现在洪振基带着洪振康去找洪俊诚,还请神君主持公道,洪振康有没有命回来都两说,还说什么公道?   以洪俊诚的狠辣,届时莫说公道要不来,洪振康和洪振基很有可能会被灭口。   徐志穹又提醒了几句,洪振基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真正的洪振康回了神临城,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不能放着不管,洪振基向徐志穹请教对策,徐志穹早就有了打算。   从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洪振康,徐志穹就想过把他救出来,以此要挟袁成锋。   但徐志穹忌惮于袁成锋的实力,担心逼迫过急,既掌握不住局面,却又弄断了这条线索,故而没有轻举妄动。   而今袁成锋重伤,时机到了。   徐志穹问洪振基:“你府上有没有暗子?”   这话问的,洪振基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暗子自然是有的,不过运侯放心,我没在你身边安插暗子。”   “我说的不是你的暗子,”徐志穹摇摇头,“我说的是,你府邸之中,有没有录王府的暗子?”   洪振基点点头道:“昨天刚发现一个,我正要处置了他。”   “别急着处置,”徐志穹一笑,“咱们先借来用用。”   ……   午后,一名侍女到厨房,吩咐大厨置备一桌好酒菜,急等着用。   大厨一愣:“刚吃过午膳,为什么又要置备酒菜?”   侍女一笑:“来人了呗,你手快些,王爷等着呢。”   大厨有些委屈:“到底什么人,非得这时候来?”   侍女叹道:“过两日还要办大宴,这些日子,你是别想清闲了。”   大厨压低声音道:“真就不让人消停,莫不是王爷家来了远亲?”   侍女咂咂嘴唇:“你哪恁多话,就知道运侯带来个人,其他事情我也不知。”   大厨吩咐人准备酒菜,叫来一名杂役,给了一个钱袋,吩咐道:“你去集上给我买些盐回来。”   杂役带着钱袋去了集市,从盐醋行买了盐,把一袋钱,连同钱袋一并交给了盐醋行的官差。   官差收下钱袋,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向管事告假。   管事准了,这官差回去换了一身便装,去了录王府。   到了录王府,管家带着官差去了书房。   袁成锋不在书房,地方却留着一排蜡烛。   官差将蜡烛点亮,转眼消失不见。   ……   袁成锋在一座宅院的正厅里默默坐着,那名官差通传来见。   官差行过礼,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直接把钱袋交给了袁成锋。   袁成锋打开钱袋,确系之前没人看到过,且把里边的散碎银两倒干净,把钱袋的内衬取了出来。   看过内衬之上的两行字,袁成锋把钱袋烧了,吩咐官差:“不要再回神临城,且留在此地”。   官差施了一礼,即刻退去。   “徐志穹,洪振基,你想拼个你死我活,我就陪你们拼到你死我活!”说话间,袁成锋捂住了胸口。   些许鲜血从衣服里渗了出来,袁成锋解下衣衫,重新包扎了胸前的伤口。   透过伤口,能看到有五颗心脏,一起在胸口中跳动,有两颗心脏活力尚可,还有两颗渐渐虚弱,有一颗心脏几乎不跳了。   袁成锋将那一颗几乎不跳的心脏从胸腔拿了出来,丢到火盆里烧了。   一阵浓烟腾起,屋子里传来一阵叹息:“袁兄,沦落到了这种境地,还说什么你死我活?”   袁成锋擦干血迹,喘息半响道:“梁兄,你处境比我好多少?”   “处境既然都不好,咱们更要同心一力,给我找一副有霸气的魂魄,再找一具有种血的身躯,我帮你打赢这一战。” 第749章 夜战袁成锋   夜里,洪振基命人置备酒菜,一来为了庆贺与洪振康重逢,二来为了向徐志穹表达谢意。   酒菜上齐,洪振基叫来两名侍者,命令他们逐一尝过。   等了半个时辰,确系没有异常,洪振基这才吩咐开席。   不少菜品都凉了,洪振康轻笑一声道:“兄弟,这多年不见,你却比当初谨慎了不少。”   洪振基其实没这么谨慎,在外赴宴也很少叫人试毒,更不要说在自己府上吃酒。   但现在情况特殊,他的大厨是个内鬼,他已经查明了实证,早就该把此人除掉,却因为徐志穹的要求让他活到了现在。   洪振基看了看徐志穹道:“什么时候能杀了那杂碎?”   徐志穹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些日子,你在饮食上千万小心些,用膳之前先让阴阳修者查验,从明日开始,要时常宴请朝中大臣。”   洪振基看看洪振康,转脸对徐志穹道:“运侯是想让我把消息散出去?”   徐志穹笑道:“束王觉得散出去有用么?”   洪振基喟叹一声:“当真散出去了,只怕能把这些大臣吓死。”   徐志穹道:“吓死他们没用,关键得把袁成锋吓死。”   洪振基和洪振康对视一番,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   徐志穹还特没忘了一个人:“那位孙通判立了功,得予以褒奖。”   “运侯放心,”洪振基道,“我明日便上奏章,提任他做个京官,只要这人留在京城,就是扎在袁成锋心头的一根刺。”   徐志穹叮嘱一句:“这些日子,两位亲王不要离开府邸,丛铭必须时刻守在身边。”   吃过晚宴,亥时多些,徐志穹离开了束王府,准备回玉瑶宫。   转过两条巷子,徐志穹正要使用法阵,一股杂乱且诡异的气机突然出现周围。   袁成锋来了?   这厮受了重伤,连心都没了,还敢来找我?   看来这次真是把他逼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徐志穹还感知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气息藏的很深,但徐志穹能感知的到,那人是个阴阳修者,修为在五品上下。   他们是冲我来的,还是冲着洪振基来的?   徐志穹把洪振康救了出来,目的就是为了逼袁成锋现身。   而今他来了,虽然比徐志穹预想的要早,但徐志穹自然不能放他离去。   当然,徐志穹也不能中了袁成锋的陷阱。   和袁成锋交手,最关键的是时机。   三吸之内,如果能锁定他的位置,便可一战,如果锁定不了,必须撤退。   思绪飞转之间,徐志穹的意象之力也在飞快调动。   一吸过后,徐志穹找到了气机的来源。   这股气机来自巷子之中的一间宅院。   两吸过后,徐志穹跳进了宅院,看到了袁成锋的身影。   没看错,就是他,所有外貌特征都相符,徐志穹确系自己没中了无色之技,眼前这人就是袁成锋。   第三吸,铁戟到了袁成锋的头顶之上。   从现在开始,徐志穹不会再给袁成锋施展技能的机会。   所有的闪躲和招架都是徒劳的,除非和上次一样,袁成锋提前布置好了法阵,在机缘巧合之下一脚踩进去,否则他绝对逃不过徐志穹的铁戟。   噗!一声闷响。   红白之物喷涌而出。   徐志穹愣住了。   袁成锋没有躲闪,也没有招架。   他就这么让铁戟直接砍进了头顶。   幻术?   不是幻术。   袁成锋的双眼上翻,紧紧盯着徐志穹,他身上的混沌气机在剧烈的散发,随着喷溅出来的血液和脑浆,洒在了徐志穹的身上。   这是要作甚?同归于尽么?   徐志穹转动手腕,直接把袁成锋的半个脑袋切了下来,袁成锋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他是三品修者,被毁了头颅,也未必会死。   徐志穹低头看了一眼碎烂的头颅,令他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地上的半颗头颅长出了犄角。   活着的千乘人,在千乘国不会显露罪业。   袁成锋死了!   徐志穹想过袁成锋会拼命,但没想到他会拼的这么刚烈,还拼的这么愚蠢。   他赶紧俯身把袁成锋的罪业摘了下来。   罪业五寸二,比徐志穹想象的要短。   犄角剧烈跳动,证明其中确实有魂魄。   这不是假的,袁成锋当真就这么死了?   徐志穹很是费解,可他没忘了另外一个人。   袁成锋的帮手,那名阴阳修者。   徐志穹已然锁定了对方的位置,就在宅院东南侧的杨树上。   徐志穹瞬间来到树上,但见那阴阳修者正好利用法阵逃走,只留下些许残影。   徐志穹站在树上愣了许久。   这位帮手做什么来了?看戏来了?   他跟袁成锋在这里埋伏我,眼睁睁看我把袁成锋杀了,就这么走了?   徐志穹捏了捏手里的犄角,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这到底是不是袁成锋?   这次偷袭有什么意义?   为防再有埋伏,徐志穹跳出了宅院,来到巷子深处,准备回罚恶司,看看罪业里的魂魄。   他做了开门之匙,初匙媚眼柳腰,正匙咬丝撩裙,尾匙笑傲吉尔,小匙再作一次揖。   瞬间做完开门之匙,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原地纵身一跃,然后又落回了原地。   什么状况?   我没进去罚恶司?   开门之匙做错了?   怎么可能?这是我独创的开门之匙!   徐志穹又试了一次开门之匙,做到咬丝撩裙之时,徐志穹刚撩起衣摆,却见一行人经过了巷子口。   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徐志穹还认得,正是司礼监掌印秦燕。   秦燕也看见了徐志穹,看着他妩媚的身段,秦燕诧道:“运侯?你这是……”   徐志穹把衣摆放了下来,笑道:“深夜闲逛,出来活动下筋骨。”   秦燕一笑,点点头。   按理说,点点头也就该过去了。   私底下,秦燕是常德才的部下,明面上,秦燕和徐志穹也只有点头之交。   况且千乘国有夜禁律法,徐志穹夜里在外闲逛,本身就违了律法,秦燕虽然不会追究,但此刻若再与徐志穹叙话,却也难免尴尬。   可今天秦燕反常,主动走上前来道:“咱家正要去玉瑶宫,运侯可愿同行?”   他这是有话要说,但碍于身后还有其他内侍,却又不便明说。   徐志穹欣然答应,且问了一句:“秦掌印深夜前往玉瑶宫,不知有何贵干。”   “奉神君之命,请玉瑶公主觐见。”   “此时觐见?”   亥时即将过半,大半夜让梁玉瑶去皇宫作甚?   秦燕点点头:“神君有要事与玉瑶公主相商,今日已是第三次相请了。”   到底什么事,能把洪俊诚急成这样?   秦燕神色平和道:“玉瑶公主想是有些误解,神君屡次相请,几番遭拒,如此以往,只怕伤了和气。”   这话什么意思?   秦燕这是建议梁玉瑶去见洪俊诚一面?   见徐志穹良久不语,秦燕笑道:“咱家只是个传话的,这都是神君的旨意。”   他把意思表达明白了。   秦燕只是在陈述事实,洪俊诚急着要见梁玉瑶,如果见不到,可能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   至于见或不见,这得看梁玉瑶的决断,秦燕心里清楚,若当真去了,只怕凶多吉少。   徐志穹还在揣度洪俊诚的意图,走到路口,不自觉向右转了过去。   秦燕一怔:“运侯,往何处去?”   徐志穹愣了片刻,赶紧转了回来。   回玉瑶宫应该直走,为什么适才要转弯?   徐志穹跟着秦燕来到了玉瑶宫,余杉带着武威军在前院严阵以待。   秦燕表明来意,余杉当面拒绝:“秦掌印,该说的,余某都说了,公主身体不适,今日不能出门。”   秦燕面露难色道:“余将军,好歹通传一声,把神君心意带到。”   余杉看了看徐志穹,徐志穹点点头:“我去告知公主一声。”   从前门走进前院,自前院走到花园,在花园绕了半响,徐志穹又绕回到了前门。   什么状况?   我迷路了?   我在玉瑶宫迷路了?   徐志穹大为惊骇,在旁人面前又不好显露出来,且对秦燕笑一声道:“公主玉体欠安,今日确实无法出门,且待稍有好转,再去面见神君,还望秦掌印多多担待。”   秦燕轻叹一声,带人离去。   徐志穹看着余杉道:“余师兄,带我去见公主。”   余杉诧道:“我带你去?”   你自己不认得路么?   徐志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不,许多日不见,我想你了。”   周围军士瞪大了眼睛看着。   余杉打了个寒噤,横走两步,和徐志穹保持一定距离,伸出手道:“运侯,这边请。” 第750章 矫妄之技的巅峰   余杉带着徐志穹去见粱玉瑶。   粱玉瑶未见异常,只是饭量越发大了,之前从大宣带来的衣裳穿的有些勉强,有些娇贵的锦缎,稍微用点力气就要撑破了。   她身上的霸气也比以往更加明显,透过罪业之童,徐志穹能看出她周围的雾气正在往身体内部收敛。   这是五品向着四品晋升的征兆,粱玉瑶已经过了霸道五品,还在往上晋升。   公主殿下,这事情若是让二哥知道了,你恐怕要在苍龙殿蹲一辈子。   留在苍龙殿也好,虽说生活质量下降了,但以粱玉瑶这份好天赋,迟早能做到苍龙长老之位。   吃完了一盘子羊肉,梁玉瑶又吃起了糕饼。   徐志穹起身告退,将至房门之时,隐约闻到一股腥气。   哪来的腥气?   莫非是粱玉瑶身上?   徐志穹仔细闻了闻,似乎刚才闻错了,好像只有脂粉的香味。   闻错了?   闻错了就闻错了,在意这个作甚?   出了正院,徐志穹请余杉吃酒。   余杉摇头道:“余某有军务在身,改日再与运侯闲叙。”   徐志穹叹道:“莫说改日,咱们兄弟见一次面,容易么?”   见一次面确实不容易,但想起新年时的事情,余杉依旧心有余季。   年初二时,皇城司排宴,余杉喝醉了,被徐志穹带到了掌灯衙门。   当时,没有知道徐志穹对余杉做了什么,连余杉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时候白子鹤为此闹了好久。   这厮平时总在勾栏泡着,不应该有男风之好,可不管怎地,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余杉找个借口回了前院,徐志穹在正院徘回许久,没找到回东院的路。   他确系自己出了问题,这问题,和他与适才那场夜战有着极大的联系。   开门之匙不能用了,我回不去罚恶司,难道说打过这一仗,我又被道门除名了?   这不可能,冢宰录事簿在上官青手上,我和袁成锋打了一架,和除名这事不相干!   徐志穹在正院找了个角落,碰了碰衣带里的中郎印。   意象之力灌注过后,徐志穹立刻到了中郎院。   还好,能顺利回到中郎院,我确实没被道门除名。   可能是适才心不在焉,真把开门之匙做错了。   徐志穹又做了一次开门之匙,却依然留在了中郎院。   为什么进不去罚恶司?   徐志穹确系自己没有做错开门之匙,那么只剩下了一种可能,罚恶司出事了!   有人篡改了开门之匙?   得赶紧想办法联系娘子,问问是什么状况。   徐志穹拿出和娘子对应的拍画揉搓了片刻,画面上原本面无表情的小娃娃,渐渐露出了笑容。   这意味着罚恶司没有出事。   也可能已经出事了,只是夏琥没有发现。   中郎院后院正房里有一个黄胖,杨武送了徐志穹一对,徐志穹给了夏琥一只。   这东西能传音,但距离上有限制,还容易受到干扰,说十几句,勉强能听到一句。   貌似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联络方式,如果再找不到夏琥,徐志穹只能打着指路灯笼,从中郎院一路走到罚恶司。   可从前院走到二道院子池塘边,徐志穹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   他根本走不到后院,他甚至没找到二道院子和正院之间的垂花门。   这可是中郎院,我最熟悉的宅邸!   我怎么会在这里迷路了?我怎么会连垂花门都找不到?   等等!   我找垂花门做什么?去正院做什么?去后院又要做什么?   为什么要去找黄胖?为什么要急着联络夏琥?为什么担心罚恶司?   思维上出了问题,我该担心的不是罚恶司,千乘罚恶司是一座坚固的城池!   我该担心的是我自己,问题明显出在我自己身上。   我本来是要审问袁成锋的魂魄,看看他到底用了什么技法在我身上,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一直纠结罚恶司的事情!   从和袁成锋交手至今,我就没正常过,不只是迷路,思维顺序也总出现古怪的发散。   把袁成锋的魂魄揪出来,打一顿,问清楚缘由,这才是正确的处理流程。   徐志穹在二道院子,把袁成锋的罪业拿了出来,调动意象之力,放出了罪业之中的魂魄。   看到魂魄的一刻,徐志穹皱起了眉头。   这人不是袁成锋,和袁成锋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他二十五六的年纪,身长七尺上下,容貌颇为俊俏。   徐志穹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人冷笑一声道:“你是判官吧?莫要多问,想要拷打随你,带我去阴间受苦,也随你。”   看他年纪不大,居然知道判官和阴司的事情,这在千乘国可不多见。   徐志穹表情随和,笑问一句道:“你也是混沌无常道的修者?”   说话间,徐志穹的身体里有一股阴气翻转。   对这种感觉,徐志穹已经熟悉了,自从上次触碰了砚台,这股阴气就没消失过,时不时就要在体内翻腾一下,反正也没什么坏处,徐志穹也不甚在意。   可对面那男子,状况出现了变化。   他嘴唇不停的抽动,表情也有些扭曲。   “是!”男子说了实话。   奇怪,这厮刚才还那么最硬,怎么转眼就说话了?   难道和刚才那股阴气有关?   “你是录王派来的?”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徐志穹故意调动了阴气。   那男子表情再度扭曲,想要把嘴闭上,却又不受控制的张开了。   “是!”还是实话。   徐志穹甚是惊喜,他想起了和袁成锋在束王府的一战。   当时徐志穹问了一句:“到底哪个是录王?”   袁成锋主动答应了一句:“是我。”   当时那一幕十分滑稽,可徐志穹而今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这是那股阴气导致的,那股阴气能强迫对方说真话。   这让徐志穹想起了冥道的六品技,真言诀。   我怎么会掌握了真言诀?   徐志穹拍拍脑壳,控制住了发散的思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高迎忠。”   “有几品修为?”   “八品。”   八品?   袁成锋也太看不起我了,找个八品刺客来偷袭我?   这厮的目的应该不是偷袭。   “袁成锋派你来做什么?”   “在你身上施展技法。”   “施展什么技法?”   “我道门的技法。”高迎忠说不出技法的名字。   徐志穹问:“录王为什么非要派你来?”   高迎忠的表情极度扭曲,他不想再说实话,可他自己不受控制:“我,我,我的技法,练的十分精深,录王和我比过,他不及我。”   洪振康是三品修者,技法怎么可能不如一个八品?   倒也不是不可能,公输班说过,混沌无常道的修行之路很特别,因为修者之间不能互相传递修行心得,一旦涉及到混沌秘辛,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会受到极大伤害。   这就造成了混沌修者对自己的技法理解存在极大的偏差,何芳认为闭目之术只会造成敌人失明,而沉书良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学习更多技法。   高迎忠什么样的技法?   可他在我身上施展矫枉之技的目的是什么?   “你在我身上施展技法,就是为了让我不断迷路么?”   “不是让你迷路,”在徐志穹的逼问下,高迎忠的整个魂魄都在抽搐,“我的技法,能让你犯错,你还不知道自己犯了错,   你会走错路,说错话,吃错东西,认错人,稍微繁琐一点的事情,你都做不了。”   原来如此。   矫枉,封明辨之灵,凡是非可辨者,化作不可知。   他用的是矫枉之技!   难怪我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和袁成锋的长相没有任何差别,他虽然说不出技法的名字,却把矫枉之技练到了炉火纯青。   他的技法让我不停犯错,却又不知错在了哪里。   此前真是我做错了开门之匙,才导致我进不去罚恶司。   触碰中郎印这个动作过于简单,所以我没有犯错。   不停迷路,是因为我分辨不出正确的方向。   思绪不停发散,是因为我分不清楚事情的主次。   好精湛的矫枉之技,果真要比袁成锋的技法精湛。   多亏我有四品修为,尚且保留了些许理智,否则我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   多亏公输班冒着巨大的风险,把混沌无常道的要义传授给了我,否则我永远找不到问题的根源。   混沌无常道的技法过于强大,一个专攻矫枉之技的八品修者,让我几乎丧失了分辨对错的能力。   像这样的混沌无常道修者,袁成锋手下还有多少?   他们不怕死么?   “你知道来偷袭我的后果是什么?”   “我知道,要搭上这条性命,录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甘愿为他一死,   录王说了,等我死后,会遇到你,你若是拷打我,让我千万扛住,只要我能扛到阴司,他就会来救我,还能让我还阳,   我相信录王,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我不能说……”   “不能说,你也说了,”徐志穹笑道,“录王有没有告诉你,你让我中了矫枉之技,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录王没有告诉我下一步,录王让我不要提起他,录王……”高迎忠的越发嘶哑,直至变成了一片“讴~呀~”之音,就像不断卡顿的音频一样,完全无法分辨。   徐志穹正想看看他的状况,突然感觉到危险迫近。   高迎忠的魂魄出现了裂痕,裂痕之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徐志穹见状,急忙往远处躲闪。   他向纵身后跳,足有十丈多远。   第二跳,距离高迎忠二十五六丈。   再往后一跳,距离高迎忠有十五六丈。   徐志穹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跳错了方向,又主动跳回来了。   轰隆!   一声巨响!   高迎忠的魂魄炸了。   二道院子的假山被炸毁,一座凉亭化作废墟,两间厢房被炸塌。   徐志穹从废墟了爬了出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走到高迎忠魂魄爆炸的地方,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遗留。   这是袁成锋找来的死士,拼上性命就为了给徐志穹施展一次矫枉之技。   而且就算死了之后也非常刚强,为了不向徐志穹透露更多秘密,他引爆了自己。   等等。   真是他自己引爆了自己?   先别说他有没有这份勇气,想引爆自己的魂魄,连当前的徐志穹都做不到,在徐志穹已知的范围内,确定能做到的人只有武栩。   高迎忠并不是想引爆自己的魂魄,是袁成锋在他魂魄里埋下了某种机关。   这件机关有一种特殊触发机制,徐志穹回忆了引爆的过程,高迎忠在爆炸之前,反复提到了“录王”两个字。   这两个字出现的频率超过了一定数量,机关会自动触发,高迎忠就会爆炸。   也就是说,袁成锋充分考虑到高迎忠的魂魄会受审,会遭拷打,会承受不住酷刑,   但如果高迎忠将他供述出来,就会立刻爆炸,不仅能永绝后患,还差点把徐志穹炸伤。   这招真是狠毒,专门用在忠诚之人身上,很符合袁成锋的性情。   徐志穹暗叹一声,忽觉手中有件东西变得柔软了一点。   是罪业,高迎忠的罪业。   高迎忠魂飞魄散了,这根罪业当何去何从? 第751章 万物从何而生?   魂魄消失了,但罪业还在,这种情况,徐志穹遇到过两次。   一次是竹州罚恶司的胡钦山,这厮背叛了道门,曹议郎让他当场灰飞烟灭。   他身上的功勋都被曹议郎回收了,交给了徐志穹。   但他的罪业是怎么处置的?徐志穹没印象了。   第二次,是在阎罗殿,徐志穹和上官青联手杀了焦烈威和杜春泽。   最终这两人也落了个魂飞魄散,他们的罪业又是如何处置的?   徐志穹也没印象了。   罪业在缓慢的变软,该如何处理?   找上官青?又或是找曹议郎?   徐志穹准备去京城罚恶司。   做了两次开门之匙,没能成功,徐志穹依然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议郎院的开门之匙也试过了,还是不灵。   如果不去管他,这根罪业超过了两寸,不能消散于天地,大概率会被罪主拿走。   拿走就拿走吧,在千乘国,不知有多少恶徒得了善终,最终收割的罪业也无计其数,不差这一根。   道理如此,可徐志穹不是这个性情。他见不得敌人从他手上占便宜!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根罪业被罪主收走。   带到星宿廊去,交给师父处置!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进了星宿廊,这一过程非常简单,徐志穹没有犯错。   到了星宿廊,没看见师父,却看到了一位熟人。   白悦山白大夫正在长廊之中,拿着块抹布,正在擦拭一扇房门。   擦门做什么?   这不是重点。   徐志穹要时刻控制自己发散的思绪。   “白大夫,你在这里正好,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看到徐志穹来了,白悦山赶紧把抹布扔在了一旁,背过手,缓缓踱步,貌似是在长廊里散步:“马兄弟,有何事?”   “我这里有根罪业,是从一个人身上摘下来的,那人魂飞魄散了,这罪业也变软了……”   徐志穹的思绪有些漂移,他用尽量清晰的方式,把事情大致描述一遍。   白悦山摸了摸犄角,对徐志穹道:“带中郎印了么?”   徐志穹把中郎印掏了出来,白悦山让他在犄角上留个印子。   徐志穹盖过印子,白悦山道:“只要留下中郎印,罪业就能稳固住,不过还是要尽早送往阴司,以防发生变故。”   送去阴司?   徐志穹有些为难了。   他现在的状况去不了阴司。   “白大夫,这根罪业,拜托你了。”   白悦山一怔:“你是让某家去送?”   徐志穹知道这要求很不合理,对方是堂堂的赏善大夫,在凡间的判官阶层里,属于第二档次的存在,怎么能让人家作些跑腿的事情。   徐志穹正要把罪业收回来,却听白悦山叹口气道:“罢了,我去就是了。”   他答应了?   从表情来看,似乎有些无奈,但白悦山真的答应了。   这是何缘故?   见白悦山走了,徐志穹思索片刻,忽然锤了锤脑壳。   却说自己分不出事情的主次,白悦山很擅长化解无常道的技法,先让他把矫枉之技化解了再说!   如今他走了,徐志穹也没处追赶。   且在星宿廊等他回来?   谁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懊恼过后,徐志穹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非得白悦山?自己也有化解的办法。   不就是用意象之力平复么?虽说慢了点,但效果上没得挑剔。   徐志穹准备去思过房,在思过房里,意象之力能得到很大程度的提升。   去新的思过房还是旧的思过房?   师父说,新思过房威力更大些,去一次,脸上还能少一朵桃花。   徐志穹沿着长廊走了许久,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无论新的思过房还是旧的思过房,他好像都找不到,他看星宿廊上所有的房门长得都都一样。   就这样一间一间找下去,一直走到这条长廊的尽头,需要一百年的时间,这还是在走对了方向的前提之下。   思绪又飘了,我找思过房作甚?   在思过房破解技法,也就是为了节省一点时间,现在为了找思过房,已经浪费了多少时间?   等等。   我记得思过房离正殿不远,应该就在附近。   徐志穹朝前望去,蓦然笑了。   前边那座屋子,有铁锁,有门闩,门上还生了锈,不正是思过房么?   徐志穹推门走了进去,往房间角落里一坐,戴上了师父的面具,开始具现意象之力。   意象之力很快生成,在经脉之中周游翻滚。   徐志穹很快探查到了矫枉之技的根源,那是一些散播在经脉各处的混沌气机。   此前和袁成锋交手时,徐志穹曾被闭目和塞听之技夺走过视力和听力,当时也是混沌气机入侵了经脉,就像一块块巨石,堵塞了各条通道。   高迎忠的矫枉之技大不相同,不像巨石,却像淤泥,没有把经脉彻底堵塞,然而黏腻的到处都是,却也不好清理。   这得有点耐心。   徐志穹把意象之力具象成铲子和抹布,先把淤泥一点点铲下来,再把经脉一点点擦拭干净。   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想,或许能找到彻底破解矫枉之技的破解之法!   徐志穹的思维正在发散,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吟唱:   “万物生于斯,亡于斯!”   谁?   师父回来了?   听这声音不像是他,比他声音更明澈些,好像是个男伶在吟唱。   “万物兴于斯,衰于斯!”   这是白大夫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万物成于斯,败于斯!”   怎么又多了一个女子一起吟唱?   洪华霄回来了?   那就不能出去看了,她和白大夫之间的吟唱有点狂野。   “万物始于斯,终于斯!”   变成众人吟唱了。   额角一阵阵抽痛,徐志穹意识到情况不对。   “万物之源何在?之根何在?之色何在?之相何在?之名何在?之欲何在?之形何在?之魂何在?之神何在……”   先是几个人,接下来是几十人,接下来是成百上千人,直至上万人,在耳畔齐声诵念,在向徐志穹传递着某些东西。   最可怕的是,上万人一起在耳畔诵念,每个人的声音还都听的非常清楚。   徐志穹不知道这些话的含义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房间。   每一声诵念都像能刺穿他的耳膜,每个声音都像从徐志穹身上割下来一片皮肉,剧痛之下,他甚至站不起身子。   徐志穹想起了师父说过的一句话,必须要养足精神,才能来这里思过,一次能扛过半个时辰,就算好本事。   半个时辰?   我连半分钟都扛不过去!   快点出去,爬也得爬出去!   徐志穹爬了半响,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门!   这可如何是好?   低吟之声绵延不断,徐志穹感觉自己正被寸寸撕裂。   他堵住了耳朵,却也无济于事,低吟声钻破头皮,进入了脑海。   千乘罚恶司里,夏琥正在整理账目,这两日采买各项用度,进项不多,但开支不小。   算到心痛之处,夏琥正想缓和片刻,忽觉拍画一阵颤动。   夏琥拿出拍画,看了一眼,发现拍画上有点点血珠渗了出来。   从没有过这种状况,夏琥吓得一哆嗦。   恰逢老汉武四进来要茶喝,夏琥不耐烦道:“茶叶在柜子里,自己拿。”   武四一笑,拿了茶叶,走出了中郎馆。   回到员吏舍,恰逢姜梦云也等着喝茶,见武四神情凝重,问一声道:“出了什么事?”   武四叹口气:“那后生有性命之忧。”   姜梦云笑道:“你不去救他?”   武四摇摇头:“我救不了他,他不在凡尘,那块皮在他身上,能不能熬过这一关,看他造化。”   ……   两个时辰过后,白悦山来到了星宿廊,拿起抹布和水桶,继续擦拭着星宿廊上的一扇扇大门。   往阴司送一份罪业,用不了两个时辰,半个时辰足矣。   可白悦山不想回来,他在这长廊待了几个月,难得出去透透气。   平时他会极力避开徐志穹,但今天不慎被他撞见了,按照师祖的命令,徐志穹有何吩咐,白悦山必须言听计从,因而他心甘情愿帮徐志穹送罪业。   他真想多做一点这样的事情,总比在星宿廊里天天擦洗门板要强。   抹布脏了,白悦山脚边有个水桶,且放在里边浆洗。   这水桶是师祖给的,里边装着半桶水,不管洗过多少此抹布,水始终清澈如新。   擦过一扇门,忽然听到门里边一阵激烈的碰撞之声。   白悦山没作理会,类似这样的声音他听过太多,比这震撼的声音也有不少,星宿廊里什么都有,可白悦山什么都看不见。   他没有资格看,他没有资格进入任何一间房子。   此前他还能进入星元阁修行,而今为了私放龙秀廉之事,他只能在长廊之中做个苦役。   过不多时,白悦山提着水桶准备去擦下一扇门,忽听哐当一声,这扇门忽然打开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情,白悦山需要做的,就是调动意象之力,再把这扇门关上。   意象之力刚有感应,门还没有关上,却见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臂,从大门里探了出来。   白悦山一惊,上前一脚就要把这人踹回去。   师祖有过吩咐,关在星宿廊里的都不是寻常之类,若是走脱一个,都要拿白悦山问罪。   白悦山这一脚踹出去了,没踹中,里边的人,身手十分灵活。   白悦山活动一下筋骨,端正神色道:“某家在此镇守多日,从未见有一人出逃,你这狂徒姓甚名谁?老实伏法,某家饶你不死!”   里边那人不听劝告,纵身一跃,竟然跳了出来。   “好个大胆的恶贼!”白悦山还有些兴奋,正准备和这名“逃犯”打上几合。   待仔细一看,却觉得这逃犯身形有些熟悉。   “尚峰?是你么?”对方的容貌已经无法辨认了,只能看到满身的血污。   “白大夫,你知道世间万物是何起源么?”徐志穹擦了擦脸上血迹,身上的蛇皮渐渐退去,冲着白悦山露出一丝笑容。 第752章 那是福分   “你可知何为万物本源?来自一片迷茫,白大夫,我可是见了大场面!”   “什么场面?”   “说不得,说不得,迷茫之间,搅动翻转,凝结汇聚,纠结碰撞,吞噬喷吐……”   听了没几句,白悦山忽觉阵阵晕眩。   徐志穹也开始晕眩,浑身伤口流血,仰面栽倒在地上。   白悦山从晕眩中平复过来,上前试了试徐志穹的鼻息,还活着。   他从怀里拿出一枚丹药,灌进了徐志穹的嘴里,过了片刻,徐志穹呼吸沉稳,睡了过去。   睡了一个多时辰,徐志穹忽然醒来,抬头看着白悦山道:“白大夫,你回来了,罪业送去阴司了么?”   白悦山微微点头。   徐志穹来回观望着星宿廊,也感觉自己遗忘了些什么:“你适才离去之时,我四下寻觅思过房,也不知寻到了没有?”   “你说的是那一间房?”白悦山指着徐志穹刚刚爬出来的房屋。   徐志穹看了片刻,点点头道:“就是这间,这是师父给我新找的思过房,这上面应该有我……”   这上面应该有他的名字,但徐志穹盯着门板看了许久,一个字都没看见。   我又认错地方了?   我只记得门上有门锁,有门闩,有铁锈,到底有没有我的名字,这么关键的信息又被我忽视了。   这就是矫妄之技的可怕之处。   徐志穹思索良久道:“白大夫,我进过这间房么?”   白悦山点头道:“进过,我不知你进了多久,只知道你是从这间房里出来的。”   “我进去过……”徐志穹找回了此前的记忆,想起了在思过房里的可怕经历。   “进不得,进不得,这房子再也进不得,”徐志穹用力揉着额角,“多待一刻,如同千刀万剐,世间苦楚莫过于此。”   白悦山又问:“你适才所说的万物本源,所指何物?”   徐志穹摇头道:“那是幻象,都是痛之所极产生的幻象……”   看到徐志穹渐渐恢复正常,白悦山心下稍安。   “幻象,幻象……好像也不是全是幻象,”徐志穹喃喃低语几遍,神情突然变了,“白大夫,我在这房子里好像看到了……”   徐志穹嘴唇一抖,开始剧烈咳嗽,咳的徐志穹站都站不稳。   白悦山想上前扶他一把,忽觉颅腔之内剧痛不已,见徐志穹嘴唇还在颤动,连连摆摆手道:“莫再说了,也莫再想,先当从未有过此事。”   在道门常识上,白悦山要比徐志穹丰富的多,过高位格的秘辛,未必有益处,但其中的害处却是大多数人无法承担的。   就像徐志穹所说的万物本源,这事情无法查证,对白悦山而言也没什么用处。   但如果让徐志穹一直这么说下去,两个人都有可能在星宿廊暴毙。   待二人平复下来,白悦山突然板起面孔道:“尚峰,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为什么要进这间屋子?是不是师祖把你关进去的?”   白悦山是星宿廊的看门人、典狱长、清洁工和打杂的,如果有人从星宿廊逃离,白悦山要承担责任,这事情必须问个清楚。   徐志穹摆摆手都:“我来的时候,你也是在的,这才过去多久,师父怎就会把我关进去?”   想想也有道理,白悦山给徐志穹敷了些伤药,包了满身绷带,徐志穹问道:“白大夫,你在星宿廊徘徊,是为了等待洪姑娘?”   白悦山干笑一声道:“我就是闲来无事,在此走走,星宿廊是提升修为的好去处。”   这却说到了白悦山的痛处。   起初,洪华霄时常来陪伴,白悦山也不觉得太寂寞。   等洪华霄收了两百多个弟子,道门的事情越发繁忙,却也顾不上白悦山了。   “白大夫,既是如此清闲,可否帮小弟个忙?”   白悦山清清喉咙道:“这怎能叫清闲,适才某家说了,某家在星宿廊中修行……”   “既如此,就不劳烦白大夫了。”   白悦山赶忙道:“若是为了道门正事,某家自然义不容辞。”   这马尚峰也真是,明知某家是个爱面子的人,也不知多说两句好话。   白悦山是真想去,他真不想在星宿廊里当杂役。   徐志穹道:“我在千乘国有一场恶战,白大夫愿出手相助么?”   白悦山道:“夜郎国那地方,虽让某家厌恶,但某家闻听你在那里重建了道门,   这属实是一番伟业,某家也替你高兴,这个忙,我自然是要帮的。”   徐志穹笑道:“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动身。”   白悦山道:“且慢,你先去正殿,给师祖留个字据。”   “留字据作甚?”   “呃,这个,”白悦山沉吟许久道,“我时常在星宿廊修行,也时常遇到师祖,而今随你去千乘国,总该让师祖知道我去向。”   只有收到徐志穹的命令,白悦山才能离开星宿廊,若是不留下张字据,岂不成了白悦山私逃?   徐志穹迈步走向星宿廊,走了两步,他意识到一件事。   他能找到正殿的正确方向。   身上的矫妄之技,已经彻底解除了。   在那座屋子里,虽然有一段痛苦不堪的经历,但徐志穹却有极其宝贵的收获。   有些技法,或许不再那么致命。   进了正殿,徐志穹见孽镜台还没修好,依旧一片细碎。   他绕开镜子,来到书案前,给师父留了封书信。   出了正殿,徐志穹对白悦山道:“白大夫,你先去千乘罚恶司稍作等候,小弟去办些事情,随后便到。”   说完,徐志穹把千乘罚恶司的开门之匙演示了一遍,然后等着白悦山数落。   本以为白悦山肯定说这开门之匙不正经,没想到他只评价了一句:“柔美有余,刚猛不足,这舞姿我是喜欢的,总比道门那些原地打转的开门之匙强得多。”   但凡涉及歌舞,白大夫还算开明。   他扭动腰枝,先是媚眼柳腰,再是咬丝撩裙,然后笑傲吉尔,最后作了个揖,去了千乘罚恶司。   站在千乘罚恶司城下,白悦山震惊了许久。   他听师祖说过,千乘罚恶司甚是广大,非比寻常,但也没想到会广大到这种地步。   进了城门,正好撞见宁勇伟,宁勇伟看他是个生人,喝一声道:“你是什么人?新入道门的么?”   白悦山一皱眉头,看着宁勇伟道:“某家正要问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前辈!”宁勇伟一脸恶相道,“刚入道门,不懂规矩么?见了前辈不知道行礼么?你就这么空着手来了?第一次山门,也没带点叩门钱?”   白悦山一怔,转而笑道:“恕我孤陋寡闻了,我还真不知道道门里有这么多规矩。”   “不懂规矩,我今天便教教你!”说话间,宁勇伟开始挽袖子。   他是山贼出身,戏谑惯了,并不是真要对白悦山动手。   可白悦山没当是戏谑,他随手一挥袍袖,宁勇伟只觉一股无形之力袭来,仰面倒在了地上。   周围几名判官前来围观,有人在旁笑话宁勇伟。   宁勇伟脸一红,站了起来,这下他也认真了。   “你这人,却还容不下两句笑话?”   白悦山打开折扇摇了摇:“某家听不懂你的笑话。”   宁勇伟一咬牙,上前要与白悦山撕打,周围一群人跟着起哄叫好。   白悦山紧锁双眉,看着这群泼赖,满心都是厌恶。   他把折扇扔在半空,折扇在来回翻飞,每人扇了一记耳光。   众人愣住了,说笑声戛然而止。   “这厮打人?”   “关我们甚事?凭甚打人?”   众人怒不可遏,正要上前围攻白悦山,忽见包怀洛跑了过来:“住手,住手!这是白大夫!赏善大夫白悦山!”   当初抢劫五百万贡银的时候,白悦山和包怀洛同时参与过,包怀洛认得白悦山。   一番劝解,双方住手,钱立牧和夏琥也赶了过来。   “白大夫,你怎来了?快去中郎馆吃杯茶。”   钱立牧点点头道:“是,去中郎馆吧,长史堂不太方便。”   白悦山环顾四周,面色铁青道:“钱长史,夏中郎,你们把道门当成了什么地方?这等泼皮无赖,也能入判官道么?”   钱立牧不知如何回应,夏琥低头不语。   白悦山道:“咱们道门行事当有本分,生杀当看天理,这群市井流痞,却不把道门规矩败坏个干净!”   夏琥咬唇不语,心下有些不服。   钱立牧强挤笑容,劝一句道:“白大夫,且找个合适的地方叙话。”   众人都在这看着,说话好歹留些情面。   白悦山道:“这里却不合适么?有话且说个分明!”   “这位大人,你站了这么久,腰疼不疼?”武四搬了个坐墩,来到了白悦山面前,“若是觉得腰疼,且坐下来说话。”   白悦山一怔,回头看着这位老者。   武四笑道:“你是大宣来的判官吧?你们大宣人多,能人多,好人也多,想入判官道,得从能人里挑好人,   可你们大宣有这本钱,千乘国没有,千乘的判官都绝种了,强敌当前,四方受迫,想把道门拉扯起来,却还想着千挑万选,一年到头,最多收下两三个判官,何时才能攒下一份家业?”   白悦山错愕片刻,竟无言以对:“这位老人家,敢问高姓大名?”   “哪有什么高姓大名,”武四笑着摆摆手,“老汉是九品判官,就是一个凡尘员吏。”   包怀洛站在一旁,小声低语:“这老汉好大胆子,竟然教训起了赏善大夫。”   姜梦云轻笑一声:“教训他,是他福分。” 第753章 魂魄和身躯都在此地   徐志穹去了城北一座大宅,进了地下密室,戴上蛇皮,从暗格里拿出了石眼和烛台。   此前,石眼和烛台放在了侯爵府,每隔几天,徐志穹就要换一次地方。   他要确认一件事,千乘国里还有多少混沌无常道修者。   与袁成锋的一场恶战迫在眉睫,混沌修者的数量,是胜负的关键。   李沙白和太卜都曾说过,混沌无常道的修者非常稀少,可到了千乘国,徐志穹发现并没有那么稀少,光是他接触过的,已经有五个了。   能看见的有五个,看不见的又有多少?   如果这些无常道修者都是袁成锋的部下,如果他们都像高迎忠一样身怀绝技,这场战斗可就艰难了。   徐志穹神机眼点亮,托着石眼,注入一段意象之力,让神机眼追踪千乘国的混沌修者。   神机眼闪烁之间,童孔之上出了两个光点。   两个光点?   就两个?   如果只有两个人,倒也不必过分担忧。   而且这两个还不全是袁成锋的部下。   徐志穹先展开第一个光点。   是付骥。   付骥正在镇安殿里喝闷酒。   这几日,洪俊诚经常让付骥点亮神机眼,可神机眼上总是空无一物。   这不是付骥的错,可神君若是动怒时,很多时候根本不问对错。   作为唯一一个没有去过罚恶司的千乘判官,每天在洪俊诚身边,过着生死一线的日子,也难得付骥还能喝得下去这口酒。   徐志穹展开另一个光点,看到一个人身着官袍,坐在轿子当中,摇摇晃晃正在赶路。   这人见过。   吏部尚书阮宝庆。   徐志穹初到千乘国时,在神君大殿见过此人。   后来经洪振基引荐,还和这人吃过两次酒宴,他算是洪振基的至交。   他也是无常道修者?   这倒让徐志穹很是意外。   他这是要去哪?   徐志穹调整了一下视角,看了看轿子的行进方向。   这条路他熟,这是要去束王府。   徐志穹让洪振基这几日多宴请大臣,洪振基不含湖,次日便请了交情最深的吏部尚书阮宝庆。   阮宝庆到了束王府上,先给束王磕了头,又献上了一份厚礼,宾主闲叙片刻,到了午时准点开席。   洪振基还是谨慎行事,事先让侍卫试过了饭菜。   今天洪振基只请了阮宝庆一人,外加丛铭作陪。   这也是徐志穹吩咐过的,他让洪振基尽量不要离开丛铭的视线。   推杯换盏,三人吃喝、叙旧、听曲、赏舞直到黄昏。   酒宴接近尾声,阮宝庆把盏,单独敬了丛铭一杯。   “丛少卿,你得了王爷恩宠,当真把阮某羡煞!”   丛铭赶紧举杯:“王爷爱惜卑职才华,实乃卑职之幸。”   洪振基微微皱眉,且说这人什么好。   人家说句客套话,你非得夸赞一下自己的才华。   阮宝庆喟叹一声:“老夫几年五十有八,年近花甲之人,能为王爷效力的时日,却不多了。”   丛铭连连摆手道:“大人此言谬矣,只要对王爷忠心耿耿,无论老少,王爷绝不挑剔,更不嫌弃。”   若不是场合不合适,洪振基真想踹丛铭一顿。   阮宝庆举杯:“此杯,且祝丛少卿身体康健,不染风寒,不染疮疹,不染心疾,再无病痛之苦。”   洪振基一怔,阮宝庆这祝酒词也有些奇怪。   你就说无病无灾便好,说出这么多病症作甚?这反倒听着不吉利。   阮宝庆应该是嫌丛铭说话不中听,故意讥讽一句。   丛铭倒不甚在意:“也祝大人无病无灾,贵体康健。”   又叙片刻,阮宝庆起身告辞,洪振基命人送客。   出了束王府,阮宝庆回了吏部衙门,歇息了一个多时辰,在卧房之中摆下了一排蜡烛,转眼消失不见。   混沌法阵?   无论他用混沌法阵去到什么地方,都逃不开神机眼的视线,徐志穹甚至能通过神机眼观察到他在法阵中行走的过程。   混沌法阵不同于阴阳法阵,人在混沌法阵之中是一种行走的状态,看似步履不快,实际速度惊人,付骥用法阵的情况下,十几吸之前,能走过半个神临城。   阮宝庆的速度更快,看着也是一吸一步,可背景急速倒退,以至完全模湖,徐志穹根本看不出他到了何处。   而且这段路程很长,阮宝庆走了三百余吸仍未停下。   他这是要去哪?   又过几十吸,阮宝庆从神机眼的视线里消失了。   徐志穹愕然良久,思索着这其中的原委。   阮宝庆肯定是去见袁成锋了。   袁成锋也能避开神机眼的视线。   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术法?   徐志穹沉思片刻,抬起了头。   不是术法,是距离。   阮宝庆走出了千乘国的疆土。   他和袁成锋都不在千乘国境内,因而逃离了神机眼的视线。   袁成锋在千乘之外另有据点。   这就麻烦了,徐志穹还是无法确定袁成锋有多少无常道的部下。   但他能确定一件事。   丛铭的状况不是太好,他很快要生病了。   ……   图努国南境,威服城。   阮宝庆来到城东一家宅院之中,跪在正厅之上,给袁成锋磕了头。   袁成锋问道:“事情办的如何?”   阮宝庆道:“回禀王爷,丛铭已经在指掌之中。”   袁成锋满意的点点头,问道:“你在束王府上,有没有见到特殊之人?”   阮宝庆明白袁成锋的意思,他是想问在束王府上,有没有见到真正的录王洪振康。   阮宝庆如实作答:“今日宴饮,宾主只有三人。”   他把宴会的详细过程描述了一遍,袁成锋听过之后,吩咐阮宝庆即刻返回神临城。   屋子里回荡着梁孝恩的声音:“阮宝庆只有五品修为,你让他对付丛铭,只怕太儿戏了。”   袁成锋摇头道:“虽是五品,若论混芒之技,我比他尚且不如。”   “袁兄,还是谨慎一些的好,你失手过太多次。”   袁成锋眉毛一挑,反问一句:“梁兄,大战在即,不知你这厢准备的如何?”   梁孝恩道:“我身魂都不在,只剩这一点元神,你让我如何准备?”   袁成锋冷笑一声:“梁兄,却没让圣祖赏赐给你一副魂魄?”   房间里静默许久,传来了梁孝恩的声音:“袁兄,事已至此,不必讥讽于我,我这副模样怎敢去见圣祖?   你答应给我一副魂魄和一具身躯,你若是食言,等到大战之时,我也帮不上你。”   “既是帮不上我,却如何给梁兄计算这份功劳?”袁成锋的语气之中满是轻蔑。   房间里再出陷入了安静。   粱孝恩再度开口时,语气变得冷峻了些:“袁兄,此事若没我相助,你动用不了那么多教众,你对付得了徐志穹,也对付不了洪俊诚,无论计较有多周全,终究一场空而已。”   袁成锋一笑:“梁兄,莫要恼火,戏谑之谈而已,岂能当真?”   粱孝恩没有作声,他适才听到的不是戏谑,是鄙视和嘲讽。   袁成锋一根一根点燃了蜡烛:“梁兄且随我来,我们一并去找魂魄。”   “你要去哪?”   “苍龙霸道,是你梁家血脉独有,想找魂魄,自然要去有梁家人的地方。”   梁孝恩猜不出袁成锋的意图,袁成锋也没再多做解释。   穿梭了整整一个时辰,两人来到了一片荒芜之地。   在荒原之上走了十几里,前方出现了一座宫殿。   宫殿上挂着匾额:渊州神宫!   渊州神宫,就是大宣西陲渊州的朱雀宫。   “梁兄,你要的魂魄和身躯都在此地。”   袁成锋悄无声息来到朱雀宫后院,院子里,矗立着一棵大树,丛生的气生根在风中静静飘舞。   根须飘舞之间,传来些许低吟,袁成锋感知力不济,听不清楚,但梁孝恩能听见。   “逆贼,你等不得好死!”   梁孝恩的元神对袁成锋道:“这魂魄不完整。”   “你想要完整的魂魄?”袁成锋轻笑一声,“神君大殿里有完整的魂魄,玉瑶宫里也有,能不能拿得到,且看你有几分诚意。”   “怎样才算有诚意?”   袁成锋一字一句说道:“千乘国是我的,自今日起,我是君,你是臣,这就是诚意。”   梁孝恩道:“我们是为圣祖做事!”   袁成锋摇头笑道:“莫说什么圣祖,事到如今,咱们且坦诚一些,你和我一样,听到过圣祖的命令,但根本没有见过他的真容。”   粱孝恩寂静许久,仿佛被说中了痛处。   “我见过圣祖。”梁孝恩辩解了一句,但这句辩解显然没什么力气。   袁成锋微微笑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若能在圣祖那里拿到魂魄,自然是你造化,日后也不必再找袁某,   若你想靠袁某拿到魂魄,却要拿出诚意,你要明白君臣的尊卑上下和礼数规矩。”   一阵风起,梁孝恩的元神如龙一般,在袁成锋身边盘旋。   盘旋数周,梁孝恩平静下来,元神立于袁成锋面前,向袁成锋行礼。   袁成锋摇头道:“我千乘遵循古礼。”   梁孝恩默然片刻,把元神放的更低。   他向袁成锋行了跪礼。   袁成锋还算满意,他展开双臂,释放气机,巨大的血树,枝叶迅速消散。 第754章 三哥的血树   渊州朱雀宫的血树消失不见了。   粱季雄坐在苍龙大殿中央,捂着额头,强行克制着心中的暴躁。   谁偷走了这棵血树?   渊州朱雀宫的血树,是当年的圣慈长老粱功平和一百多名工匠化成的。   当年炎焕在猎苑发现了血树,梁功平死不承认,苍龙殿和朱雀宫为此发生了争执。   炎焕和粱功平一并去猎苑查证,结果两人中了陷阱,炎焕被困在东海盐州,粱功平被送到了西域渊州。   炎焕在迷魂阵中困了三天,艰难脱身,粱功平在渊州朱雀宫,遭遇埋伏,被做成了血树。   在当时,昭兴帝和怀王两股势力都在种植血树,大宣的血树险些上百。   这其中,有一部分血树被徐志穹下了蛊毒,不能用了,但还有一部分血树没有被蛊毒侵蚀。   后来昭兴帝被徐志穹诛杀,长乐帝继位,粱玉阳曾经拟下诏书,将宣国境内所有血树尽数铲除。   可这封诏书遭到了两股势力的反对。   第一股势力是内阁。   以严安清为首的内阁,认为血树虽然有违法理,但却是宣国战力的重要一环。   道理非常简单,假如宣国今天和邻国开战,又或是像虿元厄星那样的魔头再次入侵大宣,大宣急需强者却又没有强者时,该如何应对?   李沙白、粱季雄、韩辰、楚信、钟参……大宣似乎不缺强者。   但如果这些强者都陷于苦战呢?生死关头急需支援呢?   说句再直白些的话,如果邻国有血树,大宣没有呢?   有了血树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极快提升战力,没有血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拼到一兵一卒,血树,就是这个时代核武。   严安清的这一想法得到了内阁的一致赞同,就连王彦阳和邱栋才这两位正义之士也支持首辅的看法。   长乐帝和内阁为此屡次争执,因事关重大,苍龙殿曾出面调和。   结果没想到,另一股支持保留血树的势力出现了,这股势力,就是苍龙殿!   粱季雄在听了严安清的见解之后,觉得很有道理!   在苍龙殿和内阁两股势力的支持之下,血树最终被保留了下来。   今天却出了麻烦,粱功平化作的血树消失了,没人知道这棵血树被送到了什么地方,也没人知道把血树偷走到底有什么用途。   “找!给我找!”暴躁的粱季雄在苍龙殿里来回踱步,“集结苍龙卫,掘地三尺也得把这棵血树给我找回来,   另外告知严安清,当初他劝我留下血树,而今他得想办法把血树看住!再若丢了一棵,且把内阁那般人全都栽进土里!”   长乐帝收到了消息,坐在秘阁之中长吁短叹。   何芳道:“陛下,血树被盗,此事很是蹊跷,查明真相之前,不应怪罪苍龙殿和内阁。”   长乐帝点点头:“这道理我懂,可事情总得有个交代,被盗走的血树做什么用途尚未可知,   若是真出了祸事,只怕百姓要受殃及,我这皇帝却也不该当下去了,   纵使没出祸事,只要血树找不回来,我要下诏罪己,内阁也要换人,老祖宗是个要面子的,估计这圣威长老也当不下去了。”   何芳道:“陛下不必过虑,阴阳司、皇城司和刑部,三大衙门都前往搜寻去了,估计很快会有消息。”   长乐帝笑一声道:“估计钟参又骂娘了。”   何芳也没忍住笑:“是有两句牢骚,他说皇城司只管皇城事,渊州的事情凭什么要他来管。”   长乐帝冷哼一声:“皇城哪有那么多事情?让他办趟外差,就这么大的怨气!   不过也得做好找不到的打算,写封信,把这事告诉志穹,问问他有什么办法。”   ……   徐志穹收到书信,坐在粱玉瑶身边,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头绪。   粱玉瑶抱着一只猪肘子,边啃边道:“你说,他们偷了血树要做什么?他们是要把血树移栽到别处么?”   移栽……   书信之后,还随附了一些信函的抄本,这些都是渊州知府发现血树被盗,在现场留下的一些笔录。   “你且看,”徐志穹拿出一封信函道,“这封信里写着,院子里没有坑,没有土,没有挖掘过的痕迹,院子外边有百余军士把守,没听到一点动静,你觉得这像是移栽么?”   粱玉瑶哼了一声:“我说移栽,就是打个比方,你当是寻常人家栽树,还挖坑填土什么的,他们要偷血树,怎么也得做点法阵。”   徐志穹又拿出一封书信:“这上边也写了,阴阳司大卜韩辰带人去查了,后院里没有法阵的痕迹,这棵血树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粱玉瑶啃完了猪肘子,又拿起一条羊腿:“或许是人家法阵高明,阴阳司看不出来呗。”   徐志穹摇头道:“你若是说把一只兔子运出朱雀宫,韩辰或许真看不出来,而今是这么大一棵血树,动用的不可能是寻常法阵,不管对方手段再怎么高明,也肯定会留下的痕迹。”   粱玉瑶思量了片刻:“我不是太懂阴阳术,也就随便问问,有没有可能他们先用阴阳术法,把那血树变小了,然后再把它带走?”   徐志穹摇摇头:“把大树变小,比把大树搬出院子更难,这类阴阳法阵我见过,留下的痕迹会更多。”   “若不是阴阳法阵呢?”粱玉瑶又问了一句。   “若不是,那还能是,那还能……”徐志穹摸了摸脸上的绷带,意识到了一件严重的事情。   他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血树本源的问题。   因为和血树打了太多次交道,徐志穹和其他人一样,把血树当成了一株能生产特殊汁液的植物。   经粱玉瑶这么一提醒,徐志穹想起了公输班的话。   血树不是植物,只是被混芒之技颠倒了本源。   人还是人,树还是树。   徐志穹眨眨眼睛看着粱玉瑶:“他们偷走的可能不是血树,是三哥!”   粱玉瑶放下了羊腿,拿起一块糕饼,边吃边问:“谁是你三哥?”   “偷了三哥做什么呢?”徐志穹揉了揉头壳,“我跟三哥也不是太熟,当初还踹过他一脚,本来算是有仇的,这事恐怕还得问问二哥……你这糕饼哪来的?”   梁玉瑶给徐志穹拿了一块:“洪俊诚送的,以前每次见他,总要送我些糕饼,你别说,他们千乘国的糕饼做的不错,比大宣御厨做的还好。”   洪俊诚送的?   这你也敢吃?   你心好大!   徐志穹拿起了糕饼,看了一眼,回手把梁玉瑶手里的糕饼抢了下来:“不准吃了!”   “为何不能吃?我找人试过,没有毒的。”梁玉瑶很讨厌别人抢他吃食。   “不准吃便是不准吃!不光是糕饼,洪俊诚给的东西一律不准吃!”   徐志穹瞪了梁玉瑶一眼,梁玉瑶有些委屈,却没作声,低下头把羊腿拿了起来。   ……   深夜,徐志穹去了束王府。   这一次去的非常隐蔽,徐志穹必须要躲过府邸中的每一个眼线。   他此番前来,是给丛铭治病的。   恶战将至,丛铭的作用非常关键。   徐志穹在神机眼中,看出阮宝庆对丛铭动了手脚,此番过来验证,果真发现丛铭身上有混沌气机。   意象之力能平复混沌气机,但这气机和矫枉之技又不相同,不是稀泥在经脉之中黏腻,也不像闭目之技那般,被巨石直接堵塞了经脉。   这种气机像丝线一样,在经脉之中穿插缠绕,却像做了个手工编织。   徐志穹据此推断,这很有可能是颠倒根源的混芒之技。   技法尚未爆发,只是潜藏在经脉之中,一旦爆发之后,难说丛铭会变成什么模样。   交叉缠乱的气机很难清除,但徐志穹有手段。   他想起了在星宿廊里的痛苦回忆。   驱散迷茫,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搅动翻转,凝结汇聚。   意象之力与混沌的气机不断碰撞绞缠,从彼此吞噬,到彼此分离,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徐志穹把混芒之技破解了。   洪振基和丛铭感激不尽,徐志穹皱眉道:“光在嘴上感激,有什么用处?”   洪振基连连点头道:“运侯说的在理,寡人新征召了三十名舞姬,这便点选十人,给运侯送去!”   徐志穹怒喝一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洪振基低头不语,徐志穹冷哼一声道:“你新召三十个,就给我十个,这也算有诚意么?我也不想占了你便宜,一人一半如何?”   洪振基连连点头:“都听运侯的!”   徐志穹摆摆手道:“这不是紧要,我有件事情想问丛少卿,千乘国有血树么?”   丛铭摇了摇头,笑呵呵道:“运侯真会说笑,血树这东西,千乘国是有的。”   话音落地,丛铭面色惨白,洪振基脸颊青紫。   洪振基怒视丛铭,心里骂道:混账东西!你怎么敢说有?   有些事情,洪振基无法对徐志穹绝对坦诚,血树就是其中一类。   一个国家拥有了血树,就可以在短时间内组建一支中低品秩的修者军队,这支军队在战场上是所有邻国的噩梦。而这个拥有血树的国家,也会成为邻国的公敌。   所以血树这件事,是洪振基无论如何都不愿透露的机密,但没想到,让丛铭一顺嘴给说出来了。   丛铭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以他在神机司的身份和层次,还真不应该知道关于血树的秘辛,只因为他碰到过一桩案子,一名九品杀道修者误食血树汁液,半年时间变成了七品修者,   这件事情牵扯机密,不少牵扯进去的人都被灭口,丛铭意识到状况不对,插手不深,最终全身而退。   这件事情,丛铭本打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出来了。   “运侯,我说的那个血树,和您所说的血树不一样。”   徐志穹笑道:“不一样么?”   洪振基赶紧接过话头:“这肯定不一样,运侯说的那种用人命做成的血树,我们千乘国是没有的。”   徐志穹笑道:“当真没有么?”   “运侯,我还能骗你不成?那种血树,千乘国当然是有的!”洪振基笑呵呵的回答。   回答过后,洪振基笑不出来了。   他准备离开丛铭的卧房:“运侯,我这就为你挑选舞姬去。”   丛铭也站起了身子:“运侯,我随王爷一并去。”   徐志穹扯住两人道:“都给我坐下,哪也别去。” 第755章 君臣   千乘国确实有血树,洪俊诚亲自命人培育的。   这件事由洪俊诚亲自操办,洪振基通过谍子打探到一些消息,寻常人并不知晓。   当下最让徐志穹担心的问题是,洪俊诚给什么人吃过血树?   黑衣营肯定跑不了,这是他专门豢养的鹰犬。   粱玉瑶呢?   徐志穹又想起了粱玉瑶手里的糕饼,只觉头皮阵阵发麻。   难怪粱玉瑶的修为升得这么快!   洪俊诚在故意提升粱玉瑶的修为,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抛开洪俊诚的目的先不去想,袁成锋盗取血树的目的又是什么?   千乘国不缺血树,这件事情连洪振基都知道,肯定瞒不过袁成锋。   他冒着风险,跑到大宣去,肯定不是为了血树汁液,徐志穹此前的推断没错,他是为了梁功平!   他要梁功平做什么?   做傀儡?做丹药?做法器?   无论做什么,徐志穹都必须面对一个事实,梁功平是苍龙霸道的三品修者。   恶战之中将会出现一个强敌,苍龙霸道的三品强敌!   苍龙霸道!   徐志穹摸了摸怀里一根犄角,梁孝恩的犄角。   他想起了梁孝恩的魂魄,不能说,也不能动的诡异状态。   难道和他有关?   「束王,你有多少亲兵?」   洪振基道:「按照千乘律法,我有亲兵一百人。」   「别扯闲淡,说正经事。」   洪振基深吸一口气道:「若算上一些门客,有五百余人。」   这兵力倒是藏得很深。   「集结所有府兵,自今日起,全力待战!」   洪振基诧道:「不是还让我宴请诸位大臣么?我才请了几位而已……」   「不必理会大臣了,」徐志穹摇头道,「一绝生死的时候到了。」   袁成锋先对我下手,又对丛铭下手,恶战就要来了。   他出手很快,很狠,准备的也很充分。   比狠是吧,徐某人还真没怂过。   离开束王府,徐志穹去了星宿廊。   他径直走向正殿,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师父。   师父不在正殿之中,留在书案上的书信也没动过。   他没回来过。   徐志穹神情凝重,拿起纸笔,重新写了封书信。   「师父,请传授弟子推迟晋升的方法。」   他把书信放在最上方,且盼着师父回应。   现在徐志穹很担心一件事,就是在于袁成锋交战之际,自己突然晋升,彻底失去了战力。   连师父都说我晋升在即,近日尽量避免与敌人交战。   按照过往的经验来看,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不低。   离开星宿廊,徐志穹去了京城罚恶司,借乘风楼去找李沙白。   李沙白正在茶坊作画,见徐志穹来了,且让两名女子穿好衣衫,离开画舫,给徐志穹沏了杯茶。   「李画师,客套的话我不多说了,今日找你,是有要事请你相助。」   李沙白眉头微蹙,猜出了徐志穹的来意:「是为了夜郎国的事情吧?」   当初李沙白曾答应过,如果徐志穹有难,他会出手相助。   但李沙白实在无法克制对千乘国的厌恶。   「运侯,若是你有紧要之事,李某自当出手相助,若是只事关夜郎人,恕李某无能为力。」   徐志穹摇头道:「千乘人的事情,徐某自行处置,徐某请李画师,是想帮玉瑶   公主度过一劫,李画师可知渊州朱雀宫之事?」   李沙白道:「运侯所指,可是血树被盗?」   徐志穹把他的推测跟李沙白讲述了一遍,李沙白闻言,拿着画笔摩挲了片刻:「此事不能不管,李某即刻启程。」   「不忙,我还要去趟苍龙殿,届时还需李画师带圣威长老一程,此外,徐某还有一事,恳请画师指教。」   「运侯请讲。」   「画师有没有推迟晋升的手段?」   「推迟晋升?」李沙白倍感诧异,「各道修者用尽手段,不惜代价,只为能早些晋升,运侯为何要推迟?」   「如何管不得,道门有规矩,罪业两寸之下不能杀。」   白悦山摇头道:「真遇到这样的人,不能杀,也得杀,不能让一个好人为他枉死。」   陈征明道:「可若杀了此人,我们也要受责罚。」   包怀洛在旁道:「适才白大夫不是讲过了么,遇到这种事,找是非议郎断个是非,写一纸赦书,事情就过去了。」   白悦山露出一丝笑容,对包怀洛的领悟很是满意。   徐志穹也笑了,对白悦山的态度也很满意。   他正要离去,又见公输晏走了过来。   「马长史,长史令完工了。」她把三面令牌交给了徐志穹,一面稍大些的是主令,另外两面,尺寸有主令的一半多些,是子令。   徐志穹一怔:「不是说好,只送一面子令么?」   公输晏莞尔一笑:「马长史是个真汉子,这枚子令是我送你的。」   徐志穹诧道:「揍了图奴一顿,就是真汉子?」   公输晏看了看陈征明、章世锋和包怀洛:「比那般软骨头自然强得多。」   徐志穹心下慨叹,说到底还是靠你们衬托。   徐志穹将主令收好,将两枚子令分别交给了夏琥和钱立牧。   判官们还在听学,一名判官觉得乏味,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   白悦山颇为不满,但忍住了没说。   徐志穹暗自笑了笑。   这群判官确实满身陋习,可千乘国的道门,却还要寄托在他们身上。   这一战用不上他们了。   先帮他们杀一条血路,等日后,让他们把千乘国的公道找回来。   思索之间,赵百娇跑到了近前:「马郎,可算找到你了,阴司里有亡魂闹事。」   「亡魂闹事?这事情也找我?」   施程是处理亡魂的积年,我现在哪有时间管什么亡魂?   赵百娇喘息片刻道:「这亡魂本该去百生道,下辈子还托生在平常人家,可他说他死得冤,非得要个富贵人家。」   徐志穹诧道:「他怎么个冤法?」   「他说他去学坊听讲学,听到一半,发现周围出了妖怪,吓得想要逃命,结果被妖怪给杀了。」   讲学?   妖怪?   徐志穹一惊,想起了那个叫顾正功的人,在城东讲学的事情。   袁成锋还有一重部署!   徐志穹赶紧跟着赵百娇去了阴司。   ……   梁孝恩站在镜子前,默默的看着镜子中那个须发花白的老人。   「苍龙殿历代长老之中,我最看不起这和稀泥的一类,没想到还要借用他的魂魄和躯壳,这魂魄还是个不完整的。」   袁成锋道:「玉瑶宫里有完整的魂魄,且看你手段如何?」   梁孝恩嗤笑一声:「玉瑶宫里都是一堆草芥,只有徐志穹那人有些难缠。」   袁成锋摇头:「不必担心徐志穹,矫妄之技极难化解,他已经成了半个废人。」   梁孝恩又道:「你去束王府也要多加小心,梼杌三品,也没那么好对付。」   袁成锋道:「你说的是丛铭,我去束王府,找的就是他。」   「你想要他的心?这恐怕没那么好拿。」   袁成锋微微哂笑:「他中了混芒之技,只是他自己还不知晓,等到交手时,我会在一合之内让他变成废人。」   梁孝恩慨叹一声:「你手下能人是多,可咱们这多教众,你却放任不管,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本就是芸芸众生的宿命,」袁成锋面无表情道,「我不管,洪   俊诚会管,这也是他的宿命。」   「好歹给教众们带些刀斧,总不能让他们赤手空拳上阵。」   「刀斧不必了,我给他们每人准备了一碗血树,这能让他们战力猛增。」   梁孝恩一怔:「他们没有修为,血树汁如何能增进他们的战力?」   袁成锋笑道:「谁说他们没有修为?」   梁孝恩费解:「没入道,自然没有修为!」   「入道乃修为之本源,可若是把本源颠倒了呢?」   梁孝恩思忖许久,连连惊叹道:「混芒之术,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袁成锋目光深邃道:「我道门之术法,有无穷之变换。」   梁孝恩摇头道:「袁兄,你既有这般手段,为何不率领教众直接攻打神君大殿?」   袁成锋望向了窗外,微微摇头:「你虽侥幸潜入过一次,但对神君大殿依旧一无所知,你不知有几重防御,也不知有多少机关,神君只要有所防备,我等断无可能攻入神君大殿。」   梁孝恩对袁成锋的战术颇有怀疑:「当真能把洪俊诚引出来么?」   「我说了,这是他的宿命,荡平玉瑶宫后,你立刻与我汇合,待杀了洪俊诚,千乘的江山,自此就要易主了。」   「只怕到时候……」   「到时候莫要忘了一件事,」袁成锋看着梁孝恩道,「我是君,你是臣。」 第756章 三线开战   徐志穹来到了阴司,见到了那喊冤的鬼魂。   他叫肖进三,神临城北的一名力夫,靠搬砖、拉脚一些卖力气的杂活为生。   有一次给吏部主事修宅子,肖进三和主事府上的家仆混熟了,家仆拉他入了儿郎会。   儿郎会是个民间的讲学组织,在神临城东很是盛行,他们会让教众学几个字,大部分时间,还是以讲学为名,宣扬“君无过论、父无过论、夫无过论”之类的教义。   在徐志穹看来,儿郎会和怒夫教没有本质的区别,受制于千乘国的整体文化层次,儿郎会讲学的内容更加直白一些。   肖进三对儿郎会的教义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儿郎会的待遇不错,每月讲学三次,每次去听学,给一斤米。   在千乘国,哪怕在神临城,有一口干净的米吃,都是件奢侈的事情,所以肖进三一有空闲就来听讲,具体讲了什么,他也没关心过。   可昨晚讲学的内容,他听得清清楚楚,不知道为什么,那位讲学的先生,一字一句都能扎进耳朵里。   “他让我们回家立威,把妻儿都杀了,我还没娶妻,但是杀妻灭儿这事,不是特么人干的!   我琢磨这一斤米我不要了,这学我也不听了,我找了个解手的由头,就从学坊走了,   我这刚走出一里地,看见一个东西,好大个脑袋,没有身子,腮帮子上长了两只脚,一边一个,啪嗒啪嗒从背后追上来了,   我一看,这不是跟我一块听学的任老六么,适才他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真是吓坏了,我拼了的跑,却也没跑过那怪物,被它一口咬在了脖子上,就这么死了。”   说到这里,肖进三抽泣了一声:“诸位老爷,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上辈子活的本本分分,受了一辈子苦,连个媳妇都没娶上,   下辈子我不想再受苦了,我这也算是立了大功了,好歹让我托生个宽裕点的人家!”   徐志穹点头道:“确实立了大功,下辈子让你走无忧路。”   施程用真言诀验证过,肖进三说的都是实话。   徐志穹当即让赵百娇写了封判书,交给施程,算作凭据,让肖进三准备上无忧路。   怒夫教讲学,讲出了怪物。   徐志穹隐约推测出了袁成锋的计划。   他想用混芒之技,把原本都是平民的怒夫教徒变成一支军队。   关键是这支军队要用在什么地方?   攻打束王府?   攻打玉瑶宫?   又或者是,攻打神君大殿?   徐志穹思量半响,叫来施程道:“施大哥,阴司里这几个人,还镇得住吧。”   “起初镇不太住,尤其是那几个黑白无常,总是闹事,被姜胜群教训了两次,都听话了不少。”   “我要暂且把姜胜群调回去,你在这支应的住么?”   施程思量半响道:“要是三五天,倒也能支应的住,时间再长些,可就难说了。”   三五天会开战么?   徐志穹也拿捏不准。   还有一件事情,徐志穹也想不明白。   他用神机眼看过,千乘国内只有两个混沌无常道的修者,一个是付骥,另一个是阮宝庆。   阮宝庆走了,现在只剩下付骥一个!   而这些怒夫教徒是中了混芒之技,才变成了怪物。   谁让他们中了混芒之技?给他们讲学的人在什么地方?   这个肖进三明显是在神临城听讲的,可神临城里为什么没有无常道的修者?   徐志穹叫来了李杰:“无惮,你去审问肖进三,把讲学那个人的身份查清楚,顺便带几个人去,查一查他的学坊铺子。”   李杰奉命而去,徐志穹带上姜胜群回了罚恶司,将一众判官集结在了一起。   原本以为这一战用不上这些判官,而今看来,情况要有变化。   徐志穹站在人群中央,高声道:“诸位同道,你们跟着马某做了判官,但你们当中没几个是心甘情愿的,有的是走投无路,有的是受了胁迫,还有的甚至挨过马某的拳脚,   不管是什么来由,你们站在罚恶司里就是判官,咱们要打仗了,和当年的神机枢尉袁成锋打一仗!你们是千乘人,打这一仗,是为千乘国的百姓,是为了千乘国的天理和公道!”   说到此处,众人一片哗然。   神机司出身的判官,没有不认识袁成锋的,那是神机司衙门的一段传奇,就连山匪出身不少判官也听过他的名字。   可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袁成锋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怎么突然要和一个死人打仗?   徐志穹接着说道:“袁成锋诈死,假扮成了录王,将近二十年的光阴,他对图奴摇尾乞怜,年年从百姓身上搜刮贡银,拿着百姓的一身血肉,孝敬他的毛刹主子!   咱们要把这魔头送到阴曹地府,把他欠下的血债一笔一笔要回来!”   话说到这里,山匪出身的判官和一些被神机司抓捕的民间修者攥了攥拳头,神机司的判官不为所动。   他们没什么好愤怒的,百姓受过的苦和他们无关,千乘国的荣辱也和他们关系不大。   他们只是惊讶,袁成锋用什么方法变成了录王,真正的录王去了哪里?   徐志穹知道他们的心思,单纯的精神激励对他们没什么作用,得给他们说点实际的:“你们有人出身山匪,有人出身衙门,打仗的手段不用我教,咱们只说说规矩,   仗打赢了,想接着做判官的,我这有大把功勋,论功行赏,绝无亏待,   不想做判官的,我这有大把银子,好合好散,各找出路,   拼掉了性命的,马某亲自送他去阴司,来世托生富贵人家,   若是有临阵脱逃,畏敌怯战的,就是逃到天涯海角,马某也要把他揪出来,送到地府,让他永世受苦!”   说到这里,大部分判官都很激动,虽然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但功勋、银子、自由之身,总有一样是他们想要的。   徐志穹环顾众人道:“有谁吓破了胆,不愿打仗的,现在给我站出来。”   确实有人不想打仗,可没有人站出来。   马尚峰的性情难以捉摸,万一站出来,有可能会被他就地正法。   徐志穹又对白悦山道:“白大夫,我虽说请你来帮忙,可此战凶险,现在若是反悔,也还来得及。”   白悦山皱眉道:“这是什么话,但为道门本分,白某何时退缩过?”   徐志穹又对钱立牧道:“钱大哥,我请你来,只为照看罚恶司,这场恶战,你就不必去了。”   “别特么扯淡!”钱立牧怒道,“你小子猖狂了,看不起我么?”   徐志穹再度看着众人,高声喊道:   “判官道,主公道,主正道!   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   无论威逼利诱,哪怕刀山火海!   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   诸位同道,等我号令!”   徐志穹正要离开罚恶司,忽觉意念颤动,耳畔传来了师父的声音:   “为师没有推迟晋升的手段。”   “师父,能让弟子在晋升时少些苦楚也好。”   师父沉默良久道:“要是别的品秩,倒还有些办法,可三品是凡尘边际,是人中之杰,晋升之时,数日之内,势必战力全失,为师也没有办法。”   徐志穹良久无语,真没想到,连师父都想不出好办法。   连一品的星宿都没有办法,还有谁能有办法?   “志穹,先莫理会千乘国之事,待度过晋升,再从长计议。”   莫理会?   徐志穹看了看身后的判官,看了看千乘罚恶司。   “师父,弟子已经打定主意了。”   “这是两界州,为师还能跟你说句话,等到了千乘国,为师都不能看你一眼,若真到生死关头,为师也救不了你。”   救不了……   救不了也无妨。   徐志穹心里已经做好了周密的计划。   首先,晋升这事不一定遇得上。   其次,就算遇上了,也未必是在战场上。   徐志穹让判官备战,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袁成锋加梁孝恩,两个人,两个三品,这是他们的主要战力。   他们如果去攻打束王府,丛铭和洪振基正在待战,还有一支强大的援军随时等待出动,徐志穹已经让常德才送去了消息,届时不一定需要徐志穹出手。   如果他们攻打玉瑶宫,李沙白和梁季雄都在,余杉的武威营也做好了准备,也不一定需要徐志穹出手。   如果他们攻打皇宫,想要诛杀洪俊诚,又该怎么办?   这就更不用出手了,袁成锋死在皇宫很完美,打死洪俊诚那王八蛋就更完美了!   徐志穹最担心的是,袁成锋让怒夫教的教众去糟蹋百姓。   李沙白和梁季雄不会理会千乘百姓的死活。   这世上,似乎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这个时候,就只能靠徐志穹和判官了。   徐志穹现在要做的,是守在神机眼旁边,默默等待袁成锋的行动。   ……   子时三刻,束王府中,烛台上的双生蜡烛忽然熄灭。   军士急忙向丛铭报告:“少卿大人,蜡烛灭了!”   这是徐志穹送来的消息,袁成锋来了。   丛铭点点头道:“赶战!”   ……   与此同时,正在小心备战的余杉忽然低下了头,待霸气的威压过去,他看到了一位耄耋老者。   “余将军,别来无恙。”   “圣慈长老……”余杉提着长枪,一脸惊愕,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第757章 凶道与无常道的鏖战   混乱而诡异的气机迫近束王府,袁成锋来了!   他带了七十名部下,这些人不是亲兵,也不是门客,是他的弟子。   这七十人都有混沌无常道的修为,大半由他引入道门,有一部分是在修行半途被他收留。   他们修为从八品到六品不等,不算高,也不需要太高,因为他们当中每个人都有一项绝技。   这些人平时都在神临城中,有的在学坊讲学,有的在衙门当差,有的在朝堂为官。   数日前,洪俊诚经历城外一场恶战,对袁成锋起了杀心,袁成锋立刻将大部分弟子送去图努国暂避。   今夜,他们全都回到了神临城。   混沌的气机越来越近,束王洪振基所在卧房之中,瑟瑟发抖。   丛铭神情镇定,他打过仗,而且会打仗。   凶道修者听力不差,丛铭的经验也足够丰富,从脚步判断,敌军距离尚远,无常道的技法不会触发。   他将右手举起,手臂放下之前,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   院子当中,混沌气机猛然波动,塞听之技来了。   塞听之技不仅能夺走敌人的听觉,还能用各色杂音重创敌军。   在进入府邸之前,袁成锋先要击溃洪振基的侍卫。   不管来的是什么技法,丛铭都只用同一方法应对。   他猛然将手臂落下,四名饕餮贪道修者奋力吞噬气机。   院子当中的气机,无声无息被贪道修者吞到了体内。   吞下气机后,这四名贪道修者立刻失去了正常的听觉,双手紧紧捂住双耳,指缝之间不时渗出血液。   四个贪道失去了战力,但丛铭对结果非常满意,贪道修者的作用就是抵挡第一番攻势,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第二番攻势随之而来,袁成锋准备破门。   破门之前,四名弟子发动了闭目之技。   按照袁成锋的预想,塞听之技已经得手,洪振基的亲兵基本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再夺走他们的视力,便能让他们成为一群瓮中之鳖,随意宰杀。   袁成锋的战术近乎完美,如果事先没有准备,就算丛铭守在身边,此刻也变成了瞎子和聋子,洪振基只能伸着脖子等死。   幸亏丛铭收到了徐志穹的消息,制定了针对性战术。   闭目之技迫近,丛铭再次挥手,低声吩咐道:“无邪阵!”   六名儒家修者摆开了无邪阵。   儒家无邪之技,能强行排除控制和干扰,无邪阵法能在一定范围内驱散闭目之技。   有用么?   分在什么距离之下。   没有淆乱之技的干扰,无邪阵能挡住部分混沌技法。   到了淆乱之技的攻击范围内,无邪阵不堪一击。   袁成锋攻破前门,在花园之中感受到了儒家气机,暗自冷笑一声道:“犹做困兽之斗。”   他率人攻入府邸正院,看到丛铭站在院子当中,身边还有数百亲兵。   袁成锋稍微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洪振基集结了这么多军士,也没想到这些军士战力犹在,此前的塞听之技并没有奏效。   但袁成锋依然有必胜的把握,因为此刻,他和他的弟子已经冲进了正院,敌军已经进入了淆乱之技的攻击范围。   他让所有弟子一起发动九品技,淆乱之技瞬间打乱了儒家气机,无邪阵不攻自破。   七十名弟子分作五队,第一队施展闭目之技,先夺对方视线。   第二队绕至侧翼施展塞听之技,杀伤对方听觉。   第三队弟子分散各处,施展矫妄之技,干扰对方判断,甚至能让对方不分敌我。   第四队施展封窍之技,让对方失去彼此联络。   第五队居于袁成锋身边,施展混芒之技,能让对方变成怪物,能让对方变成病人,甚至能让对方变成主动攻击丛铭的疯子。   五队弟子,行动迅速,配合娴熟,阵法变换之间,毫无破绽。   丛铭依旧没有让亲兵贸然出手,他大喝一声,身边三十名凶道修者,随其全力施展凶相,阵阵恶寒弥漫在正院之中,强烈的恐惧之下,五队弟子的技法全都被中断了。   袁成锋紧锁双眉,洪振基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梼杌凶道修者?   他低估了洪振基。   袁成锋有弟子,洪振基有门客。   洪振基也是想当皇帝的人。   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丛铭放声大笑,有八名凶道修者,随之一起大笑,凄厉张狂的笑声,让袁成锋涌起阵阵怒火。   凶道六品技——恨无由,激起无明业火,让本无瓜葛的人互相憎恶。   丛铭和八名凶道修者,用恨无由之技,激起了袁成锋和弟子的怒火,又将泄愤的目标,施放在了五十多名亲兵的身上。   袁成锋能抵挡恨无由之技,但他的弟子抵挡不住。   所有弟子双目血红,直勾勾凝视着眼前这这五十多个原本并不相识的亲兵。   在恨意的驱使之下,他们忘了施展技法,拔出兵刃,上前与亲兵厮杀。   这些亲兵是杀道修者。   与杀道近身厮杀,是最愚蠢的选择。   双方刚一交战,袁成锋的弟子接二连三殒命。   袁成锋调动全身气机,发动淆乱之技,强行驱散恨无由。   恨无由之技散去,袁成锋只觉胸口一阵刺痛。   又有心脏快要支撑不住了。   弟子们挣脱了恨无由,立刻清醒过来。   他们想逃,可凶悍的杀道亲兵不会让他们轻易逃走,其余亲兵变换阵型,对袁成锋及其弟子形成了包围。   厮杀声、叫喊声、哀嚎声、刀斧开皮破骨声萦绕盘旋,袁成锋的弟子们陷入了恐慌。   凶道修者永远不会错过两件事情,敌军的恐慌和敌军的愤怒。   这份恐慌正中了凶道八品暴虐之技——从敌人的恐惧之中获取力量,这会让凶道修者拥有更多气机,技法的功效也变得更加强大。   丛铭带领部下再次发动了恨无由之技。   袁成锋眼角微颤,他发现自己不仅低估了洪振基,还低估了丛铭。   在那一瞬间,他转变了固有的认识,兵道之下,最适合领兵的,或许不是儒家,而是凶道。   袁成锋用塞听之技击退了一部分凶道修者,暂时稳住了阵脚。   但此刻他必须做出决断,这场仗,还打不打?   今天的战局出现了太多意外,他已经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自己可能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此时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立刻放弃这场战斗,但袁成锋没有这么做。   为了这一战,袁成锋准备了几十年。   从他进入神机司开始,从他第一次进入神君大殿,从默默无闻的神机士,一直做到神机枢尉,从杀了洪华霄,到后来成了录王洪振康,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在为这一战做着准备。   他渴望着千乘国的皇座,那是一种难以压抑的渴望。   对国君而言,没有比千乘国更完美的国度,因为这世上没有比千乘人更温顺的子民。   为了神君之位,他愿意向图努屈膝,他愿意向怒夫教低头,他甘愿把千乘人的骨肉碾碎,作为筹码贡献出来。   他曾离神君之座很近,至少他觉得很近。   他相信随着洪俊诚不断衰老,经过一场鏖战,皇位终有一天将属于他,整个千乘国都将属于他。   只是这一战,来的早了些。   袁成锋的脑海里,此刻依旧闪烁着那个念头——如果没有徐志穹该多好。   没有徐志穹,袁成锋的身份不会暴露。   没有徐志穹,袁成锋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没有徐志穹,千乘不会和图奴决裂,袁成锋可以带着图奴的军队踏碎玉瑶宫,荡平束王府,攻进神君大殿。   多想无益,总之这场战事不能输,因为他输不起。   所有的赌注都在这一战当中,如果输了,他再也没有触碰到神君之位的希望。   而且他还需要一颗心,一颗高品修者的心。   他的心脏被徐志穹用铁戟剜走了,他需要用五颗心脏来代替原本的心脏。   但是普通的心脏无法承担三品无常道的体魄,几乎每隔一天,就会有一颗心脏不堪重负,停止跳动。   他需要一颗和他品秩相当的心脏,丛铭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这也是他亲自率人攻打束王府的重要原因。   尽管局面不利,久经战阵的袁成锋,依然保持着清晰的判断。   敌军的核心是丛铭,只要杀了丛铭,其余亲兵都不足为惧。杀了丛铭难么?   不难,因为袁成锋在他身上留了暗手——混芒之技。   袁成锋先发动了无色之技,混在了弟子当中。   技法干预之下,没有人能分辨出谁是袁成锋,包括丛铭在内。   袁成锋连续发动矫妄之技,让杀道亲兵难辨敌我,整个战局陷入混乱。   混战之中,袁成锋来到丛铭附近,准备触发丛铭身体里的混芒之技。   距离必须要控制的非常精准,离远了,混芒之技无法触发,离得太近,一旦遭遇丛铭的凶相,袁成锋可能会因心生恐惧而被丛铭察觉。   他接连几次触发混芒之技,丛铭毫无反应。   什么状况?   距离太远?   袁成锋再度靠近两步,用混沌气机慢慢渗透丛铭的经脉。   丛铭身躯猛然一颤,肢体似乎不太协调。   混芒之技被触发了。   袁成锋猛然荡开气机,不再担心被丛铭发现自己,准备用封窍之技彻底废了丛铭,再把他的心脏摘出来。   丛铭失去了所有动作和表情,身体和魂魄似乎中断了联系。   袁成锋嘴角微微上翘,想起了这些年倒在他手上的强敌。   公孙文、洪华霄、徐志穹,而今还要算上丛铭。   也许他们输的都不甘心,也许他们认为战局不公平。   可战事从来都是如此,谁赢了,谁才有资格定义公平。   公孙文赢了,他会成为神机司的传奇,可惜他输了,成了逃往外邦的叛贼。   洪华霄赢了,他会成为北境的游侠皇子,可惜他输了,成了为害一方的魅妖。   徐志穹若是赢了,他会成为宣国的孤胆英雄,可惜他输了,成了连路都不会走的傻子。   丛铭也一样,他本可以成为保护亲王的功臣,而今他会只能为洪振基的陪葬。   袁成锋探手来取丛铭的心脏。   两人相距不过数尺,丛铭猛然抬起头,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过于亢奋的袁成锋打了个寒噤。   丛铭无法分辨袁成锋的特征,但丛铭能够分辨恐惧。   他知道恐惧的方向和距离。   在感知到恐惧的一刹那,丛铭送出了一枚悚息。 第758章 你是圣慈长老?   丛铭所中的混芒之技,早就被徐志穹化解了,只是袁成锋并不知晓。   他适才故意表现出肢体不协调,神情木然僵硬,都是在做戏给袁成锋看。   等袁成锋真正靠近,看到了丛铭的凶相,被丛铭察觉到了袁成锋的恐惧。   丛铭无法分辨袁成锋的特征,但他能准确的感知到恐惧,这是所有梼杌修者的天赋。   他立刻送出了一枚悚息。   袁成锋在展现出恐惧的一刻,情知不妙,迅速用淆乱之技化解悚息。   同为三品的丛铭感知到悚息被削弱,不断用凶气加固,两名三品的气机纠缠对抗,悚息似蠕虫一般,悬停在半空,战局陷入短暂的僵持。   袁成锋不想与丛铭僵持,混沌修者最擅长用技能优势建立绝对有利局面,迅速击溃对方。   但梼杌修者刚好相反,他们很擅长僵持,僵持的越久,恐惧叠加的效果越强烈。   袁成锋见境地不利,猛然收回气机,施展混芒之技。   技法的目标不是丛铭,而是他自己。   一瞬间,他变成了怪物,一个浑身滚圆光滑,没有四肢毛发,没有孔窍褶皱,黏腻着浓稠脓液的肉球。   这和一些史料与画作中的记载的凶神混沌有些相似。   丛铭并不在意袁成锋变成了什么模样,他只想把悚息注入到袁成锋体内。   然而悚息发射出去,没有进入袁成锋的身体,却嵌入在了那肉球身上的脓液之中。   丛铭一怔,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悚息之技,是将悚息扎根于魂魄,摄食对方的灵魂。   丛铭施展过无数次悚息之技,却从没见过悚息会滞留在身体之外。   滞留在身体之外的悚息,如同一条脆弱的虫子,被变成肉球的袁成锋轻松抖落。   丛铭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硕大的肉球直接撞在了丛铭的身上。   粘稠的脓液往丛铭身上蔓延,丛铭在挣扎之中,感受到了脓液的独特质感。   似有若无,如同薄薄一层轻纱滑过,又如同温润的溪水自行流淌。   这是……魂魄!   丛铭曾经帮人解除过悚息之术,他用气机触碰过魂魄,和这触感一模一样。   袁成锋的魂魄露在了身体之外!   他用混芒之技颠倒了神和魂的位置,用魂魄包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混沌无三品,三品倒乾坤!   丛铭开了眼界,而此刻最让他担忧的是,袁成锋满身的脓血牢牢黏住了他的身体。   丛铭难以迅速脱身,而三吸之内,他可能会被夺走视力,如果袁成锋施展了其他技能,丛铭甚至有可能直接殒命。   袁成锋此举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倒置了身体和魂魄,让他的魂魄受到了不小损伤,但为了争此一胜,袁成锋已经顾不上计较得失,甚至顾不上接下来与洪俊诚的一战。   他对丛铭使用了矫妄之技,丛铭感受到思绪迅速混乱,他想不出合理的对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激怒对手,捕捉到一丝愤怒,只要能激怒袁成锋,就能施展攻心之技。   可袁成锋心如止水,完全没有怒意。   如何能激怒袁成锋?   丛铭的思维陷入了停滞,双手漫无目的拍打着硕大的肉球。   慌乱而愚蠢的举动不能给丛铭带来任何帮助,在肉球的撞击下,丛铭撞穿了院墙,被肉球碾压在了身下。   黏腻的脓血即将吞噬丛铭,慌急无措的丛铭突然听到一个柔美的声音:「听说你给毛刹拉过车!」   录王拉车?   这事情很多人   都知道。   录王为了取悦图努王,曾像牲口一样给图努王拉过车。   这可不是走走形式,是真拉。   录王拉着马车走了整整十里路,期间,图努王在车上一直用马鞭在录王身上抽打。   刚才这句是谁说出来的?   思绪正在发散的丛铭突然闻到了一丝火焰的气息。   怒火。   袁成锋动怒了!   虽然只有微弱的一点的怒意,但却没能逃过丛铭的感知,梼杌修者永远不会错过两件事,敌人的恐惧和愤怒。   他迅速点燃了这一丝怒意,硕大的肉球瞬间收缩,旋即崩塌,变成了一地碎烂的血肉。   碎烂满地的血肉迅速凝结,在烈焰之中重新化成了袁成锋的身形。   他周身都在燃烧,焦湖的浓烟弥漫在了院子当中。   看到这一幕,袁成锋的弟子陷入了深深的绝望,甚至忘了他们正在和强悍的亲兵战斗。   烈焰中的袁成锋,身躯猛然一颤,气机迅速收缩,把全身的烈焰全都收进了体内。   丛铭费解的看着袁成锋,忍不住低语一句:「嫌死的不够快?」   攻心怒火被收回体内,会迅速烧化他的五脏六腑。   袁成锋神色平静,扯开衣襟,将三颗烧成木炭的心脏扯了出来,丢在了地上。   他用这三颗心脏承担下了攻心怒火,剩下两颗心脏,还在胸腔之中艰难的跳动。   他快到极限了。   丛铭只受了轻伤,但中了矫妄之技,思绪混乱,难分对错。   袁成锋占了先机,他现在若是再次施展技法,丛铭很难做出应对。   但袁成锋没有贸然出手,他在思考一件事,适才为什么出现了怒意?   身经百战,几无败绩,在战斗之中无法控制怒火,对袁成锋而言,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纵使有人戳到了他内心的痛处,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让他心生怒意。   空气之中传来些许脂粉的香气。   魅术,魅术之中的挑唆之技。   难道是他……   袁成锋环顾着四周,只听柔美的女声再度响起:「老贼,记得我么?」   洪华霄来了。   ……   玉瑶宫内,圣慈长老「梁功平」一步一步走进了前院,录王府的亲兵各执刀斧站在门外。   说他是梁功平,还当真不假,梁孝恩只剩下了元神,魂魄和躯体都是梁功平的。   他注视着眼前的余杉,苍龙霸道独有的威严,压的余杉始终抬不起头来。   「余将军,莫怕,老夫只想见玉瑶一面。」   「圣慈长老,卑职,卑职是奉命……」   「我知道你奉命保护玉瑶,这是皇帝的命令,我是皇帝的老祖宗,你违忤了我,却也违忤了皇帝,这又是何苦呢?」   「梁功平」每走一步,周围的军士全都蜷缩着身体后退,有人连长枪都拿不稳。   「余将军,你忠于职守是好事,可你身后这多军士,不该跟着你白白送命,听老夫一言,老夫别无他求,见到玉瑶,我即刻离去。」   看到余杉面容呆滞,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意识,梁孝恩猛然施展盘蟒之技绞住了余杉的身躯。   余杉奋力挣扎,周围的军士各执兵刃,有冲上来搏命的想法,却又没有厮杀的勇气。   梁孝恩面带笑容看着众人,骁勇善战的武威军,在皇室的威严面前终究只是蝼蚁。   元神和魂魄之间还有疏离,梁孝恩正想趁此机会增加一些契合。   他对着武威军扫视了一眼,   猛然将霸气荡开,似有一条巨龙呼啸而至,将所有军士绞缠在了一起。   梁孝恩悄悄动了动手腕,从余杉开始,血花不断爆裂绽放,士兵一名接一名变成血肉和碎骨。   录王府的亲兵们看着玉瑶宫里一幕,赞叹之声连连。   「这就是大宣的圣慈长老?」   「有他来,这仗却不用我们打了,只管等着收拾尸骨就是。」   「听说那玉瑶公主挺俊的。」   「你可碰不得,玉瑶公主必须活捉!」   「要活捉,怎就碰不得?偷偷摸上几下,有谁能知道……」   一名亲兵带着猥琐的笑容,突然没了声息,周围人一看,只见一支羽箭射穿了那亲兵的头颅。   这支羽箭来自身后的巷子。   亲兵们纷纷回头望向巷子,夜幕之下,半空之中,垂下一副硕大的画卷。   余杉提着凋弓,从画卷里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是满身盔甲,阵列整齐的武威军。   亲兵大惊,录王幕将蔡江猛呼喊一声道:「快,变阵迎敌!」   梁孝恩回头望去,但见余杉已经带领武威军和亲兵厮杀在一处。   亲兵总数八百余人,武威军只有一百余人,兵力相差悬殊,然武威军丝毫不落下风,枪锋过处,满地伏尸,杀得亲兵节节败退。   梁孝恩费解,余杉和武威军早被绞成了肉泥,为何又从深巷之中现身?   难道说我看错了……   「折威星君,新找的体魄还不太合用吧!」李沙白一笑,从花园走到了前院。   马夫拍了拍杏哥的脸蛋:「你放心,我不为难你,你去也好,不去也罢,都随你就好,可我得提醒你一句,你若是不要这条命就罢了,难道连你爷爷的命也不要了?」   杏哥闻言,低下头,两行泪珠滴落在地上。   「做完了这趟差事,我找人送你回宣国,和你爷爷团聚,」马夫笑道,「傻小子,你只需在城东盯住徐志穹,这差事一点都不难。」 第759章 异怪满城   神君大殿,御书阁。   内侍们一封接一封送来急报。   洪俊诚坐在书案之后,饶有兴致的练习着书法,急报他也懒得去看,只让秦燕念给他听。   “户贤街出现异怪伤人,刑部已派人前往缉拿。”   洪俊诚平静落笔,似乎没有听到急报的内容。   不多时,急报又来。   “黄叶坊出现异怪,伤人命三十余条,刑部已派人前往缉拿。”   洪俊诚放下毛笔,只觉写得不甚满意,把此前的字撕了,让内侍摊开一张新纸重写。   “清悦里出现异怪,伤人命五十余,刑部正全力缉拿。”   洪俊诚依旧充耳不闻。   他写好了四个大字:神临盛世!   “秦燕,你看着四个字写的如何?”   秦燕上前,仔细看了片刻。   给洪俊诚鉴别书法,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不能说外行话,胡乱品评,视为欺君。   不能直接说好,要说明好在什么地方,否则也是欺君之罪。   说出了好的地方,还要说不好的地方,否则就是阿谀谄媚。   说不好的地方,还不能说的太直接,否则就是大不敬。   但也不能说的太委婉,否则还是欺君。   为了书法的事情,掉了脑袋的内侍不计其数,秦燕懂书法,还懂得拿捏火候,特别受洪俊诚的赏识。   看了这四个字,秦燕先是赞许道:“神君笔锋遒劲,墨痕甚是刚健,字字气势逼人,老奴看了,只觉得双眼刺痛,难以长久直视。”   洪俊诚点点头道:“写这四个字的时候,朕确实用了不小力道,你且说说,这四个字有何不足之处?”   秦燕思忖片刻道:“容老奴斗胆说一句,神君今夜运笔的时候,稍微急促了些,您看此处这一笔,笔锋急转,劲道十足,但看着略显一丝突兀。”   洪俊诚微微一笑:“罢了,重写一幅。”   重写一幅?   秦燕不动声色,心头阵阵翻滚。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所谓笔锋急转,完全来自秦燕的臆测。   神临城出了异怪,百余人丢了性命。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按照秦燕的推测,洪俊诚不可能一点都不着急,就算装的不急,也不可能真的不急,所以他说洪俊诚运笔急促。   但现在洪俊诚还在专心写字,他是真的不急。   如果秦燕不能正确揣度洪俊诚的用意,很可能会丢了性命。   这一次,洪俊诚写的还是四个字:神赐太平。   字刚写好,洪俊诚让秦燕品评,秦燕看了半响,刚要开口,却见一名内侍上前通传:“神君,刑部尚书张敬文求见。”   洪俊诚默然片刻,眉头一点一点皱了起来。   秦燕看了内侍一眼,依旧没有表情。   他知道这内侍要遭殃了。   洪俊诚回到书案旁边,看着刚写好的四个大字,随手一挥,将它撕了   “败兴!”   内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洪俊诚眉头一挑,吩咐带下去,抽五十鞭子。   这五十鞭子抽下去,能不能保住性命,要看这内侍的造化。   他来的不是时候。   可如果他刚才不进来呢?   不进来,贻误机要,他必死无疑。   他就没有一条活路走么?   在神君大殿,在洪俊诚眼里,内侍就不能算作人,今天轮到他当值,遇到了刑部尚书觐见,注定他难逃一劫。   洪俊诚没有召见刑部尚书,他知道刑部尚书要说什么。   刑部肯定抵挡不住异怪,洪俊诚知道那些异怪从何而来,也知道刑部那群废物几斤几两。   可洪俊诚依然没作理会,他再次挥舞毛笔,又写了四个大字:神佑安泰。   “秦燕,再看看这幅字写的如何?”   ……   城东,户贤街。   一头一丈多高的巨兽,撞进一户民宅之中。   这巨兽身形像牛,头上有两根硕大的犄角,但犄角不是从头顶长出来的,是从双耳里生出来的。   两根犄角的末端各长着一张人脸,一张人脸不停哭喊,另一张人脸放声大笑。   带着凄厉的笑声和哭声,那巨兽冲进屋子,先将一名老翁撞倒,几脚上去,踩成一地血肉。   这一家一共四口人,老翁的儿子上个月刚成婚。   看到老翁死了,老翁的儿子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太太喊了一声:“带上你媳妇,快……”   话没说完,那只犄角从老妪胸口里穿了出来,犄角末端的那张脸还放声大笑。   “嘿嘿嘿嘿~”   这一声笑,吓掉了儿媳妇半条命,连路都不会走了。   儿子抱上媳妇,跳窗逃了,刚冲到街上,见一头巨大的山猪,正往肚子里塞尸体。   这山猪身形和房子差不多高,一颗脑袋比水缸还大,但这脑袋上没有嘴。   这只山猪的嘴,竖着长在肚子上,五六尺长,有四颗獠牙,左右外翻。   那山猪往肚子里塞进去两具尸体,嚼了半响,没有吞下去,吐出一坨肉泥。   肉泥冒着热气,在地上蠕动翻滚,不多时,变成了一条半人高的蚯蚓,带着满身的黏液和腥血,慢慢朝着那年轻的夫妇蠕行。   年轻夫妇吓得转头狂奔,那头巨牛已经撞穿了院墙,追到了身后。   呜嗷~   山猪咆哮了一声。   “嘿嘿嘿嘿~”   牛角上的脸还在笑。   夫妇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对夫妇身边,有一座临街的小屋,刑部员外郎苏世群,带着两名官差蹲在地上,各自拿着佩刀,捂着嘴,小声啜泣。   苏世群哭道:“你们出去看看,适才是什么声音?”   一名官差抽泣一声道:“哥,你胆子大,你出去看看。”   另一名官差哭哑了嗓子:“放你娘的屁,你特么说谁胆子大?”   员外郎苏世群擦擦眼泪道:“让你去便去,你还敢抗命不成!”   官差哭道:“老爷,我跟您这么多年,你要说查瓦窑,查莺花,查暗门子,我什么时候含糊过?   上去揪头发、扇脸、带枷锁,上撩子,我对那些妇人可从没手软过!可,可,这,这个不行呀!”   他们三个奉命来户贤街搜寻异怪,结果刚看见异怪,就躲进了一户铁匠家里。   铁匠和他的妻儿,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呼~啊!”   院子里出了动静,好像有男女老幼几十人,一起哀嚎。   怪物进院子了,孩子吓哭了,媳妇抱着孩子哭,铁匠紧紧抱着媳妇。   苏世群见两个官差不肯动,他指着铁匠道:“你出去看看!”   铁匠哪里敢出去,抱着妻儿不住摇头。   苏世群喝道:“我等拼上性命保你一家周全,让你出点力,你敢推三阻四!把这刁民的妻儿给我抓来!”   抓女人和孩子,这事难度不大,两名官差擦干了眼泪,提着佩刀正要上前,铁匠赶忙起身道:“我去,我这便去。”   “呼~啊!”   铁匠往门口走,院子里的咆哮声越来越大。   铁匠的媳妇抱着孩子,一咬牙,跟着自家男人一并去了门口。   铁匠回头含着泪道:“你们跟着出来作甚?”   媳妇哭道:“要活咱一块活,死了也要一块死。”   苏世群低声对官差道:“快把她们娘俩抓回来,不然他们就都跑了!”   两名官差正要上前,发现铁匠已经推开了房门,赶紧又缩回到了屋子里。   苏世群骂道:“一群废物,刑部的脸都让你们丢尽。”   两个官差低头不语。   铁匠一家来到院子里,看到隔壁院子的脚夫站在了门口。   从外形上看,脚夫似乎没什么异常,就是衣衫凌乱了些。   这院子里也没见其他怪物,刚才的咆哮声从何而来?   铁匠小心问了一声:“大哥,你们家怎样了?嫂子他们没事吧?”   等了许久,那脚夫终于开口了:“你嫂子,我也不晓得她有没有事,要不你问问她。”   说话间,脚夫慢慢举起手,把自己的脑袋搬了下来,抱在胸前。   在他脖子的断口上,又长出一颗脑袋,正是脚夫的媳妇。   他媳妇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张开嘴,冲着铁匠一家喊道:“呼~啊!”   脚夫自己的人头被他抱在怀里,张着大嘴,跟着媳妇一起喊。   刚才的咆哮声,是他们两口子一起发出来的。   眼看脚夫顶着媳妇的脑袋冲了过来,铁匠拽着妻儿闪在了一旁。   脚夫扑了个空,堵在了屋子门口,铁匠抱起儿子拽着媳妇,往院子外边跑。   刚要冲出院子,但见一个老妪,腰上挂着半截老翁的身子,带着一副螳螂般的手臂,扑向了铁匠。   铁匠躲开了,媳妇吓傻了,躲不开。   铁匠回过身子,紧紧搂住媳妇。   媳妇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孩子。   一家三口闭上了眼睛。   噗!噗!   两声闷响!   老妪的脑袋掉在了地上,身子被劈成了两截。   “把眼睛睁开,说你呢!”   铁匠惊魂未定,含着眼泪,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带着面具,手里拿着一把铁戟。   铁匠紧紧搂着妻儿,他不认识这男子,也不敢相信自己一家三口还活着   堵在屋子门口脚夫捧着脑袋又冲了过来,铁匠不知所措。   徐志穹上前一戟将脚夫拦腰砍成两段。   断口之处,生出几十条触须,四下盘曲摸索,徐志穹丢出一张符咒,引来一束火焰,将两截尸体烧成了灰烬。   逃到街上的那对年轻夫妇也救了下来,看着院子门口老妪和老翁的尸体,男子哭道:“这是我爹和我娘。”   徐志穹一怔:“你爹和你娘?”   男子哭道:“他们被妖怪给杀了,不知怎么又活了。”   被怪物杀了的人,还会再变成怪物?   徐志穹不大相信,男子的媳妇在旁道:“刚才街上那条曲蟮(蚯蚓),也是死人变出来的!”   徐志穹暗自咬咬牙。   袁成锋,你个杂种养的!   徐志穹问道:“屋子里还有别人么?”   铁匠刚要开口,妻子在旁道:“没别人了。”   铁匠诧异的看着妻子。   妻子咬着牙道:“当真没别人了。”   徐志穹也没多问,把众人先安置在了街口的大宅里。   刑部员外郎苏世群带着两名官差还在屋子里哆嗦。   屋子外面又响起了嘶吼声。   苏世群哭道:“你们两个谁出看看?”   官差哭道:“大人,要不咱们跑吧,这破房子不能待了!”   两名官差扶起了苏世群,苏世群腿软,走不动路。   两名官差丢下了苏世群,跑向了门口。   房门哐当一响,一颗和水缸差不多大的人头滚了进来,趴在一名官差身上,一口咬掉了官差的脑袋,咯吱咯吱,慢慢咀嚼。   另一名官差想往外冲,那颗巨大的脑袋,从额头上伸出一条舌头,将那官差卷住,送进了嘴里。   苏世群放声嚎哭,一边哭,一边骂道:“那家恶民呢?他们跑哪去了?他们都是恶民,就知道自己性命,不顾朝廷命官死活,他们目无王法,目无朝廷,目无神君,就该将他们满门抄斩……”   巨大的头颅压在了苏世群的身上,张开大嘴,慢慢含住了苏世群的脑袋。   ……   御书阁中,洪俊诚还在挥毫泼墨,一连写了几十幅,都不太满意。   秦燕很紧张,他不知道洪俊诚是对字不满意,还是对他的品评不满意。   内侍再次送来急报。   “城东、城北、城南各地,异怪接连不断,伤人无数,被异怪所杀者,亦会化作异怪。”   死者也会变成异怪。   洪俊诚放下了毛笔,这回他不能不管了。   如果一直放任不理,异怪会越来越多,整个神临城就要失控了。   而且城南也出现了异怪,神临城四品以上的大员,都住在城南。   洪俊诚思忖片刻道:“秦燕,去把黑衣营抚安尉刘锦书叫来。”   黑衣抚安营营尉刘锦书。   秦燕明白了洪俊诚的意思。   整个抚安营,只有一个营尉,再无旁人。 第760章 他们就该活着   户贤街街口,有一座五进的大宅,这是户部主事尹敬成的外宅。   尹主事今晚正好住在外宅里,城东闹了异怪,尹敬成本想出去逃难,走到街上又被异怪吓回来了。   好在他这大宅院墙又高又坚固,易守难攻,加上还有不少能打的家丁,几次异怪来袭,都被挡了回去。   徐志穹一眼就看中了这座宅院,便跟尹主事商量,想暂时征用过来。   尹主事不同意,表示自家宅院不能轻易收留外人。   徐志穹劝道:“百姓不是外人,你是爱民如子的好官,自家他孩子落难了,难道你不心疼?”   经过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徐志穹打断了尹主事三根肋骨,尹主事当即表示,愿与百姓共渡难关。   户贤街的百姓都安置下来,徐志穹留下十名判官守卫大宅,带上三名判官出去击杀异怪。   为什么只有十几个人?   这就不少了。   袁成锋的战术非常恶毒,他把异怪散播在了城东十多处地点,徐志穹手下一共就一百多判官,分成十几队,一队也就十来人。   走到街上,徐志穹和三名判官分头行事,徐志穹在深巷里击杀了十几头异怪,擦了擦戟锋上的脓血,坐在路边歇息片刻,喊一声道:“出来吧!”   周围没有动静,徐志穹皱起眉头道:“讨打么?赶紧出来!”   杏哥从巷子一隅走了出来,低着头站在徐志穹近前,却不敢看徐志穹一眼。   徐志穹笑一声道:“好大胆子,就这么一路跟着我?”   杏哥低声道:“我是放心不下灯郎爷,才跟着出来的。”   “还真知道疼我,”徐志穹一笑,“看到满街的怪物,不怕么?”   杏哥摇头道:“这东西就是长得吓人,真打起来,倒也不见怎么厉害。”   徐志穹点头笑道:“好小子,好胆量,你说的没错,长得吓人,不见得有多厉害。”   杏哥低头不语,他总觉得没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徐志穹,只是他不明白徐志穹为什么一直不拆穿他。   徐志穹笑道:“既是担心我,现在见我没事了,赶紧回玉瑶宫吧。”   “我,我不……”杏哥想说他不敢回,话到嘴边又改口了,“我不能回,我想和灯郎爷一起打妖怪,救百姓。”   徐志穹盯着杏哥看了好久,杏哥的头越埋越深。   “好,跟我一起救百姓!”徐志穹答应了,“带兵刃了么?”   杏哥摇摇头。   徐志穹拔出了彪魑刃,交给了杏哥。   寻常的孩子拿不动这把佩刀,但杏哥有九品修为,拿着倒也不算吃力。   一条半人多高的蠕虫从墙头上探出身子,俯视着徐志穹和杏哥。   “怕么?”徐志穹无视了那条蠕虫,默默注视着杏哥。   杏哥挥起彪魑刃,一步跃至半空,一刀斩断了蠕虫的身子。   这一刀的速度很快,力气也很大,看起来很像是杀道的修为。   就连杏哥自己也以为是杀道修为。   但徐志穹断定这不是杀道。   在所有道门之中,杀道入品是最难的,修炼条件也是最苛刻的,需要有极好的身体基础。   在武彻书院那种高级别的学府里,一名学子,自幼求学,十年光阴,才能入品。   虚度十年光阴,最终入品失败的,也大有人在。   以杏哥这体魄,不可能在短短的两年时间内拥有杀道九品的修为。   怒夫教骗了他,在他身上做了手脚。   徐志穹本打算带着杏哥继续搜罗异怪,忽见陈征明火急火燎跑了过来。   “马长史,城北出事了,望食亭子出了异怪。”   “城北?”   徐志穹一直以为袁成锋只在城东动手,没对城北做太多防备,只让武四、姜梦云、包怀洛去巡视了一圈。   没想到城北真出事了。   徐志穹现在没人可调,只能让陈征明等人留守户贤街,他独自一人前往城北。   杏哥道:“灯郎爷,我跟你去吧,好歹多个帮衬。”   徐志穹看着杏哥,面带笑容道:“当真想跟着去?”   杏哥微微颔首,徐志穹摆了法阵,带着杏哥去了城北。   城北是贫苦人家居住的地方,但神临城的城北和望安京有很大区别。   望安京的贫苦人家没那么多,居住的相对分散,城北也相对荒凉。   神临城的贫苦人家占了全城人口的七成,居住的非常密集,低矮破旧的房屋,密密麻麻分布在街巷两旁。   人员最密集的地方,当属望食亭。   这里住着的大部分都是匠人,和城东的匠人不同,他们没匠坊,被称之为光杆匠人。   他们不能像城东的匠人一样,每天做好铁桶瓦罐,卖到安市衙门,他们只能在对方提供场地和材料的情况下,去当短工。   做一天工,便有一天的饭钱,工若是停了,饭也就没了。   望食亭,望食亭,一口吃食,望穿了一双好眼睛。   在这地方,五六尺的小屋就能住下一家子人,一条巷子里就有上百户人家。   只要有一个异怪过来,走上一圈就能变成几十上百个。   眼下最糟糕的局面是,周围不是一个异怪,而是一群,徐志穹大致看了一眼,能有四五百。   和在城东的策略不同,袁成锋让异怪在城北集中出击,这些异怪能在顷刻之间攻占望食亭,望食亭里的百姓会全部变成异怪,进而席卷整个城北。   异怪本身的战斗力不强,也就相当于半个九品,可短时间内将这四五百异怪全都清理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更糟糕的是,还有不少人试图从家里跑出来,他们被异怪吓坏了,想要逃命。   包怀洛调动各色机关械具,奋力阻挡异怪,有不少跑出家门的百姓,直接被异怪拖走,分而食之。   徐志穹对杏哥道:“把这些百姓劝回家里去,用什么办法都行!”   杏哥穿梭在人群之中,一路苦劝:“各位大叔、大娘、哥哥、姐姐,回家里去,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滚!”一个壮汉推了杏哥一把,“谁他么能管我们死活,你们就是想让我们在这等死!”   杏哥拔出彪魑刃,用刀背抽了壮汉的肚子,疼的壮汉直叫唤。   “都给我回家去,不然我动刀子了!”杏哥是穷人,他知道穷人怕什么。   他拿着刀子呼喊几声,还真把不少人吓了回去。   徐志穹穿梭在各条巷子之中,杀了十几头异怪,异怪们的注意力渐渐都集中在了徐志穹身上。   包怀洛的耳畔传来了徐志穹的声音:“部署陷阱,我引他们过来。”   包怀洛手快,做事也机敏,就地取材,很快在一条巷子里布置好了机关。   徐志穹来回窜跳,引着上百异怪进了巷子。   包怀洛触发机关,碎铁、碎石、碎瓦片,周围能用的碎利之物,如沙尘一半飘飞过来,盘旋剜割之间,数十异怪变成肉泥,散落各处。   徐志穹继续在异怪中穿梭,用阴阳法阵,不停把异怪扔进巷子,血花翻飞之间,大批异怪死在机关之下。   其他巷子里,还有不要命的百姓想从家里逃出来,杏哥扛着彪魑刃,上前就砍:“谁敢出来,就砍死谁!”   一头长着三个脑袋的驴,从一户人家里拖出一个孩子,三个脑袋争抢着对着孩子下嘴。   孩子哭的撕心裂肺,孩子的爹娘哭喊着上前抢孩子,被驴子一蹄子掀翻在地,眼看要被踩死。   杏哥冲上去,一刀斩断了驴前蹄,救下了那对夫妇。   他回身砍掉了一个驴头,把孩子也救了下来。   剩下两个驴头来咬杏哥,老汉武四突然从房子上落了下来,砸在驴子背上。   驴子哀嚎一声没了动静,姜梦云在旁道:“你管这闲事作甚?”   武四伸了个懒腰道:“我适才刚睡着,不小心从屋顶上掉下来了。”   说完,武四又爬上了房顶,看着那对夫妻抱着孩子,一路哭喊,跑回了屋子里。   左边巷子传来一片惨叫。   一只长着三十多条腿的蜘蛛掉进了包怀洛的陷阱,它张开蜘蛛网,拉着上百个百姓给他陪葬。   徐志穹从蜘蛛网里抢出来一个女子,女子呼喊道:“还有俺儿子。”   他儿子就在旁边,徐志穹抢了出来,交给了女子,女子哭道:“还有俺男人。”   徐志穹把她男人救了下来,女子哭道:“还有俺家的鸡蛋……”   “你家的……”徐志穹回头冲着女人喝道,“滚回屋里去,要不一刀捅死你!”   徐志穹斩断了一大片蛛网,正在救人,几十条半人多高的蠕虫爬过来,想要吃人。   蠕虫数量太多,被困的百姓也太多,徐志穹顾及不上。   武四突然从房顶上滚下来,对着蠕虫碾压一遍,把蠕虫全都碾死,却没伤了一个百姓。   回到屋顶上,武四依旧默默看着。   姜梦云在旁道:“你适才又睡着了。”   武四点点头:“是呀,今晚困乏的紧。”   姜梦云摇头道:“生死轮回,在你手上,你怎么会在意这点事情?”   武四看着一条条深巷,突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也不知是怎地了,今晚,我就想看他们活着,他们也应该活着。”   姜梦云愣了许久,问道:“你刚才笑了?这是真心笑了?”   武四赶紧收去笑容道:“我笑了,又能怎地?”   姜梦云愕然道:“你有多少年没真心笑过了?”   武四紧紧盯着望食亭的穷苦百姓,缓缓说道:“我真想看他们活着,他们就该活着。” 第761章 叔父,这合适么?   束王府里,洪华霄看了看自己碎烂的衣衫和胸前的伤口,极不甘愿的看着袁成锋逃走的方向。   袁成锋的强大超出了洪华霄的想象,作为一名二品星官,洪华霄感觉自己的战力至少恢复了六成,可依然让袁成锋逃走了。   当年和袁成锋交手时,洪华霄死在了他手上,而今回忆起来,当年的袁成锋似乎没这么强大。   而今的袁成锋,不仅混沌道的技艺精湛,阴阳修为也远胜当年。   他的阴阳修为有多高?   五品?四品?   「宣国有句话,叫混沌无三品,三品倒乾坤,三品的混沌修者,确实不好对付。」丛铭解下了自己的战衣,披在了洪华霄的身上。   因为中了矫妄之技,丛铭的身体有些不协调,他歪着半个身子,站在洪华霄面前。   右半边脸不受控制,丛铭尽量让左半边脸显得英俊一些:「姑娘,谢你搭救之恩。」   洪华霄看了丛铭一眼,一脸嫌弃道:「你是丛将军吧?」   丛铭笑道:「丛某是神机司少卿,官阶远在将军之上,而今神机司中,当属丛某身份最高。」   是啊,他身份的确最高,因为神机司已经没了,比他身份高的都死了,只剩下一个上卿贺守范,被徐志穹收去做了判官。   洪华霄费解的看着丛铭,心道:你跟我说这个作甚?   丛铭的右眼依旧呆滞,他用左眼带着深邃的目光看着洪华霄道:「姑娘,还未请教你芳名?」   洪华霄明白他的意思了:「丛将军,我听说你已经有家室了。」   「丛某是少卿,」丛铭又强调了一遍,「丛某与姑娘相见恨晚,而今虽已婚配,但对姑娘当真一片痴心。」   洪华霄真想啐他一脸,可心里惦念着袁成锋的事情,也不知这厮逃到了何处。   她正想去城东接应徐志穹,忽见洪振基和洪振康走了过来。   洪振基笑吟吟道:「姑娘,今夜多亏有你出手相助,寡人备下两盏清茶,烦请姑娘到书斋一叙。」   看着洪振基那诡异的笑容,洪华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你觉得,咱们之间合适么?」   「合适……」   洪振基没等说完话,洪振康走到了身前,笑着对洪华霄道:「束王姬妾无数,莫被他花言巧语给骗了,寡人备下些许薄酒,还请姑娘到我房中一叙。」   洪华霄看着洪振康更诡异的笑容,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咱们两个,合适么?」   「怎就不合适?」洪振康笑得很真诚。   洪振基上前道:「兄长,说话且有分寸,你说小弟姬妾无数,难不成兄长家的姬妾就少么?」   洪振康摆摆手道:“为兄府上的姬妾,都被袁成锋那狗贼玷辱,不能作数。”   “怎就不能作数?这话却要说个明白。”   洪华霄看着两位叔父,只觉阵阵作呕。   劫后余生,难免会有一点放纵,可这两个也太……   自从有了白郎君,洪华霄很看不上马尚峰的人品。   而今和他们比较起来,马长史当真是世间绝好的儿郎。   她转身与丛铭道:“你在此保护两位亲王,我带部下去城北抵挡异怪。”   丛铭上前道:“清除异类,保百姓安康,是我神机司的职责,我随姑娘同去。”   他刚跟着走了两步,忽见洪华霄回过头来,神情凶恶道:“再敢跟来一步,我便将你人头摘了!”   ……   城南,洪俊诚坐在马背之上,神情淡然。   百余官员围在神君洪俊诚身边,带上侍卫和家丁与黑衣卫一起和异怪厮杀。   他们本来收拾好金银细软,带上一家老小,准备逃离神临城,不想神君突然驾临,无奈之下,只得与神君一并作战。   只要真有胆量厮杀,异怪不那么难对付,洪俊诚只派出了一百多名黑衣卫,加上官员们的侍卫和家丁,也不过千余人而已,在洪俊诚的督战之下,城南的异怪几乎被肃清了。   吏部尚书阮宝庆不时偷望洪俊诚一眼,他在等待偷袭的机会,也在等待袁成锋的命令。   他是袁成锋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实力最强的弟子,虽然修为只有五品,但他把掌握的五项无常道技法都练到了极致。   按照袁成锋的计划,由他来攻打束王府,梁孝恩攻打玉瑶宫,怒夫教弟子变成怪物,在神临城各处作乱,把洪俊诚引出来。   攻破束王府和玉瑶宫后,袁成锋获得丛铭的心脏,梁孝恩获得梁玉瑶的魂魄,两人会和,击杀被引出来的洪俊诚。   届时,洪俊诚被杀,洪振基被杀,真正的洪振康被杀,宣国使者被杀光。   铲除一切障碍后,没有人会继续探究袁成锋的下落。   袁成锋会用矫妄之技,假扮成洪俊诚回到神君大殿,杀掉两名皇子,再杀掉所有亲宣派的大臣。   成为神君之后,袁成锋会继续执行千乘国的基本策略。   对外,不惜一切代价,向图奴乞求保护。   对内,极尽全力盘剥,让千乘人在饿不死的边缘挣扎,没有余力做任何非分之举。   而袁成锋只需要全力提升修为,就可以永远享受千乘国的太平盛世和万里江山。   而今阮宝庆就站在洪俊诚的身后,等待袁成锋的命令。   袁成锋的命令来了,他让阮宝庆现在就动手。   阮宝庆心中有些诧异,他没看到袁成锋现身,也没有看到梁孝恩,这和此前的计划不一样。   袁成锋的声音不停在脑海中催促:「快些动手,你敢违抗为师之命?」   阮宝庆下定了决心,借着与孔太师叙话的机会,慢慢靠近了洪俊诚。   他慢慢对洪俊诚施展了封窍之技。   这一过程非常危险,袁成锋告戒过阮宝庆,洪俊诚的修为极高,实力极强,一旦被他有所察觉,阮宝庆势必送命。   好在阮宝庆技法精深,气机缓缓注入间,洪俊诚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整整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阮宝庆完成了封窍之技。   他没有立刻触发技法,按照袁成锋的描述,洪俊诚有破解封窍之技的手段,必须要等到合适的时机。   合适的时机,就是要等到袁成锋真正出手的前一刻。   袁成锋就在附近。   与丛铭和洪华霄血战一场,袁成锋拼到了极限,逃了出来。   现在他胸腔里只剩下一颗心脏还在跳动。   虽然没能杀了洪振基,但局面还在他掌控之下,袁成锋想和梁孝恩联手,强行击杀洪俊诚。   可梁孝恩为什么还不来?   袁成锋不能再等了。   阮宝庆已经得手,只要触发封窍之技,袁成锋有把握在短时间内杀掉洪俊诚。   「动手!」袁成锋命令阮宝庆触发技法。   原本在马背上从容淡然的洪俊诚,突然变得麻木呆滞。   袁成锋发动无色之技,悄无声息来到洪俊诚身后,准备下手。   洪俊诚毫无反应。   袁成   锋现在可以用任何手段杀死洪俊诚,甚至不会有人知道洪俊诚死了。   可袁成锋没有动手。   坐在马背上的这个人有些奇特,说不上来的奇特。   混沌修者非常迟钝,但袁成锋清楚的感受到了异样。   眼前的这个骑在马背上的人,的确中了封窍之技。   这个人没有破解封窍之技的手段,他甚至没有反抗的意愿。   因为他根本不是洪俊诚。   他是抚安营营尉,刘锦书。   抚安营,只有一个营尉,没有其他人。   这名营尉的特点是,和洪俊诚长得非常相似,而且精于易容拟声之术。   他唯一的作用,是洪俊诚的替身。   真正的洪俊诚在什么地方?   袁成锋不寒而栗。   弟子全都死光了。   梁孝恩下落不明。   心脏只剩下一颗,马上就要停止跳动。   这一战,还有机会吗?   有,最后的机会,在城北。   城北人多,密集,用混芒之技,将那些贱氓全都变作异怪。   神临城是我的,这是我的宿命,哪怕把神临城毁了也在所不惜。   千乘国是我的,这是我的宿命,谁若阻挡我,谁就必死无疑! 第762章 霓裳羽衣   徐志穹在街上狂奔,身后追着数百异怪。   杏哥高喊一声:“灯郎爷,留神脚下!”   他在提示徐志穹,地方快到了。   徐志穹又跑了几步,身形猛然消失。   地面忽然塌陷,数百异怪一并掉进了陷坑。   徐志穹在半空现身,触发了阴阳法阵,召来大片火焰,顷刻之间,把陷坑里的异怪一并烧成灰尽。   清理了这群异怪,城北的异怪基本被打扫干净了。   还有零星几个,逐一找出来,拾掇了就是。   包怀洛面色惨白,坐在屋顶上,不停的擦着汗水,他的气机快耗尽了。   徐志穹喊一声道:“若是扛不住了,便回去歇会。”   所谓回去,是让包怀洛回罚恶司。   包怀洛摇摇头道:“不用,不用回,我在这歇会就……”   包怀洛神情猛然凝固,一根长牙,从胸口之下钻了出来。   徐志穹大惊失色,赶紧冲到近前,但见他身后一只兔子,个头和寻常人差不多大,长了一颗比象牙还长的门牙。   包怀洛累了,徐志穹也累了,以至于他们两个都没发现这只异怪。   徐志穹一戟把兔子噼了,用阴阳术烧个干净。   包怀洛捂住伤口,嘴里呕出了些许血沫。   这下伤的太重了。   那根兔子牙上有倒刺,包怀洛的五脏六腑都受伤了。   不仅伤的重,而且伤口上沾上了混沌气机。   徐志穹赶紧给包怀洛灌输意象之力,平定混沌气机。   血越流越多,包怀洛意识渐渐模湖。   他是姜胜群的部下,在神机司,姜胜群和丛铭的部下,是真正打过仗的。   而真正打过仗的人,能判断出自己的伤势有多严重。   “判官道,主公道,主正道,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包怀洛在喃喃低语。   徐志穹平抑了混沌气机,在他的伤口上敷了童青秋特制的伤药,先帮他止血。   “马长史,当个判官,真好……”包怀洛笑了。   徐志穹道:“知道好就行,以后好好修行,保证修为比墨家还高。”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在神机司出身的判官之中,包怀洛是非常特殊的一个。   虽然也是被迫进了判官道,但他对天理和善恶的认知,超过了周围人,也超过了他昔日的上司姜胜群。   包怀洛和宁勇伟,一直是徐志穹最信任的两个人。   伤药短时间内渗透不到体内,内脏上的伤口,此刻还在流血。   包怀洛喘息道:“马长史,我怕是不济了,这条命,却要留在这了,你答应过,拼掉了性命的,来世给托生个富贵人家,这事可不能反悔。”   “别特么瞎扯!”徐志穹给包怀洛喂了颗丹药,把那颗没有眼睛的千斤龟拿了出来。   这只千斤龟也曾得了朱雀真神的力量,只是没有孽星的眼睛,杀伤力稍微差了些。   但除了杀敌之外,这只千斤龟还有别的用处,他带着朱雀真神的生气。   铁钩从龟壳里钻了出来,徐志穹在铁钩上绑了夏琥特制的丝线,将一些药散洒在了丝线之上,铁钩慢慢钻进了包怀洛的伤口。   铁钩在伤口里上下穿梭,游走在脏腑之间,把碎烂的部分剜掉,把开裂的部分缝合。   包怀洛疼的直咬牙。   等伤口处置妥当,徐志穹擦擦汗水,笑道:“你可是立了大功,回去之后得重赏。”   包怀洛艰难笑了笑:“能升八品么?”   “能!”徐志穹点头道,“我算了算,连七品都够了,可你不能直接升七品,起码得在八品干成个三五件生意。”   必须得让包怀洛懂得八品的道门规矩。   包怀洛点点头:“都听长史的。”   徐志穹叫来姜梦云:“劳烦你,帮我照看一下老包,没有战事就让他在这休养一会,不要轻易活动,若是还有战事,就带他回罚恶司。”   “这事好说,别的事我也帮不上你,”姜梦云看了看徐志穹,压低嗓音道,“马长史,别说我没提醒你,你也该走了,我看你状况,当是离晋升不远。”   徐志穹感受了自己状态,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   但姜梦云很特别,她和武四显然都不是凡辈,该听的劝告还是要听的。   徐志穹准备再巡视一圈,除掉剩下几个异怪,立刻回罚恶司。   看杏哥还在身边跟着,徐志穹笑一声道:“回玉瑶宫吧,我也该走了。”   杏哥低着头:“我不敢走,我怕……”   话都到了嘴边上,就差这一句,他就把实话说了出来。   可没想到徐志穹猜到了:“怕那帮杂种害了你爷爷?你是大好的男儿,得把你爷爷护住啊!”   杏哥摇摇头:“我不中用,我护不住。”   “你护不住,我帮你护着。”徐志穹微笑看着杏哥。   这一句话,让杏哥无地自容。   从他差点被狗咬死那天,徐志穹就一直护着他。   “我……我对不住灯郎爷!”杏哥要给徐志穹下跪。   “不准跪,站直了,”徐志穹拉住了杏哥,“你不欠我什么,我护着你,你也护着我,咱们是兄弟。”   杏哥哭的说不出话,徐志穹笑道:“赶紧回去吧,今夜事情不能告诉别人。”   杏哥点点头,转身离去。   走了没几步,前方忽然钻出五六条巨蛇,个个都有三尺多粗,吐着信子围住了杏哥。   徐志穹一怔,立刻跳进巨蛇当中,抓住杏哥,丢在了远处。   这是异怪?   看来还有漏网之鱼。   不对!   异怪的模样千奇百怪,这些异怪怎么都长一样?   杂乱的混沌气机在四周徘回,这附近有混沌修者。   好强悍的气机,此人修为不低。   能是谁?   难道是袁成锋。   他还没死?   洪华霄和丛铭加在一起,居然没能收了他?   思绪非转之间,一吸已经过去。   气机四下弥散,徐志穹无法判断袁成锋的位置。   他纵身跃起,砍断一条巨蛇,准备逃走,前方又来五条巨蛇拦住了去路。   巨蛇吞吐着信子,信子末端长者一张人脸,冲着徐志穹嘶吼咆孝。   两吸过去了。   徐志穹没有恋战,迅速做开门之匙,准备去罚恶司暂避。   开门之匙做完,徐志穹具腾跃入云之象,却没能去成罚恶司,他留在了原地。   有神机罗网!   徐志穹猜的没错,确实有神机罗网,袁成锋有墨家修为,神机罗网一直带在身上。   三吸时间已过,徐志穹像个瞎子一样,挥着拳头四下乱打:“老贼,出来,你在何处?出来一决死战!”   九条巨蛇绕着徐志穹来回盘旋,冰冷的信子,带着人脸,不停剐蹭着徐志穹的脸颊。   徐志穹试图躲闪,可他看不见,蛇信子上的人脸冲着徐志穹喷吐着毒雾,不多时,徐志穹站在原地不会动了。   一条巨蛇化作袁成锋的模样,扫视着其他的巨蛇,点选了其中四条。   那四条蛇慢慢蠕动到近前,袁成锋把手插进巨蛇的身体,取出了一枚心脏。   他扯开衣襟,把心脏塞进胸口,如是往复,一共塞进去四颗。   算上原本的心脏,五颗心脏一起在胸腔跳动。   这些巨蛇是袁成锋沿途抓来的平民,之所以没有直接取他们的心脏,是怕影响他们的战力。   袁成锋用混芒之技做了十条有战力的异怪,目的就是为了引徐志穹上钩。   五颗心脏跳动片刻,袁成锋那张苍白的脸恢复了些血色。   他慢慢走到徐志穹近前,一字一句说道:“判官,果真是邪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屡屡坏我事情。”   说话之间,袁成锋紧紧注视着徐志穹,看他是否还有反应。   他用了塞听之技,但因为适才身体虚弱,不知技法是否奏效。   他没有急着杀了徐志穹,因为徐志穹的用处很大,主要用途有两点。   一是可以取他的心脏,来代替自己的心脏,徐志穹品秩不低,能支撑起袁成锋的身体。   二是可以把他转化成异怪,做自己的帮手。   确系徐志穹没有任何反应,袁成锋犹豫再三,还是施展了混芒之技。   相比于一颗心脏,一个强大的战力对袁成锋更有诱惑力。   “我且给你改换一下模样,让你也帮我做些事情,也算咱们两清。”   混沌气机不断注入,徐志穹的身形渐渐发生改变。   高品判官做成的异怪,实力定然不必寻常,袁成锋有意将徐志穹做成一只猛禽,能充分发挥判官迅捷伶俐的优势。   城北人多,且密集,袁成锋要组建一支异怪大军,直接攻打神君大殿。   有希望么?   有,但很渺茫,但凭一群异怪,攻破神君大殿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哪怕有一丝希望,袁成锋也要试一试。   他拼光了所有弟子,拼光了所有亲兵,拼掉了录王的身份,赌上了这么多筹码,无论如何都要赌到最后。   混芒之技快成型了,袁成锋直接触发了技能。   徐志穹果真生出了一双羽翼。   只是这羽翼有些奇怪,有羽毛,但没有血肉,像是薄纱做的。   袁成锋仔细看了片刻,还真是薄纱!   这不是羽翼,是件羽衣。   徐志穹穿着羽衣,妩媚的迈出了一步,挥舞双臂,开始翩翩起舞。   他这是要做什么?   袁成锋念头一闪,意识到大事不妙。   眼前这不是徐志穹。   这好像是幻术。   老贼,你三吸之内有闭目之技。   我三吸之内有大勾栏境。   我有办法破解你的闭目之技。   你能破了我的大勾栏境么?   躲在角落里的徐志穹,慢慢睁开了眼睛。 第763章 五心绝命   从与袁成锋第一次交手,徐志穹一直被一件事情困扰,那就是出手的时机。   闭目之技不讲理,就三吸时间,能找到袁成锋就打,找不到就得立刻跑路。   可袁成锋不好找,他有无色之技,不光视觉和听觉上无法分辨,就连徐志穹最擅长的气息感知也无济于事。   这一次,徐志穹决定和他拼了。   不拼也不行,杏哥和包怀洛就在附近,他们在袁成锋手上根本没有脱身的可能,姜梦云和武四也未必会出手相助。   城北这多百姓更没处逃命,徐志穹若是走了,这些百姓都得死。   与其在希望渺茫的情况下,用三吸时间找到袁成锋的位置,徐志穹干脆孤注一掷,和袁成锋极限一换一。   三吸之内,徐志穹中了闭目之技。   同样在三吸之内,袁成锋也中了徐志穹的六品技——中郎无畏!   大勾栏境,覆盖周身一定范围,徐志穹根本不需要考虑袁成锋的位置。   袁成锋看到徐志穹瞎了眼睛,中了蛇毒,还试图逃往罚恶司,这些都是幻象,徐志穹发动中郎无畏之后,一直瑟缩在角落里,全力破解闭目之技。   敢和袁成锋一换一,是因为徐志穹有两笔本钱。   一是徐志穹提升了中郎无畏的发动效率,这得益于在星宿廊里的第一个思过房,也就是星元阁。   在星元阁里,徐志穹几乎每次思过,都在幻想大勾栏,大勾栏境和意象之力已经完全融合,让徐志穹可以在极短时间内迅速发动技能。   二是徐志穹可以用极快的速度破解混沌技法,这得益于在第二个思过房里的锤炼。   他在那座思过房里只修炼了一个时辰,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真正的思过房。   在那一个时辰里,他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却也有极大的收获,他知道了意象之力和混沌气机碰撞纠缠的奥义,这让他在十吸之内,就化解了袁成锋的闭目和塞听之技。   挣脱技法之后,徐志穹抽出铁戟,来到袁成锋近前。   大勾栏境会让人沉溺其中,袁成锋站在原地还在摸索,他还没有从六品技里挣脱出来。   老贼,我的霓裳羽衣舞,看的还过瘾吧?   徐志穹挥起铁戟,斩下了袁成锋的脑袋。   袁成锋的脑袋就地翻滚,弹跳而起,又跳回到了袁成锋的脖子上。   莽撞了。   袁成锋的弱点不在脑袋上,在心脏上,徐志穹亲手剜了他的心,这点应该非常清楚。   这是徐志穹的作战习惯导致的,看到这么好一颗脑袋顶在脖子上,徐志穹总是忍不住下手去砍。   掉头的剧烈疼痛,让袁成锋清醒了许多。   他立刻发动淆乱之技,打乱意象之力的干扰,从大勾栏里挣脱出来。   但这无法帮他扭转战局,徐志穹还占据着先手。   只要对方不是宦官,判官占了先手,就是极大的优势。   尤其对于不擅长搏杀的袁成锋!   袁成锋在战斗中会极尽全力避免搏杀,但这次,他没得选。   徐志穹调转戟锋,扫向了袁成锋的胸腔。   混沌修者速度不快,感知力不济,这一下避无可避,被徐志穹扫中了胸口,月牙刃钩进了胸腔之中。   徐志穹想把袁成锋的胸腔剖开,袁成锋并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只有心脏。   袁成锋用混芒之技不断变换心脏的位置,可五颗心脏,变换起来没那么容易,徐志穹猛然撤回铁戟,将一颗心脏用月牙刃钩了出来。   还剩四颗。   袁成锋的混芒之技再度发动,在胸前生出一片硬甲,双臂变成一对刀刃,和徐志穹厮杀起来。   他的速度和徐志穹相差悬殊,按理说,近身搏战没有半点希望。   可袁成锋胜在皮肉糙厚,混芒之技用在自己身上,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挥效果,转眼之前,胸腹和两臂已经形成厚重的盔甲,就算被徐志穹的星铁戟砍穿,也能迅速复原。   徐志穹一戟接一戟,看似有些急躁。   袁成锋拼命招架,正在寻找施放技法的机会。   眼看徐志穹一戟落空,袁成锋用这片刻喘息,想要发动无色之技,气机调转之间,忽觉嵴背一凉,鸳鸯刃钻进嵴背,从身后又剜出一颗心脏。   袁成锋身体抖战,险些摔倒。   徐志穹抬手将心脏捏碎。   还剩三颗!   袁成锋调转气机,防御嵴背。   徐志穹森然一笑,身形消失不见。   他去哪了?   放弃先手了?   想多了,放弃先手是不可能的。   徐志穹绕到身后,趁着袁成锋的护甲还未完全形成,用铁戟从他背上钩下来一大片皮肉。   森森白骨露在外面,鸳鸯刃随后而至,从皮肉缝隙之中,插进了后心。   袁成锋身躯猛然蜷缩,化作一个肉球。   肉球被混沌气机覆盖,将鸳鸯刃包裹在内。   鸳鸯刃是靠意象之力操控的,受到混沌气机阻隔,鸳鸯刃和徐志穹失联了。   化作肉球的袁成锋猛然撞向了徐志穹。   这招对丛铭管用,但徐志穹速度太快,飞身躲过肉球,用手扯了扯千斤龟的铁丝。   袁成锋大惊,刚才钻进身体里的,不只是一把鸳鸯刃,还有一枚铁钩,千斤龟的铁钩。   铁钩上带着眼睛,准确的钩住了袁成锋的心脏。   鸳鸯刃失联了,但铁丝还在徐志穹手里攥着。   徐志穹本想一次带走他两颗心脏,而今只能带走一颗,徐志穹倒也没嫌少,单手用力一扯,把第三颗心脏从肉球里钩了出来。   还剩下两颗!   肉球崩塌,重新化成袁成锋的模样。   徐志穹铁戟又至,完全不给袁成锋喘息之机。   一条巨蛇挡在了徐志穹身前,徐志穹一戟将巨蛇斩断。   断口之中突然喷出一团血雾,腥咸之气落扑在了徐志穹的脸上。   这是袁成锋留下的最后一重后手,他在一只异怪身上,留下了矫妄之技。   蛇血覆盖在徐志穹身上,矫妄之技即刻生效。   徐志穹的身体有些不协调,速度急剧下降,铁戟远不如此前那般伶俐。   袁成锋把握机会,迸发阴阳二气攻击徐志穹。   徐志穹受矫妄之技所困,一时间失去了化解阴阳术的方法。   袁成锋一边用阴阳术拖住徐志穹,一边酝酿混芒之技。   在徐志穹身体不协调的情况下,袁成锋有足够的时间施展技法。   混芒之技即将得手,袁成锋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被徐志穹的视线锁定了,锁定的时间超过了两吸。   袁成锋的身体开始不协调。   矫妄之技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峰回路转,徐志穹和他交换了处境。   袁成锋只顾着拼杀,忘了判官道的杀器。   他能迅速化解矫妄之技,但快不过徐志穹的铁戟。   铁戟猛然刺向胸口,袁成锋奋力倒换了一颗心脏的位置,但倒换不走另一颗。   徐志穹将另一颗心脏剜了出来,一把火烧了。   还剩下最后一颗!   袁成锋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只剩下一颗心脏,他已经无法再迅速发动技法了。   徐志穹挥起铁戟,对准了最后一颗心脏。   无论袁成锋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战局,现在他只能等死。   戟锋即将碰到胸口,忽然坠落到了地上。   徐志穹神情猛然僵硬,身子一软,仰面栽倒。   出了什么状况?   连徐志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姜梦云把眼一闭,叹息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袁成锋愣了许久,不知道徐志穹为何栽倒,还以为这又是陷阱。   他小心翼翼上前看了看,发现徐志穹在拼命挣扎,却始终站不起身子。   他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这是晋升的征兆。   他晋升了。   袁成锋嘴角上翘,转而放声大笑。   “宿命,这就是宿命!徐志穹,谁会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晋升?这就是命中注定。”   徐志穹还在奋力挣扎,他不甘心。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杀了这杂种。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晋升?为什么?   真是命中注定?   徐志穹努力伸出右手,想捡起铁戟。   袁成锋一脚把铁戟踢飞:“认命吧,宿命就是如此,宿命注定,我将成为千乘之主。”   他对接下来与洪俊诚一战充满了信心:“徐志穹,你也算是个枭雄,自我出师以来,你是我遇到的最难缠的敌手,   我真就不明白,我和你到底有什么冤仇?你是宣人,千乘的事情与你何干?城北这多贱氓,他们死活与你何干?”   这番话的声音很大,躲在屋子里的百姓都听见了。   一名男子哆哆嗦嗦道:“那判官扛不住了,咱们都要死了。”   妻子抱着孩子小声抽泣:“咋办,这可咋办,俺不想死,好歹让孩子活着……”   一个小伙子,趴在窗根往外看,身后的老翁问道:“咋样了?那宣国的邪道还活着么?”   小伙子低声道:“还活着,就剩一口气了。”   老翁咬咬牙道:“一会你先跑,不要管我。”   一个孩子缩在草席上问:“娘,外边那人是做什么的?”   “是判官。”   “判官是哪个衙门的官?”   孩子他娘摇头道:“判官不是衙门里的官,。”   “判官是做什么的?”   “判官是,是宣国来的邪道。”   “邪道为啥救咱们?”   “别说话,娃,别说话。”母亲含着泪,捂住了孩子的嘴。   徐志穹还在挣扎,袁成锋笑道:“别白费力气了,你会峰回路转之技,看来是个四品判官,四品升三品是大劫,就是星宿下凡也救不了你,   你也别不甘心,你虽说死了,但还能随我一战,城北的贱氓,都能随我一战,你们都能看着我登上千乘皇位,这就是宿命。”   袁成锋伸出手,对着徐志穹施展混芒之技。   徐志穹双眼血红看着袁成锋,颤抖着身子试图反击。   还有谁能救他?   四升三,战力全失,师父是一品星宿,就连他都无能为力。   “灯郎爷!”杏哥冲上前去,要和袁成锋拼命,被姜梦云一把拉住。   “别白白送死!”   “马长史!长史大人!”包怀洛哭喊着朝着徐志穹爬了过去,也被姜梦云拉住。   “走吧,回罚恶司!”这附近在神机罗网的控制之下,姜梦云准备带着众人先逃离神机罗网的范围,再回罚恶司。   “老东西,你还等什么?”姜梦云转头看向了武四,却听武四在喃喃自语。   “他说宿命,嘿嘿,”武四笑了,“他也配?”   姜梦云一惊:“使不得!在这地方使不得,你就那一点力气,可别招惹了那凶煞!”   “也不知怎地了,今天怎么就这么固执,我就想看着他们活着,我就想看着他活着,这后生应该活着。”武四收去了笑容,默默低下头,把双手握在了一起。   无论姜梦云如何拉扯,武四坐在原地不动。   一股阴气袭来,吹得袁成锋一哆嗦。   混芒之技被中断了。   这附近还有强者?   袁成锋扫视四周,搜寻着气机的来源。   眼角余光扫过,他发现徐志穹不见了。   他去哪了?   被人救走了。   难不成是他战力恢复了?   不可能!   他刚刚晋升,战力怎么可能恢复?   武四低着头,咬着牙道:“后生,跟他打,打死这个杂种养的!”   袁成锋连连后退,出现了今生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正想逃走,徐志穹突然出现在近前,右手插进了袁成锋的胸口,攥住了袁成锋最后一颗心脏。   老贼,我让你看看什么是宿命!   “老贼,你知罪?” 第764章 我就想让他活着   徐志穹捏着袁成锋的心脏,揉捏了一下:“荼毒苍生,草管人命,你知罪?”鮄   袁成锋试图向徐志穹施展技法,徐志穹又捏了一下他的心脏:“老贼,我问你知不知罪?”   袁成锋嘶喊道:“荼毒苍生的是洪俊诚!我所作所为,都遵从皇命,这笔账算不到我头上!”   “把神临城上万百姓变成了异怪,让他们残杀亲族,也是遵从皇命?”徐志穹又捏了捏他心脏。   袁成锋剧烈喘息:“我带这些百姓,一并掀翻暴君,他们也算死得其所。”   徐志穹笑道:“死的那个为什么不是你?”   袁成锋咬牙道:“这是宿命,我注定成为千乘之主!”   徐志穹一抽手,把袁成锋最后一颗心脏扯了出来。鮄   袁成锋没有立刻死去,还行上前和徐志穹撕扯,却连徐志穹的残影都碰不到。   此前与徐志穹交手,徐志穹的速度是很快,但袁成锋是三品修者,至少能看到些许行动轨迹。   而今的徐志穹,在他面前的每一次行动都变成了闪现,连半点痕迹都捕捉不到。   这就是三品判官的速度!   徐志穹晋升到了三品!   这是星宿都无法帮他度过的大劫,他怎么就这么度过去了!   这件事情,徐志穹自己也想不明白。鮄   他甚至怀疑自己晋升失败了,可他的速度确实比四品上的时候提升了一大截。   武四蹲在房顶上,微微笑道:“打死他这个杂种养的!”   “别笑了!快些走!被他发现就迟了!”姜梦云做了开门之匙,拎起了武四和包怀洛,去了罚恶司。   杏哥只能扔下了,他去不了罚恶司,也不需要去罚恶司。   眼下主要问题不是袁成锋,而是另一个可怕的存在。   姜梦云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武四这么固执,但绝对不能让那个可怕的存在,察觉到武四的存在。   “老东西,你今晚到底怎么了!”回到罚恶司,姜梦云依旧心有余季。鮄   武四笑一声道:“我就想让那后生活着。”   “你掌管轮回,生死这种事情见过多少?这种事情却还看不淡么?”   “这个后生不一样,”武四跳上了房顶,向着四下环顾,“他重修了千乘罚恶司。”   姜梦云费解:“这是判官道的事情,和你有什么相干?”   “怎就不相干?且看千乘阴司以前是什么模样,现在是什么模样?”武四向着北方眺望,“有人曾说,所有阴司都会变成千乘阴司,他说这是宿命,   现在千乘阴司变了,因那后生变了,我真想问问那人,这到底是不是宿命?”   姜梦云很是紧张:“你先从房上下来,别忘了这是两界州。”鮄   “这是判官的地盘,那般畜生不敢来。”   姜梦云皱眉道:“你当他们也怕那后生么?”   武四笑一声道:“他们不怕那后生,但他们不怕那猢狲么?那猢狲手有多狠,难道他们不知?”   ……   徐志穹握着袁成锋的心脏,袁成锋捂着胸口,艰难喘息。   “我,我命中注定,是千乘之主。”   徐志穹有些好奇:“你为何要说命中注定?”鮄   “我,我是被真神……选中的人。”袁成锋说话越发吃力。   “哪位真神?”   “我不能告诉你!”话音落地,袁成锋冲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蓦然闪身,躲过袁成锋,将他最后一颗心,烧成了木炭。   袁成锋冲向一座民宅,将里边的女子拖出来,想要取她的心,结果没来得及下手,左臂被徐志穹砍了。   女子哭喊着跑回了房子,袁成锋又冲向另一座民宅,徐志穹在半途砍了他的双腿。   袁成锋想对徐志穹施展技法,可失去了心脏,他无法调动气机。鮄   看着徐志穹提着铁戟走到近前,袁成锋呼喊道:“我是真神选中的千乘之主,你不能杀我!”   徐志穹摇摇头:“我不管你被谁选中,你若有本事,去争天下之主我也不管你,可你糟蹋了这多百姓,我让你永世受苦,都算便宜了你。”   袁成锋脸颊扭曲,想用最后一点气机和徐志穹厮杀。   徐志穹直接用意象之力硬钢,将他气机化解,挥起铁戟将他砍成了肉泥。   满地肉泥蠕动,似乎还要重新汇聚。   在肉泥之中,徐志穹还能隐约听到袁成锋的声音:“我是千乘之主。”   一团烈焰坠落,徐志穹用阴阳术将满地肉泥烧成灰尽。鮄   灰尽之中,徐志穹看到了一根四尺三寸多长的犄角。   四尺三寸!   看来这是他的真实罪业。   可据徐志穹所知,袁成锋是怒夫教的成员,怒夫教有吞噬罪业的方法,为什么袁成锋这根好像没被吞噬过。   该不会有假吧?   该不会像梁孝恩那魂魄一样,不能说也不能动吧?   徐志穹一摸索犄角,把袁成锋的魂魄放了出来。鮄   袁成锋的魂魄一现身,便来找徐志穹撕打:“我是千乘之主,我是千乘之主……”   徐志穹赶紧把袁成锋的魂魄放了回去,这魂魄显然是完整的,可以留到以后慢慢审讯。   四尺三寸的犄角,不太好拿。   徐志穹提着犄角,把袁成锋留下的几条蛇怪都清理了,随即纵身一跃,去了小黑屋。   师父不在星宿廊,徐志穹本打算留下一封书信,他刚把犄角放进正殿,脚下猛然一滑,身躯坠落了下来。   等穿过重重云雾,徐志穹重重摔在了地上。   出了什么状况?鮄   状况其实很简单。   他与异怪恶战一夜,又与袁成锋血战一场,期间他还升了三品。   意象之力所剩无几,他刚才又跑了一趟星宿廊。   星宿廊本身也是消耗意象之力的地方,而且消耗的速度很快,刚入品的时候,徐志穹在小黑屋里能待的时间非常有限。   等修为高了之后,意象之力充足,徐志穹渐渐忽略了这个问题,而今意象之力几近枯竭,却从星宿廊里掉了出来。   徐志穹躺在地上,喘息良久,不禁苦笑一声。   自己残留的这点意象之力,可能还不如个九品。鮄   有意象之力便好,所幸没有耗尽。   杏哥狂奔过来:“灯郎爷,你怎地了?”   徐志穹摆摆手道:“没事,没什么大碍,就是累了些。”   “我扶您回玉瑶宫,您回玉瑶宫歇息。”   徐志穹跟着杏哥走了两步,发现自己根本走不动,双腿就像抽走了筋骨一样,使不出半点力气。   回罚恶司?   徐志穹连开门之匙都做不动。鮄   找人来帮忙?   罚恶令就在腰间带着,徐志穹摸索半响,全无感应。   意象之力剩的实在太少,无法触发罚恶令。   徐志穹且靠着墙根,平复思绪,慢慢调养。   杏哥且在旁边小心照看着,生怕再有异怪偷袭徐志穹。   他紧紧攥着彪魑刃,小心翼翼看着四周。   他们都走了,就剩我和灯郎爷了。鮄   刚才什么动静,又有妖怪来了么?   杏哥抽了抽鼻涕,紧紧攥着刀柄。   不怕,我才不怕那些妖怪!   灯郎爷护着我,我也护着灯郎爷,我们是兄弟!   杏哥握着刀柄,越握越有力气。   屋子里,一个木匠顺着窗户缝往外看,看到徐志穹靠在墙根上,回头对他媳妇道:“那判官,还活着,就坐在咱们墙根底下,要不,要不……要不把他带家里来吧。”   媳妇连连摇头:“可使不得,他是邪道,若是被锦绣笔吏看见了,知道咱们家里收了邪道,还不得砍了咱们脑袋?”鮄   “那,那他,那什么,他救了咱们……”   媳妇哭道:“你可别管了,谁知道他会招来什么人,你就让他墙根蹲着吧,他歇会就走了。”   木匠趴在窗边,偷偷往外看。   果真招来人了,一个男子慢慢走到了徐志穹近前。   是那马夫!   杏哥攥紧了彪魑刃,汗珠一颗一颗往下掉。   马夫笑吟吟道:“小叫花子,你可算立了大功!”鮄   杏哥摇摇头道:“你别过来,你别动灯郎爷!”   马夫笑道:“别怕,这事和你没干系了,你走吧,回去等着领赏。”   杏哥咬着牙,慢慢举起了彪魑刃。   马夫一皱眉头,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你拿着刀作甚?就那么想死?这个容易!我成全你。” 第765章 人间烟火   马夫突然出现在城北,这是杏哥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衽   他以为马夫只是让他跟踪徐志穹,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任务。   可他没想到的是,马夫早已不信任杏哥,他不仅让杏哥跟踪徐志穹,还在杏哥身上留下了记号,他能随时掌控徐志穹的位置,还能掌控徐志穹的状况。   本来他只需要把徐志穹的状况报告给公孙文,看到袁成锋死了,他立刻给公孙文送去了书信。   可等看到徐志穹意象之力枯竭,连走路都成问题,这位马夫有了另外的想法,他想立个大功。   等来到徐志穹近前,马夫心里大喜,徐志穹不仅走不了路,此刻已经陷入了昏睡。   他正要上前取了徐志穹的性命,看到杏哥对他举起了彪魑刃,马夫笑了。   他知道杏哥很可能反水,也知道杏哥到底是什么实力。衽   “小叫花子,你赶紧回去,回玉瑶宫去,自今夜起,这事和你再没干系了。”   杏哥举着彪魑刃,一步不退。   马夫沉下脸道:“你个要饭的,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么?”   一股强烈的自卑感袭来,杏哥不自觉的低下了头,身上的关节也开始滞涩。   这是马夫第一次对杏哥使用技法,杏哥不知他是什么道门,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技法,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不能动了。   “滚远一点!”马夫下了命令。   杏哥有一种尽快走远的冲动,可脚下始终没动地方。衽   马夫有些疑惑,按理说杏哥没法抵挡他的循礼之技。   杏哥的关节被扭的卡卡作响,可始终没有挪动一步。   “你聋了是怎地?”马夫上前打了杏哥一拳。   杏哥一个趔趄,差点栽倒,等站稳身子,他依旧挡在徐志穹面前。   马夫回头又打了杏哥一拳,杏哥满脸血污,举着彪魑刃想砍回去一刀,可关节滞涩,出手太慢,被马夫轻松躲过去了。   马夫抬起一脚踹在杏哥脸上,杏哥闭着眼,咬着牙,扛着,就是不走。   他脑海里只回响着一句话:“我护着你,你也护着我,咱们是兄弟。”衽   灯郎爷一直护着我。   今天轮到我护着灯郎爷了。   就算被打死在这,我也不走!   马夫没杀了杏哥,是觉得杏哥还有用处。   袁成锋死了,公孙文就快回来了,留着杏哥,能帮主公把路铺的更平一些。   可杏哥居然敢和他拼命,那就不能再留着他了。   马夫举起匕首,一刀刺向了杏哥的脖子。衽   杏哥用彪魑刃招架,被划伤了手臂,彪魑刃掉在了地上。   马夫举刀再刺,杏哥拼了命和他扭打,左肩挨了一刀,腿上挨了一刀,嵴背又挨了一刀。   他拼死扛着,一双小手死死抱着马夫的腰。   我护着你,你也护着我,咱们是兄弟。   灯郎爷,我护着你!   我护着你!   马夫咬了咬牙,这小叫花子还真难缠,放弃循礼之技,马夫没有他力气大,保持着循礼之技,马夫还腾不出力气杀他。衽   扭打半响,杏哥受伤严重,马夫得了机会:“臭要饭的,谁给你的修为?你个没良心的杂种!死了也得下地府受苦!”   马夫一刀刺向了杏哥的后脑,刀在半空,手腕却被徐志穹抓住了。   马夫吓傻了,他以为徐志穹晕过去了。   徐志穹适才确实晕过去了,可他意象之力并没有完全耗尽,感知力还在,杏哥这厢拼死打斗,让他醒了过来。   多亏杏哥在这,否则徐志穹就在马夫这条阴沟里翻船了。   “去地府受苦,你说了算么?”徐志穹手腕一翻,马夫的腕骨被折断了。   “侯爷,侯爷!”马夫哭喊道,“我是一时湖涂,您饶我一命,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您,侯爷,您饶了我……”衽   卡吧!   徐志穹再一翻手腕,把马夫的小臂折断:“你在杏哥身上放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   “还特么不说实话!”徐志穹一脚踩在马夫嵴背上,将他右臂彻底折断。   马夫哭喊道:“我说,侯爷,我说,我在他身上放了百里目,一百里之内,能看到他去向。”   “什么是百里目?”   马夫对杏哥道:“我给你的玉牌呢?”衽   上个月,因为杏哥很长时间没给马夫送信,马夫给了杏哥一枚玉牌,说这是主公给他们的信物。   杏哥一直把玉牌带在身上,他没想到这是一种叫百里目的法器。   徐志穹接过玉牌看了看,问道:“这东西怎么用?”   “和百里镜一块用!”马夫从怀里逃出来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在镜子上注入些气机,等镜子上的花亮了,就能用百里目看东西。”   好法器,公孙文还真下了血本。   “你用什么手段藏的修为?”徐志穹一直看不到这马夫的修为。   “方孔符!”马夫从腰间拿出了一个铜钱,递给了徐志穹。衽   这铜钱和普通的钱币并没有区别,可等钱币离开了马夫的身体,徐志穹用罪业之童一看,马夫的修为显现了出来。   八品,他只有八品修为。   徐志穹心里踏实了一些。   看似徐志穹能轻松碾压这马夫,实际上徐志穹是在苦撑。   多亏马夫是个八品儒家,若是修为再高一点,又或者他是个八品杀道,以徐志穹当前的状况,还真未必打得过他。   徐志穹问道:“你给公孙文送信了吗?”   “送了,我告诉他,袁成锋已经死了,侯爷也受了重伤。”马夫如实回答。衽   徐志穹道:“以为我受伤了,就来取我性命?”   马夫哭道:“侯爷,我真心知错了,我还知道不少事情,您饶我一命,我这就一五一十跟您全说出来。”   “不着急,”徐志穹温和一笑,“等你死了再说。”   徐志穹摁住马夫,看了杏哥一眼。   杏哥举起彪魑刃,上前砍了马夫的脑袋。   这一刀砍下去,千斤包袱,从肩头上卸了下去,杏哥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   摘了马夫的罪业,六寸五分多,徐志穹瘫倒在地上,这次真不会动了。衽   适才,徐志穹一直在恢复意象之力,昏睡之后,刚刚攒了一星半毫,和马夫打这一场,彻底消耗干净了。   杏哥满身是血,扶住徐志穹。   看着徐志穹面无血色,浑身抽搐,杏哥赶紧问道:“灯郎爷,你怎么了?”   意象之力耗尽了,彻底耗尽了。   这是最危险的状况,当年武栩差点因此而死。   武栩,千户,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徐志穹的意识有些模湖。衽   “热食,热食,一口人间烟火……”徐志穹喃喃低语。   杏哥一脸费解:“什么热食?”   徐志穹哆哆嗦嗦道:“给,给我弄口,吃的……”   吃的!   杏哥翻遍了全身上下,他连一块干粮都没有。   徐志穹身上也没吃的。   眼看着徐志穹不停抽搐,杏哥让他靠住墙根,伸手去街边的房门。衽   “大哥大嫂,我求你们,给口吃的!”   “大哥大嫂,我求求你们,给口吃的!我自己不吃,我给我们灯郎爷,我身上有钱,我给钱,就要一口,救命用的,我求求你们了!”   蹲在床边的木匠,看着媳妇,哭道:“这,这可咋办……”   媳妇也哭了:“别管,咱们管不了,他们是宣人,不能和他们有瓜葛,锦绣笔吏肯定看着呢,若是被他知道了,肯定不会饶了咱们。”   杏哥叫了半响,没人回应,他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跑到隔壁房门,一双小手拼命拍打:“大叔,给口吃的,大叔!求你给口吃的!我给钱!”   屋子里,小伙子看着老汉:“爹,要不……”   老汉低着头,咂咂嘴唇,默然不语。衽   杏哥又去下一家:“大娘,给口吃的,我求求你了!”   “大姐,给口吃的,就一口,我求求你了!”   ……   杏哥瘸着一条腿,要了半条街,一口吃的都没要来。   他回到徐志穹身边,发现徐志穹快断气了。   这可怎么办?   他拼命去撞房门,却又撞不开。衽   他也厮杀了一夜,还受了重伤,使不出力气。   “灯郎爷,我就是个没用的,”杏哥哭道,“我就是个要饭的,我连口饭都要不来。”   他跪在了木匠门前,哭喊道:“大哥,给我一口吃的,我就要一口吃的,我身上的钱都给你,我就要一口吃的,我求求你,我给你磕头了!我给你磕头了!”   砰!砰!   杏哥跪在门前磕头。   哐当!   门打开了。衽   木匠凶神恶煞的走了出来,拎起杏哥,把他推倒在了地上:“在这鬼嚎什么?你个臭要饭的,滚远点嚎去!”   哐当!   木匠把大门关上了。   杏哥摔得不轻。   他挣扎半响,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想再去门口磕头,忽然发现怀里有东西。   是个荷叶包。   打开荷叶包,里边是馒头,两个馒头。衽   木匠背靠着门板,抹着眼泪。   媳妇抱着两个孩子,在旁哭道:“咱们就剩两个馒头了,明天可吃什么?”   “有办法,”木匠擦擦眼泪道,“总是,有办法的……”   一扇窗户推开了,老汉探出头喊道:“滚!滚远点!该杀的宣人!该杀的邪道!”   窗户里飞来了两个熟鸡蛋,打在了杏哥的身上。   老汉关上窗户,靠着窗根,深吸了一口气:“好汉,恩人,活着……”   一个老妪抱着一个木桶出了房门,砰的一声放在了门口:“臭要饭的,你要再敢过来,我就泼在你身上!”衽   是小半桶粥。   “看我不打死你们,打死你们这些宣人!”对面的窗户里丢出来一张饼子。   有人家里丢出来两块糕饼。   有人家里丢出两颗腌菜。   一个妇人拿出个木碗,里边有半碗湖湖。   孩子问那妇人:“娘,吃了湖湖,宣国的判官就能活过来么?”   “能,”妇人抱紧了孩子,“能活过来。”衽   杏哥把馒头掰碎了,拌着米汤和湖湖,一块一块填进徐志穹的嘴里。   馒头是凉的,米汤是凉的,湖湖也是凉的,可终究是人间烟火。   人间烟火,是暖的。   吃过几口,徐志穹站起来了。 第766章 霸道出凡尘   一张饼子,两个鸡蛋,两个馒头,半碗湖湖……   吃饱喝足,徐志穹依然觉得困乏,可意象之力恢复了一大半。   看到宣国来的判官能动了,一条街上,各家各户都挺高兴。   可他们不敢再出半点声音,锦绣笔吏兰昌荣正在旁边看着。   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一笔一笔都记下来了。   收了簿册和毛笔,兰昌荣冷笑了一声。   这群恶民,以为那点小心思能骗的过我?   他们给宣国的邪道送吃的,光是此举,就够两大罪状,一是通敌,二是勾结邪道,   哪家哪户,什么名字,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至于他们送了什么东西,有的看见了,有的没看见,但这无关紧要。   看见的,如实记录,再加点枝叶。   没看见,直接编几句,报上去就是了,由不得他们抵赖。   兰昌荣擦了擦身上的血迹,他受了些轻伤。   适才他忙着记事情,想看那个恶民和邪道有来往,不慎被一头异怪拖出去,差点丢了性命。   杏哥把他救了下来,拉扯的时候,力气大了些,把他袍子扯破了。   兰昌荣看了看碎烂的袍子,咒骂一声道:“这讨饭的叫花子,手也不知道轻点,活该他挨那么多打!”   本以为徐志穹就此走了,没想到他带着杏哥在周围检查了一圈,又搜出几头异怪。   兰昌荣趴在窗边看了片刻,嗤笑一声,无声自语道:“这邪道还挺尽心。”   这事记还是不记?   记了也没什么用处,邪道杀异怪救人的事情,肯定不能往外宣扬,但若是记的全一些,上司或许会赞赏两句。   简单记几笔吧。   兰昌荣刚拿起毛笔,忽见徐志穹踹开房门,走了进来。   兰昌荣惊呼一声道:“你想做什么?我这没东西给你吃!”   徐志穹没作声,直接来到兰昌荣近前,把他手里的《锦绣笔录》抢了下来。   兰昌荣嘶喊着上前争抢:“你别动这个,这是朝廷的东西,你动一下试试,你动……”   砰!   徐志穹一脚踹在了兰昌荣的脸上。   呜呜~   兰昌荣捂着嘴哭。   从徐志穹来到这条街上,兰昌荣一直在暗中写写画画,早被徐志穹看在了眼里。   看了《锦绣笔录》上的内容,徐志穹搓了一团火焰,将它烧了。   兰昌荣不敢作声,缩在角落里直哆嗦。   徐志穹提着兰昌荣走出了屋子,站在街边喊道:“这还有一头异怪漏网了!”   杏哥跛着脚,提着刀走了过来。   兰昌荣嘶声喊道:“我不是异怪,我是朝廷命官,我是朝廷……”   噗!   杏哥一刀把兰昌荣的脑袋砍了,擦了擦刀上的血迹。   徐志穹摘了兰昌荣的罪业,五寸二。   千乘国就是罪业农场,像锦绣笔吏这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砍了就是,绝不冤枉。   但徐志穹能感觉到自己晋升了,为什么晋升的这么顺利尚且未知。   晋升之后,就意味着他成了三品判官,孟元峰当初交代的规矩,徐志穹还是记得的。   三品判官,不能杀罪业两尺之下的人,杀了之后,会损失修为。   徐志穹刚刚晋升,可不想再掉回四品。   杏哥今夜立了不小功劳,来日且问问他,想不想当判官。   若是想当,这功勋便给他留着,改日便带他入品。   若是不想当判官,也得论功行赏,让他过好日子。   袁成锋的尸体被烧了,还留了些骸骨和灰尽,徐志穹简单搜罗了一番,怕他留了后手。   袁成锋不喜欢用武器,也没见他用过什么法器,搜罗过后,徐志穹在灰尽之中,找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青色布袋。   这布袋没被烧坏,连一点焦痕都没有。   布袋口扎的很紧,袋子里边有东西,光靠抚摸,却又摸不出个轮廓。   徐志穹想把袋子打开,刚碰到捆扎袋口的绳子,忽觉周身一阵恶寒。   不能打开,至少现在不能打开,等审讯袁成锋的时候再说。   徐志穹收了布袋,扫了一眼街道,哪家给过他吃的,杏哥都记得,徐志穹拿出钱袋,每家塞了些碎银子。   那木匠从窗户根底下捡起银子,看着媳妇,笑道:“却不是跟你说,总有办法。”   老翁从门缝捡起银子,自言自语道:“好汉,老天爷保佑你多福多寿多富贵。”   孩子问母亲:“判官到底是什么官?”   母亲抱着孩子,小声说道:“好官。”   ……   徐志穹打了个哈欠,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本想回罚恶司歇着,可看杏哥跛着脚,又有些担心,且先把他送回了玉瑶宫。   到了玉瑶宫,宫殿内外一片狼藉。   徐志穹见了梁季雄,问道:“二哥,梁孝恩的性命收下了么?”   梁季雄神情凝重,摇了摇头。   看着前院房屋已尽数倒塌,貌似此地经历了一场苦战。   不应该呀。   梁孝恩盗取了梁功平的体魄和魂魄,可他的修为只有四品。   就算修为随着魂魄提升到三品,在二哥和李沙白面前,也不够看。   难道他盗取魂魄之后,恢复了一品的实力?   待问过详情,徐志穹才知晓。   梁孝恩确实不是李沙白和二哥的对手,凭着丰富的战斗经验,他支撑了一段时间。   梁季雄慨叹一声道:“若是听从李画师的建议,速战速决,定能将此贼铲除,这事情却怪老夫了。”   有些事情,梁季雄想从梁孝恩嘴里得到答案,因而有了生擒梁孝恩的想法,结果战局拖延之间,突然来了个强者,把梁孝恩救走了。   “那人有苍龙霸道的手段,修为在我之上。”回忆起当时的战斗,梁季雄神情凝重。   修为在二哥之上,还是霸道修者,在千乘国,貌似只有一个人。   洪俊诚!   洪俊诚把梁孝恩救走了,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李沙白看了梁季雄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恰逢梁玉瑶来到前院,看到徐志穹,上前责问道:“好你个贼丕,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去哪了?”   徐志穹解释道:“录王府亲兵忽至,我担心洪俊诚另有打算,有圣威长老和资善大夫(李沙白)在此,我料录王那些亲兵也不能怎地,便去城中打探消息了。”   说话间,徐志穹留意到了梁季雄的目光,他不时看着梁玉瑶,似乎也有心事,但没有明说。   战事已然平息,梁季雄叫来梁玉瑶,叮嘱其务必小心,待此间事毕,尽快返回大宣。   叮嘱过后,梁季雄又叫来徐志穹,单独说了几句话。   “志穹,适才与敌军交战,玉瑶也曾出手。”   徐志穹眨眨眼睛,看来梁玉瑶的修为败露了。   果不其然,梁季雄没有拐弯抹角:“我看了玉瑶,只怕已经过了七品。”   “是么?我却未曾留意过。”徐志穹干笑两声,没有多说。   这事多说无益,迟早会被梁季雄察觉,就看他作何处置。   梁季雄叹道:“玉瑶过了七品修为,按规矩,当去苍龙殿做苍龙卫,可若当真如此……”   剩下后半句,梁季雄没说出来。   当真让梁玉瑶去做苍龙卫,内史令的位子不保,长乐帝却失去了一个可信可靠的帮手。   更何况这对粱玉瑶也不公平,长乐帝本身就有六品修为。   徐志穹不知作何评价,梁季雄道:“玉瑶确实有霸道天资,但修为猛增如是,委实不合情理,此事你要多加留意。”   说到此,梁季雄顿了顿:“志穹,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千乘国有人有霸道修为,当初我却没有信你。”   徐志穹点点头道:“当时我还怀疑有个四哥。”   梁季雄皱起眉头道:“你说那人是千乘神君洪俊诚?”   徐志穹道:“按我推测,就是此人。”   “洪俊诚……”梁季雄神情凝重,沉默良久,开口道,“我本打算在夜郎国多住几日,奈何苍龙殿诸事繁忙,今日便要回京城,日后诸事,你多加小心。”   梁季雄急着回大宣,不是因为苍龙殿的事情有多忙,而是他要查明洪俊诚的真实身份。   如果救走梁孝恩的真是洪俊诚,那就证明洪俊诚有梁家种血,粱季雄隐约感觉到有危机正在迫近。   梁季雄又去找了余杉,犒赏军士,叮嘱布防。   徐志穹趁机找了李沙白,问道:“救走梁孝恩那人,李画师可是认得?”   李沙白摇摇头道:“尚不知其身份,也不敢说认得,只是,心中有些疑虑……”   “画师有何疑虑,可愿告知徐某?”   李沙白沉吟半响,这件事他实在不想明说。   可徐志穹日后还要留在千乘国,李沙白且叮嘱一句,好歹能让徐志穹有个防备:“在大宣立国之初,各道高品修者颇多,当时曾有一句俗语,叫做霸道出凡尘,元神能离魂。”   霸道出凡尘,元神能离魂?   徐志穹猛然醒悟了一些事情。   李沙白见梁季雄走来,却也无法多说,抱拳施礼道:“运侯,千万保重。”   ……   昏迷多时的粱孝恩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眼前的洪俊诚。   洪俊诚面带笑容,却让粱孝恩毛骨悚然。   “你想做甚?”粱孝恩正待起身,却觉得身躯麻软,使不出力气。   洪俊诚摇头慨叹道:“后辈之中,我最厌恶你,你既不知分寸,也不懂礼数,本以为你日后难有作为,没想到你运势不错,竟然也修炼到了凡尘之上。”   后生?他称呼我为后生?   他到底是谁?   难道是他……   粱孝恩正在猜测,洪俊诚走上前来,笑容越发深邃:“纵使有凡尘之上的修为,也难改你狂妄痴蠢的性情,这么好的魂魄,虽说不完整,但给了你,却也可惜了。”   “你要作甚?这使不得!”粱孝恩极力挣扎,一阵剧痛过后,整个视线支离破碎,他的元神再次离开了魂魄。   朦胧之中,他听到了洪俊诚的声音:“我暂且把你元神留下,有些事情还想问你,你想活命,便要如实回答。” 第767章 袁成锋和怒夫教   徐志穹昏昏沉沉回到了罚恶司,众人见他安然无恙,终于放下心来。   一夜激战,异怪全然肃清,一众判官功不可没。   论功行赏的事情,且交给夏琥和钱立牧,一个会算账,一个会认人,事情肯定做不错。   徐志穹偷偷钻进夏琥房中,且在那香喷喷的卧榻之上,美美睡了一觉。   霸道出凡尘,元神能离魂。   原来还有这样一句俗语。   然而就是这句俗语,能帮徐志穹解开一些重要谜题。   粱孝恩曾经死在徐志穹的手上,当时徐志穹摘了他的罪业,还通过罪业召唤出了他的魂魄,按照这个世界的一般性常识,这个人已经死透了。   但粱孝恩没有死透,他复活了。   没有魂魄,没有体魄,粱孝恩还能复活,这就引出了一个重要概念,就是所谓的元神。   元神的概念,徐志穹只有一点模湖的理解,应该是存在魂魄之内,所谓的意识本源。   也就是说身体的内部是魂魄,魂魄的内部是元神,而元神已经没有了内部的概念,元神就是意识的最终体现。   至于对元神更深层次的理解,徐志穹并不知晓,目前能知晓的是正常人的元神不能离开魂魄,   粱孝恩之所以能死而复生,是因为他的修为在凡尘之上,霸道修者的修为在凡尘之上,获得了新的能力,元神能够离开魂魄,这让粱孝恩逃过了一劫。   逃过一劫之后,为什么要通过粱功平的魂魄重生呢?   徐志穹想起了公输班的讲述。   苍龙霸道和白虎杀道的气机,来自于魂魄。   也就是说,粱孝恩重生之后,如果还想保持修为,就必须找到合适的魂魄,也就是能制造霸气的魂魄。   他必须要通过霸道修者的魂魄才能复生,于是袁成锋就帮粱孝恩找到了圣慈长老粱功平。   粱功平虽然被混芒之技变成了血树,但魂魄依然以某种形式存在着。   袁成锋把粱功平身上的混芒之技化解了,也就为粱孝恩提供了一道现成的魂魄。   这也同时解释了另外两个谜题。   一是为什么洪俊诚对粱玉瑶如此热情?   二是为什么洪俊诚非要粱玉瑶出使千乘国?   这两个谜题有同一个答案,洪俊诚需要粱玉瑶的魂魄。   粱玉瑶的魂魄有什么特殊之处?   洪俊诚自己的魂魄出了什么状况?   这些谜题还得从袁成锋身上寻找答案,当前得到的结论仅限于徐志穹的推测,具体还需要通过袁成锋去验证。   他真恨不得现在就把袁成锋的魂魄放出来,但他实在抵挡不住倦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了。   这一睡便是一整天,等徐志穹醒来时,见夏琥正在灯下研墨。   灯烛掩映,夏琥神情专注,越发显得俊美可爱。   徐志穹走到近前,想在娘子脸上亲一下,看到夏琥正在整理账目,徐志穹把撅出去嘴,慢慢收回来了。   徐志穹悄无声息往门外走,夏琥悄然来到背后,柔声细语道:“官人,往哪里去?”   徐志穹干笑两声道:“刚睡醒,有些干渴,去寻些水喝。”   夏琥端来茶杯道:“茶都给官人沏好了。”   “腹中饥馁,想去寻些吃食。”   “糕饼准备好了,官人快去吃两块。”   “我尿急,娘子,你莫不是把夜壶都准备好了吧?”   夏琥变了语气,拍了拍椅子道:“官人,尿急也不急此一刻,先坐下来,咱们说点正事。”   徐志穹坐在椅子上,心情忐忑。   夏琥拿出了账目,一笔一笔跟徐志穹计算起来。   徐志穹抢了五百万两银子,修建罚恶司花了三百五十万,还剩下一百五十万。   给参与抢劫的众人论功行赏花了一大笔,找公输班买消息又花了一笔,置备罚恶司各色吃喝用度又花了一笔。   为准备这场恶战,徐志穹给判官和魅道修者各买了一身好装备,这些都是一大笔银子。   诛杀异怪一战大获全胜,又要论功行赏,手头上的银子还剩六十多万,有些吃紧了。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这一仗打完,有多少判官要银子?”   当初徐志穹说的明白,留在道门的判官奖励功勋,要银子的判官,意味着他们不想再走判官这条路了。   夏琥摇头道:“没有一个判官想要退出道门。”   徐志穹一笑:“如此说来,他们对道门也算忠诚。”   夏琥摇头:“忠诚谈不上,这些人私下商议过,千乘国律法森严,这些人在阳间已经死过一回,没有合法的身份,只能去山间当野人,   你且想想,野人的日子却比判官好过么?他们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徐志穹一锤案几:“这群人,心思就是不纯,我去教训他们。”   “官人,别走,”夏琥拉住徐志穹,“账算清楚了,再去教训不迟。”   徐志穹笑道:“娘子,他们既是不要钱,给功勋就是了,这却还用算账么?”   “功勋也不好给,”夏琥摇了摇头,“这次全城闹异怪,那些怒夫教众死有余辜,他们的罪业摘了能换功勋,   可有不少平常百姓,被异怪杀了,也成了异怪,他们的罪业不够两寸,不该让他们受苦,也不能兑换功勋,可斩杀异怪的判官出过力,也拼过命,他们的功勋找谁要?”   初代异怪有罪业,二代异怪的罪业普遍不足,这事徐志穹也是亲身经历过的。   夏琥又道:“而且怒夫教那帮人变成异怪的时候已经死了,也不知道他们死了多久,有些人的罪业没有及时采摘,都消散了,这些功勋要是补偿下来,也得好几万,咱们上哪弄这么多功勋?”   徐志穹抿抿嘴唇:“这事情不能单独按惩恶来算,这是善举,白大夫管赏善的,让他出一些!”   夏琥摇头道:“白大夫也拿不出这多功勋来,不够的功勋,只能拿银子补,官人,咱们手头的银子当真扛不住了。”   “娘子说笑了吧,”徐志穹看了看账目,“咱们还有六十多万银子,这也不是个小数目。”   “数目是不小,可开销也很大,要养活整个千乘罚恶司,还得养活洪华霄手底下两百多个女子,   你还别忘了还有千乘阴司,你当初答应给他们找了办法,能让他们种地,种树,挖矿,现在办法你没想出来,吃喝用度全算在了咱们头上。”   徐志穹揉揉额头道:“娘子,我当真尿急,容我出去解个手。”   “官人,让你出去解手,怕是你就不回来了,”夏琥当真拿出个夜壶,“来吧官人,奴家伺候着。”   “这,这却不羞煞人……”   “官人何时怕羞过,来吧,奴家手把手伺候着。”   夏琥样样都好,就是对钱的事情太认真,今天不把账目说清楚,徐志穹断然走不出中郎馆。   徐志穹当即写了字据,一月之内弄来一百万银子,否则夏琥就把洪华霄和阴司的银钱都给断了。   银子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徐志穹让夏琥收拾出一间客房,他要专门审讯袁成锋。   这个人的魂魄相当重要,徐志穹叮嘱夏琥道:“娘子,他说的事情,要一五一十记下来,日后我若是忘了,千万提醒我一声。”   夏琥准备好了纸笔,徐志穹去星宿廊把罪业拿了下来。   四尺三寸,往夏琥面前一摆。   “这根,真长!”夏琥抿了抿嘴唇,喉头也蠕动了两下。   徐志穹给夏琥递了个手帕:“娘子,矜持些,我这还有更长的。”   夏琥一脸惊喜道:“还有比这根更长的么?要是比这个更长,加在一起,能换一千功勋了。”   徐志穹心下慨叹,娘子这心里,除了银子就是功勋。   他把袁成锋的魂魄从罪业里放了出来,放出来的前一刻,徐志穹拉开架势,做好了战斗准备。   夏琥嗤笑一声:“你这是作甚?一个亡魂而已,还敢和你动手怎地?”   “他敢,他当真敢,你却不知这厮执念有多深。”   魂魄从罪业里钻了出来,徐志穹本打算抄家伙,却发现袁成锋十分安分。   “运侯,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徐志穹笑道:“怎地?不想见我么?”   “怎会不想,以你今日之修为,还愿见一个罪囚,也算袁某福分了,客套的话不必多说,你是有事情要问我吧?”   徐志穹点点头道:“你愿意回答么?”   袁成锋笑道:“运侯肯赏脸,哪有不答的道理?”   “是怕拷打,还是真给我面子?”   “拷打不怕,到了地府还有数不清的拷打,我是怕运侯一怒之下,送我个灰飞烟灭。”   “与其在地府熬刑,灰飞烟灭得个痛快,不也是件好事?”   袁成锋摇头道:“能有下辈子,就有盼头,不管煎熬多少年,终究能等到转生的一天。”   徐志穹沉下脸道:“若是让你永不超生呢?”   袁成锋笑道:“那就看运侯是不是秉公执法了,能说的我都说,不能说的,不是我不愿说,是我说不出来,缘由你也知晓。”   他所谓不能说的,应该指的是和混沌相关的秘辛,他活着时,这些事情都未必能说出来,而今只剩下魂魄,若是说了只怕要灰飞烟灭。   徐志穹先问了第一个问题:“霸道出凡尘,元神能离魂,这话你听说过么?”   说话间,徐志穹悄然开启了真言诀。   袁成锋点头道:“不止听说过,还见过,折威星官粱孝恩曾死在你手上,但他的元神逃出来了。”   这印证了徐志穹的第一个推测,粱孝恩为什么能死而复生。   “是你破解了粱功平的血树,复原了粱功平的魂魄,让粱孝恩的元神寄生了进去?”   “不只是魂魄,还有体魄,粱功平的魂魄和体魄都被粱孝恩夺走了,而今的粱孝恩到底有多高的修为,我也说不清。”   粱孝恩的实际修为是四品,但很可能利用粱功平的魂魄恢复到了三品。   徐志穹又问:“粱功平的元神还在么?”   “粱功平的元神还在,但受了粱孝恩的压制,应该在魂魄之中沉眠了,能不能醒的过来,要看粱孝恩的状况,   若是与魂魄契合之前,粱孝恩的元神突然虚弱了,粱功平或许真能醒过来,若是梁孝恩的元神完全契合,粱功平的元神何去何从,我也不知晓。”   在真言诀的驱使下,袁成锋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这些也和徐志穹的推测基本相符。   “你们当初为何要不远万里,跑去大宣渊州,寻觅粱功平的魂魄?却没有别人的魂魄能代替么?”   袁成锋道:“粱孝恩本身有四品修为,巅峰之时,曾有一品修为,其元神甚是强悍,四品以下的魂魄无法承载,四品之上的魂魄又无处寻觅。”   原来元神的品秩很高,对魂魄的要求也很高。   可洪俊诚为什么看上了粱玉瑶的魂魄?粱玉瑶还没到四品。   这事袁成锋知情么?   “你对洪俊诚知晓多少?他为何有霸道修为?”   袁成锋连连摇头:“这世上,最让我看不透的人就是洪俊诚,我知道他身怀修为,甚至在我之上,但我真没想到他是苍龙霸道修者,   霸道修者必须要有梁家的种血,洪俊诚的种血从何而来,我也不知。”   这也正是困扰徐志穹的重要谜题。   “洪俊诚是怒夫教的人么?”   袁成锋再次摇头:“洪俊诚极其厌恶怒夫教,壮年之时,曾几度派出神机司予以剿灭,比及晚年,似乎宽仁了一些。”   “你在怒夫教中,是什么身份。”   袁成锋道:“我是怒夫五司之一,大司士。”   “你是大司士?”徐志穹愣住了。   那何水灵是谁? 第768章 那石眼是何来历   袁成锋说他是大司士,徐志穹立刻怀疑起了袁成锋的价值。   他是不是被篡改过记忆?   大司马、大司士、大司寇、大司徒、大司空,这五位是怒夫教的核心人物,每个人已经有了对应的位置。   大司马是隋智。   大司士是何水灵。   大司寇是公孙文。   大司徒是龙秀廉。   大司空是叶安生。   袁成锋说他自己是大司士,却把何水灵摆在了什么位置?   他的记忆该不是被叶安生篡改了记忆吧?   不过转念一想,作为怒夫教的顶尖任务,何水灵只有混沌五品修为,与其他几位人物的实力似乎差了一点。   两个人都是无常道修者,袁成锋是三品,论及整体实力,他是徐志穹见过的所有三品之中最强的一个,很明显,他更配得上大司士的位置。   但这只是徐志穹的推断,不排除袁成锋有被篡改记忆的可能。   与其揣测,徐志穹干脆直接询问:“你认得何水灵么?”   “认得,”袁成锋点点头,“神机司当年唯一的女将军。”   “等等!”徐志穹皱起眉头道,“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或许多了些,我说的这位何水灵,是宣人,是大宣的皇太后。”   袁成锋思索片刻道:“或许真是同名同姓,我认识的何水灵,是千乘人,是我弟子,入神机司后,随我入了无常道,我道门,修行的方法不能明说,只能靠她自己领悟,她还真有天资,三年便学到了七品,   后来我和公孙文决裂,在擂台上打了一场,公孙文惨败逃到了宣国,没想到,何水灵也跟着他一并去了。”   徐志穹半响无语。   先要确定一件事,袁成锋口中的何水灵和徐志穹提及的何水灵是同一个人。   仅从公孙文这一个线索入手,就能确定这是同一个何水灵,因为徐志穹早就知道公孙文和何水灵的关系非比寻常。   但这和徐志穹当年在宝慈殿里问出来的经过完全不同。   何水灵说她是一个无辜少女,被昭兴帝强要了身子,进了宫,在大瓮里头泡药水,才入了混沌无常道。   徐志穹当初觉得挺离奇的,在大瓮里泡药水,就能升到五品,这混沌无常道也挺好修炼的。   可袁成锋说何水灵是他弟子,他们谁说的是真的?   明显袁成锋的话更合理。   “你说你和公孙文决裂,也就是说此前关系还算要好?”   袁成锋笑道:“岂止要好,是他引我入的怒夫教,是他带我结识的图努王,我当时有四品修为,他便举荐我做了大司士,我还给他送了份厚礼,让他提携何水灵做小司士,   当初他答应的很勉强,而今想来可能没那么勉强,他和何水灵的关系,想必比我更近一些,何水灵也比我更得怒祖器重,想必现在已经取代我,成了大司士了。”   如果袁成锋没有被篡改记忆,从整个过程来看,明显他的讲述更加合理,有可能他和何水灵都是大司士。   何水灵是千乘人,跟袁成锋学艺之后,入了混沌道,跟随公孙文来到大宣,又通过怒夫教的安排进了皇宫,所谓苦出身、泡药水,一系列讲述都是谎言。   可袁成锋到底有没有被篡改记忆?   徐志穹问道:“伱认得叶安生么?”   “认得,穷奇恶道三品修者,懂得似是而非之技,他曾来过千乘,想要篡改我记忆,可惜他没那本事,被我用淆乱之技化解了,还用矫妄之技他接连几天走不了路,   而今想来,他当时来千乘时,应该是奉了怒祖之命,想要将我驱逐出怒夫教,只是因为我知道教中不少内情,他又没能改去我记忆,因而驱逐之事至今没有定论。”   “没有定论?怒祖没给你明示么?”徐志穹颇感诧异。   “明示?”袁成锋苦笑一声,“我没见过怒祖。”   “你是大司士,居然没见过怒祖?”徐志穹用真言诀反复确认,发现袁成锋确实没有撒谎。   “莫说是我,你且问教中五司,问问他们有谁见过怒祖?   五司之上有圣谕使者,梁孝恩就是使者之一,你去问问他,问问他见没见过怒祖?”   徐志穹再一次陷入沉默。   首先,他惊讶于梁孝恩的身份,圣谕使者之一。   也就是说圣谕使者不止一个。   像他这种级别的人物不止一个。   其次,他惊讶于怒夫教众人的待遇。   就连怒夫五司这种级别的人都没见过怒祖?   是他们都没见过怒祖,还是只有袁成锋没见过。   “你好像不讨怒祖喜欢?”   袁成锋没有否认:“因为我不忠诚,我也从没想过要对怒祖忠诚,我加入怒夫教,是为了当上千乘之主,千乘之主不需要对任何人忠诚,   我是苦出身,跟着我爹学了些阴阳术,进了神机司,我没别的志向,就想吃口饱饭,   担任神机校尉时,我奉命追捕一名杀道修者,在荒野之中追了整整三天三夜,渴了喝露水,饿了吃虫子,那杀道修者最终被我追上,他饿的走不动路了,   我受了褒奖,第一次进了神君大殿,第一次喝了宫里的御酒,第一次吃了御膳,   那一天恰逢宣国使者进宫,我还看到宣国进献的瓷器和锦缎,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锦缎,从那时起我只想当千乘之主,我对任何人再没有过半分忠诚,   莫说是我,你且问问公孙文忠诚过么?你且问问梁孝恩忠诚过么?   粱孝恩做圣谕使者时,何曾正眼看过我?而后不知为何丢了修为,跑到千乘国来找我,说圣祖让他做千乘国君,   真是笑话,圣祖要真有本事,应该先让粱孝恩恢复修为,区区一个四品,就想扳倒洪俊诚做千乘国君?怒祖就那么信得过他?   他根本没见过怒祖,都是他扯谎罢了,他丢了修为,被怒祖抛弃,却想借我之力,谋求千乘之主,何其愚蠢,何其狂妄!”   徐志穹从这段话里听到了一个重要信息:“你说你见过宣国使者?”   “见过。”   “此前也有过宣国使者?”   袁成锋笑道:“你该不是觉得自己是第一批宣国的使者吧?洪俊诚继位前一年,宣国使者就曾来过,这是我亲眼所见。”   长乐帝很看不起千乘国,宣国上下都看不起千乘国,这给徐志穹造成了一种误会,以为在此之前,宣国从来没向千乘国派出过使者。   洪俊诚有没有可能是大宣派来某一位使者?   这个疑问,袁成锋无法解答。   怒夫教的事情,问的差不多了。   因为袁成锋不讨怒祖喜欢,他和怒夫教的关系若即若离,有些教中隐秘,他也不了解。   他不认识隋智,和昭兴帝没有来往,也不知道怒夫五道的概念。   他和公孙文一直保持联络,好像已经冰释前嫌。   可实际上,这也只是为了利用公孙文,加固他和图努王的关系。   袁成锋在图努有两个据点,在千乘国有三个据点,这些据点里藏着他将来起事的必要准备。   袁成锋还把原本制定的篡位计划告诉了徐志穹,这其中包括如何杀掉洪振基,如何血洗玉瑶宫,如何用最隐蔽的方式杀掉洪俊诚,神不知鬼不觉,假扮成洪俊诚坐上神君之位。   夏琥把这些事情一笔一笔记了下来,这些都是非常关键的信息。   还有比这更关键的信息么?   有!   徐志穹观察了一下袁成锋的状况。   魂魄厚实,气力很足,状况算是上佳。   徐志穹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状况,意象之力饱满,应该顶得住。   徐志穹提醒夏琥一声:“娘子,我要问大事了,如有不适,立刻告知我。”   夏琥诧道:“你问他,又不是问我,我能有什么不适?”   袁成锋猜到了徐志穹要问什么,看了看夏琥,微微摇了摇头。   徐志穹问道:“当初你杀洪华霄的时候,知道他是皇子么?”   “事前不知,洪俊诚只让我诛杀魅妖,直到取了他性命,我才发现他是皇长子,这是不该我知道的事情,但我还是知道了。”   “于是你就假扮成了洪振康,趁机换了身份?”   “我早就有取代洪振康之意,这件事倒促使我下定了决心。”   徐志穹道:“你已经得手了,为什么不杀了洪振康?”   关键信息要出现了。   袁成锋道:“只因为洪振康知道一件宝物的下落,非常重要的宝物。”   “是什么宝物?”   袁成锋脸颊一阵阵抽动,随即陷入扭曲,身上的黑气上下缭绕,显然他很难说出这件宝物的名字。   徐志穹提示了他一句:“是一只石眼么?”   “呃,呃,啊……”袁成锋没法开口,他艰难的点了点头。   看到他点头的一刻,夏琥开始剧烈的晕眩。   但她没有跟徐志穹说,在好奇心驱使之下,她很想知道石眼是什么宝物。   徐志穹又问:“那只石眼到底是什么来历?”   “是,是,神……”   神这个字刚一出口,徐志穹感觉到天旋地转。   夏琥脸色极差,捂住了胸口。   徐志穹见情势不妙,一拍书案道:“娘子,先去外边歇息!”   书案上有阴阳法阵,徐志穹这一拍,法阵被触发了,夏琥当即倒在了院子外边。   恰好卓灵儿经过,扶起夏琥道:“妹子,怎地了?”   夏琥摇头道:“走,走……”   “你这是要去哪?我扶你回房歇息会?”   夏琥连连摇头道:“不能回房,千万不能,去你,中郎馆。”   ……   徐志穹克制着眩晕,又问一句:“你是想说,真神?”   袁成锋艰难的点了一下头。   点头过后,他的魂魄险些散了。   徐志穹浑身剧痛,抖战半响道:“你说的是,你道门的真神?”   “是!”   话一出口,袁成锋化作一团黑雾,四下飘荡。   徐志穹浑身麻软,倒在了地上。   被他说中了。 第769章 五百年后,再决高下   徐志穹手里那只石眼,是袁成锋道门真神的眼睛。   袁成锋的道门真神,是混沌。   这份信息,让袁成锋魂魄直接溃散,徐志穹也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待徐志穹苏醒,袁成锋的魂魄也凭着较高的位格重新聚拢在了一起。   “不能再说了,再说一句,我魂魄当真要散了。”袁成锋如此配合,只是要为来生争取一次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自己的魂魄。   徐志穹也不敢再听了,多亏他有三品体魄,换作四品时,听到这一句,怕是要重伤,甚至会送命。   徐志穹拿起一只布袋,问道:“这里边是什么东西?”   “不能看的东西,”袁成锋摇头道,“此物是怒祖赠与我的,洪俊诚壮年时,在千乘境内严厉禁止怒夫教,到了年迈时,多少有些松懈,   我趁此时机建立了儿郎会和几座学坊,对怒夫教算是立了大功,怒祖便给了我赏赐,就是这件东西,   自从他交给我,布袋上的绳索一直没打开,但这东西确实有大用处。”   徐志穹诧道:“你都没打开过,还敢说有大用处?”   袁成锋摇头道:“不需要打开,你且离他近些,仔细倾听就是,你会听到……”   袁成锋的脸颊又开始抽搐,徐志穹也感到阵阵晕眩。   “罢了,莫再说了。”   布袋可以慢慢摸索,倾听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且等日后慢慢研究,眼下还是不要作死的好。   接下来该说说袁成锋的罪行。   这个不能由徐志穹审讯,需要推官审理。   赵百娇对着孽镜台看了许久,袁成锋确实恶行累累。   早年间,在神机司任职时,为了抓捕民间修者,他屠过村子,男女老幼,一个都没放过。   为了谋求一幅名画,他诬陷一名知县勾结邪道,杀了知县全家。   徐志穹有些好奇:“你那么喜欢画么?”   袁成锋摇头道:“不是我喜欢,是洪俊诚喜欢,那是乾国画师李思训的名作,洪俊诚对李思训的画作爱不释手。”   李思训?   那不就是李沙白么?   李思训是大乾王朝第一画师,是李沙白在前朝的身份。   徐志穹问道:“洪俊诚喜欢李沙白的画作么?”   袁成锋道:“运侯所说,可是宣国第一画师李沙白?”   徐志穹点点头。   袁成锋摇头道:“洪俊诚不喜李沙白的画,他说李思训的画作典雅大气,又说李沙白的画艳俗浮躁,   我倒是很欣赏李沙白的画作,在府邸之中收藏了几幅真迹。”   徐志穹现在有些怀疑洪俊诚的品味。   他喜欢李思训的画,不喜欢李沙白的画。   同一个人的画作,他竟然能看出两种不同风格。   这是看出了李沙白在不同时期的不同心境,还是洪俊诚纯熟附庸风雅?   “洪俊诚还有什么癖好?”   “喜欢喝茶,茶艺极好,对宣国的茶百戏甚是精通,   喜欢花卉,神君大殿之中有花园二十余座,经常从宣国采买名贵花株,放在神君大殿培育,   喜欢熏香,不喜千乘的香药,要从宣国采买极品香药运来,就连香炉也要宣国的名匠打造的。”   点茶挂画,烧香插花,这是大宣的四般闲事,是大宣最著名的文化风俗。   千乘国的语言和宣国一致,文化和宣国相似,却没有类似的风俗么?   没有!   千乘人,尤其是普通人,不喜欢做这些不实用的事情。   宣人很在意生活的情致。   千乘人更在意下顿吃什么。   双方对生活有着不一样的追求。   千乘国有不少文人专门著书立说,批判大宣的四般闲事,认为这是玩物丧志、奢侈靡费之举,认为这是宣国糟粕,用以腐蚀败坏千乘人的恶劣手段。   民俗且先放在一边,现在徐志穹可以断定洪俊诚肯定来自宣国,大概率来自宣国的使者团。   “洪俊诚有没有特别厌恶的事物?”   “有,宣国。”袁成锋脱口而出。   “你是说整个宣国?”   袁成锋点头称是。   徐志穹愣住了。   咱们说话得有点逻辑性。   他最喜欢宣国的茶艺、花卉、画作和熏香,为何最厌恶的也是宣国?   袁成锋解释道:“历代千乘君王都厌恶宣国,千乘与宣国同文同种,千乘乃一族主干,宣国乃一族支脉,然宣国不遵循古礼,败坏礼仪风化……”   徐志穹皱眉道:“且住!谁说你是主干?你们千乘凭什么就是主干?”   “千乘史书自有记载。”   原来是你们自己的史书。   徐志穹没心思和袁成锋争执这些,问道:“就为了礼法而厌恶宣国么?”   袁成锋接着说道:“本来千乘与宣国隔着大海,两不相犯,可总有居心叵测之人,心怀恶意,妄做比较,说什么宣国富庶,千乘穷苦之谬论。”   “等等,这个怎么可能是谬论?这是明摆的事情!是人都知道大宣比千乘国富庶。”   袁成锋摇头道:“富庶不是春画,总不能全天下的富庶都是一般光景!”   “那你说富贵有几般光景?”徐志穹还真得长长见识了!   袁成锋道:“若是从百姓比较,宣国的百姓,吃穿用度确实比千乘百姓富足不少,可若比名门贵胄,你宣国实在不值一提,   我曾去过宣国,实不相瞒,你宣国亲王的府邸,还比不上我千乘一个三品官邸,我一座录王府,比你宣国皇宫还大,   任国公的公爵府我也见过,在我千乘,随便找一个四品知府的外宅,都比那公爵府大得多。”   扎心了。   任国公就是任颂德,任颂德的公爵府,就是徐志穹的侯爵府!   特么还没一个知府宅邸大。   还特么是个外宅……   徐志穹明白富庶的光景了。   千乘的富庶和宣国的富庶,确实不是同样光景。   徐志穹用真言诀试探了一下,发现袁成锋不是在激怒自己,袁成锋说的是实话,这就是他的思维。   至于洪俊诚有多么厌恶宣国,按照袁成锋的描述是:“如无必要,不要提及宣国的任何一代君王,不要提及宣国任何一座州县,不要提及宣国任何一项习俗。”   徐志穹道:“大宣痛击图奴,你去向洪俊诚奏报,是否会招来洪俊诚厌恶?”   袁成锋摇头道:“军务奏报,不会招来厌恶,但此事关乎绝密,绝不可泄露于民间。”   徐志穹又道:“大宣连年丰产,各地人丁兴旺,你去向洪俊诚奏报,是否会招来厌恶?”   袁成锋摇头道:“此事常有奏报,也是绝密之事,只要不泄露于民间,洪俊诚也不在意。”   徐志穹想了想,又问道:“再过些日子,就到了大宣的花子节,这事若是奏报了,是否会招来厌恶?”   袁成锋思量片刻道:“这事情若是报知洪俊诚,铁定会没了性命,花子节是宣国风俗,洪俊诚最厌恶的便是此类。”   徐志穹也无法揣度洪俊诚的性情了。   赵百娇此时还在看着袁成锋的诸般罪业,看到最后一桩恶行,百娇气得牙根直痒。   袁成锋一共将京城一万多怒夫教徒变成了异怪,这一万多个异怪又害死了三千多人。   赵百娇草略计算了一下,如果不是徐志穹率领判官拼死一战,这一万多怒夫教徒能害死十万百姓,甚至还不止。   可天理论迹不论心。   赵百娇把所有能找到的罪行全都加上了,判了袁成锋五百二十二年的刑期。   徐志穹真想判他个永不超生,可赵百娇只能在规矩允许的范围内判决。   能不能想办法给他加点刑?   “百娇,因恶为恶,是有加成的。”   赵百娇查过了,袁成锋做事,目的性极强,他只想当皇帝,每次作恶,都有缘由。   “百娇,他临死之前,拒不认罪!”   赵百娇看了看徐志穹,神情有些尴尬。   徐志穹低下头,没再多说。   露怯了。   拒不认罪,罪业翻倍,这是针对判官同道的判决。   袁成锋又不是判官,这和他无关。   没办法继续加刑了,袁成锋看着徐志穹道:“运侯,你审问我时,该交代的事情逐一交代,没有半点抵抗,按你们道门的规矩,这是要减免责罚的。”   赵百娇看了徐志穹一眼,道门确实是这样的规矩。   徐志穹微微笑道:“好,我免你一天责罚,你看如何?”   “运侯,你今日身份,已非往昔可比,还是劝你秉公执法。”袁成锋对判官道的规则很是了解。   徐志穹问道:“这是粱孝恩告诉你的吧?”   “有些是他告诉的,有些是我自己积累的,运侯,对我公道些,你不吃亏的。”   徐志穹想起了岳远峰的叮嘱,三品判官,在道门规矩上要慎之又慎,   他看了看赵百娇,赵百娇走到近前,踮起脚尖,跟徐志穹耳语了几句。   “马郎,像袁成锋这种状况确实要减免责罚,而且有算法……”   徐志穹答应下来,让百娇在判词上,将五百二十二年,改成五百年。   袁成锋该上路了,徐志穹担心出状况,且带上常德才和姜胜群,一并送他去阴司。   一个三品判官,一个三品宦官,一个四品儒家,三个人护送袁成锋的魂魄,走上了昭恶之路。   路上,徐志穹告诫袁成锋:“你若敢有半点非分之举,我当即让你灰飞烟灭。”   袁成锋笑道:“事到如今,袁某别无所求,只求保全这点魂魄,我信运侯,定会秉公执法。”   到了酆都城,施程迎了出来:“马兄弟,不就送个罪囚么,你怎么还亲自来了?   常姑娘也来了,几日不见,常姑娘更俊俏了,我这看上一眼,魂都守不住了,   胜群,你可不能走了,兄弟我可是想你了,你得留这跟我守摊子。”   四人说说笑笑,典狱在旁,半天没弄出凭票来。   徐志穹以为是他业务不熟,也没有计较,毕竟以前的千乘阴司根本就没有凭票的概念。   施程恼火了,冲着典狱喝道:“我特么得教你几回,写个凭票恁地费劲?”   典狱拿着袁成锋的罪业:“这,这也太长了。”   施程闻言一回头,这才留意到袁成锋的罪业。   “这有四尺多?”施程也惊呆了,“这人谁呀?”   施程拿起判词一看:“袁成锋?”   话音落地,不少掌刑都看了过来。   他们都是千乘人,有不少人听过袁成锋的名字。   施程喝一声道:“都特么闲着没事是怎地?各干各活去!”   说完,施程问徐志穹:“这袁成锋到底是谁?怎么有这么长罪业?”   徐志穹道:“就是他假扮录王,用混沌术法做了满城异怪,害死了上万人命!”   施程一怔,这事他知道,昨天来阴司的亡魂把阎罗殿都堆满了,从鬼差到黑白无常,没一个人敢闲着!   掌刑们挽起了袖子,典狱咬了咬牙。   施程笑一声道:“原来这位就是录王殿下,不管真假,我这好好伺候着,油锅烧开了,您里边请吧!”   施程示意周围掌刑,把袁成锋捆上。   袁成锋摇摇头道:“不劳诸位动手,袁某自去服刑。”   说完,他主动跳进了油锅。   无法想象的剧痛袭来,袁成锋心绪依旧平静。   徐志穹,后会有期。   五百年后,倘若你还活着,咱们再决高下! 第770章 赏勋楼的机关   离开阴司,徐志穹回了罚恶司,先去中郎馆探望娘子。   夏琥还在晕眩之中,恰逢卓灵儿有事外出,夏琥苦等不回,迫于内急,且扶着床沿,一步一步小心下了床,还没等走到门口,正被徐志穹拦住。   “娘子,这是要去哪?”   “关你甚事,莫挡路!”   “娘子好像很急呀!”   “且说了,你莫挡路!”   “娘子不要急,先回床上歇着。”   “不要闹,我这忍不住了!”   “不用忍,娘子,我把夜壶带来了。”   “却跟你说不要闹,莫动我衣裙,你不要动,你个没羞臊的,你,你抱着我作甚,你别这么抱着我,你这是要做什么……”   “娘子,莫怕羞,官人手把手伺候着,   娘子,你慢一些,那什么,你稍微准一点,   这个夜壶,娘子不太合用啊,还好这是卓灵儿的中郎馆,我一会擦洗就是了……”   处置过内急,夏琥问道:“那个袁成锋到底用了什么法术?我只看他点点头,便觉得天旋地转。”   徐志穹叹道:“天旋地转算是轻的,若是你多听一句,只怕有性命之忧,   袁成锋提及的,是与真神有关的秘辛,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将遭受重创,你夫君我当时也昏睡了好一阵。”   夏琥小心问道:“是哪位真神?”   徐志穹刚要说混沌,话到嘴边,夏琥又开始晕眩。   连混沌的名字都不能提及么?   徐志穹思索片刻,知道了原因。   倒不是不能提及混沌的名字。   夏琥此前听到了一些东西,她听到了那只石眼。   如果此时徐志穹提及混沌,就等于提及到了混沌的眼睛,这显然超出了夏琥能接受的范围。   夏琥扶着额头道:“罢了,真神的事情莫再说起,咱们先说说这账目。”   一听账目,徐志穹连连摇头:“娘子,不就是银子么,这事情交给我就是,适才去阴司,却忘了一件事情,这一战,咱们有多少同道阵亡?我答应让他们来世有个好人家。”   夏琥摇头道:“白大夫此前刚送来消息,伤势最重的两个同道,被他抢回来了,此役无人阵亡!”   徐志穹大喜过望,他招募来的这些判官,动机和心思难说纯正,但战力确实无可挑剔。   他们本身都带着各自的修为,再加上判官道独有的速度优势,对付战力不算太强异怪还算轻松,这样的战斗结果让徐志穹十分满意。   与袁成锋一战到此结束,夏琥吃了些醒神的药散,待药力生效,渐渐恢复过来,对徐志穹道:“接下来是不是要对付那神君了?”   “不止,还有个难缠的老对手。”徐志穹从怀里拔出一根罪业,把魂魄放了出来。   “这不是玉瑶宫里的马夫么?”夏琥见过这个人。   徐志穹点点头,先痛打了马夫一顿,下手极其凶狠。   这一来是为了给杏哥报仇,二来是为了接下来方便交流。   徐志穹拍了拍马夫的脸道:“你是公孙文的部下?”   “是。”马夫不敢撒谎。   “跟他多久了?”   “八年多些。”   八年,也算是个老部下。   徐志穹笑吟吟对马夫道:“我和公孙文也算老相识,麻烦你写封信给他。”   马夫按照徐志穹的吩咐写好了书信,徐志穹又问了一些事情,将他收回到了罪业之中。   吃了些东西,夏琥精神越发好转,徐志穹陪着她在罚恶司里闲逛,走到赏勋楼附近,徐志穹仰望着三层高楼,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赏勋楼的二楼和三楼是什么模样的?   赏勋楼的一楼是个石台,把凭票放在石台上,就能化成功勋。   可自从徐志穹入品至今,从没见过赏勋楼二楼的模样。   钱立牧曾提醒过徐志穹,千万别往楼上爬,万万不能爬,这是道门铁律。   那个时候的徐志穹入品不久,自然不敢鲁莽行事,而今已经三品了,窥探一眼又何妨?   想到此,徐志穹纵身一跃,跳到了一楼的房檐上。   夏琥大惊,高呼一声:“使不得!”   徐志穹冲着娘子一笑,转身碰了碰二楼紧闭的窗子。   轰隆!   一道霹雳落下,正中徐志穹头顶。   徐志穹带着满身焦烟,从房檐落下,摔在了地面上。   夏琥赶紧将徐志穹从地上扶了起来。   徐志穹擦了擦额头上的焦烟,微笑着夏琥道:“无妨,一点都不疼。”   疼我也不说。   再怎么疼,也不能当着娘子的面哭出来。   夏琥恼火道:“你疯了怎地?跑赏勋楼上作甚?”   “你不好奇么?赏勋楼的功勋是怎么来的?”   夏琥摇头道:“我可没好奇过,自我入品以来,除了你,就见一个人爬上过赏勋楼。”   “谁?”   “钱立牧,钱大哥,有一日他喝醉了,爬上赏勋楼,被一个雷噼下来了,三个月下不了床。”   徐志穹微微一笑:“我这体魄,终究比他要好些。”   这赏勋楼到底藏了什么东西,非得用这么厉害的机关看守?   这机关谁布置下的?   公输班?   还是道门之主?   思索间,两人走到了城门附近,听到城外一阵嘈杂的叫好声。   夏琥抿抿嘴唇道:“那个,弟兄们平时也辛苦,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就偶尔找个乐子,你别介意。”   “找乐子?”   徐志穹一皱眉,出了城门,见一堆人,围了一圈,正在连声叫好。   徐志穹挤到人群当中看了看,原来是个卖唱的。   一名十六七岁的女子,正唱着一曲《摘红英》,旁边一名老者拉着弦子,给姑娘伴曲。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   姑娘嗓子不错,曲调板眼拿捏的也准。   老汉弦子拉的精湛,起伏顿挫,声声都在心尖。   众人原本听的入神,见徐志穹来了,纷纷躲在两旁,姑娘也不敢唱了,老汉赶紧把弦子放下,低着头,小心翼翼站着。   陈征明走上前来,干笑两声道:“这不,有两个唱曲的伶鬼昨日路过,在这唱个小曲,我们就听个乐呵。”   钱立牧也在人群当中,走上前来道:“弟兄们平时也没个去处,刚打完仗,闲来听个曲,找个消遣,兄弟你别介意,这对父女是良善人家,昨天就来唱曲了。”   “唱曲?”徐志穹摇摇头道,“在这可不行。”   众人不敢作声,钱立牧也不好多说。   老汉上前弓着腰,捡起身边装钱的瓦罐,低着头道:“这位老爷,您别生气,我们这就走。”   徐志穹一皱眉:“往哪走啊?”   钱立牧不高兴了,唱个曲而已,不让唱就算了,难为人家作甚?   他刚要开口,却见徐志穹吩咐陈征明:“去把公输晏叫来,在这搭个台子,台子上边再加个凉棚,弄点桌椅板凳,在这好好听,好好唱。”   众人愣住了,徐志穹皱眉道:“等什么呀,快去!”   陈征明赶紧去找公输晏,徐志穹问那老汉道:“你们怎么称呼?”   老汉道:“老朽姓苏,名叫苏传兴,这是小女,叫苏青。”   徐志穹又问:“就会唱曲么?”   老汉愣了片刻,意识到这问题不对,连忙摆手道:“我们父女只唱曲,不做别的生意。”   “光是唱曲多无趣呀!”   老汉吓得直哆嗦:“我们在世的时候是清白人家,而今虽然过了身,可也不做那等生意。”   “哪等生意,我是问你会不会说书之类的?”   “说书……”苏老汉思索片刻,面色为难,“阳间年少时,跟师父学艺,也学过两段琴书,只是而今忘得唱不多了……”   苏青在旁道:“爹爹,邱二爷不是会说书么?”   “老邱……”苏老汉看了看徐志穹。   徐志穹笑道,“请来说两段听听,认得会跳舞的伶鬼么?”   苏青点头:“生前是舞姬的,也有几个。”   “杖头傀儡呢?”   “这个不大好找。”   “皮影戏呢?”   “这个是有的……”   “再叫几个耍杂艺的,老苏,我可不亏待你,钱大哥既是信得过你,就让你当个班主,你看如何?”   苏老汉错愕半响,不知该说些什么。   钱立牧愕然道:“兄弟,你这是要搭个什么棚子?”   “勾栏棚子呀!”徐志穹笑了。   一群千乘国的判官在旁边傻站着,面面相觑看了半响,章世锋上前道:“我听说过勾栏,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徐志穹笑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夏琥在旁边拉了拉徐志穹:“还真要搭个勾栏棚子?”   “别担心,娘子,不就是钱么?你家官人是个会赚钱的,且在这等我消息。”   “不是钱的事,你招来这群外人,我怕不妥当。”   徐志穹回头看着罚恶司道:“这么大一座城,就算不招来外人,外人也会知晓,让他们来吧,我就喜欢这烟火气!”   徐志穹哼着小曲,离开了罚恶司。   ……   杏哥换了药,包扎好了伤口,想在院子里走走。   路过马厩时,心里顿觉舒畅,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这是什么声音。   嚯,嚯,哗啦!   有人在翻草料。   杏哥脑壳嗡嗡直响,趴在马厩边上,隔着栅栏,小心往里张望。   是新来的马夫么?   不对!   还是原来那个马夫!   他怎么又活了? 第771章 公孙大夫,你来不来?   看到那马夫,杏哥吓得魂不守舍。   想着和他拼了,可身上有伤,又怕拼不过他。   想去找尉迟姐姐,又担心被尉迟兰知晓了内情。   灯郎爷能容我,尉迟姐姐未必会容我。   若是被玉瑶公主知晓了,决计不会容我!   可若是留着这马夫在这,再害了灯郎爷可怎么办?   杏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和这马夫拼了。   忽见马夫回过头,对杏哥道:“兄弟,你过来下。”   杏哥一咬牙,拔出短刀冲了过去。   马夫躲过短刀,拦住杏哥道:“听仔细些,是我。”   杏哥一怔,这马夫的声音居然和徐志穹一样。   “灯郎爷?”   徐志穹笑道:“你看我和那马夫像么?”   杏哥点点头:“像,一模一样。”   “像就好,能瞒过你,也就能瞒过他们。”   徐志穹本打算去集市,却听杏哥道:“灯郎爷,束王派人找你,找了好几次了。”   徐志穹捏了捏下巴,思索片刻道:“我也确实该去看看他。”   他先变回了自己的模样,穿戴整齐,去了束王府。   府邸里,洪振康急不可耐,不时冲着洪振基抱怨:“这事找皇兄说清楚就是,何必非要等徐志穹?”   袁成锋死了,洪振康本打算去神君大殿,找神君澄清事实,把他被袁成锋抓走,关押了十几年的事情全都讲出来。   他把奏章都写好了,洪振基总觉得这事情不对,他先把洪振康给拦住,回头去找徐志穹商量对策。   两人苦苦等待,徐志穹总算来了,看过奏章,徐志穹摇头道:“录王,你不能去见神君。”   洪振康诧道:“为何不能?”   徐志穹的理由很简单:“神君要是不认你这个录王该怎么办?”   洪振康还不服气:“凭什么就不认!袁成锋是假的,我是真的,我是他亲弟弟。”   他被关的太久了,太想恢复自己的身份,以至于连洪俊诚的脾气都给忘了。   “你说袁成锋是假的,怎么证明你就是真的?”   “神君看着我长大的,有些事,我们兄弟当面对证,自有分晓。”   徐志穹笑道:“要是神君不和你对证呢?要是他直接把你拖出去砍了呢?”   洪振康错愕无语,洪振基赞同徐志穹的说法:“按咱们皇兄的性情,还真就能把你拖出去砍了,连一声冤枉都不让你喊出来,咱们还是听运侯的吧。”   洪振康叹口气道:“那就听听运侯的主意。”   徐志穹道:“假录王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死了,他在城东被我烧成了一团灰,   既然没人知道他死了,就干脆没有人死了,干脆就没有假录王,你直接去做真录王就行了!”   这话说的有点绕,但洪振基听明白了。   徐志穹的意思是说,根本就没有袁成锋,也没有什么假录王,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洪振基赞叹道:“运侯此计甚妙!这叫名正言顺,而且顺理成章!”   洪振康有些委屈:“那我受这么多年苦怎么算?”   “怎么算?”徐志穹冷笑一声,“你觉得该怎么算?还指望神君好好心疼你一番?”   洪振康还是委屈:“我倒没指望皇兄心疼我,可这仇总得报了。”   报仇?你找谁报仇?袁成锋在油锅里炸着呢,你找他报仇去吧!   这话不能说出来,还得靠洪振基劝他:“兄长,袁成锋都死了,这事就算了,十几年的苦都受过了,赶紧回府享福吧!”   洪振康道:“那咱们打了这一仗怎么算?没有假录王,咱们之前和谁打的仗?”   洪振基和洪振康一并看向徐志穹,徐志穹端正神色道:“这还用问么?和怒夫教打呀!袁成锋的弟子都怒夫教的骨干,两王联手,痛打邪道,这岂不是一段佳话!”   洪振基压低声音问道:“那邪道的贼首是谁?”   徐志穹也压低了声音:“你们听说过公孙文这个人么?”   洪振康点头道:“听过,神机司的,有真本事的,袁成锋在擂台上把他打败了,从那以后才出的名。”   洪振康对这段事情记忆犹新。   因为袁成锋出名后,开始步步高升,升到神机司枢尉,洪振康的噩梦就来临了。   洪振基道:“我听说那公孙文先是逃往大宣,而后又去了图努,难不成他要回千乘?”   徐志穹点点头道:“他就要回来了。”   三人自此定下计议,即刻递上了奏章。   洪俊诚收到奏章,并无回应,似乎又回到了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状态。   这封奏章随后被交给刑部处置,刑部看是录王和束王联名上的奏章,自然不敢怠慢。   当天,刑部贴出告示,两亲王冰释前嫌,同仇敌忾的佳话自此在神临城传开了。   次日,徐志穹扮作马夫的样子,来到了集市。   神临城的集市是安市衙门经营的,到了己时,安市衙门还未开张。   换做往常,到了这个时辰,应该有不少百姓等着开市,集市门前已经颇为热闹。   可神临城刚刚闹了异怪,各家各户但凡有一口吃食,都不敢轻易出门,今天的集市显得特别冷清。   十几个百姓稀稀落落蹲在街边等着开市,徐志穹也蹲在他们身边,跟着凑热闹。   一个老翁低声道:“听说了么?闹妖怪的事情查清楚了,是儿郎会那帮子人干得。”   “我也听说了,儿郎会就是怒夫教,那些妖怪就是儿郎会那群人变得,官府都贴了告示了,刑部衙门也到处抓人,凡是儿郎会的,见一个抓一个!”   “我就觉得儿郎会那群人邪性,一张嘴,不是要杀媳妇,就是要杀孩子,看着怪渗人的。”   一名二十多岁男子哼一声道:“杀媳妇和孩子固然不对,但媳妇孩子若是不听话,该拾掇就得拾掇。”   徐志穹凑到那男子身边道:“欺负媳妇和孩子算什么本事?你也好意思说出来?你是不是去过儿郎会?”   男子吓得一哆嗦:“你别瞎说,我可没去过!我,我认得你么?”   老翁在旁摇头道:“放心吧,抓的都是儿郎会的头目,寻常百姓,没人管。”   另一名汉子小声道:“我听说,这回全靠着一群判官,把那些妖怪打死了。”   “这事可不敢瞎说,官府的告示上是说录王和束王联手把儿郎会给灭了。”   “录王和束王不是死对头么?他们还能联手?”   “神君都出面了,打虎还得亲兄弟呀!”   徐志穹心里暗笑,他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议论之间,集市开张了。   徐志穹径直去了酒铺,打了两斤酒,跟官差争执了几句:“这酒的分量不够呀。”   “这有秤,你瞎么?看不懂么?”   “你这秤不对,我掂量着没有两斤。”   “放屁,你特么跑这生事来了?谁特么给你的胆子?”   旁边一名官差走过来,看看马夫,问道:“怎么回事?”   徐志穹颇显委屈道:“我这酒少了。”   “他特么胡说,这人就是打得少!”   “罢了,罢了,这人和我相熟,看我面子上算了,”官差劝解几句,回头对马夫喝道,“你要买酒就赶紧拿钱,不买滚蛋!”   这是马夫告诉徐志穹的接头方式。   进了酒铺,不管遇到的是谁,先跟他吵上两句,等有人来劝解了,就是遇到接头的人了。   徐志穹掏了钱,把书信夹在一把铜钱里,手递手交给了官差。   官差收了钱,把酒交给了徐志穹。   今天上集的人少,买酒的就更少,既是没什么生意,两个官差商量着,且留下一个人看铺子,另一个回家歇着。   回家的官差欢欢喜喜走了,留下看铺子的官差先把铺子关了,挂上盘点的牌子,随即去了酒窖,布置起了法阵。   布置好法阵,把书信摆在法阵中央,官差从酒坛之中取出了四个空坛子,各自放在法阵一角。   这四个空坛子可不是普通的酒坛,这些坛子里边装着气机。   这位官差是阴阳修者,但只有八品修为,单纯以他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启动如此庞大的法阵。   所谓庞大,指的不是占地面积,是法阵传送的距离。   四个坛子不断释放气机,法阵无声无息发动,处于法阵中央的书信,渐渐消失不见。   远在图努国的公孙文,打开书信,看过之后,交给了弟子周开荣。   周开荣的右脸上蒙着一块黑布,接过书信,仔细   昭兴帝临死之前,周开荣当过一段时间的掌灯衙门千户,这事成了大宣的一大笑柄。   昭兴帝死后,周开荣被大宣全境通缉,他本想逃到深山老林,隐姓埋名度日,可惜他被梁玉明烧花了半张脸,面部特征过于明显,躲到哪里都有人抓他。   幸亏公孙文还没把他忘了,把他接到了图努,让他在怒夫教中做了一名参议。   周开荣看过书信,很是惊讶,书信中写道:   录王追杀徐志穹,在城东遭遇洪俊诚,双方血战,录王殒命,洪俊诚重伤,徐志穹平安无事,意图明夜进宫行刺。   周开荣道:“录王死了?可据弟子得到的消息,千乘国的录王还活着!”   公孙文笑道:“你却不知其中玄机,这是徐志穹的伎俩,活着的是录王,死了的是混沌无常道的修者,袁成锋。”   周开荣不认识袁成锋,对此深感诧异。   公孙文道:“袁成锋是千乘国神机司枢尉,也算一代枭雄,当年他把录王洪振康抓了,用他独门的矫枉之技冒充录王,近二十年间,享尽荣华富贵,   而后徐志穹把真录王救走了,袁成锋在千乘国已经没有立足之地,只能孤注一掷,与徐志穹舍命相拼,不想却又中了徐志穹的奸计,与洪俊诚拼的两败俱伤,还折了自己的性命。”   周开荣道:“如此一来,岂不让徐志穹坐收渔利?”   公孙文冷笑道:“徐志穹这个奸贼,修为不高,心智不济,一无所长,却又不知敬畏,不知进退,不知天高地厚,   这奸贼唯一擅长的,就是借他人之争,收渔人之利,可惜袁成锋急于谋求神君之位,中了徐志穹的圈套,苦心经营几十载,终究化作泡影。”   周开荣道:“若是徐志穹行刺成功,日后千乘却要落在宣国手中,咱们大图努左右临敌,情势大为不妙。”   公孙文笑道:“米粒之珠,吐光不大,蝇翅飞舞,去而不远,徐志穹那点手段和伎俩,在我眼中有如垂髫之儿戏,实不值一哂,   他既是擅长借他人之争,这一次我且借他与洪俊诚之争,取了他这条性命,让这宵小之徒,饮恨于黄泉之下!”   ……   神临城西,大宅之中,常德才给直殿监掌印李全根面授机宜。   “这多弟子当中,数你心思最为缜密,这件事情干系重大,可千万别出了差错。”   “师父放心,弟子定会慎之又慎。”趁着天还没亮,李全根赶紧回了皇宫。   常德才有些担忧:“也不知那公孙文会不会来。”   徐志穹笑道:“他一定会来,他和袁成锋一样,做梦都想当神君。” 第772章 公孙文入宫   深夜,神临城西南一座宅院里,徐志穹在密室之中,点亮了烛台上的神机眼。   他向石眼之中注入了意象之力,在意念之中勾勒着公孙文的模样,重复着公孙文的名字。   果如所料,神机眼出现了一个光点。   公孙文是千乘人,有千乘的种血,只要出现在千乘国的疆土之上,就进入了神机眼的视线之内。   在神临城中徘回了一个多时辰,将至子时,公孙文悄无声息来到神君大殿,接连穿过几重宫殿,避过了所有的哨垒和机关,从一条没有内侍、禁军和侍卫看守的小路,潜入了神思阁。   徐志穹脸颊一颤,千乘皇宫之中,居然还有这样的防御盲区。   神思阁,是千乘皇宫最大的书阁。   神思阁的规模,可不是大宣龙图阁、宝文阁、天章阁这几座书阁能比拟的规模。   就是把大宣大大小小所有皇家书阁全都加起来,规模都赶不上神思阁的一半。   神思阁有前阁八座,放着的都是历代神君所着典籍,包括他们留下的诗词歌赋和一些杂记。   这些书,是千乘国的经典教材,也是科考出题的主要依据,典籍的原文、注释、主旨、要义和引申,都有固定的内容。   公孙文出身读书人,对这八大书阁的典籍再熟悉不过,当初他的开蒙恩师曾教导过他,只要能把历代典籍倒背如流,考上个举人不是问题。   但举人之后就另说了,以公孙文当时的出身,能中进士的几率微乎其微,三次春闱不中,公孙文这才去了神机司另谋出路。   过了八座前阁,来到十六座中阁,这十六座书阁里,收藏着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各类书籍。   这些书籍被按照不同分类收藏在各个书阁之中,其中以礼法为最多,占了整整三座书阁。   礼法之外,便是律法,数量也多,占据两座书阁。   接下来还有工法、乐法、农法、巫术、医术、数术、弈术、画术……林林总总各类书籍。   这些书籍在千乘市面上也能看见,但数量不多,除了礼法和律法之法,其余各类书籍均被视作末流之学,为君子所不齿。   中阁之后,是秘阁,这里的书籍,就不是在市面上能找到的了。   秘阁也有十六座,其中有八座,记载着千乘国各类秘辛,另外有八座,记载着邪门外道各类秘辛。   说白了就是有八座书阁记载了各个道门的修行方法,修行,在千乘国本身就是犯罪,这类书籍自然也不是合法的。   千乘国的秘辛更不能外传,除了神君之外,没人有资格查阅,因此秘阁的戒备非常森严。   秘阁之后,还有八座尾阁,尾阁之中放着一些闲书,包括历代文人的名作、名画之类。   公孙文潜入秘阁,悄然躲进第十三座秘阁——幽贤阁。   幽贤阁中主要藏着玄武冥道的典籍,公孙文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看书,他藏身在书阁第三层,通过一扇小窗,静静观察着第十座秘阁——玄化阁的动静。   一直看着神机眼的徐志穹,不禁惊呆了。   徐志穹刚刚收到李全根的消息,洪俊诚在一个时辰之前住进了玄化阁。   公孙文是怎么会知道洪俊诚的所在?   他在皇宫之中肯定也有内应,想必他也是收到了消息,才找到了玄化阁!   不止地方找的精准,路线也非常精准。   儒家修者不擅长潜入和行刺,可这一路上,公孙文精确的避开了禁军的哨垒,避开了巡逻的侍卫,避开了所有内侍和宫人。   有人事先给公孙文提供过皇宫的地图。   可光靠地图没用,李全根也给徐志穹也画了一幅图,千乘皇宫太广大了,就凭这一幅图,徐志穹绝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潜入秘阁。   公孙文走在千乘皇宫里,就跟走在他自己家里一样,他对皇宫真是熟悉!   由此可见,公孙文此前所作的准备,并不比袁成锋少,他对皇位的渴望,也不比袁成锋逊色。   幽贤阁离玄化阁不算太近,但视野非常的好,倘若徐志穹今夜去玄化阁行刺洪俊诚,一定逃不开公孙文的眼睛。   接下来,公孙文要做的就是等徐志穹动手,一直等到徐志穹和洪俊诚拼到两败俱伤,公孙文正好现身,先除掉徐志穹这块绊脚石,再杀了洪俊诚登上皇位。   多完美的构思。   唯一的问题是,徐志穹今夜会去行刺洪俊诚么?   公孙文认为徐志穹一定会来!   徐志穹确实会来,但具体什么时间来,怕是和公孙文想的不太一样。   公孙文都到了洪俊诚身边了,行刺的重任自然要交给他。   徐志穹将一封书信投放到了法阵之中,潜藏在皇宫里的常德才收到了书信。   书信上是一幅地图,李全根给徐志穹画的地图,地图上有徐志穹留下的标记。   常德才把书信交给了李全根,李全根知道了公孙文的位置。   躲在幽贤阁三楼的公孙文静静注视着玄化阁,突然听到书阁的大门被打开了。   公孙文一惊,但他并不慌乱,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的行踪暴露了,而是有内侍进来洒扫。   他懂得皇宫里的规矩。   老辣的公孙文依旧躲在书阁三层的角落之中,很快便听到了内侍擦灰、扫地的声音。   这应该是例行打扫,内侍们不会打扫的太仔细,甚至根本不会上三楼。   蹬蹬,蹬蹬!   脚步声传来,内侍上来了!   而且还不止一个!   直殿监主事太监胡秋满喊道:“拾掇干净些,一会神君来了,若是看到半点浮灰,且把你们的脑袋全都砍了,挂到扫把上当铃铛!”   十来名内侍在二楼洒扫,这下公孙文不淡定了。   这不是每天的例行洒扫,而是洪俊诚要来幽贤阁,内侍们提前做准备!   他不是要睡在玄化阁么?   深更半夜又来幽贤阁作甚?   公孙文很快有了推测:   洪俊诚知道徐志穹要来行刺,故意换个地方住下!   幽贤阁很适合对玄化阁发动伏击,洪俊诚这是将计就计,想要反擒徐志穹。   这可就坏了!   公孙文知道自己藏不住了,小心翼翼来到窗边,准备跳窗逃走。   这些过来洒扫的内侍,都是李全根派来的,他们都有修为。   公孙文的修为虽高,可终究是个儒家,无论攀爬声,还是脚步声,都避不开内侍的耳朵。   胡秋满听出了公孙文的方位,故意喊道:“这窗户上全是浮土,你看你们怎么收拾的!”   说话间,胡秋满一把推开了窗子,正看见吊在半空的公孙文。   “有刺客!”胡秋满扯着尖利的嗓子喊了起来,一边喊,一边迅速后退。   公孙文有心杀了胡秋满,可胡秋满退的太快,公孙文没有机会出手。   况且杀了胡秋满也没有任何用处,当务之急是快点逃走。   公孙文迅速落地,守在幽贤阁外边的内侍们,一并呼喊:“有刺客!”   怎么还有这么多内侍?   他们好像提前知道有刺客要来,他们好像一直等在这里!   公孙文略显慌乱,到处都是内侍的喊声。   这些内侍既不堵截,也不追赶,他们就做两件事,一是呼喊,二是点灯。   不多时,整个神思阁灯火通明,禁军和侍卫围追堵截,公孙文貌似无路可逃了!   徐志穹透过神机眼,看到公孙文接连杀了几十名侍卫,用浩然正气放倒了一队禁军,转而逃进了秘阁旁边的花园。   洪俊诚,这你能忍?   公孙文闯到你皇宫里去,还杀了你的人,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就不出来看一眼?   洪俊诚还真就没出来。   他还真就忍得住。   但公孙文想走也没那么容易,他事先做了准备,有一条全身而退的路线,可事发突然,情况被打乱了,他被困在了花园之中。   徐志穹调整了神机眼的视角,看到了花园的整体布局。   这座花园不算太大,公孙文躲在了一簇花丛里。   花园四周已被禁军重重包围,只要把包围圈一收,公孙文势必落网。   当然,这些禁军和侍卫不是公孙文的对手,公孙文之所以不敢杀出一条血路,是怕直接正面硬钢洪俊诚。   现在不想硬钢,也得硬钢了。   公孙文心下忐忑,他知道洪俊诚有修为,而且修为很高,不在自己之下。   在皇宫之中,就算彼此势均力敌,洪俊诚也占了极大优势。   更让公孙文担忧的是,就算经过一番苦战,击败了洪俊诚,最后还是被徐志穹捡了便宜。   纠结之间,公孙文打定主意,今夜只突围,绝不与洪俊诚交手。   他在脑海中梳理着花园周围的每一条道路,选定方向之后,公孙文集中浩然正气,从禁军之中撞开一条道路,随即突围而去。   禁军们也没想到这刺客如此强悍,赶紧追赶上去,从花园追到神静居,居然跟丢了。   原因听起来非常荒唐,只因为神静居是前后两宫的界线。   神君在前殿处理过政务,且到神静居平静一下心情,再去后宫享受生活。   禁军进入神静居,就等于进入了后宫区域,必须有神君的允准,而公孙文正是充分利用了禁军不敢随意进入后宫的弱点,潜藏在了神静居中,成功摆脱了禁军的追赶。   这厮准备的太充分了!   禁军不能追,内侍能不能追?   能追。   但内侍只能喊人,不能与公孙文交手,这是徐志穹的命令。   首先,宫中所有内侍,除了秦燕能勉强应对,都不是公孙文的对手。   而且徐志穹不允许任何一名内侍暴露身上的修为。   耐心一点。   对付公孙文的是洪俊诚,不能让己方力量受损。   禁军很快得到了洪俊诚的允准,直接进入了后宫。   等等,直接去后宫作甚?公孙文就在神静居里!你们怎么给略过去了?   你们也不查探一下,直接就略过了,这是什么态度?这是什么责任意识?   所有人都以为公孙文去了后宫,如果没有神机眼的话,就连徐志穹也会认为公孙文去了后宫。   而且禁军似乎收到了命令,让他们直接去后宫,不要在神静居逗留。   徐志穹心里焦急,不断用拍画提醒李全根,让他派人去神静居查看,只要喊两声,就能把公孙文暴露出来。   然而拍画不能传递那么细致的信息,李全根正在指挥直殿监太监抓捕刺客,现在也没办法接收徐志穹的书信。   神静居是一座纵横三进的院子,公孙文躲在正院的一座池塘旁边。   听到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公孙文悄然起身,准备跳墙离去。   平静的池塘之中,慢慢钻出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公孙文身后。   公孙文也有所察觉,正要回头,突然感觉满身关节滞涩。   盘蟒之技!   苍龙霸道技法!   神君大殿之中,有霸道的技法的人只有一个,是洪俊诚。   徐志穹笑了,原来这老皇帝这么奸诈。   动手吧。   等你两个打到两败俱伤,就该我和老常拾掇你们了。 第773章 下一个对手,是他!   神静居中,公孙文和洪俊诚遭遇了。   这正是徐志穹期待的结果。   双方势必经历一场苦战,若是公孙文能够击杀洪俊诚,这是最完美的局面,届时徐志穹将和常德才一并击杀公孙文。   徐志穹非常了解公孙文的实力,他和常德才联手,一定能取走公孙文的性命。   公孙文把神君杀了,他自己也死了,把锅也背了,洪俊诚的时代自此落幕。   此后扶持洪振基上位,就能把千乘国从里到外改造一遍,就能让千乘人像人一样活着。   若是洪俊诚击杀了公孙文,局面会比第一种情况差一点,徐志穹和常德才要合力击杀洪俊诚,在皇宫之中,洪俊诚占据很大优势,击杀的过程会比较艰难,事后还得另外找人背锅。   若是两个人都没死,各自全身而退,这种情况下,徐志穹就不能奢求干掉洪俊诚了,他的主要目标将是在半路拦杀虚弱的公孙文。   公孙文在怒夫教中的地位显然不比寻常,他不是五司之一那么简单,从他身上也能得到不少秘辛,这个局面不算完美,但绝对算得上一笔不小的收获。   徐志穹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观察着双方的战斗。   洪俊诚从背后偷袭,公孙文中了盘蟒之技,被控制了。   他可以用循礼之技,反向控制洪俊诚么?   当然不行,在公孙文的概念之中,没有任何一条礼法能约束一国之君,他的循礼之技在这场战斗中没有任何用处。   摆脱控制技的最佳手段是无邪之技,但盘蟒之技不是纯粹的控制技,按照徐志穹的理解,应该是利用气机产生的束缚效果,用无邪之技不能完全化解。   公孙文用了儒家七品技,怀仁之技。   怀仁之技是激发对方的仁义之心,让对方放弃暴力,也放弃抵抗,在徐志穹看来,这是儒家最无耻的技法。   按理说中了怀仁之技,洪俊诚应该解除对公孙文的束缚。   可洪俊诚没有解除盘蟒之技。   非但没有解除技法,他眼中还涌出两行血泪。   泣血龙珠!   苍龙霸道的技法威力巨大,既能单杀,也能群伤,但对施术者的消耗也极大。   徐志穹记得二哥在同一时间只能施展一项技法,只有在极少情况下会同时施展两项技法。   但这对洪俊诚似乎没有难度,一片泪珠迅速打在了公孙文身上。   公孙文被盘蟒之技束缚,无法躲闪,立刻发动了四品技——中庸。   中庸之技能把对于要害部分的攻击,转换到无关紧要之处。   公孙文的衣衫上破了一大片窟窿,但并没有遭到重创。   挡住这波泪珠,公孙文直接发动了三品技——天命率性。   天命率性,认定自己有天命卷顾,施展率性之技,在数吸之内,令敌人所有攻击都不奏效。   盘蟒之技被天命率性化解了。   公孙文能把三品技维持十吸时间,接下来的十吸,是公孙文的绝对优势。   徐志穹瞪大了眼睛,这是公孙文最后的反杀机会。   洪俊诚也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身上瞬间生满了鳞片。   他正推测公孙文会用什么手段反击,没想到公孙文没有反击。   他撒脚如飞,直接选择逃命。   徐志穹张大了嘴,眼神之中充满了对公孙文的鄙视。   亲临战场的公孙文没有反杀洪俊诚的想法,他清晰的感受到了实力的差距和强烈的压迫感。   他把浩然正气灌注于脚下,让浩然正气推动着身体往前冲。   儒家修者速度缓慢,这是公孙文为克制自身弱点,独创的一项技法。   急速前行的公孙文很难躲开前方的障碍,他也不想躲避。   眼看要撞上面前的假山,公孙文直接催动了浩然正气,把假山打了个粉碎。   动静大了点,可走直线的效率最高。   公孙文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惊动了侍卫不怕,惊动了禁军也不怕,触发了机关也不怕,能逃离皇宫就是造化。   徐志穹以为洪俊诚会用潜龙乘风之技,飞着追赶公孙文。   洪俊诚没飞,他跑。   他用双腿跑,就能追上公孙文。   之前和洪俊诚交手,徐志穹就曾为此费解过,一个霸道修者为什么速度这么快?   眼看洪俊诚赶到身边,公孙文再次发动浩然正气,强悍的气机直接撞向了洪俊诚。   洪俊诚没有躲闪,身躯突然变大了几分,把所有的气机全都吸进了体内。   公孙文大骇!   他还有饕餮贪道的修为!   徐志穹也是一惊,虽然在神机眼中,他看不到气机走向,但他屡次和贪道修者交手,知道他们使用技能时的动作。   洪俊诚有贪道修为,这让徐志穹想起了一件事。   他想起了疯狂暴食的梁玉瑶!   难道是……   洪俊诚把公孙文的气机吸了个干净。   情况危急,公孙文突然喊道:“穷寇莫追!”   儒家五品技,正身!   端正对方的思想,提高对方的道德标唯,让对方摒除一切邪念,用最正直的理念来约束自己。   受到正身之技影响,洪俊诚不能再继续追赶公孙文。   公孙文撞破了院墙,来到了前院,心里长出一口气,终于摆脱了洪俊诚。   他把大量气机注入到脚下,回忆起最短的路径,争取尽快离开皇宫。   还没等走出前院,洪俊诚出现在了公孙文的头顶。   正身之技被化解了,就这么一眨眼的时间,被破解了!   这一次,洪俊诚飞过来了。   一片巨大的龙鳞落在了公孙文的近前,公孙文想用浩然正气将鳞片击碎,试过两次,鳞片毫无变化,公孙文直接撞了上去。   砰!一声闷响。   鳞片岿然不动,公孙文倒在了地上。   有三品技护持,公孙文没有受伤,但他必须重新向脚下灌注气机,绕路逃走。   公孙文绕过龙鳞,刚要狂奔,又一片龙鳞坠落,挡在了身前。   公孙文继续绕行,如此往复,他根本加不起速度。   接连躲过了几十片龙鳞,公孙文来到院墙旁边,正要穿墙而过。   蓄势待发的浩然正气突然停止,公孙文站在原地,低下了头。   十吸时间过了。   三品技消失了。   公孙文中了龙怒之威。   他全力挣脱技法,想要逃命,却再次中了盘蟒之技,身体被洪俊诚牢牢束缚。   公孙文无法在短时间内再次发动三品技,他也想不出该如何挣脱束缚。   他集中浩然正气,想和洪俊诚硬拼。   洪俊诚成全了他,用了五品技,妖魔寂灭。   强悍的霸气和浩然正气碰撞在一处,直接炸在了公孙文的身上。   公孙文满身血污,直接倒地。   看着神机眼的徐志穹打了个寒噤,之前设想的三种局面,貌似都不存在了。   公孙文一定会死,但洪俊诚并没有经历苦战,现在徐志穹带着常德才与他一战,胜负依旧难料。   皇宫里机关遍布,徐志穹可没有公孙文的手段,能准确避开所有陷阱,更何况洪俊诚身边还有大把禁军和侍卫。   带上宦官一起,和他拼了?   没必要!   要拼也得换个时机,眼下洪俊诚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消耗,战力完全处在巅峰。   奇怪了,与之前那次交手相比,洪俊诚的战力提升了一大截!   这是什么缘故?   因为梁功平的魂魄?   现在不能奢望干掉洪俊诚,现在应该奢望的是洪俊诚能给送孙文留个全尸,最好能拖到城外曝尸荒野,让徐志穹有个偷犄角的机会。   没有犄角也无妨,死了终究要去阴司,徐志穹去阴司把公孙文的魂魄劫下来,一样能够审讯。   若是洪俊诚不杀公孙文呢?   也有可能!   公孙文身上秘密太多,洪俊诚可能会把他关起来,慢慢审讯。   看洪俊诚当前的架势,好像真就不打算杀了公孙文。   他蹲在公孙文身边,身体在不断胀大。   他这是在吸公孙文的气机么?   饕餮贪道修者,只能吸取对方释放到体外的气机,难不成公孙文还在释放气机,抵抗洪俊诚。   又或者是洪俊诚不是在吸气机?   洪俊诚身体膨胀到了之前的四五倍,他慢慢走到公孙文的脚边,趴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操作?   难道是某种嗜好?   洪俊诚张开了嘴,嘴角一直裂开到耳边,在硕大的头颅上画了个半圆。   下颌骨极限伸展,一张三尺巨口,呈现在了徐志穹面前。   洪俊诚一口吞下了公孙文的脚。   公孙文在奋力挣扎,但却无法挣脱盘蟒之技。   洪俊诚下颌收缩,吮吸了一下,公孙文下半身进了洪俊诚的嘴。   “神君,臣知错,留臣一条性命!”公孙文开始大声哀嚎。   洪俊诚又吸了一下,公孙文上半身进了洪俊诚的嘴,只留下一颗头,在嘴唇外边。   “神君,臣知错,臣当真知错,留臣一条性命,臣愿为神君赴汤蹈火……”公孙文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是三品儒家修者,曾经是大宣最强的战力之一。   洪俊诚猛然一抬头,公孙文整个进了肚子,声音却还在神静居中回荡。   神静居外,禁军、侍卫、内侍都在等候,没有神君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院中一步。   密室之中,徐志穹的脸颊不停抽动。   公孙文从神机眼的视线中消失了,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在某种状态下活着,总之神机眼上失去了图像。   徐志穹熄灭了神机眼,纵身一跃,去了星宿廊。   星宿廊里,白悦山拿着扫把正在扫灰,看见徐志穹现身,他赶紧把扫把丢了。   “马兄弟,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来思过。”徐志穹木然回答。   “你步履有些不稳,是不是受伤了?”   “没受伤,就是害怕。”徐志穹如实作答。   洪俊诚。   下一个对手是洪俊诚。 第774章 你们两个一起上   洪俊诚把公孙文吃了。   没有煎炒烹炸,甚至没用蘸料,就这么三两口给吃了。   整个战斗过程,公孙文没有做出有效的还击。   除了一段没头没脑的狂奔,在大部分时间,公孙文都在盘蟒之技的束缚之下苦苦挣扎。   这就是洪俊诚,碾压了公孙文的洪俊诚。   这就是徐志穹的下一个对手!   此前不知是什么原因,洪俊诚的身体状况明显不济,而今他复原了。   如果当初在城外大宅交手时,洪俊诚有今天这样的实力,徐志穹和常德才有胜算么?   现在洪俊诚的实力又要发生新的变化。   吃了公孙文,洪俊诚的战力肯定会提升,能提升多少,尚且未知。   遇到这样的对手,三品修为似乎不够看了。   徐志穹一直渴望晋升,但从没像今天这么渴望过。   因为他真切的体会到了对手压迫和自己的无力。   他先去了星宿廊正殿,给师父留下了一封书信。   在书信中,他只请教一件事,三品判官的修行方法。   徐志穹想尽快提升修为,当然,想修炼成星官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至少得把三品技学会,得尽快把三品的战力发挥出来。   写过书信,徐志穹去找思过房。   最开始的星元殿肯定是不去了,接下来他有两个选择。   一是去师父第二次指派的新的思过房。   二是去那个满是低语和吟唱的小屋。   那个满是低吟和吟唱的小屋,险些要了徐志穹的命,却也给了徐志穹破解混沌技法的手段,这就是典型的高风险、高收益。   师父推荐那间屋子到底有什么用处,徐志穹还不清楚,但师父说过,在那间屋子里,能坚持半个时辰就算本事。   以此看来,这间思过房的修行效率也很高。   最终徐志穹还是选择了那间师父指定的思过房。   进了思过房中,徐志穹没觉的有什么特别之处,依旧漆黑一片,似乎只是比之前的星元殿宽敞了一些,徐志穹走了半响没摸到墙壁。   随便找个地方坐在地上,等了片刻,不见有什么异常,徐志穹颇为失望,可来了都来了,好歹待够半个时辰,徐志穹趁此机会继续思考该怎么对付洪俊诚。   洪俊诚虽然强大,但不可能无懈可击,想要击败他,必须得查明他的弱点。   想查明他的弱点,主要有两个渠道,一是通过宦官,直接在皇宫里,在洪俊诚身边去查。   这个渠道看似最直接,但实际上能获取的信息并不多。   以洪俊诚的性情,不会在内侍面前轻易暴露自己的弱点,如果一不小心暴露出来,那么看到他弱点的内侍,绝不可能活下来。   想到此,秦燕突然出现在了身边,俯身对徐志穹施礼:“运侯所虑极是,吾等不能过多打探神君的秘辛。”   徐志穹一惊,后退了两步。   秦燕怎么会出现在星宿廊?   幻象,这是我制造出来的幻象。   徐志穹曾在星元殿里制造过类似的幻象,俊俏娇美的舞姬陪他度过了许多个专心思过的夜晚。   但舞姬的行为是完全受徐志穹控制的,徐志穹让她动就动,不让她动就不能动,不存在她自己动的可能。   眼前舞姬的情况不一样,眼前的“秦燕”会动,徐志穹没有进行有意识的操控。   秦燕的想法的确来自徐志穹,但他在言谈举止上的习惯,都是按照徐志穹的印象自然流露而出的。   徐志穹摸了摸秦燕的质感。   不够真实,毕竟徐志穹没有摸过真正的秦燕。   徐志穹轻轻一挥手,秦燕的幻象消失了。   徐志穹又用意念做出个陶花媛。   陶花媛瞪了徐志穹一眼,聪敏、倔强、狠辣的性情都写在了脸上。   徐志穹上前摸了摸,这个触感很真实,制造出来的幻象还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   看来这幻象只源于我对人物的固有印象,就像桃儿,我是摸过的,我对她的外在很是了解,所以外在的触感很真实。   至于内在的触感……   徐志穹一挥手,让幻象立刻消失。   正经事都没做呢,想这些作甚!   内侍这条路走不通,想调查洪俊诚的弱点,得从另一条渠道入手——洪俊诚的真实身份。   这条渠道又从何查起?   眼前出现了粱季雄。   “这事情,我知道一些,但我不能说。”   接着又出现了李沙白。   “我也知道些事情,但我就是开茶坊的,皇室的事情我不想掺和,夜郎国的事情就更不想掺和。”   这两个知道内情的,可惜他们不会轻易说实话。   李沙白是开茶坊的,茶艺自然是精湛,一想起茶艺,徐志穹就想起了那碗特殊的茶汤。   梁振杰的身形也跳了出来:“这茶真是好喝,这茶艺,我也是懂得,只是,想不起来……”   这个肯说实话,但是不能逼问的过于急迫。   不知不觉过了四个多时辰,天都亮了。   思过房里站了几十个人,和徐志穹一起商量事情,七嘴八舌,吵得徐志穹心烦。   徐志穹念头一动,这些幻象都消失了,整条线索也渐渐清晰起来。   这座思过房不错么,可以把自己不同的想法直观的呈现出来,这很有益于思考和谋划,为什么师父总说我坚持不了半个时辰?   徐志穹离开了星宿廊,先去了城北一座宅院,进了地下密室,点亮了神机眼。   他拿着石眼,灌注意念,让石眼查出所有带着宦门修为的内侍,果不其然,神机眼花了一些时间,一大片光点呈现了出来。   在思过房里,徐志穹看到秦燕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问题。   洪俊诚已经修好了神机眼,他是否会通过神机眼调查内侍?   比如说,他让付骥点亮神机眼,让他调查有宦门修为的人。   那整个皇宫的所有内侍都会暴露。   这些光点都集中在皇宫,徐志穹很快看到了秦燕、李全根等关键人物。   如果洪俊诚突然出现调查宦官的想法,这些内侍一个都跑不掉。   “看不到,看不到……”徐志穹诵念了几遍,内侍的光点一颗一颗在神机眼上消失了。   混沌之眼,虽说现在还看不透它的本质,但确实帮了大忙。   离开了宅院,徐志穹开始调查洪俊诚的来历,他没去找粱季雄,也没去找李沙白,而是直接去了玉瑶宫。   在东院睡了整整一日,刚入夜时,徐志穹去正院找粱玉瑶。   支走了红衣使和青衣使,徐志穹点上了一排红烛,深情的看着粱玉瑶道:“今晚,就咱们两个。”   粱玉瑶低下头,红着脸道:“那你还想怎地?有我一个,还不够伺候你么?”   徐志穹摇头笑道:“这怎么能叫伺候,两个人都得出力。”   粱玉瑶咬咬嘴唇道:“好下作个贼丕,我哪只眼睛就看得上你!你拿着蜡烛作甚?”   徐志穹低声笑道:“蜡烛做什么用,公主不知晓么?”   梁玉瑶红透了脸颊,低语道:“我,我是在李沙白的画里见到过的,没想到你还喜欢这些手段,我可是怕疼的,你可要轻一些……”   两个时辰过后。   粱玉瑶满脸汗水,喘息一声道:“要不把倩娘一块叫来吧,我有些扛不住了。”   徐志穹擦擦汗水道:“殿下再挨忍片刻,片刻就好。”   “什么叫片刻!这么多破书什么时候能看得完!”粱玉瑶把一本史册甩在了徐志穹脸上。   卧房里堆满了史料,却问粱玉瑶出使千乘国,为什么要带这么多史料?   这是内史令职责和身份的象征,无论身在何处,内史令必须保管一些关键的史籍。   徐志穹今夜要查找的,是有关宣国向千乘派驻使臣的记载。   按照徐志穹当前掌握的线索,洪俊诚不是千乘人,他是宣人,他是从宣国来到了千乘国,然后通过夺舍窃取了神君之位。   苍龙霸道修者都是皇室宗亲,想来到千乘国,唯一合法的途径,就是出使!   宣国的立国之初,就曾向千乘国派出过使臣。   以后每隔数年,大宣都会向千乘国派使臣,数量不等,其成员多以亲王和郡王为主。   这个数年的概念很抽象,最长间隔有六十多年,最短间隔只有三年。   像昭兴皇帝在位将尽三十年,从没有向千乘国派出过使臣。   但永光皇帝在位十六年,向千乘国派出了三批使臣。   因为派出使臣的时间不规律,这就极大的提升了史料的查阅难度,几乎要翻遍每一年的年纪。   大宣立国七百多年……   徐志穹担心走漏消息,不想让旁人参与,但粱玉瑶不是个喜欢翻书的人,见她实在支撑不住,徐志穹只好把林倩娘叫来。   倩娘自然是信得过的,而且查阅史料的速度非常快,三个人又查了两个多时辰,基本把出使千乘国的主要史料找出来了。   千乘国自立国至今,不算粱玉瑶这一批,共计向千乘国派出了三十三批使臣。   这三十三批使臣之中,有皇室血统的共有一百一十五人,这一百一十五人当中,哪个会是洪俊诚呢?   徐志穹深情的看着梁玉瑶:“公主,我又要来了!”   梁玉瑶回身喊了一声:“倩娘,我撑不住了,还是你伺候他吧。”   倩娘擦擦汗珠道:“徐郎好体魄,我也撑不住了!”   徐志穹很是开明:“这还推脱什么,你们两个一起也可以的!” 第775章 三十三个苍龙卫   徐志穹想查阅每一名使臣的详情。   梁玉瑶摆手道:“这类史料哪会带在身上,要是去内史府,或许查得到。”   林倩娘道:“内史府应该查得到,但要想把这些使臣的履历都搜集起来,绝非易事。”   是啊,这多人的履历怎么收集?   徐志穹思量半响道:“无妨,我找人帮忙。”   当晚,徐志穹写了封书信,让陶花媛用法阵交给了长乐帝。   次日入夜,徐志穹收到回信,通过京城罚恶司进了皇宫。   长乐帝命人置备酒菜,和徐志穹喝了几杯。   徐志穹道:“陛下,我要的那些人的履历,搜罗到了么?”   长乐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沉吟良久,反问一句:“志穹,你搜罗这些是为了什么?”   徐志穹知道长乐帝为何担忧。   他不想大宣和夜郎国有太多交集。   “陛下放心,我搜罗这些史料,不是想证明两国有多深的情谊,我是想查明洪俊诚的身份。”   “洪俊诚的身份,和咱们有什么相干?”长乐帝从不掩饰他对夜郎国的厌恶。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洪俊诚有霸道修为,很可能是陛下的亲戚。”   长乐帝一愣:“这笑话却说不得!”   徐志穹摇头道:“这可不是笑话,我和洪俊诚交过手,他确实是霸道修者,而且修为极高,若只是宗亲也就罢了,只怕在苍龙真神之下,这人的地位也非比寻常。”   长乐帝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志穹,你随我来。”   徐志穹跟着长乐帝去了天章阁,长乐帝召集几十位学士查阅一天,早已经把史料准备好了。   徐志穹在天章阁把这一百一十五名使臣的履历翻了整整一夜。   翻过之后,徐志穹连连摇头。   一百一十五名使臣,没有一个像洪俊诚。   首先,按照正常思路推断,在使臣之中,应该有一个人天赋异禀,到了千乘国之后,摆脱了苍龙卫的监视,苦苦修行,最终成为了苍龙霸道的星官。   然后他苦苦隐忍,等待良机,通过夺舍,篡夺了洪俊诚的皇位!   思路上没有问题,但实际情况是,这些使臣去了千乘国,也都平安回来了,没有人在千乘国失踪。   这就没道理了,他们都回来了,那就证明没有人留在千乘国篡夺洪俊诚的神君之位。   或许去的时候是真身,回来之前,元神出窍,另外找个元神来代替?   虽然有这种可能,但从使臣的整体资质来看,还是存在问题。   霸道出凡尘,元神能离魂。   凡尘是二品及以上。   这些使臣都出身王室,修为都在七品以下。   以七品以下的修为,在千乘国待两年,突然修到凡尘之上去了?   也不是不可能,梁玉瑶晋升的速度就很快。   但史料上记载的这些使臣,他们的处境和梁玉瑶明显不一样。   按照史料记载,皇室成员,离开大宣之后,身边会有苍龙卫严格监视。   梁玉瑶身边不也有苍龙卫么?   有是有,只是这一批苍龙卫的成色不济。   自从梁玉明作乱,苍龙殿遭受重创,能拿得出手的苍龙卫已经不多了。   本次随行的苍龙卫,品秩最高的是梁贤春,号称四品,其实只是个七品。   梁贤春之下,最高只有七品,连一个六品苍龙卫都没有。   除了梁贤春这个蠢人,其他人资历不深,根本没有直视梁玉瑶的勇气,更遑论监视。   而梁贤春有一桃子的把柄在梁玉瑶手里攥着,平时也不敢造次。   梁玉瑶身边还有红衣使,苍龙卫对梁玉瑶而言,形同空气。   以往的使臣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从史料中描述来看,他们吃喝拉撒,样样琐屑,都得有苍龙卫陪同,根本没有修行的机会,不存在暗自晋升的可能,更别说突破凡尘这么荒诞的事情。   如果不是使臣,又能是谁?   难道问题出在了苍龙卫本身?   有苍龙卫留在了千乘国,修到了凡尘之上,最终变成了洪俊诚。   思路合理!   那么有没有苍龙卫在千乘国失踪?   重新查找史料,徐志穹很快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   没有苍龙卫失踪,但是有不少苍龙卫没能活着回来。   显庆四年派出的使者当中,苍龙卫梁安禽死在了千乘国。   徐志穹仔细看了梁安禽出使的经历,五品苍龙卫,显庆四年随涌亲王出使千乘,显庆八年,病故于神临城。   这好像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使者团在千乘国待了整整四年,有人病故,倒也正常。   徐志穹又拿起了另一个人的履历:永隆十三年,大宣派出使者三十六人,前往千乘国,苍龙殿四品苍龙卫梁至坚随渊亲王出使,至永隆十五年,梁至坚也在神临城病故了。   这可不是个例,大宣曾向千乘派出了三十三批使者,每一批使者当中,至少有一位苍龙卫在神临城病故,有一批使者当中共有三名苍龙卫病故在神临城,三十三批加起来,一共病故了四十一位苍龙卫。   这五十一位苍龙卫之中,有二十二名是五品修者,数量最多。   三名苍龙卫是四品修者。   十三名苍龙卫是六品修者。   两名苍龙卫是七品修者,一名苍龙卫是八品修者。   修为集中在五品上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点。   他们病故的时间有没有特点?   最短的一位苍龙卫,到了千乘国不到二十天,就病故了。   最长的一位苍龙卫,在千乘国生活了整整十年,临行之前,病故了。   从时间长度上看好像没什么规律。   时间点呢?   徐志穹对应着苍龙卫病故的时间点,逐一看了看大宣的史册。   有的病故在丰年,有的是在灾年,有的年份正在和外邦打仗,总体看来没什么规律。   是不是还忽略了什么?   徐志穹陷入了苦思。   默然良久,徐志穹一捏下巴,想起了一件事。   别对着大宣的史料看呀!   事情出在神临城,肯定得对着千乘国的史料看!   可千乘国的史料上哪去找?   去找洪振基!   徐志穹离开了皇宫,去了束王府,向洪振基索要史料。   洪振基为难了:“千乘史料,从不轻示于外。”   徐志穹大怒,洪振基赶紧改口:“运侯自然不是外人。”   史料这东西,在千乘国还真不好找,洪振基花了一天时间,凑齐了一套编年,交给徐志穹之前,反复强调一件事:“千乘史册,与大宣略有不同,一家一本账,运侯莫要介意。”   徐志穹打开史料一看,明白了洪振基的苦衷。   千乘国的史料很是大气,记叙之中,要么是开疆拓土,四方来朝,要么是风调雨顺,连年丰收。   看这种史料是没什么价值,但徐志穹留意到了年号。   对应着苍龙卫病故的日期,徐志穹终于找到了规律。   按照千乘国的纪年,苍龙卫梁安禽,病故于建光初年。   苍龙卫梁至坚病故于永宁初年。   苍龙卫梁牧生病故于阳嘉初年。   苍龙卫梁继丘病故于光和初年。   ……   共有三十三位苍龙卫,病故在了不同年号的初年。   其余八位苍龙卫病故年份没有规律,他们应该真是病故了,暂且放在一边。   这三十三位恐怕就不是巧合了。   病故在初年是什么状况?   初年,证明当年出现了改元,也就证明出现了皇位更迭。   徐志穹怕自己查阅有误,向洪振基确认了一下:“千乘共有多少代君王?”   洪振基道:“自元祖至今,共三十四代神君。”   三十四代神君,皇位更迭过了三十三次。   三十三次更迭,宣国派出了三十三批使臣,三十三个苍龙卫,死在了皇位更迭当年。   真相就快浮出水面了。   徐志穹问洪振基:“有没有元祖皇帝的史料?”   “是元祖神君。”洪振基纠正了一句,从史册里拿出整整六本,交给了徐志穹。   “此间记载着元祖神君的伟业!”   徐志穹拿起史册,看过第一页,垂着眼角,放在了一旁:“不是这个。” 第776章 千乘国到底几位神君   在洪振基提供的史册之中,对元祖神君的记述大致是这样的。   勤劳的千乘人,在钱氏王朝的统治下,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失去生计,又失去土地的人们,被恶毒的钱氏驱逐到了丘环莽原。   一望无际的莽原寸草不生,贫病交加的千乘人只能静静等死。   在那一个神圣的日子里,千乘人的真神,元祖神君洪锦仁来到了莽原之中,他召唤来了风,他召唤来了雨,大雨下了一个月,将一望无际的莽原,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湖泊。   湖泊之中,有吃不完的虾蟹鱼鳖,湖泊周围,有数不清的肥沃良田,勤劳的千乘人在美丽的丘环湖周围,建立了幸福的家园。   残暴钱氏皇帝,带领大军一百万,攻打丘环湖。   勇敢的千乘人,跟随元祖神君奋勇反抗,诛灭了钱氏王朝,让千乘人回到故土,在神君的庇佑之下,建立了最强大的千乘之国……   这个显然不是史册,这个是神话。   但千乘人把此物奉为正史,徐志穹让洪振基拿出点真东西,洪振基也拿不出来,这是他掌握的唯一史料。   徐志穹为什么急于查阅元祖神君的史料?   因为徐志穹现在可以确定,千乘国只有一位神君。   从元祖神君开始,千乘国历经三十三次皇位更迭,为什么每一次皇位更迭,都会有一位苍龙卫病故?   按照徐志穹的推测,在千乘国,所谓皇位更迭,不是老皇帝死去,新皇帝继位,而是元祖神君借助霸道修者的魂魄,一次次重生!   在千乘尚未立国之时,有一位苍龙霸道高品修者,从大宣来到千乘国,组织军队,推翻钱氏王朝,建立了新的王朝,登基为元祖神君,名唤洪锦仁。   按照两国纪年记载,元祖神君二十五年,宣国派来亲王梁振硕作为第一批使臣,来到了千乘国。   洪锦仁连续向宣国派出了三位使臣,终于请来了大宣使者。   元祖二十七年八月,伴随梁振硕一并出使的五品苍龙卫梁振秋病故,同年九月,元祖神君洪锦仁驾崩,洪锦仁长子洪绪庚继位,是为咸熙神君。   咸熙十九年,宣国派来亲王梁孝思作为第二批使臣,再次来到千乘国。   咸熙二十二年正月,五品苍龙卫梁孝清病故,同年三月,咸熙神君驾崩,景耀神君继位。   每次新君继位,就有一个高品苍龙卫提前一个月病故。   这是巧合么?   当然不是!   没有那么多神君,从头到尾就一个神君!   从最开始洪锦仁到如今的洪俊诚,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元祖神君的元神侵占了五品苍龙卫梁振秋的魂魄,又用某种手段,变成了自己的长子洪绪庚,成了新一任神君。   他为什么不直变成洪绪庚?为什么一定要占据苍龙卫的魂魄。   按照徐志穹的推测,千乘神君需要用一个霸道修者的魂魄,来维系他自身的修为。   霸道的气机,和杀道一样,生于魂魄,元祖神君自己的魂魄出了问题,必须要寻找替代品,而且只能寻找霸道修者,否则他的修为会受到严重影响,甚至有可能丢失全部修为。   因此每次神君在驾崩前一两年都会全力以赴请来大宣使者。   这一次,为了逼迫梁玉瑶出使,洪俊诚甚至亮出了郁显老皇帝这张底牌。   争取大宣出使的目的并不是结盟,而是寻找替身,来维持生命!   从史料记载来看,找的替身品级越高,维持的时间就越长,建衡二十九年腊月,四品苍龙卫梁至坚病故,翌年正月,太熙神君继位,这位在位一共六十八年。   四品的魂魄,让神君维持了将近七十年的生命。   而永安三十一年二月,七品苍龙卫梁炳功病故,次月,隆和神君继位,在位不到两年。   寄生于七品的魂魄,几乎等于转生失败了。   徐志穹仔细看了编年表,如果前任神君占据的苍龙卫魂魄修为低于六品,下任神君的在位时间不会超过三年,如果苍龙卫魂魄达到五品,下任神君的在位时间不会短于二十年。   五品和六品是个关键节点,被寄生的对象低于六品,相当于转生失败,达到五品,才能保证转生之后长久的生存。   这就是梁玉瑶达到五品之后,洪俊诚急于召见她的原因。   当然,目前这只是徐志穹推测,至于元祖神君的魂魄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尚且未知。   这同时也是徐志穹要面对的关键问题,洪俊诚的魂魄存在缺陷,这就是他的致命弱点!   可千乘国的史料无从查证,大宣又没有千乘国的史料,线索自此断了。   徐志穹正当苦恼,忽听有人来报,洪俊诚召洪振基入宫觐见。   洪振基长叹一声:「又是给图奴纳贡的事情。」   纳贡?   徐志穹诧道:「为何又给图奴纳贡?千乘不是要与大宣结盟么?」   洪振基长叹一声:「神君的心思,谁能说得清。」   洪俊诚这是找到新魂了,不再急着取悦梁玉瑶了。   洪振基看着徐志穹,不知该如何应对,徐志穹思量片刻道:「拖着,不办就是了。」   洪振基一脸为难道:「我不办,自然有人去办,录王正跃跃欲试。」   录王?洪振康?   这厮刚从监牢里出来几天,却又把亲图的大旗扯上了。   徐志穹一笑,对洪振基道:「敲打他一下。」   「敲打?」洪振基皱眉道:「我去敲打兄长?这怕是不太合适。」   徐志穹沉默片刻,看着洪振基道:「你是不是把他当成袁成锋了?」   洪振基愕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徐志穹又问道:「洪振康是不是也把自己当成袁成锋了?」   洪振基沉默许久,一个个念头在脑海里飞速转动。   徐志穹说的没错,我把洪振康当成袁成锋了。   我和袁成锋苦斗这么多年,无论手段还是心机,我都不及他,被他处处压制,也是无奈之举。   可洪振康呢?   他也想压制我?   他也配?   若不是我和徐志穹倾尽全力杀了袁成锋,洪振康还是个阶下囚而已!   而今刚重回亲王之位,非但要与我平起平坐,还要压我一头?   洪振康确实欠敲打!   洪振基抱拳道:「若非运侯提醒,寡人险些自误,依运侯之意,这洪振康该敲打几分?」   徐志穹神情严肃道:「真敲真打,莫伤了他性命,但也得让他明白一件事,你终将成为千乘神君,冒犯神君是重罪!」   洪振基点点头,眼神之中,渐渐显露出寒光。   ……   恩威大殿之中,洪俊诚要向图奴送去五百万两贡银,一是要消除此前产生的误会,二是秋收将至,希望图奴不要过分索要粮食。   洪振基的态度很明确,神君要交贡银,他无权干涉,这笔银子直接走国库就好。   一听国库两个字,洪俊诚把脸沉了下来。   与大宣不同,千乘国没有设立内库。   所谓内库,就是皇帝的私库,也就是国库划拨给皇帝的钱。   在大宣,皇   宫之内,吃喝拉撒,花的都是内库的钱,也就是皇帝自己的钱。   因为国库和内库分设,所以昭兴帝想动用国库的钱,只能用术法去偷窃,却不能随心所欲的调用。   但千乘神君,一心为千乘社稷,千乘国没有设立私库,千乘人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神君所有,皆为千乘所有!」   事实确实如此,只是这话颠倒来说,更好懂些。   千乘所有,皆为神君所有。   国库所有的钱,都是神君的!   从国库里出钱给图奴?   你这不是抢神君的钱么?   你心里还有神君么?   洪俊诚对洪振基极其不满,洪振康也在旁边数落了洪振基几句。   洪俊诚对洪振康的态度颇为满意,便问洪振康如何筹集贡银。   洪振康本就不是个聪明人,再加上被囚禁了二十年,脑壳早就不灵光,他根本没什么好主意,唯一的手段,就是加赋。   洪振基提醒一句:「秋收将至,家家都数着米粒下锅,此时若是加赋,只怕要激起民变。」   洪振康冷笑一声:「民之短视,只在意那几粒果腹之米,却看不见家国天下的大局,   这五百万贡银,干系两族修好和边境安宁,倘若因少了一分一毫,与图努生出战事,莫说几粒粮食,连一条性命却都未必留得住,孰重孰轻,他们还分不出么?   若是当真分不出轻重,却当以严刑训戒,几经训戒,仍不知悔改者,当杀之以儆效尤!」   洪俊诚连连点头,将贡银之事交给了洪振康。   至于通过什么名目加赋,如何尽快把赋银收上来,收不上来怎么办?真激起民变该如何处理?这些事情,洪俊诚一概不予过问。   他还像以前一样,看似对所有事情都关心,又似乎对所有事情都不关心,用他独有的眼神,略带蔑视和戏弄的看着朝堂上的臣子们。   ……   离开神君大殿,洪振康长叹一声,数落洪振基道:「振基,自你年少时,为兄就教导过你,朝堂之上,一言一行皆要三思,这多年来,你怎不见长进?   适才你不知晓神君心思,却与神君随意奏对,轻则招来神君厌恶,重则却有性命之忧!」   洪振基慨叹道:「小弟一时鲁莽,而今也在后怕,兄长,若是不弃,且到小弟府中饮上一杯,小弟多年未听兄长教诲了。」   「我哪有闲情教诲你?你且回去好生反省吧。」   洪振康本来是要拒绝洪振基的,他正忙着筹集五百万银子,没有心思和洪振基吃酒。   但洪振基提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兄长,二十年间,朝堂各部官员都已换去,有些人,想必你还没认全吧。」   搜集银两,肯定得有各部官员帮忙,人都认不全,想把事情办成,难度也确实有点大。   在重新熟悉朝堂之前,洪振基还算是用得着的人。   洪振康叹道:「罢了,看在手足情分上,陪你吃几杯吧。」   两人乘轿去了束王府,酒宴之上,洪振基习惯听曲赏舞,又被洪振康呵斥了一顿。   “你是来与我叙话,还是来听靡靡之音?若是痴迷于此,却还叫我来作甚?   你我身在宗室,一举一动为万人所瞩,一言一行为万人表率,岂能如你这般放纵?”   洪振基赶紧撤下了歌舞,洪振康喝了一杯酒,随即继续厉声教训洪振基。   洪振康当了二十年的阶下囚,受了不少羞辱,就连往囚室里送饭的老汉,都敢随意骂他几句。   当回录王之后,洪振康天天在府邸里训斥下人,虽然骂的也算过瘾,但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今天大骂洪振基,对方的身份明显不一样,看着洪振基面红耳赤,唯唯诺诺,洪振康这口闷气渐渐吐露出来。   酒过三巡,洪振康越骂越过瘾,今天不打算收场了,准备骂到天黑再说。   可不知为何,又喝了一杯酒,他发现天突然黑了。   不光天黑了,屋子里也黑了。   洪振康眼皮一沉,慢慢睡去了。   睡梦之中,他怀里坐着一位美人,手里搂着一名男妾,继续叱骂洪振基。   骂着骂着,洪振康忽然觉得男妾的肌肤越发冰冷,美人的身躯却越发炽热。   他感觉到情况不对,慢慢睁开了双眼。   男妾消失了,变成了冰凉的镣铐。   美人也消失了,变成了炽热的火盆。   洪振基从火盆里拿出烧红的烙铁,吹了吹,然后朝着洪振康笑了笑:「你猜,我想给你烙个什么字?」 第777章 振康,你受苦了   看着洪振基从火盆里拿起烙铁,洪振康当时吓傻了。   “振基,你这是要作甚?为兄适教训你几句,也是为你好……”   “呸!”洪振基啐了洪振康一脸唾沫,“振基是你叫的么?你一阶下之囚,还敢直呼我名?”   见洪振基当真翻脸了,洪振康连忙服软道:“兄弟,适才是为兄多喝了几杯,说话少了些分寸,你莫要介意。”   洪振基皱起眉头道:“你越发没分寸了,你是谁兄弟?谁跟你称兄道弟?   你是徐志穹从北境捡回来的囚徒,我可怜你才把收留下来,你还真当你是录王了?”   洪振康连连摇头道:“这话,却,却不能乱说……”   “谁乱说?你去问问那姓孙的通判,他和你一块回来的,你是什么来历,难道他不晓得?”   洪振康这才意识到一件事,他有太多把柄攥在了洪振基的手上。   若是我当初向皇兄讲明实情该多好!   而今再想讲明也晚了,此前欺瞒了皇兄,皇兄定是不饶我。   洪振基这个奸贼让以此要挟我,罢了,我先不与他争执,给他服个软就是。   “振基,我记得你的救命之恩,为兄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为兄知错了,你莫要和为兄计较!”   洪振基冷笑一声道:“你说你这人多贱?我本打算给你烙个贱字,可看在一场情分上,我给你少烙几笔,烙个囚字算了!”   “使不得,使不得呀!”   嗤啦!一阵白烟,烙铁烙在了胸口上。   洪振康貌似昏死了过去,也不知是真昏还是假昏。   洪振基回身吩咐丛铭:“送录王回府。”   洪振康被扔回了府邸,剧痛难忍,却又不敢找人医治,叫来一个仆役,让他取来伤药,自己敷药,自己包扎。   别说,这套流程倒是熟悉,当初他也没少被袁成锋拷打,都是自己上药包扎。   处置好伤口,洪振康的怒火一阵阵上涌。   他敢对我下毒手!   从小到大,洪振基在他面前从来就不敢抬头说话!   他小时候惹出过多少祸事?哪次不都是哭着求我帮他善后?   我说一,他敢在我面前说二么?我让他跪着,他敢站起来么?   就因为我教训他两句,他敢这么对我?   洪振康越想越是难忍,恨不得今天就把仇给报了。   可报仇得有本钱,洪振康手下没有可用之人。   袁成锋当年培养的那群亲兵和弟子,都在上一场恶战中打光了。   况且就算这些人还在,也不是丛铭的对手。   找皇兄告他状?   不行,这里边有很多事情,不能让皇兄知道。   思前想后,洪振康压下了怒火,报仇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得先把贡银搜集齐了。   他吩咐管家把户部尚书请来,一并商量加赋的事情。   管家答应一声,去请了。   连请了三次,新任户部尚书瞿广灵没回音。   管家回话道:“王爷,老奴去了三次,瞿尚书总说身体不适,根本不见老奴。”   洪振康怒道:“我亲自去请!”   他去了户部尚书府,不顾门人阻拦,径直往里闯,见了瞿广灵,没有商量,直接把差事吩咐下去了。   瞿广灵是真不想掺和与图奴有关的事情,上一任尚书周锦秀被神君打成了废人,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   可亲王亲自出面,瞿广灵也不敢拒绝,且按规矩下文书,命令各州各县加征赋银。   此举却惹恼了徐志穹!   本以为洪振康挨了打,会知道分寸,把这差事推脱出去,没想到洪振康求功心切,还真敢把加赋的命令送出去了。   他求功做什么?   他身份如此显赫,难道还求官么?难道还求名么?难道还求财么?   洪振基在旁道:“运侯,你说中了,他求的就是财,袁成锋不知道把钱藏到哪里去了,我送洪振康回府之后,陪着他找了两天,府邸上下找遍了,就库里存了八十两银子,多一个子都没有,   他那府邸大,人也多,八十两银子都不够一天的开销,这些日子吃喝用度全都靠我接济他。”   “收来的赋银,不都给了图奴么?”   “脂膏过手,肯定要留下些油水。”   徐志穹点点头:“这我知晓,层层油水下来,图奴收了五百万贡银,恐怕百姓得交八百万。”   洪振基叹道:“八百万两怕是不止,一千万却还勉强。”   徐志穹点点头道:“录王似乎很明白规矩。”   洪振基一愣,赶紧解释道:“千乘向来有此积弊,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徐志穹道:“既是世人皆知,想必洪俊诚也知。”   洪振基干笑一声:“神君对此自然知晓,只不过心照不宣罢了。”   徐志穹不住点头:“这就好,心照不宣就好。”   回了罚恶司,徐志穹召集所有判官,通过乘风楼立刻前往各州府,极尽所能,把加赋的事情拖延下来。   一百多名判官,三人一队,分头行事。   这是徐志穹第二次破坏加赋,各路判官驾轻就熟,刚刚抵达目的地不久,宁勇伟率先得手。   他假扮成送礼求官的小吏,通过贿赂,买通了知府的侍卫,直接到外宅,找到了正和外室消遣的知府。   宁勇伟用的还是山匪手段,打断了知府一条手臂,逼迫知府立下字据,发了告示,保证不在本州境内加赋。   又过三天,十六路判官纷纷告捷,虽然手段各不相同,但效果都不差,各地州县把加赋的事情全都拖延下来。   有办事得力的,就有办事不济的。   沉书良带着两名判官去了肆州,他们也找到了知府,结果没能阻止加赋,他们三人反被衙差生擒了。   衙差的战斗力,徐志穹十分了解,无论在大宣还是千乘,都只能用“不堪”这两个字来形容。   沉书良虽然战力不高,可好歹还有五品修为,就这么被一群衙差抓了?   无奈之下,徐志穹只能通过神机眼,跑到肆州去救他。   救下沉书良后,徐志穹问清楚缘由,才知道沉书良被擒,并非战力不济,而是心机不足。   他找到了肆州知府覃思忠,覃思忠讲明难处,表示这事情要和下属们商议,沉书良信了。   覃思忠当即把下属们全都召集过来,让沉书良等待商议的结果,沉书良答应了。   毫无防备的沉书良,等在了知府衙门后院,就这么湖里湖涂被生擒了。   他和这位知府大人的交涉过程,存在严重的技术问题。   徐志穹亲自把知府揪出来,把各项技术动作,详细分解了一遍。   “四品知府,是一方大员,上要忠于朝廷,下要心系百姓,在交涉的过程之中,要充分考虑到对方的难处。”   讲到这里,徐志穹摁着知府问了一句:“覃知府,可否不要加赋,给百姓留条活路?”   宋知府义正言辞道:“此乃朝廷的命令,更是本府的职守!”   徐志穹看着沉书良道:“你现在明白了,身为知府有诸多不易之处,所以第一拳,必须打嘴!”   说完,徐志穹一拳锤在宋知府嘴上,捶的口唇开裂,门牙断折,从嘴里飞了出来。   宋知府哭道:“莫再伤我,我听你吩咐就是,我不加赋就是。”   徐志穹接着讲解道:“一般情况下,出于对朝廷的忠诚,一州知府肯定会顽抗到底,所以第二拳还得打嘴!”   宋知府哭道:“我没顽抗,我都答应。”   砰!一拳又锤在嘴上,宋知府口唇外翻,说不出话来了。   徐志穹继续讲解:“打过两顿之后,如果知府依旧顽抗,证明另有隐情,必须要考量其中的缘由,所以第三拳还是打嘴。”   在徐志穹的悉心指导下,沉书良终于掌握了基本要领,差一点就被打死的覃知府,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半个月后,各州判官悉数得手,加赋的事情被拖延了下来。   这一拖延,洪振康的日子难过了,约定之期已到,洪振康一两银子都没征上来。   洪俊诚闻讯,把洪振康叫到恩威大殿,问其缘由。   洪振康把所有责任都推卸在各州知府身上,连连指责他们办事不力,说的义愤填膺,面红耳赤。   洪俊诚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讲完,吩咐内侍给洪振康沏一壶茶。   洪振康跪地谢恩,洪俊诚笑一声道:“振康,听说你最近银子有些吃紧?”   洪振康一惊,他没想到洪俊诚会知道这件事。   “臣弟,平素节俭惯了。”洪振康模棱两可应了一句。   洪俊诚又道:“银子吃紧,赚一些也无妨,可大事不能误了。”   洪振康汗毛倒数,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怀疑我把银子贪墨了?   这却冤枉我了!   洪振康连连磕头:“臣弟无能,但臣弟一心为皇兄效命,绝无半点利己之心。”   “无妨,无妨。”茶沏好了,洪俊诚吩咐给洪振康送去。   洪振康心下稍安,但见内侍把茶端到近前,洪俊诚轻挥衣袖,一股浩然之气袭来,茶壶翻倒,正扣在洪振康身上。   沸滚的茶水落在嵴背,烫的洪振康连声哀嚎。   洪俊诚笑道:“振康,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洪振康一阵颤抖。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难道知道我被袁成锋给……   洪俊诚接着笑道:“以后不想再吃苦了吧?朕宽限你时日,十日后,朕要看见那五百万两银子。”   ……   闻讯加赋之事进展不顺,洪振康被烫了满身燎泡,洪振基大喜,特地摆了一桌酒宴,请徐志穹赏舞。   洪振基端起酒杯,连声慨叹道:“这就叫不纳良言,咎由自取!”   徐志穹到底是心软:“录王也是不易,得想办法给他弄点银子。”   洪振基怀疑自己听错了:“运侯,这却不是说笑?”   徐志穹摇头道:“不是说笑,我是真心想弄些银子。”   “弄多少?”   “多少却也难说,这得看袁成锋留下多少,你府上那个厨子还在么?” 第778章 游刀   洪振基的厨子,袁成锋埋在洪振基府邸里的暗子。   洪振基一早就想杀了他,徐志穹利用他给袁成锋传递了假消息,当初怕有意外,暂且将他留下了。   而今袁成锋已死,洪振基反倒不急着杀他,把他关在地牢日夜拷打,想从他口中多套出些消息。   像他这种类型的暗子,长年扎在洪振基身边,对袁成锋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连袁成锋的真实身份都不知晓,还一直以为袁成锋就是录王洪振康。   徐志穹既是问起了,洪振基且把徐志穹带到地牢。   徐志穹在暗中看了一眼,见那厨子被打的不成人形,咂咂嘴唇道:“打的惨了些,也罢,这样倒正合用。”   洪振基实在想不出这人能有什么用处,索性将他交给徐志穹处置。   徐志穹用易容术改换了容貌,趁着夜深,悄无声息把厨子带出了地牢,将他带到了城北一间民宅之中。   厨子的嘴被徐志穹给封了,待解开术法,厨子能说话了。   他认不出徐志穹,也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性命在这人手里攥着。   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我不知您是哪位好汉,我就是录王府上的一个仆役,录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您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您饶了我这条贱命,我求您饶了我这条贱命。”   徐志穹拉起那厨子道:“兄弟,你受苦了,我是录王的朋友,我冒死把你救出来,是让你给录王送一件消息。”   厨子一怔,小心问道:“敢问好汉尊姓大名?”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我不能把名姓告诉你,你且说我是北边来的,录王便知我是谁,   你告诉录王,束王洪振基盯上了胭州,这一两日就要下手,让他赶紧把胭州的家当送往别处。”   厨子眼珠转了转,小声说道:“好汉既是吩咐了,这消息一定要送到,可我不知道什么是胭州的家当,事情没头没尾,也无凭无据,怕是录王不信我。”   这人虽然没有修为,但能给袁成锋做暗子,他自然不是傻子。   如他所说,无凭无据就说胭州的家当,录王肯定不会信他。   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交给厨子道:“这是束王的探子从胭州送来的书信,他已经探出了王爷家当的所在,这封书信让我给截下来了,你把书信送去,录王一看便知,。”   厨子接过书信,点点头道:“既是有凭证,这事情便交给我。”   说话间,厨子的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响。   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一张饼子,递给厨子道:“兄弟,把饼子吃了,赶紧去王府,告诉王爷,风声太紧,我不便露面,此事紧急,万万耽搁不得。”   厨子一整天没吃东西,狼吞虎咽吃了饼子,喝了一壶水,小心翼翼出了民宅,往录王府去了。   他刚走没多久,施双六悄然进了屋子。   “徐大哥,他把饼子吃下去了么?”   徐志穹点头道:“当我面吃的。”   施双六笑道:“大哥放心,不该说的话,这厮一句都说不出来。”   双六这蛊术越发精进,徐志穹想看看她修为,却发现她满身雾气,一片散乱。   虿元厄星陨落,蛊门崩塌,这是修为失去秩序的典型表现。   徐志穹想让施双六和韩辰好生修行阴阳术,可施双六对蛊术甚是痴迷,韩辰也奈何不得。   好在这妮子心性善良,只要不误入歧途,由着她修行蛊术倒也无妨。   ……   厨子一路小心翼翼,避开巡夜的军士,来到了录王府。   门前侍卫不认得这厨子,不让他进门,也不给他通传。   厨子知道王府的规矩,且看自己这身破衣烂衫,无论他说什么,这些侍卫都不可能让他进门。   好在这厨子会些武艺,他想也不想,直接和门前的侍卫撕打起来。   这一打,动静闹大了,管家出来查看。   待厨子擦去脸上的血污,管家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认了出来。   这是王爷的暗子,管家和他碰过面,赶紧把他带进了府中。   待问起事由,厨子告诉管家,事关重大,必须亲自告诉王爷。   管家不敢耽搁,把厨子带到洪振康面前,洪振康打着哈欠,盯着厨子看了半响,一语不发。   他不认识这厨子。   虽说恢复了录王的身份,但他并不认识袁成锋昔日的部下,别说这厨子,他连管家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管家见厨子满脸伤痕,以为洪振康一时没认出来,赶紧上前耳语了两句。   洪振康一怔,这人居然是袁成锋在束王府上的暗子。   待问其来由,厨子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一遍。   洪振康暗自揣度:谁是北边的朋友?图努来的?   无论北边还是南边,洪振康一律不认得,但厨子提到了家当,洪振康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他接过书信,仔细看了一遍,不由得心中大喜。   袁成锋在胭州留了一笔家当,地点和数目都被洪振基的探子查的清清楚楚。   光银子就有八百多万,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军械,有了这八百万银子,神君那厢就能顺利交差了,再把军械一并拿回来,重新招募一批亲兵,且看洪振基日后还敢跟我猖狂!   洪振基的探子已经收到了消息,这事得尽早下手。   洪振康本想连夜启程,可思量片刻,又觉不妥。   胭州离神临城并不远,但也有三百多里的路程,   这么多银子,要想顺利运抵京城,必须得有人护送。   找皇兄要人?   可怎么向皇兄解释这笔银子的来由呢?   况且一旦被皇兄知晓了,这八百万银子就都成了皇兄的。   把府上的家丁带去?   这些废物没一个中用,当真遇到山匪,别说护住银子,就连我这条性命,他们都护不住。   洪振康思索良久,看向了管家。   相处这几日,洪振康发现这管家不是凡辈,在市井之间,有不少门路。   “寡人要去胭州一趟,你去雇些护卫来。”   管家一怔,录王平时没有雇佣护卫的习惯。   不过这些日子,录王的性情确实变了不少,管家是个聪明人,不该问的自然不敢多说:“王爷,您要雇多少人?”   “百十来人。”   这阵仗还不小。   管家又问一句:“是雇正经护卫,还是充个声势?”   洪振康皱眉道:“自然是要正经护卫,最好要有修为!”   管家咂咂嘴唇道:“刀市上,有修为的护卫不多,品秩也不会太高,这价钱也不便宜。”   管家故意把钱的事情说了出来,他知道王府这两日钱紧。   “钱的事情你不用管,只管把最好的护卫雇来!”   管家按照吩咐,天一亮,便出门雇护卫去了。   千乘国严禁私自修行,神临城还能雇得到修者么?   能!这类修者叫游刀,游刀的存在,恰好和神机司有关。   神机司任用官员,不讲究技法和体魄,讲究以德为先。   但他们总要有一些能做正经事的人,因此定期会向民间招募一些修者。   按照神机司惯例,误入歧途者,言明来由,自告者无罪,有德者留之。   意思就是民间修者,把自己的修为来源说清楚,去神机司登记一下,就算无罪,还有可能留在神机司任职。   听起来是件好事。   但把来由说清楚,是个很复杂的事情。   按照市价,差不多要向神机司交五百两,才能把事情说清楚,这个价格,九成五以上的千乘人负担不起。   以德为先这个事情就更复杂了,去年的行价是三千两上下,今年行情本来看涨,可惜神机司被徐志穹给灭了。   在这样的规则下,形成了不上不下的一批人,这批人交了银子,说清楚了修为的来由,但“德”一时还凑不够,不能在神机司任职,因此流落在市井之间,做一些特殊行当。   这些特殊行当主要是护卫和镖师,运气好能被官家雇去做亲兵,也有些人迫于生计,豁上了合法身份,去做打手和刺客,这类人自称游侠,可因为所做之事,和侠义之类没什么相干,所以世人多称之为游刀。   雇游刀,被称之为买刀,买刀,得有对应的门路。   管家就是个会买刀的人,用了半天时间,雇来了三十多个游刀。   洪振康却还不满意:“我让你雇百十人来,怎么就雇了这么几个?”   管家一脸为难道:“老爷,刀市上就这几个人,能雇来的我都雇来了。”   洪振康挨个看了一遍,吩咐管家道:“把家里大小丁壮都叫上,凑够一百人,一块启程。”   他对一百人这个数目,似乎有些执念,一名游刀,名叫王俊伍,有墨家八品修为,性情比较憨直,且对管家说了一句:“带这多外行人去,能有什么用处?”   管家皱眉道:“你只管收钱做事,休要任多闲话!”   另一名游刀,名唤灵正则,自称有杀道七品修为,在旁笑吟吟道:“既是说到收钱,七品的刀子,一天五两,您是不是先把今天的工钱给了?”   七品游刀,一天五两,这是行价。   管家皱眉道:“这是王府,不是刀市,跑这说什么价钱?还能少了你银子么?踏实做事就是了。”   游刀们不再多问,等集齐青壮家丁,洪振康坐着轿子,带领众人启程。   一路之上,洪振康不时掀起轿帘子,吩咐管家道:“叫他们别胡乱声张,要避人耳目,不能让别人知道咱们出城。”   管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把话传下去。   游刀宫银德低语道:“要是想避人耳目,得装扮成百姓,分散出城,他这又要坐轿子,又弄这么多人手,怎么可能避得开耳目?我听说录王心思缜密,算无遗策,这怎么跟个傻子一样?”   王俊伍低头道:“不是让咱们只管收钱办事,莫说闲话么,他怎么吩咐,咱就怎么做吧。”   灵正则摇头道:“关键钱也没收到,这趟出城,也不知是什么活计。” 第779章 九死一生越枝峰   洪振康坐着轿子出了神临城,一路朝着胭州走去。   他让护卫尽量避人耳目,又担心路上遇到强人,不允许护卫分散行动。   刚走出神临城三十里,便遇到延公县知县,带着百姓夹道相迎。   既然被知县认出来了,录王也不好驳了面子,且陪知县吃了顿便饭,从正午一直吃到黄昏,次日天明上路,刚走二十里,又遇到了安羽县知县。   盛情难却,录王又留下来吃了顿便饭,这次一直吃到了深夜。   次日天明,录王再度启程,又走了三十里多些,又在渠光县遇到了夹道的队伍……   洪振康知道赶路的事情急迫,可总是放不下这份盛情,嘴角的泪水和心头的渴望,一次又一次让他留了下来。   不能怪录王没出息,被关了二十年,他受了太多苦,出来之后住在洪振基府上,吃喝倒也算好,可终究是寄人篱下。   好不容易恢复了身份,手上就八十两银子,花钱还要看洪振基脸色,就连本次出行的盘缠,还是东拼西凑借来的,活的实在拮据。   而今终于有这么一群人,好吃在桌上供着,好话在耳边说着,好姑娘在被窝里暖着,临走还有好银子送着。   就这份情谊,却让录王如何推却?   原本三天的路程,因为沿途各地知县盛情款待,结果走了将近十天。   纵使如此,洪振康还不是特别满意,途径胭州州府,知府竟然称病不来见他。   知府确实不敢见他,加赋的事情没办成,胭州知府还以为洪振康要账来了,吓得不敢出门。   闻讯洪振康绕路去了木花县,知府这颗心才刚刚放下。   奇怪了,录王为什么要去木花县?   胭州在千乘算是相对繁华的地界,但木花县是胭州的一个特例。   木花县,因木花山而得名,木花山地域广大,导致木花县大部分地方都是荒山野岭。   洪振康要去的正是木花山次峰——越枝峰。   越枝峰是木花山的第二高峰,可山势却远比主峰险峻,自古罕有人至,尤其近些年间,传闻山上闹了妖怪,就连积年的猎户和樵夫也不敢上越枝峰。   洪振康带着百十号人,按照信上的地点,来到了越枝峰脚下,循着一条满是荆棘的山路,朝着山上走去。   越枝峰陡峭,山路又难走,从清晨出发,一直走到黄昏,才勉强到了半山腰。   当晚,众人在山腰扎营,灵正则、王俊伍、宫银德三人共住一座营帐。   七品阴阳游刀宫银德道:“这地方,怎么味道这么怪?”   八品墨家游刀王俊伍抽了抽鼻子:“我怎么没闻出什么味道?”   “你们那鼻子,都被锯末呛坏了,还能闻出个甚来?”宫银德奚落王俊伍一句,转眼看了看灵正则,“你鼻子好用些,闻出味道了么?”   灵正则四下张望道:“有阴气,有腐朽之气,这附近似乎有异类。”   王俊伍虽然厌恶宫银德,但对灵正则很是信任,一听这话,他拿起械具道:“我在营地周围布置些陷阱。”   宫银德拉住王俊伍,摇摇头道:“别管营地周围了,你那点本事我知道,你守不住整个营地,且在咱们三个周围布置上陷阱吧。”   王俊伍觉得有理,且在三人的营帐周围埋下了机关。   灵正则让王俊伍先行睡去,他和宫银德轮流值哨。   盘算时辰,三更前后,阴气越发浓重,腐朽之气呛的宫银德直咳嗽!   营地之中不少人都醒了,反倒是洪振康在营帐里睡得踏实,他在地牢里睡惯了,什么味道都习惯了。   宫银德掏出符咒,小心看着四周,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嘈杂凌乱,也分不出个来源。   他用符咒召来一阵风,将浓雾驱散些许,但见一个臃肿男子,摇摇晃晃朝着营帐走了过来。   这人是谁?怎么胖成这副模样?   宫银德看到一个硕大的肉团,慢慢朝他走了过来。   因为身躯过于巨大,他的脑袋,看着就像放在坛子上的一个鸡蛋,坛子周围仿佛插了四根柴火,正是他那短细的四肢。   宫银德再次丢出一枚符咒,别看他修为不高,符咒都属上乘,这一枚符咒召唤出一道雷电,雷电正好击中那怪人,将他脑袋烧成灰尽,身子也炸掉了一半。   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烧焦的味道,一大片被炸飞的黄油,落在了宫银德脚边。   宫银德强忍着呕逆,盯着那怪人看了许久。   那怪人的两条腿还算完整,带着半个身子,继续朝着宫银德前行。   宫银德呼喊一声:“见了鬼了!”   灵正则走到身边,摇摇头道:“这不是鬼,是一具活尸。”   宫银德愕然道:“你什么时候醒的?你见过活尸?”   “见过几次,”灵正则摸了摸腰间的佩刀,终究没有拔刀出鞘,他似乎有些顾虑,“兄弟,你放把火把他烧了吧,这活尸或许有毒,我若近身怕是要吃亏。”   宫银德又扯出一枚符咒,扔到半空,调动阴阳二气,准确击打在符咒之上。   符咒瞬间变作一枚火球,飞向了那活尸。   火球炸裂,点燃了活尸满身的黏腻的油脂。   活尸似乎毫无反应,带着满身烈焰,继续往营地前行。   宫银德惊慌失措:“这,这可如何处置?”   灵正则垂下了眼角,往四周看了看,轻叹一声道:“这一个好处置,其他的却难说了。”   还有其他的?   宫银德心头一紧,循着灵正则的视线望去。   那具燃烧的活尸成了浓雾之中的光源,在火光的映衬之下,宫银德又看到不少臃肿迟缓的身影,正在朝着营地,步履蹒跚的走来。   “三十?五十?这,这得有一百!”   这厢的动静,引来了不少游刀,众人见活尸迫近,皆大惊失色。   两名阴阳修者分别往营地四周点火,观察动静,却见数百臃肿的活尸,已经包围了营地。   有的游刀直接逃命,有的游刀还算尽心,先把洪振康从营帐里叫醒。   看到周围的模样,洪振康哀嚎一声,坐在地上,黄稠之物,顺着裤管奔流而出。   一群仆役比录王嚎的还要响,流的比他还多。   看不少游刀已经跑出了营地,宫银德对灵正则道:“灵兄,咱们也走吧。”   灵正则摇头道:“宫兄,千万不能跑,突然冒出这么多活尸,这山上必定有尸魔,若是落了单,必死无疑!”   话音未落,东边传来一声惨叫,循声望去,但见一名杀道游刀刚冲出营地,就被四具活尸包围了。   杀道同品战力最强,这名杀道有八品修为,可在活尸面前,却拿不出克敌的手段。   他一刀将一具活尸拦腰斩断。   可断了的活尸没死,地上的半截活尸一路爬行,抱住了这游刀的腿。   那人未及挣脱,另一具活尸又来,他一刀刺进活尸胸膛,胸膛之中满是油脂,刀刃卡在其中拔不出来。   那人奋力抽扯长刀,忽觉小腿剧痛,地上的半截活尸,从他腿上扯下一大块肉。   那人低下头,往小腿上看了一眼,身后一具高大的活尸,朝他后脑上吐了一口油脂,恶臭的黏腻的之物,挂在脸上,遮挡了视线。   还未及擦去脸上的油污,又一具活尸上前,扯住他头发,对着脸啃了下去。   “救,救我……”   那游刀撕心裂肺叫了许久,就这么被活尸给活活吃了!   看到这般场景,营地里剩下十几个游刀不逃了。   他们认可了灵正则的说法,此时若是落单,就是送死。   灵正则喊一声道:“诸位,护住会阴阳的,活尸不怕刀砍斧剁,只能火烧!”   他们围成一团,杀道、墨家、儒家在外,挡住活尸,护住阴阳修者。   阴阳修者留在中间,连放火带加风,全靠他们毙敌。   天快亮时,两成活尸被杀,三成活尸吃饱喝足离去,剩下一半不战自退。   灵正则擦擦刀上的油污,看了看微明的天色,喃喃自语道:“这群活尸怕天光,看来尸魔还没养成。”   管家战战兢兢清点了下人数,游刀还剩下十三人,仆役剩下六个,其余的都进了活尸肚子。   这些活尸从何而来?   洪振康不得而知。   他轿子被撕碎了,行李也被撕碎了,连一件能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本想就此下山,可下了这么大本钱,赔了这么多仆役,洪振康实在不甘心,且待满裤子污秽风干,命众人继续往山里走。   在山上又走了整整一日,到入夜时分,活尸又来,仆役死光了,游刀只剩下五个,洪振康和管家倒是命大,一路跟着游刀狂奔,爬到了山顶附近,隐约看到一座庄园。   管家回身问洪振康:“老爷,您说的可是此地?”   洪振康回想了一下书信上的内容,说的就是此处。   “诸位,随寡人攻下这庄园,寡人重重有赏!”   洪振康神色亢奋,却见一群游刀面色铁青。   宫银德冷哼一声:“王爷,您说攻下是什么意思?这庄园不是你家的?我们进了院子,难不成还得帮你抢银子?”   洪振康没敢作声。   墨家八品王俊伍是个老实人,上前对洪振康道:“王爷,这一趟生意太凶险,您给的这个价钱可不合适。”   洪振康闻言道:“只要拿下这座庄子,我一人多赏你们二百两!”   王俊伍一听,心里踏实不少,宫银德心下嗤笑,要不王俊伍这蠢人一辈子发不了财。   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那二百两银子?   宫银德见灵正则是个能成事的,且上前压低声音道:“这庄子里有不少钱,咱们兄弟干脆把能带的都带上,连夜走了吧!”   灵正则低语道:“我也有这个打算,可今晚万万走不得,铁定还得遇到活尸。”   宫银德点头道:“这样,明天天快亮时,咱们先离开这宅子,遇到活尸,咱们哥俩就给拾掇了,等到天亮,我用法阵往下冲,不带这些累赘,一天应该能冲的下去。”   两人正商议间,已经到了宅院门前。   洪振康喊一声道:“诸位,先攻破大门!”   宫银德看看洪振康道:“王爷,好歹上去问句话,咱们人困马乏,要是能不打,就别打!”   洪振康恼火道:“叫你们来是做什么的?这种事情还用我上前么?”   一众游刀等在原地不动,他们是真打不动了。   洪振康见支使不动游刀,转脸对管家道:“你先上去看看。”   管家不敢违忤,战战兢兢走到门前,拍打了几下房门。   房子里半天没人答应,众人只能等在门前。   一名游刀担心活尸又来,实在不想等,且从院墙跳进了院子。   待前院后院各走一遍,那游刀蹲在墙头上喊道:“王爷,这里没人,进来吧!”   一听没人,洪振康心下起疑。   这里既是存着大把的银子和军械,怎么可能没有人把守?   莫非东西都被洪振基抢走了?   却不该在路上耽搁那么多时间。   洪振康满心恼火,冲进了院子,命令众人点上火把,四下搜罗。   王俊伍对这类宅院的构造很是熟悉,没过多时,就在正院找到一处地窖。   打开地窖,往里一看,王俊伍喊道:“王爷,这里有银子!”   洪振康大喜,赶紧冲到地窖里,且看五十两一锭的银锭子,码放的整整齐齐,堆满了整个地窖。   “快,快搬出来!”   众人开始往外搬银子,一边搬,一边清点。   搬了两个多时辰,银子全都搬到了院子里,管家对洪振康道:“王爷,这些银子一共有三百多万两!”   “才三百多万两?”洪振康很是失望,不禁喃喃低语道,“这信上不是说有七百多万两么?”   “三百多万两不少了!”徐志穹在旁安慰一句,“那信是我瞎写的。” 第780章 咱们都是读书人   徐志穹用易容术化作一个彪形大汉,脸上带着面具,突然出现在洪振康身边,吓得洪振康魂不守舍。   “你,你是何人?为何来到此处?”   徐志穹笑而不答。   袁成锋在去阴司之前,曾经告诉徐志穹,他在千乘国有三个据点,在图奴有两个据点,这些地方都存放着起事必要准备。   到底是什么东西,洪振康没有细说,只说有银子、军械、法器之类,这些东西都是徐志穹想要的。   当时徐志穹迫切想知道混沌的秘辛,但如果频繁使用真言诀,又怕袁成锋有所防备,因而无关紧要的事情,徐志穹并没有追问。   但徐志穹明白一件事,袁成锋的东西,没那么好拿。   果如徐志穹所料,袁成锋做了精心的准备。   在这荒山野岭之间藏了这么多银子,无论用多么忠诚的人在此看守,也难免会出变故。   袁成锋不信任活人,因而用尸魔来看守着越枝峰的据点。   倘若徐志穹借乘风楼来到木花山下,带着判官硬闯越枝峰,这两天两夜的路程,不知要有多少判官死在活尸手上。   于是徐志穹想了个好办法。   洪振康不是缺钱么?且放出个好消息,让他高兴两天,再让他带些人手,帮自己探探路。   等洪振康一路走来,徐志穹一直用神机眼追踪,等他走到宅院,徐志穹用神机眼锁定洪振康的位置,再用神机眼的穿梭之法,带上判官来到洪振康身边,这样的既能拿到银子,还躲开了山上的尸魔。   而洪振康这边,收获了期盼的喜悦,还收获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历险,也算不虚此行。   徐志穹一共带来了二十名判官,这些人都是心腹,而且各自都有八品之上的修为。   洪振康看了看身边的游刀,高呼一声:“跟这般贼寇拼了!”   憨直的游刀王俊伍当真冲上来和徐志穹拼命,被徐志穹轻松制服,交给手下人捆了。   两名游刀一左一右上前夹攻,姜胜群用浩然正气将这两人放倒,一并捆了。   还剩下灵正则和宫银德,宫银德暗自捻着符咒,用余光看着灵正则。   他知道硬拼没希望,现在唯一期待的是灵正则能想到逃跑的办法。   哪成想,灵正则直接冲着徐志穹伸出了双手:“好汉,我们都是游刀,刀口舔血,就为换一口饭食,饶我们一条性命,我们也不给你找麻烦就是了。”   徐志穹点头道:“这性情却讨人喜欢。”   说话之间,徐志穹闻到了一丝杀气,灵正则身上的杀气。   他气息藏得很深,但还是被徐志穹感知到了。   宫银德见灵正则不反抗,也只好把双手伸了出来,五名游刀连同洪振康和管家,一并被绑了,关押在了厢房之中。   进了厢房,洪振康放声哭嚎,嚎的宫银德心烦意乱。   他在手心里藏了几枚符咒,且悄悄捻出一枚,让众人陷入了沉睡。   他借着阴阳术法挣脱绑绳,来到屋子角落,做个法阵准备逃出宅院。   法阵做成,宫银德身形消失,转而出现在了判官陈征明面前。   陈征明儒家、阴阳双修,有阴阳六品的修为,适才闻到了阴阳术的味道,把宫银德的法阵给改了。   宫银德见了陈征明,吓得差点尿了裤子,陈征明捏了捏宫银德的脸颊,笑道:“不守规矩是吧?那咱们换个规矩。”   陈征明猛然释放术法,宫银德突然觉得身上奇痒,奋力抓挠。   一片片血肉顺着指甲不断落下。   挠了许久,宫银德看到自己周身肌肤溃烂,伤口深可见骨,当即昏了过去。   章世锋在旁看了一眼,皱起眉头道:“有这心思戏耍,还不如多搬些银子。”   宫银德身上并没有脓疮,也没有伤口,只是中了陈征明的幻术。   做游刀的,难说是不是好人,可没确定罪证之前,尽量不要滥杀无辜,陈征明懂得判官的本分。   他拎起宫银德,扔进了厢房之中,接着搬银子。   三百万银子不是小数,众人搬了一个多时辰,全数搬进了罚恶司。   徐志穹在各个院子走了一遍,除了东院书阁放着一些书籍,宅院之中似乎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徐志穹一挥手,招呼一众判官回了罚恶司。   听着院子里没了动静,灵正则睁开了眼睛。   他轻松解开了绑绳,悄无声息去了东院,走进书阁之中。   书阁里共有八排书架,都是千乘国的历代典籍,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灵正则很上心,从第一排书架开始,把架子上的书籍逐一拿下来翻看。   找过第一排书架,并无收获,灵正则转而去了第二排。   刚刚翻了两本书,书架之上突然冒出一排梭镖,灵正则猛然低头,堪堪躲过。   梭镖射穿了书架,连同书架对面的石墙一并射穿。   好厉害的机关!   别看这手法朴实,单看这梭镖的速度,至少出自墨家四品。   灵正则长舒一口气,继续翻看,在第四层抽出一本书籍,突然溅起一阵烟尘。   “咳咳……”灵正则咳嗽两声,打开门窗,荡起一股杀气,将烟尘驱散。   待烟尘彻底散尽,灵正则杀气上涌,从嘴里呕出一口黑水。   “居然还用毒!”灵正则苦笑一声,继续翻找。   找到第三排书架,一道电光闪过,打的灵正则满身焦湖。   灵正则理了理烧焦的头发,接着翻找。   整整翻了一个时辰,灵正则先后遭遇了十几重机关,终于在第六排书架上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一本。   这是一本永宁神君的文集,在市面都能买到,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但灵正则在文集的三分之二处找到了特殊一页,这一页,并非出自永宁神君之手。   “早知道在这,就该从最后一排往前找。”灵正则慨叹一声,正要将文集带走,忽觉脑后一阵寒意。   一柄鸳鸯刃对准了灵正则的后脑勺,徐志穹站在一丈开外,嘴角微微上翘,默默看着灵正则。   灵正则长叹一口气道:“都说判官擅长借刀,可像兄台你这般说借就借,且刀刀见血,可真是少见。”   “此言差矣,我是个磊落的人,这荒山野岭也没个柴米,山中还有尸魔作怪,我不忍心把你们丢在这里,本打算送你们下山,不想在这书阁里偶遇兄台。”   徐志穹知道这座宅院不止有银子,还有别的好东西,可他不知道该从哪里找,也不知道该找什么。   他看出灵正则不是凡辈,故而假意离开宅院,且等灵正则动手,再来吃个现成。   灵正则深吸一口气,神色凄然道:“我是个苦命人,自幼爱读书,可家父偏偏让我习武,白白错过大好年华,   而今本心不变,但凡看到藏书,总想借来翻看两眼。”   徐志穹闻言,神色颇为酸楚:“不瞒兄台,我也是个爱读书的人,有道是知音难觅,兄台手中那本《永宁文集》,正是在下所爱,兄台可愿借我翻看两眼?”   灵正则眨眨眼睛道:“这位仁兄,我就是个七品杀道修者,坏不了你的事情,也挡不住你的路,银子都被你收走了,该赚的便宜也赚够了,这本书就送了我吧。”   “七品,真巧了,”徐志穹笑道,“我也是个七品判官,你说咱们是不是有缘?”   两人对视片刻,灵正则猛然荡开杀气,逼得徐志穹后退一步。   徐志穹随即化身无形,消失不见。   灵正则不断鼓荡杀气,周围书籍掉落满地,书页破碎,散乱翻飞。   杀道六品技虎踞,凭借杀气毙敌于无形。   这可不是霸道的妖魔寂灭,一次攻击就结束。   这是持续伤害,在杀气的覆盖范围内,徐志穹不能一直藏着,否则会在猛烈的杀气之中遭受重创。   可也不能躲的太远,徐志穹还不能让灵正则逃了。   他猛然从身侧出现,用鸳鸯刃刺向灵正则太阳穴。   灵正则提前闪避,躲过了徐志穹的鸳鸯刃。   杀道五品技,秋毫,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预判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徐志穹得占先手,调转鸳鸯刃,横扫灵正则的咽喉。   灵正则仰面闪身,徐志穹的刀刃突然改变轨迹,自上而下刺向面门。   灵正则将身体扭转到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徐志穹的追击,双脚向前探步,试图逃离徐志穹的攻击范围。   徐志穹一挥袍袖,千斤龟的铁钩钻出,封住了灵正则的退路。   灵正则躲过铁钩,徐志穹又在眼前,鸳鸯刃上下翻飞,灵正则疲于招架。   他的速度明显吃亏,全靠着秋毫之技与徐志穹周旋。   厮杀之间,灵正则一直想找机会脱身,终于等到身后有了空当。   灵正则用杀气逼退徐志穹正要离去,却听徐志穹低声诵念道:“战则战,逃则逃,逃则不战,战则不逃!”   灵正则身躯一阵僵硬,失去了逃跑的欲望,又与徐志穹厮杀在一起。   好古怪的术法!   眼看鸳鸯刃逼到面前,灵正则意识到不能再这样缠斗。   他忽然用手抓住了鸳鸯刃,血丝上涌,双眼紧紧注视着徐志穹。   森寒杀气,让徐志穹的脸上挂了白霜。   徐志穹毫无惧色,二目圆睁,同时注视着灵正则。   双方对视许久,灵正则眉毛一挑:“居然用峰回路转?”   徐志穹脸颊一颤:“原来是目空啸灭!” 第781章 泉乡之战   白虎杀道三品技——目空啸灭!   凝结杀气,摧毁目中之敌人,无视防御,无视术法,无视外物,哪怕穿着苦极寒星亲手打造的盔甲,也只能在虎啸之中化作灰尘。   自武栩离开凡尘,这是徐志穹第一次遭遇杀道三品!   他仔细审视着灵正则,审视着这个身形细长,皮肤白皙,看着多少有些文弱的男子。   好个扮猪吃老虎的狠人!   武千户和虿元厄星死战时,曾动用过目空啸灭,徐志穹至今还记得那翻滚的杀气。   也多亏他记得那杀气,今天才判断出了灵正则的手段,否则数十吸过后,在虎啸中化成灰尽的,会是徐志穹。   任何形式的防御,在目空啸灭面前都是徒劳的,任何凡间的术法都不能和目空啸灭抵消,三品杀道,就是这么强横,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徐志穹的最佳选择应该是逃走,至少要逃离目空啸灭的控制范围。   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一旦逃了,徐志穹就再也别想看到这本《永宁文集》。   他使用了峰回路转。   峰回路转有用么?   有用,峰回路转虽然不能抵消目空啸灭,但能和对方交换处境。   在徐志穹中了目空啸灭的一瞬间,立刻和灵正则交换处境,将自身的伤害,转化到对方身上,让对方吞下自己的技法,遭到重创。   中了目空啸灭和化成灰尽之间有多久的间隔?   不能用吸来界定,比眨眼的时间更短。   这么短的时间内,徐志穹能成功发动峰回路转么?   要看三品判官的实力,也要看双方的运气。   两人四目相向,仍在对视。   灵正则准备好三品技了么?   徐志穹清晰记得,武栩发动目空啸灭需要二十吸的时间,灵正则需要多长时间?   不管多长时间,现在一刻也不能分神,一刻也不能让对方离开自己视线,徐志穹随时准备发动峰回路转,与对方交换状态。   十几吸过后,双方同时揉了揉眼睛,这么一直瞪着,其实挺累的。   揉过之后,双方继续对视,灵正则道:“兄台,何必苦苦相逼?”   徐志穹道:“读书人就是这么执拗。”   灵正则摇头道:“你不是个执拗的人,你三番五次借刀,正是因为不想亲历干戈,而今就为了一本书拼到你死我活,值得么?”   徐志穹慨叹一声:“咱们都是读书人,动辄喊打喊杀,确实有辱斯文。”   灵正则表示赞同:“我就喜欢你这性情,你也说知音难觅,我这人性情康慨,今天吃点亏也认了,这一本书归我,这一屋子书都归你,你看如何?”   “不妥!这让在下于心何忍!”徐志穹摇摇头道,“我拿了那么多银子,已然占了不少便宜,我知道兄台是个不爱财的人,但书这件事上不能再让兄台吃亏,你把那一本书留下,这一屋子书你全都带走!”   灵正则恼火,再次看向徐志穹。   徐志穹目露寒光,双眼一直没离开灵正则。   “罢了,罢了,”灵正则目光柔和下来,“既然咱们都看上了这本书,我就再让一步,这本书归你,但得容我抄录一段。”   合理要求,徐志穹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不答应也不行,徐志穹刚刚晋升三品,可看灵正则的实力,应该有三品中的修为。   若不是仗着徐志穹有一身好装备,还懂得名家术法,他根本没办法和灵正则周旋这么久。   书阁之中有笔墨纸砚,灵正则解下水壶,倒了少许清水,研好墨,提起笔,将书中关键一页抄录下来。   徐志穹凑上前去,看了看这一页的内容:   帝遣上将瑞,与乾君三战于泉乡,瑞引骠骑、车骑二将,三战三捷,乾请画将来助,画与瑞……   灵正则写了两行,徐志穹看了两行。   几乎是在同时,双方又看向了彼此。   杀气翻滚,意象之力盘旋。   “这位兄台,你能不能别总看着我?”灵正则脸上挂着汗珠。   “兄台这话说得,我看你无妨,你多看我两眼,却是拿捏着我的性命。”徐志穹的额头也见汗了。   灵正则深吸一口气:“咱们谁都别看着谁,专心看书,你看如何?”   徐志穹点头道:“既是读书,便该心无旁骛,咱们都是读书人。”   两人接着往下看。   画与瑞决战于泉乡,三日后,画胜,瑞力竭,为乾君所困,瑞向帝乞援,帝应,然未发兵,瑞向祖乞援,祖未应。   一月后,瑞粮尽,强突重围,力竭而亡,乾君得其魂魄,毁之。   这是记录了一场战争。   从乾君、帝、祖等一系列称呼来看,这场战争,发生在大宣初代皇帝和大乾末代皇帝争霸时期。   大宣开国太祖皇帝,派遣一名叫瑞的大将,在泉乡这个地方,和乾君打了一场恶战,这个叫瑞的将军,带着车骑将军和骠骑将军,三战三捷,击败了乾君。   乾君请来一名叫画的将军,来和这个叫瑞的将军战斗。   请。   这个请字用的很奇怪。   瑞和画打了三天,瑞战败了,被包围了。   瑞向太祖皇帝求援,太祖皇帝答应了,但是没出兵。   瑞又向怒祖求援,怒祖没答应。   这一段的叙事手法,让徐志穹想起了一件东西。   《怒祖录》。   徐志穹有两卷《怒祖录》,一卷《怒祖录》被徐志穹破译了九成多,那卷怒祖录重点记载了怒祖和太祖击败乾君之后,双方发生的争斗。   余下那一点和另外一卷《怒祖录》,因为过于晦涩,徐志穹一直没有找到破解的方法。   这段记载和《怒祖录》的叙事手法极度相似,基本可以确定是出自《怒祖录》,从时间顺序来看,比徐志穹破解的那一本要早。   这名叫瑞的将领是谁?   泉乡又是什么地方?   那位叫画的将领又是谁?   瑞被画击败了,为什么太祖皇帝不予支援?为什么怒祖也坐视不理?   瑞最终力竭而亡,还被乾君毁了魂魄。   力竭……   魂魄……   徐志穹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思绪发散之际,灵正则翻到了下一页,发现下一页是让人不忍直视的《永宁文集》。   永宁神君的文笔和历代神君一样烂。   差点忘了,历代神君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灵正则慨叹一声道:“神君笔法,真让人心旷神怡,兄台,咱们接着研习。”   徐志穹点头道:“行啊,你抄。”   “我抄……”灵正则提起笔,犹豫片刻,却又放下了。   他写字的速度不快,笔画多有错漏,运笔还有那么一点吃力。   犹豫半响,灵正则放下毛笔道:“此间典籍无数,不能光看这一本,兄台,咱们再找找,再研习一下其他几位神君的佳作。”   “好,你找。”徐志穹面带笑容,收起了眼前的《永宁文集》。   这间书阁里还有有价值的书籍么?   大概率没有。   灵正则在拿到这本《永宁文集》的时候,他没有继续往下找,而是有了离开的打算。   徐志穹也不会轻易冒险,书架上那么多凶险的机关,徐志穹不可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这赌命。   灵正则看了看满屋子的书卷,眨眨眼睛道:“今日乏困了,且待日后养足精神,再随兄台一并苦读。”   见对方将要离去,徐志穹抱拳道:“未闻兄台高姓大名?”   灵正则回礼道:“在下姓灵,名正则。”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姓名,徐志穹只要审问那几名游刀,自然能问出灵正则的来历。   “姓灵?”徐志穹一怔,这个姓氏不太常见。   灵正则道:“我是个磊落的人,说的是真实名姓。”   徐志穹面带鄙夷,嗤笑一声:“名姓有什么好隐瞒?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方为大丈夫所为,在下姓刘,名德安。”   灵正则再度施礼:“刘兄,幸会,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且去刀市找我。”   徐志穹诧道:“灵兄,你有三品修为,堪称人中龙凤,难不成还真以游刀为生?”   灵正则笑道:“人各有志,我这人闲散惯了,不愿服侍王侯将相,就喜欢在刀光里赚口饭吃,日后还望刘兄多照顾我生意。”   “先别说日后,”徐志穹笑道,“我眼下就有一桩生意,不知灵兄愿不愿同往?”   灵正则愣了许久,徐志穹说话不按套路。   他还想做什么生意?   该不是想刺杀洪俊诚吧?   这生意却做不得。   “刘兄,灵某确实散漫惯了,判官道的买卖,还是留给你们道门自己做吧。”   徐志穹摇摇头道:“这也不算判官道的买卖,灵兄此番来越枝峰,为的是一页好书,像这样的地方不止一处,灵兄也该知晓。”   灵正则眼眸一亮:“刘兄还知道其他的地方?”   徐志穹点头道:“知晓,灵兄可愿同去?”   灵正则不太相信徐志穹的话:“此等机密,你为何要告知于我?”   徐志穹笑道:“会借刀的未必是判官,刘某也不想做了灵兄的刀子,此去无比凶险,与其与你无谓争斗,不如交个朋友,两不吃亏,不知灵兄意下如何?”   灵正则思量片刻,微微颔首道:“我信得过刘兄,但我此行受雇于人,不能砸了自家招牌,   录王洪振康还在山上,且容我将他送回神临城,先把这桩生意了却,届时刘兄若是不弃,再去刀市找我。” 第782章 挚友情深   徐志穹在宅院里待了一夜,灵正则和洪振康等人,也在院子里睡了一晚。   次日天明,灵正则带领众人启程,洪振康走一步,哭一步,嘴里含混不清,絮絮叨叨,好似因劫后余生,喜极而泣,又好似因痛失银两,心如刀割。   “寡,寡人,那是寡人的钱……”洪振康坐在门口,不想走了。   灵正则轻叹一声:“王爷,您赚钱的日子多的是,可我们几个的工钱,您可不能耽搁了,我是七品的刀子,一天五两银子,您还答应多给二百两,这事没忘了吧?”   洪振康抽泣一声道:“不给!你们办事不力,寡人一个子都不给。”   灵正则一皱眉道:“王爷,这话说得却不地道。”   宫银德在旁嗤笑一声:“别难为王爷了,咱们下山去吧,让王爷在这多哭一会。”   眼看游刀们要走,管家赶紧上前劝住。   这几个游刀要走了,洪振康和管家谁也别想下山。   “王爷,些许几个工钱,咱们给了就是,这点银子不必和他们计较。”   洪振康坐地撒泼:“寡人就计较了,寡人没钱,你且说拿什么给?却不信你们敢把寡人留在此地!”   游刀们闻言又要走,管家慌急,在洪振康耳畔连连低语。   生死关头,这些游刀是真不把录王放在眼里。   无奈之下,洪振康从裤子里扯出两块青玉,交给了管家。   这两块青玉是从洪振基那厢要来的,玉种算好,每块差不多值一千两银子。   两块青玉,五个游刀分了,倒也不算吃亏,只是从洪振康裤子里拿出来,这味道……   灵正则捂着鼻子,没接玉石。   宫银德倒不嫌弃,验过成色,先替众人收了。   趁着天亮,众人急忙下山,等他们走远,徐志穹在院子当中部下几道阴阳法阵,日后若有人前来,徐志穹能第一时间察觉。   离开了大宅,徐志穹回了罚恶司,走到中郎馆,但见夏琥一脸春风迎了上来。   “官人辛苦了,官人快进来坐,奴家给官人煮了汤,官人快来尝尝。”   “汤就不喝了,娘子,先给我尝尝桃子。”   “桃子好说,官人别急,先喝汤,我去看看银子凉了没。”夏琥一个闪身,钻进了客房之中,那里满满堆的都是银子。   银子凉了没?   难不成还能是热的?   常德才在旁笑道:“夫人昨夜把每块银子都摸了一遍,当真就要捂热了。”   徐志穹哭笑不得,且从怀里拿出那本《永宁文集》,在关键的那一页上,标出了几个关键词。   泉乡、瑞、画、力竭、魂魄。   这五个词,是关键。   “老常,给我沏杯茶。”   常德才取了茶饼,研成沫,沏了杯好茶汤,还不忘在茶杯上叩动三下,注入了少许气机。   茶香游荡于唇腮,徐志穹甚是满意:“这么好的茶,就我一个人喝了,倒是可惜。”   常德才诧道:“这是哪的话?奴家这茶艺,就是为了主子学的。”   “我听说杨武回来了?”   “回了,昨夜就回了,在浑天荡待了这些日子,没见他长什么本事,精神反倒不济了,回来倒头便睡,主子要问他话么?我这就叫他过来。”   徐志穹摆摆手道:“不必了,让他好好歇着,咱们去趟玉瑶宫,请一位老朋友喝茶。”   常德才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是奴家能见的朋友么?”   徐志穹笑道:“能见,都是熟人,只是说话要看些分寸。”   到了玉瑶宫,徐志穹在东院正房里点起了聚魂灯,不多时,梁振杰的身形出现在了灯盏旁边。   “下次找我,招呼一声就好,别用这灯,我看着碍眼。”梁振杰一脸嫌弃的把聚魂灯推在一旁,“你找我有何事?”   徐志穹笑道:“多日不见,特地找你喝杯茶。”   常德才把茶沏好,在茶杯上轻点三下,端了过来。   梁振杰神色凝重道:“运侯,我跟你说过,这茶艺我见过,但此间的事情我想不起来了。”   徐志穹连连摆手:“我想问的不是茶的事,我想问的是一个地方,你可知道泉乡在何处?”   “泉乡?”梁振杰捧着茶杯,闻着醇香的茶水,渐渐勾起了一些回忆,“泉乡是大宣的地界。”   徐志穹点点头,他用对了方法。   “梁兄,你去过泉乡么?”   梁振杰点点头:“去过,我好像,在那里打过仗……”   泉乡之战,他有了些印象。   “可我想不起来那场仗是和谁打的……”梁振杰的神情有些迷离。   如果徐志穹就此提及乾君,梁振杰可能会慢慢想起那场恶战。   可徐志穹没这么做,强迫梁振杰唤起记忆,会造成他情绪失控。   徐志穹岔开了话题:“先莫说打仗的事情,咱们只说泉乡的泉水,我听说那里的泉水很甜。”   “甜?”梁振杰不大认同,“你要说甜,我是没什么印象,我只记得那里的水很滑,在那汤泉里多泡一会,整个人都滑嫩了不少。”   徐志穹又问道:“是不是和滑州的水一样的滑?”   梁振杰思索片刻,猛然点头道:“一样的,当真是一样的!滑州、泉乡、滑州……”   梁振杰的表情越发迷离,徐志穹安抚一句道:“莫再想了,咱们喝茶。”   梁振杰有些晕眩,也不愿意多想,他把茶汤一口喝下,起身道:“运侯,我答应和余将军一起操演军阵,今日先不做陪了。”   徐志穹赶紧起身相送:“余将军性情刚直,你轻些操演。”   有这点信息就够了,徐志穹带着常德才去了城外大宅,找到了洪华霄。   洪华霄拿着鞭子,正教训几个懒散的弟子,见徐志穹来了,且对那几人喝道:“提上衣裙,滚到廊檐下站着!”   弟子们赶紧离去,洪华霄当着常德才的面,给徐志穹磕了个头:“今生大仇得报,这份恩情,洪某此世不忘!今后但有使役,赴汤蹈火,洪某绝无半句推辞!”   徐志穹杀了袁成锋,为洪华霄报了仇,洪华霄一直没有机会道谢。   “且说了多少次,我不喜欢看人下跪!”徐志穹上前将洪华霄扶起,“若是真心道谢,先给我沏杯茶来。”   洪华霄吩咐弟子沏茶,常德才在茶杯上叩打了三下,看到这茶艺,洪华霄随即陷入沉默。   此前劫了五百万银子,常德才为众人沏茶庆功,徐志穹就留意到了这一点。   “殿下,你认得这茶艺。”   洪华霄沉吟片刻道:“这事情,原本不打算提起,我父亲继位当年,便将我驱逐至北境,临行之时,曾为我倒了一杯茶,他也在茶杯上叩打了三下,那杯茶汤甚是香醇,用的便是这般茶艺。”   徐志穹喝过洪俊诚的茶,洪华霄也喝过。   徐志穹当时就觉得茶艺特殊,而今看来,这却不是偶然。   “在你父亲登基之前,从未给你沏过茶么?”   洪华霄思忖半响道:“父亲登基之前,待我还算宽和,也曾与我一起饮茶,却不见有这般茶艺,倒是我祖父在位时,曾叫我一并饮茶,我好像也见过类似的茶艺……”   这茶艺是洪俊诚的特征之一。   准确来说,是初代神君遮掩不住的特征。   问题也随之而来,身为神君,给别人沏茶,本来就是违反礼数的事情。   为什么洪俊诚会把这茶艺显露出来,为什么他遮掩不住这一特征?   难道这茶艺是洪俊诚独创的,他忍不住要卖弄出来?   他是当了七百多年神君的妖人,怎会卖弄这种事情?   除了洪俊诚,还有谁掌握了这门茶艺?   常德才的茶艺,是残柔星宿教的。   残柔星宿和初代神君又是什么关系?   又和洪华霄闲叙片刻,徐志穹起身告辞。   等离开大宅,徐志穹对常德才道:“下次见了残柔星宿,且转达一句,就说我想拜见她老人家。”   常德才大惊失色:“主子,这事情可戏谑不得。”   徐志穹摇头道:“我没有戏谑,只有满心诚意。”   常德才神情严肃,且小心问一句:“主子想见星宿,却为何故?”   “向她老人家询问一位旧人。”   “主子可千万记下,若是真见了星宿,这句老人家可万万说不得,祖师最恨别人说她老。”   徐志穹一怔,点点头道:“还有什么需要留意的地方,你且一并告诉我,顺便把这茶艺教给我。”   常德才眉头微蹙,些许为难神情挂在脸上,却显得更加娇美:“主子要学,奴家定是愿意教的,只是这手段,和我道门的技法有些关联,您未必学得会。”   “能学个两三分就好。”徐志穹对自己很有自信。   常德才细心教了半日,两人共沏了二十二壶茶水。   诚如老常所说,这茶艺不好学,不懂点指穿心的技法,很难领悟其中的精髓。   以此看来,这项茶艺,应该是宦官的专属,大概率是残柔星宿独创的,然后通过某种机缘,传授给了初代神君。   初代神君或许是受了残柔星宿的影响,导致他经常会向别人展示这项茶艺,因而成了他遮掩不住的特点。   但这里还有问题。   洪俊诚也不是宦官,为什么他能够掌握这项茶艺?   逻辑上还是说不通!   天色已晚,徐志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赞叹道:“还是你沏的茶汤最好喝。”   常德才摇摇头道:“主子莫要笑话奴家,奴家只会这点小手段,若说最好喝,却是折煞奴家了。”   徐志穹一笑:“那你说谁的茶汤最好喝?”   常德才思索半响道:“若只论奴家喝过的茶水,应该是李七茶坊。”   徐志穹点点头:“终究还得找他。”   ……   李七茶坊之中,李沙白正在作画,门人来报:“运侯求见。”   李沙白看了看眼前的两名女子和一名男子,问道:“你们怕生人么?”   三人摇了摇头,李沙白一笑,继续作画道:“请运侯进来。”   徐志穹进了画坊,看到眼前的真人实景,他没有作声,且坐在一旁,看着李沙白作画。   待画卷完成,三人离去,李沙白赶紧为徐志穹沏了杯茶:“运侯,适才画意正浓,实在难停笔墨,恕李某失礼。”   “刚才那个笔墨,的确是挺浓的,尤其是那个墨汁,越磨越浓!”   徐志穹连声赞叹,也给李沙白倒了杯茶,随即用手指,轻轻叩打了茶杯三下。   李沙白一怔,脸上有些惊喜。   他也认得这茶艺!   看得出来,李沙白很喜欢这茶艺!   可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李沙白摇了摇头:“恕李某直言,这茶艺,运侯还未得精髓。”   徐志穹只学了一点皮毛,离精髓还差得远,他问了一句:“画师可得其中精髓么?”   李沙白摇了摇头:“这茶艺须将气机集结于指尖,运转流畅,收发自如,且分寸还要精准,李某实在把握不住其中的要义。”   徐志穹问道:“不知何人能把握这要义?”   李沙白将茶水一饮而尽,轻叹一声道:“我一位挚友,难得的挚友,将这茶艺学得炉火纯青。”   这位挚友是谁?   徐志穹的耳朵竖了起来:“恕徐某冒昧,敢问画师,难得二字作何解?”   李沙白默然良久,神情颇为痴醉道:“义结金兰是他,知己红颜也是她,厮杀鏖战是他,同床共枕还是她。”   说话间,李沙白看了看徐志穹:“这等挚友,却非难得?”   徐志穹神情有些迷茫:“这位挚友的功能,咳咳……这位挚友的情谊,居然这么深……” 第783章 谁叫我画将?   李沙白的一番话,让徐志穹对挚友的广度和深度,有了新的定义。这位挚友到底是谁?   该不会是洪俊诚吧?徐志穹心头一紧,但思量片刻,否定了自己的推测。   首先,作为古往今来第一春画大师,李沙白的取向明显是正常的,他不太可能和洪俊诚同床共枕。   其次,他和洪俊诚有着截然不同的立场,单从李沙白对千乘国的厌恶就能看出,两人不可能义结金兰。   这位挚友另有其人。   “能透露这位挚友的名姓么?”   “名姓……”李沙白眨眨眼睛道,   “两日前,与她相会时,我曾想问起此事,我真忘了她叫什么名字,可床笫之间,几番缠绵,若是连名字都记不住,却不成了那负心之人么?”两日前才相会过……   “这位挚友,是女子吧?”徐志穹试探着问了一句。李沙白神情坚定的回答道:“当年她承认自己是女儿身时,我便认定她是女子,不管世俗如何看待。”徐志穹笑了。   这位挚友明显不是洪俊诚。掌握了特殊茶艺,在性别上存在争议的,与李沙白往来密切的,只有一个人。   这人是应该是残柔星宿。当初梁玉瑶中了封窍之技,李沙白几度化解失败,残柔星宿赶来相助,帮梁玉瑶开了心窍,救了她一命。   徐志穹知道李沙白和残柔星宿交情不浅,没想到他们做过兄弟,还做过情人。   既是同床共枕过,李沙白竟然还记不住残柔星宿的名字。这件事引起了徐志穹的注意。   徐志穹很敬重李沙白的人品,总觉得他不该渣到这种程度。也许是残柔星当时的位格太高了,影响了李沙白的记忆,故意抹去了自己的名字。   “李画师,你与那位挚友结识之时,她已经是星官了么?”李沙白摇头:“初识之时,他仍在凡间。”如此看来,残柔星脱离凡尘的时间并不长,至少不会比李沙白的生命更长。   而残柔星宿是宦门的始祖,这就证明宦门本身的历史并没有那么长。按照一些史料的记载,宦门的历史可以追朔到创世之初,这明显是谬误。   “李画师,愿意说说和这位挚友的过往么?”与李沙白交谈,必须非常慎重,他不想提起的事情,任谁都不能勉强。   今日李沙白兴致还算不错,他点了两杯茶,将一杯茶推给徐志穹:“为何要问起这位挚友?仅仅是为茶艺么?”徐志穹摇头道:“画师的这位挚友,在千乘国给了我不少帮助,我只想对她多几分了解。”李沙白摇摇头道:“有些事,我想不起,就像我忘了她的名姓,有些事,我能想起,却又不能对你说起。”这在徐志穹的意料之中,以李沙白的人品,他绝不会将挚友的私密透露给别人。   正面提问,李沙白不肯回答,那只能迂回试探。   “画师是在何时结识的这位挚友?”   “具体年月记不清了,我和他在战场相逢,本是你死我活的处境,至于如何化解的干戈,我记不清了,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为何上了战场。”李沙白曾和残柔星在战场上相逢。   会是泉乡一战么?如果真是泉乡一战,就证明在大宣和大乾争霸时期,残柔星宿还没有离开凡尘。   适才说到战场相逢,战场上的一幕一幕在李沙白眼前不断闪过。他仿佛又看到了昔日那位清秀皎洁的将军,骑着战马,提着长戈,与军士一并在阵前奋战,蹄声、喊声、战鼓声,萦绕于耳。   李沙白揉了揉额头,摆摆手道:“莫再说我那位挚友了。”他不想再提起残柔星宿的事情,徐志穹趁机转换了话题:“画师可听说过泉乡这地方?”泉乡!   这两个字触碰了李沙白的心尖。泉乡之战!一些回忆被勾起了。李沙白猛然抬头道:“泉乡的水很滑。”徐志穹点头道:“所以泉乡就是滑州?”李沙白点点头道:“泉乡有一场恶战,大宣和大乾的恶战,大宣有一员悍将,人称圣威大将,他叫……”圣威大将!   徐志穹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他叫瑞,对么?”瑞!这个字再次触碰了李沙白的心尖。李沙白按揉着眉心,口中念出了两个字:“瑞王!”他想起了圣威大将的另一重身份。   徐志穹说出了一个名字:“他是不是叫梁振瑞?”梁振瑞!这三个字闪现在了李沙白的脑海里,更多回忆被触动了。   徐志穹怎么会想起梁振瑞这个名字?这源于粱季雄的一番话。当初,徐志穹确定洪俊诚有霸道修为,而且修为极高,他最先怀疑的是苍龙殿跑出去了一位长老,还戏谑的称之为   “四哥”。结果粱季雄一口咬定,没有   “四哥”。徐志穹不信,缠着粱季雄把历代长老差了一遍,一直查到了初代圣威长老。   这位初代圣威长老在滑州一战陷入重围,最终于气机耗尽而死,他就是梁振瑞。   气机耗尽,和怒祖录上的记载的力竭,几乎一致。瑞和力竭,两个关键词对上了。   如果把滑州换成泉乡,将第三个关键词对上,这段历史和《怒祖录》上的记载几乎完全一致。   瑞,就是梁振瑞。梁振瑞连续三次在滑州打败乾国的君王,在战场上是所向披靡的存在,但他被一名画将打败了。   画将!单从名字上,徐志穹第一个就想到了李沙白。从适才的交谈之中,李沙白也确实上过战场。   只不过他不太愿意提起这场战斗。但在徐志清迂回曲折的试探之下,李沙白似乎又把当初这场恶战呈现了出来。   到底是什么缘故,为什么李沙白对这场过往避而不谈?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曾是前朝的大将?   这不符合李沙白的性情。李沙白为人坦荡,他一直支持何芳称帝,甚至和长乐帝定下了十年之约,这些事情都做在明面上,他从未想过要隐瞒。   以他的修为和实力,在前朝做过将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点事情就更不值得隐瞒。   “李画师,此间但无六耳,徐某只想知道一件事,大乾军中是否有一位画将”李沙白直接承认了:“画匠就是我,我是作画的匠人,当时世人都称我为画匠。”徐志穹眨了眨眼睛,这里有误会:“不是作画的匠人,是作画的将领。”   “画将?”这两个字,就像开关一样,彻底引爆了李沙白的记忆。一阵微风吹来,李沙白的发丝飘起。   砚台里的墨汁,化作点点墨珠,一点一点腾空,在画室之中盘旋。徐志穹有些担忧,万一被李沙白的墨汁击中,会带来难以想象的伤害。   “画将!”李沙白又重复了一遍。一幅巨大的卷轴,从墙角慢慢展开,逐渐覆盖了画室的整个墙壁。   飞舞的墨珠在卷轴上迅速移动,很快形成了一幅画卷。在画室的西墙东墙,画卷中央是一个文弱的男子,孤独的伫立在寒风之中。   在画室的东墙,也就是那男子的对面,是满满的旌旗和千军万马。李沙白还在自语:“确实有人叫我画将,那个人是……”徐志穹道:“那人是梁振瑞么?”李沙白摇头道:“梁振瑞称我为宿命之敌。”   “是乾国君王么?”李沙白还是摇头:“乾君称我为救亡肱骨。”   “是残柔星宿么?”李沙白依然摇头:“残柔星宿叫我禽兽。”禽兽……你这是对残柔星宿做过些什么?   单从这一句来看,可以确定一件事,残柔星宿和梁振瑞肯定不是同一个人。   徐志穹抿了抿嘴唇,看着李沙白努力回想的表情,他肯定了此前的推测。   李沙白并不想隐瞒自己是前朝大将的身份,他是真想不起来了。有人干扰过他的记忆。   是叶安生么?叶安生干扰过李沙白的记忆,但李沙白修为太高,很快就有所察觉,并且找回了记忆。   是残柔星宿?李沙白还在努力回忆,飞舞的墨珠继续在墙壁上勾勒着宏伟的画卷。   徐志穹四下环顾,渐渐看到了泉乡之战的场景。在东墙的千军万马之中,一名壮硕的将领,皮肤黝黑,身着重甲,手执长刀,骑着战马,立在万军中央,身后竖着一面旗帜,上面写着   “圣威”两个字。这就是当年的圣威大将,梁振瑞。梁振瑞的五官有些模湖,代表这李沙白的记忆也有些模湖。   在梁振瑞的左右,各有一名面容清秀的将领,一人手执长戈,一人手执长枪。   李沙白喃喃自语道:“骠骑、车骑……”这两位将军是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和《怒祖录》上的描述完全一致!   “他们叫我画将?不是他们……”李沙白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徐志穹察觉李沙白的状况不对。   这种状态,他在梁振杰身上见过。   “李画师,若是想不起来,就不必想了。”   “不是他,不是他……”李沙白频频摇头,有一幅画卷在北边的墙壁上呈现出来。   一个模湖的身影,穿着一袭长衫,在沙尘之中负手而立,似乎在冷眼观看着战局。   “是他……”李沙白蓦然抬起头来,   “儒星。”儒星!儒家的道门之祖!徐志穹错愕良久。   “还不能叫儒星,他还在凡尘。”李沙白犹自低语,徐志穹越发惊愕。忽见李沙白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笑容,看着徐志穹道:“运侯,我们算是挚友么?” 第784章 莫误凡尘好光景!   一向沉稳的李沙白,突然变得十分怪异。   他神色狰狞的看着徐志穹,问了一句:“运侯,我们算是挚友么?”   若单说友情,李沙白和徐志穹几番出生入死,徐志穹有难,李沙白屡屡相助,绝对算得上挚友。   就算现在磕头拜把子,也在情理之中。   但李沙白对挚友的定义太宽泛了,尤其是在功能上。   “这个,李画师,义结金兰倒也好说,同床共枕这个却是做不到的。”   “不必同床共枕,”李沙白邪魅一笑,“我想作画,运侯可愿作陪?”   陪他作画,倒不是什么难事。   可李沙白的状态不对。   有些记忆似乎给他带来了伤害。   从他的眼神来判断,他好像疯了。   “运侯,一起作画吧!”   画室之中,墨汁和朱砂一并腾起,四下盘旋。   徐志穹知道李沙白的手段,这些墨汁和朱砂只要碰到一下,徐志穹很可能会没命。   没有片刻犹豫,徐志穹立刻起身,在墨汁和朱砂的缝隙之中小心穿梭,迅速来到了门边。   推开房门,眼前波光粼粼,平静的湖面上泛着一条轻舟。   李沙白坐在小舟之上,一边作画,一边道:“运侯,为何走的这么急促?”   这还是一幅画,一幅山水画。   徐志穹转身正要从房门退回,却发现身后的房门已经消失了。   回罚恶司!   徐志穹碰了一下罚恶令,没有感应。   这是李沙白的画卷,与外界完全隔绝,徐志穹没办法用判官手段脱身。   原本平静的湖面上突然荡起涟漪,一颗颗水珠从湖面上升腾而起。   这不是湖水,这是一湖墨汁!   墨汁遮天蔽日,笼罩整个湖畔。   一道炸雷自空中响起,徐志穹意识到大事不妙,要下雨了。   漫天的墨汁要下雨了!   李沙白招呼一声道:“天将落雨,运侯,来我船中一避。”   到你船中一避。   貌似不太安全。   趁着大雨还未落下,徐志穹开启了罪业之童。   他没想看李沙白的罪业,以李沙白的修为,他的罪业是不可见的。   他扫视着半空中密集的墨珠,试图查看气机的走向。   升腾的墨汁肯定是被某种气机控制的,是阴阳术法,还是墨家的墨弦?   观察许久,徐志穹没有找到气机的轨迹,墨珠在半空之中摇摇欲坠。   徐志穹加大了意象之力的投入,双眼鼓胀,血丝上涌,阵阵刺痛之下,徐志穹的视线稍微有些模湖。   他不再扫视一片墨珠,而是盯着一颗墨珠仔细观察。   在即将把罪业之童用到极限的情况下,徐志穹看到了墨珠上的变化。   滚圆的墨珠有一处似乎不那么规整,就像有人在气球上系了一根线,在轻轻的拉扯。   真有一根线!   这根线不是气机制造出来的,是实物。   徐志穹集中视力,沿着细线慢慢追索,终于看到了细线的来源。   是李沙白的毛笔。   墨珠上的细线来自李沙白的毛笔。   不止这一根细线,所有墨珠上都有一根一线,无数细线最终都汇聚在了李沙白手中的毛笔之上。   原来这些细丝,是毛笔的笔毫!   这就是李沙白操控墨珠的方法,他把每一颗墨珠都变成了吊线傀儡,用毛笔自如操纵。   如何能躲避即将坠落的墨珠?   关键在于争取毛笔的控制权。   冲过去,直接从李沙白手上把毛笔抢下来!   从理论上讲,倒也不是不行。   从难度上讲,应该等同于在师父清醒的情况下,在他脸上画一朵菊花。   又一道炸雷响起,墨珠渐渐落下。   徐志穹没有闪避,直接调动意象之力,向四周发散开来。   他把意象之力也变作无数细丝,和李沙白毛笔上的笔毫纠缠在了一起。   原本该垂直坠落的墨珠受到了干扰的,避开了徐志穹所在的位置。   李沙白一怔,朝着徐志穹投来赞许的目光。   他一挥毛笔,墨珠如同雨点,被劲风吹拂,翻滚盘旋,朝着徐志穹飞来。   徐志穹加大意象之力,万千墨珠四下坠落,经没有一颗落在徐志穹身上。   能做到这一步,真得感谢袁成锋。   袁成锋让徐志穹中了矫妄之技,在星宿廊上迷了路,进了那座诡异的小屋。   在小屋之中受尽摧残,让徐志穹学会了用意象之力破解混沌技法,通过碰撞、扭转、喷吐、纠缠,把无序的混沌气机变得有序。   正是凭借这一基础,徐志穹能用意象之力准确扰动周围的每一根笔毫,精细程度,让李沙白甚是赞叹。   在扰动笔毫的同时,徐志穹拿出了指路灯笼。   他不想在画卷之中和李沙白缠斗,必须要尽快离开这幅山水画。   画中景致正是黄昏,徐志穹注入阴阳二气,灯笼点亮,只在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光晕。   徐志穹一边操控着意象之力,一边按照灯笼的指引,沿着湖边迅速移动。   走过百十来步,灯笼的光晕变得圆润,徐志穹抵达了出口。   出口在什么地方?   周围都是笔直的峭壁,向上仰视看不到尽头。   徐志穹想摸一摸峭壁上是否有缝隙,刚一伸手又缩了回来。   峭壁上挂满了墨汁,徐志穹不能轻易触碰。   思绪电转,徐志穹再次调动意象之力,让意象之力在掌心之中生出一片无形的毛发。   毛发代替徐志穹的手掌,在峭壁之上来回摸索,很快找到一丝缝隙,在缝隙之中探索半响,徐志穹感受到了纸张的质地。   纸张!   徐志穹大喜,操控意象之力,在纸张上撕开了一道缺口,从缺口里冲了出去。   冲出画卷,徐志穹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件东西。   是一把锄头。   四周是一片田野,李沙白带着草帽,手里也拿着一把锄头。   他熟练的挖掉了一团杂草,摘下草帽,扇扇风,对着徐志穹道:“运侯,歇一会,一起画一幅画吧!”   什么状况?   这是又到了田园画?   李沙白坐在田地旁边,拿出笔墨随手画了一头牛。   “有这头牛耕地,咱们也不必太辛苦,只是这头牛,脾气倔强了些。”   话音落地,那头牛朝着徐志穹冲了过来。   一头牛而已,对付它,自然不在话下。   徐志穹操控鸳鸯刃,一刀砍掉了牛头。   没有头的牛,继续朝着徐志穹狂奔,脖子上的断口,朝着徐志穹不断喷血。   这血是黑色的,还是墨汁。   徐志穹怕被墨汁溅到,只能躲着这头没脑袋的牛,绕着田地跑了一圈。   李沙白这厢画了一百多头牛,一起朝着徐志穹冲了过来。   徐志穹哭笑不得。   李沙白神采奕奕道:“运侯,有这么多牛,这一大片田地,一天就能耕完!”   徐志穹在田野里狂奔,身后追着一群牛。   他可不是漫无目的的瞎跑,他正调动着意象之力,四下探查着出口。   又跑了三圈,徐志穹一脚踢开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石头下方是一个破洞,画卷上的破洞。   徐志穹一头钻进破洞之中,逃离了这幅田园画。   乡土气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艳的脂粉香味。   十二名俊美的舞娘,正带着甜美的笑容,在舞台上扭动着柔软的腰枝。   这是徐志穹最熟悉的地方——勾栏!   十二名舞姬聚拢一处,恰如含包欲放的花骨朵。   待弯下腰枝,鲜花绽放,李沙白站在花心之中,引吭高歌:“莺歌燕舞,水墨丹青,人生几何,来去匆匆,运侯且来歌一曲,莫误凡尘好光景!”   没等李沙白出招,徐志穹先动手了。   到了勾栏,却不能任你摆布。   徐志穹直接用了大勾栏境,台上的舞姬变成了二十四个,脚步交错,彼此斗舞。   你捋发丝我撩裙,你敞胸怀我躬身,咱们且看谁的舞姿更奔放!   二十四名舞姬争奇斗艳,李沙白看的颇为出神。   他突然喝一声道:“且住!”   乐曲戛然而止,二十四名舞姬站立原地,一动不动。   “这等美景,必须画下来。”李沙白取出纸笔,专心作画。   徐志穹趁此机会,用意象之力找到了勾栏出口,逃了出去。   离开勾栏,徐志穹回到了画室。   终于冲出来了!   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徐志穹触碰罚恶令,正要跑路。   奇怪,罚恶令怎么还没有反应?   李沙白的声音隐约传到耳畔:“人在画中,画中有人,画中既有人,人必在画中。”   一股阳气激荡,徐志穹打了个寒噤。   名家术法!   李沙白居然还会名家术法!   阳气吹拂之间,整个画室的景致随之颤动了一下。   就像一阵微风吹过,挂画随之摆动。   这是一幅画,我还在画里!   徐志穹赶紧调动意象之力,寻找出口。   墙壁上,一幅挂画之中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人影由小变大,李沙白从挂画之中走了出来。   他神态平和的看着徐志穹,微笑道:“运侯,好手段,能破解我画术的人寥寥无几,可惜你还是逃不出去。”   是啊,逃不出去。   这是李七茶坊。   这里到处都是李沙白的画。   大画套着小画,小画套着画册,想要逃出去,实在太难了。   不管再怎么难,也要逃!意象之力试探之间,徐志穹找到了出口。   走出这道出口,想必还是一幅画。   不管有多少幅画,必须想办法冲出去!   他正要冲向出口,却见一个单薄的身影,从出口走了进来。   李沙白看了那人一眼:“陈秉笔,你怎么来了?”   陈顺才拱手笑道:“李画师,我来讨口茶喝。” 第785章 画师巅峰   陈顺才忽然走进了李沙白的画中世界。   徐志穹甚是惊讶,但李沙白神情平和,仿佛预料到了陈顺才的出现。   “陈秉笔,是你家祖师让你来的吧?我们适才还曾说起她!”李沙白脸上依旧挂着诡异的笑容,似乎完全不把陈顺才放在眼里。   他难道忘了陈顺才已经晋升为星官了么?   陈顺才点点头道:“正如画师所说,是祖师让我来的,祖师让我给画师捎句话,   想的起来的事情,慢慢去想,想不起来的事情,祖师陪着你一起想,   无论能不能想起来,这都是过去的事情,莫再因过去的事情,为难了自己。”   为难自己?   是的。   李沙白正在为难自己。   明知道有些记忆对他有伤害,可回忆的大门被打开了,李沙白实在舍不得关上。   他脸颊一次次抽动,默然片刻,他突然望向了陈顺才:“你以为,你能走得出去么?”   听到这话,徐志穹心头一紧,李沙白为何这么轻视陈顺才?   陈顺才比徐志穹还要紧张,他谦和笑道:“我只是替祖师把话带到,这事情如何处置,还看画师自己拿捏。”   李沙白的脸颊频繁抽动,在他脑海里,两个声音在激烈争吵。   “把徐志穹留下,他能帮你找回记忆。”   “不能把他留下,否则你会要了他的命!”   “要了他命也应该,这事情本就是他挑起!”   “这事情与他无关,千乘国之事,是你亏欠了他!”   两个声音在脑海中不停翻滚,李沙白的眼神渐渐涣散。   他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低着头,默默坐在书案旁边。   趁此机会,徐志穹慢慢退向出口。   陈顺才轻轻拉住徐志穹,暗示他不要动。   过了有一百多吸的时间,李沙白抬起头,重新提起画笔,展开一幅画轴,做了一幅画。   他画了一条长街,各色商铺分列两旁,华灯初上,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放下毛笔,李沙白唤来一阵清风,将墨迹吹干,将画轴卷好,信手一挥,让画卷飞到徐志穹手上。   “一份薄礼,请运侯笑纳。”   他为什么要送我一幅画?   徐志穹拿着画卷,不解其意。   李沙白再一挥手,画室东墙之上,突然多了一扇门。   这扇门才是真正的出口。   陈顺才进来的地方是入口,入口和出口不再同一个位置,如果徐志穹从入口冲出去,他会进入另一幅画卷。   李沙白看着徐志穹,神情有些恍忽,缓缓说道:“其实,原本没有千乘国。”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画师此言何意?”   什么叫原本没有千乘国?   李沙白没有回答,他神情疲惫的摇了摇头:“那画,该怎么用,你应该知晓,这也算是亏欠吧。”   亏欠?这又是什么意思?   李沙白又看了徐志穹一眼:“这些日子,不要来找我,陈秉笔,趁着你们还能走,快带着运侯走。”   “告辞!”陈顺才没有多说,带着徐志穹迅速出了大门。   门外是一条长廊,走出长廊之后,两人来到了茶坊大厅。   茶坊里人来人往,还和往常一样热闹,画室中发生的一切,茶坊之中一无所知。   走出茶坊,徐志穹俯身施礼:“谢秉笔搭救。”   陈顺才擦擦汗水,摇摇头道:“莫要谢我,终究还是靠李画师和运侯之间的情谊,若是适才他不记得这份情谊,只怕我也难以脱身。”   徐志穹诧异的看着陈顺才,且找了家酒肆,要了个雅间,请陈秉笔一边吃酒,一边细说。   陈顺才喝了一杯热酒,稍微平复一些,徐志穹问道:“陈秉笔已经位列星官,适才却逃不出李画师的画卷么?”   陈顺才苦笑一声道:“莫说是我,我听祖师说过,在李沙白巅峰之时,就连她都未必抵挡得住。”   巅峰之时?   那是什么时候?   徐志穹问道:“那时候的残柔星宿,还在凡尘之列吧?”   陈顺才摇头道:“说的不是那时候,是这时候。”   徐志穹一怔:“此话怎讲?”   “说直白些,就是李沙白如果重回巅峰,现在的祖师也未必斗得过他!”   徐志穹手里的酒杯险些掉在地上。   残柔星宿!   一品星宿!   “一品的星宿,斗不过还在凡尘的李沙白?”   陈顺才慨叹一声道:“这是祖师亲口告诉我的,不愿和不能是两回事,李沙白不愿脱离凡尘,不是不能脱离凡尘。”   徐志穹仔细回想了一下李沙白过往的战绩,觉得和陈顺才的描述并不相符。   李沙白曾和血孽星官大战一场,李沙白当时受了伤。   李沙白还和粱孝恩大战过一场,当时的主力是顿顽星君,另外还有二哥和韩辰相助,四个人也只是堪堪逼退了一品修为的粱孝恩。   再近一些,李沙白和二哥联手对付粱孝恩,结果粱孝恩却被梁俊诚救走了。   李沙白在凡尘之中应当是最强,可若说他能击败星宿,是不是太夸张了?   不过从刚才的局面来看,李沙白在没有出全力的情况下,已经完全碾压了我。   如果他真动了杀念,恐怕我连田园画都冲不出来。   而且他对陈顺才确实毫无惧意。   陈顺才一杯接一杯喝着热酒:“李画师受过一次重创,这次重创让他丢了不少记忆,这些记忆里含着他的修为,而今他把记忆找回来一些,修为也跟着回来一些。”   徐志穹问道:“李画师何时遭受的重创?是在泉乡之战么?”   陈顺才端着酒杯道:“此事我也不知,祖师也没明说,在那一战中,祖师记忆也受损伤,只留下一点模湖印象。”   原来徐志穹熟悉的李沙白,并不在巅峰,甚至可以说和巅峰相差甚远。   可即便如此,李沙白已然达到了凡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等他记忆恢复之后,会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到了那时,他的立场又是什么?他还是那位挚友么?   徐志穹不经意间看向了李七茶坊。   陈顺才赶忙提醒道:“你且记住李画师那句话,这些日子千万别去找他!”   徐志穹收回思绪道:“陈秉笔,你怎知我被困在了李七茶坊?是从星宫看见的?”   陈顺才摇头道:“我还没那本事,是因为祖师和李画师心意相通,今夜祖师心季,感觉李画师状况不对,她便往李七茶坊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你了。”   徐志穹抱拳道:“劳烦秉笔代徐某向星宿道谢,此外,徐某很想拜见星宿,烦请秉笔代为转达。”   陈顺才点点头道:“这事,老常在祷告时,已经跟祖师说过了,我再替运侯传个话就是,   但运侯且须等等,祖师和李画师之间的情谊不一般,李画师而今出了状况,祖师正当担忧,只怕不肯见你。”   徐志穹再度看向李七茶坊。   转过脸来,他让伙计添了两大盘羊肉,二十只螃蟹,两坛子羊羔酒。   陈顺才摆摆手道:“运侯,我这不饿,喝两口酒就罢了。”   “秉笔,陪我多喝几杯,我有些后怕。”徐志穹给陈顺才斟了一杯酒。   ……   平章军国重事府,何芳突然从梦中惊醒,满身是汗,浑身抖战。   她感觉身体的状况有些不对,有股力量在身体之中汇聚翻涌。   ……   北境,夏夜清凉,十方勾栏宾客满棚,台下人山人海,连站着的地方都没了。   蔑十方坐在二楼雅室,提着毛笔,正想把这场面画下来。   他手腕忽然一颤,随即浑身痉挛,摔倒在地上。   侍者大惊,上前扶住蔑十方,赶紧叫人请医者。   医者还没来,蔑十方自己坐了起来。   他赶走了侍者,起身走到墙边,钻进了一幅画卷。   画卷之中有一座睿明塔,蔑十方把手放在了塔顶之上。   睿明塔亮了!   蔑十方笑了!   从睿明塔里走出来,蔑十方叫来侍者,吩咐研墨,备纸。   他让侍者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   他在二楼的长廊上来回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之中不停穿行。   他把整个一座十方勾栏的每一个细节都画了下来。   他画下了俊美的歌伶,画下了妖娆的舞姬。   他画下了层层叠叠叫好不断的客人,也画下了往来奔忙端酒送菜的伙计!   画完之后还不尽兴!   他叫来十几名伙计,让他们传话下去,今天宾客只管畅饮,酒水他请,所有歌伶、舞姬、说书匠、傀儡手、杂耍艺人……只要是在十方勾栏干活的,加两个月工钱。   他还吩咐伙计伙计去买一百只羊,自今日起,十方勾栏连着十天,杀羊开席。   “有场子上台赶场,没场子敞开吃喝呀!”蔑十方抄起酒杯,亲自为十方勾栏的每一个人斟酒。   当晚,十方勾栏的歌声、曲声和笑声,隔着数里都听得到。   ……   徐志穹来到了苍龙殿,去找粱季雄。   他知道,关于皇室的很多事情,粱季雄不可能告诉他。   但徐志穹不需要知道整件事情。   整件事情的脉络,他已经理的清清楚楚,他只想和粱季雄确认一些细节。   可没想到粱季雄不在苍龙殿,问过苍龙卫,徐志穹才知道苍龙长老已经出门多日了。   二哥跑哪去了?   难道也是去查洪俊诚的身世了?   徐志穹扑了个空,且回侯爵府歇息了一晚。   妹伶还在侯爵府上,她不愿收韩笛为徒,但答应让帮韩笛入品,再指点她些许巫术。   韩笛巫术不济,魅术倒是擅长,妹伶慨叹道:“有些德贼,称我道门修者为魅妖,这名字,用在你身上还真贴切。”   这些日子,侯爵府上下全靠妹伶打理,徐志穹赶紧道谢。   妹伶摇头道:“不必谢我,你救了洪华霄,重振我道门,该我谢你才是,   可惜我不能去千乘国助你,那地方有我不能触及之类,哪怕多看一眼都会招来祸事。”   师父也说过同样的话,千乘国到底藏着什么机密?   次日上午,徐志穹去了皇宫,他要查阅史料,大宣立国之前的史料。   这些日子政务平稳,内阁将诸事打理的井井有条,长乐帝也清闲,亲自带着徐志穹去了宝文阁。   翻阅了立国前的大量史料,徐志穹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不得不说,大宣早期的史料和千乘国有几分相似,都带着不小的神话色彩。   长乐帝看着一摞摞史册,皱起眉头道:“志穹,这样找下去既费精神,也难免疏漏,你且说要找什么事情,我让大学士来查就是了。”   徐志穹点点头:“我想找一位亲王和两位将军,那亲王是瑞王,名叫梁振瑞,两位将军分别是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   “瑞王?”长乐帝眉头微蹙,吩咐大学士去查找。   找了整整半日,没有找到和瑞王相关的记载。   关于梁振瑞,众人只在史册上找到一段记载了,大意如下:梁振瑞,太祖皇帝之族弟,骁勇善战,功绩颇多,因冒进被围,于滑州阵亡,后追认为苍龙殿圣威长老。   这段记载,和二哥的描述完全一致,至于梁振瑞如何骁勇,如何善战,立过哪些功劳,此前有过什么样的职务和头衔,却只字未提。   这人几乎被从史册上抹去了,可李沙白为什么称呼他为瑞王?   大学士罗怀秀道:“陛下,大宣立国之前,不应有亲王。”   “说的是呀!”长乐帝适才也为这件事情起疑,“大宣立国之前,太祖皇帝都没称王,只称圣武将军,哪里来的什么瑞王?”   徐志穹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他现在知道,梁振瑞兵败被围时,太祖和怒祖为什么不发援兵。 第786章 徐志穹的三品技   长乐帝说的没错,大宣立国之前,太祖皇帝没有称王。   太祖皇帝当时的称呼是圣武将军。   梁振瑞叫圣威将军,在他的军队里有圣威大旗。   以此判断,当时的梁振瑞几乎和太祖皇帝平起平坐。   那梁振瑞为什么又称王了?   无外乎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梁振瑞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瑞王。   第二种可能,周围人出于尊重,称呼他为瑞王。   这种外号不是随便起的,瑞王也不是随便叫的。   这两种可能,都意味着同一件事,他在军中的声望,已经超过了太祖皇帝。   在推翻大乾之后,到底谁会成为大宣的国君,在当时很可能是个未知数。   但在李沙白击败梁振瑞之后,梁振瑞被乾君包围,事情变得明朗了。   太祖皇帝只需要做一件事,静静等着梁振瑞死在战场上,皇位的归属就没有悬念了。   而当时的怒祖,肯定站在太祖皇帝这边,因而对梁振瑞的求援视而不见。   当时儒星也在,或者叫尚在人间的儒圣。   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从李沙白的画中来看,他应该是个旁观者。   把儒圣先放在一边,这场战役里,除了梁振瑞和李沙白,还有两个关键人物。   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   这两个人的身份能确定么?   学士们查过所有史料,没有关于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的记载。   事实上,大宣国的第一任骠骑将军,是在宁宗时期册封的,那个人徐志穹还认得,正是岐王梁振杰。   在梁振瑞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会有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   大概和瑞王的来历一样,大概率是梁振瑞给他们起的绰号。   不要小看了这绰号,如果梁振瑞成功称帝,这可就成了封号。   那么这两个人会是谁呢?   暂且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边,再看看梁振瑞的结局。   梁振瑞死后,被乾君摧毁了魂魄。   按照当前已知的逻辑而言,梁振瑞应该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但别忘了李沙白的那句话:“霸道出凡尘,元神能离魂。”   倘若当时的梁振瑞修为已经到了凡尘之上,他的元神可以从魂魄之中逃离。   元神来到了千乘国,成为了千乘国的初代神君。   这就是徐志穹的推测。   梁振瑞修为高,野心大,具有良好的军事素养,他具备成为千乘神君的一切条件。   唯一说不通的地方就是,如果他具备了凡尘之上的修为,为什么会在泉乡之战输给李沙白?   陈顺才给出了明确的答案,全盛时期的李沙白,有击败星君的能力。   这样一来,整个事情就能说通了。   还有一条关键线索,茶艺。   在茶杯上叩打三下,这特殊的茶艺,残柔星宿会,梁振瑞也会。   到底是谁创造了这项茶艺,眼下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两个人有交集。   当时的残柔星宿虽然还在凡间,但肯定修为不低。   李沙白还和残柔星宿在泉乡交过手,以此来看,残柔星宿当时应该是梁振瑞手下的大将。   残柔星宿很可能就是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中的一个。   另一个人是谁?   还有一个人也见过这茶艺,梁振杰!   梁振杰后来成了真正的骠骑将军。   也许在大宣立国之前,梁振杰已经有了骠骑将军的名号。   梁振杰和残柔星宿,应该就是梁振瑞自封的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   一个兵家三品,另一个即将成为宦门星君。   梁振瑞本身的修为已经到了凡尘之上。   徐志穹想起了李沙白的画卷,他当时独自面临这三位强敌,居然还打赢了!   全盛时期的李沙白,到底强大到了什么地步!   他如此强大,可为什么这段记忆缺失了?   不只是他,按照陈顺才的描述,残柔星宿的记忆也受了影响。   再看看梁振杰的表现,一旦提起那段记忆,他的情绪就会严重失控。   起初,徐志穹以为梁振杰因为冤死在梁孝恩之手,心有不甘,导致魂魄不稳。   而今看到李沙白的表现,徐志穹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在泉乡之战过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干扰了他们的记忆,这股力量强大到难以想象,以至于一旦勾起记忆,会带来不小的伤害。   徐志穹看向了李七茶坊,他很担心李沙白的状况。   李沙白在恢复记忆的同时,也在恢复修为,对他来说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重新找回记忆的李沙白,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的性情,但徐志穹始终记得李沙白的一句话:   “此举,只为大宣。”   他相信李沙白对大宣的情谊,不是假的。   而今不能去找李沙白,就算知道了洪俊诚的真实身份,却也查不出他的弱点。   残柔星宿也不能找。   梁振杰也不能找。   他们的记忆都受到了干扰。   那还能找谁?   还有一位旁观者。   记述《怒祖录》的旁观者!   袁成锋手里有多少《怒祖录》?   就这一小段么?   回千乘国,雇佣游刀灵正则,接着探寻袁成锋的下一个据点。   记述《怒祖录》的旁观者是谁?   会是儒星么?   辞别长乐帝,离开皇宫,徐志穹正要去罚恶司,忽觉意念有感应。   “速来星宿廊!”   是师父,师父回来了!   徐志穹大喜,赶紧去了星宿廊,正见师父在正殿里斋戒。   从桌上的残骸来看,两只鸡已经下肚了,旁边还放着两只空坛子。   师父又开了一坛酒,招呼徐志穹道:“过来坐吧!”   徐志穹坐到近前,喝了一口香醪,师父笑道:“升了三品了?”   徐志穹点点头:“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师父笑道:“战力恢复的如何?”   “全数恢复了。”   师父一怔:“何时恢复的?”   “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师父皱起眉头道:“听我说话了么?我问你何时恢复的战力?”   徐志穹点点头道:“快有一个月了,弟子晋升三品时,战力全失,不到一刻便恢复了。”   哐当!   师父手里的酒杯掉在了地上。   他一脸费解的看着徐志穹。   晋升三品,不到一刻,战力就恢复了?   师父盯着徐志穹看了许久,瞪起眼睛道:“你敢骗我?”   徐志穹摇头道:“弟子不敢欺瞒师父。”   他把和袁成锋殊死一战的经过讲述了一遍:“混沌无三品,三品倒乾坤,袁成锋那厮真是强悍,   多亏他在强弩之末,弟子恢复的又快,这才铲除了这恶贼……师父,你怎地了?”   师父看着徐志穹,双眼一阵阵出神。   晋升三品,转眼之间战力就恢复了?   这是天资么?   天资再好,也做不到这种事情!   有人帮了他!   谁能帮他?   “师兄帮了伱?”师父怀疑是薛运。   “可他也去不了千乘国……”师父又觉得不是薛运。   寂然许久,师父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转而问道:“你学会三品技了么?”   徐志穹摇头道:“正要和师父说这件事情,晋升之后,一直找不到师父,我也不知该找谁学,有心想去千乘国找孟冢宰,可他当初以为我晋升失败,又怕为这事生出些误会。”   师父点点头道:“为师这便教你乾坤独断之技。”   说完,师父从怀里取出一根罪业。   这根罪业五寸多长,还有魂魄在里边跳动。   他把罪业交给了徐志穹,叮嘱道:“集意于双目,具罪业增长之象,意象之力于督脉、任脉、冲脉、带脉四脉之中迅速流转,最终汇聚于阳维脉。”   很复杂的技法,好在徐志穹对意象之力的操控非常娴熟。   “弟子记下了。”   “莫说记下了,你且用一次试试。”   “对谁用?”   “对为师用就是。”   徐志穹干笑一声:“给师父增添罪业,这却不太好吧!”   师父皱眉道:“用就是,莫罗唣!”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调转意象之力,对着师父使用乾坤独断之技。   师父修为太高,他看不见师父的罪业,也不知道师父的罪业有没有增长。   但他手里这根罪业,却没有任何变化。   技法不成功?   徐志穹挠挠头道:“弟子应该没用错手段。”   师父一笑:“三品技极难,一次学不会,也在情理之中,你再多试几次。”   徐志穹又试了几次,手中的罪业依旧没有变化,师父这厢也没有任何感应。   不应该呀!   徐志穹的天资不算差,这点师父很清楚,纵使一时间学不会三品技,也不该连意象之力都释放不出来。   徐志穹也很是费解,他确信自己每个步骤都做对了。   师父沉思片刻,咂咂嘴唇道:“适才你说,与袁成锋厮杀时,你意象之力耗尽,险些丢了性命?”   徐志穹点点头:“后来吃了些人间烟火,又缓回来了。”   师父皱起眉头道:“意象之力耗尽,会伤了元神,若是元神受损过重,却极难复原。”   这话什么意思?   徐志穹愕然道:“我再也学不会三品技了?”   “莫急,为师助你。”师父攥住徐志穹的手腕,帮助徐志穹运转意象之力。   徐志穹再次发动乾坤独断之技,意象之力周旋于经脉之中,走的迅速而精准。   师父感知片刻,发现徐志穹的元神没有受损,方法也没有用错,可为什么技法没有触发?   思忖良久,师父的双眸变得深邃,漆黑的瞳仁好像点燃了两团火光,仔细洞察着徐志穹的经脉。   洞察许久,师父惊曰:“你学了三品技?”   学了三品技?   徐志穹费解,他听不懂师父在说什么。   师父的神情越发凝重,他怀疑有外力干扰了徐志穹的修为。   他晋升三品之后迅速恢复了战力。   他的意象之力调动的迅速而精准。   这都不是符合常理的现象。   “志穹,你这些日子,有在星宿廊思过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去了,弟子思过很用心的。”   “去的是星元殿,还是星纬宫?”   “什么是星元殿?”   “旧的思过房是星元殿,新的思过房是星纬宫!”   “弟子去的是星纬宫,”徐志穹如实作答,“有一次,因为中了袁成锋的矫妄之技,迷了路,还去过另一间思过房。”   “哪一间?”师父的语气很紧张。   哪一间?   这却怎么描述?   星宿廊的各个房门长得都是一样的。   “我还是指给师父看吧。”   师徒两个来到长廊之中,白悦山正拿着扫把在长廊里打扫。   看到徐志穹,白悦山本想把扫把扔了,可见了师祖,他又不敢放肆,只好拿着扫把,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徐志穹指着那扇大门道:“就是这间屋子。”   师父如遭雷击一般,良久无语。   “你,去了神音大殿?” 第787章 外篡之技   “你进了神音大殿!”师父瞪圆了眼睛,惊愕的看着徐志穹。   “这是……神音大殿?”徐志穹看了看那扇大门,不知该如何附和师父的情绪。   星元殿,星维宫,星宿廊里的屋子都有个霸气的名字,单从名字上看,神音大殿貌似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师父上下打量着徐志穹,眼角微微颤动道:“你进了神音大殿,居然还能活着出来?”   一提起这事,徐志穹依然心有余季:“师父,这屋子里的状况确实恶劣,里边有一群人在唱曲,什么调子都有,还能唱到一起去,那曲子不能听,一听就要命,有如千刀万剐……”   师父打断了徐志穹:“你却没有骗我?”   “我何时欺骗过师父?这事白大夫可以作证!”   师父和徐志穹一起看向了白悦山,白悦山把扫把藏在身后,点点头道:“弟子当时正在附近修行,确实看见马长史从这间屋子里出来。”   师父喝一声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进了神音大殿!”   白悦山一脸雾水,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首先,他不知道这是神音大殿。   其次,他也不知道徐志穹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第三,他也不知道进了神音大殿会有什么后果。   徐志穹在旁道:“师父,这事情怪不得白大夫。”   师父长叹一声道:“怪我,这却怪我!为师对你照看不够,心思也用的太少了。”   徐志穹跟着师父回了正殿,白悦山长出一口气,接着打扫。   师父坐在书案旁,喝了半响闷酒,徐志穹问道:“师父,我到底学了什么三品技?”   师父摇头道:“你进了神音大殿,听了神音,生出了什么样的技法,为师也不知晓。”   徐志穹回忆片刻道:“师父,我去神音大殿的时候,还没晋升三品。”   师父叹道:“你当时离三品就一步之遥,受神音干预,先有了三品技的雏形,等到晋升三品之后,又没有立刻学习独断乾坤之技,三品的位格,却被未知的技法占去了。”   “未知的技能占了位格?”   师父点头道:“说直白些,就是以你当前的修为,只能承担一项三品之技,却被这未知技法占去了。”   “三品修者只能学一项三品技么?”   “三品技乃技法之大成,纵使你修到星官,也难学到两般三品技。”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师父,你可知道画师李沙白?”   “知道,怎会不知?”师父苦笑一声,似乎对此人颇为无奈。   “据我所知,他知晓墨家三品技,也知晓阴阳三品技。”   师父叹口气道:“你不知道他有多高的修为,你也不知道他修炼了多少年月,   他修为早在凡尘之上,可此人却又贪恋凡尘,到底是凡尘之幸,还是凡尘之灾,却也难有定论。”   徐志穹沉默片刻,转而问道:“神音大殿里,到底是哪位真神的声音?”   师父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你听了他的声音,还想知道他的尊名吗?”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不听也罢,被这事情坑了却不值当。”   师父还是想不通神音大殿的事情:“我进过三次神音大殿,每次都九死一生,你是怎么活着出来的?”   “那块蛇皮,”徐志穹没有隐瞒,“生死关头,我把蛇皮披在了身上。”   想起那块蛇皮,师父想通了。   “那蛇皮日后一定要带在身上,谁要也不给。”   徐志穹点头道:“那是自然,这等好宝贝,凭什么拱手送人。”   “就是蛇皮的主人要了,你也不能给!”   “主人?那蛇皮的主人是谁?”   “莫急,日后再说与你。”   想起那块蛇皮,师父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有那块蛇皮的庇佑,你的三品技应该不会反噬太甚。”   徐志穹诧道:“反噬?技法也会反噬么?”   师父闭上眼睛,微微点头:“外来之力,占据修行之位,取代道门正技而形成的技法,被称之为外篡之技,外篡之技,常有反噬。”   没能学到乾坤独断之技,徐志穹只觉得有些遗憾,此刻听到反噬两个字,方才感到些许恐惧:“外篡之技,是咱们判官道独有的?”   师父摇头道:“外篡之技虽极为罕见,但各个道门都曾出现过,其起因有三,缺一不可,   一是元神极度虚弱,各道修者气机耗尽,元神会极度虚弱,甚至会严重受损,   二是恰逢晋升,刚得品秩,又未习得品秩之技,恰好给外篡之技留了位置,   三是外力加持,修者气机耗尽,恰逢晋升,外力乘虚而入,占据正位,便会形成外篡之技,   咱们道门不以气机为重,但意象之力耗尽也是同理,   彼时你元神极度虚弱,恰逢刚刚晋升,又未习得三品技,此前又曾聆听神音,外力潜藏于身,此时乘虚而入,占据正位,便形成了外篡之技。”   徐志穹问道:“师父见过外篡之技么?”   师父点头道:“外篡之技,于朱雀生道修者身上最为常见,因其分支甚多,外力繁杂,修者晋升之时,倘若气机耗尽,且易被外力入侵,   我曾见过一名生道五品修者,其施展五品之技,会满身流血。”   徐志穹闻言一惊,这技法的反噬效果真强!   不过反噬效果越强,估计技法的威力越大。   “这位生道修者全身流血之后,能否毙敌于瞬间?”   师父摇头道:“不能毙敌,只是流血而已。”   “呃……那这技法有什么用?”   碰瓷么?   挨了打,然后满身是血躺地上?   师父叹道:“这位修者历经千辛万苦,方才晋升五品,   其心有不甘,为探寻技法奥义,连续施展两次五品之技,方知技法威力。”   原来要施展两次,才能发挥威力。   “威力如何?”   “威力甚巨,两次施展过后,那修者失血过多而死。”   徐志穹吸了一口气,半响无语。   师父接着说道:“我还曾见过一名宦门修者,七品之技被篡,施展技法时,会生出满身尖刺。”   “这个技法倒还有些用处,满身尖刺能有效弥补宦官防御力偏低的弱点。”   师父慨叹道:“可惜这技法只用了一次,这宦官的五脏六腑全被刺穿,当场殒命。”   这尖刺往里边生的?   这外篡之技也太坑了!   徐志穹低下头,默默喝了一碗酒。   放下酒杯,徐志穹抬起头道:“师父,这么厉害一座神音大殿,你为什么不把它锁起来?”   师父摇头道:“那大殿封印着真神之力,我锁不住,星宿廊中凶险重重,我叮嘱过你不要乱闯,真没想到,你却闯进了那里……”   这怪我么?   我当时不认得路!   徐志穹五官稍显扭曲道:“那现在该怎么办?我若是无意之间动用了三品技,岂不是要……”   师父思量许久道:“先在星纬宫里住上几日,且看意象之力有无异常,若无异常,日后小心防备,不要使用未知之技就好,   纵使不慎用了,有那块蛇皮庇护,也未必会遭重创。”   三品技没学到,却还在身上埋了个定时炸弹。   徐志穹心情低落,喝了两碗闷酒,独自去了星纬宫。   蹲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幻化出了师父的模样。   幻化出来的师父,捻着胡须,一本正经道:“志穹,莫怕,为师在这里。”   徐志穹对着师父的老脸,一拳打了下去:   “遭瘟的老儿,拜你为师有什么好?一年到头看不见个人影,还弄出个神音大殿来坑我,我打死你个老东西!”   徐志穹接连打了十几拳,师父突然一巴掌打过来,把徐志穹拍倒在了地上。   “狂徒!放肆!”   呃?这师父怎么活过来了?   徐志穹坐起身子,看到面前有两个师父。   一个是真正的师父,另一个是幻景。   真正的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星纬宫,突然出现在了徐志穹面前。   他看着身边的幻景,皱皱眉头道:“这是你幻化出来的?”   徐志穹点点头。   “还真是像……”师父盯着幻景看了很久。   徐志穹神情尴尬道:“弟子戏谑惯了,师父不要见怪,这个幻景,也不是那么像。”   像,真的很像,就连师父自己都看不出区别。   怎么可能这么像?   ……   录王洪振康回了府邸,躺在寝殿之中,茶不思,饭不想。   十日之期已然过去,五百万银子,尚无着落。   若是神君召他入宫,非要了他命不可。   浑浑噩噩待了两天,管家来报,吏部尚书阮宝庆求见。   吏部尚书阮宝庆,袁成锋的弟子,在异怪之乱当夜,袁成锋在京城的弟子尽数阵亡,只有他一个躲过一劫。   他当晚的任务是盯住洪俊诚,并且伺机对洪俊诚使用封窍之技。   封窍之技得手了,可没想到那位洪俊诚是个替身。   事后阮宝庆再无动作,洪俊诚也没深究此事,这却让他把性命保全了下来。   洪振康犹豫片刻,整饬衣冠,把阮宝庆迎到了正厅。   阮宝庆是二品大员,且身居要职,危难当头,或许能帮洪振康一把。   还真让洪振康猜对了。   阮宝庆带来一位朋友,这人看着年纪有五十多岁,金发,碧童,典型的图奴人长相。   “这位朋友名叫段子方,是图努国的毛皮商人。”   商人?   洪振康眼睛一亮。   段子方起身施礼道:“在下冒昧前来,是有一件薄礼,想献给录王。”   “何必这般客气。”洪振康一笑,心里暗自盘算:   既是阮宝庆引荐来的商人,想必身价不菲,从他身上,应该能要出三五十万银子,暂且也能向神君支应一阵。   段子方再度施礼道:“段某带来白银五百万两,敬请殿下笑纳。”   五百万银子,齐了!   洪振康大喜:“段先生,请上座!” 第788章 洪俊诚的弱点   徐志穹在星纬宫里待了几天,意象之力正常流转,没见什么变化。   本想问问师父下一步的对策,结果去了正殿,没见到师父。   转头问白悦山,白大夫道:“师祖三天前就走了,临行时叫我告知你,意象之力若是不见异常,你便可离去。”   徐志穹离开了星宿廊,到了神临城,原本打算去玉瑶宫看看,忽然发觉胸前役鬼玉颤动,常德才正在找他。   常德才已经找了他两天了。   等到了罚恶司,常德才甚是焦急道:“洪振康弄到银子了,五百万两。”   徐志穹一怔:“他从哪弄得银子?”   “是一名图努商人送他的。”   “图努商人?”   这不说胡话么?   图努人在千乘国是人上人,怎么可能给洪振康送银子?   就算银子多了没处花,他为什么不献给图努王,却要送给洪振康?   让洪振康拐个弯,再送给图努王?   这不吃饱了撑的么?   再者说,一个商人怎么可能轻易拿得出来五百万银子?   常德才道:“主子,这事千真万确,白花花的银子,秦燕亲眼看见的!”   徐志穹想了想,笑道:“既是送来了,咱们就收着,难不成还嫌银子多么?”   他让夏琥调拨人手,准备去劫银子。   待人手调拨齐整,徐志穹去了趟束王府,打探洪振康送银子的路线。   洪振基也听说了这件事情:“运侯,据我所知,这五百万银子,已经送到图奴王都去了。”   又一个说胡话的!   “图奴王都离神临城多远?这才几天就能送去?”   洪振基道:“这名图奴商人名叫段子方,据说会些术法,一天时间就把五百万银子全都搬到了图奴王都。”   术法?   这种事情,就连最擅长法阵的陶花媛都做不到!   段子方?   这也不像是图努人的名字。   “束王,你帮我多留意此人!”   ……   留意段子方的不止徐志穹一个,还有洪俊诚。   洪俊诚把段子方请到了神合大殿,设宴相款。   请图努人赴宴,需要担一定风险,对千乘国和周边的一些小国,图努人在餐桌上的素质令人发指,请图努人吃饭,基本就是自取其辱的过程。   段子方在图奴只是个商人,进了皇宫,在皇帝面前,应该会收敛些。   但收敛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当年袁成锋负责外政时期,就受过不少图努平民的羞辱。   为此,洪俊诚做了充分的准备,他用了分餐制,尽量和段子方保持距离,同时还模湖了宾主席位的差别,免得对方在座次上生出事端。   但最主要的准备,还是在史官那里,无论现场出了什么状况,史官都能用最体面的方式,记下最体面的一笔。   洪俊诚这厢准备的十分妥当,可段子方的表现却出乎意料。   见了洪俊诚,段子方没有行跪礼,图努人不可能向千乘人下跪,这一点,洪俊诚原本就没奢望过。   但除此之外,段子方表现的非常客气,至少符合一个外邦人对帝王的恭敬和尊重。   席间,洪俊诚问候了段子方的家人,段子方按照礼仪,向洪俊诚表示了感谢。   洪俊诚又问起了段子方的生意,段子方做了简单的介绍,同时希望千乘国能在生意上多给予照料。   洪俊诚当即承诺,图努是千乘友邦,段子方是千乘友人,段子方在千乘的生意,将受到千乘国的特殊关照。   这都是扯淡的废话。   在千乘国,下了圣旨不一定作数,没下过圣旨就一定不作数,所谓关照也是个很模湖的概念,这类客套话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但段子方对此十分感激,还专门提出了想在神临城开设商铺的请求。   千乘国不允许民间经商,这种事情,洪俊诚自然不可能答应,只能随便敷衍段子方两句。   段子方并不恼火,依旧保持着谦卑恭敬的态度。   见段子方如此恭敬,洪俊诚特地询问了他名字的来历。   这件事,洪振康也好奇过,一个图努人的名字,为什么和千乘人如此相似?   但洪振康不敢询问,随便询问图努人的私事,图奴随时可能翻脸。   等洪俊诚问过之后,段子方恭敬的回答道:“伟大的神君,我的本名叫做保鲁罗察,因为钟情于千乘的文字,故而给自己起了个千乘名字,久而久之,就连图努人也喜欢叫我的千乘名字。”   一些北境的千乘人出于对图努的仰慕,给自己起了图努名字,这种事倒是常有。   图努人起了个千乘名字,这件事还是第一次听说。   洪俊诚举杯,露出一丝深邃的笑容:“但为两族盟好,请满饮此杯。”   段子方赶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秦燕吩咐内侍,给段子方斟酒。   玉瑶宫里,徐志穹点亮了神机眼,借助秦燕的视角,观察着酒宴上的状况。   秦燕此前送来消息,洪俊诚今夜宴请段子方,徐志穹很想看看这个商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看见了秦燕,看见了洪俊诚,看见了在旁作陪的洪振康。   可徐志穹没看到段子方。   在段子方的席位上,徐志穹只看到了一团厚重的雾气。   徐志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石眼。   石眼的眼珠颤动,似乎对这团雾气也非常不解。   段子方到底何许人?   他虽然不是千乘人,可借助秦燕的视角为什么看不到他?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让石眼追踪洪振康的视角。   结果情况是一样的,神机眼上依然看不到段子方。   徐志穹向石眼灌注了更多的意象之力,他要尝试一种从没用过的方法。   他要用神机眼来观察某个指定地点。   沉书良掌握了这种方法,但他的方法需要利用混沌气机进行一系列复杂的操控,徐志穹不是混沌修者,这种方法对他来说难度太大。   他尝试用意象之力操控神机眼,观察神合大殿的状况。   这需要他和石眼之间的默契,不能用言语表达默契。   试了两次,原本一片空白的神机眼上,渐渐出现了图像。   是神合大殿,徐志穹成功了,只是意象之力的消耗有些大。   画面集中在洪俊诚桌上的菜肴,徐志穹拉高视角,渐渐看到了神合大殿的全貌。   可他还是看不到段子方。   段子方的席位上,依旧被雾气笼罩着。   徐志穹很是费解。   他用了什么手段?   他为什么能躲过混沌之眼?   ……   酒宴散讫,洪俊诚默坐于书阁之中,推测着段子方的真实身份。   桌面上摆着两份奏报,这两份奏报都来自千乘派往图努国的使臣。   一份奏报是图努王通过使者转达的谅解,收到五百万银子后,图努王表示对过往的种种误会暂不予追究。   另一份是使者对段子方的身份调查结果,段子方确实是图奴商人,家业很大,和图奴很多显贵都有来往。   洪俊诚思量许久,总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把所有的表象都抛开,只看事情的本质,段子方出了五百万银子,却很难在千乘国获得好处,作为一个商人,他在千乘国几乎无路可走。   段子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思索许久,洪俊诚想到了一个组织,一个发迹于图努,而今还在图努苟且偷生的组织。   怒夫教!   出了书阁,洪俊诚来到了静絜斋。   静絜斋是神君独处的去处之一,这里规矩比其他地方更严格,有些地方,除了洪俊诚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   他今夜去的这座凋楼,就是这类地方,这座凋楼连秦燕都不能进入,只能在楼下守候。   秦燕叫来一名内侍,吩咐他准备些茶汤。   内侍会意,待离开静絜斋,他悄悄摸了摸胸前的拍画。   徐志穹收到了拍画的感应,继续用神机眼追踪秦燕的视线。   他把视线锁定在了凋楼。   能看见凋楼里的状况么?   这却要多费些力气。   ……   坐在凋楼二楼,洪俊诚释放出些许霸气,房间之内呈现出了一个模湖的人影。   看不出五官,看不出任何身体特征,只有模湖的轮廓,带着些许微弱的光芒。   那人影在霸气的绞缠下,显得十分痛苦,过了许久,洪俊诚问了一句:“你认得段子方这个人么?”   一个虚弱的声音出现在耳畔:“我不认得此人。”   是梁孝恩,那个模湖的身影,是他的元神。   “不认得?”洪俊诚笑了笑,“留下你的元神,本以为有些用处,而今看来,用处倒也不大。”   房间内的霸气猛然增强,梁孝恩的元神出现了严重扭曲,已经看不出人形。   “叔父,饶我一命,我对叔父言听计从,忠心耿耿。”   耳畔哀求之声不断,洪俊诚无动于衷。   梁孝恩的元神即将在扭曲中消散,一股强大的气机冲淡了洪俊诚的霸气。   洪俊诚眉毛一挑,这股气机来的极其诡异,难以判断成色,却又强悍无比!   这人是谁,居然闯进了皇宫!   洪俊诚依旧镇定,不断释放霸气,和强悍的对方的气机形成了僵持。   在两股气机的撕扯下,梁孝恩的元神出现了裂痕。   “想带他走?”洪俊诚微笑低语,“我且让他灰飞烟灭,让你带走一片尘埃。”   对方的气机渐渐平息,洪俊诚也稍稍收敛了霸气。   这场争斗似乎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洪俊诚正想追踪对方气机的成色,忽见眼前呈现出了一片奇异的景象。   一根竹龙。   竹龙吐着水,带着滚滚热气的水。   水流进池子里,池面上飘着木盘。   木盘上有两道小菜,一壶酒。   一个姑娘泡在汤泉中,倒了一杯酒。   另一个姑娘夹起小菜,递到了嘴边。   这是……   滑州的汤泉。   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梁振瑞,你想家了么?”   洪俊诚浑身抖战,雄浑的霸气,突然变得杂乱无章。 第789章 是谁救走了梁孝恩?   徐志穹透过神机眼,正看着静絜斋凋楼里的状况。   他能看到洪俊诚,能看到洪俊诚面前那个模湖到看不出任何特征的身影。   从洪俊诚的唇形之中,徐志穹得知眼前这个模湖的身影就是梁孝恩。   按照此前的推测,梁孝恩的魂魄被洪俊诚占据了,那么眼前的梁孝恩就成了失去魂魄的元神。   这是徐志穹第一次看到元神,他很想多看看元神的特征,却发现洪俊诚的状况有些不对。   徐志穹能感知到洪俊诚在战斗,但他却看不到洪俊诚的对手,也不知道对方用什么手段让洪俊诚落了下风。   他只听到了一句话:“梁振瑞,你想家了么?”   听到这句话,徐志穹甚是惊喜,这句话的意义实在太重要了。   第一,这句话印证了徐志穹的推测,洪俊诚的真实身份的确是梁振瑞。   第二,这是他第一次从神机眼中听到声音,以前只能靠唇形和意象之力推测双方的谈话内容,而今是清晰的听到了声音。   徐志穹看了看手里的石眼。   石眼冲着徐志穹眨了两下,带着点顽皮,带着点妩媚。   这是什么意思?   向我谄媚么?   看上了我徐某人器宇非凡仪表堂堂,将来必有成神之资?   这却没道理,这是混沌的眼睛,本来就属于真神,就算我有成神之资,它也犯不上向我谄媚。   貌似合理的解释是,相处的时间久了,彼此之间生出了更多默契。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句话透漏了洪俊诚的弱点。   洪俊诚在战斗后半段明显落入下风,虽然徐志穹不知道他具体经历了什么,但“你想家了么?”这句话对他打击很大。   想家。   这就是洪俊诚的弱点?   此刻,洪俊诚站在房间中央,身体颤抖,虚汗直流。   他的气机越发混乱,对战局渐渐失去了控制。   而对方的意图很明确,他并不打算和洪俊诚硬拼,只是想救走梁孝恩。   梁孝恩的元神突然从视野中消失,洪俊诚没有追赶,他要稳定自己的状态,还要防止对方偷袭。   大约过了五吸时间,洪俊诚平复了下来。   他双手下垂,低着头,默默伫立半响,身躯猛然抖战了一下。   徐志穹一惊,透过神机眼,他看到洪俊诚身体之中,有一道虚幻的身影出现了。看不出五官,看不出任何身体特征,只有模湖的轮廓,带着些许微弱的光芒。   这是元神,和梁孝恩元神的形态非常相似。   这是洪俊诚的元神?   洪俊诚的元神为什么出窍了?   师父的一句话突然回响在了耳畔。   气机耗尽,会伤到元神,元神受损过重,日后极难复原。   又一个新的关键词对上了,力竭!   梁振瑞因气机耗尽而死,他的元神有伤!   他后来附身初代神君,期间经历了一个过程,这个过程的时间不会太短,这导致了他的元神受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洪俊诚的元神有伤,所以并不稳定!   元神只闪烁了一下,随即回到了身躯之中。   洪俊诚似乎恢复了正常,歇息片刻,离开了凋楼。   洪俊诚的弱点是想家?   想家为什么会成为弱点?   听起来有些荒诞,可仔细想起来,却解释了洪俊诚一些不合理的行为。   他喜欢中土的茶艺、香艺、花艺和画艺(画艺不是真懂,可能只是附庸风雅),他生于中土,长于中土,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中土气息。   但他不允许别人提起大宣的风俗,因为可能会勾起他对中土的一些特殊的回忆。   徐志穹推测了一下,比如说提起花子节,他就会想起大宣的京城,想起京城,他就会想起皇宫,想起皇宫就会想起大宣的皇帝,想起皇帝,他就会想这皇位本来该是我的!   一想起这件伤心事,洪俊诚就伤心欲绝,来到了失控的边,然后元神出窍。   当然,这只是徐志穹的推测,真实情况如何还有待考证。   有没有可能这句“想家了”,和洪俊诚的特殊状况没有必然联系?   有没有可能是对方用了极其强悍的手段,撼动了洪俊诚的元神?   徐志穹苦思良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句想家了,和洪俊诚的关系尚且未知。   但那句“梁振瑞”和洪俊诚的弱点一定有必然联系!   他想起了洪俊诚继位之后,那次奇怪的避讳之举。   洪俊诚,原本叫做洪振诚。   新君登基,避讳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按照常理,应该所有兄弟全都把名字改掉,把“振”字避开。   可洪振诚却选择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洪俊诚。   此前徐志穹想不明白原因,而今似乎明白了一些。   因为洪振诚中有个振字,这和他原本的名字梁振瑞重复了。   他不想听别人提起自己原本的名字,一个字都不想听别人提起。   难道只有这一个弱点么?   这一个弱点会导致他元神出窍么?   无论如何,名字肯定是他的弱点,对中土的记忆,也很可能是他的弱点!   只要掌握了洪俊诚的弱点,下次和洪俊诚交手,就有战胜他的把握。   当然,这要等到合适的时机。   收了洪俊诚,并不是最终的目的,最终的目的,是让千乘人像人一样活着。   先去袁成锋的据点搜罗些好东西,能多得到些信息最好,能找到些法器也好,能赚些银子也不错,决战的日子就快到了,必须做好准备。   再观察一下洪俊诚的后续,看他这次受伤之后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徐志穹再次向石眼注入意象之力,把视角切换到了洪俊诚的寝殿。   ……   洪俊诚坐在寝殿之中,在魂魄之中慢慢运转着霸气。   梁功平的魂魄,的确有着很好的成色,一直使用下去,或许能让修为全数复原。   但因为中了混芒之技,当了两年的血树,梁功平的魂魄并不完整。   本以为靠着体魄的涵养,能慢慢让魂魄复原。   可现在看来,这魂魄的缺失极大,甚至很难稳住元神。   这体魄也过于苍老了,很难继续涵养魂魄,长此以往,元神的伤势很可能会加剧。   看来还得再换一次魂魄,也得再换一次体魄。   秦燕进了寝殿,带来了侍寝的宝林。   宝林,内命妇名,是妃嫔中的一类,其地位偏下,一生能有一次侍寝的机会已经算是造化。   这位宝林是第一次侍寝,也可能是她人生中唯一侍寝。   她人很俊美,又在一些老宫人的指点下学了些手段,知道该如何取悦神君。   可惜她极尽全力,一切也停留在肌肤之间,神君的根基毫无反应。   徐志穹看的很着急。   洪俊诚不灵啊。   吞吞吐吐这么久,他是真的不中用啊!   为什么不中用?   年纪大了?   他修为那么高,年纪对他的影响应该没那么严重。   天生就不济?   那他那么多儿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难道是这次受伤,导致神君出现了障碍?   这位宝林甚是沮丧,她此前幻想着这次侍寝能留下神君的骨肉,而今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秦燕知道,她什么也没做错。   神君的根基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反应了。   一个时辰过后,洪俊诚命宝林退下。   他平静心思,慢慢控制着元神的伤势。   梁孝恩在巅峰时期修为极高,本以为用他的元神能够修补自己的元神,可没想到……   到底是谁救走了梁孝恩?   段子方?   ……   神临城北三百里,荒山之中一座洞穴里,梁孝恩慢慢睁开了眼睛。   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他看到了一个金发绿眸的男子,正默默注视着他。   是段子方。   梁孝恩不认得对方的长相,却能感受到对方难以名状的气机。   他挣扎着起身,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要跪地行礼,又做不了太多动作。   他的元神受了损伤,只能勉强活动。   他很慌乱,慌乱到不知所措。   段子方示意梁孝恩不要乱动,他从袍袖之中取出了一团云雾,云雾慢慢散去,呈现出一副魂魄。   苍龙霸道的魂魄!   三品修者的魂魄!   他认得这魂魄。   梁世禄……   这是圣德长老梁世禄的魂魄。   段子方把魂魄递到了梁孝恩面前,梁孝恩的元神迫不及待钻进了魂魄之中。   段子方向魂魄注入了一段气机,梁孝恩的元神在魂魄中慢慢稳固。   梁孝恩能活动了,他跪在地上,不停的给段子方磕头。   他发出了隐约的呜咽声,他正在哭泣   段子方将他扶起,轻叹一声道:“一时成败,终非定论,我依然信你。”   “呃,呃,啊……”   梁孝恩的魂魄挤压出了些许声音:   “谢,谢,谢圣祖!” 第790章 荒村   神临城集市旁边,有一座人市。   所谓人市,就是雇帮工,卖力气的地方。   徐志穹扮作一个彪形大汉,走到人市当中,一群力夫围上来找活。   “这位老爷,大活还是小活?扛活还是土活?我这带着家伙。”   这是力工的行话,小活指的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工作,大活要多雇几个人手,扛活就是搬运工,搬家、运货之类,土活是指铲土、和泥、装卸之类,带着家伙,是说这人手里铁锨之类的工具。   徐志穹没理会这些力夫,往人市深处走,看到一中年男子靠坐在柳树底下,也不看人,也不找活,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徐志穹蹲在那人身边道:“出活么?”   男子闭着眼睛道:“什么活?”   “买了十斤骨头,切不开,缺把好刀子。”   “买刀子得上集市。”   “集市上的刀子不中用。”   这是雇游刀的切口,这男子是游刀的牙郎,也就是中介,这些个规矩,还是徐志穹跟着当地人新学的。   牙郎睁开眼,看了徐志穹一眼道:“刀子我这有几把,不知道客爷要什么成色?”   “一刀下去五道口子,刀刀得见血。”   一刀五道口子,指的是一天给五两银子,这是要雇七品的游刀。   刀刀见血,是说这游刀得能打。   一听是雇上等的游刀,牙郎站了起来,冲着徐志穹抱拳道:“客爷,一刀五个口,这样的好刀可不多,客爷您随我看看去,有没有合意的。”   徐志穹跟着牙郎进了深巷,走进一户民宅,宅院里有大大小小五间房,牙郎带着徐志穹进了正房。   屋子里关着窗,也没点灯,黑漆漆,还有些闷热,地上坐着几个人,全都用斗笠盖着脸。   牙郎正要引荐,徐志穹很快留意到了靠坐在窗根的一个人。   这人正是灵正则。   徐志穹对牙郎道:“不用问了,就找他。”   牙郎上前招呼一声:“灵爷,醒醒,来生意了。”   灵正则睁开眼,伸个懒腰,看了看徐志穹,忽然笑道:“原来是熟客。”   这就是三品杀道的洞察力,虽说徐志穹今天没戴面具,还稍微改了改身形,但还是被灵正则认出来了。   他掏出几十个铜子,塞给了牙郎,随即走到徐志穹近前:“客爷,咱们找个地方说话。”   灵正则带着徐志穹去了另一间空屋子,压低声音道:“还是之前那桩生意么?”   徐志穹点点头:“就是那桩生意,一天五两,咱们启程吧。”   “客爷,您说笑了,”灵正则摇摇头道,“这生意,一天五两合适么?”   “上一位客人,可不就一天给了你五两么?也没见你说不合适!”   “那是怪我们不知底数,上了他的当,半路上还管他多要了二百两银子。”   “好说呀,我也给你二百两。”   灵正则摇头笑道:“客爷,莫要打趣,路走一半,涨价理亏,我们不好意思管他多要,   而今这趟买卖咱们知根知底,这是玩命的活,我这条命也多少值点钱,您说的这个价钱肯定不行!”   徐志穹一笑,用法阵封住了屋子,防止有人偷听:“兄弟,那你开个价吧。”   灵正则道:“白银一万,不管您这趟活能不能挣着钱,我这里坚决不还价。”   白银一万,价钱很高,但是合理。   这可是雇佣一个三品的杀道,自武栩升星之后,整个大宣都没有三品杀道了。   但徐志穹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一万银子,我答应了,且说你只要银子么?”   杀道三品,人中之杰,肯定不可能只要钱。   灵正则笑道:“除了银子之外,在那地方找到的东西,无论法器、兵刃还是书卷,您得让我看一眼。”   徐志穹答应了。   这趟生意为什么一定要找他?   徐志穹带着姜胜群和几个高品判官一块去,他不香么?   首先,此行十分凶险,徐志穹早有心理准备,多带判官难免会有伤亡,为这事伤了元气不值当。   找一个合适的帮手把事情办了,无疑是明智的选择。   而且灵正则的情况很特殊,他知道袁成锋的据点,据点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表面上不知道据点的所在,但实际情况难说。   倘若徐志穹一路火拼到了据点,最终被他截胡吃了现成,这事情可就亏大了。   与其让他藏在暗中,倒不如直接拿到明面上,把生意谈妥,各取所需。   商议妥当,两人当即启程,袁成锋的第二个据点在季州。   季州距离神临城一千三百多里,走去自然是不可能的,灵正则又去不了罚恶司,也不能用乘风楼前往。   徐志穹倒也有办法,他昨夜让陈征明去了趟季州,在季州安瑾县留了一道法阵。   徐志穹以安瑾县的法阵为锚点,在神临城施展术法,带着灵正则前往季州。   徐志穹虽然有阴阳六品修为,但他不擅长传送法阵,而且这距离也太远了。   两个人走走停停,一个时辰勉强能走一百里,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到了季州。   灵正则慨叹一声道:“刘兄,你若是没那手段且尽早说,这么长时间,我飞都飞到了!”   刘兄?   差点忘了,在他这,我叫刘德安。   杀道四品技——如虎添翼,灵正则若是想飞,还真就能飞过去。   安瑾县县城还远,与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铁栓村,和县丞也不是同一个方向。   时近正午,徐志穹想就近找个吃饭的地方。   灵正则一怔:“非得吃饭么?”   两人都是三品修为,就是饿个一年半载,问题也不大。   可徐志穹似乎有种执念:“该吃还是要吃的,肚子里有口烟火气,心里觉得踏实。”   进了一座村子,走了半响,才看到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里冒着炊烟,走近一看,一座小院,两间房子,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正在灶台里生火做饭。   看到两个陌生男子进了院子,女子一哆嗦,险些坐在地上:“你们是啥人嘞,你么做啥了嘞?”   灵正则笑道:“过路的,来这寻口吃的。”   女子闻言,愣了片刻,双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徐志穹皱眉道:“你吓唬人家作甚?”   灵正则无奈道:“谁吓唬她了,这不好说好商量么?”   两人上前查看,那女子猛然坐起,高声喝道:“你们啥人么?你们想做啥么?俺们家爷们就要回来了,俺家娃也要回来了,看到时候不把你们打死!”   徐志穹不知道该作何解释,灵正则摇头道:“走吧,这妇人没见过生人。”   两人刚要走,女子的丈夫和孩子还真就回来了。   一个干瘦的男子拿起了锄头,旁边十岁大的孩子从院子里抄起了镰刀。   女子嘶声喊道:“当家的,这两人来抢东西了嘞!”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这位大哥,我们过路的外乡人,就是来寻口吃的!”   好说歹说,解释了一番,这家的男主人终于听明白了:“过路的么,要口吃的么,娃他娘,给弄些吃的。”   两碗湖湖粥,两张菜饼子,灵正则一口没动,徐志穹吃的倒还香甜。   正如灵正则所说,这个女子没见过外乡人,这男子每年给亭长交粮食,倒还有点见识。   吃过了饭,徐志穹问道:“铁栓村怎么走?”   男子皱皱眉头道:“去那地方做啥嘞,闹鬼的地方。”   女子在后边捅了男子一下:“人家要去,就去么,你给人指条路么,还问啥嘞。”   徐志穹这一顿,把人家一家子的饭都吃了。   女子正心疼,巴不得把这两人送走。   男子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你们往东走,翻过一座山,到那个山沟子里,就那一座村子,就到了,这一走得将近……”   男子想说的是,这一走得将近一天,让他们再带点吃的。   女子又捅了男子一下,意思让他别多说。   男子抿抿嘴唇,没再作声。   徐志穹道了谢,拿出两粒碎银子交给了男子。   男子看看碎银子,愣了半响:“这是啥呀?干啥用嘞?”   灵正则在旁苦笑道:“他们没见过银子。”   这一家人都没见过银子,徐志穹一笑,把碎银子收了,拿出一吊铜钱,塞到了男子手上。   铜钱是认得的,但没见过这么多,那男子吓得赶紧把钱还了回来:“你们这是要做啥嘞?给俺这么多钱做啥嘞?”   “收着吧!”徐志穹转身和灵正则往东走了。   女子拿过那一串子铜钱,眼睛里直放光:“这得是多少钱?俺看得有好几百嘞,给娃娶个媳妇都够了。”   男子把钱拿了回来,咂咂嘴唇道;“这钱不能要嘞!”   他追上徐志穹:“俺说你们两个外乡的,给俺这多钱做啥嘞?”   徐志穹皱起眉头:“吃饭给钱,天经地义,莫再罗唣。”   男子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上前提醒一句道:“你们听俺一句话,那铁栓村可不能去嘞,那村子是真有鬼嘞,那村子里的人,七八年前就死绝户了,那地方是真去不得嘞!”   “大哥嘞,俺们不怕鬼嘞,谢你好意嘞!”   闹鬼就对了,这证明来对了地方,袁成锋在这里做过手脚。   两人一路向东而去,寻常人想去铁栓村,真得一天的路程,凭这两个人的速度,一路走走看看,打趣闲聊,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翻过小山,走了十几里路,果真看到了一座村子。   来到村子口,见几个妇人正在大树地下闲聊天,徐志穹和灵正则对视一眼,甚觉好奇。   不是说这村子的人都死光了么?   一名女子笑着招呼道:“外乡来的吧,来这找宿头么?来我家么!好吃好喝都有嘞!” 第791章 是鬼还是妖?   铁栓村口,一群妇人见了徐志穹和灵正则二人,纷纷迎了上来。   一名中年妇人道:“外乡人,若是找宿头,便去俺们家,俺们家好吃好喝好住处。”   千乘国没有客栈,外乡人路过村子找宿头,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像这妇人这么主动的,委实罕有。   千乘国的律法和礼法都很森严,像她这样主动和男子搭话,就很不寻常。   另一名女子三十上下,长得颇为俊俏,挤在那中年妇人身前,笑吟吟道:“两位郎君,俺们家也有好吃好喝,到了晚上,被窝都给你们暖好嘞。”   这个更不寻常。   旁边一名妇人嗤笑一声:“好不要脸,你且说这被窝怎么暖嘞?”   “干你甚事嘞,你那被窝都没人钻!”女子冷哼一声,转脸对徐志穹和灵正则道,“外乡人,随俺来吧,来俺家住的最踏实嘞。”   灵正则看看徐志穹:“踏实么?”   他的意思是还去么?   徐志穹道:“被窝都暖好了,你还不踏实么?”   都到了地方了,你说不去?   灵正则一挑眉毛,倒也不甚在意,两人跟着这女子进了村子。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灵正则问了一句。   女子笑道:“俺夫家姓何,排行老三,五年前过了那边,现在家里就俺一个人,他们都叫俺何三娘。”   灵正则诧道:“原来是个寡妇。”   女子哼一声道:“你这人说话任不中听嘞!”   灵正则笑一声道:“三娘莫怪,我这嘴也没个遮拦,三娘,你这腰是怎地了,怎么边走还边扭。”   女子笑一声道:“前两日下地干活扭着一下,这两日疼的紧,正想找个人给揉揉。”   灵正则道:“我会些推拿,一会便给三娘好好揉揉。”   “好呀,俺不吃劲,郎君你可轻着些。”   灵正则又道:“三娘,我看这你这腿也不利索,走路怎么使不上劲?”   “腿也扭了,正疼着呢!”   “好说,一会我一并给你揉,揉上一天,上上下下都给你揉遍了。”   三娘笑道:“隔着衣裳揉么?那怕是揉不好嘞。”   “不能隔着呀,就贴着身子揉!”   灵正则不是在撩拨,也不是在打趣,这女子走路的姿势很怪异。   徐志穹早就看出了端倪,但一直没有作声。   一路上,不是有村民向三娘打招呼,彼此的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似乎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一座低矮的草屋门前蹲坐着一个老汉,看到三人经过,赶紧起身上前道:“三娘,有客呀?”   何三娘笑道:“是呀,外乡来的。”   老汉点点头:“好呀,今晚要开席了,俺去讨块肉吃行么?”   “来呗!俺还差了你那双快子是怎地?”   “开席?”灵正则问道,“三娘今晚要摆酒么?”   何三娘点点头道:“有客上门了,定是要摆桌酒的,俺在村口不说了么,好吃好喝都有嘞!”   进了何三娘家的院子,院子里就一间房子,徐志穹留意到了房门上的铁门栓。   “三娘,这门上怎么这么大块铁?”   在千乘国匠人地位极其低下,墨家修者也受打压,铁的产量极低,在民间非常珍贵,这么大块铁器可不常见。   三娘道:“郎君有所不知,俺们这山沟子里野兽多,时常下山伤人,俺们村里家家都上铁门栓,就怕这闯进门里来,所以俺们这村子叫铁栓村。”   进了屋子,三娘拾掇了床铺:“两位郎君先歇着,俺在地里还有些活计,一会再给两位郎君摆酒。”   徐志穹诧道:“你这家里就一间屋子,我们住这合适么?”   “怎地了?还害臊么?”三娘笑道,“都说给郎君暖被子,这位郎君还要给俺揉腰揉腿的,要那么多屋子作甚?”   又说两句俏皮话,三娘走了。   灵正则低语道:“看出来了么?这村子不寻常。”   徐志穹点点头。   适才那个汉子没骗他们,这座村子里没有活人。   灵正则看着窗外道:“你看那妇人走路的姿势,你知道她那腰身为什么扭这么厉害?”   徐志穹白了灵正则一眼:“我是正经人,总看着人家腰身作甚?”   灵正则诧道:“你当真看不出来?”   徐志穹往床上一躺:“她腰下藏着一条尾巴,扭习惯了。”   “你说她是妖怪还是鬼?”   徐志穹笑道:“那一身阴气你闻不到么?若是连鬼魂都分辨不出来,我还当什么判官?”   灵正则点点头道:“那何三娘确实是鬼魂,可你说什么样的鬼魂长着尾巴?”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要是这么说来,这村子里可能还真有妖怪。”   灵正则轻叹一声道:“这村子里人不少,这妖怪的来头也不小,要不咱们趁着天亮,赶紧把事情办了。”   徐志穹摇头道:“天亮不好办事,眼下还找不着地方。”   灵正则诧道:“你不是说那地方就在铁栓村么?”   “是在铁栓村,可这村子太大了,咱们要去的地方,在村子主人家里,你知道这村子的主人是谁么?”   灵正则叹道:“若是等到夜里,怕是有场恶战。”   徐志穹看了看灵正则:“你是杀道三品修者,怎会怕个畜生?”   “慎重一些,终究不吃亏!”   两人昨夜没睡,且靠着床边打了个盹。   比及入夜,何三娘回来了,忙里忙外,不多时便摆了一桌酒。   “山沟子里,没啥好吃的,二位郎君慢用。”   桌上摆着一盘鸡,一盘腌肉,两盘子山菜,一坛酒。   徐志穹倒了一碗酒,闻了闻,点点头道:“这酒香醇。”   何三娘笑道:“自家酿的,莫嫌弃就好。”   徐志穹一饮而尽,还把空碗给何三娘看了看。   “郎君好酒量。”三娘赞叹一声,转眼看向了灵正则。   灵正则端起酒碗也喝了,三娘笑道:“二位别光吃酒,也吃些菜。”   徐志穹夹起熏肉,大啃大嚼,其实一口也没吃。   适才他也没喝酒,他用了幻术,把酒菜都倒在了地上,只是何三娘看不出来。   灵正则是真吃真喝,没来半点虚的。   杀道三品,就有这个体魄,何三娘那点迷药,灵正则可以当零嘴吃。   看着两人敞开吃喝,何三娘笑道:“俺再给两位郎君烧两道菜去,你们且在这等着。”   灵正则劝一句道:“三娘,别忙活了,这些够吃了,我还等着给三娘推拿呢!”   “不急,今晚上让郎君推拿一宿。”   三娘转身出了屋子,在院子里生火烧菜。   徐志穹给灵正则递了个眼色,灵正则会意,假装醉倒,趴在桌子上睡了。   徐志穹往墙边一靠,也闭上了眼睛。   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股森寒的阴气撞进了鼻子,徐志穹微微睁眼,朝着窗外望去,但见院子里站满了人。   在树下闲聊的女子,在田里干活的农人,男女老少几百号,把整个院子塞满了,一直站到了村道上。   他们直勾勾的看着三娘的房子,青绿色的童仁里,散发着异样的光。   一个七旬老汉摸索了一下鬓角上的须发。   一个十二三的姑娘舔了舔锋利的指甲。   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很是急切,在人群周围来回踱步,不是发出一阵阵闷吼。   站在最前边的是何三娘,夜色之下,何三娘舔了舔一口白牙,扭了扭腰枝,腰下露出一根花斑长尾。   白日里在茅屋门前打招呼的老者,上前问道:“三娘,这两人都睡踏实了,咱们还不开席?”   “急什么?先得给大王送去。”   “俺就想吃一块肉,俺好些日子没吃这么好的肉了。”   “想吃肉,自己上山上抓去,这两块肉俺可做不了主,得听大王的!”   老者不服气,冲着三娘呲了呲牙。   三娘一回身,花斑长尾抽在了老者的脸上。   没有三娘的命令,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屋子。   不多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跑过来道:“三娘,大王吩咐了,这两块肉,赏给咱们了!”   三娘闻言,喊一声道:“开席!”   众人甚是欢喜,院子里咆孝声不断。   老翁喊道:“都说开席了么,咱们进去吃呀!”   三娘喝道:“急啥么?就这么两块肉,去了下水和骨头,一人一口都吃不上嘞!”   老妪在旁道:“下水俺也要,俺不嫌嘞!”   灵正则咂了咂嘴唇,看着徐志穹,小声低语道:“这大王好康慨,这事情还有点波折。”   徐志穹叹道:“这些鬼也是饿疯了,一点规矩都没有,先把咱们给大王送去看看也好!”   “都在外边等着,俺进去先把这两人拾掇了,省得一会他们醒了,到处跑还不好抓嘞!”   思忖之间,三娘已经进了屋子,凑近徐志穹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卡吧一声,三娘满嘴血污,慢慢抬起了头。   身后一名老妪喊道:“看甚来,要吃独食么?”   三娘摸了摸嘴唇,两颗獠牙绷断了。   她低头盯着徐志穹看了半响,又上去摸了摸,却感觉这人是石头做的。   这人的确是石头做的,真正的徐志穹已不知去向。   转眼再看,灵正则也不见了身影,他人已经到了院子当中。   一群亡魂看见了灵正则,嘶吼咆孝,扑了上去。   灵正则释放杀气,一大片亡魂身躯碎烂,散落的到处都是。   三娘大惊,正要出门,忽觉身子动弹不了,被一股无形之力束缚了。   她身后的老妪已经化成了灰尽,徐志穹站在三娘身后道:“你们大王在什么地方?” 第792章 妖虎   徐志穹问大王在哪,何三娘如实作答:“大王在山上!”   徐志穹动了真言诀,就凭三娘这点道行,自然抵抗不了。   徐志穹笑道:“这附近都是山,你光说在山上,这却怎么找?你若不想死,就带我去见你们大王。”   三娘咬咬牙道:“怕了你是怎地?俺们本来就是死人嘞。”   徐志穹笑笑道:“我知道你们是死人,可你知道什么叫魂飞魄散么?”   就在这院子里,有不少村民的魂魄已经散了。   三品杀道的杀气,稍微施展一下,这些鬼魂都受不住。   一名老妪伸出利爪,来到灵正则身后想要抓挠。   灵正则懒得躲闪,甚至不作理会,且等那老妪刚碰到脊背,从指甲到指根,再到两条手臂,直至整个身子,老妇在哀嚎声中,一寸一寸化作虚幻。   徐志穹指着窗外道:“看清楚,这就叫魂飞魄散,魂魄散了,能不能聚回来,要看你造化和运气,   若是换我出手,你连魂魄都不会留下,我会让你灰飞烟灭,元神和魂魄都没了,你自此变成灰尘,天地间万事万物与你再无瓜葛!”   徐志穹不是吓唬她,中郎印在手里攥着,让她灰飞烟灭就是一下的事情。   三娘很害怕,她不知道什么是元神和魂魄,也不知道什么是灰飞烟灭,但她见过魂飞魄散。   大王发威的是时候,只要吼上一声,有不少村民的魂魄当场就散了,就像适才那老妪,魂魄一点点化成了虚幻,那魂魄再也没有聚回来过。   这人怎么比大王还狠嘞?   他连吼都不用吼,碰一下,人就没嘞!   三娘杀过很多人,也吃过很多人。   她做梦也想不到,今天会遇到这样的凶神恶煞。   眨眼之间,一村子亡魂消失了快一半,三娘高声喊道:“快走!找大王嘞!”   一群亡魂冲出院子,四散奔逃。   徐志穹对三娘道:“你也去呀,快去找你家大王!”   三娘没想到徐志穹会放她走。   徐志穹催促道:“快点走嘞!你家大王还等着嘞!”   三娘跳到院子外面,冲着徐志穹嘶吼一声道:“让俺家大王抓住你,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连骨头渣都给你嚼碎!”   一名老翁喊一声道:“三娘,莫斗嘴了,赶紧走,找大王去!”   三娘往山上走,老翁紧随其后。   走到半山腰,前边有一座两仗高矮的山洞,有不少村民正在门前跪着磕头。   三娘跪在地上,一路膝行到了洞口,把额头贴在地上道:“大王,村子里来了强人,大王给俺们做主!”   山洞里不见动静,三娘又连着喊了几声:“大王,给俺们做主!”   老翁在旁叹口气道:“这大王不行啊,遇到事他不上。”   三娘惊呼一声:“你胡说甚来?”   等抬头一看,见那老翁没有跪下,却还站着。   “你疯了怎地?看了大王,还不跪下?”   老翁摇头笑道:“我这膝盖是直的,不会跪,再说了,哪有人跪畜生的道理?”   三娘吓傻了。   村民都吓傻了。   所有人都看着那老翁,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   那老翁冲着山洞口大喊一声:“出来受死吧,别等我进去揪你!”   呼~   一阵阴风从洞穴之中传来。   洞穴深处闪现着两点绿光。   眸光渐渐变大,寒风阵阵迫近,一头巨兽的轮廓勾勒出来。   所有村民匍匐在地上,如捣蒜般对着巨兽磕头。   那是一头花斑巨虎!   四肢着地,肩高一丈二三,虎头硕大,堪比磨盘,虎身肥壮,不算尾巴,长有三丈,一声虎啸,旁边几名村民因魂魄不稳,直接僵直,躺在地上,其余村民强忍剧痛,依旧磕头,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只巨虎,就是铁栓村的主人。   而周围跪伏在地上的村民,生前时被老虎吃掉,化成了伥鬼。   伥鬼,是指命丧虎口的亡魂,这类亡魂死后受到老虎威慑,不敢去阴司投胎,只能依附在老虎身边,做老虎的仆役,帮老虎害人,所谓为虎作伥,就是出自于此。   徐志穹在阴司见过不少伥鬼,伥鬼最大的特点是会受到老虎的影响,就像何三娘,腰下生出了一条花斑尾巴,和老虎尾巴一模一样,所以走路的时候,习惯扭着。   再看周围那些伥鬼,有的长出了虎毛,有的长出了虎爪,有的长期在山上侍奉老虎,已经基本变成了老虎的形状。   被其他猛兽吃了,不会变成伥鬼么?   其实被其他猛兽吃了,也有可能变成仆役,只是他们不叫伥。   徐志穹曾经见过给熊做仆役的鬼魂,那鬼魂生出了一身熊毛,和一对熊掌。   徐志穹还曾见过给豹子做仆役的女鬼,那女鬼生了一身豹皮,上树上房,身手及其灵巧。   徐志穹本想从施程手上买来做役人,没想到这女鬼非要去救吃了她的豹子,结果被鬼差索去刑狱,受苦去了。   有些事,很难让人想的明白。   她被豹子吃了,本来是不共戴天之仇,可死了之后,还要拼命去救豹子。   就像这一村的村民,他们被老虎吃了,死了之后,还要死心塌地向老虎效忠。   不过一般猛兽能驾驭的仆役最多两三个,这只老虎的仆役居然有六七百。   这就证明这只老虎是一只虎妖。   飞禽走兽之所以能成妖一般有三个原因。   一是无意识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感染,钱立牧曾经给徐志穹讲了个笑话,在涌碌罚恶司,曾经有一名中郎领了功勋忘了吃,去凡间办事的时候,功勋不慎从衣衫里掉了出来,被他家刚出生的狗子吞了下去。   这狗子昏迷了几日,大难不死,最后居然成为了一名九品判官。   钱立牧刚听到这事的时候,也就当了笑话,可等他见到这条狗的时候,却笑不出来了。   这条狗真实存在,而且还跟着这名中郎带在身边,做了帮手。   这狗子有分辨罪业的能力,身手敏捷,速度奇快,而且很通人性。   后来这名中郎升了罚恶司长史,也就是李慕良,这狗子居功至伟,晋升为了八品主簿!   这条狗子在判官道,成了传奇,但如果这狗子一直流落在民间,就很可能变成妖怪。   妖怪的另一条来源,是前世遗留。   前世是人,来世托生做了禽兽,这类禽兽的心智远在寻常之上。   尤其是受了特赦,又或者凭自己手段保持了前世记忆的野兽,其智慧几乎可以和人相提并论。   如果类似袁成锋那种级别的人,保持了一定记忆和位格投胎成了野兽,那这只野兽大概率会成妖。   第三类,受点化形成的妖怪,这类妖怪分有心和无意两种。   无意点化,指的是超脱凡尘之力,无意间被禽兽获取。   比如说一名星官历经一场鏖战,流了不少血,吃了这血的禽兽,如果大难不死,就有可能成妖。   有心点化就极其罕见了,比如说一位星宿看上了某只野兽,通过某种方式教它修行,这种情况下,会形成极其厉害的妖物。   灵正则担心的就是这一点,眼前这只老虎妖术很强,能操控数百伥鬼,很可能来自有心点化。   转念再一想,被点化的是只老虎,那这只老虎和白虎真神及其座下星宿、星官有没有关系?   万一有关系,要是把这老虎杀了,岂不是冒犯了道门的大人物?   灵正则来到徐志穹近前,提议道:“刘兄,不如这样,我去把这老虎引开,你进它巢穴里,把该拿的东西拿走,咱们这生意也就算做完了。”   徐志穹看着跪了一地的伥鬼,摇摇头道:“这虎妖今天必须死在这,它和我有仇。”   “刘兄,你第一次来铁栓村,和只老虎能有什么仇?”   “巧了,这厮自害人那天起,就和我有仇!”   说话间,那巨虎朝着徐志穹和灵正则扑了过来。   徐志穹闪在一旁,灵正则不想和老虎正面冲突,且躲到了远处。   老虎扑空,猛然转身,朝着徐志穹喷出一口火焰。   地上一大片草木瞬间被烧焦,一棵大树满身焦黑,却还立在原地,一阵冷风吹来,树身当即垮塌,化成了灰烬。   好厉害的一把火。   这老虎修阴阳的?   不像。   且看刚才那把火的威力,这老虎的修为明显和朱雀道门有关。   老虎喷着火焰,再次冲向徐志穹,徐志穹躲过火焰,用鸳鸯刃在老虎身上开了条一尺多长口子。   老虎哀嚎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伤口渐渐愈合了。   徐志穹一笑,这果真是朱雀生道的修为。   灵正则在远处看着,心里暗自思忖,这只老虎的修为和朱雀真神有关么?   有关,但也没有太大关系。   朱雀真神随便伸伸手,就能制造一大片道门出来,类似这种妖物,在郁显国统一归在灵秀门下,算作战兽,数量比郁显国的男人还多。   朱雀真神肯定不会在意这头老虎,如此说来,把这老虎杀了也无妨。   想到此,灵正则正要上前帮忙,忽听老虎一声咆哮,所有伥鬼全都低下了头。   灵正则也被迫低下了头。   这是,霸道九品技——龙怒之威?   徐志穹没有低头,但心头一怔。   这只老虎怎么会有霸道修为?   这是梁家的种么?   梁家还能跨种么? 第793章 低配版的淆乱之技   一只老虎,同时具备苍龙霸道和朱雀生道修为,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比较合理的解释是,这只老虎兼修了霸道和生道。   从理论上说的过去,但这个难度不是一只老虎能承受的。   对任何一位修者而言,兼修都是非常复杂的事情,道门之间在修行方式和气机运转上都存在极大的差异,这不仅需要较好的身体素质,还需要异于常人的悟性。   徐志穹主修判官道,兼修阴阳道,这就意味着他在熟练掌握意象之力的同时,也要熟练掌握阴阳二气的运转方法。   这是对悟性极大的挑战,修行的过程非常艰辛,在实际运用过程之中,还必须保证两种手段熟练切换。   这就导致徐志穹在用判官手段作战时,很难随时使用阴阳术,更遑论在合适的时机使用名家技法,因为切换的过程没那么容易。   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这只老虎切换的很顺畅!   更不可思议的是,一只老虎为什么能使用霸道的专属技法?   霸道不是有种血限制么?   难道这只老虎是霸道的种?   正要出手的灵正则又有些犹豫了,如此特别的一只老虎,该不是两位真神一起饲养的宠物吧?   得罪两位真神的事情,没必要去做吧?   灵正则再次退到远处。   徐志穹心里虽说吃惊,但并没有太多顾虑,只当这是一只天赋异禀的优秀老虎。   它有生道修者迅速愈合的特性,鸳鸯刃的伤害有限,徐志穹把铁戟拔了出来。   星铁戟刚要斩下,老虎闪身躲避,并且做好了下一步攻击的准备。   等一下!   它能预判我的动作?   杀道五品技,秋毫?   这只老虎还兼修了杀道?   一只野兽能兼修三个道门?   这就不是天赋能解释的事情了!   徐志穹这一戟没有斩下来,老虎趁机喷吐火焰,让其周身出于烈焰包围之下。   烈焰阵!   徐志穹眉头紧锁!   烈焰阵是朱雀生道修者的固定战术之一,也是最难缠的战术。   他们会用火焰包裹自己的躯体,阵法区域能大能小,火势能强能弱,中近距离被完全掌控,擅长近战的敌人根本无从近身。   不近身,咱就远战,徐志穹有的是阴阳术法,远战也不吃亏。   他这厢还在调集阴阳二气,老虎身上涌现出一层鳞片。   霸道六品技,金鳞绝命!   一大片鳞片飞了出来,徐志穹在躲闪之间,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形容。   兼修其他道门,在战法切换上需要时间。   这只老虎不光能无缝切换,还能跨过道门,同时施展两项技法。   他在施展朱雀生道技法的同时,还能施展霸道技法?   李沙白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徐志穹不敢贸然出手,开始和老虎小心周旋,他不断加大铁戟的长度,在十丈之外攻击老虎。   老虎来回躲闪,虽然能预判徐志穹的动作,但荷月八戟变招繁复,老虎防不胜防,肚子被徐志穹豁开了一道口子。   徐志穹趁机上前,突破烈焰阵,正要斩了这老虎,几十名伥鬼突然围了上来,挡住了徐志穹的去路。   徐志穹一戟将这些伥鬼打散,等低头再看,老虎躲到了远处。   趁着它还没布置起烈焰阵,徐志穹正要冲上前去,两名伥鬼抱腿,十几名伥鬼抱住身子,死死拦住了徐志穹。   这些伥鬼真有这么忠诚么?   明知道这不是他们能参与的战斗,还前仆后继冲上来白送?   情况不对,空气中有一股诡异的气机在波动。   徐志穹甩脱一众伥鬼,打开罪业之童,发现一股类似杀气的气机在空中波荡。   没有杀气那么强悍,但波及范围却广的多。   兵家的励军之技!   这老虎用了励军之技!   这老虎还有兵家修为!   服了!   这次徐志穹是真心服了!   这老虎的灵智得到了什么层次?   灵正则冲了上来,帮徐志穹挡住了伥鬼。   “刘兄,这老虎非比寻常,你还是听我的,我把它引开,你赶紧去拿东西。”   徐志穹盯着老虎看了片刻。   他没有考虑灵正则的建议,他不在乎这头老虎的是何来历,且看它害了这么多人明,徐志穹就没有放过这头老虎的想法,他在思量下一步的对策。   杀道、霸道、生道、兵道集于一身的修者,徐志穹从没见过,也从没听说过。   他用烈焰阻挡我近身,倘若我强行近身,它用金鳞防御,我一时间不能破防,又该如何?   与它缠斗?   在烈焰中和它缠斗,显然我不占便宜,距离上稍有不慎,就要受伤。   尤其是它用妖魔寂灭攻击,我被火焰困住,无从脱身,岂不要受重创?   就算不用妖魔寂灭,他用金鳞绝命把自己护住,再利用生道强大的愈合能力和我硬扛,同时打开虎踞之技,给我造成持续伤害,我受到火焰限制,无法控制距离,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我。   它这烈焰阵实在太占便宜,每一次近身作战都变得凶险非常。   最佳选择是破解了它的烈焰阵。   如何破解朱雀生道的技法,徐志穹没试过。   用名家术法?   这老虎听得懂人话么?   最合适的手段应该是阴阳术,想办法制造一个避火的法阵。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用罪业之童探查烈焰阵的气机走向,来寻找法阵的突破口。   走向好齐整!   这是徐志穹第一次探寻朱雀生道的技法,他发现老虎的气机沿着同一个方向绕着老虎顺时针运转,几乎看不出一丝波动。   原来这就是朱雀生道的放火的方法,是通过气机整齐一致的高速运转,形成了炽热的烈焰。   用什么样的法阵最适合破解烈焰阵?   很多法阵都能在烈焰之中制造一个空当,但这个空当都维持不了太久。   烈焰阵的气机流速太快,用法阵阻挡气机,就好像用屏风阻挡一串高速行驶的车流。   什么样的法阵能阻挡车流呢?   思绪电转,徐志穹回忆着车流高速运转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办法。   阻挡车流的方法不是硬扛,是制造混乱。   只要有车辆出现混乱,车流会自行停止。   什么样的法阵擅长制造混乱?   徐志穹没想起有这样的法阵,但他知道有这样的技法。   混沌无常道的淆乱之技。   淆乱之技最擅长的就是打乱气机的运转。   徐志穹不会淆乱之技,但屡次和混沌无常道修者交战,对这技法倒是了解的颇深。   用混乱无章的气机,形成波动,搅乱对方的气机。   徐志穹不会用混沌那种混乱的气机,就算能把混沌气机吸来,他也不会使用淆乱之技。   可技法的原理并不复杂,就像往平静的湖面里扔一块石头,湖面会溅起水花,会荡起涟漪。   如果不停的往水里扔石头,像下雨一样的扔。   水面会沸腾,原本的平静会被彻底打破。   能不能用意象之力模拟一下?   这是不是有点太荒唐了?   这是混沌道的技法,用意象之力怎么可能模拟?   可徐志穹还是想试一下,他能用意象之力破解无常道的闭目、塞听之技,模拟淆乱之技也未必不行。   不需要达到淆乱之技那么强大的效果,只要能让火焰稍微削弱一些,就能让自己有一定的行动空间。   徐志穹悄然释放着意象之力,每份意象之力如石子大小,以极快的速度,投射到火海之中。   火焰起初只是有些许波动,这些波动似乎没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   徐志穹仔细观察着气机的走势,他改变了策略,逆着气机流向注入意象之力。   这就像逆流打入了石子,火焰的波动变得更加明显。   老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全力加大气机的投入。   气机流速越快,与意象之力的碰撞越发猛烈,原本流向齐整的气机渐渐混乱起来。   随着意象之力投入增多,生道气机流速变慢,火焰渐渐虚弱下来,不少地方的火焰甚至熄灭了。   徐志穹大喜,提着铁戟冲到了老虎的近前。   虽然得以近身,但眼下不能大意,这头老虎还有很多技法,真到近身搏杀,它也未必吃亏。   先防住妖魔寂灭,不能被霸气重创,再防住万物生之技,别让它在我身上种上乱七八糟东西。   还要尽量躲避虎踞之技,不要被杀气长时间伤害,还得防备獠牙之技,别给它一击致命的机会,还得防备着兵家技法,弄不好还有不少伥鬼在附近埋伏……   这老虎灵智太高,徐志穹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   他挥起铁戟,先斩向虎头。   老虎预判徐志穹的动作,提前向左闪避。   铁戟半空变向,横扫虎耳。   这一变招来的突然而迅速,老虎反应不及,躲不开了。   徐志穹做好了准备,老虎肯定会先用金鳞防御,然后试图反击。   可他想错了,一阵威压袭来,老虎发动了龙怒之威。   龙怒之威?   它想迫使我低头?   这招在我身上没用!   它之前试过了,这老虎没记性么?   徐志穹的铁戟已经扫在了虎耳朵上,虎耳断折,老虎奋力施展金鳞之技,但月牙刃已经嵌入了脑壳。   徐志穹一怔,这是什么战术?   为什么不先施展金鳞之技?   老虎猛然一咆孝,用了励军之技,让其他的伥鬼来帮忙。   现在让伥鬼来帮忙,还来得及么?   徐志穹越发费解,手上一发力铁戟进了脑壳一半。   老虎连声嘶吼,不断施展龙怒之威,还想迫使徐志穹低头。   你都试过多少次了,这招没用!   老虎不断加大气机,在做最后的拼争,周围所有生灵,包括伥鬼,包括飞禽走兽,包括正在厮杀的灵正则,所有人的头,全都低了下来。   但这招对判官无效!   眨眼之间,所有威压瞬间消失,老虎的天灵盖,被徐志穹用铁戟掀开了。   硕大的身躯轰然倒在地上。   徐志穹陷入了沉思。   这老虎,当真灵智极高么? 第794章 娘子,没见过这样的魂魄吧?   老虎倒下了。   天灵盖落在了远处,上面露出了一尺多长的罪业。   这老虎的罪业不到两尺。   三品判官,不能直接杀了罪业两尺之下的人。   可刚才的情况也别无选择,这只老虎不能留,灵正则不愿意对老虎出手,这里也没有其他能用的帮手。   特事特办吧,届时禀明师父,且看他如何处置。   徐志穹摘了那老虎的罪业,罪业剧烈跳动,里边的魂魄力气很大。   徐志穹提着罪业,陷入了沉思。   这只老虎兼修了四个道门,按理说,灵智应该极高。   可从刚才对战的情况来看,这老虎出了一系列的昏招,临死之前,还在试图用龙怒之威迫使徐志穹低头。   这让徐志穹不禁怀疑,这老虎到底有没有灵智?   龙怒之威明明不灵,老虎还在负隅顽抗,一点变通都没有。   最后阶段的交手,徐志穹感觉这老虎完全是按照野兽的本能在战斗。   收了罪业,徐志穹让灵正则把所有的伥鬼全都绑了,布置一道法阵,将伥鬼困住,两人开始探查洞穴。   洞穴很深,徐志穹担心有机关陷阱,且打开罪业之童,看看其中有没有气机残余。   开启片刻,徐志穹把罪业之童关了,只觉得意象之力消耗有些大。   罪业之童最近的消耗确实提高了不少,但也比以往敏锐了许多。   灵正则在旁道:“刘兄,我还是觉得你莽撞了些,这老虎绝非凡类,灵智远超常人,我担心它来历非同小可。”   徐志穹诧道:“你还觉得它灵智超过常人?”   “难道刘兄没看出来,这老虎的战法几乎天衣无缝,哪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徐志穹更加费解:“昏招不断,还说天衣无缝?”   灵正则也很诧异:“怎能说是昏招?你看它先用烈焰阵,让敌人不得近身,如果敌人强行近身,它就用龙怒之威迫使敌人低头,   敌人低头之时,它可以用龙鳞自保,也可以用龙鳞反击,也可以用秋毫之技预判敌人下一步行动,却说这战法还不够周全么?”   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个道理。   灵正则还说漏了一点,如果龙怒之威真能让我低头,老虎还能用励军之技,逼迫伥鬼前来作战。   以此说来,它的战法确实完善,可最后关头的应变委实不济。   灵正则叹道:“想必这头老虎没见过判官,不知道龙怒之威对判官不灵,故而一再逼你低头,因而失算了,   若是换做其他道门,它这套战法实属万无一失,   而且我也没想到,刘兄你还会混沌的淆乱之技,你是判官,还修阴阳,还修混沌无常道,这等修为委实罕见。”   “多学一些,总没坏处。”   灵正则好眼力,连淆乱之技都能分辨出来。   好在他没看出来这淆乱之技是假的。   两人走到洞穴尽头,但见宽敞的洞府之间,有一座小山,由累累骸骨堆积而成的小山。   除了这座小山,洞府之中别无他物。   难道袁成锋的家当都藏在这白骨山里?   徐志穹和灵正则把白骨山从上到下翻找一遍,除了白骨,还是白骨,里边什么东西都没有。   灵正则思索良久道:“我觉得这些骨头里必有玄机,刘兄,你把这些骨头都带走吧。”   “这多玄机,还是让给灵兄吧,能不能抵得上五千两银子?”   灵正则干笑一声道:“刘兄说笑了,或许那些家当藏在老虎身上,咱们再去尸首上找找。”   两人出了山洞,把老虎的尸首给剖了。   看到满地血肉,一群伥鬼吓得哭嚎不止。   可尸首之中依旧一无所获。   灵正则叹口气道:“要不在这山上再找找,又或是那村子里边藏着东西。”   徐志穹看着一众伥鬼道:“无妨,待我审问过他们,此事定有眉目。”   灵正则搓搓手道:“虽说此行尚未有所收获,可这生意,咱们是事先说好的。”   徐志穹笑道:“灵兄放心,绝不会少了你的银子。”   说完徐志穹把一众伥鬼带去了罚恶司,旋即返回,分了两次,搬来了一万两银子。   “灵兄,五十两一锭银子,一共两百锭。”   灵正则四下看了看:“这荒山野岭……”   徐志穹一抱拳道:“灵兄,后会有期!”   说完,徐志穹身形消失不见。   灵正则看了看满地银子,恨一声道:“这特么不说笑么?一万两银子,这荒山野岭,让我怎么搬回去!”   ……   徐志穹带着一众伥鬼进了罚恶司,叫来夏琥和赵百娇,让她们在旁辅助,由他来亲自审问。   他重点审问了何三娘、里正和村子里的锦绣笔吏,中间动用了几次真言诀,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在安瑾县,铁栓村虽然偏僻,也算是一座不小的村子,因为方圆几十里只有这座村子。   六年前,村子里来了个富贵人,说要在半山坡上修个宅院,一个月给两吊钱雇佣力夫。   按照徐志穹的推断,这个富贵人,应该是袁成锋派来的,甚至有肯能就是袁成锋本人。   对铁栓村的大部分村民而言,两吊钱是他们一年都赚不来的收入。   消息一放出来,各家各户都抢着去做力夫,等众人出发上山时,村子里只剩下了里正、锦绣笔吏和几个实在走不动的老弱。   这些上了山的人,再也没回来。   里正担心出事,又不敢上山查看,和锦绣笔吏一商量,准备第二天就去县衙把事情告诉给知县。   没想到当天晚上,半山突然跑下来一只老虎,把村子里剩下的人都咬死了,里正也没能幸免,只有锦绣笔吏跑了出来。   锦绣笔吏把事情报告给知县,知县带着衙差随锦绣笔吏前来探查,发现村民安然无恙,各自在家过日子。   待找来里正,里正还活着,他说没见过老虎。   衙差大怒,把锦绣笔吏拖回县衙,以谎报之罪为名,打了个半死。   锦绣笔吏见全家安然无恙,也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且把多年积蓄拿了出来,孝敬给了知县。   知县走了,本以为事情就此平息,怎料当天晚上,锦绣笔吏被他一妻三妾给抬到了山上,喂了老虎。   自此,整个铁栓村全都变成了伥鬼。   “官府没再过问你们村子么?”   “过问了,”锦绣笔吏哀叹道,“秋后亭长收税,铁栓村不交粮食,派人来看,发现村子里没人,亭长报了知县,知县又派人来,村子里还是没人,   过一阵子,又有几名差役来看过,有的活着回去了,有的被大王留下了,知县知道怕了,也就不敢管了。”   徐志穹道:“一座村子,说没就没,季州知府不管?”   里正道:“管啥勒,不就一个村子么,旱灾、蝗灾、水灾、虫灾,又或是闹一场疫病,一个村子说没就没了,这也不是啥新鲜事情,编个由头就是了。”   锦绣笔吏很懂官府的规矩,何三娘则更懂老虎的规矩:“俺们每个月得给大王送两个人上山,只要交够了数,大王不为难俺们,再要有多余的人,就给俺们吃,   但要是交不够数,大王就会罚俺们,你看那几个长得像小老虎的,就是天天在身边伺候大王的,俺们交不上活人,就得挨他们鞭子,   要是三个月交不够数,俺们就得派一个人,向大王请罪,大王吼一声,那个人的魂就散了。”   按照这群人的供述,他们六年间在铁栓村害了两百多人。   袁成锋豢养了一头老虎,一手缔造了这个鬼村,为的就是保护他的家当。   他的家当到底是什么东西?   问了这群伥鬼,伥鬼一无所知。   那就只能审问这只老虎了。   人和老虎的魂魄能交流么?   曾经的资深推官夏琥,表示问题不大:“吃人的老虎我审问过。”   赵百娇拍着良心道:“老虎没审过,但吃过人的熊和狼,我审过,这里的规矩我懂!”   所谓规矩,就是野兽如果凭本能吃人,是无罪的,如果是故意害人,则另当别论。   两位经验丰富的判官,自信满满的看着徐志穹手里的那根罪业。   徐志穹把老虎的魂魄从罪业里放了出来。   这老虎的魂魄很大,罪业的出口很小,魂魄没有直接钻出来,而是先出来了一只手。   这是人的魂魄!   “居然是一只手……”赵百娇有些不太自信了。   夏琥道:“怕什么,这老虎前生是个人,这种事情,我是见过的。”   赵百娇点点头道:“我也听说过,可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呃~”   一声低吟,一个脑袋从魂魄里钻了出来,左右摇摆一番,展示出了扭曲的五官。   他的五官全都聚拢在中央,和正常的魂魄不同,他的双眼是两条缝隙,口鼻都是干瘪的窟窿,完全看不出魂魄的生气和灵气,丑陋狰狞的模样,让百娇直皱眉头。   夏琥的脸颊也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这鬼魂,应该受了不少苦。”夏琥给了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受苦是一定的,为了保证这头老虎的忠诚,袁成锋肯定对它的魂魄做了手脚,这一点和徐志穹预想的一致。   “啊~”又是一声低吟。   奇怪,这声音和之前不太一样,似乎尖利了些。   罪业颤动,徐志穹以为又会伸出一只手来,但这一次他想错了。   罪业里又伸出了一个头!   难道这罪业里有两个亡魂?   不对!   应该算一个……   这个数目不好确定,徐志穹沿着脖子的末端望去,这两个头,似乎长在了同一个身子上!   徐志穹瞪大了眼睛,这却超出了他的预想。   平素胆大的赵百娇,一把攥住了夏琥的手:“妹子,这是什么?”   夏琥安慰一句道:“这,这许是双生魂,我是没见过的,但我听说过,曹议郎好像就见过双生魂……”   两个脑袋挤在一起,似乎很厌恶彼此,冲着对方不断的低吟。   “呃~”   “啊~”   “呜~”   怎么又多出一个声音?   该不会是……   犄角再次颤动,又一颗人头钻了出来。   再看脖子末端,这三颗头,都长在同一个躯体上。   赵百娇钻进了夏琥怀里,夏琥往后退了几步。   徐志穹眼角一颤,反倒不觉得惊讶了。   他想明白了些事情:“应该还有一个。”   “咯咯咯……”一阵奇怪的声音的传来,好像有人在迅速扣动牙齿。   “咯咯咯……”   罪业之中,钻出了第四个头颅。 第795章 四首还是四身?   四个头的魂魄,从魂魄里缓缓爬了出来。   一具身体,一双手,一双腿,除了肩膀宽了些,单从身躯上来看,好像和正常魂魄没有分别。   可这个魂魄为什么会长了四个脑袋?   赵百娇低声问道:“妹子,这个东西,曹议郎也是见过的么?”   夏琥有些不太确定:“曹议郎……难说,陆长史或许见过。”   “莫诓我,”赵百娇连连摇头,“陆长史肯定没见过,只怕上官冢宰都没见过这种东西!”   徐志穹仔细观察着这奇异的鬼魂,夏琥思忖良久道:“这会不会是那孽星的弟子,那孽星的法术很奇特,能让人长出来稀奇古怪的东西。”   孽星的技法,确实能让人在身体上长出奇怪的东西。   如果这个魂魄真是孽星的产物,那就证明这个魂魄是正常的,原本只有一个正常的头颅,剩下三个都是后长出来的。   以此推断,那么应该只有原本的头颅有灵智,其他三个都是装饰品。   真是这样的情况么?   徐志穹问一声道:“你姓甚名谁?”   “呃~”   “啊~”   “呜呜~”   “咯咯咯咯~”   四个头颅各自发出声音,没有一个会说话。   看着他们表情各异,声音不同,徐志穹怀疑这四个脑袋都有灵智。   难不成这魂魄里封印着四个元神?   徐志穹盯着这四个头颅看了半响,他用手把第二个头颅往旁边推了推。   夏琥喝一声道:“你碰他作甚?你知道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我告你,你碰了他,今天你可不准碰我……”   “啊!啊!”   徐志穹用力一推那头颅,那头颅发出一声痛呼,转脸想咬徐徐志穹的手。   赵百娇喊一声道:“马郎,躲远些,别让他咬到,谁知这东西有没有毒!”   徐志穹迅速收手,没被咬到。   他看到第一颗头颅和第二颗头颅之下有一丝缝隙。   就在第二颗头颅挣扎着想咬徐志穹的手,徐志穹看到了那一丝缝隙。   夏琥似乎也留意到了缝隙。   “这不是一个魂上长了四个头,”徐志穹看着那巨大魂魄,喃喃自语道,“这好像是四个魂魄被缝在一起了。”   一听“缝”这个字,赵百娇张开了嘴,半响闭不上。   夏琥不是太相信,来到徐志穹身边,用一把折扇,用力推了推第四个头颅。   她用的力气比徐志穹要大得多,那头颅奋力挣扎。   夏琥这下看清楚了,第四个头颅挣扎的时候,他的身躯和第三个魂魄的身躯稍微分离了一些,让夏琥看到了魂魄间的缝隙。   不仅能看到缝隙,还能看到缝隙中的线绳和针脚。   夏琥愕然道:“果真是缝在一起的。”   四个魂魄被缝在了一起!   魂魄居然能被缝在一起?   他们都有意识么?   专业一点的说法是,这四个魂魄有元神么?   虽然这四个魂魄几乎失去了面容,但他们对外界的刺激能做出反应。   当夏琥用力拉扯其中两个魂魄时,他们能做出痛苦的表情。   这一点似乎比粱孝恩的魂魄要强一些。   他们肯定是有元神,关键是有几个。   “娘子,每个魂魄逐个拷打一番,看他们作何反应?”   夏琥甩出丝线,扯住第一个魂魄,来回撕扯。   魂魄五官扭曲,表情极度痛苦。   “呃,呃……”两声呻吟过后,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赵百娇打个哆嗦,喃喃低语道:“这修为不低啊。”   这是个杀道修者的魂魄,看成色,生前至少有五品修为。   再想想那头巨虎的表现,它会秋毫之技,也确实该有五品。   夏琥甩过丝线,又去拷打第二个魂魄。   第二个魂魄同样有痛苦的表情,不多时,它身上冒出了些许焦烟的味道。   这是生道气机的残余,这个魂魄,有生道修为。   再拷打第三个魂魄,第三个魂魄只会做痛苦的表情,没见有任何反应。   这是哪个道门的修者?   夏琥转而拷打第四个魂魄,这个魂魄身上也有杀气,强度不大,但波及范围较广的杀气,显然是个兵道修者。   赵百娇愕然道:“我长见识了,能把魂魄缝在一起,还能缝出这么多修为!”   徐志穹也长见识了。   这只老虎的修为居然是这么来的!   这四个魂魄各自都有元神么?   如果他们都有元神,能让这四名修者步调一致,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第三个魂魄是什么修者?   应该是霸道!   他们当中哪个是指挥?   他们彼此靠什么交流?   到底是用什么材料把他们缝合在了一起?   分开之后还能单独行动么?   想知道答案,办法只有一个,把这四个亡魂分开。   徐志穹操控鸳鸯刃,伸到两个魂魄之间,去切割把他们缝合在一起的线绳。   “啊~呜呜~”   两个魂魄一并发出惨叫,徐志穹察觉不对,赶紧把鸳鸯刃收了回来。   他不是心疼这两个亡魂,他是发现鸳鸯刃的状况不对。   鸳鸯刃的刃口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它只是和那线绳接触了一下,居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徐志穹对着鸳鸯刃摸索了半响,这是他最钟爱的兵刃之一,这下伤了,徐志穹很是心疼。   这缝合魂魄的线绳到底是什么做的?   徐志穹抽出了星铁戟,今天非要把这线绳抽出来看看。   夏琥在旁拦住徐志穹:“别用蛮力,让我试试。”   但凡缝补的手艺,肯定有打结的地方。   夏琥精通针线手艺,但不敢用手碰那魂魄,且甩出两条钢针,用丝线操控着钢针,在魂魄之间小心试探。   “呃,呃~”   “呜呜,呜~”   试探之间,魂魄不停低吟。   夏琥很快摸清了针脚。   “四个魂魄是一根绳子缝出来的,这手艺挺精巧!”夏琥在在第三个魂魄和第二个魂魄之间,试探出了绳结的所在。   两枚钢针小心挑弄,用了不少力气,夏琥将那绳结解开了。   打开绳结后,夏琥用钢针拉扯两下,丝线开始慢慢松脱。   “咯咯~咯~”   “啊,啊!”   四个魂魄,声音各异,一起大叫。   夏琥渐渐发力,线绳被缓缓抽了出来。   先抽了十一二尺,第一个魂魄和第二个魂魄之间的针脚全被抽走,第一个魂魄瘫软在了地上。   他有一只手,一条腿。   他身躯不动,也失去了表情。   “呃,呃”的叫声消失了,但身上的杀气还在。   这个杀道魂魄上,没有元神。   他的表情,他的叫声,他的行动,全是被缝合他的丝线操控的。   其他三个魂魄只剩下一只手和一只脚,他们艰难站着,叫声越发凄厉,赵百娇被迫捂住了耳朵。   夏琥继续抽拉着线绳,线绳又被抽出了十几尺,第二个魂魄和第三个魂魄之间的针脚被拆开了,第二个魂魄瘫软在了地上。   和第一个魂魄状况一样,他不动了,也没了表情,生道气机还在,“啊啊~”的叫声没了。   这个魂魄没有腿,也没有手,从他的反应来看,他也没有元神。   还剩下两个魂魄,他们干瘪空洞的五官彻底扭曲,变得更加狰狞,凄厉的叫声让夏琥都难以承受。   徐志穹赶紧上前,用意象之力帮夏琥封住了双耳。   夏琥继续扯动线绳,又扯出了七八尺。   第三个魂魄和第四个魂魄之间的针脚被拆开了。   第三个魂魄,没有手,没有脚,倒下了地上。   第四个魂魄,有一条腿,一只手,但他也倒在了地上。   原本有四个声音的魂魄,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呜呜,呜~”   第四个魂魄,兵家修者的魂魄,不会动了,和其他三个魂魄一样,他没有元神。   但第三个魂魄还在嘶吼。   他没有手脚,还能蠕动,他在地上不断翻滚,不断发出气力的叫声。   这个魂魄是有元神的。   这四个魂魄共用这一个元神。   这个魂魄是霸道修者么?   为什么魂魄一点霸气都没有?   徐志穹正想着该怎么拷问这亡魂,夏琥在旁拿起了那条线绳。   “这到底是什么……”   话说一半,夏琥浑身抖战,瘫软在了地上。 第796章 这绳子属于他?   夏琥突然倒地,徐志穹转身望去,见他手里还攥着绳子。   赵百娇上前要把绳子拿走,徐志穹推开赵百娇,先把绳子从夏琥手里拿了下来。   碰到绳子的一刻,徐志穹只觉满身气机翻滚,阵阵晕眩,险些栽倒。   这也多亏徐志穹有三品修为,换成百娇,这一下直接要命了。   徐志穹迅速把绳子丢在一旁,取出蛇皮,立刻将这绳子包好,收了起来。   夏琥人事不省,口唇之间似有血迹,徐志穹叮嘱百娇:“看住这四个亡魂,等我回来!”   说完,徐志穹抱着夏琥冲出中郎馆,去了乘风楼。   途中路过议郎馆,武四正在房顶上睡着,忽然惊醒了过来。   姜梦云也留意到了异常,看着飞奔的徐志穹道:“他身上带着什么东西?”   武四神情紧张道:“是他的东西,这东西从哪来的?”   进了乘风楼,徐志穹立刻去了神临城,一路飞奔到了玉瑶宫。   等见了童青秋,童大哥没有多问,先给夏琥诊脉。   等诊过脉象,童青秋傻眼了。   “这脉象,没见过……”童青秋无法理解也无法描述夏琥的脉象。   “这小泵娘烧得厉害,先吃些退热的药散,然后再吃些强健气息的丹药。”   童青秋对着夏琥的病症,把能用的药剂先用了一遍,随即对徐志穹道:“去找韩师兄,这种病症,或许他能处置。”   徐志穹背起夏琥就走。   童青秋诧道:“兄弟,你这是往哪里去?你去找韩师兄就好,别这妮子留在这里就好。”   来不及了。   徐志穹能感觉到夏琥的状况非常紧急,等韩宸赶过来,什么都晚了。   他去了京城罚恶司,借乘风楼去了阴阳司。   待见了韩宸,诊过脉,韩宸也傻眼了。   “夏姑娘的经脉乱了,大乱了!”韩宸拿出银针,仔细试探着各处脉象的变化,“所有经脉都不在原来的位置,这是和什么人交过手?”   没和任何人交过手,就碰了一根绳子。   徐志穹不知该如何解释,韩宸把所有银针全都拿了出来:“兄弟,我只能给夏姑娘续一天的命,就一天,你赶紧去找李画师,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去找李沙白?   这可怎么找?   徐志穹冲出了阴阳司,朝着李七茶坊的方向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不能去。   李沙白的状况不正常,若是连我再被困在李七茶坊,夏琥铁定没救了。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直接去了星宿廊,在正殿里转了一圈,骂骂咧咧出来了。   “遭瘟的老头子,每次有事找你,都特么不见人!”   师父不在,白悦山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还能向谁求助?   哪位大人物的位格和李沙白差不多?   那可是能单挑星宿的人!   有,还真有这样的人。   徐志穹离开星宿廊,跑回了侯爵府。   韩笛正在前院研习魅术,看到徐志穹,赶紧迎上去,轻咬朱唇,展示一身媚态,柔声细语道:“师兄,你回来了。”   嗖!一阵风,徐志穹消失不见。   韩笛愣在原地,半响无语。   徐志穹冲向了后院,正遇到了妹伶坐在廊下调和胭脂。   “前辈,我娘子,和我一个道门的,很会做生意的,你认得她,她经脉移位了,所有经脉都不在原来的地方……”   这世上,能让徐志穹慌乱的事情并不多。   但现在,他很慌乱,慌乱到了连话都说不清楚。   “你别急,我认得你娘子,你且慢慢说来。”   徐志穹平复些许,拿出用蛇皮包裹的绳索,对妹伶道:“我娘子,碰了这根绳索,所有经脉都移位了!”   妹伶伸出手,碰了蛇皮一下,立时把手缩了回来。   她盯着透明的蛇皮和里边的绳索看了许久,问道:“这两样东西从哪来的?”   从哪来……   “前辈,这话说来却长了,且等以后……”   妹伶眉头微蹙道:“你可知道,这两样是什么东西?”   徐志穹微微摇头。   妹伶看了看徐志穹的状况,见他体魄无恙,神智完好,且缓缓道:“这块蛇皮,是玄武真神的。”   话音落地,意象之力剧烈波动,徐志穹直接瘫软在地上。   真神秘辛!   不能听的真神秘辛!   这块蛇皮是玄武真神的?   难怪这块蛇皮能挡住混沌之眼的扰动。   可玄武真神的蛇皮,为何会出现在千乘阴司?   这件事情先不理会,徐志穹抬头看着妹伶道:“前辈,那条绳索是何来历?”   妹伶看看徐志穹道:“你还能听么?”   “应该没什么大碍!”   必须得听,得知道这条绳索的来历,不然没办法救娘子。   妹伶尽量放慢语速道:“这是龙须。”   龙须……   徐志穹意识一阵模糊。   “哪,哪条龙的龙须?”   妹伶低语道:“我纵使不说,你也能猜到。”   徐志穹眼前一黑,他猜到了。   碰了一下,就让夏琥的经脉移位,只有那位的龙须有这样的威力。   苍龙真神!   他猜到了,这就意味着他知道了,知道了他不该知道的东西。   徐志穹试着起身,全身使不出半点力气。   四周景致不断旋转,徐志穹几乎昏死过去。   妹伶取来胭脂,涂在了徐志穹的口鼻之上,让徐志穹清醒了过来。   “若是我魂魄和体魄都完整,倒是能救得下你娘子,可如今……”妹伶沉思片刻道,“去找一名完整的星宿,取他的血,给你娘子吃下,这是救你娘子唯一的办法。”   “完整的星宿?”徐志穹迷茫了。   星宿哪有那么好找?   妹伶又想了片刻:“若是实在找不到星宿,找一名星官,或是和星宿相当的人,取些血来,或许也能支应一阵。”   星官。   星官就好找了么?   妹伶又叮嘱一句:“你听了不该听的东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这等损伤,却比碰了龙须还要严重,   我的脂粉只能让你支撑两日,事情过后,无论能不能救下你家娘子,你都要好生静养,否则你也有性命之忧,记下了么?”   徐志穹点点头,急匆匆道了个谢,迅速离开了侯爵府。   龙须,夏琥碰了一下龙须,全身经脉移位,命在旦夕。   可那四个魂魄怎么解释?   他们被龙须缝在一起,非但没有灰飞烟灭,反倒能被一个元神有效控制,还能协同作战。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这事情等以后再想。   星宿,先想办法找个星宿。   想了半天,目前能找的星宿或是和星宿相当的人,有三个。   一个是李沙白,一个是残柔星宿,另一个是在阴司的许日舒。   这三个人,最有可能找到的,也最有可能帮助自己的是李沙白。   徐志穹一咬牙,去了李七茶坊。   不管李沙白什么状况,能求他救下娘子就好,若是他不肯救,能从他身上弄点血也好。   等跑到李七茶坊,伙计说李沙白不在。   徐志穹哪管的了恁多,直接往里闯。   在茶坊里从上到下找了一遍,没看见李沙白的踪迹。   伙计没撒谎,李沙白不在,他也不知道李沙白的去向。   李沙白找不见,徐志穹立刻去了阴司,待找到钟剑雪,问道:“许日舒前辈在么,我有要事相求。”   钟剑雪道:“马兄,许老前辈半月前离开了阴司,好像是去了北境。”   北境?   去北境作甚?   再问详情,钟剑雪也不知。   北境大了去了,这可让徐志穹往哪找?   徐志穹无奈,通过役鬼玉去找常德才。   两人在京城罚恶司碰了面,徐志穹道:“老常,告知残柔星宿,我现在急着见他一面!”   老常为难了:“主子,这也不是我想见,就能见到的。”   “你平时怎么联络她?”   “供奉,祷祝,没别的办法……”   常德才立刻摆了供桌,祷祝过后,等着残柔星宿回应。   “星宿一般多久回应?”   “这可难说,许是三两日,许是个把月,许是不会回应。”   徐志穹不能等,夏琥就一天时间。   “星宿若是有回应了,立刻告知我!”   徐志穹撒腿跑向了两界州。   星宿找不到了,还能找星官。   星官能找谁?   洪华霄?   她不行。   她只有魂魄,没有身躯,只怕还流不出血来。   徐志穹最先想到的是太卜!   他记得太卜的星宫在什么地方,那是一座山洞。   徐志穹一路飞跑,鞋底跑穿了,扔了鞋子,接着跑!   狂奔了一个多时辰,徐志穹找到了山洞的位置,却找不到洞口在哪。   他确信自己没找错地方,他还记得公输班停车的位置。   这老东西跑哪去了?   他自己把洞口封起来了?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在岩壁上仔细探寻缝隙。   只要有一点缝隙,我就能找到洞口,只要找到洞口,我就能找到这老家伙。   只要这老家伙肯帮我,什么条件都能商量……   徐志穹摸索许久,似乎找到了些缝隙,忽觉身后一阵霸气飘过。   “徐灯郎,你这是在寻觅阴阳司太卜么?”   一个雄浑低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徐志穹回过身去,蓦然一惊。   粱世禄?   苍龙殿大长老,粱世禄!   “圣德长老?”徐志穹试探着问了一句。   粱世禄点点头道:“徐灯郎,久违了。” 第797章 是你又如何?   苍龙殿圣德长老,梁世禄,突然出现在了徐志穹背后。   梁世禄,怀王梁贤康的生父,怀王作乱之时,梁世禄前往阻止,中了公孙文和任颂德(冯静安)的暗算,死在了怀王府。   徐志穹通过二哥和长乐帝了解过事情的经过,至于事后梁世禄的魂魄去往何处,徐志穹没有关心过。   他的罪业应该是被任颂德采摘走了。   这人生前虽有不少恶行,可手上没有罪业,以徐志穹当时的能力,这件事情也无从追究。   站在眼前的梁世禄,是魂魄还是活人?   他满身霸气缭绕,徐志穹一时竟无从分辨。   应该是个魂魄。   苍龙殿三长老之中,属梁世禄修为最低,若他还是个活人,应该没办法进入两界州。   徐志穹抱拳道:“圣德长老,不期在此相逢,你已离世多年,为何不去阴司轮回,却还在两界州游荡?”   梁世禄轻叹一声道:“老夫镇守苍龙殿多年,临走时,却逢动荡,虽已身死,终究对大宣割舍不下,心中一直挂念社稷安危。”   徐志穹笑道:“而今大宣已是长乐年间。”   梁世禄微微颔首:“玉阳是个好皇帝,大宣江山由其执掌,乃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客套话说完了,该说正题了,徐志穹问道:“圣德长老,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梁世禄笑道:“我即将步入轮回,特来此地拜访一位旧友。”   “这却巧了,”徐志穹笑道,“徐某来此,也是为了拜访友人。”   “可是来找阴阳司太卜?”梁世禄倒是坦诚。   徐志穹微微颔首。   梁世禄笑道:“真是巧了,老夫来此,也是为找太卜。”   徐志穹诧道:“昔日尝闻,圣德长老与太卜多有不睦,而今这场冤仇散去了?”   梁世禄摇头叹道:“前世恩怨,皆是云烟,而今想来,有多少执拗,又有多少荒唐,早都放下了。”   徐志穹诚挚笑道:“长老这份襟怀,晚辈委实佩服,只是这荒山变了模样,也不知太卜现在还在不在此处。”   梁世禄对着荒山打量了许久,他似乎也没找到洞口:“太卜即将脱离凡尘,这是其星宫所在,我料他还在此地,   只是这老儿戒心太重,突然换了门庭,咱们一并找来就是。”   “若是晚辈与圣德长老一并出现在面前,太卜必定万分惊喜。”   徐志穹在岩壁之上细细摸索,依旧在寻找缝隙。   梁世禄则释放霸气,感知太卜的气息。   两人各施手段,都在专心寻找。   在旁人看来,他们两个却像昔日旧友,相熟而又默契。   徐志穹的指甲在岩壁上刮擦了两下,凝神屏息,似乎找到了缝隙。   梁世禄始终盯着岩壁,气机在岩石上盘旋,同时也在体内调转。   岩石上的气机是幌子,他正在酝酿盘蟒之技。   技法即将得手,一柄鸳鸯刃突然从背后刺进了梁世禄的魂魄。   梁世禄魂魄一阵摇晃,惊呼一声道:“徐灯郎,何故如此?”   徐志穹笑问一声:“你到底是谁?”   梁世禄倍感诧异:“老夫一生坦荡,我是圣德长老梁世禄,徐灯郎何出此言?”   “圣德长老?”徐志穹面带笑容,猛然加剧意象之力。   灌注在鸳鸯刃上的意象之力,如同万千细小的银针,在梁世禄的魂魄中爆裂开来。   梁世禄想要摆脱,鸳鸯刃却像扎根一般,牢牢长在了魂魄深处。   确实是扎根了,徐志穹用意象之力给鸳鸯刃构建了一套无形的根系。   梁世禄看着徐志穹。满脸无奈道:“我真是圣德长老。”   “是又怎地?”徐志穹笑道,“就算你真是梁世禄,也该送你去油锅里受苦,却当我和你真有多少旧情?”   梁世禄生前有过许多恶行,一再包庇怀王父子作恶,就足够他在油锅里泡个几十年。   往武栩身上泼脏水,他是主力成员。   事后还想杀光所有目击者灭口,就冲他这份操行,徐志穹也没有轻饶他的可能。   不管真假,从他现身的一刻,徐志穹就打定主意下了重手。   梁世禄连连后退,他不理解徐志穹用了什么技法。   眼看徐志穹即将近身,梁世禄将霸气集结在体内,猛然朝徐志穹迸射而出。   徐志穹闪身躲过,这一击,梁世禄没打算击中徐志穹,他只想把鸳鸯刃逼出来。   鸳鸯刃飞出体外,徐志穹铁戟随即而至。   梁世禄急速后退。   铁戟拉长,紧追不舍。   眼看戟锋砍到头顶,徐志穹突然泄力了。   适才真神秘辛的余威还在,徐志穹的意象之力有些调转不灵。   梁世禄趁此机会,集结霸气,化作一条巨龙,腾空而起。   真龙之象!   这是二品霸道才能做到的事情!   这果真不是梁世禄。   巨龙俯冲而下,徐志穹提着铁戟急忙躲闪,巨龙撞在山丘之上,碎石崩塌,山丘塌陷了将近一半。   好大的威力!   巨龙翻身又至,徐志穹腾跃而起,躲过龙角,躲过龙爪,没躲过龙尾。   龙尾横扫而至,徐志穹躲不开了,用铁戟强行招架。   砰!   一声巨响。   徐志穹虎口开裂,铁戟撒手,整个人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摔在了地上。   等徐志穹翻身站起,巨龙又在眼前,朝着徐志穹咆孝了一声。   厚重的吐息袭来,徐志穹预感不妙,连续腾跃,仗着三品判官的速度,躲过了一阵气浪。   气浪过处,地皮被刮去一层,徐志穹原本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大片钱坑。   徐志穹身上都是被碎石和泥沙剐蹭的伤口,不怪他闪避的不够快,他每一次都用到了三品速度的极限,这巨龙的攻击范围实在太大。   巨龙昂起身子,俯视着徐志穹。   徐志穹捡起铁戟,回望着巨龙。   “蝼蚁!”巨龙发出一声咆孝。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   这是梁孝恩!   这厮被人从洪俊诚手里救走了,当时连魂魄都没了,只剩下元神而已。   他怎么会找到梁世禄的魂魄?   他什么时候恢复了修为?   怎么还恢复到了二品?   连此前被废掉的修为也恢复了?   那巨龙身躯后仰,似乎又在酝酿吐息。   徐志穹向后腾跃,尽量拉开距离。   身后一阵风响,徐志穹用余光扫了一眼,愕然发现巨龙之尾已在身后。   龙尾在身后堵截,龙头朝着徐志穹俯冲而下。   徐志穹进退两难,只能腾跃躲闪。   巨龙满身荡起满身金鳞,遮天蔽日,断绝了徐志穹腾空的路径。   硕大的身躯已然从四面合围,断绝了所有脱身的去路。   徐志穹可以挖个坑,钻到地下。   可现在挖坑,显然来不及了。   阴阳术中有遁地之术,但而今没有施展术法的时间。   思绪转动,徐志穹想到了应对之策。   用七品技,天公地道,拉低他修为,让他掉到三品,失去真龙之象。   这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梁孝恩是二品,双方只差一品,天公地道能为徐志穹争取二十吸的时间。   有这二十吸的时间,徐志穹有解决梁孝恩的机会。   就算梁孝恩修为接近一品,天公地道也能维持十吸,徐志穹也有取胜的希望。   思绪飞转之间,徐志穹已经准备好了七品技。   可意象之力不断迸发,技法却始终送不出去。   化作巨龙的梁孝恩,气机太过强大,把意象之力限制在了徐志穹周围。   在强大威压的包裹之下,徐志穹施展不出技法。   暂且撤退,先回罚恶司。   徐志穹碰了碰罚恶令,没有感应。   这就是两界州的特点,判官的逃命手段时常不灵。   要是砚台在身上就好了,洒他一身墨汁,直接抽他的魂。   不对,他本来就是魂。   而且砚台也不在身上,被徐志穹放在了中郎院。   龙角迫近,龙尾袭来,龙鳞四下盘旋,徐志穹无从应对,要么和龙角对撞,要么强行冲过头顶的龙鳞。   徐志穹放大铁戟,举过头顶,集结意象之力,从头到脚,将自己包裹起来。   整个身躯,加上铁戟,如同一支箭失,徐志穹准备向上腾云,强行冲破龙鳞。   如果腾跃途中,有龙鳞横扫过来,徐志穹可能会遭遇重创。   但这总好过直接和龙角对撞。   徐志穹将要起身,忽听头顶一声脆响。   卡察!   半空中的龙鳞忽然炸裂,一道身影闪现在徐志穹面前。   那道身影飞起一脚,踹在了巨龙身上。   巨龙嘶鸣一声,腾空而去。   徐志穹呆立,半响无语。   只见那巨龙身形越来越小,直至茫茫浓雾中消失不见。   这人是谁?   一脚就把梁孝恩踢飞了。   那人就站在徐志穹面前,身形瘦削,叉腰而立。   他突然回过头,冲着徐志穹耸耸眉毛,笑了笑。   在他的下颌上,有一抹山字形的胡须。 第798章 道门本心与荣辱   粱孝恩保持着巨龙的姿态,以极快的速度在半空飞翔。   快走!走的越快越好!   他今天就是想来两界州找太卜,没想到会遇到徐志穹。   对于粱孝恩而言,徐志穹是真正意义上的眼中钉,在任何时候,只要有除掉徐志穹的机会,就决不能放过。   在出手之前,粱孝恩做了充分的准备,他知道徐志穹警惕性很高,因而没有贸然偷袭,而是利用粱世禄的身份悄然接近徐志穹,没想到,被徐志穹识破了。   也不能算是被识破了,徐志穹的戒心实在太重。   在两界州偶遇任何人,徐志穹都不会轻信,更何况他对粱世禄原本也没有好印象。   骗术未能得手,但出了全力的粱孝恩占据了绝对优势,本以为能顺利收了徐志穹,不成想,又遇到了判官道的未神。   圣祖曾经提醒过我,来了两界州,事事要小心,按圣祖的话说,整个两界州都应该算判官的地界。   还是我大意了,我就不该对徐志穹出手!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圣祖知道。   如果他知道我惊动了判官的未神,他肯定不会饶我。   我是戴罪之身,倘若罪上加罪,这条性命定是没了。   太卜究竟跑哪去了?   找不到他,可怎么向圣祖交代?   ……   徐志穹盯着薛运的背影看了片刻,赶忙施礼道:“弟子见过道门之主!”   薛运回身笑道:“咱们是结义的兄弟,你叫一声大哥便好,却叫什么道门之主?”   徐志穹抬起头,指着远方道:“大哥,适才粱孝恩那厮打我!”   薛运叹口气道:“粱孝恩这厮,该杀,但还不能杀,你以后要多加防备。”   该杀,还不能杀?   这是什么缘故?   不管是什么缘故,以薛运的位格和身份,这种问题不能过分追问。   况且眼下更重要的事情。   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了蛇皮和龙须,对薛运道:“这是小弟在千乘国收获的。”   薛运看一眼道:“不就是块蛇皮和一条绳子么?给我看这个作甚?”   徐志穹道:“有位前辈,已经把这物事的来由告诉我了。”   薛运抽抽鼻子,闻到了徐志穹的脂粉香味:“是凌寒告诉你的吧?她也真是,却不怕伤了你性命。”   徐志穹再施一礼道:“道门六品判官夏琥,因为不慎碰了此物,而今全身经脉移位,恳请兄长搭救。”   徐志穹尽量避免提起龙须二字。   他相信薛运一眼就能认出来,也相信薛运有搭救夏琥的办法。   一点星宿的血就能救了娘子,眼前的可是未神,离真神只有毫厘之差的未神。   薛运思索片刻,问了一句:“这算是道门公事,还是咱们兄弟的私事?”   这个问题让徐志穹不知该如何回答。   薛运又道:“若是道门公事,等着我去救的人可不少,得按着轻重缓急往下排,不能让夏中郎平白占先,   若是咱们兄弟之间的私事,倒是可以商量,可你求我帮忙,也不好空口白牙吧。”   徐志穹把蛇皮和龙须举过头顶道:“这条绳索,便赠与兄长,这块蛇皮,容小弟再多留几日。”   薛运摇头道:“这是你拼上性命换来的,为兄哪能抢夺?你帮我做件事情就好。”   “有何事,兄长只管吩咐。”   “不急,你先去救人。”   薛运拾起了地上的鸳鸯刃,擦了擦灰尘,在自己的掌心轻轻刺了一下。   一滴鲜血涌出,鲜红之中闪烁着夺目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周围晦暗的浓雾。   薛运手指颤动,那滴鲜血周围迅速生出些结晶,将血液包裹了起来,就像一粒指肚大小的水晶石,核心区域封存着光彩夺目的血液。   徐志穹接过这一滴血,连声道谢。   薛运笑道:“兄弟,先不必谢我,你来我往,咱们各有所需,   你知道,我让你做的事情,不会太容易,因为你恪守道门的本分,所以我信得过你,我愿意把道门本心和道门荣辱托付给你!”   徐志穹早就有所觉悟。   神的一滴血,无法用价值来衡量!   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道门的本心和荣辱。   徐志穹能感受到这两句话的分量。   能让薛运说出这句话,势必是关乎道门存亡绝续的大事。   看看当前的局面,冥道的乱局还在,霸道之中也出现了纷争,怒夫教的势力无所不在,判官道的上层人物,肯定要在各大战场之间来回奔走。   师父这些日子总是不在星宿廊,他经常去北境。   许日舒也去了北境。   当前最紧要的一战,应该就在北境。   这样的战争,对于我,似乎来得太早了。   但我没得选。   于私,这是我欠薛运的情分。   于公,这是我身为判官的本分!   徐志穹答应下来,薛运没再多说:“兄弟,先去救你娘子,我在千乘罚恶司等你!”   徐志穹一路飞奔去了阴阳司,韩辰这厢手段即将用尽,夏琥状况却越发不济,气息时断时续,神智似有似无。   看到徐志穹,韩辰满头汗水道:“兄弟,夏姑娘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徐志穹道:“韩大哥,我有独门手段,或可一试。”   韩辰知道徐志穹道门特殊,有些事情不能让外人知晓,他立刻离开了卧房。   徐志穹轻轻掰开了夏琥的嘴,把带着血液的结晶,直接塞进了夏琥嘴里。   “娘子,吃呀。”   结晶有些大,夏琥咽不下去。   徐志穹皱眉道:“娘子,这喉咙还得好好练练,这点尺寸还下不去么?等成婚之后,你可是要受很多苦的。”   费了好大力气,徐志穹让夏琥把血晶吞下,观察片刻,夏琥气机渐渐平稳,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等请来韩辰,一诊脉,虽说虚弱了些,但脉象已经恢复了正常。   韩辰甚是吃惊:“兄弟,你用了什么手段?”   徐志穹摇头道:“小弟若是说了,会有凶险,韩大哥若是听了,也有凶险。”   韩辰在江湖上跌爬多年,听说过许多涉及神灵秘辛的事情,因为听了秘辛,当场暴毙的人不在少数,这类事情,他自然不想多问。   夏琥状况已经稳定,徐志穹这厢也得言而有信,回罚恶司找薛运去了。   到了罚恶司,徐志穹先去了夏琥的中郎馆,找到了赵百娇。   百娇还盯着那四个亡魂,整整几个时辰,一步没有离开。   徐志穹将这四个亡魂关在一座空的员吏舍里,重新布置好法阵,叫来四名判官,轮流看守。   赵百娇一路飞奔,去了茅厕。   徐志穹在罚恶司转了半圈,没找到薛运。   本想问问有没有人见过薛运,却又不知从何问起,除了徐志穹,千乘罚恶司里根本没有人知道薛运是谁。   或许那个老家伙知道?   徐志穹朝着屋顶扫了一眼,也没看到武四和姜梦云。   差点忘了钱大哥和卓灵儿,他们不认识薛运,但他们见过郎仲学。   卓灵儿出去做生意了,没在罚恶司,徐志穹去了长史堂,也没找到钱立牧。   问了好几个判官,终于遇到个知情的,钱立牧这几日一直在城外的勾栏里泡着。   这多日子没去,城外的勾栏应该有些规模了。   徐志穹来到城外,果然如其所料。   棚子已经搭起来了,四面还加了围墙,看这占地面积,可不比牡丹棚子小。   棚子门前站着一名伙计,身高三丈有余,轰隆!轰隆!两步走上前来,在满脸须发之中,露出一丝笑容,瓮声瓮气道:“客爷,您里边请。”   这是个长鬼。   让这苏老汉当了班主,他也真不会挑人。   长鬼这个长相,适合做迎客的伙计么?   徐志穹交了二十文门券,进了棚子。   棚子里座无虚席。   难怪罚恶司里任地冷清,一百多判官,有七八成都来这办差了。   徐志穹中间靠前的座位上找到了钱立牧。   从钱立牧的坐姿、表情和专注度来看,他至少有两天没有离开过这勾栏。   徐志穹扯过把椅子,坐在了钱立牧身边,低声道:“钱大哥,你有没有看到……”   “嘘!”钱立牧在唇边摆了一根手指,示意徐志穹不要做声,“这曲《凤楼春》正到妙处,你看台上那几位姐姐,舞姿当真不俗!”   徐志穹往台上望去,该说不说,苏老汉很会选舞姬,这些舞姬无论模样、身段还是技法,都属上乘。   钱立牧赞叹道:“尤其那领舞的女子,七分柔美,三分刚健,妩媚灵动,一招一式都跳在心坎上,跳的我心口直发烫。”   徐志穹嗤笑一声道:“钱大哥,你说笑了,你是什么修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就这几个舞姬还能让你胸口发烫?”   钱立牧慨叹道:“换做往常也就罢了,自从这领舞之人登场,我这心就一直猛跳。”   徐志穹意识到情况不对,他开启了罪业之童,紧紧盯着舞台。   舞台上弥漫着些许气机,这证明有人在上面施展术法。   气机走向很是繁复,徐志穹观察了一百余吸,稍微摸索出一些规律。   这是幻术,非常高深的幻术。   谁在舞台上施展幻术?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徐志穹低声问钱立牧:“那领舞的什么时候上的台?”   钱立牧道:“半个多时辰吧,我把班主叫来,想请这姑娘喝一杯酒,班主苏老汉说了,这姑娘也是刚到,迫于生计赚口饭吃,人家只跳舞,不陪客。”   徐志穹眼角一颤,有人把主意打到罚恶司来了!   能用出这么高深的幻术,证明对方不是凡辈。   徐志穹意象之力,全数集中在双眼之间,将罪业之童开到了最大。   盯着那领舞的舞姬看了一百多吸,徐志穹渐渐看出了些端倪。   这舞姬果真有问题,她居然长胡子。   而且上唇没有胡子,只在下巴上有一抹山字型胡须。   徐志穹眨了眨眼睛。   该不会是……   他耳畔听到了薛运的声音:“兄弟,道门本心和道门荣辱,都托付在你身上了,你猜我想让你做什么事?” 第799章 师父的名字和最初的罚恶司   道门本心……   徐志穹看了看台上那个下巴长着胡子的舞姬,尽力体会着道门本心的含义。   他体会了好一会,发现这个含义太深奥了,以徐志穹当前的层次,暂时还理解不了。   至于道门荣辱……   徐志穹四下看了看。   千乘罚恶司的判官都在。   倘若他们看见我在这个台子上跳舞……   徐志穹此时对道门荣辱的理解非常深刻。   薛大哥,使不得啊!   真是侮辱道门啊!   我可是千乘罚恶司的长史!   这舞不能跳啊!   徐志穹正在台下哆嗦,忽听薛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兄弟,你会吹箫么?”   “我会!”徐志穹脱口而出,吓得钱立牧一哆嗦。   钱立牧听不见薛运的声音,也不知徐志穹这是怎地了。   “兄弟,你会什么?”   “我会吹箫!”徐志穹很嘹亮的回答了一声。   马长史发话了,乐曲声戛然而止。   整个勾栏棚子安静了下来。   章世锋低声问了包怀洛一句:“你适才听见了么?马长史说他会做什么?”   包怀洛面色惨白,一语不发。   陈征明在旁道:“他说,他会吹箫。”   “不能!马长史不会的,”包怀洛摇摇头道,“你们听错了。”   他们没听错。   徐志穹对着苏老汉的女儿,歌伶苏青喊道:“取箫来!”   苏青看着徐志穹,浑身颤抖道:“这个,我没有……”   所有人都注视着徐志穹,场面十分焦灼!   钱立牧有些慌乱:“兄弟,你这是怎地了,有什么事,咱们私底下说!”   “不行,必须当面说,吹箫这种事,我很擅长的!”眼下的徐志穹十分坦诚,也十分固执。   钱立牧往远处坐了坐,假装和徐志穹不是太熟。   一群判官一众哗然,有人要看乐子,比如说章世锋和陈征明。   有人信念崩塌了,比如说宁勇为和包怀洛。   关键时刻,还得是勾栏班主苏老汉镇得住场子,他对女儿厉声道;“愣着作甚,长史大人让你取箫去!”   苏青面色青紫道:“爹爹,箫,是真的没有……”   “洞箫怎会没有!”苏老汉喝了一声,戳了闺女一指头。   苏青这才明白爹爹的意思,从后台拿来一支洞箫,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接过洞箫,走到台上,坐在了一群乐人当中。   吹箫么,不寒碜。   和跳舞相比,一点都不寒碜!   徐志穹原本就会吹箫,在勾栏锤炼了这多年月,又和白悦山学了不少乐法,拿来谱子,张嘴就吹,一点没有障碍。   一曲《凤求凰》响起,领舞的薛运腰枝一扭,一众舞姬翩翩起舞,勾栏里又恢复了欢乐的气氛。   包怀洛赞叹道:“你看咱们马长史,一点架子都没有。”   陈征明点头道:“我就敬重马长史这人品!”   章世锋慨叹道:“马长史这箫艺不错呀,口风正,气息也稳!”   宁勇为神情激动道:“我就知道是吹这个正经的箫,我是没想歪的。”   吹了一个多时辰,徐志穹尽力了,薛运也尽兴了。   两人互相递了眼色,相继离开了勾栏。   薛运恢复了男子的模样,换上一袭长衫,手中拿把折扇,言谈举止却比往日正式了不少。   他沿着城墙和徐志穹走了一圈,看着新修的石墙,薛运满心感慨:“这多年过去了,都以为千乘罚恶司已经化作尘埃,没想到竟能被你拉扯起来了,老刘终究没看错人。”   徐志穹一怔:“老刘是谁?”   薛运笑道:“是我那操心劳力的师弟,他叫刘恂,却没有告诉过你?”   师父名叫刘恂?   这却是徐志穹第一次听说。   “刘恂,字季明,在我们兄弟之中排行老四。”   排行老四?   想想薛运的表字,仲琅。   按照伯仲叔季的一般习惯,他应该排行老二。   那老大和老三又是谁?   貌似道门的大人物还有很多。   趁此机会,徐志穹问了一句:“大师伯和三师伯怎么称呼?”   薛运明白徐志穹的意思,却摇摇头道:“不是这么个叫法,他们不是咱们道门的人。”   呃?   这是什么缘故?   “同一师门,不是同一个道门?”   薛运点点头:“他们一个姓雷,一个姓云,日后若是遇到这两个人,你还需要多加提防。”   说话间,两人进了罚恶司,穿过员吏舍、主簿轩、判事阁、中郎馆,一直走到了长史堂。   到了长史堂,薛运苦笑一声:“这里委实寒酸了些。”   徐志穹干笑两声道:“小弟没恁多银子,想着长史就我和钱立牧两个,且先将就住着。”   “能修到这一步,也实属不易了,”薛运摸着断壁残垣,思索着一些往事,   “千乘罚恶司,是咱们道门一大根基所在,后因一场恶战,化作一片废墟,   当时道门遭遇了浩劫,同道阵亡无数,就连老刘也受了重创,以至于他日后总喜欢念叨一句话,想我道门鼎盛之时。”   徐志穹记得这句话,每次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师父总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骄傲与感伤。   徐志穹问道:“那场恶战因何而起?敌军又是谁?”   薛运看着一道坍塌的墙壁,良久不语。   不是他不想说,是徐志穹不能听。   他接着往下说道:“那场恶战过后,我担心道门就此败亡,且改了规矩,将罚恶司就此拆散,分散在两界州各处,纵使再有战事,也不至于遭受灭顶之灾。”   徐志穹一怔,这话他没太听明白。   什么叫把罚恶司拆散?   薛运笑了笑,他看出了徐志穹的疑惑,“想必你也好奇过,为何千乘国只有一座罚恶司?”   徐志穹点点头道:“我当时以为,千乘国的道门兴起较晚,各州的道门还没建立起来,因此只有一座罚恶司。”   薛运摇头道:“你却把事情弄反了,此地的道门兴起的最早,这座罚恶司也是最早的一座罚恶司,   那时的千乘国不叫千乘国,这座罚恶司原本也不叫千乘罚恶司,   在那个年月,不是整个千乘国只有一座罚恶司,而是全天下只有一座罚恶司。”   只有一座罚恶司!   徐志穹很是费解,薛运没多作解释,给了他一瓶丹药,让他吃下去一粒:“凌寒说的急促了些,她说的应该是你恰好能听的,再多说怕你有支持不住了,   这瓶丹药一共六粒,以后你每天吃一粒,慢慢能把这秘辛带来的危害消解下去。”   徐志穹收下丹药,正要道谢,却听薛运道:“你随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薛运带着徐志穹往长史堂的深处走。   和之前的格局一样,在一圈长史堂的中央,也有一个城门洞。   这道城门洞,很深,很长,长到了徐志穹无法去衡量。   徐志穹也曾往里走过,但总也走不到尽头,最长一次,徐志穹走了半个多时辰,还是用判官的速度,打着指路灯笼走的。   结果指路灯笼的光源一直指向前方,徐志穹却连城门都没看到。   不光这城门洞走不过去,翻墙也不行。   徐志穹从长史堂翻出过外墙,墙外是一片浓雾,浓雾之后还是浓雾,无论走多久,状况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薛运带着徐志穹走进了城门洞,大概走了百十来步,薛运伸出右手,搓了搓,搓出了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五寸多长,看颜色和质地,应该是黄铜制成的。   样式非常古朴,而且只有一片匙齿,看起来,似乎很好复制。   薛运对着城门洞中的浓雾,把钥匙插了进去。   那钥匙忽然出现了变化,原本那一片匙齿出现了凸起和凹痕,左后两侧还有出现了繁复的花纹。   薛运顺时针转动钥匙,徐志穹听到了铁锁开启的声音。   咔哒!   薛运抽回了钥匙,左手向前一推。   吱嘎嘎~   是门轴的声音,可徐志穹看不到大门,连半点轮廓都看不到。   薛运走进了那扇无形的大门之中,徐志穹跟了进去。   眼前的浓雾瞬间消散,徐志穹看到了一片阳光明媚,生机勃勃的精致。   有草,有树,有藤蔓。   听着潺潺的水声,树丛之中似乎还有溪流。   两界州之中居然还有这种有生气的地方。   两界州的大部分地方一直处在深夜之中,偶尔会有些光亮,却也在茫茫雾气的笼罩之下。   而此间这份澄澈与明亮,却让徐志穹有些睁不开眼睛。   徐志穹正当惊讶,扫视之间,很快发现了一些熟悉的事物。   倒塌的墙壁,断折的梁柱,散落在地上的残砖碎瓦。   “这里是……”   薛运笑道:“这里是赏善司。”   徐志穹之前倒也有过猜测,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罚恶司里,为什么会有赏善司?”   薛运指着前方道:“赏善司之后,还有冢宰府,我带你去。” 第800章 恶煞降临   赏善司里草木丛生,但脚下依然能感受到坚实的石子路。   薛运笑道:“公输班的工法,还真经得起打磨。”   他对这里很熟悉,在一片荒野和废墟之中依然能找到道路。   跟着他一路穿行,徐志穹第一次感受到了赏善司的广大。   循着山路来到山顶,云雾缭绕之间,仿佛置身仙境。   薛运深吸一口气道:“这里一共有十五座山,每座山峰都是一座赏善司。”   十五座山?   徐志穹意识到一个问题:“十五个赏善司的地界,却比整个罚恶司还要广大!”   薛运摇头道:“一重地界,一重方圆,不能这么计算,   让白悦山筹集些银子,至少修出一座赏善司,让他在这里做几天赏善大夫。”   徐志穹有些替白悦山担忧:“修建一座赏善司,不知要花费多少银两。”   薛运神色淡然道:“这是他该承担的,你修建了整个罚恶司,也从未叫苦,只让他修建一座赏善司,难道还算难为他么?   他做错了事,但老刘也难辞其咎,整天让白悦山在星宿廊里扫地擦灰,能有什么用处?   白悦山过惯了太平日子,终究少了些历练,让他跟着你闯荡一番,不光能赎清罪过,还能建立一番功业。”   两人下山,朝着赏善司的尽头走去。   途径一条清澈的溪流,徐志穹惊喜的发现里边有鱼在游动。   “两界州竟然有生灵!”   薛运眉毛一挑:“既有草木,便有鸟兽鱼虫,这有什么稀奇?   两界州有生灵无数,不比凡间少,只是你找不到罢了,   千乘阴司那厢,吃喝用度都没有来源,让你一直养着他们,也属实为难你了,   去找两个朱雀生道修者,在这附近寻找些种子,送去阴司好生栽培,能在两界州生长的庄稼,到了阴司一样能生长。”   原来梦寐以求的种子就在赏善司里!   徐志穹大喜,可转念一想,到哪去找朱雀修者呢?   平常的朱雀修者肯定不行,他们扛不住阴气,来不了两界州。   在千乘国发展几个生道判官?   据徐志穹所知,千乘国目前没有活着的朱雀生道修者。   朱雀生道修者,到任何一个国家,都是至宝一般的存在(昭兴帝末期的大宣除外),但凡想得开一点,谁会来千乘国?   “要不我去郁显国碰碰运气,从孟老前辈手里挖几个人过来,只是提及夜郎国的大名,怕他们不肯来。”   “你得多用点手段,且看你罚恶司这一百多个判官……”说到此,薛运叹了口气。   徐志穹很是不服:“虽说他们对道门不够忠诚,可千乘国这个情势,也由不得我太过挑拣。”   薛运摇头道:“不是说这一百多个判官成色不行,是数目不够,偌大一个千乘国,百十来人够作甚?”   原来薛运是嫌人少!   说实话,徐志穹也嫌人少!   “可按千乘国这个境况,咱们这道门不好招募人手。”   “所以说你得多用点手段。”   徐志穹思考片刻,点点头道:“下次遇到合适的,我且告诉他们,咱们这道门功勋多,晋升快,论功行赏,还包吃包住,能诓来几个算几个,入了道门,也由不得他们反悔!”   薛运一脸鄙夷道:“咱们道门光明磊落,哪还用这卑劣手段?”   说我卑劣。   徐志穹冷哼一声:“劳烦兄长给指点个磊落的办法?”   薛运神情肃穆道:“我拉人入品时,都是吊起来打,打到他们心甘情愿为止。”   徐志穹油然起敬,赶忙抱拳道:“兄长果真磊落!”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赏善司的尽头。   在树枝和藤蔓之间,薛运找到了城门洞。   他还是用那把钥匙,打开了城门。   待穿过城门洞,徐志穹看到了和赏善司截然不同的景象。   明媚的阳光消失不见,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以徐志穹的视力,在这片漆黑之中,甚至都看不到一丈开外的景象。   薛运走进了那一片黑暗之中:“兄弟,这就是冢宰府,这是你该来的地方。”   徐志穹跟着薛运往前走,脚下有块石头,徐志穹没留意,被绊了个趔趄。   卡察!   一道闪电在空中滑过。   借着电光,徐志穹看到了一片废墟的轮廓。   徐志穹看到了巨大的屋椽和断折的廊柱,这里原本有一座雄伟的宫殿。   薛运叹道:“这里原本有三座冢宰府,恶战之后,尽成焦土。”   长空之中,又一道闪电划过,薛运指着一块青石道:“我还记得,恶战结束那晚,你师父坐在那厢,哭了整整一夜,改日应该再叫他过来看看,道门的根基,被你拉扯起来了。”   徐志穹慨叹道:“触景伤情,怕是师父也不愿来。”   薛运环顾四周,对徐志穹道:“你已经晋升三品,干脆就搬过来住吧。”   搬到这里来?   徐志穹抿抿嘴唇道:“我,其实,还没到三品……”   潜辉镜能骗得过薛运么?   从道理上讲,应该骗不过。   可我还没学会三品技,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也不算完整的三品。   薛运闻言笑道:“不想来,也得来,罚恶司昼夜无常,赏善司明媚无尽,冢宰府晦暗无期,   穿梭于明暗之间,行走于阴阳两界,昼如斯,夜如斯,寒如斯,暑如斯,甘甜如斯,苦痛如斯,唯天理不变,唯本心无改,这便是判官的宿命。”   徐志穹正思索着薛运的话,又听薛运道:“兄弟,孤军奋战,左支右绌,我知你不易,   入品三年,有此修为,更是难得,   可大灾将至,我也盼着个帮手,却由不得多等。”   “大灾?”徐志穹一愣,谨慎问道,“这是我能听的么?”   薛运咂咂嘴唇:“能听一些,北境之地,有恶煞重临人世,   反观这厢四位真神,或重伤未愈,或生死未卜,战力最强者犹在,却袖手旁观,坐视不理,我和你师父疲于苦战,也快支撑不住了。”   四位真神,徐志穹能想明白,重伤未愈,生死未卜,是什么状况?   战力最强者又是谁?为什么要袖手旁观?   重临人世的恶煞又是谁?   虽说听的云里雾里,但徐志穹推断对了一件事,北境的出了严重状况。   薛运苦笑一声道:“个中详情,还不能告知于你,你还承担不住,但有些事情,须你多加留意,这些事情与北境之事,甚至与苍生存亡有关!   怒夫教越发猖獗,你要多加防备,绝不能让其肆意蔓延,   宦门和阴阳两家,摇摆不定,你须小心其动向,   李沙白修为已恢复了八分,画道逐渐成型,然其心智失常,也须有所防备,   洪俊诚这恶贼,于天理,于道门,于天下苍生,都应除之,否则必为大患,   梁孝恩另有用处,你暂且不必理会,   我担心有人会打罚恶司的主意,在你银两宽裕时,把议郎院修在罚恶司外面,不要让是非议郎留在罚恶司,否则会留下隐患,   除此之外……”   徐志穹表情有些茫然。   信息量已经很大了,还有除此之外?   薛运看了看徐志穹的状况,问道:“我适才给你的丹药呢?”   徐志穹把丹药拿了出来。   “再吃一颗。”   呃……   这是又要说秘辛了。   徐志穹又吞了一颗丹药。   薛运尽量放慢了语速:“你在千乘国,要严加防备两件事,一个来自你身内,一个来自你身外,他们是同根所生,   身内那个,我不说你也知晓,身外那个,你很快也会知晓,千万记得,身外那个去了千乘国,就不敢轻易出来,你可以到两界州躲着他,   千乘国有恶煞,恶煞和恶煞身上的东西,不是同一个性情,你要多当心,   那根龙须,有它主人的气血,生死关头,或能救你一命,你千万好生保管,如果他的部下找你索要这根龙须,你千万不要给他们,有些人看着有相干,其实没相干,千万别上当。”   什么叫有相干没相干?   徐志穹思绪一阵混乱,薛运立刻帮他疏导意象之力。   待徐志穹平复下来,薛运笑道:“真盼着你能多得些修为,日后与你说话,却也不用遮遮掩掩。”   徐志穹揉揉额头道:“我也想多得些修为,可我连三品的修行之法都不知晓。”   薛运一字一句道:“独断冢宰修行之路,在于乾坤独断。”   乾坤独断?   是指乾坤独断之技么?   “可我没学会乾坤独断之技,我的技法被外篡了。”   薛运闻言一笑:“你学了了不起的三品之技,有朝一日,若是你师父知晓,却不知该如何欢喜。”   了不起的三品之技?   外篡之技还有了不起的么?   外篡之技不都是害人的么?   薛运看着冢宰府,神情振奋道:“你看这地方多好,今日就搬过来吧!”   徐志穹沉吟许久道:“这个,且等小弟筹集些银两,将此地稍加修缮,再搬来不迟。”   “也好!”薛运把手中的钥匙交给了徐志穹,“兄弟,我去北境了,此役吉凶难料,你保重。”   话音落地,薛运的身形消失不见。   ……   员吏舍里,武四于二楼卧房之中悄悄现身,对姜梦云道:“那厮走了吧?”   姜梦云压低声音道:“闻着气息远去了,应该是走了。”   “走了便好,走了便好。”武四长出一口气,一转脸,忽见薛运蹲坐在了身边。   “老东西,听说你成了我道门九品员吏!”   武四吓得一哆嗦:“你,你不是走了么?”   “且说你是不是凡尘员吏?”   “这,这,这纯属意外……”   “嚯哈哈哈哈!”薛运放声大笑,姜梦云赶紧躲到了一楼。   武四气得浑身抖战道:“猢狲,你打算笑道什么时候?”   薛运笑得眼泪直流:“反正你永生不灭,你说我要笑到什么时候?” 第801章 第二座据点的宝物   徐志穹静静走进了冢宰府的废墟,在无尽的黑暗中陷入了沉思。   不时划过长空的闪电,帮助徐志穹慢慢整理着思绪。   北方恶煞降临,这位恶煞指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能引起薛运关注的,应该是四凶一层的角色,他们拥有真神的位格。   那么会是四凶中的哪一位呢?   穷奇、饕餮、梼杌、混沌。   哪一位似乎都有可能,此事无从查证。   这边的四位真神,有的生死未卜,指的是哪一位?   朱雀真神还是活着的,这一点徐志穹清楚,因为真神送了他六件宝物。   白虎真神救了武千户,他也应该是活着的。   冥道内乱不断,难道是玄武真神陨落了?   不对,不能说是陨落,薛运说过,真神不会陨落,总会以某种形式活着。   薛运所说的生死未卜,应该指的是某种特定的生命形态,比如说难以苏醒的沉眠。   所谓战力最强者袖手旁观说的又是谁?   四位真神之中谁的战力最强?   是主杀伐的白虎真神么?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苍龙的部下失控,状况不是太好。   朱雀真神和玄武真神肯定不是战力最强的状态。   所以可以确定,战力最强,说的必然是白虎真神。   他为何对凶煞的事情坐视不理?   难道凶煞这件事情不会对他造成影响么?   北境的战争,规模很大,但从薛运的描述来看,应该不在凡间,至少不在普通人能够感知的凡间。   但这场战争会对凡间造成影响,凡间的一些事情的走向,也会影响这场战争的结果。   薛运提到的几件事情,会直接影响北境的战局,甚至会对战局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这些事情也正是徐志穹当前最关注的事情。   怒夫教确实猖獗,尤其是近两年间,徐志穹无论走到何处,都能看到怒夫教的轨迹。   大宣自不必说,昭兴帝都成了怒夫教的大教主了。   郁显国的蛊族和怒夫教来往甚密,甚至可以确定,蛊族基本处在怒夫教的操控之下。   现在就连千乘国都被怒夫教渗透了,而且渗透的非常严重。   怒夫教对北境的战局会有影响么?   必然有影响。   怒祖和四凶的关系本来就很近,四凶重临人世,大概率就是怒祖一手主导的!   目前千乘国的怒夫教遭到了重创,袁成锋和公孙文相继死去,怒夫教很难在千乘国掀起风浪。   得尽快提醒长乐帝,让他尽快把大宣的怒夫教清理掉。   接下来宦门和阴阳家的动向。   阴阳家的动向,不能直接去问生克双宿,要看太卜和韩宸的动向。   韩大哥对大宣的态度无须怀疑,重点问题在太卜这里。   太卜搬家了,搬去了何处,不得而知,但搬家的原因大致能推测出来。   粱孝恩正在寻找他,而太卜不想和粱孝恩接触,很可能是太卜感知到了危险。   这是不是证明太卜不愿意接近怒夫教?   这能否表明生克双宿的态度?   还有残柔星宿,残柔星宿的身份和态度,是摆在徐志穹面前最复杂的问题之一。   徐志穹在帮助残柔星宿壮大门派,徐志穹从中收获了内侍集团这一强大的力量。   但如果残柔星宿态度不明,徐志穹也有可能会落入养虎为患的陷阱。   再接下来是李沙白,李沙白的实力恢复到了八成,已经引起了薛运的高度重视。   我若直接去找李沙白,就不是被他困住的问题了,他若是一冲动,我可能要动用阴间人脉,给自己来生找个好归宿。   想调查他的动向,必须另找角度,先试着从何芳身上入手,还有蔑十方。   粱孝恩的事情,徐志穹想不明白,为什么薛运要一次又一次放过他,想不明白的事情暂且不想。   眼下最当紧的就是洪俊诚!   薛运与真神只有丝毫之差,其性情又如此洒脱,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对洪俊诚的评价是恶贼,由此可见,洪俊诚恶劣到了什么地步。   但洪俊诚的问题还不只是恶劣,他的恶劣也不止于千乘国。   他当前对怒夫教极度厌恶,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对怒祖的仇恨。   可如果怒夫教开除足够的筹码,让他忘掉仇恨呢?   从他对图努国的态度,能够看得出来,在仇恨的概念上,洪俊诚是非常灵活的。   只要图努不触碰他的皇位,他们可以抢千乘国的土地,吃千乘人的血肉,这些对洪俊诚来说,都能容忍。   洪俊诚实力很强,但没有底线。   只要怒夫教的价码够高,洪俊诚很可能卖了整个千乘国,让战局朝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   又一道闪电划过,徐志穹的思路越发清晰。   他走出了冢宰府,在赏善司的荒野之中,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   粱孝恩化身巨龙的一幕不断在眼前复现,这让徐志穹想起了另一个场景,洪俊诚吞噬公孙文的场景。   得到了粱世禄的魂魄,粱孝恩的修为恢复到了二品之上。   得到了粱功平的魂魄,洪俊诚恢复了多少?   当年他也是和李沙白掰过手腕的人!   这厮太难对付,不过好在徐志穹有个帮手。   这个帮手是谁?   只怕此前徐志穹自己都想不到,这个帮手竟然会是袁成锋!   回到关押那四个魂魄的员吏舍,徐志穹对他们再次进行了审讯。   审讯过后,徐志穹确定了一件事情。   这四个魂魄,都有修为,分别是朱雀生道、杀道、兵道和朱雀灵秀门。   灵秀门是朱雀生道的分支,其气机和朱雀生道相似,但又相对弱了些,所以第一次审问时,没能立刻做出分辨。   灵秀门最擅长的是驾驭各类灵兽,曾在战场上给墨迟带来了不小威胁。   这个灵秀修者的魂魄残留的气机不多,修为也不算太高,但却包含着元神。   徐志穹试图和元神交流,却失败了。   这个元神不属于人类,属于老虎。   这只老虎,是袁成锋利用苍龙龙须、混芒之技和离魂之术制造出来的特殊生物。   按照和老虎交手的整体战局,和这四个魂魄的整体情况,徐志穹能够推测出这头老虎的制作过程。   首先找到一头壮硕的老虎,把它的魂魄和元神全都抽取出来。   然后将老虎的元神保留,魂魄舍去。   然后找来四个人的魂魄,分别有杀道修为、生道修为,兵道修为和灵秀修为。   把这四个魂魄的元神的抽走,只留下空壳,用特殊手段,保持魂魄的一部分修为和技法。   灵秀修为的魂魄成为了老虎元神的容器,把老虎的元神放进去,借助灵秀修者的驾驭能力,控制其他三个空壳魂魄。   这四个魂魄当中没有霸道修者,可老虎为什么有霸道修为。   因为有龙须!   袁成锋用苍龙的龙须把四个魂魄缝在了一起,而苍龙的龙须是霸道修为的来源。   把这四个魂魄塞进老虎身体里,这只老虎守卫就算做成了。   为什么一定要用老虎的元神?   为什么不直接使用灵秀修者的元神,让他来做操控者?   这个很好理解,因为老虎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不会走漏袁成锋的机密。   有了四个人类的魂魄,这头老虎具备了一定的灵智,可以训练它作战,虽然他的应变能力不及人类修者,但袁成锋给他安排了一套强大的战术。   这套战术,就是灵正则指出的,近乎无懈可击的战术。   先用烈焰阵控制距离,再用龙怒之威强迫对方低头,再用杀道技法毙敌。   可战术一旦被打破呢?有备选战术么?   有!   如果烈焰阵被破坏,通过兵道技法让伥鬼牵制敌人,然后重新调整烈焰阵。   这套战术有自我修复能力,如果不是遇到了徐志穹,能破解烈焰阵,还无视龙怒之威,这只老虎完全可以凭借这一身技法和战术,成为一个合格的守护者,一直守护着袁成锋第二座据点的宝物。   那宝物是什么?   那宝物一共有两件,都在老虎身上。   一件是龙须。   另一件就是这四个亡魂。   龙须的价值不必说,它带着苍龙的气血,象征着霸道体系的最高位格。   徐志穹做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如果把老虎换成人,袁成锋利用这根龙须,能否做成一个修为较高的霸道修者?   很有可能!   再看这四个亡魂。   夏琥碰了一下龙须,险些丢了性命,但这个四个亡魂对龙须有足够的免疫力。   他们能免疫龙须,能否免疫霸道的技法?   想必袁成锋已经找到了答案。   他在越枝峰藏了《怒祖录》,估计他的目的和我一样,是为了查明洪俊诚的身份。   他在老虎身上藏了龙须,并且训练出了对龙须免疫的魂魄,这也是针对洪俊诚所做的战备。   好个袁成锋。   好个枭雄!   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准备,而今我要吃现成了。   徐志穹很想去趟阴司把袁成锋从油锅里捞出来,问问他还准备了什么对付洪俊诚的手段。   可这么做等于在破坏阴司的规矩。   就算施程愿意通融,徐志穹把袁成锋捞出来,袁成锋也未必肯回答他的问题。   拷打没用,袁成锋的刑期是固定的,横竖都是受苦。   用减刑来诱惑?   判词已经写好,徐志穹没有给他减刑的权力。   让施程给他减刑?   那整个判官道和阴司的规矩都被徐志穹践踏了。   不急,先看看这四个魂魄到底为什么对龙须免疫。   徐志穹开启了罪业之瞳。 第802章 抵抗霸道的术法   徐志穹在中郎馆里,和杨武一起仔细凋琢一具傀儡。   常德才买了上等的用料,杨武手艺颇为精湛,按照徐志穹的回忆,两人做出来的傀儡和袁成锋一模一样。   徐志穹笑道:“洪俊诚若是看了这具傀儡,不得吓一大跳!”   杨武默不作声,不时偷看徐志穹一眼。   这半日间,他的举止一直有些古怪。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徐志穹拿着梳子给傀儡打理头发,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杨武沉吟许久道:“我升四品了。”   徐志穹一怔,梳子险些掉在地上:“四品?你莫不是说笑?”   杨武挠挠头道:“我也觉得像是说笑,可我用睿明塔测过,当真是四品。”   “你是吃了仙丹,还是喝了神水?”徐志穹盯着杨武看了许久,“莫非有人指点过你?”   杨武点点头:“是真有人指点过我。”   徐志穹早就在怀疑这件事。   杨武的修为有品级,这就证明所谓不阳道,不是他自创的。   这个道门有根基,根基在凡尘之上,只是根基不算太牢靠,杨武的品秩背后没有明显的对应技能。   杨武放下了手里的锥子,看着徐志穹道:“兄弟,我本是奈河桥头没去处的亡魂,是你把我拉扯回了阳世,虽说至今依然是个鬼,可我活的比在世的时候还像人,   我觉得,我有什么事情都不该瞒着你,虽然他不让说,但我还是要说与你,   我遇到了我道门的祖师,就在浑天荡。”   徐志穹点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知道祖师的名字么?”   杨武摇头道:“他不肯说,每次见面,来去匆匆,好像怕被什么人发现,   每当我觉得身子不济,或是气机滞涩,或是受了伤,又或是耗损过重,都会去浑天荡补给些阴气,只要我去了浑天荡,总能遇见他,   他或是指点我些术法,又或是指点我一些温养血肉的手段,我回来之后,有时候会把一些手段传授给老常。”   徐志穹恍然大悟:“我却说,老常近日越发水灵了。”   “不光水灵,我昨夜和老常一人吃了一条羊腿,我觉得有些腻了,老常还没吃饱。”   “吃了这么多?”   常德才能吃一些人间烟火,这点徐志穹知道,可一口气能吃下一条羊腿,却让徐志穹有些意外。   他这温养血肉的能力也太强了。   这位祖师到底什么来头?   “兄弟,你对这位祖师毫不知情,可得多加些防备。”   杨武点点头道:“我正打算和你商量此事,像我这样的人,有了四品修为,也就够了,等日后把血肉养好,和老常踏踏实实过日子就是,以后,我不去浑天荡了。”   杨武就是这点好,坦诚!   换做是楚禾,这事绝不会轻易告诉徐志穹。   换做徐志穹自己,他跟着师父修炼了这么久,也从没告诉过别人。   杨武说他不想再见那位祖师了,这想法的确稳妥。   可万一这是个机会呢?   万一这机会错过了呢?   徐志穹看着杨武道:“一辈子就做四品,甘心么?”   杨武摇摇头:“说实话,不甘心。”   “换做是我,我也不甘心。”   “要不这样,下次我去浑天荡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你比我聪明的多,你在暗中藏着,帮我看看那位祖师到底什么用意?”   徐志穹思索良久,摇摇头道:“这么做不妥,你祖师修为必然在我之上,我若是被发现了,于你大不利。”   “那你说该怎么办?”   徐志穹看了看杨武的衣服。   把他的衣服带到星宿廊,借助师父的孽镜台,或许能看到杨武祖师的模样。   可也不知道师父的镜子什么时候能修好。   “别急,兄弟,等拾掇了洪俊诚这鸟厮,咱们一起想办法。”   傀儡完工,徐志穹拿来了朱雀灵秀门的魂魄。   “呜呜~”那魂魄还在低吟,徐志穹想着该如何把这魂魄塞到傀儡的身体里。   袁成锋是怎么塞进去的?   冥道肯定有办法。   阴阳术也有办法,太卜和韩辰都会做合魂傀儡。   徐志穹转脸问杨武:“你有办法么?”   杨武思索片刻道:“这个叫着魂术,我是学过的,但没试过。”   “且试试,傀儡坏了无妨,莫伤了这魂魄。”   ……   沉思阁,玄化阁中,洪俊诚且在书案后默坐,秦燕在一旁侍奉。   直殿监掌印李全根正在汇报下属内侍犯下的过失,有人在洒扫时,不慎打翻了瓷瓶,有人在当差时,坐在廊檐下打瞌睡。   这些琐屑,根本不用汇报给神君,可神君前日抓到一名内侍偷摘花园里的鲜花,盛怒之下,命人将那内侍活活打死。   自那日起,各殿掌印须轮流汇报部下内侍疏失,如有隐瞒不报,各殿掌印将受到严惩。   没有人知道神君看到过什么,听到什么,没有人敢轻易欺瞒神君。   李全根一共汇报了十一条过失,他只敢把有修为的内侍偷偷瞒下。   洪俊诚神情恍忽,也不知有没有留意,且随意挥挥手道:“押入牢中。”   李全根称是,一句没有多说。   牢中已经关了数百内侍,有一名内侍只因洒扫时有疏漏,留下了几片枯叶,也被关了。   神君到底是要做什么?   一名内侍送来一封书信,洪俊诚展开书信,看了一眼。   阳光照在书信之上,书信的背面呈现出了墨迹。   信上是一幅图画,可秦燕没看清楚。   洪俊诚将书信收进了袖中,对秦燕道:“朕,乏困了。”   秦燕立刻命人准备步辇,陪着洪俊诚回了寝宫。   他很想知道书信上的内容,却见李全根冲着他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李全根让秦燕不要冒险,他看清楚了那封书信。   那是城南郁春巷的景致,有一座宅院上,做了标记。   为什么有人送来了这幅画?   那座宅院里有什么东西?   ……   杨武努力了十几次,终于把魂魄塞进了傀儡之中。   他调动阴气,试着操控傀儡,结果行动坐卧,全无反应。   徐志穹观察片刻,发现傀儡的脖子有细微动作。   “兄弟,你试着让这傀儡点点头。”   杨武向那魂魄传递了阴气,傀儡颤抖了片刻,脖子微微弯曲,头缓缓地下,又慢慢抬起。   “奇怪了,怎么只有脖子能动?”   徐志穹笑道:“没什么奇怪,这魂魄没有手脚。”   杨武还觉得这魂魄只是长相奇特,现在才知道,他功能也奇特,形状上没有手脚,也无法操控傀儡的手脚。   其实这是个合理设计。   老虎身躯中有四个魂魄,倘若这四个魂魄都能操控手脚,这老虎肯定不能正常行动。   杨武皱眉道:“手脚不能动,却有什么用处?干脆把那几个魂魄一并塞进来吧。”   徐志穹摇头道:“塞进来也没用,魂魄须缝在一起,才能彼此感应。”   “缝就缝呗,正好我也想试试。”   徐志穹摇头道:“你试不得,要命的,我找个人试试去!”   徐志穹用一枚符咒把傀儡收好,去了玉瑶宫。   ……   洪俊诚回了寝殿,支走旁人,在床上静静躺着。   秦燕在殿外侍奉,忽觉寝殿之中,有些许气息变化。   这变化非常的隐蔽,若不是秦燕有宦官四品修为,绝难察觉。   神君出宫了?   难道和那封书信有关?   秦燕与身旁一名内侍道:“我去趟茅厕,你好生伺候神君。”   ……   徐志穹带着傀儡,来到梁玉瑶面前,柔声细语哀求道:“我有一位友人,就想见识一下公主的龙怒之威,殿下就成全他吧。”   梁玉瑶盯着那傀儡,见那傀儡不时颔首。   “这就是你友人?见了我都不知行礼?”   “这是个痴傻之人,我找人看过,说只要在玉瑶公主的龙怒之威下,就能让他开了心窍,重得心智。”   “扯你闲淡!你当我是什么人?有心思陪他作耍!”   “殿下,且看咱俩一番情谊,救救这苦命人吧。”   梁玉瑶知道徐志穹在瞎扯淡,可架不住他一直哀求,索性答应了他,对着傀儡施展了龙怒之威。   霸气奔腾而至,正厅之中,几名红衣使和几名侍女纷纷低头。   徐志穹也跟着假装低头,只有那傀儡不低头。   梁玉瑶一怔,上前摸了摸那傀儡的脸颊,问道:“这当真是个活人么?”   徐志穹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忽见那傀儡一张嘴,转头来咬梁玉瑶的手。   梁玉瑶一惊,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这是老虎的本能。   徐志穹确系这傀儡能自由行动,但他却不受龙怒之威的影响。   袁成锋制造的这具魂魄,能抵抗霸道的技法。   他究竟靠什么抵抗霸道的技法,这件事还需要好好研究。   徐志穹正当欣喜,忽听一名侍女来报:“有个女子要见运侯。”   梁玉瑶看着徐志穹道:“又是哪家女子?”   徐志穹指着傀儡道:“或许是他家娘子来了。”   说完,徐志穹扛着傀儡来到前院,见常德才急匆匆等在院子中。   常德才不轻易在外人眼前露面,今天破例,定然是有急事。   徐志穹将她带到东院,问起来由。   常德才道:“洪俊诚出宫了,去了城南郁春巷。”   “坏了!”   徐志穹大惊失色。   石眼在城南郁春巷的宅院里。 第803章 身外的威胁   城南,郁春巷。   洪俊诚身着便装,悄无声息进了一座宅院。   城南多富贵人家,这座宅院三进三出,却空无一人。   洪俊诚一笑,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他释放少许霸气,周身涌出十几条小蛇,贴着地面迅速游动。   不多时,一条小蛇有了感应,洪俊诚去了西跨院,进了卧房,右手在地面上摸索片刻,一大片砖石随即崩碎。   砖石之下,是一处地穴,洪俊诚纵深跳入地穴当中,看到了一张书案,书案上摆着一架烛台。   那烛台的形制,和神眼阁中的一模一样。   洪俊诚操控着游蛇,继续在地穴之中摸索。   游蛇摸索到一块墙砖,停在了附近。   洪俊诚收敛霸气,将游蛇收回到体内,他上前轻轻按住墙砖,找到了缝隙,将墙砖取了下来。   墙砖后面是一道暗格,洪俊诚伸手进去,拿出了一个木盒。   打开木盒一看,里面是一只石眼。   这就是混沌之眼!   果然,这东西落在了徐志穹手上!   洪俊诚关上木盒,放在怀中,正要离去,双腿忽而交错,摔在了地上。   有机关?   不是机关,也没有法阵,是自己双腿突然不灵便了。   洪俊诚试图起身,单掌撑地,手肘突然弯曲,再次摔在了地上。   身躯出了问题。   问题就在这石眼上。   洪俊诚扭动着手腕,用极不协调的方式把木盒拿了出来,打来一看,里边空无一物。   石眼哪去了?   洪俊诚四下寻觅,发现石眼正在他衣衫上缓缓蠕动,似乎要逃离。   他伸手去抓这石眼,手指将要触及,一股混乱的气机袭来,洪俊诚的关节突然转向,没能碰到石眼。   好强悍的气机,混沌之眼果真非比寻常!   洪俊诚调动霸气,强行将石眼抓在手中。   石眼奋力蠕动,似要挣脱。   洪俊诚强行起身,扯碎身上衣衫,将石眼包裹住,用霸气强行封印,塞入怀中。   刚走两步,只觉浑身气机乱窜,单靠他的霸气,居然封不住这石眼。   无妨,带回到皇宫再行处置。   又走两步,洪俊诚似有感应,有人进了宅院。   转念之间,徐志穹的身形已经闪现在眼前,一把铁戟,直扑洪俊诚面门。   洪俊诚早有防备,他没用闪避,直接用龙鳞招架,戟锋到处,龙鳞之上瞬间出现了裂痕。   并非徐志穹这一戟刺的凶狠,而是在石眼的作用之下,洪俊诚霸气运转不畅。   徐志穹猛然发力,戟锋之下的龙鳞即将碎裂,洪俊诚见大事不妙,赶紧丢弃了怀中的石眼。   少了石眼的干扰,洪俊诚的金鳞层层叠叠,挡住了铁戟。   眼看金鳞即将炸裂,徐志穹操控千斤龟,用铁钩钩住石眼,回身一戟将烛台击碎,转身就逃。   洪俊诚试图追赶,可思忖片刻,却停住了脚步。   为什么徐志穹能驾驭这只石眼?   为什么他带着石眼还能行动如常?   凭他修为?   他修为不可能在我之上。   他身上有法器,能镇得住石眼的法器。   洪俊诚轻叹一声,离开了宅院。   ……   徐志穹还真没带法器,蛇皮用来包裹龙须了。   为了抢在洪俊诚之前赶到宅院,徐志穹没带蛇皮,想直接取走石眼,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徐志穹真怕洪俊诚追来,这只石眼不能离开千乘国,徐志穹不能去罚恶司,也不能回中郎院,他只能把石眼就近转移到别处。   洪俊诚要真追来该怎么办?   双方正常交战,徐志穹打不过洪俊诚,如果带上石眼,身体不协调,徐志穹就更不是洪俊诚的对手。   可拿着石眼,跑了十几里,徐志穹发现自己的身体很协调。   低头看看手中的石眼,它正在掌心蠕动,不时眨上两下,也十分安分。   这什么缘故?   混熟了?   徐志穹无暇多想,带着石眼跑出了神临城。   确系洪俊诚没有追上来,徐志穹去了城外东乐坊,进了一座小院,从柴房钻进了地穴之中。   这座地穴是包怀洛挖掘的,专为徐志穹应急之用,徐志穹坐在漆黑的地穴里,慢慢平定着心绪。   洪俊诚怎么会知道我在城南藏了石眼?   我身边出了内鬼?   与内鬼无关,石眼定期换地方,除了我自己,周围没人知道石眼的下落。   洪俊诚派了谍子监视我?   这个必然的,而且徐志穹可以确定,洪俊诚派了不止一个谍子。   关键是他如何监视我?   无论跟踪还是蹲守,想要找到我的行踪,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得想办法查出洪俊诚的手段,如果真是行踪被他攥在手上,也就意味着性命被他攥在了手上。   徐志穹点亮了一根蜡烛,滴了些烛油,戳在了地上,借着微弱的烛光,静静的看着手里的石眼。   石眼眨着眼睛,回望着徐志穹。   许是勾栏去多了,徐志穹总感觉这眼神有些魅惑。   洪俊诚拿着这只眼睛的时候,状态明显不正常。   不正常是应该的,徐志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石眼复苏时的状况,身体严重的不协调,让他连走路都异常艰难。   可今天他没用蛇皮,直接触碰这只石眼,为什么一点问题都没有?   “咱们当真算熟人了么?”徐志穹小声低语。   石眼眨了两下,好像是在回应。   “难道是你喜欢判官?”   石眼没有回应。   想想也不可能,神机眼最基本的功能就是监视判官的动向,他对判官有明显的敌意。   不是喜欢判官,就是喜欢我。   “相处这么长时日,你和我有情谊了?”   石眼又眨了两下。   徐志穹笑了:“且看你这妖媚样子,便觉得你是真心对我好,   这些日子,无论寻人还是寻地方,就连混沌修者也没有我这么顺畅,你是真心实意疼我,   你且说说,你看上了我哪一点?是长得俊,还是人品好?   要不我找个地方,自己撒泡尿照照?”   说到此,徐志穹的笑容消失了。   这是混沌的眼睛,真神的眼睛。   我和混沌之间没有瓜葛,不久前还杀了无常道修者袁成锋。   混沌没有对我好的道理。   在混沌眼中,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或许就像一盘肥美的熏肉,这石眼恨不得把我一口吃掉!   可惜烛台被我毁了,日后等牛玉贤再做个烛台,我倒要看看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模样。   徐志穹正当思索,石眼似乎有所感应。   它的眼珠飞快转动,慢慢对准了地上的那根蜡烛。   蜡烛?   难道这也可以……   一阵诡异的气机荡开,蜡烛突然明亮起来。   火焰升腾之间,一束光线映入眼帘。   石眼的眼珠迅速转动,光线随着神机眼的视线,在地穴之中往来交织,慢慢勾勒出一幅图像。   随着图像的轮廓渐渐清晰,徐志穹看到了一只竖着的眼睛。   眼睛之中渐渐有了童孔,童孔从涣散到凝聚,很快有了些许生气。   是神机眼!   在没有烛台的情况下,徐志穹只是通过些许思绪,居然召唤出了神机眼!   他托着手里的石眼,有些慌乱,又很是费解。   这样的默契到底从何而来?   神机眼的童孔之中一片空白,似乎在等待徐志穹的命令。   让他直接观察我?   徐志穹试了一下,眼珠之中依旧空白。   我不是千乘人,它的视线无法追踪我。   那么换一个角度,让它追踪这座地穴。   这是千乘国的土地,它一定能追踪的到。   徐志穹向石眼灌注了些许意念,眼珠转动之间,地穴中的场景呈现了出来。   他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正默默坐在蜡烛前,手里托着那只石眼。   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不见得多讨人喜欢。   等等,那是什么?   在神机眼的视线当中,徐志穹似乎看到了一道虚幻的身影。   他揉了揉眼睛,确系自己没有看错!   徐志穹向神机眼灌注了意象之力,让视线的焦点,对准了那道模湖的身影。   随着意象之力不断加大,那道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身型单薄,面如枯瘦,披头散发,皮肤惨白。   一个男子正坐在徐志穹的身边,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徐志穹。   是他,是那个曾经跟在我身后的怪物。   徐志穹想起了薛运的话。   “你在千乘国,要严加防备两件事,一个来自你身内,一个来自你身外,他们是同根所生。” 第804章 志穹,你不记得我了?   当初,昭兴帝刚死不久,长乐帝因为修为问题,难以顺利继位。   徐志穹和李沙白交涉,最终达成十年之约,就在那时,有一个奇异的东西跟上了徐志穹。   徐志穹原本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后来通过调查,得知这东西和身体里的那个怪物有些联系。   徐志穹怀疑这东西是穷奇外身,但又和李沙白描述的穷奇外身大不相同。   而身体里的东西,很可能是穷奇的残魂,他们当时的举动是要夺舍。   当时的武栩是清醒的,直接在威义星宫降下星辉,把这奇怪的男子赶走了。   徐志穹则潜入意识深处,把穷奇的气机吸干,让他陷入了沉睡。   而今这东西又找来了。   这证明身体里的“穷奇残魂”又醒过来了。   薛运要提醒徐志穹的,正是这件事。   怎么办?   怎么对付这个像附骨之疽一样的白衣男子?   既然和穷奇有关,他的位格势必非常的高,他为什么能随意进出千乘国?   也不是随意进出,他应该是用了不少特殊手段才进来的。   薛运告诉过我,这厮进了千乘国,就不敢再轻易出来,我只要去了两界州,就能摆脱他。   去罚恶司?   不行,石眼不能离开千乘国,我若去了两界州,怕是要惹来大祸。   把石眼扔在这?   那就更不行了,这是明摆着让白衣人拿走。   那枯瘦的白衣男子转脸看向了神机眼,看到自己的身影在神机眼浮现出来,他那张惨白而麻木的脸似乎有了些变化。   看他这表情,似乎有一点害怕了。   和他打一场?   看不见,能和他打么?   试试先。   徐志穹微不可见触碰了一下役鬼玉,随即开启了罪业之童。   升了三品,徐志穹的罪业之童突飞猛进,只要有些许气机流转,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他盯着男子看了许久,却依然看不到他的身形。   藏得好深。   这就是穷奇的能力么?   眼角余光扫过神机眼,那男子正在和他对视。   不能露怯,用神机眼定位和直接视线锁定是两回事,不能让他发现我看不到他。   也不能贸然攻击,第一击千万不能落空,不能让他知道我打不到他,否则局面会非常被动。   徐志穹注视着男子的位置,直接发动了意象之力。   所有法器、兵刃和技法,都不能保证命中,能够无声无息发动进攻的,只有意象之力。   徐志穹把意象之力化作丝线,密密麻麻盘曲在男子周围。   男子并没有察觉,依旧直勾勾看着徐志穹。   他血红的双眼突然变得凌厉,身躯慢慢朝着徐志穹靠近,似乎在试探,又似乎有别的想法。   徐志穹猛然收紧意象之力,万千坚韧而锋利的丝线,立刻缠住了那男子。   男子大惊,感觉自己陷入了细密而无形的渔网。   徐志穹加大意象之力,锋利的丝线嵌入了那男子的皮肉。   徐志穹依旧看不见那男子,但能看到自己的意象之力,意象之力的层层包裹,那男子仿佛被塞进了一条袋子,徐志穹看到了那男子的轮廓。   那男子疯狂扑向徐志穹,徐志穹留在原地,没有躲闪。   徐志穹一直把他当做穷奇外身,可他没有展现出真神外身的强大力量。   丝线被他扯断了将尽一半,徐志穹持续调集意象之力,新的丝线不断涌出,不断收紧,不断切割那男子的身体。   透过神机眼,徐志穹看到那男子满身伤痕。   透过罪业之童,徐志穹看到层层丝线之中有鲜血渗透出来。   他受伤了!   这证明徐志穹用对了方法。   手中的石眼不停转动,他似乎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幕,不明白徐志穹为什么要和白衣男子战斗。   白衣男子突然不动了,那双血红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泪水,透过层层丝线,注视着徐志穹。   “为什么?”   耳畔传来了虚幻的声音。   “志穹,我跨过千山万水来找你,就是想看看你,志穹,我的,好,好兄弟,你,你不记得我了么……”   好兄弟?   我不记得他?   我认得他?   那声音越发虚弱,血红的双眼之中流出了两行血泪。   徐志穹凝望着他,忽觉双眼一阵酸涩,眼泪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志穹,我们说好的,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该在一起的,   我一直都想来找你,可我没胆量,而今我终于有胆量了,却没想到,你会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他是谁?   这声音为什么熟悉?   为什么这么难过?   为什么我跟着他一起流泪了?   “兄弟,还记得,咱们在北境一起杀毛刹的时候么?你去死守潜龙岗,他们都说你这一去就回不来,   我不信,我非要跟着你去,咱们兄弟,要死也死在一起。”   他参加过潜龙岗的战斗!   他是提灯郎?   又或是武威军?   总之是我出征的同袍。   我记得他!   “南征的时候,你去找血孽星,还去找饕餮外身,都说你不能去,你偏要去,你去了,我也陪着你。”   他还参加过南征?   南征的时候,有哪位兄弟跟在我身边?   我记得他,他确实跟着我一起去过!   这回忆是真实的!   “而后你又去了郁显国,我怕你出事,我一直陪着你。”   一直陪着我?   当时是谁一直陪着我?   我为什么记得只有桃儿?   不,还有这位兄弟,我记得,他一直都在!   “遇到肖松庭那个杂种,咱们一起把他杀了,给咱们的老红灯报了仇,这些,你都忘了么?”   他是当时并肩作战的提灯郎。   他是提灯郎!   他是我的兄弟!   徐志穹视线模湖,双眼的泪水不停的往下流。   那白衣人也在流泪:“兄弟,再让我看看你,再让我,好好看看你……”   徐志穹点点头,凝望着对方道:“我在这,在这。”   “兄弟,以后,却不能,不能陪着你了。”   徐志穹摇头道:“你别这么说。”   “我,我,我先走了……”男子伸出了右掌。   徐志穹也伸出了右掌,他满脸都是苦痛,满脸都是泪水,满脸都是悔恨和懊恼。   “兄弟,你不能走……”   两人在不停流泪。   石眼不停眨着,似乎也在流泪。   徐志穹松脱了意象之力,男子摆脱了丝线。   他的手掌即将和徐志穹的手掌交握在一起,一股森寒的阴气忽然上涌,将那男子冻成了冰凌。   男子积蓄了不少气机,本来有机会挣脱。   可适才看到徐志穹满脸的泪水,又看到徐志穹松脱了意象之力,他暂时放下了戒备,等待着出手的时机。   可没想到突然来了股阴气。   这阴气从何而来?为什么这么强悍?   从徐志穹发现这名男子的第一刻,他先叩动了役鬼玉,他在呼叫杨武。   为什么不叫常德才来?   常德才的修为比杨武高,但作战过程中非常依赖精度,面对看不见的敌人,办法并不多。   而且老常的技法需要直接接触,未必会对白衣人奏效。   杨武则大不相同,他的攻击是范围伤害,对精度要求不高,而且纯阴之气不需要直接接触,就能对范围内各类敌人造成伤害。   杨武刚刚赶到,正躲在暗处,跟着徐志穹一起流泪,通过神机眼见那白衣人移动到了合适的位置,立刻释放了大量阴气。   被冻住的白衣男子,还能勉强发出声音:“志穹,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记得我了么?”   “记得,我一直都记得你!”徐志穹含着眼泪。   他真记得这个人,无论北伐,南征,去郁显国,他对这个人都有印象,记忆虽然模湖,但情谊非常真切。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个人谁都不是。   穷奇恶道八品技,狂言。   把原本荒唐的谎言说的无比可信,让徐志穹真切的感受到有这样一位挚友,随自己四方征战。   穷奇的技法非常可怕,最可怕的一点就是,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中了他的技法。   这要感谢叶安生,每一个和叶安生接触的亡魂,到了徐志穹手上都失去了审讯价值,因此,徐志穹对穷奇的强大有着深刻的认识,对穷奇恶道的各项技能,始终保持着高度戒备。   而且还得感谢身体里寄居的怪物,受了他这么多年的浸染,徐志穹对穷奇的各项技能都有一定程度的免疫能力。   虽然白衣男的话语很感人,虽然他带来的记忆是真切的,但徐志穹知道他在说谎。   他松开了意象之力,是为了让白衣人放下警惕,给杨武创造合适的出手时机。   冻成冰凋的白衣人,哆哆嗦嗦看着徐志穹道:“志穹,志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兄弟,我对不住你。”徐志穹的眼泪是真的,就是这么真心诚意的眼泪,才打动了穷奇外身。   “你看你冷成了这个样子,”徐志穹抽泣一声,用纯阳之气,生出了一团火焰,“兄弟,我给你烤烤火!”   “且慢!”白衣男子惊呼一声,还想挣扎,却为时已晚。   阴与阳。   冰与火。   两种极致的交叠,带来了爆发性的碰撞。   确实是爆发性的。   白衣男子当场炸了,炸得满地都是血肉。   徐志穹拿出铜莲花,把满地血肉收了进去。   也不知这个疑似穷奇外身,能炼出个什么好东西。   在徐志穹的意识深处,隐约传来了一个声音:   “徐志穹,你个王八!”   徐志穹微笑道:“骂我?下一个轮到你了!” 第805章 神之外身   徐志穹带着石眼来到了玉瑶宫。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这可能是洪俊诚唯一不能直接伸手的地方。   他现在游移于大宣和图努之间,还想和图努继续保持关系,但也不想和大宣彻底决裂。   他有了粱功平的魂魄,但不知道这魂魄还能不能修补好,因此也不想放弃粱玉瑶的魂魄。   徐志穹先把石眼藏在东院,随即让牛玉贤守好房门,他在卧房之中默坐,让身体陷入沉眠,思绪则沉淀到了意识最深处。   沿着悬崖爬到了谷底,徐志穹慢慢走向了那团浓雾。   浓雾之中,屏障之后,一个硕大的身影正在焦躁的来回踱步。   屏障外面,徐志穹留下的法阵还在,但有明显被破坏的痕迹。   当初徐志穹留下这个法阵的目的,是为了让这怪物保持沉睡的状态,只要他醒来,徐志穹就有办法第一时间察觉。   而今想来,就凭徐志穹这点阴阳修为,单凭一道法阵就想困住这位疑似穷奇的残魂,难度太大了。   怪物冷哼一声道:“你来了?”   徐志穹笑道:“你好胆量,我要是你,我就装睡,我就装什么都不知道,结果你个王八还敢骂我。”   怪物嗤笑一声:“我不骂你,你就能放过我么?”   徐志穹摇摇头:“那是不能,我会把你气机吸干,然后再让你睡去,   我现在修为高了,比以前吸得更快,保证你一转眼就能睡下,一点都不难受。”   徐志穹刚一伸手,怪物喝一声道:“且慢!你若再吸干我一次,我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话当真么?”徐志穹眉头一挑,“当真再也醒不过来了?”   说完,他又要上前吸气机,忽觉整个山谷一阵颤动,有碎石从山崖两边不断坠落。   屏障后面的声音变了,不在阴沉低哑,反倒明澈了许多,听起来像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   “我很少说真话,但这次说的是真的,我若彻底陷入沉眠,却和死了也没多大区别,既如此,不如和你同归于尽。”   这是要鱼死网破了?   徐志穹没再轻举妄动,他在谨慎评估这怪物当前的状态。   怪物在屏障后活动了一下身躯,继续保持着年轻男子的声音说道:“说实话,这些年在你身躯之中,我没有亏待过你,你学了我的技法,还得了我的气息,以至恶道弟子拿你都没办法,   咱们本就无冤无仇,而今也该好合好散,你也看出来了,我要夺占你躯体,你能躲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折在我手里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咱们干脆两相成全,你把我从这里放出去,我不在你身子里待着,你以后也不用防备着我。”   徐志穹一怔:“放你出去?怎么放?”   “以前你本事不济,现在你意象之力用的如此精纯,想打开这屏障应该不难。”   徐志穹点点头道:“你且教我怎么打开。”   怪物沉默片刻道:“我特么要知道怎么打开,我不早就出去了么?   别在这绕圈子了,我跟你说的是正理,你能看出我当前的状况,我就算出了这道屏障,也夺不走你的体魄,   我走之后,技法还留给你,气息也留给你,趁着我现在对你没太多威胁,咱们就此话别有什么不好?”   徐志穹坐在屏障前,咂咂嘴唇道:“我就是有点舍不得你。”   怪物叹口气道:“说吧,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想要技法,还是想要修为?”   “都想!”徐志穹面露喜色。   “我现在就会一个技法,移花接木,我已经传授给你了,至于你想要修为,好说,你把我放了,我收你为徒,你今后就是穷奇恶道的一代祖师。”   徐志穹诧道:“你真是穷奇么?”   “我不是谁是?”   “我是说,你是什么状况下的穷奇,你是穷奇的残魂,还是穷奇的分身?”   “呵呵呵呵!”怪兽笑了一声,“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予夺星宿?”   “此话怎讲?”   “当初望安河一战,予夺星宿应该跟你讲过吧?他当时虽然有伤在身,战力不足,可好歹也在星宿最强之列,若是个残魂或是分身就能把他打个半死,却问他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师父有没有颜面我不知道,反正那一战过后,他老人家的自信心被击溃了。   “你不是残魂,难道是正魂?”   “正魂?”怪兽思索良久道,“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正魂是指何意,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叫法,   你既是已经到了三品,有些事情应该能承担的住,我便说给你听听,   你知道什么是神之外身么?”   “应该和分身之类,差不多吧?”   怪物嗤笑一声道:“你这人是真怪,见过神之外身,却不知道何谓神之外身?”   徐志穹见过饕餮外身,但他确实不知道神之外身的概念,这事情确实挺尴尬的。   怪物很有耐心的解释道:“分身和外身相差甚远,所谓分身产生于身界,外身产生于身外界,这个你懂么?”   徐志穹挺起胸膛道:“不懂!”   怪物苦笑一声:“所谓神人分五界,身外一界,身一界,魄一界,魂一界,元神一界,这个你懂么?”   徐志穹点头道:“倒是能听的明白。”   “能听明白便好,先说身外一界,无论是神还是人,身外有一重境界,这个境界和人息息相关,   凡人总喜欢说什么身外之物,好像可有可无似的,其实身外界有些东西至关重要,甚至能决定生死,只是凡人的身外界太小,无从感知,更谈不上运用。”   “凡人的身外界有多小?”   “没有修为的凡人,身外界贴着肌肤,连一根汗毛都插不进去,这样的身外界,在他自己看来,和身界也没什么区别,   若是有了修为,且要看道门,还要看品秩,   四品之下,各道门都差不多,主要看品秩,九品修者,身外界贴着身子,一寸多些,   到了八品,能有三寸,七品修为能到一尺,六品能到三尺,到了五品便有五尺。”   这数字很熟悉呀!   怪物道:“用你道门的罪业之童能看见四品之下的修为,其实就是看到了身外界。”   原来是这样!   用罪业之童,看到人身上缭绕的云雾,就是所谓的身外界,以此可以判断出一个人的修为。   怪物又道:“等到了四品,身外界化作无形,也就是到了所谓半神之修为,身外界就不可见了,你们那罪业之童也就不灵了。”   原来罪业之童不能看四品及以上修为,是这个缘故。   “四品往上的身外界有多大?”   怪物接着说道:“四品往上,不同道门的身外界差别很大,若是三品杀道,身外界能修到两丈以上,可若是三品宦官,身外界还是五尺,没什么变化,若是三品阴阳,身外界可能在十丈开外!”   徐志穹对此很感兴趣:“若是三品判官呢?”   怪物笑道:“你想知道?你放我出去,我就告诉你!”   徐志穹一皱眉头:“就说这么两句,就想让我放你出去?你这太没诚意。”   “说的有理,那我就多跟你说一些,待你修到凡尘之上,身界和身外界会有联络,若是修到一品,身外界会受你驱使,若是到了一品之上,身外界会成为身躯的一部分,也就是身躯外边多了一层身躯,就叫做神之外身!   神之本相,凡人不可见,不可知,不可闻,不可思,凡人能见到神的一面,其实就是神之外身,   把这一层身躯脱剥下来,能留有一定战力和一定的心智,饕餮外身的手段你是见过的,战力犹在星官之上。”   徐志穹点点头道:“饕餮外身,确实厉害。”   在徐志穹印象当中,饕餮外身的最初一战,和师父打成了平手。   结果上是算是两败俱伤,可实际上,饕餮外身虽然也遭受了重创,却好过师父长期昏睡。   纵使后期没有完全复原,饕餮外身还能击败血孽星君,不光战力碾压,而且战术十分精准。   到了凉芬园一战,饕餮外身输给了生克双星,彼时的饕餮外身中了蛊毒,而且消耗过甚,眼看被车轮战磨死,才让生克兄弟捡了便宜。   徐志穹问道:“倘若外身被灭了,还能生出新的外身么?”   怪物道:“能是能,但这要丢修为,一品之上,有真神、未神、上神和从神,   兵主蚩尤是从神,外身若是丢了,须好生磨砺,慢慢把外身修回来,若是急于求成,却有可能掉回到一品,   火神祝融是上神,外身若是丢了,可以当即重塑一个,但也要有所节制,若是频繁丢失,可能要掉回到从神,   至于真神和未神,他们修为一样,战力相当,只看神性多少,他们对外身不是那么爱惜,   小兄弟,我就是穷奇真神的外身,普普通通一具外身而已,穷奇真神不在乎,你又何必在乎?   放我出去吧,等我离开了你的身子,且找个地方好好度日,咱们各走各路有什么不好?”   徐志穹点点头道:“你是穷奇外身么?”   “我适才不是说了么,我就不是……”那怪物沉吟了片刻,费解问道,“你一个判官,为什么会冥道技法?”   徐志穹笑道:“你吓一跳吧!” 第806章 真诚的穷奇   徐志穹对那怪物用了真言诀,这怪物委实一点防备没有。   判官不能修冥道,这是常识,怪物怀疑徐志穹用的到底是不是真言诀。   徐志穹嗤笑一声道:“我用的不是真言诀,判官和冥道不能兼修,这点你心里清楚,至于我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你也不必多问,只要你说的不是实话,我一定会知晓。”   “我说的就是实话,我真是穷奇分身。”   徐志穹摇头叹道:“你有真神位格,想必也舍不得死,既是打定主意鱼死网破,我也不吃亏,我现在就吸干你气机,咱们各自图个清静!”   徐志穹上前要吸气机,怪物嘶吼一声道:“使不得!”   整个山谷为之一颤,怪物沉吟半响道:“罢了,我且跟你说实话,让你猜中了,我是穷奇的分身。”   见徐志穹没说话,那怪物接着解释道:“分身,来自于身界,身界就不用我多说了,凡人称之为肉身,冥道称之为阳身,你们判官称之为躯壳,   寻常人的肉身十分脆弱,有了修为以后渐渐强悍,尤以杀道最为强悍,   修为来到凡尘之上,受神性浸染,肉身会出变化,脏腑经脉都会改换,再没任多致命之处,   若是修到一品星宿,肉身可以分散出分身,朱雀生道是个特例,其下有不少特殊道门,在二品境界就有分身,血生孽星就是其中之一。”   徐志穹依旧不作声。   沉默几吸,怪物按捺不住了:“你这厮,怎就任地多疑,我说的真是实话!”   徐志穹还是不作声。   深谷之中,微风吹拂,浓雾飘荡。   怪物觉察不妙,以为徐志穹要下黑手,隔着屏障,他看不见徐志穹的举动,只能高喊一声道:“罢了,不与你纠缠了,我是穷奇残魂!我不想说,是怕你看轻了我!”   徐志穹冷笑一声道:“你且说残魂从何而来?”   “残魂生于七魄之中,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魄界与魂界相连,修为到了凡尘之上,魂界与魄界会有交融,倘若魂魄受损,从七魄之中能攫取残留的魂魄,此物便是残魂,我就是个残魂而已。”   他对残魂的解释应该是真的,但他说自己就是残魂,这点徐志穹是不信的。   徐志穹冷笑一声道:“又骗我。”   “没骗你,莫要动我气机!你怎就笃定我骗了你?”   徐志穹真不知道这怪物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他也不能再用真言诀,否则对方肯定有防备。   况且他的阴气储备并不多,冥道阴气来自身内和身外之间,他当前的状况是元神,元神之上,只有少量的阴气残留,用过一次真言诀,已所剩无几。   徐志穹的战术是能诈一句,是一句,从怪物这里多听些信息,必然没有坏处。   那怪物连声叹息,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小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分辨出他的谎话。   “我说实话吧,你学了我的技法,能吞噬气机,其实我是饕餮之魂。”那怪物又试探了一句。   徐志穹啐了一口:“你身份不低,说话当有些分寸!”   这个谎言太拙劣了,穷奇窃取的是敌人体内的气机,和饕餮的吞噬原理都不一样。   怪物又道:“我说我是梼杌分身你信么?”   双方沉默半响,徐志穹笑了。   越说越离谱了!   他和梼杌哪有半点关系?   徐志穹笃定这厮是穷奇的一部分,就是不知他是哪部分。   “莫多说了,鱼死网破吧!”   徐志穹把手贴在屏障上,真开始吸气机。   怪物大声嘶吼都:“我说实话,真说实话!我是穷奇元神!”   元神!   智商高,战力差,这很符合徐志穹对元神的认知。   这句话大概率是真的,当然,也只是大概率而已。   徐志穹的手离开了屏障,问道:“当初是你的元神打败了予夺星宿?”   穷奇沉默许久,发出了暗淡的笑声:“当时我若还有一魂,哪怕只是一魂,他们三个一个都走不脱,   说到底也是怪我大意,我只把予夺星宿当成了个人物,却忽视了那个姓武的年轻后生,   我没料到他有怒火助虎威的大天赋,被那狸猫打伤了,真想不到,我会受你胁迫,说出这番话来。”   徐志穹又问:“在我身外那个白衣男子,是什么人?”   “是我七魄之一,中枢,有了他,我便有了依附,有了依附,我能见你所见,听你所听,日后慢慢便能操控你,让你把我放出来。”   “你与中枢之间,如何才能形成依附?”   “让中枢侵入你元神,他自然会来找我,可你有意象之力护持,中枢一直找不到机会,得等到你意志松懈时,才能动手。”   徐志穹一怔:“意象之力能护持元神?”   “你连这都不知?”穷奇嗤笑一声,“霸气、杀气起源于魂魄,生气起源于魂魄与身躯之间,冥道阴气起源于身内和身外,这你知晓么?”   “知晓。”这些知识,徐志穹听公输班说过。   穷奇接着说道:“判官所用意象之力,起源于元神,这是判官道最占便宜的地方。”   判官的意象之力起源于元神?   这是真的么?   公输班当时说他不知道意象之力起源于何处。   穷奇的见闻自然非公输班可比,貌似在这件事上,他也没有隐瞒我的必要。   “你且说意象之力如何占了便宜?”   “你放我出去,我就告诉你!”穷奇的声音中,带着阴森的笑意。   “倘若我把你放出来,你打算做什么事情?去找怒夫教,想办法东山再起?”   “说那么多倘若作甚?你不可能放我出去。”   这倒让他猜对了,徐志穹不可能放他出去。   一个分身无妨,一点残魂也无妨,哪怕是外身也有的商量,但徐志穹绝不可能把穷奇的元神放出去,这会引来无法想象的后果。   穷奇慨叹一声道:“我是不会再去找怒夫教了,现在怒夫教有什么人,有什么事,我都不知晓。”   徐志穹诧道:“我和怒夫教有不少来往,中间的人和事,你会不清楚?”   穷奇苦笑道:“我若都清楚,早就夺了你的魂魄和躯体,我只是一道元神,能看能听的本来就少之又少,而今还隔着一道屏障,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偶尔感知一些事情,余下的全都靠猜,   既然你不愿放我出去,咱们且把话说清楚,我并不急于夺占你的躯体,占了你的躯体却要得罪了你道门未神,那个半疯不是个好惹的人,就是我全盛之时,也对他颇为忌惮,   此次我出手如此急切,是因为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千乘国是神弃之地,你去哪都行,就是不能在此停留,尤其是你,这件事你一定要信我。”   “我有什么特殊,什么叫尤其是我?”   “其中缘由,你现在听不得,等你日后能听了,我再说与你,总之你快些离开千乘国就是了。”   “我在千乘国还有事情没做完,等事毕再说。”   穷奇默然片刻道:“我感知到过一些打斗,也闻到过熟人的气息,你所谓没做完的事情,是想杀了千乘国的国君吧?”   “这倒让你猜中了。”   “以你当前的修为,却还杀不了他,你怕是还不知他有多少手段,   我知道你道门的规矩,可你想惩凶除恶,也得看看自家本钱,再等等,再攒些修为也不迟。”   徐志穹摇头道:“这却等不得。”   穷奇叹道:“说实话,我不太在意你死活,但我怕你连累了我,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你要想留在千乘国,我也拦不住你,我答应你一件事,你在千乘国的日子,我不夺舍,但我若感知到危险,你必须要听我劝告,你愿意答应么?”   徐志穹点头道:“我答应。”   “还有一件事,等杀了千乘国君,你要立刻离开千乘国,这是为你性命考量。”   “到时再说。”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在屏障周围结成了细密的“蛛网”。   蛛网层层叠叠,将周围数十丈的范围尽数覆盖。   穷奇感知到了异样,问道:“你这是要作甚?”   话音落地,且在山谷之中反复回荡。   穷奇一惊,挪了挪身体。   轰隆隆隆~   他只挪了一小步,声音却在山谷之中隆隆作响。   徐志穹道:“今后你再有丝毫动作,都瞒不过我,若再有非分之举,咱们且拼个鱼死网破!”   穷奇冷笑道:“我有些动作,算你造化,我平时都在沉睡,若是遇到险情,没人提醒你,到时候你可别哭!”   “到时候且看咱们造化!”   徐志穹离开了山谷。   穷奇喃喃低语道:“这厮好奸诈,这技法也罕见,应该能躲过这一劫。”   “我躲不过,你也走不脱!”   徐志穹的声音再度传来,穷奇苦笑一声,心中暗叹:这都能听得见,他到底学会了什么手段?   在屏障后徘回片刻,穷奇觉得乏困,再度陷入了沉睡。   ……   神思阁,意风楼中,洪俊诚端坐书案之后,微笑注视着眼前的毛皮商人段子方。   “好胆识,真没想到你还敢来见朕。”   段子方笑道:“以神君之襟怀,怎会容不下一个生意人。”   “你想和朕做生意?”   “岂敢岂敢,我只是来和神君说说价钱,成与不成,还看神君心意。” 第807章 夜半哭声   段子方在书阁之中和洪俊诚叙话整整一夜,秦燕只在门外侍立,对他们交谈的内容一无所知。   天明时分,段子方告辞离去,洪俊诚命人将其送至宫外。   这个人来历不简单,这件事情必须告诉师父。   秦燕要侍奉在洪俊诚身边,想抽身送信,可不是随时都有机会。   这种情况下,要靠李全根、赵金栋、岳六生和刘玉鹏这几个人之间的默契。   与李全根之间的默契最为重要,因为李全根掌管直殿监,皇宫各处都有负责洒扫的内侍,最适合消息传递。   按照以往的惯例,李全根定然会在秦燕附近安插一个杂役,供秦燕调遣。   可今天,秦燕没找到这个人,几个在周围洒扫的内侍,从身形和举止来看,显然不是有修为的。   一直等到正午,神君允许秦燕回房歇息,秦燕这才得以脱身。   书信早已备好,他把书信塞到一个黄胖之中,将黄胖左右摇晃各十二次,再在黄胖额顶烧一颗檀香,才能把书信送出去。   秦燕完全不懂阴阳术,只能用杨武给他的法器送信。   这种送信的方法非常容易暴露,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拿着个泥娃娃如此把玩,如果被人发现了,他根本说不清楚。   按照以往的惯例,送信这事都是李全根去做,今天明显是李全根疏忽了。   这种错误不能再犯,这事必须得和他说清楚。   秦燕以布置洒扫为由,去直殿监找到了李全根,却见李全根急得满头是汗。   “出什么事了?”秦燕问。   “我弟子被抓了。”李全根低声回答。   今天,李全根和以往一样,也在秦燕身边派去了杂役,这名内侍名叫罗松贵。   除了岳六生,李全根原本不收弟子,但罗松贵性情机敏,处事谨慎,很得李全根赏识,李全根破例带他入品,他也颇有天资,而今已经有了九品上的修为。   可今天罗松贵运气不济,半路上遇到了御马监主事刘平三。   按理说,直殿监和御马监没什么相干,可这个主事还有一重身份,他是神君任命的刑官。   神君大殿之中共有大小宦官三万八千余人,神君近期在宦官之中,任命了一千多个刑官。   这些刑官专门查探其他内侍的过错,一经发现,直接递解大牢。   对刑官而言,抓捕其他内侍,是有功赏的,刘平三这个月共计抓了二十二名内侍,从一个打扫马厩的散差杂役,晋升到了御马监主事。   今天罗松贵不走运,他的扫把掉了个枝杈在地上,他自己没发现,被刘平三发现了。   刘平三认为这个枝杈非常锋利,是有意为神君设置陷阱,有行刺之嫌,直接把罗松贵关进了大牢。   罗松贵是李全根的弟子,这个人自然要救。   可他这罪名太大,不好往外救。   秦燕问道:“岳六生刚被调去掌管大牢,小六子是咱们自己人,他还想不到办法么?”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可刘平三不松口,小六子也没辙!”李全根骂道,“刘平三这个王八蛋,咬准了罗松贵行刺,我特么也算长见识了,掉了一小截扫把,这算哪门子行刺?我从来没见过像刘平三这么不要脸的畜生。”   秦燕思量片刻道:“这事交给我去处置,刘平三怎么也得给我点面子,只要他肯松口,大牢这边不追究,这事就算过去了,你跟小六那边再通通气。”   ……   “老实待着!”简单审问过后,两名内侍把罗松贵押进了大牢。   别的牢房之中又挤又脏,他这牢房挺宽敞,罗松贵进来的时候,只有一个老太监。   罗松贵是个聪明人,知道条件太好意味着状况不好,等看守走了,他低声问那老太监:“咱们两个是不是要砍头了?”   老太监嗤笑一声道:“怕什么,又不是就砍你一个,进了这大牢里的,都躲不过一刀,咱们能享几天福,算是福气了。”   罗松贵费解道:“他们犯的都是小事,也要跟着砍头么?”   老太监笑道:“你犯的是大事么?”   “我是被刘平三那个王八蛋冤枉了!”   老太监笑道:“你猜猜我犯了什么事?我给神君挑轿帘子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一个角,他们说我身藏利器,想要行刺!”   罗松贵惊讶道:“你也是行刺的罪名?”   老太监点点头:“别管什么罪名了,咱们都得死,进了大牢的先死,没进大牢的早晚也是死,你不知道这里边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情?”   老太监叹道:“你呀,岁数太小,等活到我这个年纪,就什么都明白了。”   “您多大年纪?”   老太监笑道:“你猜猜看?”   罗松贵看了看老太监,脸上是有点沧桑,可也算不上太老。   “我看您还不到五十吧?”   “不止,不止,”老太监摇头道,“咱们神君继位的时候,我都五十一了。”   神君继位的时候五十一?   神君在位三十九年,算到这会,可就九十岁了!   九十岁了,还在宫里当差?   这可头一次听说。   而且罗松贵从来没见过先帝年间的内侍,就连他师父李全根,也是神君继位之后才入的宫。   这人撒谎吧?他怎么看都不像九十岁。   罗松贵刚想拆穿对方,忽然想起李全根说过一句话,加一品修为,多三成寿数。   这老太监有修为,而且修为还不低,或许和师父差不多。   他说话客气了几分,小心问道:“老前辈,您在哪一监行走?”   “司设监。”   司设监,仪仗、辇车、大雨伞。   什么样的场合,拿什么样的阵仗和家伙服侍神君,属于见识多,规矩也多的差事。   罗松贵道:“您一直都在神君身边当差?”   “倒也不是,”老太监摇摇头道,“刚进宫的时候,在司设监当个散差,什么脏活苦活都干过,可就是没见过神君,   做了十几年散差,慢慢当上了主事,掌印又让我管库去了,平时还是见不着神君。   管了十几年库房,好不容易混到了主事,本以为能再去神君身边长长见识,皇宫里边突然出了刑官。”   罗松贵一惊:“先帝那时候也有刑官?”   “有啊!”老太监叹口气道,“一开始,没人知道刑官是做什么的,后来发现,这刑官一出手,就有人下大牢,进了大牢就出不来了,   我就想着怎么才能躲过这些刑官,恰好皇宫外边修了一座别苑,听说神君要去别苑住些日子,要调两百个内侍过去服侍神君,   我把这些年挣的银子全都交给了掌印太监,掌印太监这人不错,收了钱是真办事,把我安排到别苑去了,   我就在别苑等着,等了半年,神君没来,这别苑也就荒废了,又把我们调回了宫里,   等再回宫里,老神君驾崩了,新神君登基了,我刚回宫就看见了新神君长什么模样,   神君是见到了,可那些我认识的内侍,却一个都没见着,   从司礼监到直殿监,宫里各监都是新人,你猜猜,那些旧人去哪了?”   去哪了?   罗松贵也想不明白,他只觉得嵴背一阵阵发凉:“他,他们应该去了神宫监吧?”   神宫监,掌管历任神君庙堂洒扫和香烛等事宜,就是给此前故去的神君们守庙门去了。   老太监摇头道:“孩子,你湖涂啊,神宫监才多大,能装得下几万内侍么?”   罗松贵愕然道:“几万内侍都没了?”   “都没了,从掌印、秉笔、主事,到下边的杂役和散差,一个都没了,先帝留下的内侍,就剩下我们两百多人。”   “那,他们都被打发回家了?”   老太监笑道:“你进宫多长时间了?你不懂咱们千乘国的规矩么?   你见过哪个内侍被打发回家了?除非到你死那天,尸首能被扔出去!否则你这辈子再也没有家了,   我实话告诉你,我刚回到宫里的时候,有些地方的血都没擦干净!有些地方还能看见碎骨头渣子,那些旧人都死了!”   罗松贵一哆嗦:“老前辈,您可别吓我!”   老太监苦笑一声道:“我吓你作甚?皇宫很大,有些偏僻点的去处,到了深夜里,还能听见那冤鬼哭嚎的动静,   我就听见过,听见过很多次,那哭声,和他们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罗松贵坐在地上,浑身忍不住打颤。   老太监叹息一声道:“所以这刑官一来,咱们都躲不过这一刀,咱们都得死!”   “我不明白,”罗松贵落泪了,“把咱们都给杀了,那谁来伺候神君?”   “有新人,有的是新人,”老太监笑道,“当初留下我们这两百多人,就是给新人教规矩、教手艺的,把新人教明白了,我们也该死了,   跟我一块回来的那些人,没到一年就陆陆续续下了大牢,进了大牢就再没出来过。”   罗松贵闻言一愣:“老前辈,那您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   “你问我怎么躲过了这一劫?”老太监连连苦笑,“孩子,这我可怎么跟你说呢,谁告诉你我躲过了这一劫,嘿嘿嘿嘿……”   那老太监低着头,一直在笑。   罗松贵坐在地上,身子拼命往后挪。   “嘿嘿嘿嘿,呜呜呜呜……”笑声突然变成了哭声,两行血水从老太监的脸颊滴了下来。   “就是这个哭声,和我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这回你听见了么?”   “我,我,我……”极度恐惧之下,罗松贵口齿不灵,想喊都喊不出来。   两个负责看守囚室的内侍在门外窃窃私语。   “这屋子里就他一个人,他念念叨叨说什么呢?”   “谁特么知道,肯定是觉得自己要死了,吓得失心疯了!” 第808章 穿针引线   罗松贵在大牢里待了一天,被放出来了。   秦燕是神君身边的红人,刘平三给了秦燕一个面子,且把这事说成是误会,再加上秦燕和李全根来回疏通,岳六生暗中使劲,把罗松贵给捞出来了。   罗松贵把牢里的见闻告诉给了秦燕,听完罗松贵的讲述,秦燕为难了,他不知是真是假。   要说是真的,这事实在太离奇。   要说是假的,这事却干系着众人的生死。   无奈之下,他还是给常德才送了封书信。   看过书信,常德才立刻有了判断。   这孩子没疯,他说的是实话。   常德才就是鬼,当了一百多年的鬼,他见过太多亡魂,这个老太监是个典型的怨鬼。   “主子,出大事了……”常德才赶紧把事情告诉给了徐志穹,“主子,大牢里已经抓了上千人,再听那老怨鬼一说,他们这神君这是要给内侍换种。”   换种?   为什么要换种?   洪俊诚想要换一副身躯,重新当下一任神君?   可这和宦官什么关系?   徐志穹实在想不明白。   可眼下要面对的问题是,徐志穹辛苦培养的内侍集团,要遭到灭顶之灾。   行动得提前了!   “谁把那孩子救出来的?”   “秦燕亲自去的。”   “湖涂!”徐志穹皱眉道,“这事若是被洪俊诚知道了,秦燕脱得开干系么?”   徐志穹在千乘国主要掌握了四路人马,一是他招募的判官,二是常德才在皇宫招募的内侍,三是洪华霄手下的巫女,四是洪振基及其手下的亲兵。   在这四路人马之中,内侍隐藏的最深。   作为内侍的核心成员,秦燕的地位最为重要,他的主要任务是观察洪俊诚的动向,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该参与到其他事情之中。   常德才道:“主子,他们真遇到了万不得已的状况,罗松贵是个好孩子,这姑且不论,   他是李全根的弟子,若是在大牢里把李全根招出来,事情就全都漏了。”   徐志穹摇头道:“事情就出在李全根身上,罗松贵被抓了,他不该乱了方寸,这事情告诉秦燕作甚?应该先告诉咱们,由咱们帮他处置。”   常德才一愣:“主子,咱们不在宫里,事情又到了火烧眉毛的境地,可怎么处置?”   徐志穹道:“怎么就火烧眉毛了?大牢是岳六生看管的,且把罗松贵稳住就是了,我倒要看看洪俊诚会不会过问此事。”   常德才摇头道:“主子,我也在宫里当过差,这种捕风捉影的罪名,皇帝才懒得理会,转过天来可能就把罗松贵给杀了。”   徐志穹点头道:“洪俊诚既是不理会,咱们做个和罗松贵一模一样的傀儡,送到大牢里替死就是了,这事有什么难的?   洪俊诚本就想杀光内侍,活人都不理会,他还能来验尸么?”   常德才一愣,这事确实是李全根欠考量了:“事出突然,李全根想的不周全。”   徐志穹叹口气道:“罢了,叮嘱他们一声,日后多加小心,   洪俊诚想给内侍换种,这是要让新君继位,这些日子让秦燕仔细留意洪俊诚的动向,同时也要留意两个皇子的动向,   若是收到风声,咱们就得抢先一步动手,先要了洪俊诚的命。”   常德才正要离去,却被杨武拦住了:“志穹,老常,我觉得这事,不光是周全,也不光是小心,算到根子上,是秦燕和李全根都做了不该做的事,   这事若是不管,众人各怀心思,想杀洪俊诚却没那么容易,就是能杀了洪俊诚,日后还要出乱子。”   常德才闻言似有所悟,徐志穹反倒有些费解。   他不明白杨武的意思,但他不明白是正常的。   自加入掌灯衙门至今,徐志穹在大宣官场上一共待了不到三年。   但杨武不一样,他出身于官宦人家,对一些概念非常清晰。   “不管是谁被抓,秦燕都不该出面捞人,他出手了,这就等于坏了规矩,   不光他不该出面,李全根也只能和岳六生打个招呼,事情出在大牢,就该让岳六生全权打理,别人不该乱插手。”   常德才道:“岳六生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找咱们呀,秦燕和李全根不能乱动!”   这回徐志穹也听明白了:“老常,先给他们把规矩立起来,洪俊诚下了狠手,得按规矩定好应对的法则。”   杨武还是摇头:“光有法则不行,这群内侍在宫里待久了,做事全凭默契和经验,条条框框的事情根本记不住,   想把他们约束起来,得给他们成立个衙门,就像咱们掌灯衙门那样,得有官职,有差事,白灯郎能做多少事,青灯郎多大权,都得说清楚!”   “衙门……”常德才好像记起了一些事情,“以前我当差的时候,确实有过衙门,不过这不叫衙门,叫门户,   那个时候的司礼监掌印于全禄势力最大,宫里当时最大的门派就是禄门,主子,这门户是您帮我们立下的,就叫穹门吧!”   “穹门……”徐志穹有些尴尬,“这个名字不好吧?”   常德才低头道:“主子是看不起我们?”   徐志穹连连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名字……”   杨武在旁笑道:“这名字一听就富不了!”   常德才踢了杨武一脚,赶紧向徐志穹解释:“主子,我可不是拿您名字说笑,您不喜欢,咱们就换一个,   您在道门的名字叫马尚峰,咱们就叫峰门吧!”   杨武在旁道:“有半疯门么?”   “我特么就是打你打得少!”常德才撸起袖子,追打杨武。   杨武的话提醒了徐志穹。   内侍的作用很大,不止是现在的作用大,将来的作用会更大。   但相比判官、巫女和洪振基的亲兵,内侍的状况明显要松散的多。   照此趋势,内侍将来还有可能出乱子。   如果秦燕、李全根这些核心人员出了事情,其他内侍甚至可能会失去控制。   杨武的想法是对的,应该成立个门户。   而且这个门户得让内侍有绝对的归属感,不能让自己这个外人占据要位。   徐志穹对常德才道:“这门户应该叫德才门。”   常德才脸颊一红:“这可怎么使得。”   “听我的,就叫德才门!”   徐志穹的语气很是果决,似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说完这句话,徐志穹突然感觉有种力量在身体内涌动。   那力量来的并无缘由,但却好像深深扎根在徐志穹的身体里。   看到常德才有些紧张,徐志穹解释了一句:“门户由你一手打造,叫德才门,内侍们听了高兴,星宿知道了也高兴。”   残柔星宿听了肯定高兴,常德才红着脸推却两番,便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是定职务。   “咱们现在有多少人手?”   常德才道:“我手下的弟子,有一百零三人,弟子的弟子全算上,应该是有七百多……”   徐志穹一皱眉头:“七百多,到底是多了多少?”   见主子生气了,常德才赶紧思索道:“七百一十三个,不,不是那个,那个是七百二十三,也,也不是,是那个……九百?”   要不是老常害怕的样子很招人疼,徐志穹真想揍她一顿。   多亏了杨武提醒,内侍在管理上居然有这么多疏漏。   “核实清楚人数,登记在册,按修为和身份定下官职。”   常德才核对了人数,写好了文书,徐志穹审了一遍,做了些修改,门户的事情就此定下。   常德才任掌门,秦燕任首座,李全根任殿主,赵金栋、岳六生和刘玉鹏各任长老。   职级高低明确,分工也明确,秦燕负责监视神君,消息刺探和传递等重要事件,则必须经过李全根。   定下职务和分工,徐志穹教常德才写应对。   包括遇到刑官如何应对,被抓进大牢如何应对,被押赴刑场如何应对。   这一连串应对,徐志穹先写个大概,常德才逐一往里填补,再把相关人等叫出来,逐一修订。   只有做到这一步,才能保证在决战之前,让宦官这股势力不受到损害。   常德才这厢忙着德才门的事情,徐志穹则去了京城一趟。   夏琥还在阴阳司里休养,等徐志穹去时,只能勉强下床走路。   徐志穹满心愧疚,且在身旁殷勤照顾。   “来,娘子,这次不用那个壶了,咱们用这个盆,娘子莫怕,娘子对准,娘子用力……”   陪着夏琥待了半日,徐志穹想学一些针法。   夏琥知道徐志穹的心思:“你想把几个魂魄缝起来?”   “不一定缝他们,或许还能缝点别的!”   夏琥有些担心:“你还是别碰那绳子了,我总是担心……”   “不必担心,我有家伙,能把手护住。”   “我还是担心……”   “我有分寸,娘子,你信我就是。”   说完这番话,徐志穹又觉得有力量涌动,幅度不大,但十分清晰。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该不是穷奇那厮捣乱吧?   身体里明显多了某种力量,这肯定不是穷奇赠与的,穷奇不可能这么好心。   这力量既真切又熟悉,可徐志穹一时间又想不出来源。   夏琥拗不过徐志穹,且让他拿些碎布,剪了几个小人,把针法传授给了他。   徐志穹拿着针线,学的十分认真。   穿针引线之间,徐志穹发现一件事,他对夏琥的针法有误解。   一直以来,徐志穹以为夏琥的针法就是单纯的墨家手段,精巧而细腻。   而今在学习的过程中,徐志穹发现这针法没那么简单。   “针线之中融合了意象之力?”   “不然呢?”夏琥俏皮一笑,“不用意象之力,怎么能让魂魄闭嘴?”   “把嘴缝上不就可以了么?”   “光是缝上哪能行?嘴被缝上了,魂魄还能哼哼,听着不也烦躁?这针线能让魂魄彻底清静下来,但凡有出声的念头,也得让他们剧痛不止。”   连出声的念头都不能有?   这可不是缝住了魂魄那么简单,这是连元神一并缝上了!   “这个技法可不好学了!”徐志穹很是惊愕。   夏琥耸耸眉毛:“这是我天赋技,怕是你也学不会,还是别费这份心思了。”   “学是一定要学的,只要娘子肯教,我自然要下苦功!”   徐志穹当真下了苦功夫,一针一线学的非常仔细。   夏琥重伤初愈,耐不住乏困,教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睡去了。   等一觉睡醒,徐志穹还在灯下仔细缝补。   “娘子,你这针脚如何?”   夏琥仔细看了片刻:“意象之力倒还过得去,可这针线活上实在难看了些。”   确实难看了些,徐志穹只学会了意象之力的运用,墨家技法的精妙之处,他一点都没学会。   但徐志穹的意象之力,不是夏琥能比拟的,他的意象之力有三品位格,又十分精纯。   虽说徐志穹还在三品下,单论意象之力,却胜过三品上的龙秀廉。   “这是娘子的天赋技,能学到两分精髓就算我造化,难看些倒也无妨,我那些朋友并不挑剔。”   徐志穹叮嘱娘子娘子好生歇息,随即回了千乘罚恶司。   他把塞进傀儡的魂魄拿了出来,准备缝合出一具全新的合魂魂魄。   这具傀儡,是徐志穹和洪俊诚决胜的关键!   别的东西不敢说,魂魄这东西,徐志穹有一大把,也该让他们派上点用场了。   徐志穹把罪业一根一根拿了出来,摆在了书案上。   “你们也跟了我不少日子了,这一仗你们可得多出点力气,   要是有临阵怯敌的,不听号令的,怕是要吃苦头了。”   徐志穹戴上了蛇皮,拿起了龙须。 第809章 阳门星君   御南行省,粱季雄骑着战马,和纪骐一起巡视边境官道上的层层哨卡。   两国虽常有战事,但并不影响通商,只是图奴商人进入大宣,要经过严格盘查。   大宣商人经过图奴,原本也要经过盘查,可图奴那边的哨卡没过多久就自行撤销了。   原因很简单,图奴人没有为难宣人的资格。   大宣的商人可以不选择图奴,但图奴的牧人离不开大宣。   他们会用大量的毛皮和牲畜,从大宣换来一些家具、厨具和日用品,哪怕一个寻常人家的洗手盆,在图奴之中都非常珍贵。   粱季雄有些担忧:“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心里都不踏实,你若是闻着味道不对,就赶紧把道路封了,停止通商。”   秋收快到了,图奴要来抢粮了,自大宣立国以来,秋收这场劫掠,是北境无法躲避的厄难。   纪骐笑道:“圣威长老,不必太过担忧,去年秋天,图奴也就是小打小闹,来了两回,   东西他们没抢着,倒是挨了我不少打,图奴也是有记性的,想必今年还记得疼,   他们那今年水草不错,各家的牲口长势也好,让他们多换点粮食和用度回去,能挨过这冬天,他们也就不闹了,   若是现在就把路堵死,等于把图奴生计给断了,卑职觉得此举反倒不妥,这是逼着图奴来抢。”   纪骐说的确实有理,可粱季雄心里一直不踏实。   “长老,来了这几日,你一直不容卑职款待,今天说什么也得赏个脸,容卑职请您喝上一杯。”   纪骐对粱季雄一直心存感激和尊敬,两个人一块打过仗,粱季雄还救过纪骐,同袍之情不必说,救命之恩更不敢忘,请粱季雄喝酒,是真心实意,并不是出于客气。   可粱季雄有个坏习惯,一旦心里存着事,喝酒的时候会非常沉郁。   可能是三品修者的位格,也可能是苍龙霸道的特殊,粱季雄一旦陷入沉郁,会严重周围人的情绪。   影响了纪骐的情绪倒不要紧,若是乱了军心却不好了。   却问什么事情能让粱季雄如此沉郁?   是因为在夜郎国,粱季雄发现洪俊诚有霸道修为,因而产生了一些怀疑。   回到苍龙殿之后,粱季雄向顿顽星君送去了消息。   顿顽星君给了回复,告诉粱季雄秋天到了,让他多注意边境的安全。   粱季雄的问题和顿顽的答复似乎毫不相干,但粱季雄不敢怠慢,赶紧去了北境,在北境走了一圈,又发现图努异常的平静,比往年平静了太多。   粱季雄打了一辈子仗,深知图努的性情。   秋天到了,抢劫的季节到了。   他们要张牙舞爪过来闹上两天,粱季雄心理也觉得踏实。   他们要这么一直安分,粱季雄反倒觉得会有大事。   况且顿顽星君让他留意北境,这话肯定不是随便说说,北境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成了粱季雄心里打不开的郁结。   这世上,貌似只有两个人能帮粱季雄排遣郁结,一个是徐志穹,另一个是静涵姑娘。   两个人的手段不太一样,但都能帮粱季雄解决实际问题。   而今两个人都不在身边,粱季雄只能自己想办法排遣了。   他用苍龙四品技,当晚飞去了碌州,来到了十方勾栏。   坐在勾栏之中,叫了两壶酒,几盘茶果,粱季雄边喝边看着歌舞,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   一壶酒下肚,雅间突然被推开,一名男子突然推门进来,坐在了粱季雄身边。   粱季雄一皱眉,谁这么不懂规矩?怎么能随便闯别人的雅间?   那男子坐在粱季雄近前,微笑道:“季雄,多年不见了。”   粱季雄愣了片刻,忽然起身施礼道:“师尊,久违!”   男子笑道:“此乃世俗之地,莫要拘礼,坐下说话。”   苍龙霸道乃梁家独有,修行都靠家族传承,却问粱季雄哪来的师父?   因为对面这名男子是个特例,他叫粱广秋,按辈分来算,算粱季雄的曾祖,粱季雄刚进苍龙殿的时候,粱广秋已经是圣德长老了。   因为看中了粱季雄的天资,粱广秋私下给了粱季雄不少指点,这让粱季雄很快升到了五品。   粱季雄对粱广秋甚是感激,但不明白粱广秋为什么这么偏爱自己。   起初粱季雄以为这是两人在宗室中血脉较近的关系。   没想到粱广秋当即告戒粱季雄,进了苍龙殿,莫再说什么血脉亲疏,以后也不准称呼他为曾祖之类,只能叫他师父。   故而粱季雄至今仍叫粱广秋师尊。   粱广秋在苍龙殿做了二十五年圣德长老,直至修为脱离凡尘,成了阳门星君。   在苍龙殿,粱季雄遇到难处也多次向阳门星君祈祷,可从未有过回应,没想到阳门星君今夜却亲自下凡,这却让粱季雄喜出望外。   “师尊,这地方嘈杂了些,不合您身份,我另外找个地方叙话。”   “季雄,不必麻烦,你知道为师不计较这些,”阳门星君一笑,用霸气封堵了整个雅间,不让外人进入或是窃听,“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带你去个地方,季雄,你火候到了。”   火候到了!   “这,这是要……”粱季雄颇为惊讶。   粱广秋笑道:“亢宿已经为你准备好星宫,今夜便随我启程,自此离开凡尘。”   粱季雄半响无语,阳门星君颇感诧异:“顿顽以前没跟你提起此事?”   “偶尔说起过,但也没说确切时日……”   顿顽星君确实说起过此事,但只说时日将至,让粱季雄好生修行,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突然。   阳门星君笑道:“确切时日,他也说不准,我也是今日刚刚收到亢宿的旨意,便赶来接你。”   说完,阳门星君拿起了酒杯,给粱季雄倒了一杯:“季雄,喝了这杯酒,师徒缘分也就尽了,从今往后,你我在凡尘之上,共为真神效力。”   成了星君,彼此就是同僚,这话说的没毛病。   当真要搬去星宫住了?   我成了星官了!   我得长生了!   这是好事。   可不知为什么,粱季雄总是高兴不起来。   “季雄,还等什么呢?”   阳门星君端起了杯子。   粱季雄把酒喝了,笑道:“师尊,容我回京城一趟,拾掇下行囊。”   “有什么好拾掇,”阳门星君嗤笑一声,“星宫里什么都有,凡尘那点破东西就扔下吧。”   “还有事情,得和苍龙殿的后辈们交代一下……”   “不用急着现在交代,以后你是星君,直接给他们下旨意就是了。”   “还有,皇帝那边,也该事先知会一声。”   “这不都一样么?到时候让苍龙殿传个话就是了,你非得亲自去说么?”   “这个……”说话间,粱季雄满面愁容。   粱广秋咂咂嘴唇道:“季雄,这到底怎么回事?多少人都盼着脱离凡尘,你是不愿意还是怎地?”   粱季雄轻叹一声:“不是不愿意,是放心不下,苍龙殿屡遭重创,而今青黄不接,我若是走了,连一个像样的长老都选不出来。”   粱广秋笑道:“你老了,眼睛都花了,好苗子就在那摆着,你看不到罢了。”   粱季雄诧道:“还请师尊明示。”   “你知道玉瑶现在有几品修为了么?”   “呃……”粱季雄知道梁玉瑶修为已经超过了七品,只是这事情一直没有明说。   阳门星君直接把话挑明:“玉瑶的修为已经到了五品上,直逼四品,再过两年,当个长老有什么不妥?   再说苍龙殿里还有粱贤春,人是愚直了些,可终究有四品修为,有她们两个坐镇,你还放不下苍龙殿么?”   “她们两个,终究还是少了些历练……”   “少了历练,你就帮帮她们,去了星宫,又不是不让你回来。”   “可是……”   见粱季雄一再犹豫,阳门星君皱起了眉头:“季雄,带你去星宫,是亢金龙亢宿的吩咐,道门的规矩,岂由你任意而为,莫再多说,现在便随我走!”   阳门星君的语气出现了变化,他很急。   粱季雄后退了半步,他在想,这事是不是真的这么急?   首先,应该等我到了二品,再去星宫。   前些日子,我给自己测过修为,还没到二品。   就算这两天突然涨了修为,已经到了二品,可这流程还是有问题。   当初粱广秋上星宫的时候,从收到神谕,设置祭坛,筹备祭礼,一直到祭礼结束,正式离开苍龙殿,登入星宫,前后历时三个多月。   而今让我登入星宫,就非得连夜就走,却连句话都不让说?   这到底什么状况?   不容粱季雄多想,一阵霸气忽然袭来,迫使粱季雄低下了头。   雅间里,几幅挂画随着霸气上下翻飞。   这是来自阳门星君的警告。   “季雄,多余的话别说了,跟我走吧。”   粱季雄可不是轻易能被压服的人,他抬起头,看着阳门星君道:“师尊,我今天还真就不能走。”   “何必呢,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好好的事情,何必非要惹恼我呢?”粱广秋忽然沉下脸,正要再次调动霸气,只见屋子里的挂画提前飞了起来,却比刚才飞的还要剧烈。   什么状况?   粱广秋一怔。   我霸气还没打出去呢,这画怎么就飞了?   一幅挂画猛然猛然挣脱挂钩,飞到了粱广秋面前。   原来是有人操控这些挂画!   “凋虫之技!”粱广秋轻蔑一笑,随手一挥衣袖,用强悍的霸气把画卷荡开。   衣袖很潇洒的挥出去了,强悍的霸气也出去了。   可画卷没有荡开,在空中停顿片刻,啪一声脆响,打在了粱广秋的脸上。   这一下,打的粱广秋满眼金星。   他脸红了,不是因为惭愧,是因为充血,这下打的很狠。   转眼再看,粱季雄已经没了身影。 第810章 他受何人指使?   “李画师?”   看着飞舞缭绕的画卷,梁广秋并不慌乱:“李画师,你把我梁家人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沙白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谁说这是你梁家人?这分明是我勾栏的客人。”   梁广秋笑道:“客人也好,家人也罢,你快些把人交出来。”   “不交又如何?”   梁广秋笑道:“为了一个凡人,与苍龙真神结下梁子,怕是不值得。”   “话可不是这般说,我也只是个凡人而已。”   梁广秋突然失去了耐心:“李画师,休要磨口,你若是不把人交出来,我可就不走了。”   “十方,这位客人说他不走了。”   蔑十方的声音传来:“不走却好,难得贵客登门,多住些日子,却是给咱们勾栏增光不少。”   “光让人家住着不行,好酒好茶招呼着!”   一幅挂画迎面飞来,梁广秋意识到不妙,立刻躲闪。   不躲闪又如何,不就被拍一下么?   别的画可能只是拍一下,可梁广秋能看出来,这幅画特殊,一旦碰到,整个人会陷进去。   虽然是星君,可梁广秋也不想陷入李沙白的画卷,迎面扑来的画卷被他躲开了,左边扑来的画卷被他用妖魔寂灭给荡开了。   借助霸气感知,他看到了李沙白的身影,现在到了他反击的时候。   他先用金鳞绝命,几十片金鳞开道飞向了李沙白。   李沙白躲过金鳞,梁广秋顺势上前,施展了盘蟒之技。   巨蟒绞缠,李沙白的身形扭曲,可脸上不见丝毫痛苦。   梁广秋一怔,察觉不妙。   李沙白的身形渐渐消失,化作了一地碎纸。   这是画!   他四下环顾,发现雅室周围的景致正在慢慢扭曲。   都是画,他整个人已经置身在画卷之中。   我什么时候进了李沙白的画?   来不及思索,梁广秋露出了巨龙之象。   盘曲的巨龙试图撞破前方的墙壁,却见墙壁化作一片墨珠,悬浮在了四周。   梁广秋倒吸一口凉气。   李沙白何时变得如此强悍!   ……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一条巨龙挂着满身墨汁,艰难的飞出了十方勾栏。   勾栏中的看客只感觉到一阵劲风吹过,他们没看见巨龙的身形。   一名客人喊道:“加点炭火,夜风有些凉了。”   蔑十方吩咐伙计加炭,转眼看了看雅室,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师尊的战力已在星君之上。   这就是我画道的根基!   “师尊,为何就这么放他走了?”   “想留下他也没那么容易,这人不是寻常的星官。”   ……   梁季雄置身于一画室之内,正在四下寻觅出口。   忽见李沙白现身在画室之中,从容淡定的准备纸笔。   “李画师,适才我与阳门星君有几句口角,画师不必大动干戈。”   李沙白摇头道:“那可不是几句口角的事情,适才是生死一线的关头。”   梁季雄摇头道:“画师恐有误解,阳门星君此番前来,是为了带我去星宫。”   “圣威长老的修为还在三品上,这星宫怕是去不得,阳门星君恐怕也没那份好意。”   梁季雄皱眉道:“画师怎知不是好意?”   李沙白摊开画纸道:“圣威长老,先来看一幅画。”   梁季雄上前,李沙白几笔勾勒出了大宣的版图:“这是大宣。”   梁季雄点点头。   李沙白又蘸了些墨汁,勾勒了出一片汪洋:“这是大海。”   梁季雄再次点头。   李沙白随即画出了一大片浓雾:“这是夜郎国。”   梁季雄一愣:“画师却不知夜郎国是何模样?”   “我知晓一二,但是难窥全貌。”   梁季雄笑道:“皇宫之中就有夜郎国的舆图,画师若是想看,我将它拿来就是。”   他能感觉到李沙白状况不正常,且顺着话头往下说,争取尽快离开十方勾栏。   李沙白轻笑一声:“那些所谓舆图,都是用脚画出来。”   梁季雄一皱眉:“此话怎讲?”   “夜郎国的舆图,是夜郎人凭着脚步和记忆,一点点拼凑而来,   大宣的舆图,是苦极寒星在天上描画下来的,成色能一样么?”   “你怎知千乘国的舆图不是苦极寒星画的?”   李沙白摇头道:“苦极寒星看不见夜郎国,夜郎国的全貌,不可直视。”   夜郎国不可直视?   梁季雄听过类似的说法,转而笑道:“这是夜郎人自大的说辞。”   “这却不是自大,”李沙白在画卷之中补上了几笔,浓雾之下,似乎有有一个隐约身影在活动。   “夜郎国有恶煞,所以不能直视其全貌,阳门星君修为在二品之上,而且还有星宫,形神俱在凡尘之上,他也不能去夜郎国,否则会惊醒这恶煞。”   说话之间,李沙白又勾勒几笔,把阳门星君的模样,画在了画卷一角。   “他看不见,也去不了,可他为什么知道玉瑶公主的修为到了五品?”   梁季雄一怔。   梁玉瑶的修为是在去了千乘国之后提升的,这件事情,除了徐志穹之外,梁季雄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而徐志穹又绝不可能走漏消息。   按李沙白所说,如果梁广秋看不见夜郎国,也去不了夜郎国,他又如何知晓玉瑶的修为?   “或许是星官对族人有所感应,阳门星君能感知到玉瑶修为突飞猛进。”梁季雄找了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李沙白摇头道:“长老说笑了,阳门星君若真有感应,又怎会说梁贤春有四品修为?”   梁季雄眨眨眼睛道:“贤春虽然愚笨了些,可修为不是假的……”   李沙白无奈长叹:“南疆、北境、苍龙殿,朝堂、沙场、莺歌院,   圣威长老,你费心思的地方太多,却忽视了手下人,   梁贤春哪有什么四品修为?她那一身修为,是钟参给她打造出来的。”   “钟参?”梁季雄惊愕不已。   李沙白又画了一幅画,床笫之间的柔情画的栩栩如生,连梁贤春桃子上的那首绝世佳作都画出来了。   梁季雄看着画卷,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知道梁贤春和钟参之间有私情,但这一幅鲜活的春画,让他重新认知了梁贤春的技艺,也重新认知了钟参的文采。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阳门星君为什么骗了他?   阳门星君要杀我?   他为什么要杀我?   这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谁能指使阳门星君?星宿亢金龙?   又或者是……   苍龙真神?   梁季雄看着李沙白。   李沙白沉思片刻道:“说起钟参,他现在人在皇宫么?”   梁季雄猛然一惊,他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皇帝可能有危险。   “不好!我得立刻回京城。”   李沙白摇头道:“你不能去京城,阳门星君正要索你性命,你与他战力相差甚远,去了等于羊入虎口,   我也不能随你同去,倘若他施展些手段,让我再找回些记忆,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梁季雄听的一知半解,他顾不上许多,转身走出了画室。   出了画室,是茶室。   出了茶室,是勾栏雅间。   出了雅间,来到勾栏戏台,一群舞姬绕着梁季雄跳舞,只等梁季雄高歌一曲。   推开舞姬,走下戏台,穿过一群看客,来到勾栏之外,梁季雄又进了画室。   看着还在准备画纸的李沙白,梁季雄怒道:“你到底要作甚?”   李沙白抬头笑道:“李某有事相求,还望长老成全。”   “何事?”   李沙白搓搓手道:“我想画一幅画。”   “你想画便画,与老夫何干?”   “我想画的就是圣威长老。”   梁季雄咬了咬牙。   生气没用,他能感知到李沙白的强大。   只要李沙白不放行,他绝对走不出这画阵。   梁季雄拉了张椅子,坐在李沙白面前:“罢了,我就坐在这让你画!”   李沙白摇头道:“坐这不行。”   “那你想怎地?”   李沙白目光炯炯:“我把静涵姑娘带来了,你们两个一起给我画!”   梁季雄倒吸一口凉气,面无血色的看着李沙白。   画室大门打开,莺歌院数术阁阁主,静涵姑娘,缓步走了进来。   “季雄,来吧,我就喜欢你此刻的神情。”   ……   苍龙殿大殿之中,两名苍龙卫正在洒扫。   一阵霸气袭来,两名苍龙卫当即低头。   错愕之间,他们慢慢抬起头来,但见大殿中央,站着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   那男子捋了捋胡须,微笑道:“告诉皇帝,让他来见我。”   ……   皇宫,长乐帝正在书阁秉烛批阅奏章。   内侍吕运喜来报:“陛下!神君降临苍龙殿!”   “是顿顽星君么?”长乐帝一笑,“大惊小怪,顿顽星君我见过,人挺随和的。”   吕运喜道:“不是顿顽星君,是阳门星君,他想见您。”   阳门星君?   长乐帝一怔:“当真么?”   “当真,所有苍龙卫都集结在大殿,等着陛下过去。”   长乐帝整饬下衣衫,正要出门,忽然停住脚步道:“圣威长老在苍龙殿么?”   吕运喜眨眨眼睛道:“圣威长老去北境了,今夜回没回来,老奴却还没问。”   “去问清楚,若是圣威长老回来了,先让他来见我。”   吕运喜走了。   长乐帝越发觉得此事不对。   阳门星君是梁广秋,是宗室中人,这点长乐帝清楚。   可自从他离开凡尘,从未有过音信。   今夜为何突然降临?   不多时,吕运喜回来了:“陛下,圣威长老仍在北境,至今未回。”   “想办法给圣威长老送信,告诉他此间状况!”   “苍龙卫还在皇宫门外等着。”   长乐帝摆摆手道:“告诉他们,我今日身体不适,不宜出宫,且待明日再去拜见星君。”   吕运喜转身要走,长乐帝将他拦下:“叫钟参和韩宸立刻来皇宫,越快越好!” 第811章 宗师   钟参率先赶到皇宫,身边带着三十多名苦修工坊的匠人,迅速部署机关。   韩辰不多时也赶到了皇宫,身边带了二十几名阴阳修者,四下布置法阵。   长乐帝心下稍安,吕运喜又来禀报:“那星君又来传话,说陛下不去见他,就让徐志穹去见他!”   “他见志穹作甚?”长乐帝思忖片刻,对吕运喜道,“你告诉苍龙卫,徐志穹在千乘国保护使臣,不便来见。”   吕运喜转身便走,长乐帝皱眉道:“走慢些,那么快作甚?想办法拖延一会!”   长乐帝转脸对韩辰道:“大卜,你想办法联络志穹。”   韩辰试了两次,却找不到徐志穹的方位。   他写下一封书信,叫来一名阴阳修者,让他用法阵交给了夏琥。   夏琥收到书信,知道事情十万火急,且顾不上伤痛,立刻去了罚恶司,把书信送到了徐志穹手上。   看过韩辰的书信,徐志穹让常德才立刻给残柔星宿送信。   吩咐人照顾好夏琥,徐志穹先行去了皇宫。   长乐帝一皱眉,把徐志穹带到一旁:“你怎么回来了?”   “情势危急,我当然要回来。”   “我给你送信,是让你别来!”   长乐帝不知道徐志穹的真实修为,不想让徐志穹回来白送。   徐志穹知道长乐帝的用心,他也担心自己会白送,甚至担心在场所有人都白送,星官和三品有着本质上的差距。   但他必须回来,相比较钟参和韩辰,徐志穹与粱孝恩、洪俊诚屡次交手,经验倒还丰富些,至少要给长乐帝争取一个逃跑的机会。   不多时,老常赶了过来,冲着徐志穹摇了摇头。   残柔星宿没有回应。   徐志穹想起了薛运的话,阴阳、宦门摇摆不定。   这就是残柔星宿的态度么?   上一次,残柔星派陈顺才来救我,这才几天,她立场就变了?   思索间,吕运喜慌急来报:“那星君托苍龙卫传话,说陛下不去见他,他就来见陛下。”   钟参闻讯,轻轻一挥手,三十名匠人各执墨弦,全力待战。   韩辰甩出二十多枚银针,留下记号,阴阳修者各就其位。   一股霸气猛然袭来,韩辰眉头一颤,自身后唤出两具傀儡,站在了长乐帝的身边。   这霸气却不比粱孝恩逊色。   钟参调用三品技——随心取物,自半空中抓出来一条钢铁长龙,围着书阁盘曲旋转。   门外传来了阳门星君的声音:“玉阳,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一眼,你不出门相迎也就罢了,找这些闲人来作甚?”   脚步声渐渐靠近,一名墨家修者扯动墨弦,率先触发了机关。   绷黄之声响起,书阁之外剑刃飞舞。   脚步声仍在靠近,似乎完全没受影响。   “玉阳,你不想见我也罢,叫徐志穹出来见我,我跟他要点东西,保证不伤了他!”   要东西?   徐志穹眨了眨眼睛,粱玉阳示意他别作声。   不作声也晚了,以阳门星君的实力,肯定感知到了徐志穹的存在。   他就是冲着徐志穹来的!   他是苍龙霸道之下的星官,在今夜之前,徐志穹不认识他,连他的名号都没听过。   他来找我要什么东西?   徐志穹大抵能推测出些端倪。   长乐帝看了徐志穹一眼,示意徐志穹快走。   徐志穹摇了摇头。   我走不得。   我走倒是容易,届时他抓了长乐帝来要挟我,我不光要乖乖回来,还得把他想要的东西送回来。   门外一阵雷声响起,带着焦烟的气息,不断涌入书阁之中。   韩辰率众动用了阴阳法阵。   对方的脚步不急不缓,却从未停止,一直朝着书阁走来:   “换作年轻时,嬉戏两合也无妨,而今年岁大了,当真没心思与你们作耍。”   话音落地,霸气翻滚,像龙卷风一半绕着书阁走了一圈。   墨家修者手中的墨弦断了。   阴阳修者也失去了气机的感应。   书阁之外的机关和法阵,被阳门星君瞬间清理的干干净净。   “玉阳,我另有要事,不想多费口舌,你立刻让徐志穹出来,我问他两句话,此事就此作罢。”   话音落地,又一阵凶悍的霸气袭来。   韩辰调集阴阳二气,连同阴阳司一众弟子,在书阁门前做出一面屏障。   在凶悍的霸气面前,这道屏障如纸一般脆弱,顷刻被攻破。   阴阳修者且利用这片刻时机,变化法阵,让阴阳二气急速旋转,在长乐帝身前形成一道漩涡,将涌入的霸气尽数吸入。   霸气源源不断涌来,漩涡不堪重负,渐渐出现扭曲。   韩辰站在漩涡中央,用阴阳二气平抑霸气。   与此同时,钟参用墨弦之术操控巨龙,飞到了书阁之外。   书阁之外,传来钢铁碰撞之声,从钟参吃力的表情判断,战局不是太好。   韩辰这厢催动法阵,将被漩涡袭来的霸气,化作一个硕大的气团,直接转移到了书阁之外。   一声巨响,书阁东面五十丈,一座凋楼被这团霸气炸成了废墟。   趁此机会,韩辰正要发动反击,忽觉整个书阁吱呀作响。   门外传来一阵笑声:“你且把这霸气一并送走,我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气浪浩荡袭来,房梁扭转变形,梁柱纷纷断裂,整个房顶被霸气掀在了半空,在轰鸣声中炸裂碎烂。   钟参召唤出来的巨龙,回到了众人头上,长乐帝一阵惊喜,以为钟参这条巨龙是来保护众人的。   哪成想,巨龙忽然散架,化作一片碎铁,随着碎瓦木屑,如雨一般坠落。   钟参调动四品技——寒士取材,将一面墙壁变成了盾牌,将众人护在盾牌之下。   连声脆响之间,盾牌被打得千疮百孔,墨家修者奋力修补,阴阳修者用气机招架。   三五吸间,碎铁瓦片落尽,众人疲于支应,遍体鳞伤。   钟参擦去满脸血污,回头看了一眼长乐帝。   徐志穹带着长乐帝来回躲闪,只受了一点皮外伤。   对方的脚步停在门口,沉默半响,叹了口气道:“徐志穹,出来吧,我来找你,并无恶意,你对大宣是有功绩的人,我只问你两句话,你答上来了,我就放你走。”   粱玉阳拉住徐志穹,示意他千万不能出去。   他没见过这位阳门星君,但他知道宗室中人的性情。   双方僵持之际,一道霸气再度涌入书阁。   钟参和韩辰都没来得及做出应对,这道霸气直接缠在了长乐帝身上。   长乐帝的骨骼顿时顿时扭曲。   双方有一墙之隔。   在没有看到长乐帝的情况下,阳门星君精准的发动了盘蟒之技。   “玉阳,我本不想如此,是你太不晓事,徐志穹,你若是个忠臣,就不该让皇帝受苦,现在立刻出来见我!”   韩辰化解不了盘蟒之技,钟参更束手无策,眼看长乐帝的表情越发苦痛,挣扎片刻,却又慢慢缓和过来。   长乐帝也很意外,这盘蟒之技确实是在扭转他的关节,可也不是那么疼。   之所以不疼,全靠徐志穹奋力化解。   徐志穹开启罪业之童,看清了霸气的走向。   难怪这技法叫做盘蟒,霸气凝结之间,形似一条巨蟒,盘曲在长乐帝身上。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化作无数细长的蠕虫,依附在巨蟒身上,奋力啃咬。   巨蟒鳞甲糙厚,蠕虫啃咬不动,且循着鳞甲的缝隙往里钻。   寻找防御最薄弱的位置作为针脚,这是从夏琥身上学来的针法。   钻进鳞甲之中,蠕虫纷纷炸裂,化作混乱的意象之力,搅乱了构成巨蟒的霸气。   巨蟒的身躯慢慢失去协调,逐渐崩塌。   长乐帝摆脱了盘蟒之技,长出了一口气。   门外的阳门星君忽觉气机失控,一股诡异的力量,顺着盘蟒之技逆行攀爬,侵蚀了粱广秋的经脉。   这是徐志穹模拟出来的淆乱之技。   这股混乱的力量让粱广秋脚下踉跄,身躯不太协调,险些一个趔趄滑倒在地。   阳门星君惊讶的看着书阁。   他能洞悉书阁之中的一切,他实在想不出这座书阁里有什么人能伤到他。   这里有无常道修者?   阳门星君站稳了身躯,将身体里那股诡异的力量平复了下来,气定神闲道:“玉阳,我不忍心让你受苦,希望你能知晓些分寸。”   没等长乐帝作答,徐志穹冷笑一声道:“身居星官之位,多少要点脸面,不是你不舍得下手,是你的技法不中用而已!”   钟参和韩辰惊异的看着徐志穹。   他们也想象不出来,适才的盘蟒之技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肯定不是阳门星君心软。   难道是徐志穹?   就凭他那点修为,怎么可能破了星君的技法?   粱广秋低笑一声道:“你就是徐志穹?谁给你的胆量,让你说话这般猖狂?你不出来,我进去见你就是。”   脚步声再度响起,粱广秋推开了书阁大门。   钟参一拉墨弦,书阁门前化作一团泥沼。   粱广秋稳稳当当站在泥沼之上,一脸鄙夷的看着钟参。   “下贱的匠人,下贱的道门,且说我懒得多看你一眼,你怎不知羞臊?”   钟参五指扣动,准备好了所有机关。   韩辰调动阴阳二气,整个人从头到脚,左黑右白,一线分明。   徐志穹一动不动,但意象之力,已经充斥了整个书阁,状若蠕虫,随时准备扑向粱广秋。   粱广秋笑容不改,从容淡然,向前走了一步。   噗嗤!   粱广秋带着笑容,陷进了淤泥之中,瞬间没顶。   这是钟参的陷阱?   钟参的陷阱能这么轻易收了粱广秋?   众人不敢相信,钟参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管缘由如何,钟参立刻动手,一片泥沼,瞬间化作一片翻滚的熔岩,难以忍受的灼热感,让匠人和阴阳修者连连后退。   韩辰即刻跟上,万道雷霆坠落在岩浆之中,电光如蛇一般,在熔岩之中四下游走。   徐志穹正要调动意象之力冲进岩浆,忽见岩浆之中咕噜咕噜涌起一片气泡。   粱广秋的头,从岩浆里冒了出来,脸上露出了森然的白骨,有不少地方挂着淤泥,还有不少地方带着火焰。   他抬起头,看向半空。   徐志穹循着他的视线仰望,但见一名中年男子,肤色黝黑,面颊瘦削,皱纹深邃,须发蓬松,穿着粗布衣衫,默默回望着粱广秋。   粱广秋垂着眼角道:“好歹也是墨家宗师,出手也不打声招呼,真不知羞臊。”   男子面无表情回应:“倚强凌弱,你知羞臊二字怎写?”   墨家宗师!   苦极寒星来了! 第812章 就是一句笑话   墨家祖师,苦极寒星站在半空,静静俯视着梁广秋。   钟参仰视着苦极寒星,激动的脸庞上,闪烁着些许泪光。   梁广秋从熔岩之中慢慢浮起,从脖子到脚尖,身躯一寸一寸离开熔岩,直至平稳的站在熔岩之上。   身上被烧焦的皮肉慢慢复原,露出的白骨渐渐消失。   就连衣服都复原了。   被熔岩和雷电烧灼到不成人形的梁广秋,转眼之间,变回了刚进门时的样子。   身体有强大的再生能力,这可以理解,他的衣物是怎么复原的?   换做以往,徐志穹绝对想不明白。   但现在他想明白了。   身外界,这就是穷奇提及的身外界。   梁广秋虽然复原了,但处境堪忧。   站在梁广秋对面的,除了苦极寒星,还有三个三品。   可梁广秋毫无惧色,他平静的看着苦极寒星,问道:“是你我单独交手,还是你带上这群凡人一起来战?   我劝你把他们都带上,一来省得我费力气,二来让他们早些死去,也省得看你出丑。”   苦极寒星不作声,他伸出一只手,操控着墨弦,在房屋四下探寻。   别人看不到那墨弦,但徐志穹看得到。   墨弦在房间中飞速舞动,几乎达到了徐志穹的视觉极限。   一片一片碎铁,在墨弦的操控之下重新拼接起来,原本散碎的钢铁巨龙在三吸之间,重新呈现在众人面前。   巨龙半立着身躯,朝着梁广秋咆孝一声,无数铁屑喷涌而出。   梁广秋没有用霸气抵抗,他躲闪了。   这是他进入皇宫以来第一次躲闪。   巨龙喷吐着铁屑,追逐着梁广秋的身形。   梁广秋身躯之上炸裂出数十片龙鳞,飞向巨龙,重击之下,一只龙角断折,龙尾被削去一截,龙身之上伤痕累累。   可这对钢铁巨龙的影响并不大,利用吐息的逼迫,钢铁巨龙包围住了梁广秋,龙身缠绕住了梁广秋的身躯。   在巨龙的绞缠之下,梁广秋的身体渐渐扭曲。   朴实的技法,简单的攻势,竟让苍龙霸道星君尝到了盘蟒的滋味。   这就是所谓的大巧若拙?   梁广秋身躯猛然膨胀,缠绕在身上的铁笼迅速到了极限,再次绷断成一地碎铁。   梁广秋神色狰狞,看着苦极寒星。   苦极寒星面无表情道:“君子战虽有陈,而勇为本焉。”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作战虽然布阵,但还是以勇敢为本。   梁广秋垂着眼角道:“说这些作甚?有什么本事只管使出来。”   苦极寒星看着众人道:“鄙人的意思是,你们要以勇敢为本,别光看着。”   苦极寒星习惯自称鄙人。   他的意思是一块打,等什么呢!   徐志穹率先出手,拔出星铁戟,砍向了梁广秋的脑门。   韩辰荡起一片银针,避开徐志穹所在的方位,左右夹击梁广秋。   梁广秋避开铁戟,用龙鳞挡住银针,发动奸佞无息之技,断绝了徐志穹的呼吸。   窒息状况下,徐志穹不能近身缠斗,他迅速后退,用意象之力干扰梁广秋的气机。   梁广秋施展妖魔寂灭,要用气机震击徐志穹。   钟参掀起一面墙壁,挡住了气机。   墙壁碎裂,气机的余波掀了徐志穹一个趔趄,长乐帝、吕运喜,连同匠人和阴阳修者全都飞出十几丈远。   苦极寒星操控墨弦,碎裂的土石汇聚成一把巨锤,砸向了梁广秋。   梁广秋想要躲闪,忽然躲错了方向,这一锤正中脑门。   土石崩碎,梁广秋站在原地,额头上渗出些许鲜血。   他站在原地,错愕看着众人。   适才为什么会躲错方向?   好像中了矫妄之技?   这群人当中真有无常道修者?   徐志穹也吓了一跳。   刚才他在用意象之力干扰梁广秋的气机,好像意象之力衍生出了诡异的效果,干扰了梁广秋的方向感。   这效果很熟悉。   因为徐志穹对矫妄之技很熟悉。   趁着梁广秋神情恍忽,韩辰出动了傀儡。   两具血肉傀儡猛然近身,阴阳二气交叠之间,将梁广秋困在了法阵之内。   大好良机!   苦极寒星就地取材,把书阁之中仅剩的一面的墙壁,烧灼、延展、打磨,顷刻之间,变成一把长刀,砍向了梁广秋腰际。   长刀破空之声震耳欲聋,梁广秋的身体断成了两截。   上半截身躯看了看自己的腿,梁广秋居然还带着笑容。   他上身沿着断口重新落回了下身,身躯之上金光闪烁,层层叠叠的鳞片时隐时现。   苦极寒星终于有了表情,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龙附金身。”   龙附金身?   这是什么技法?   梁广秋看着也不像一条龙,他还保持着人形,只是身上多了层层鳞片。   徐志穹提起铁戟正要上前,苦极寒星微微压了手掌,示意徐志穹不要轻动。   梁广秋扫视众人,嘴角微微上翘道:“给足了你们颜面,你们也算不枉此生。”   说完,梁广秋看了苦极寒星一眼:“这事原本和你没什么相干,你想走,还来得及。”   苦极寒星摇头:“事无终始,无务多业,鄙人既是来了……”   “你既是甘愿受死,我便成全于你。”梁广秋满身金光爆发强光,照亮了整个夜空,刺的徐志穹睁不开眼睛。   金光闪烁之间,徐志穹周身剧痛,骨肉麻软,想躲避,却又使不出力气。   他觉得自己就要在金光之中融化,忽听耳畔传来了穷奇的声音。   “动用你的身外界,快一些。”   动用?哪那么好动用?我只知道身外界的概念。   “用你的意象之力,包裹身界,延展到身外界,你最好快些,我不在意你的生死,但你别连累了我,   我能感知到,这是星宿技,若是你葬身其中,只怕连元神都无法幸免!”   星宿技?   梁广秋不是星官么?怎么会用星宿技?   徐志穹集中意念,让意象之力包裹住了身体。   剧痛减弱了,可强烈的压迫感还在,徐志穹自己的身体随时可能会被强悍的霸气碾碎。   “继续延展,别让意象之力贴着身躯走!往外延展,越远越好!”   徐志穹试着扩散意象之力,可在霸气的威压之下,意象之力就像一层薄薄的雨衣,始终离不开身躯。   “你真特么不济!”穷奇急了,“想活命就再加把力气,要不然就把我放出来,我和他打一场,总好过你在这等死!”   是有些不济,在梁广秋面前,倘若是单打独斗,徐志穹莫说还手,只怕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再加把力气!”穷奇感受到了严重的压迫感。   不是加把力气的问题,我和梁广秋的气力相差太远。   到底该怎么办?   炫目的金光,让徐志穹想起了冢宰府的闪电。   在千乘罚恶司,冢宰府一片漆黑,只有闪电刺破夜空的黑暗时,能得到片刻光明,彼时的闪电似乎比此刻的金光更耀眼些?   等等,闪电能刺破黑暗!   那黑暗能否破坏金光。   不用破坏太多,留下一点空间就好,我就快被压碎了。   该如何制造黑暗?   这不是难点,具漆黑无光之象即可。   难点是怎么把意象之力渗透到金光之中,现在意象之力只能贴在我身体上。   徐志穹很快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问题的关键在于意象之力的形状,不能是雨衣的形状。   徐志穹回忆着破解盘蟒之技的过程,将意象之力变成了变成了细微的丝线。   丝线之中有无数缝隙,金光渗透过意象之力,直接照射着徐志穹的身体,剧烈的刺痛再次袭来。   “你寻死是怎地?你听不懂我的话的么?”穷奇愤怒的嘶吼,他虽然看不见战局,但能感知到徐志穹用错了方法。   徐志穹没有理会穷奇,他利用思想在霸气之中寻找缝隙。   一股诡异的力量再次在身体中扎根,这是第三次了,但徐志穹眼下无从探究。   金光看似无所不在,徐志穹还是感知到了些许缝隙。   意象之力的丝线延伸到缝隙之中,徐志穹立刻具漆黑无光之象,在金光之中制造了些许暗淡。   暗淡不断扩张,不断蔓延,在徐志穹身边形成了范围将近三尺的无光之地。   刺痛感消失了,压迫感也消失了。   徐志穹终于喘上来一口气。   梁广秋没发现徐志穹的异常,他带着满身金光正在朝着苦极寒星靠近。   苦极寒星身边也有一处金光无法侵蚀的地方,在方圆一丈的地界里,有无数条不停飞舞的墨弦。   这是苦极寒星的技法?   不对,这应该是他的身外界。   在苦极寒星的身后,是长乐帝、一众匠人和阴阳修者。   因为距离较远,他们身边的金光没那么猛烈,但也足以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   徐志穹转过视线,在金光之中找到了钟参和韩辰。   钟参用一身密不透风的盔甲,在金光之中艰难支撑。   韩辰用阴阳二气保护住了身体,他的状况比钟参略好些。   这是阴阳修者的优势,他们的身外界比其他道门影响的范围更广,这让韩辰在金光覆盖的范围之内,能找到自救的办法。   但也只是自救而已,他顾不上其他人。   穷奇的声音再度传来:“你不是判官么?赶紧走,有多快,走多快!”   徐志穹还是没作理会,他化身无形,悄悄靠近了梁广秋。   “你要作甚?当真寻死么?”穷奇绝望了。   徐志穹可以逃走,用暗淡驱散金光之后,罚恶令已经有了感知,徐志穹可以随时逃回罚恶司。   可如果他逃了,长乐帝却往何处逃?   且等梁广秋弄出个傀儡皇帝,大宣不知道被他糟蹋成什么模样!   趁着梁广秋的注意力都在苦极寒星身上,徐志穹准备发动一次偷袭。   他准备在足够近的距离之下,用意象之力破坏梁广秋身上的金光。   如果苦极寒星和他有默契,只要把握机会出手,就有可能击败梁广秋。   “休矣,休矣……”徐志穹缓缓靠近,万念俱灰的穷奇元神说不出话来。   正当徐志穹要对梁广秋出手,又一股霸气迎面扑来。   糟糕,这厮有帮手!   徐志穹正当悚惧,忽见韩辰抬起头来,仰望着半空模湖的身影。   韩辰笑了,他认得这人。   “阳门星君,适可而止。”一个高壮的身影来到了梁广秋面前。   看这气势,又是一位星君。   徐志穹无声苦笑。   不说星君不能干预凡尘事么?   在苍龙霸道这,这简直是句笑话。 第813章 顿顽的处境   韩辰震荡气机,向周围传递着微弱的信号,他在告诉众人,顿顽星君来了。   阳门星君来了。   顿顽星君也来了。   折威星君粱孝恩应该还在凡间游荡。   苍龙霸道的星官都快来凡间开会了!   而今想来,徐志穹真的很钦佩不属于凡间的太卜。   一名星官,在彻底脱离凡尘之后,如果能做到不再干预凡间的事情,这还真是一种难得的品质!   置身于金光之中,顿顽星君和苦极寒星的情况差不太多,身外数尺,均处在隔绝了金光的状态,却也不像徐志穹这样,在身边制造了绝对的黑暗。   透过罪业之童,徐志穹看到了顿顽星君身外缓缓游移的气机,形似一条碗口粗细的龙,在他身边缓缓萦绕,光洁的龙鳞,把金光反射了出去。   这是顿顽星君的身外界,从细节上能看出来,顿顽和苦极寒星对身外界有明显的控制能力,这与钟参和韩辰的状况明显不同。   钟参不会利用身外界,他完全是用盔甲在抵御金光。   盔甲的金光的防御能力并不强,倒是光洁的盔甲表面,对金光的反射能力很强,让钟参勉强支撑到现在。   韩辰的阴阳二气帮助他抵挡住了金光,但这依然不能算是对身外界的控制,只是因为阴阳修者的身外界较为广大。   在身外界,纵使面对强大的霸气威压,韩辰依然能够更加顺畅的调动气机,这是阴阳修者面对某些术法时的天然优势。   我的身外界是什么状况?   这团黑暗是我对身外界的控制,还只是在身外界施展了一种新的术法?   阿穷,我问你话呢,你好歹应一声。   山谷之中回荡起了徐志穹的声音。   穷奇冷哼一声道:“问我作甚?我说的话你肯听么?别的本事不见如何,乾坤独断的手段,你是当真厉害。”   乾坤独断?   我不是没学会这技法么?   薛运说三品的修行关键在于乾坤独断……   难道指的不是技法?   难道指的是独断专行的态度和方式?   这么说,刚才那股诡异的力量,实际上是修为的增长,扎根在了元神之中?   难怪龙秀廉有三品上的修为,他性情强横霸道,蛮不讲理,不可能听取任何人的意见。   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三品的修行方法,但天性使然,让他在三品的修行道路上几乎没有任何阻力。   反观孟远峰孟老前辈,相对谦和的性情,反倒成了三品修行的桎梏。   得找个机会提醒一下孟老前辈,但这事情最好不要明说,一旦明说,可能会对彼此造成伤害,薛运提醒我时,说的也相对委婉。   思忖之间,三位星官还在对峙,粱广秋身上的金光慢慢暗淡了下来。   貌似他这技法支撑不了太久,所谓龙附金身,好像也是对身外界的操控,这种程度的操控对施术者的消耗非常巨大。   而且同时面对顿顽星君和苦极寒星,粱广秋必须重新考虑战局。   “顿顽星君,我来凡尘处置要务,这事情好像不该由你来插手。”   顿顽星君嘴角上翘,眉头微蹙,冷峻的神情之下,也说不上是不是在笑:“阳门星君,凡间的事情你就不该插手,纵使连规矩都不顾,难道你连脸都不要了么?”   粱广秋咬咬牙道:“粱孝存,有些事情你懂,你该知晓我奉了谁的命令前来。”   粱孝存是顿顽星君在凡尘时的名字,直呼其名,看来这是要撕破脸了。   “粱广秋,我不管你是奉了谁的命令,道门有道门的规矩,宗室有宗室的规矩,   你是星官就不该来凡尘,你是苍龙卫,就是皇帝的臣子!这是皇宫,岂能容你撒野!”   顿顽星君释放霸气,粱广秋后退了一小步。   这场战斗该结束了,粱广秋不愿意同时对抗顿顽星君和苦极寒星。   他冲着顿顽星君抱了抱拳,旋即消失不见。   走的也太快了,徐志穹还以为他会在顽抗片刻。   顿顽星君长出了一口气,赶紧上前将长乐帝扶了起来。   徐志穹很难理解顿顽星君的态度,按理说,他也是星宿亢金龙手下的星官。   但他上次和折威星君粱孝恩血战,而今又来对抗阳门星君粱广秋。   顿顽星君似乎和其他亢宿星君不在同一个阵营里。   当然,现在说阵营为时尚早,徐志穹一共也只见过这三个霸道星君。   长乐帝起身道:“志穹呢?志穹哪去了?”   顿顽星君四下看了看,苦极寒星也在观望。   什么状况?   他们到现在还没看见我?   我适才制造出的这片黑暗,居然能躲过顿顽星君的眼睛?   徐志穹悄然去了远处,收回意象之力,将周身的黑暗除去,回到了众人面前。   喘息片刻,徐志穹对众人道:“刚才遭遇了阳门星君的重击,不想飞出了几十丈,险些昏死了过去。”   顿顽星君上下打量着徐志穹,转而笑道:“运侯,咱们终于见面了”   身为星君和苍龙殿的第二代长老,能叫徐志穹一声运侯,算得上足够客气。   徐志穹抱拳道:“得见星君,乃徐某之幸。”   顿顽星君看着徐志穹,忍不住连声赞叹:“玉阳好眼力,真乃大宣之肱骨!”   与徐志穹闲叙几句,顿顽星君转眼对韩辰道,“韩兄弟,咱们是见过面的,钟指挥使,我见过你,你还未曾见过我,我们……”   顿顽星君想和钟参说句话,可钟参没空理他。   钟参抱着苦极寒星的腿,面带泪光道:“祖师,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宿明,”苦极寒星神情严肃道,“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   钟参点头道:“弟子谨记祖师教诲!”   苦极寒星摇头道:“鄙人的意思是,鄙人不是来救你的。”   钟参哽咽道:“祖师,你不必宽慰我,我知道你一番苦心。”   苦极寒星面无表情,又强调了一遍:“鄙人真不是来救你的。”   说完这番话,苦极寒星看了看徐志穹。   什么状况?   这番话说给我听的?   说给我听有什么用?   顿顽星君冲着苦极寒星抱拳道:“咱们是故交,感激的话,我就不再多说了。”   苦极寒星还是没有表情:“鄙人不是为宗室而来,你也不必称谢。”   顿顽星君淡然一笑,苦极寒星好像又在不经意间看了徐志穹一眼。   他总是看我做什么?   不为他弟子,也不为宗室,难道是为我来的?   我和他非亲非故,你又为何来救我?   长乐帝看着顿顽星君,突然问了个问题:“老祖宗,都说你们星君不能随意干预凡间事,折威星君和阳门星君可不止一次对凡间出手了,这都是奉了亢宿的命令么?”   这个问题问的好,问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徐志穹看着顿顽星君,正等待着答案,却见他苦笑一声道:“亢宿?何谓亢宿?”   这是什么状况?   他这是怀疑亢金龙的身份还是地位?   长乐帝又问道:“不是亢宿,难道是真神的旨意?”   “真神旨意……若有旨意该多好,若是真有该多好……”顿顽星君在自言自语,声音极小,但还是被徐志穹听到了。   他的语气之中除了无奈还有些抱怨,好像他从来没有听过真神的旨意。   顿顽星君可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紧岔开话题,冲着苦极寒星抱拳道:“闻听兄台即将晋升星宿,此真可喜可贺。”   苦极寒星抱拳回礼道:“鄙人苦心经营这多年月,奈何道门根基仍不牢靠,还须诸位多加照应。”   说完,他再次看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真不想接受他的注视了。   你道门牢不牢靠,我是帮不上忙的,难道我还能照应你不成?   等等,我不能照应,但是有人能照应。   他一直看我,不是为了向我传递信息,而是希望我把信息传递给身后的人。   薛运曾经叮嘱过我,阴阳、宦门立场不明,那墨家的立场又如何呢?   薛运虽然没问起,但就苦极寒星此次的表现来看,他明显是站在判官这一边的。   这件事情必须告知薛运和师父。   闲叙片刻,顿顽星君抱拳道:“改日,待季雄回来,且在苍龙殿摆上一桌酒,咱们一并聚聚,   诸位若不嫌我老,且都叫我一声哥哥,墨兄除外,我去该管墨兄叫兄长,诸位,告辞。”   话音落地,顿顽星君消失不见。   苦极寒星看了看钟参,叹口气道:“以后好生修行,记下了么?”   钟参点头道:“弟子一定好好修行。”   苦极寒星又叮嘱了一句:“以后不要写诗了,记下了么?”   钟参眨眨眼睛道:“弟子一定好好修行!”   苦极寒星无奈的看着钟参,他知道钟参放不下对诗词的执念。   “罢了,鄙人去也。”苦极寒星也消失了。   长乐帝看看四周,叹了口气:“好好一座书阁,就这么变成了平地。”   钟参在旁道:“这不打紧,臣明日便遣工匠来,重新修建一座书阁。”   长乐帝摇头道:“不修了,皇宫里还有不少书阁,不要糟蹋银子,志穹,你随我来。”   徐志穹跟着长乐帝去了秘阁,斥退左右,长乐帝问道:“你现在修为多高了?”   徐志穹眨眨眼睛:“许是比五品高一些。”   长乐帝冷哼一声道:“还说什么五品?适才若不是你想到了办法,我就被盘蟒之技勒死了!”   “陛下安危,关乎社稷安危,适才陛下遇险,臣自当……”徐志穹立刻转移话题。   “别特么扯淡,”长乐帝接着问道,“志穹,我怎么觉得,顿顽星君和亢金龙决裂了?”   徐志穹点点头道:“说实话,我也是这么觉得,而且我担心不只是亢金龙。”   长乐帝紧锁双眉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大宣失去了真神庇佑?” 第814章 欺人太甚   如果还有哪位霸道星君真心关心过大宣,那么顿顽星君绝对算其中之一,就徐志穹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甚至可能算唯一的一位。   可如今这位星君似乎被亢宿孤立了。   不止于此,从顿顽星君态度来看,他很可能也被苍龙真神孤立了。   长乐帝低声道:“许是我这皇帝做的不好,触怒了神灵,若真是这个缘故,我下诏退位就是了。”   徐志穹摇头道:“我不知真神心意如何,意图加害你的这两位星君,一个粱孝恩,一个粱广秋,他们都是祸害,对大宣没半点好处,少了他们的庇佑,是大宣的福分。”   长乐帝叹道:“可亢宿几次派星君前来……”   “是不是亢宿的心意,我们无从揣度,揣度不到的事情,又何必理会?   陛下是大宣的皇帝,只想着宣人的事情就好,真神的事情,且让凡尘之上的人思量。”   长乐帝点点头,心情舒畅了不少:“若是只为大宣,这皇帝还是能做下去的,志穹,适才阳门星君说问你要一件东西,这东西和真神有关么?”   徐志穹长叹一声道:“这却不好说了。”   这事情还真有可能和真神有关。   按照徐志穹的推测,粱广秋想要的东西,应该是龙须!   在此之前,也曾有星君甚至星宿干预过凡尘,但至少还遵守起码的底线。   粱孝恩来凡尘,得隐藏身份和修为,曾经还自称梁无名。   可梁广秋来凡尘时,直接说自己是阳门星君,还敢来皇宫找皇帝。   他这么做是想把我逼出来,可为什么做的这么张扬,又做的这么急迫?   看来这根龙须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苦极寒星又是从何处收到了消息,这么及时的出现了?   无论如何,苦极寒星已经表明了态度,这件事得赶紧告诉师父和薛运。   徐志穹去了星宿廊,见师父不在,他在书案上留了封书信,把在京城的事情简略叙述了一遍。   回到千乘罚恶司,徐志穹又写了一封书信,重点描述了苦极寒星的态度,把书信摆在了一张供桌之上,又摆了一桌供品,点起香烛,默默诵念道门之主。   一阵冷风吹过,香烛上坠落了些许火星,点燃了书信。   书信顷刻烧尽,纸灰飞洒在供桌之上,留下了一幅图画。   那幅图上面画着一名男子,下颌一抹胡须,站在风中,双手掐腰,放声狂笑。   下颌上有胡须,证明这是薛运。   笑得这般爽朗,证明他心情大好。   苦极寒星表明了立场,竟然让薛运如此欢喜?   这是什么缘故?   出于钟参和牛玉贤的交情,徐志穹一直和墨家相处的很和睦。   可到了薛运这个层次,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徐志穹正在思索,杨武扛着一具傀儡走了过来。   “志穹,你缝好的那三个魂魄塞进去了,就是这傀儡不太灵便。”   “怎就不灵便?”   杨武没解释,先让傀儡向徐志穹问了声好。   傀儡嘴唇颤动,牙齿微张,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些许动静:“呵,呵,好。”   徐志穹看着杨武,逡着眼角道:“这是合魂傀儡?”   曲乔是正经的合魂傀儡,看看人家是什么成色?   杨武做出来这个傀儡也太不堪了。   “能不能说话,倒也不是紧要,你带他去不就是为了打架么?”   杨武用阴气驱动着傀儡往前走。   “往前,慢一些!”   傀儡左脚提起,猛然前伸,向前迈了一大步,差点劈了大胯。   右脚试了几次,没跟上,整个人旋即趴在了地上。   徐志穹等了杨武一眼:“这能打架么?这连走路都不会,这分明是个废人。”   “倒也不能说是个废人,走是不行,但还能爬。”   杨武吩咐傀儡往前爬。   这傀儡左右手一起用劲,左右脚一起踢蹬,爬的很慢,但终究可以向前。   徐志穹看出症结所在了。   三个魂魄共同操控一具躯体,一起发力,每个魂魄的方向和方式都不同,造成这具傀儡无法协调行动。   “志穹,我拾掇了一夜,除了能往前爬,别的事情都做不利索,   你干脆也像袁成锋那样,把其中两个元神抽了,只留下一个,这就好办多了。”   元神抽了?   “怎么抽?你会么?”   杨武摇头道:“我哪会这个?”   霸道出凡尘,元神能离魂,徐志穹不是霸道修者,也不在凡尘之上,哪有抽取元神的手段。   袁成锋是怎么做到的?   我估计这事,他也做不到,很可能是梁孝恩帮他做的。   梁孝恩知道这根龙须的事情么?   梁广秋为什么知道这根龙须在我身上?   这件事先放在一旁,徐志穹现在找不到抽出元神的方法,这具傀儡现在就派不上用场。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代替元神离魂之术?   徐志穹看着在地上艰难爬行的傀儡,想着昨夜的那场战斗,想到了一个主意。   封窍之技。   封窍之技,封联络之灵,凡内外可联络者,化作不可知。   把两个魂魄封窍,让他们无法控制身体,无法对外联络,只留下一个魂魄操控躯体。   可如果另外两个魂魄被封窍了,他们还能施展技法么?   不能封太死,得给他们窍门留下一丝缝隙,让他们不能表达意愿,但还能传递气机,而且还能施展技法……   想到此,徐志穹突然笑了。   手头连只鸡都没有,却还想着熏鸡的作料和火候?   我会封窍之技么?   显然不会。   我身边的人有会封窍之技的么?   手下目前有三个无常道修者,付骥在洪俊诚身边,不能轻易联络。   沈维义除了淆乱之技,什么都不会。   沈书良身有五品修为,只会淆乱之技,和半生不熟的塞听之技。   现在徐志穹唯一能仪仗的,就是自己特殊的意象之力。   我能模拟淆乱之技,昨夜一战,灵光一闪,还模拟出了矫妄之技。   若是再闪现一次灵光,说不定也能模拟出封窍之技。   徐志穹取出亡魂,试验了一个多时辰,毫无进展。   总结失败的经验,徐志穹得出了结论:   淆乱之技的原理相对简单,能够成功模拟。   徐志穹吃了矫妄之技的亏,对矫妄之技相对熟悉,偶尔能够模拟成功,但不能稳定使用。   但对封窍之技,徐志穹过于陌生了,仅凭公输班的一句话,就想用意象之力模拟混沌气机的流转,显然不切实际。   混沌气机到底是如何流转的?   徐志穹吸过混沌气机,但也仅限于在神机眼上的使用,必须把气机研习的更通透些,才有可能找到封窍之技的诀窍。   他把沈书良叫了过来,在一间空的员吏舍里练习了整整三天。   沈书良崩溃了,他不知道徐志穹到底是何用意。   徐志穹也不能明说,混沌秘辛不可说,也不可听。   他只能把缝合好的魂魄释放出来,让沈书良不断施展术法,争取让其中一个魂魄失去感知能力。   沈书良是个老实人,他根本不知道失去感知能力是个什么概念,想不明白的事情不去想,只管对着三个魂魄胡乱释放气机,三天下来,气机眼看要耗尽了。   气机耗尽会伤了元神,徐志穹不再强迫沈书良,且先让他在员吏舍歇息。   沈书良躺在床铺之上,闭上眼睛便进入了梦乡。   徐志穹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且走到罚恶司外边闲逛。   今天勾栏里依旧热闹,徐志穹进了棚子,找个靠边的角落悄悄坐下,没有惊动旁人。   勾栏是个正经修行的好地方,看过两段歌舞,徐志穹心绪平静,意念集中,对封窍之技似乎有了些明悟。   他起身正要离去,忽然感受到些许异样气机。   这气机藏得很深,但没有躲过徐志穹的感知。   千乘罚恶司里一百多个判官,什么道门都有,什么样的气机应该都不足为奇。   可这股气机还是让徐志穹感受到了特殊的境界,这绝不是寻常人能达到的境界。   有敌人?   他在棚子里扫视了一圈,在门边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捂得严严实实,也不知是赏舞,还是所在门边睡觉。   看过片刻,徐志穹嘴角上翘,来到了那人身边。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徐志穹笑问道。   “我也是刚到,两界州太过险恶,一路奔波跋涉,不敢稍有松懈,路过此地,且先歇息片刻。”那人说话了,但只有徐志穹能听到他的声音。   “以咱们这份交情,让你在这歇息,却不是坏了礼数,不如随我去罚恶司稍坐。”徐志穹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难得主人家一片盛情,老夫恭敬不如从命。”   那人随徐志穹走到了罚恶司,将到城门下,徐志穹突然停住了脚步。   “忘了一件事,我道门有规矩,罚恶司从不收留外人。”   对方沉吟半响道:“当真这般绝情么?”   徐志穹笑道:“这怎么能是绝情,这话你当初也是说过的。”   “那你想如何?”   “我这有一份薄礼,你若是肯收下,便在罚恶司住下。”说完,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了一粒金豆子。   那人默然良久,咬牙切齿道:“狂生,休要欺人太甚!” 第815章 阴阳五品 得失两换   这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老者,正是太卜。   上一次,徐志穹去荒山没找到太卜,没成想太卜竟主动找到了罚恶司。   他来罚恶司做什么?   从太卜谦和的态度来看,他应该是来避难的。   徐志穹在荒山偶遇粱孝恩,证明粱孝恩大概率也是来找太卜的。   太卜应该是被粱孝恩追得没处跑了,想到罚恶司来躲一躲。   既是来了,徐志穹理应收留,毕竟太卜也曾经帮过徐志穹,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太卜也代表了阴阳家的立场。   但想进罚恶司不是没有条件的,徐志穹拿出了一枚金豆子。   太卜自然知道这枚金豆子的含义,这是判官的功勋,还是一个高品判官直接赠与的功勋。   若是把这颗功勋吃下去了,太卜会变成一名九品判官。   徐志穹不是在说笑,他是认真的。   不能怪徐志穹苛刻,当初他有求于太卜时,太卜也曾逼迫徐志穹加入阴阳司。   而且这也的确是道门规矩,罚恶司从来不收留外人,就连冥道修者进入罚恶司都要慎之又慎,特殊情况,来了就走,绝对不许久留。   太卜有二品修为,如果让他住进了罚恶司,天长日久,难说会出什么事情,不管两人交情多深,徐志穹不可能赌上千乘国的判官道。   金豆子摆在太卜面前,太卜默然良久,摇了摇头:“老夫自幼研习阴阳术,百余年来未有变改,我曾立下誓言,此生绝不兼修其他道门。”   徐志穹耸耸眉毛道:“既如此,恕我爱莫能助。”   太卜长叹一声道:“若说求助,却也羞煞我,不如这样,我把星宫搬到你城边,你我结伴做个邻居如何?”   徐志穹一怔:“这星宫还能搬走么?”   太卜笑道:“我打磨这么多时日,和星宫之间已有默契,你若肯答应,我即刻便把星宫搬来,咱们日后也是个照应。”   这话无可厚非,罚恶司里边是徐志穹的地盘,但太卜若是想住在罚恶司外边,徐志穹也管不着,于理,太卜搬过来没毛病。   而且薛运很关注阴阳家的态度,除了生克双宿,太卜在阴阳家之中的地位最高,于情,徐志穹也不该拒绝太卜,否则等于把太卜推向了敌人。   两人商议妥当,以后如果太卜有难,徐志穹会出手相救,罚恶司有难,太卜也不能袖手旁观。   除此之外,如果太卜的性命受到危及,在徐志穹允准的情况下,他可以短暂去罚恶司避难。   这也是有代价的。   太卜每去罚恶司避难一次,必须在当天传授给徐志穹一项阴阳术,术法还得由徐志穹自己挑选。   当天,太卜把星宫搬了过来。   星宫处在地下,太卜给了徐志穹一只铜铃,只要在星宫附近摇摇铃,就能见到太卜。   徐志穹目送太卜离去,见他身形消失不见,又等了片刻,估计太卜已经到了星宫,并且已经安稳的歇息了,徐志穹这才把铜铃拿出来,摇了摇。   刚刚躺在床上的太卜,听到了铃声,来到了徐志穹面前。   “有何事,适才为何不说?”   “我也是刚刚想起来。”徐志穹其实是想试试铜铃灵不灵。   太卜皱眉道:“那就快些说来。”   “我想向你学合魂傀儡术。”徐志穹始终觉得杨武的傀儡术有问题。   太卜皱眉道:“我若是去你罚恶司避难,才须传授你术法,而今我没去过你罚恶司,你凭甚向我学艺?”   徐志穹平静回答道:“先欠着。”   太卜愕然道:“你说甚?”   “生意么?我给钱,你出货,我不给钱,就先赊欠着,你来我往,还不都是应当的么?   你先教我傀儡术,下次去罚恶司避难,就不算你欠账了,不也挺好么?   万一以后,你被各路人马追杀,来不及教我术法,又想要多躲几次,咱们不也好商量?”   太卜轻叹一口气:“你是主,我是客,且算客随主便吧。”   说完,太卜信手一挥,法阵生成,徐志穹突然感到身体沉降,陷入到了地表之下。   先是泥土,再是碎石,接着是岩石,徐志穹就像坐着矿井电梯一样,在法阵闪烁之间,来到了一座岩洞之中。   岩洞非常宽敞,和长史堂的正厅差不多大,徐志穹四下看了看道:“这便是星宫么?”   太卜摇头道:“这只是星宫一隅,老夫整座星宫算下来,不比你罚恶司小多少。”   徐志穹一脸惊愕道:“这么大的地方,你一个人住,会不会很孤单?”   “这与你何干?”   “你若觉得孤单,我便告诉韩大哥和陶花媛他们,让他们禀明生克双宿,请两位星宿常来看你。”   “狂生!你敢!”太卜暴跳如雷!   “太卜息怒,”徐志穹笑道,“说句笑话而已,莫要当真,我若说出了星宫所在,岂不是把罚恶司一并暴露,这对我百害无一利。”   太卜稍有平息,徐志穹心下暗忖:   从当前的状况来看,太卜担心星宫被抢,还在躲避着生克双宿,他的态度,代表不了双宿的态度。   太卜带徐志穹来到一块平整的石台前,信手一挥,眼前出现了一具血肉傀儡。   这血肉傀儡是个女子,形容俊美,身段标致。   太卜拿出一枚一尺多高的双耳瓶,里边装着一名女子的魂魄。   他将魂魄释放出来,亲自演示合魂傀儡的制作方法。   “想要学合魂傀儡,其实应当先升我道门五品,学习得失两换之技。”   得失两换!   有一次,徐志穹问陶花媛阴阳五品技,陶花媛不肯说,徐志穹摁住陶花媛,吃她的桃子。   陶花媛耐不住麻痒,倒是说出了得失两换这一技法。   可当时兴致正好,徐志穹只想着往深处吃,没想着往深处问。   况且阴阳修为是水磨工夫,短期内,徐志穹也升不了五品。   那是不是这合魂傀儡术就学不会了?   太卜道:“好在我道门品秩界线,没那么森严,你有六品修为,也能勉强研习得失两换之技,只是学的不会太精湛。”   太卜一边制作合魂傀儡,一边讲述得失两换的技法核心。   所谓得失两换,简单来说,就是舍去一部分能力,来换取一部分能力。   这项技法在使用过程中,经常会让人陷入两难的境地,但如果不懂得得失两换的手段,很多阴阳术法将无法得到施展。   以制作合魂傀儡为例,优秀的合魂傀儡不需要痛觉,需要的是迅速的反应、充沛的体力、敏捷的身手和强韧的体魄。   可如果想要让傀儡有痛觉呢?   有得必有失,如果想让傀儡有痛觉,就必须牺牲掉原本的一项优秀特质,来换取痛觉。   假如选择牺牲傀儡的强韧体魄,这就造出来了一个不禁打,还很怕疼的傀儡。   这样的傀儡有用么?   有用!   曲乔就知道疼。   正因为曲乔知道疼,陈顺才才知道深浅,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对于徐志穹将要制造的傀儡,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他想让傀儡能够施展大量技法,这就需要做出取舍,而且是非常大的取舍。   杨武之前做合魂傀儡的时候,显然没有考虑到得失两换的问题。   现在徐志穹必须认真考虑,他必须要牺牲掉傀儡的一部分敏捷性,一部分体力,甚至是一部分抗伤害能力,来换取施展大量技法的能力。   可做出来的傀儡如果不能打也不禁打,一出手,就被打成碎肉了,会再多技法又有什么用?   得失两换的技法并不难,徐志穹对阴阳术很有天赋,用了半天时间就把技法学会了。   可真到得失取舍的时候,徐志穹犯难了。   太卜已经把傀儡做好,俊美的女子满脸柔情,依偎在了太卜的怀里。   太卜先把傀儡推开,一脸严肃道:“这个傀儡就是有痛觉的,为之付出的代价是,她的体力不好,每天必须歇息两个时辰,每个月必须进补一次丹药……”   话没说完,那傀儡又贴到了太卜怀里:“奴家知道疼的,太卜轻一些。”   太卜再次把傀儡推开,咳嗽一声道:“我就是给你做个演示。”   看来太卜在这星宫里一点都不孤单。   传授了得失两换之技,太卜把徐志穹送回到了地面上。   徐志穹走回罚恶司,神情恍然,这得失之间太不好选。   刚走到员吏舍附近,忽见沉书良跳到了面前,盯着徐志穹道:“长史,我知晓了!”   徐志穹一怔:“你知晓什么了?”   “长史在罚恶司是最大的官!”   徐志穹诧道:“这事你今天才知晓?”   “长史下边就属中郎最大!”   徐志穹点点头:“这是道门规矩。”   沉书良神情激动道:“那你知道中郎哪里最大么?”   “那,那,那,那你……”徐志穹嗫嚅半响道,“那你要看是哪位中郎?”   沉书良放声大笑道:“我昨夜偷看卓灵儿沐浴,她从头到脚,桃子最大!嚯哈哈哈!”   徐志穹错愕良久,摸了摸这老实人的脸颊:“你有话想跟我说,但却说不清楚?”   沉书良面无表情,两行泪水从眼睛里滑了出来。   “你中了封窍之技,你自己的封窍之技?”   沉书良还是不说话,眼泪越流越多。 第816章 桃与良心之取舍   在徐志穹的折磨之下,沉书良睡了一觉,竟然悟出了封窍之技的手段。   可悟出来之后,他无法掌控使用的方向,第一个受害的就是他自己。   偷看卓灵儿沐浴这事,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而适才就这么痛快的说出来了。   他所说的话和他的想法大相径庭,但他没法控制自己做出正确的表达。   这就是最基础的封窍之技,封联络之灵,凡内外可联络者,化作不可知。   沉书良抓着徐志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描述着卓灵儿的特征:“卓中郎,白,肩膀宽,腰很窄,良心结实……”   卓灵儿站在街边,朝这厢望了过来。   徐志穹捂住沉书良的嘴,把他带回了员吏舍。   在员吏舍待了一个多时辰,徐志穹帮沉书良解除了技法。   沉书良对着徐志穹哭道:“都是维义那个混账东西带我去看的,我不知道卓中郎隔壁屋子有个窟窿,原本是真不知道……”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你一句不知道,这事情就过去了么?”   沉书良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愿受长史责罚,长史怎么责罚都行,长史,这事情可千万不能说出去,我是老实人,这事情要是传出去,我这名声可就全毁了。”   徐志穹叹口气道:“罢了,这事情你自己也不要声张,你先告诉我那窟窿在哪,我亲自去把它堵上。”   沉书良学会了封窍之技,这可解决了一项重要难题,徐志穹正和沉书良探讨技法,忽听有人来报,钱立牧带着两百多人回来了。   此前薛运抱怨人少,徐志穹让钱立牧和卓灵儿出去招揽人手,卓灵儿这两日招来了十几人,钱立牧一直没动静。   可哪成想,他这次一出手,就招来了两百多。   徐志穹出去看了看这些人,两百多人中,一百八十多人是男子,有不到三十名女子。   除了九品判官,他们身上并没有其他修为。   论体魄,他们不算出众,大多数人面黄肌瘦。   看衣着,粗布褴褛,补丁连片,都是穷苦农人。   这些穷苦农人为什么要来做判官?   没等徐志穹发问,卓灵儿先开口了:“钱长史,不是小妹说你,这种成色的,你也好意思领进道门么?”   钱立牧走到徐志穹身边,压低声音道:“兄弟,这次我是没办法,我不把他们带回来,这些人就没命了。”   “出了什么事?”   钱立牧把经过讲述了一遍。   这些个穷苦人是季州驼丹县的。   季州,徐志穹去过,那是正经的穷苦地方,家里的女人煮饭时,一粒米恨不得掰成两半下锅。   今年驼丹县里遭了虫灾,收成不及往年一半。   季州知府知道驼丹县收成不济,吩咐知县提前征赋,有一粒算一粒,把所有粮食全都征上来,以应对朝廷的秋赋。   一些农人认命了,把所有粮食全都交了上去,可这一年的生计也就断了。   还有一些年轻的农人不认命,仗着没成婚,也没有家事牵绊,带上粮食钻到深山,认着当野人,也不把这活命的口粮交出来。   若是换作平时,谁想去当野人就去当,官府绝对不拦着。   但交粮食的时候,哪能轻易放过他们!   季州知府亲自过问此事,认定这些人抗赋,一律按谋逆处置!   他们的粮食必须颗粒归仓!   这些恶民必须严惩,杀到人头滚滚,以儆效尤!   起初这些农人以为深山路险,官军找不到他们。   可他们太天真了,官军不仅能找到他们,还知道怎么对付他们,把水源一断,把道路一封,就要活活困死他们。   钱立牧对徐志穹道:“兄弟,我若不管他们,他们就是等死,整个夜郎国都容不下他们,不把他们带到道门里,他们还能有什么去处?”   卓灵儿不说话了,看到一个十五六的女子噙着眼泪,忍着不哭,她上前拍了拍那姑娘的肩膀道:“长得结实,也有胆子,我收了,当个徒弟,挺好的。”   言罢,卓灵儿又看了看另一位姑娘:“瘦削了些,看着听伶俐,这个我也收了。”   这话是说给徐志穹听,她怕徐志穹不肯收下这些穷苦人。   徐志穹在众人面前来回踱了几步,垂着眼角,问一声道:“谁特么给你们的胆子,都特么生了反骨吧?你们真敢不交粮食?”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喊道:“那是俺们活命的吃食,俺们不能交。”   徐志穹来到那小伙子近前:“我让官府饶你一回,不砍你脑袋,也不抓你下狱,让你回到家里去老实过日子,你还敢不交粮食么?”   小伙子半响不作声,旁观一个姑娘喊道:“不交!回家里能做啥嘞?没粮食吃,俺们咋过日子嘞?不还是等着饿死么?就不交嘞!”   徐志穹怒喝一声:“好猖狂啊!当真不交么?”   旁边一个干瘦的小伙子咬牙道:“就是不交!”   徐志穹高声冲着众人喝道:“你们当真不交么?”   众人踟蹰半响,稀稀落落喊了几声:   “不交。”   “俺,俺也不交。”   “不,不交嘞。”   徐志穹嗤笑一声道:“怎地了?多问两句就怂包了?说到底不还是怕了么?”   “怕啥嘞!”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咬牙道,“俺们就想活着,活路都没有了,还有啥好怕嘞!”   徐志穹喝道:“当真不怕么?”   “不怕!”声音比适才响亮了一些。   徐志穹又道:“粮食当真不交么?”   “不交!”   声音不光响亮,还齐整!   “要像个人一样活着么?”   “活着!”   二百多人的声音,在罚恶司上方回荡。   “好!带种!”徐志穹称赞一声,回身对陈征明道,“带他们先去吃顿饱饭,回头一人给分一间屋子,   找上等布料,一人给置备件新衣裳,   去找公输晏,一人领一件兵刃,   今晚踏踏实实睡一觉,明天都给我操练起来,从今天起,像个人一样活着!”   “遵命,长史!”陈征明的声调也抬高了不少。   一众判官,在旁摩拳擦掌,总觉得浑身痒痒,想做点事情。   夏琥站在楼台上,看着一众新来的判官,喃喃低语道:“真杀到你死我活之时,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像今日喊的这般响亮。”   徐志穹跳到楼台上,站在夏琥身边道:“粮食就是他们活命的本钱,他们敢争这一口粮食,就敢杀出一条活路。”   夏琥摇头道:“可而今有了吃食,他们还有杀的胆量么?”   徐志穹微微笑道:“有了吃食,若是被人抢走,他们能杀的更狠。”   夏琥叹道:“且看他们那身板,都不知能不能经得起九品的锤炼。”   徐志穹从身后搂住夏琥,笑道:“桃,我所欲也,良心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良心而取桃者也,这就叫取舍!”   夏琥错愕半响:“为什么舍良心而取桃?”   徐志穹叹口气道:“娘子之桃甚是雄伟,而良心颇为不济……”   夏琥抬起一脚,把徐志穹踹到了楼台下边。   正巧公输晏来找徐志穹,把长史印送了过来。   徐志穹皱眉道:“做个印章,花了这么多日子!”   公输晏眨着眼睛道:“这长史印却不好做,有了这个东西,能废了五品和五品之下的修为,做工用料都相当考究。”   徐志穹收了长史印道:“去找夏中郎,取些银子,修建两座长史堂。”   一听生意上门,公输晏欢欢喜喜找夏琥去了。   徐志穹叫来常德才,问道:“秋赋的事情打探的怎么样了?”   今年的秋赋,对徐志穹非常重要。   常德才道:“秦燕那边已经送来消息,今年要加赋,要加两成田赋。”   千乘国往年收五成田赋,但今年要加两成,就是要收七成。   徐志穹道:“为何要加赋?”   常德才道:“具体缘由不知,秦燕还在打探。”   徐志穹摇头道:“不要再打探了,让秦燕多加小心。”   他去了束王府,直接向洪振基询问缘由。   洪振基给徐志穹添了杯酒:“朝廷征收的田赋,虽然一直是五成,可各地的州捐、县捐加起来也要两成,所以百姓每年缴纳的天赋,一直是七成,留下三成收成,勉强过活,   神君说,田赋乃万民献予朝廷之供赋,不能落入州县之私囊,因而要把七成田赋都收上来。”   徐志穹道:“如此说来,百姓还是要交七成?”   洪振基沉吟片刻,摇摇头道:“州县终究是不肯吃亏的。”   徐志穹一愣:“他们不肯吃亏,还要收两成,那只给百姓留一成?”   洪振基沉默良久道:“以前这类事情,也曾有过,百姓,总有办法活下来。”   徐志穹苦笑一声道:“许是有人觉得这一成也算多了,这不就是恩饲之法么?”   洪振基又给徐志穹添了杯酒:“运侯,吃酒,先不说这些事情。”   ……   次日天明,徐志穹回到罚恶司,见一众老判官,正在操练新判官。   进退攻守,一招一式,都得从头教导。   徐志穹看了半响,摇摇头道:“这么学下去,成才太慢,把所有老判官召集起来。”   卓灵儿得令,将众人召集到一处。   徐志穹对众人道:“诸位,跟各州知府都熟了吧?”   众人一怔,相继点了点头。   可不熟了么,两次破坏加赋,知府的家门都走过好几趟了。   徐志穹又道:“你们即刻启程,给各州送去消息,今年田赋全免。”   “全免?”包怀洛眨眨眼睛道,“怎能全免?”   “我说全免便是全免,”徐志穹调和了一下气息,平抑住身体里涌动的力量,“一个老的,带上两个新的,教教他们这差事该怎么做。” 第817章 无赋之年   洪俊诚下达了秋赋诏书,送到了户部。   户部早就收到风讯,对加赋两成之事并不感到意外。   两次加赋受挫,神君必然要找补回来。   但能不能找补成功,这却委实难说。   各州知府似乎出了变故,对加赋之事很是消极,但这事和户部没什么关系,文书照旧送达就是了。   户部有阴阳修者,这是洪俊诚特许的,为的就是向各州传递文书。   文书当日送达,洪俊诚在皇宫之中静静等候消息。   这七成田赋,每一成都有重要用途,这是他能继续和图奴,和怒夫教周旋下去的本钱。   内侍管季复来报:“内宫监少监赵金栋,意图行刺,被刑官当场抓获,现已押送大牢,等候处置。”   洪俊诚没看罪状,也没看罪证,连一句缘由都没有多问,只说了一句:“今夜处决。”   每天晚上都有内侍被处决,少则十余个,多则上百人。   白日里一块当差,到了第二天,可能身边的人就成了意图谋害神君的刀下鬼,伤心难过都不必说,能不被牵连就是运气。   内侍们渐渐养成了习惯,彼此之间尽量不说话,一个个如行尸走肉一般,在皇宫里多活一天算一天。   但赵金栋特殊,这是常德才的弟子,和秦燕同一天拜入到常德才的门下,是德才门的长老。   换做往常,秦燕会想方设法把赵金栋救出来。   但他今天不敢有任何行动。   德才门,门规森严,但凡有越权行事之举,势必遭到严惩,就算秦燕的身份是首座,也不敢违抗门规。   洪俊诚漫不经心看着奏报,突然咳喘了几声。   秦燕给洪俊诚端水,揉背,侍奉的娴熟周全。   洪俊诚平复下来,看着秦燕道:“朕老矣。”   秦燕赶紧道:“陛下春秋正盛,只是近日过于疲惫了。”   洪俊诚摇摇头道:“朕这身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内侍之中,数你最合朕的心意,朕若有朝一日去了彼世,身边却还离不开你。”   秦燕默然不语。   这是他无法接续的话题。   洪俊诚一直看着秦燕,深邃一笑,他不给秦燕回避的机会:“倘若朕,当真去了彼世,你愿随朕同去么?”   神君直接发问,秦燕不能不答。   他跪在地上,给洪俊诚磕了个头,声音略显颤抖道:“这世上,只有陛下对老奴好,老奴这一生,只想服侍陛下,   若真有那么一天,陛下抛下老奴去了,老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条命,老奴定然是不要了,只求陛下走的时候,把老奴一块带上,别让老奴太孤单。”   说完这番话,秦燕流下了眼泪。   洪俊诚默默看着秦燕,满意的点了点头。   在这个问题上,能得到一个洪俊诚满意的答案,并不容易。   这不是急智就能解决的问题,这来自事先周密的准备,在徐志穹和常德才商议的二十三条应对之中,这是其中一条。   在神君要求内侍主动殉葬时,该如何回答。   秦燕是离洪俊诚最近的内侍,这个问题迟早会出现在他身上,如果回答的不好,就不是殉葬的事情了,洪俊诚会当场送他上路。   而李全根要面临的问题是,他的部下在送信途中被抓了该怎么办?   什么情况下,必须把消息送出去。   什么情况下,先不动声色,到了大牢再说。   而岳六生掌管大牢,他要应对的主要问题,是如何把该救的人救出去。   赵金栋就是必须要救的人。   天刚入夜,几名内侍押着赵金栋出了囚室,和另外十几名囚徒一起,吃最后一餐。   最后一餐还算丰盛,有肉有酒。   赵金栋端起饭碗,敞开吃喝,忽听一人在身边不停啜泣。   转脸一看,是御马监主事刘平三。   赵金栋冷笑一声:“刘大刑官,这是怎么了?怎么和我们一块吃上断头饭了?”   刘平三是刑官,专门抓犯了错的内侍,在他手上领了断头饭的内侍将尽一百人。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碗断头饭竟然会送到他嘴边。   昨日他抓了三个罪囚送到大牢,心情大好,夜里多喝了几杯,跟手下的内侍胡吹乱侃,说他过两日便能当上御马监的掌印。   喝到兴起,他摁住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内侍,狠狠畅快了一回。   他是畅快了,他却不知,这年轻内侍,是御马监掌印的相好。   当天晚上,内侍找到掌印哭诉,掌印派人在刘平三房里藏了把刀子,第二天便告发他行刺,午后便把他送进了大牢。   昨天的酒还没醒透,今夜已然吃上了断头饭,刘平三嘶声哀嚎:“我冤,我冤枉!”   吃过了饭,岳六生吩咐行刑,这十几人吓得不会走路,被人架着,拖行一路,来到大牢旁边一座僻静的园子里。   岳六生吩咐动手,狱卒们拔出短刀,开始抹脖子,一刀一个。   眼看轮到刘平三,他魂都吓没了。   转眼看了看赵金栋,刘平三一愣,这厮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赵金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泥塑一般。   不对呀,这不对,这不是赵金栋!   他和赵金栋长得很像,但刘平三确信这不是他!   “这,这人不对,他不对……”   刘平三刚一开口,身后的狱卒上前捂住他的嘴,一刀割了他喉咙。   呼,呼~   刘平三还想喊。   这人不是赵金栋!   他是假的,大牢里的人作假,从牢头到狱卒都该杀。   他们该杀,该杀……   我要告他们,我立功了,立功了……   视线渐渐模湖,刘平三死了。   “赵金栋”也被抹了脖子,可这只是个傀儡而已。   真正的赵金栋,正躲在拉脏土的大车里,离开了皇宫。   ……   转眼过去半个月,洪俊诚询问征赋的情况,各州各县加起来,只收了不到两成的田赋。   其实就连这两成的田赋,都是各地知府从账面上找补出来的。   洪俊诚勃然大怒,将神临城周边的六州知府,叫到了神临城。   这六位知府表示从未收到过征赋的文书,只收到过免赋的文书。   户部尚书当面对质:“文书都已经送到了,户部上下可以作证!”   双方各执一词,洪俊诚拿到免赋的文书看了一眼,直接摔在了一名知府的脸上。   这文书明显是假的,做的非常糙劣,身为知府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   其实他们能分辨出来,可他们没得选,这假文书是那群带着面具的恶人送来的,这群恶人太狠,比他们手下的衙差都狠,动手打人那是家常便饭,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   洪俊诚当即将这六名知府免职,关进大牢里拷打。   不到半日,六名知府全招供了。   “臣受了邪道的胁迫,一口牙,被那群邪道打掉了一半!”   “臣的长子还在那群邪道手里,快十天了,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他们不光手狠,心还毒,他们在各县到处贴告示,都说今年不纳粮。”   “那群恶民手里攥住了粮食,天天美的跟过年似的,哪还能要的出来。”   洪俊诚很快明白了缘故,这是判官作祟。   前两次加赋失败,洪俊诚就想到了这事一定和判官有关。   徐志穹,你片刻也不让朕安宁!   洪俊诚对这六名知府道:“一州之内,大小衙役当有千百之数,三五个邪道,也至于把你们逼迫到这种地步?”   知府们低头痛哭,有苦难言。   打开名册看看,一州的衙役确实不止一千人。   可实际上当差的连一半都不到。   这些当差的人,会武艺的不到两成,平时挎着刀,吓唬吓唬恶民,问题不大,真遇到了有修为的,稍微跪慢了一点,性命就没了。   知府身边没有护卫么?   有!   私藏一两个八九品的护卫倒也好说,若是发现八品以上的护卫,一经查实,满门抄斩,千乘的律法就是这么森严。   就这么一两个护卫,哪能挡得住判官?   虽知这份苦衷,洪俊诚也没轻饶这六名知府,他当即下诏,将这六人处斩,重新委派知府。   另着黑衣卫三百人,前往离神临城最近的群州,命他们督办秋赋,十日之内把田赋收齐,打个样子给各地州县看看。   洪振基收到消息,赶紧告诉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找到了洪华霄。   “一百个黑衣卫,应付的了吧?”   洪华霄淡然一笑:“这些妮子也锤炼的差不多了,试试身手也好。”   “别都指望着魅术,黑衣卫长年住在皇宫,女人可没少见。”   “见着又怎样?”洪华霄颇为不屑,“见着他们也吃不着,这次让他们吃到饱。” 第818章 巫术   新任群州知府沙元忠,随黑衣营营尉程钢通,来到群州上任。   沙元忠原本是来流县知县,因征赋得力升任沏州同知,又因征赋得力,调任京城,任户部郎中。   这个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征赋,而且一到任上,马上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手腕。   前任知府征赋的方式比较单一,一上来先抢,抢不到再打,实在不行再抓几个,就这三板斧,用过之后,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沙元忠来到任上,先不急着下手,他带上黑衣卫,带上大小衙差,全副武装,在州府附近的村庄先走一圈,把征赋的告示换上。   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不用说,就这一走一过,大部分百姓就能吓个半死。   接下来,他坐镇在北抚村里,下令两日之内,将田赋收齐。   堂堂一个知府,在一个村子征赋,听起来很不合逻辑。   实际上这手段很高明,在知府的威慑下,这座村子的村民会迅速把田赋交上来。   有他们做样子,其他村子不敢不交。   州府周围的村子交了,其他村子也会迅速响应,按照沙元忠过往的经验,十日之内,必定能把全州的田赋全部收齐。   在北抚村的第一天,七成村民先把田赋交了。   第一个来交田赋的是个老汉,他把粮食送去过称,知府把他叫来问话。   老汉跪在知府面前,吓得浑身颤抖。   知府面色阴沉,厉声问道:“此前为何不纳粮?”   老汉低头道:“是听有人说今年免了田赋。”   知府接着问道:“为何要免你田赋,你有功于朝廷么?”   老汉不敢作声。   沙知府又道:“你本是神君子民,受过神君多少恩惠?没有神君哪有你一家衣食?纳粮缴赋,是你等本分,尔等抗赋,良心何在?律法何在?”   老汉吓得直哭。   沙知府喝道:“磕头!说你是忘恩负义不知死活的贱氓!”   老汉连连磕头:“小民是忘恩负义不知死活的贱氓!”   沙知府吩咐差人,凡是交过粮食的,一律在他面前磕头认罪。   剩下三成没交粮食的村民,沙元忠给他们半日时间,明日正午若不交,直接按谋逆论处,押解州府大牢。   一群衙役连声赞叹:“这新来的知府大人,当真是个有本事的。”   就连黑衣营营尉程钢通都很是钦敬,这位沙知府真不是凡辈。   当晚,沙元忠随黑衣位和衙差在村口扎营,余下那三成没交粮食的村民,吓得不敢睡觉,连夜准备好粮食,准备天一亮,就去交粮食。   宁勇伟在营盘外边,低声对洪华霄道:“这事情不好办了,本以为沙元忠会把黑衣卫分散到各县去征赋,咱们也好各个击破,哪成想,他一直把这群人带在身边。”   洪华霄笑道:“带在身边却好,回去告诉你家长史,今晚这事情就能办完。”   “别了,”宁勇伟对洪华霄没什么信心,“等你把事情办完了,我再告诉长史不迟。”   洪华霄一笑:“那你就在这等着。”   “洪姑娘,我可提醒你一声,黑衣卫不是好招惹的,他们修为都不低,听说他们营尉有四品修为,   你手下这群魅妖,全都是九品的,稍有不慎,只怕全都折在这里,你还是听我一句劝,找我们长史搬救兵吧。”   洪华霄沉下脸道:“你这人,话很多,黑衣营有多少本事,我比你清楚,   还有件事,你给我听仔细了,我手下的人,不叫魅妖,她们是巫道修者,再叫错了一次,我把你根子割了,也来我手下做弟子。”   宁勇伟抿抿嘴唇,不敢作声。   子时前后,一名衙差,名叫荣正五,出来解手,却见乱草从里蹲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见了衙差,立刻羞红了脸。   荣正五见她生的俊俏,上前低声问道:“你蹲在这作甚?有什么图谋?”   那女子慌道:“我,我是来解手的,腿蹲麻了,站不起来。”   荣正五怒道:“扯谎,我看你分明是来行刺知府大人的!”   女子颤抖着声音道:“民女不敢。”   “你给我起来回话!”   “民女站不起来。”   荣正五上前把她扶了起来,恶狠狠笑道:“你当真不是刺客?”   女子含着泪珠,连连摇头。   荣正五沉下脸道:“让我搜搜,我看你身上有没有兵刃!”   女子不敢抗拒,且由着衙差从头到脚,寸寸搜索。   按理说,营盘周围,突然冒出来个女子解手,这事确实有点可疑。   可搜过之后,荣正五放下了疑心,起了歹心。   起初看这女子,只觉得有些姿色。   摸索一番过后,荣正五忽然觉得这女子比仙子还要俊美。   他左右看看,见周围有片树林,转脸对女子道:“你到林子里去,本官要细细审问。”   女子低着头道:“去林子作甚?”   荣正五咬牙道:“去林子里,拿棍子抽你,快些去,不然把你抓到府衙大牢!”   女子流着眼泪,跟着衙差进了林子。   洪华霄带着宁勇伟跟了进去,不多时,见荣正五抱着一棵大树,来回挺身,气喘吁吁。   宁勇伟眉毛一挑,低语道:“我真是开眼了。”   洪华霄示意他不要说话,眼下正是紧要关头。   荣正五中了洪华霄的幻术,以为此刻怀里抱着的是那女子。   而那女子名唤赵嫣红,是洪华霄最得意的弟子。   看荣正五抱着大树极度忘情,洪华霄悄无声息来到他身边,将一团胭脂塞进了他口中。   荣正五毫无察觉,还以为是姑娘的芳唇,且吃的尽兴。   待他将胭脂吞下,兴致更是高涨,不多时便对着大树畅快了。   畅快过后,荣正五意兴珊,四下环顾间,却已经不见了那女子。   走了?   走就走了吧。   荣正五昏昏沉沉,回了营地,钻到营帐之中,默默睡下。   旁边一名衙差道:“你作甚去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解手去了,今天闹肚子。”   “你身上怎么有股子香味?”   荣正五不耐烦道:“给俺媳妇买的脂粉,刚才不小心弄破了,你问这么多作甚?赶紧睡去吧。”   他昏昏沉沉睡着了。   林子里,洪华霄取来三十条蛇,三十串荼罗花,两百缕丝发,两百片碎指甲,配上一罐鹿血、一罐鱼血,一罐人血,混在了一只大瓮里。   两百名巫道修者纷纷现身,点破手指,将血液涂在长发之上,将长发咬在口中,各就其位,与洪华霄一起摆起了法阵。   洪华霄气机翻涌,弟子们汗水直流,半个时辰过后,法阵生效了。   原本在营帐里酣睡的荣正五突然醒来,捂着肚子,连声哀嚎。   旁边一名衙差睁开眼睛道:“你这是怎地了?”   “我疼,疼……”荣正五从嘴里呕出了一绺头发。   衙差大骇,连声惊呼。   整个营帐的人都醒了,一并上来观瞧。   “这是怎地了?”   “撞邪了么?”   “快把这头发砍断。”   “不能砍断,得拔出来!”   “不能拔,得叫医官来看看。”   说的热闹,可这群衙差没有一个真正上来身手帮忙的。   荣正五的样子太吓人,他嘴里不停的往外吐头发。   众人觉得害怕,却又忍不住好奇,还在旁边看着。   荣正五猛然一抬头,鼻子里突然也冒出了头发。   众人惊呼一声,忽见荣正五双眼流血,眼珠外突,眼眶之中也浮现出了根根发丝。   哧熘~   荣正五的两颗眼珠随着发丝,一起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再接下来是双耳。   再接下来是全身的每一处毛孔。   挂着满身发丝的荣正五从地上站了起来,含混不清的喊着:“疼,疼呀……”   一众衙役吓得要往外跑,没等跑出营帐,荣正五的身子突然炸裂,碎指甲四处翻飞。   一片碎指甲打在了一名衙差脸上。   衙差吓得魂不附体,他想把碎指甲抠下来,可碎指甲直接钻进了肉里,从腮边往颧骨蠕动,不多时又蠕动到了眼窝深处。   衙差感觉有东西在眼睛里生长。   好像是头发。   衙差疯了似的抠自己的皮肉,可这无济于事。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往人多的地方跑,人越多越好,只有人多的地方能救我!   他冲进了另一座营帐。   片刻之后,整个营盘大乱。   数十人挂着满身头发,在营盘里四下狂奔。   他们身躯不多时便炸裂,并且会飞出一大片碎指甲。   指甲只要沾到别人身上,这人很快会长出满身头发,不多时又会炸裂。   衙役死了大半,黑衣卫也受到了波及。   营尉程钢通没见过这种术法,但终究有些经验,他意识到这营盘不能要了。   “护送沙知府,迅速离开此地。”   “走?”洪华霄站在营地外边,脸上带着些许笑容,“现在想走,却晚了。”   宁勇伟这回是真涨了见识,他这才知道巫术修者的可怕之处。   从部下诱饵,到把巫术扩散到整个营盘,只要部署的当,准备周全,她们可以在不接触敌人的情况下,杀死敌人。   两百名巫道修者在营盘周围已经摆好了迷魂阵,程钢通带着营尉走了半响,却始终走不出营地。   “叫会阴阳的过来,把这阵法破了!”程钢通连下军令,他带来十五名阴阳修者,等了半响,却一个都没看见。   这些修者都哪去了?   他们全都死在了洪华霄手上。   虽然洪华霄没有完全复原,但星官就是星官,趁乱杀人,完全不留痕迹。   程钢通破解不了迷魂阵,却见身边的黑衣卫一个接一个长出了满身头发。   一个男子冲到近前,身躯即将炸裂,程钢通抓起身边一名黑衣卫,当做盾牌,挡住了飞溅的指甲。   黑衣卫身上镶嵌了几十片指甲,顷刻钻到了肉中。   程钢通一脚把黑衣卫踹开,正要逃命,忽然闻到了一阵脂粉香。   洪华霄已经到了背后,将一片指甲,刺进了他的脖子。   程钢通捂住脖子,感受到了头发在身体里生长。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被洪华霄一脚踹到了人群之中。   不到半个时辰,黑衣卫全军覆没。   洪华霄揪着沙元忠的头发,低声笑道:“沙知府,有件事,还需劳烦你。”   ……   次日天明,知府带着幸存下来的衙役挨家挨户送粮食,他要把征上来的粮食送回去。   每还一家粮食,他要在门口磕三个头。   每磕一个头,他还得说句话。   第一个头:“我是那无耻的恶人。”   第二个头:我是那卑劣的小人。   第三个头:“我是那不要脸的贱人。”   村民看着知府下跪,一个个吓得不知所措。   洪华霄在知府身后,用指甲勾了勾沙知府的脖子,柔声道:“再磕三个,喊大声点,他们好像没听见。” 第819章 帝王之象   最会征赋的沙元忠,征赋失败了。   他在北抚村挨家挨户磕头的事情,不胫而走,数日之间传遍了各州各县。   不用问,这事情又是判官传的。   对洪俊诚而言,杀了沙元忠,就等于承认他征赋失败,磕头的事情也算坐实了。   不杀沙元忠,其他各地知府继续观望,征赋的事情也遥遥无期。   更让洪俊诚担忧的事情发生了,他再次召集各地知府来神临城,各地知府以各种借口推脱,居然抗旨不来。   所有知府都清楚,神君不讲道理,来了神临城便是死!   不来就把他们抓来!   洪俊诚派出黑衣卫,缉拿征赋不力的知府,结果派出去的黑衣卫全都死在了半途。   洪俊诚又派出钦差,督促各地征赋,钦差也死在了半途。   洪俊诚委任新知府上任,新任知府都死在了半路上。   洪俊诚感到很恐惧,有人正在割断他和各州各县的联系。   这种举动会让很多人看清楚一个真相,神君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可以是至高无上的神君,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对于百姓而言,这个真相是难以接受的。   但对于各州知府来说,这个真相他们早就知晓,而且看的非常透彻。   革职,无妨,至少没把命丢了。   判罪,无妨,各地知府现在都顶着罪名。   神君派人抓捕?也无妨,只要不征赋,判官就会护着他们。   有秦燕和洪振基的消息,徐志穹随时掌握着洪俊诚的动向,再加上有神机眼,来抓捕各地知府的人都到不了辖地。   神君狠,所以各州知府不能去神临城。   判官更狠,所以各州知府坚决不能征赋。   横竖都是一条命,多耗一天是一天。   只要神君不出动军队,他们就一直耗着。   等神君出动军队,到时候是什么光景,各地知府没法去想,也想不明白。   洪俊诚召集朝会,商议征赋的事情,可千乘国有规矩,正式场合不说正事。   这种事情怎么说?   各州各县为什么抗赋?   是田赋收多了,还是神君做错了?   不利于神君的话不要说,这在千乘国是最基本的常识。   众臣且轻描淡写提上两句。   “偶有恶民作乱,神君不必挂怀。”   “各州各县,不尽职守,疏忽懈怠,应予以惩戒。”   众人都按照套路说着套话,可还真有人不按套路来。   录王洪振康谏言:“今各州各县,都有抗赋之举,神君应亲率兵马,亲自前往州县征赋,诛杀佞臣,铲除暴民!”   洪振基微微眨了下眼睛。   在他印象中,早年的录王不是这个样子的,可能不算太聪明,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被关了这么多年,看来真影响了录王的心智。   现在各州各县正在动摇神君的权威。   如果神君现在离开神临城,后果会是什么?   后果就是有人会乘虚而入,变成新的神君。   这是洪振基很想看到的局面,可洪俊诚不到万不得已,怎么可能离开神临城?   洪振康要出事了。   洪俊诚面色铁青,当即下诏,给洪振康任命了新的职务。   他任命洪振康为金吾将军,让他从神光营点选两万大军,去各地督办征赋事宜。   洪振康的脑子确实被关坏了。   他非但不担心,反倒觉得机会难得,散了朝会,立刻去神正营点选人马,筹措粮草军械,准备即刻出征。   洪振基把消息告诉给了徐志穹,徐志穹直接把事情交给了洪华霄。   洪华霄的战术非常简单:“我直接带上两个人,把洪振康留在神临城就是了。”   她想在神临城内直接刺杀洪振康,徐志穹摇头道:“让他把兵马带出去。”   洪华霄一怔:“若是把兵马带出去,光听到风声,只怕那些农人就要吓死。”   徐志穹面无表情道:“若是听到点风声,就能把他们吓死,那就活该他们交赋,也活该他们挨饿。”   洪华霄面露难色道:“这两万人,可不好抵挡啊。”   徐志穹诧道:“当初拾掇一百名有修为的黑衣卫,都没见你有难处,而今遇到的都是没修为的军士,又有什么好担忧?”   洪华霄叹道:“马长史,你对我巫道,知晓的还是不多。”   “烦请殿下说来?”   “巫道迎敌,全看事前部署,不靠临时应变,一百名黑衣卫,修为虽高,但只要部署得当,真正交手之时,根本不会给他们施展的机会,   可敌军有两万之众,这等数目,纵使筹划出再多机巧,也力所不及。”   简单来说,就是两万这个数,已经超出了这群巫女迎战的极限。   如何能提升她们的极限呢?   两个方案,一是人数,二是修为。   “若是能给我一千弟子,这两万人我能吃下,若是我弟子的修为都到了七品,这两万人我也能吃下,   可现在她们都是九品,只有三个人修到八品,最多能抵挡三千人,再多就无能为力了。”   徐志穹思忖片刻道:“三千少了些,我给你找些帮手,五千如何?”   “五千……”洪华霄思量片刻,“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帮手。”   “明日随我去验验成色,今天先帮我看看这具傀儡。”徐志穹抽出一张符纸,召唤出了一具傀儡。   看到傀儡的一刻,洪华霄吓得一哆嗦。   这傀儡的身形和长相,与洪俊诚一模一样。   看到洪华霄的反应,徐志穹很是满意,这傀儡做的非常逼真。   他给傀儡递了个眼色,傀儡挺直腰身,走了两步,学着洪俊诚的语气,说了句话:“既是见了朕,为何还不行礼?”   洪华霄盯着傀儡看了片刻,摇摇头道:“这个,不像是父亲……”   徐志穹笑道:“你知道他是傀儡,自然觉得不像你父亲。”   洪华霄摇头道:“纵使我不知道他是傀儡,他看着也不像我父亲。”   徐志穹耸耸眉毛道:“七分形似,三分神似,也就够了。”   洪华霄还是摇头:“马长史,恕奴家直言,这傀儡有九分形似,但神似一分都没有。”   一分都没有?   这傀儡里当前封着一名内侍的魂魄,这名内侍原是洪俊诚的贴身侍者,后因琐屑之事触犯了洪俊诚,被处死。   徐志穹去阴司收来了这内侍的魂魄,这内侍对洪俊诚了如指掌,也恨之入骨,按理说,应该模彷的非常相像。   可洪华霄非说不像。   是不是因为模彷了他爹,洪华霄心怀不满?   徐志穹皱眉道:“殿下,这是正经事,可不能带着私怨评判。”   “私怨?”洪华霄一皱眉,猛然挺起胸膛道,“马长史,你觉得我的襟怀有那么小么?”   徐志穹点点头:“襟怀,倒是不小。”   “我是真心觉得不像,马长史若是不信,且找别人去看看,另外帮手的事情,还请马长史早做定夺。”   洪华霄部署战事去了,徐志穹思量片刻,带上傀儡去了城外。   城外一座宅院里,赵金栋正在研习宦官技法,他诈死离开了皇宫,眼下且住趁此机会打磨修行。   徐志穹把傀儡带到赵金栋面前,赵金栋看了第一眼,觉得和洪俊诚没什么分别。   可等傀儡走了两步,赵金栋连连摇头道:“这不像神君。”   徐志穹皱眉道:“怎么就不像神君?到底哪不像,你倒是说个明白?”   赵金栋说不明白,面带难色看着常德才。   常德才在旁道:“主子,小金子最笨,晚上我想办法把秦燕叫出来,让他给看看。”   深夜,秦燕从皇宫里跑了出来,对这傀儡看了一番。   从傀儡开口说话起,秦燕当即下了判断:“这确实不像神君,到底哪里不像,弟子也说不清楚。”   一问就都说不像。   再问就都讲不清楚!   常德才见徐志穹恼火,在旁劝道:“要不让束王看看吧,那是他兄长,他应该能看出些端倪。”   “让束王看?”徐志穹摇摇头,“这傀儡不能让太多人看见。”   还有谁对洪俊诚足够熟悉?   而且还得是徐志穹绝对信得过的人。   徐志穹回了玉瑶宫,请众人退下,把傀儡单独展示给了梁玉瑶。   梁玉瑶对洪俊诚也算熟悉,毕竟被召见了那么多次。   看那傀儡举手投足,又听那傀儡说了几句话,梁玉瑶道:“这非但不像洪俊诚,他根本不像个帝王,尤其是说话的时候。”   徐志穹道:“是他哪句话说错了么?”   梁玉瑶还是摇头:“话是没说错,说错了也无妨,皇帝纵使说错了几句话,又能怎地?   终究是金口玉言,终究有人替他圆回来就是了,这人反倒是太担心自己说错话了。”   徐志穹沉思片刻,似乎悟到了一些东西。   当晚,徐志穹去了星宿廊。   白悦山正在长廊里扫地,还没来得及把扫把藏好,徐志穹已经走到了近前。   徐志穹掏出一根罪业,递给了白悦山:“白大夫,劳烦你帮我这个魂魄放出来。”   白悦山沉吟片刻:“冥道的事情尚未了结,这个魂魄,能放出来么?”   徐志穹一笑:“放出来吧,横竖在咱们手里攥着,用过了咱们再收回去,   白大夫,你也别总在这里洒扫,想办法赚些银子去。” 第820章 俺有吃的   洪振康带着两万大军离开了神临城,本打算往群州去,神正营大将张世达提醒了一句:“群州有判官,判官可未必好对付。”   洪振康道:“神君叮嘱过,此次出征,要先把群州的邪道尽数铲除,不去群州,你想去哪?”   张世达低着头道:“王爷,卑职只是提醒一句,出师即逢强敌,于大军士气不利。”   洪振康不懂军事,但他明白一个道理,这仗若是打败了,在洪俊诚那里不是太好交代。   张世达看洪振康没有作声,接着说道:“臣闻泄州百姓,多是良善之民,先去泄州,征得田赋,旗开得胜,士气高涨,也无违神君之意,这却不是两全其美。”   想想也对,神君派大军出征是为了什么?   真是为了打胜仗么?   真打死一群恶民,也算不得什么功绩。   说到底,还不是秋赋。   能征来粮食,这才是大功绩。   洪振康打定主意,先和张世达去泄州。   张世达派出快马,前去泄州通报知府:录王亲率大军两万,不日将至,让泄州上下迎接王师。   洪振康点头道:“王师是神君的脸面,告诉知府项宣明,不能差了礼数。”   张世达低声道:“王爷,礼数倒在其次,这话是给泄州的百姓听的,知道王师将至,看他们还敢不敢不纳田赋。”   洪振康恍然大悟:“此计甚好。”   三日后,大军将至泄州,知府项宣明命令州府及各县官员,来到边境相迎。   洪振康本打算先去州府,张世达再此提出劝告:“王爷,先不能去州府,咱们先在泄州境外扎营,看看泄州的田赋能征上来多少。”   洪振康不耐烦道:“昨日不是收到传报了么?田赋已经征上来了六成。”   泄州确实是个好地方,遍地都是老实人,一听说朝廷来了两万大军,有不少农人主动缴纳了田赋。   知府项宣明不敢强征田赋,但是有人主动送来了,自然也不会拒绝,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六分田赋,也绝对是大功一件了。   可张世达却说:“王爷,还差四成田赋没收上来。”   “差了四成又怎地?”洪振康一瞪眼,“若不是寡人来此,泄州却连两成田赋都征不上来!”   “王爷的功绩,自然母庸置疑,但如果咱们现在进了泄州地界,这就是对泄州的褒奖,王爷,您是来褒奖他们的么?”   洪振康思索片刻,摇摇头道:“还差了四成田赋,这褒奖确实给不得。”   “王爷说的是,只要咱们陈兵在边境,这就是对泄州的威慑,不出三天,泄州的田赋肯定能征齐,等泄州征齐了,群州还敢不从么?其他州县还敢不从么?”   洪振康叹道:“道理倒是没错,可寡人今日,又要露宿于野外了。”   这话,张世达自然听的明白。   行军这一路,张世达没让洪振康吃过苦,好酒好肉好姑娘,夜夜都有受用,但王爷还是不满。   “王爷,今晚再委屈一夜,我料定明天就能把田赋收齐,项宣明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今晚自然要有所表示。”   项宣明确实明事理,当天晚上派人送来白银十万两,舞姬三十人,另外还有羊肉二十车,美酒二十车,犒劳众将士。   洪振康颇为满意,本想把项宣明叫来训几句话,可项宣明本人没来大营,这让洪振康颇为不满。   张世达道:“王爷,这却怪不得项知府,咱们大军在此驻扎,只怕把他的魂都吓没了,他这会正忙着征赋,哪敢有片刻松懈?”   洪振康点点头:“有理,寡人乏了,叫舞姬乐人进来,跳上两曲。”   项宣明新献上的舞姬,各个俊俏水灵,尤其是这身上的胭脂,香的勾魂摄魄,仿佛那娇艳的姝丽,顺着鼻息钻进了心窍之中。   吃了两盏酒,洪振康渐渐兴起,觉得一个人赏舞无趣,且吩咐张世达把大小将校全都叫进大帐。   众人按照职务高低依次落座,但见领舞者真乃人间绝色,腰枝舞动之间,明眸不时闪烁,看的众人心里阵阵酥麻。   不多时,板眼突然加快,舞曲于柔情之中略带激昂,舞姬们改换舞步和身姿,不时有腾跃翻滚之绝技。   洪振康连连叫好,众将校随声附和,大帐之中热闹非常,呼喊声一直传到营盘之外。   两名守着营盘侧门的士卒低语道:“这什么事呀,这么热闹?”   “你闻不到这股香味么?泄州知府送来了三十个大美人,那模样真俊,看上一眼,这辈子都算没白活。”   “瞧你这点出息,看一眼就没白活?要是让你睡一晚呢?”   “咱哪有这个福气,莫说是我,你去问问咱们将军,不也就能在营帐里过过眼瘾?”   “王爷还能吃独食么?怎么着也得分给将军几个吧?那三十个美人,他自己也受用不了啊!”   “不晓事了不是,王爷一晚上受用不了,明天接着受用,日子还长着呢,一晚上换一个,正好够一个月。”   两人正在闲叙,却听大帐之中渐渐安静了下来。   “我说,怎么没动静了?”   “你觉得呢?还一直看跳舞么?这时候得办正经事了。”   “你说王爷办事的时候,身边一般是几个人伺候?”   “我觉得一个肯定不够,少说得三个……”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正过着嘴瘾,忽听大营旁边有动静。   循着声音望去,是一个老妇人,蹲在营盘的栅栏旁边哭。   “这大半夜,哭什么呢?你过去看看。”   “我一个人去?”   “你怕什么?”   “你要是不怕,你自己去吧。”   “真特么服了你,咱们一块去吧。”   两人拿着长矛,来到老妪近前,喝一声道:“干什么的?”   老妪背对着二人,低着头,小声道:“俺饿。”   “饿?饿了找地方要饭去,来这做什么?”   “俺有吃的。”老妪低下头,似乎正在啃咬什么东西,不时发出些咀嚼声。   “有吃的,找地方吃去,没看见这是大营么,这是你吃饭的地方么?”   老妪把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抽泣一声道:“可俺实在吃不下了。”   “吃不下?那你就别吃了,赶紧滚!”   “我告诉你,这是王师大营,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么?你再不走,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一名军士挥起长矛,朝着老妪打了下去,正打在老妪的嵴背上。   老妪身躯微微摇晃了一下,并没有倒下。   军士一惊,后退了好几步。   另一名军士喝道:“你他娘没吃饭么,连个老太太都打不倒?”   “那,那你打!”   那军士举起了长矛,正要下手,却见老太太慢慢转过了头。   “为啥打俺,俺有吃的,俺不要你的,俺老头子,给俺留了吃的。”老太太回头看着那军士。   她嘴里咬着一根手指头。   她怀里抱着一条手臂。   一名军士当场倒在了地上。   另一名军士拖着长矛连连后退。   老妪颤巍巍站了起来,手里抱着那条手臂,朝着两个人缓缓走了过去。   “俺有吃的,老头子给俺留的,俺老头子饿死了,他临死的时候跟俺说了,让俺把他吃了,俺就能活下去,   俺舍不得吃,可老头子的尸首扛不住了,就要烂了,俺就拼命的吃,拼命的吃,可俺实在吃不下了。”   一名军士惨叫一声,两眼一翻,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另一名军士拖着长矛跑回了营地,看到一名军士正走到门口,抓住那名军士道:“出事了,闹鬼了,咱们营盘外边有鬼,吃人的鬼,你快出去看看。”   “俺正要出去看看。”那名军士抬起了头,他脸上满是皱纹,看着有六七十岁了。   军士撒了手,后退一步道:“你,你是谁?”   “俺是来找东西的,”那老翁撸起了空空的袖管,露出了一节白森森的臂骨,“俺的手找不见了,你帮俺找找。” 第821章 拼出个好命数!   参将秦利祥从大帐里走了出来。   前几日行军,秦利祥睡不惯营帐,接连几夜无法入眠。   今夜实在觉得乏困,在大帐赏舞之时,不慎睡着了。   等他睁开眼睛,发现王爷不见了,将军不见了,舞姬乐人都不见了,整个大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们去哪了?   到了营帐外边,门前的侍卫也不见了。   整个营地雾气弥漫,一片寂静,好似空无一人。   走到大营前门,秦利祥终于看到两名军士,这两人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找什么东西。   秦利祥性情暴躁,他没打过仗,也不懂军事,仗着是兵部右侍郎的次子,且在军中混了个参将之职。   他且把军士当做自家仆役看待,动辄打骂,今天遇到了两个不长眼的,自然不能饶过。   秦利祥拿起腰间的马鞭,对着一名军士抽了过去。   马鞭打在军士身上,军士慢慢回过了头。   “原来是秦将军。”军士神情木然。   “见了将军,不知行礼么?”秦利祥又抽了一鞭子。   鞭子打在军士脸上,那军士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目无表情直视着秦利祥。   他看我作甚?   他不服是怎地?   秦利祥有些慌乱,左右看了看,只看到一片浓厚的夜雾,却没看到旁人。   “汝等在此作甚?”秦利祥喝了一声,一来为了壮胆,二来为了喊人。   周围无人回应,那军士却缓缓站了起来。   “我们在这找东西。”   另一名军士也站了起来:“有一个老翁,说他手没了,我们帮他找找,将军你看见他的手了么?”   “什么手?你们说甚?”秦利祥后退了几步,突然感觉身后有人碰了他的膝弯,差点让他摔在地上。   回过头一看,又有一名军士正蹲在他脚边。   “你是何人?”秦利祥吓坏了,丢了马鞭,想要拔剑。   那军士也站了起来:“他们帮俺找东西,俺的手找不见了,将军,你看见了么?”   那军士从身后搂住了秦利祥。   秦利祥大骇,手脚吓得麻软,拔不出长剑。   对面两名军士慢慢走了过来:“我的手也不见了,不知道掉到哪去了,将军,你帮我找找。”   “还有我的手。”   “将军,我的手在哪呢?”   “将军,为什么你还有手,将军,我的手为什么找不到了。”   一名军士扯住秦利祥的手臂,用力的拖拽。   秦利祥哀嚎一声,剧痛之下,多少清醒了一些。   他看到周围的浓雾散了,哀嚎声此起彼伏。   他看到周围许多军士在呼喊狂奔,军士周围有不少人,在四下堵截。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穿着短袍,有的穿着布衣,有的身上只裹着一条破布。   他们抓住了军士,围上去撕扯扭打。   秦利祥拼命挣扎,只剩下一条手臂的老汉死死抱着他的脖子。   又有不少人聚了上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一群人聚集上来,围住了秦利祥。   他们速度不快,行动很是僵硬,但他们不知畏惧,也不知后果,只顾拼命撕打。   在众人的围攻之间,秦利祥的哀嚎声越来越虚弱,逐渐消失不见。   洪华霄站在营盘一隅,看了看身边的施程:“冥道出了阴间,这合规矩么?”   施程笑道:“放在大宣不好说,放在这地方,有些规矩不能太计较。”   “这些亡魂从何而来?”   “都是苦命人,在千乘国,苦命人特别的多,那老翁是活活饿死的,那老妪守着老翁的尸首,也饿死了,   那漂亮姑娘为护着一口粮食,被官差活活打死了,那小伙子为救那姑娘,也被官差打死了。”   洪华霄叹口气道:“他们是自愿来此么?”   “岂止是自愿,这都是抢着来的,”施程看着万千亡魂道,“千乘的亡魂,来世还要托生在千乘,这辈子是苦命人,走苦生路投胎,下辈子还是苦命人,   我在阴司颁了一条悬赏,凡是来参战的,至少能走上百生路,敢杀敌的,走无忧路投胎,杀敌过十人,走金玉路,下辈子托生富贵人家!”   远处传来一阵厮杀声,有不少军士集结在一起,试图反攻。   洪华霄道:“让这些亡魂走吧,他们不会打仗,也挡不住大军。”   施程摇头道:“洪姑娘,你手下的巫女难道就挡得住么?”   说完,施程看了看身边的塔楼。   杨武站在塔楼上房,洒下了一片荡魔咒。   符咒坠落之处,阴气翻飞。   吸足了阴气的亡魂,身躯膨胀,咆孝嘶吼,冲向了对面的军士。   他们没打过仗,动作很是笨拙。   他们附身在阴司特制的躯壳上,有力气,可也知道疼。   挨了刀子他们会受伤,甚至有可能会毁了魂魄。   但没有一个亡魂认怂,他们全都冲了上去。   施程深吸一口气道:“生前他们任人摆布,化作亡魂,终究为自己拼了一回!”   洪华霄叹口气道:“人都死了,却还要拼争。”   施程笑道:“有人带着他们拼争,这便是福分,马长史带着活人拼争,凭甚就不让亡魂争一回命数!”   说完,施程带着三十多名冥道修者一并冲了上去。   神正营的军士虽多,但保持了他们一贯的战力,看到一片恶鬼,军士已经萌生了退意。   关键军中还无人指挥,大将军张世达和诸位将校都下落不明。   鬼魂们在前方厮杀,冥道修者则对着神正营大军的后方施展了万刑之技。   荡魔咒下,万刑之技的威力异常惊人,先是利刃翻飞,接下来便是铁水如雨。   一轮技法过后,神正营军阵瞬间瓦解,死伤军士虽不到两成,但其余军士无心再战,只顾逃命。   营地之外,迷雾茫茫,逃出来的军士在迷雾之中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营地。   巫道修者布置好了迷魂阵。   眼看恶鬼又冲上来,几名校尉奋勇争先,拔出长刀,投掷于地,双膝跪倒,厉声高呼:“饶我性命,我等降了!”   将领们不知去向,校尉便是阶层最高的军官,有他们做表率,军士们即刻投降,毫不含湖。   待战事彻底平息,施程将一众鬼魂召回,去阴司等着徐志穹送功勋。   这一仗自然不白打,参战的鬼魂来世托生好人家,参战的冥道修者有功勋。   黑无常戴慧琴在旁道:“这算不算和判官私相授受?”   施程沉默片刻,转脸笑道:“皮痒了说话。”   戴慧琴低下头道:“不痒。”   其实施程也担心过,但徐志穹当时打定了主意,就算出了事,徐志穹也愿意自己扛着。   “施大哥,听我的,在千乘国,咱们必须得用一点规矩之外的手段,要不斗不过他们。”   兄弟,跟他们斗到底。   只要是为了天理,哥哥陪着你跟他们斗。   ……   洪振康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关在一座屋子里,没有窗户,没有灯烛,仅有从门缝之中渗透进来的一点光芒。   这是他最恐惧的场景。   他被袁成锋关了将近二十年,每次在囚室中醒来,都是这般场景。   他闭上眼睛,掐大腿,扇脸,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可这不是梦,眼前的漆黑始终没有改变。   洪振康放声哭嚎,嚎了半个时辰,洪华霄来到了门外,柔声安慰道:“录王,莫哭了,再哭就把你鼻子割了。”   录王当即停住了哭泣。   洪华霄道:“你也不必难过,这些日子,只要按我吩咐去做,到时候我自然会放了你。”   ……   两日后,洪俊诚收到一封书信,是洪振康写来的。   书信的内容大致有两条,一是在泄州征赋顺利,已成功收缴六成田赋。   二是军中粮草不足,恳请朝廷补给粮草。   洪俊诚放下了书信,眉头紧锁。   他叫来了兵部尚书:“神正营出征前,备了多少天的粮草?”   “备了两个月的粮草。”   两个月的粮草,居然还说不够?   洪俊诚剑眉倒竖,喃喃自语道:“洪振康这是要做什么?”   秦燕默默侍立于一旁。   他要仔细观察洪俊诚的动向,看看他有没有离开神临城的意图。 第822章 我不想当神君   洪俊诚在秘阁之中来回踱步,整整半日,坐卧不安。   上午,他叫来付骥,通过神机眼追踪洪振康的下落,结果一无所获。   他肯定追不到,徐志穹已经用石眼屏蔽掉了洪振康和神正营的两万军士。   将至正午,秦燕提醒洪俊诚用膳,洪俊诚突然问道:“秦燕,你觉得洪振康会谋逆么?”   生死应对二十三条,这是第十六条的内容,内侍不得干政。   其实这条内容没必要加进来,内侍不得干政是千乘自立国以来的规矩。   但秦燕主动写下了这一条应对,因为洪俊诚最近经常会向内侍询问一些政务上的事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必须有些底数。   眼下的问题就很特殊,这个问题不能不回答,但如果一开口就回答,却犯了洪俊诚的忌讳。   秦燕先是低头道:“这事情,老奴可说不上来。”   洪俊诚咂咂嘴唇,颇为不满道:“你怎想,便怎说,朕不会怪罪你。”   这种情况下就必须要说了。   如果再不提出些有用的建议,洪俊诚会怀疑秦燕和洪振康有不可告人的勾结。   秦燕思忖片刻道:“老奴平时和录王没什么来往,只知道录王这多年来,做了不少大事情,在图奴那里有名声,在群臣之中有口碑,地位非比寻常啊。”   洪俊诚摇头笑道:“此录王,非彼录王。”   “呃……”秦燕故作费解,“神君,老奴听不明白,咱们千乘国,不就一个录王么?”   “这事情跟你说不明白,你……”话说一半,洪俊诚戛然而止。   这事情跟秦燕说不明白,却又跟谁能说的明白?   洪振康不是袁成锋。   这事情跟谁也说不明白。   洪振康曾是洪俊诚的儿子,也曾是洪俊诚的弟弟。   儿子也好,弟弟也罢,洪俊诚从来没看起过洪振康,他认为洪振康既没有谋逆的心智,也没有谋逆的胆量。   可袁成锋有。   袁成锋为了当上神君,攒了不少家当,这点洪俊诚也清楚。   如果洪振康把这些家当直接拿来吃现成呢?   这似乎不需要胆量,也不需要心智。   失算了!   我怎么能把两万大军交给他!   得把这两万大军收回来!   洪俊诚猛然醒悟,对秦燕道:“把振基叫来!”   秦燕刚要离去,又被洪俊诚叫住。   洪振基靠得住么?   换做一年前,洪俊诚倒还信得过洪振基,自从宣人使者来到神临城,洪振基的性情变了许多。   不能让洪振基去,我亲自去一趟,把神正营大军撤回。   还是不妥,我若离开神临城,难说会出什么变故。   “又是这局面。”洪俊诚长叹了一声。   洪俊诚经常面对无人可用的局面,因为能做事和会做事的人,基本都被他杀光了。   权衡再三,洪俊诚选定了一个人:“叫华恒来。”   秦燕俯身道:“遵旨。”   洪俊诚道:“我料定华恒会找借口推脱,你且告诉他,朕将把一国江山托付给他,让他知晓这副重担的分量。”   ……   徐志穹收到消息,三圣子洪华恒,将要出城接替洪振康,执掌神正营。   洪俊诚这老贼真是奸滑,徐志穹用了这么多手段,就是为了把他从神临城引出来。   可他偏偏就是不出来!   三皇子洪华恒很讨洪俊诚的喜爱,而二皇子洪华云还处在软禁之中。   基本可以确定,洪华恒就是下一任神君的继任者,当然,也可以称之为洪俊诚下一次转生的容器。   “洪俊诚把他送到神临城外,却不怕他丢了性命?到了神正营,他就是死路一条。”   常德才道:“主子,千万不能让洪华恒去神正营,这位皇子颇有声望,还真能把神正营拾掇起来。”   “神正营在洪华霄手里,你担心什么?”   常德才摇头道:“主子,莫要忘了,洪华恒是洪华霄的亲弟弟!两人不见面还好,若是见了面,情势恐怕难说,   我信得过洪姑娘的为人,可这血脉情深,终究改不了啊!”   徐志穹揉了揉额角,这事还真是他欠考虑了。   “洪华恒由我亲自处置。”   洪华恒出城走了两天,一路轻车简从,没带仪仗,只求尽快赶往泄州。   走到第二天晚上,洪华恒正在马车里酣睡,忽觉马车停了下来。   他情知不妙,正要下车逃命,忽见徐志穹现出身形,坐在了身旁。   洪华恒盯着徐志穹看了半响,问道:“你是判官?”   徐志穹点点头,这人眼力还不错。   “你是来杀我的?”   “是。”   “你不能杀我。”   “为何不能杀?”   “你这人,长得这么俊,所以不能杀我。”   徐志穹一愣:“我戴着面具,你也能看出我长得俊?”   “看得出!薄薄一张面具,哪能挡得住你的俊美!”   徐志穹点点头,觉得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可我长得俊,为什么就不能杀你?”   洪华恒道:“长得俊的人,心都是好的,我的心也是好的,好心人怎么能杀好心人?”   这个逻辑,徐志穹从夏琥那里买鸡蛋的时候,也是用过的。   “且说,你的心,怎么就说是好的?”徐志穹动了真言诀。   “我帮过不少穷苦人的,我偷偷开过粥场,我还给过他们钱花。”   洪华恒说的是实话,为了接济穷人,他花过大把银子。   通过真言诀,徐志穹也判断出他说了实话:“只是你……”   洪华恒明白徐志穹的意思:“你就是不想让我去泄州,我跟你走就是了,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好聪明个人!   把他抓了,也不是不行,没准还能把洪俊诚引出来。   徐志穹再次开启真言诀,问道:“我若是抓了你,你父皇会来救你么?”   洪华恒摇头道:“他不会来救我。”   “为何?”   “他又不止我一个儿子,我二哥洪华云还活着呢。”   徐志穹皱眉道:“你父皇不是要把皇位传给你么?”   洪华恒摇头道:“我父皇不会把皇位传给我,我快五十岁了,我还没儿子,没儿子怎么做神君?”   徐志穹诧道:“你没儿子?是因为天生不能生养?”   洪华恒还是摇头:“我能生,我有一个闺女,可俊了,我三十八那年生出来的,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过孩子。”   徐志穹更觉得费解了:“那是你妃嫔不济,都生不出来?”   “不关她们的事,是我不想生,闺女是我一不小心生出来的,从有了闺女之后,我都加着小心,再没失手过。”   徐志穹越听越绕:“你能把话说明白些么?什么叫加着小心,什么叫没失手过?”   洪华恒压低声音道:“这事还真不好办,我府邸里的妃嫔,都是父皇许配给我的,她们是真想生,   可我不想生,这就得用点手段,一开始,我是想办法弄在外边,后来她们发现了,我就算弄在外边,她们也想办法塞进去,这不就把闺女生下来了,   后来我就另想办法,有时候我自己吃些丹药,有时候还得给她们吃些丹药,总之不能把孩子生出来。”   “为什么不能生出来?”   “若是把孩子生出来,我就要当神君了!”   徐志穹愕然良久道:“你不想当神君么?”   “不想,”洪华恒摇头,“当了神君,我就不是我了。”   徐志穹一皱眉头,这位皇子知道些事情。   他知道洪俊诚会夺舍!   徐志穹故作不知,问了一句:“怎么就不是你了。”   洪华恒解释道:“我爷爷会沏茶,沏出来的茶可香了,我爹不会沏茶,可当上神君之后,也会沏茶了,沏出来的茶,也可香了,   我爹当上了神君,就变成了我爷爷,我若是当上了神君,就变成了我爹爹,你许是听不明白,但我心里清楚,我若是当上了神君,我就没了。”   徐志穹能听的明白,只是他没想到,这么隐秘的事情,洪华恒居然能看的明白。   这位皇子的心智当真了得。   洪华恒接着说道:“二哥是有儿子的,让他当神君,名正言顺,只要他活着,我就不用当神君。”   洪华云有儿子,好几个儿子。   按照从洪振基那里收到的消息,徐志穹对洪华云也有一定的了解。   袁成锋活着的时候,一直在暗中支持洪华云,他甚至公开表示过,希望洪俊诚立洪华云为储君。   洪俊诚知道袁成锋的真实身份,而洪华云又和袁成锋有勾结。   以洪俊诚的性情,皇子说杀就杀,他早就该除掉洪华云了。   留洪华云到今天,是因为只剩下了两个皇子,而洪华恒没有儿子,不适合继承皇位。   可这逻辑还是不对!   洪俊诚可以让三皇子继承皇位,因为洪华恒有生育能力。   等洪俊诚夺舍之后,再用洪华恒的身体生孩子就是了。   “等你继承神君之位,你变成了你爹,到时候再生孩子也不迟呀!”   洪华恒摇头道:“迟了,神君不能生孩子。”   徐志穹愕然道:“这是什么道理?”   洪华恒指着自己道:“这是明摆着的道理,我们兄弟九个,都是父皇继位之前生的,继位之后,他一个也生不出来!   我爷爷有七个儿子,也都是继位之前生的!”   洪俊诚不能生孩子?   神君不能生孩子?   徐志穹看了看马车里茶盘,拿起一个茶杯,摸索了许久。 第823章 梵霄暗谍   洪俊诚继位后生不出孩子,洪俊诚他爹继位后也生不出来。   他们俩在继位之前,能力都是正常的。   只要当上神君,就意味着被初代神君梁振瑞夺舍。   梁振瑞夺舍之后会失去生养能力。   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是因为初代神君梁振瑞本身有元神缺陷?   还是这两个人的躯壳和梁振瑞的元神有冲突?   这件事情很好查证,徐志穹先把洪华恒安置在了神临城外,叫两名判官单独看管。   随即他又去了洪振基的府上,查找了千乘国的史料。   历代皇子的生卒年份在史料上写的清清楚楚,徐志穹很快查找出了对应结果。   从千乘国立国至今,所有神君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在继位之后,没有生过孩子。   实锤了。   这就是梁振瑞的问题。   梁振瑞不能生孩子,有可能是他的元神受损导致的,也有可能是他先天就有缺陷。   如果是这两种原因中的一种,那么在洪华恒没有子嗣的情况下,洪俊诚绝不可能把皇位传给他。   否则洪俊诚在转生之后,变成了洪华恒,他自己又不能生孩子,神君这一脉就要绝后了。   而洪俊诚最终会因为没有子嗣,找不到下一个能继承皇位的转生容器。   至于是不是能传位给弟弟,或是侄子,这种特殊情况先不考虑。   也就是说洪俊诚的转生容器注定是洪华云,他会竭尽全力保证洪华云的安全。   这应该就是洪俊诚把洪华云关押在皇宫的原因,名为软禁,实际上是保护。   如果徐志穹抓走了洪华云,能不能把洪俊诚引出神临城?   在徐志穹看来,几率应该很大。   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洪俊诚并不是不能生养,只是为了修行或者其他的原因,尽量避免生养。   如果不是不能,而是他不想,这种情况,洪华云的价值就没那么大了,洪俊诚肯定希望洪华云活着,但纵使他死了,也不是没别的办法。   这件事情必须要查证,如果洪俊诚是为了修行而拒绝生养,他应该不会碰后宫的妃嫔。   碰不碰妃嫔,只有内侍知晓。   常德才叫来了秦燕,秦燕给出了答案。   洪俊诚时常临幸妃嫔,但临行的过程有些特殊。   挨挨擦擦,吞吞吐吐,各个步骤,一项不少。   但关键步骤不行。   按秦燕的话说,就说:“继位之初,勉强尚可,几年之后,雄风不再,但时时仍需妃嫔侍奉。”   起初勉强尚可,而后雄风不再。   这就排除了最后一种可能。   洪俊诚并不是不想,是他真的不能。   第一种可能也基本被排除了,如果是因为元神受损导致不能,那他一开始就不能,而不是几年之后变得不能。   只剩下第二种可能,洪俊诚先天有缺陷。   这个缺陷不是体魄上的,是心理上的,起初因为换了身体,他觉得自己行了,勉强能支应几年。   几年之后,洪俊诚心理问题爆发,导致他彻底不行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问题,导致他想,还不能?   这个问题重要么?   这个问题很重要。   徐志穹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洪俊诚的速度为什么那么快?   难道说,他真的做过太监?   难道说,他有宦门的修为?   宦官是判官的克星,一想起要和宦官交手,徐志穹就觉得脑仁疼。   这场仗原本有七成胜算,如果洪俊诚真有宦官修为,胜算一下降低到了五成。   “秦燕,洪华云还在春弦宫么?”徐志穹问道。   “在,都知监掌印刘玉鹏负责看守。”   刘玉鹏是常德才的弟子,和秦燕一批拜入的师门。   “刘玉鹏和二圣子洪华云相处的如何?”   秦燕道:“按照主子的吩咐,刘玉鹏和洪华云相处的还算亲近。”   “还算亲近,能亲近到何种地步?”   “洪华云想吃珍馐,便有珍馐,想喝美酒,便有美酒,想要佳人,便有佳人。”   徐志穹一惊:“佳人也能安排?”   在皇宫里,严格意义上讲,能睡佳人的,只有神君。   秦燕道:“刘玉鹏担了不小风险,但若不这么做,却也换不来洪华云的真心。”   徐志穹赞叹到:“如是说来,两人却不是一般的亲近。”   秦燕点头道:“算是无话不谈。”   徐志穹对此很是满意:“告诉刘玉鹏,这两日,且吓唬吓唬洪华云,让他觉得自己死期将至了。”   秦燕离去,徐志穹看着常德才道:“老常,宦官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常德才想了想:“我道门,攻有余,而防不足。”   这确实是宦官的弱点,可这一弱点怎么利用?   洪俊诚主修的是霸道,霸道的防御力很高,满身金鳞就让徐志穹放弃了硬拼的想法。   况且宦官的技能极其凶狠,一旦近身,判官这小身板也撑不了太久。   不能硬拼,咱们可以从技法入手,混沌无常道的技法那么复杂,都被我破解了,宦门的技法又能难到哪去?   徐志穹先让常德才演示了一遍点指穿心,他打开罪业之童,试图观察其中的气机走向。   常德才演示了十几次,徐志穹没看出个端倪。   宦官气机完全不外泄,只在体魄内游走,再加上出手奇快,徐志穹看了半响,完全没有头绪。   看不出来,那就吸一点来。   “老常,你走进些,让我抱抱。”   常德才红着脸道:“这可怎么使得?”   “不听话么?”徐志穹竖起了眉毛。   常德才也不敢拒绝,被徐志穹抱在怀里,吸了些气机。   宦官的气机,徐志穹以前也吸过,和阴气几乎没什么不同。   这一次,徐志穹让气机在静脉中缓慢游走,仔细分析这气机的特点。   分析了个把时辰,徐志穹没发现什么特点。   宦官的气机就是不太纯的阴气,没什么杀伤力,可也没什么大破绽。   用阳气克制?   阴阳术发动太慢。   用名家纯阳之气?   那就发动的更慢了。   想的脑仁抽痛,徐志穹突然想到另一个办法。   雇一个佣兵。   杀道高防,对宦官有一定克制。   灵正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虽然灵正则没有刺杀神君的想法,但徐志穹另有安排。   他正准备去人市,找雇刀子的牙郎,思忖片刻,又退了回来。   现在情况不一样,徐志穹已经和洪俊诚彻底翻脸,贸然去人市,不太安全。   再说了,灵正则刚赚了一万银子,以后去不去人市,却还两说。   先用神机眼看看,灵正则在不在人市。   徐志穹点亮神机眼,用意念传输着灵正则的长相。   神机眼上,居然一片空白。   徐志穹眉头一皱。   为什么神机眼看不到灵正则?   难道,他不是千乘人?   难怪他写字那么费劲!   ……   秦燕回了皇宫,一觉睡到了天明。   在司礼监交办好各项差事,秦燕前往寝殿去伺候洪俊诚,却听守门的内侍道:“神君去了神御园。”   去了神御园?   神君这是要用神机眼。   秦燕猜的没错,洪俊诚揪着付骥来到了凋楼之上,点亮了神机眼。   “付骑尉,帮朕寻一个人。”   “神君要寻何人?”   “找我第三子,洪华恒。”   这件事在付骥的预料之中,三圣子出征也有些时日了,至今还没有消息。   将气机输入神机眼,探寻许久,神机眼上空无一物。   洪华恒的行踪,已经被徐志穹屏蔽了。   洪俊诚并不恼火,这也在他意料之中。   “付骑尉,你再帮朕找一个人,我第五子,洪华雄。”   第五子?   付骥骇然:“神,神君,五圣子,已,已经……”   洪俊诚病危之时,洪华雄想要趁机篡位,已经被洪俊诚杀了,这还上哪找去。   “让你寻,寻来便是,你应该还记得他的长相。”洪俊诚摸了摸付骥的脑袋。   付骥立刻向神机眼输送气机,脑海之中回忆着洪华雄的长相。   神机眼上出现了一个小点。   还真就找到了。   付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着那小点看了许久。   洪俊诚笑道:“展开来看!”   付骥把那小点展开了,他没看见洪华雄,但却看见了洪华恒。   洪华恒正在一座宅院里,坐在廊下静静看书。   让神机眼找五圣子洪华雄,为何最终找到了三圣子洪华恒?   付骥百思不得其解。   洪俊诚很是满意,确定了洪华恒的位置,吩咐付骥熄灭神机眼,把黑衣营营尉姚景泰叫来。   姚景泰不时便至,洪俊诚吩咐道:“你去人市,雇个游刀。”   游刀?   姚景泰费解,不明白神君要雇游刀作甚。   洪俊诚道:“朕要雇的那游刀,叫灵正则,朕要让他去杀一个人。”   姚景泰跪地磕头道:“神君要杀何人?”   “宣国运侯,徐志穹。”   姚景泰沉吟半响道:“神君,可否容微臣一言?”   “讲!”   “游刀之类,都是江湖流痞,修为多在八九品之间,七品游刀已然罕见,六品游刀,微臣也只见过一个,六品之上,微臣连听都没听过,   以他们的本事,杀个寻常人倒还能应付,若说让他们杀徐志穹,这却难比登天。”   洪俊诚笑道:“他们杀不了徐志穹,你就能杀得了?”   姚景泰抿抿嘴唇,他自视也没这个本事:“臣,或可从长计议。”   洪俊诚摇头道:“由不得你从长计议了,去找灵正则吧,给他十万两银子,另外再告诉他,朕这里还有他想要的东西。”   说完,洪俊诚给姚景泰看过一张字条。   看了之后,洪俊诚即刻把字条烧了。   姚景泰颇为惊惧:“神君,这灵正则当真是个游刀么?”   “你说呢?似他这般修为,怎么会是游刀?”洪俊诚笑道,“他是梵霄国派来的谍子!” 第824章 故交情深   刀市牙郎带着姚景泰进了游刀大院,走进屋子里,来到灵正则身边,低语一句:“灵爷,您醒醒神,又来生意了。”   灵正则还真就在刀市等活。   他睁开眼,看了看姚景泰,虽没见过这个人,但看他身形和气息,就知道是个有修为的,而且修为不低。   “这位客爷,您找我?”灵正则起身笑道。   姚景泰点点头:“咱们找个地方,说说生意。”   “您这屋请。”灵正则想把姚景泰领到隔壁房间。   姚景泰摆摆手道:“这地方不行,我得另挑地方。”   灵正则一笑:“客爷,这就不合规矩了,生意没谈妥呢,我不能跟您走。”   这是游刀的行规,生意没谈妥,游刀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历,绝对不能和对方出门。   姚景泰笑道:“要不这样,我给你些定钱,算是一份诚意。”   说完,姚景泰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了灵正则手里。   这锭银子五十两。   灵正则愣了许久:“敢问是什么生意?”   “杀人的生意。”   “要杀什么人?”   “这就得换个地方细说了。”   定钱都给了,灵正则也没再矫情,跟着姚景泰,进了城南的一座大宅。   这座宅院可是气派,纵横三进,五重院子,大小房舍,三十多间。   宅院里陈设齐全,但不见人影,姚景泰把灵正则请到正厅,沏了壶茶,落座叙话。   灵正则抱拳道:“都到这了,还没请教客爷名姓。”   姚景泰笑道:“这事,你还不能问。”   灵正则皱眉道:“这倒是新鲜了,客爷您连名字都不报一声,这生意可怎么做?”   姚景泰道:“你不必知道我名姓,三天之后,我还来这找你,生意成与不成,这座院子归你了。”   灵正则四下看了看这座宅院,惊愕半响道:“您不是说笑?”   姚景泰摇头道:“要是生意做成了,不光这座宅院归你,宅院里有十万两银子,也归你。”   灵正则更吃惊了:“谁的性命,能值十万两银子?”   姚景泰拿出一幅画像,递给了灵正则:“认得此人么?”   灵正则看了画像,摇摇头道:“不认得。”   这是徐志穹的画像,灵正则确实不认得。   徐志穹和他见面的时候,是个黑胡子大汉的模样,而且他当时的用的名字是刘德安。   姚景泰道:“不认得无妨,这人身长八尺挂零,有时候还带着一副面具。”   灵正则挑挑眉毛:“您不说名字,起码说个特征。”   “特征我也说不上来,这人会易容术,相貌千变万化。”   灵正则摇头道:“那这生意做不成了,这人根本没处找。”   “有处找,我带你去个地方,这人三天之内必定露面,你且在那蹲守,见了那人,摘了他脑袋就是。”   灵正则思量片刻,问道:“那人什么道门?”   “判官。”   “几品修为?”   “五品之上。”   灵正则微微摇头:“五品的判官,罚恶长史,这生意难做。”   姚景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这生意要是好做,却还用得上十万银子?”   “十万银子虽好,可我没本事赚。”   姚景泰放下茶杯道:“你若嫌少,价钱还能再商量。”   “这不是银子多少的事情,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判官,咱们千乘国本就应该没有判官,   可我听说过,五品判官叫罚恶长史,杀了罚恶长史,等于得罪了整个罚恶司,   我也不知道罚恶司有多少人,倘若千军万马找我复仇,赚多少银子,我也没命花。”   姚景泰问道:“除了银子,你还想要什么?”   灵正则笑道:“瞧您这话说得,我是做刀子的,刀口舔血,不就为了银子么?只是这银子我真赚不得,告辞了。”   说完,灵正则把那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转身要走。   “灵兄,留步,我这还有好东西。”姚景泰从怀里拿出了一卷竹书。   看到那卷竹书的样式和材质,灵正则停下了脚步。   “这个,你想要么?”姚景泰把竹书晃了晃,重新收回到了怀里。   灵正则看着姚景泰,眼中露出些许寒光,阵阵杀气,四下弥漫。   黑衣营的营尉,终究见过世面,姚景泰面无惧色,一伸手道:“灵兄,少坐片刻。”   灵正则回到了座位上。   这本竹书是《怒祖录》。   这本竹书对灵正则很重要。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为什么知道灵正则想要什么。   灵正则起了杀心,但姚景泰依旧镇定,按照洪俊诚的指示,他干脆把话说破。   “灵兄,我家主人知道你身份,离家这么多年,思乡之情,想必也很急切,   与你说这些,无非是为了两下成全,这笔买卖做成,这卷竹书归你,你带上竹书回家交差,   这笔买卖要是你不肯做,灵兄,且恕我直言相劝,我家主人不会让你活着离开千乘国。”   灵正则脸颊抽动片刻,挤出一丝笑容:“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若是灵兄不介意,咱们现在就走。”   姚景泰带着灵正则来到后院,早有阴阳修者布置好了法阵,两人借法阵来到神临城以南三百里的轮州尺关县,县城之外的一座宅院。   “灵兄,自此刻起,委屈你在此地蹲守三日,三日之间,见了那人即刻动手。”   灵正则点了点头,走到树荫之下默坐片刻,不见了身形。   姚景泰离开了宅邸附近,比及入夜,又带着几人,来到宅邸门前,徘回片刻,转身离去。   躲在暗处灵正则颇为费解,他不明白姚景泰是何用意。   这厮是要打草惊蛇么?   ……   徐志穹正在罚恶司与常德才研习宦门技法,忽见章世锋气喘吁吁来见:“长史,有人到了洪华恒的住处,我若是没认错,那人应该是黑衣营营尉。”   章世锋在神机司时,曾因为办事不力,被黑衣营盘问过几日,他见过姚景泰。   徐志穹一惊:“那人进门了么?”   章世锋摇了摇头。   “还有谁守在宅邸?”   “陈征明还在。”   “你留在罚恶司,不要出门。”   徐志穹担心章世锋已经暴露了,他独自一人前往宅邸,准备把洪华恒接走。   借着乘风楼,刚到宅邸门前,徐志穹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猛然后撤闪身,一把三尺多长的弯刀,贴着面颊砍了下拉。   多亏徐志穹机敏,不然这一刀就能要了他的命。   这是谁?   出手这么快,还这么狠?   接着夜色一看,徐志穹看见了灵正则。   怎么会是他?   徐志穹认出了灵正则,可灵正则没能认出徐志穹,他没见过徐志穹的真容。   一招落空,灵正则接着一刀扫向了徐志穹的面门。   徐志穹一边躲闪,一边后撤,没有急于出手。   他在观察情势。   现在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中计了。   黑衣营发现了洪华恒的住处,却没有急于动手,目的就是为了引他上钩,这是洪俊诚的诡计。   洪俊诚怎么会知道洪华恒的住处?   伏击他的人是灵正则,这也在徐志穹意料之外。   灵正则投靠了洪俊诚?   又或者说,他原本就是洪俊诚安插在刀市上的暗子?   这都有可能,因为以灵正则的修为,就不该做游刀。   徐志穹最担心的还不是灵正则的身份,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这附近有多少人。   如果只有灵正则一个,徐志穹打算拖延下去,找机会把老常叫来,击退灵正则,带走洪华恒。   可倘若这里不止灵正则,倘若洪俊诚跟着来了,徐志穹首要需要考虑的问题是逃命。   洪俊诚跟来的可能性不大,他不会轻易离开神临城。   会有其他人么?   这附近除了灵正则,只有陈征明和洪华恒的气息,如果还有其他人,徐志穹早就该感知到了。   这仗能打!   徐志穹纵身后跳,跃出十几丈远。   灵正则提着弯刀,随即赶上。   徐志穹闪展跳跃,只和灵正则保持距离,始终不正面接战。   灵正则边打边追,转眼追出十余里。   洪俊诚正在用神机眼观看战局。   神机眼追不到徐志穹,也追不到灵正则,只能追到洪华雄。   洪华雄的视角在宅院之内,而徐志穹和灵正则早已跑到了视野之外。   洪俊诚揪着付骥的头发道:“追上他们两个,快!”   付骥想追,可他不是徐志穹,他手上没有石眼,只能凭着气机扩大视野。   凭他那点修为,哪能跟得上徐志穹和灵正则的速度,转眼之间,付骥气机耗尽,神机眼上一片空白。   洪俊诚大怒,一脚把付骥从楼上踹到了楼下。   ……   徐志穹这厢把距离拉到足够远,他正想触碰役鬼玉,一道杀气如利刃扑到了面前。   真不愧是杀道三品,两人相隔三十余丈,灵正则的气机居然还能打过来。   徐志穹侧身躲闪,躲过了那道杀气,衣服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灵正则正要追击,徐志穹也做好了反扑的准备。   两下正要交手,灵正则忽然后退两步,收了招式。   徐志穹的身上掉出了一样东西。   是潜辉镜。   他盯着镜子看了片刻,抬头问道:“这镜子,是哪来的?”   徐志穹一怔,转而笑道:“一位友人送的。”   “那友人可是姓武?”   徐志穹面无波澜,但心头一紧。   这人认得武千户?   见徐志穹没回答,灵正则放下弯刀道:“这可如何是好,我答应过他,绝不能伤了这面镜子的主人,   可我若不杀了你,自己这条性命也难说保不保得住。”   徐志穹闻言,面带笑容道:“既如此,咱们再打过。”   灵正则犹豫片刻,把弯刀收进了刀鞘:“说实话,我也未必杀得了你,你修为和我相当,还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   罢了,就当是份情谊吧,日后若是见了武伯封,且说有个用弯刀的朋友想他了。”   灵正则转身离去,徐志穹捡起了潜辉镜,放回了衣衫之中。   “这位兄台,你既是武千户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这有桩生意,不知你愿不愿做?”   灵正则回过头,紧锁双眉道:“真是奇怪了,怎么今天有这么多生意上门?你且说说是什么生意?”   徐志穹道:“能让你交差的生意。”   灵正则一笑:“我得用你的人头交差,你觉得合适么?”   徐志穹笑道:“我觉得合适,不就一颗人头么,我送你就是。” 第825章 灵兄,送你一份厚礼   徐志穹站在罚恶司墙外的荒野上,摇了摇铃铛。   不多时,太卜出现在了面前。   “找我何事?”   “请太卜帮个忙,我要一颗人头。”   “谁的人头?”   “我的!”   “好说!”   太卜信手一挥,手里多了把三尺砍刀:“来,狂生,把头伸过来,保证你不疼。”   徐志穹摆摆手道:“不是我脖子上这颗头,我想做一颗一模一样的头颅,要非常的相像,就连星官都区分不出来。”   太卜皱眉道:“你知道做这一颗头颅有多难?”   徐志穹点点头:“若是这事容易,也不敢劳烦太卜,开个价钱吧。”   太卜思索片刻道:“抵我一次避难。”   两人事先有过约定,太卜在罚恶司避难一次,就得传授徐志穹一项阴阳术。   徐志穹斟酌片刻,点点头道:“成交。”   太卜招招手道:“随我来。”   两人再次来到地下,徐志穹这次进入了另一座地穴。   这座地穴比上次见到的地穴小一些,但陈设要多得多,里面有十几个木架,木架上排布着各色械具。   太卜一挥手,徐志穹脸上蒙上了一层蜡脂。   徐志穹面无表情,也没说话,只在心中慨叹一句:“难怪梁玉瑶有些害怕蜡烛,这东西也太烫了!   但就算我用蜡烛,也是用在她桃子上,公主的桃子那么肥厚,终究不能和脸比的。”   过不多时,蜡脂冷却,慢慢脱落,形成了模具,太卜借着这模具,开始制作首级。   徐志穹在旁等候,趁机问起了太卜一些事情:   “太卜,宦官的气机有什么特征?”   “阴气而已,能有什么特征?”太卜忙着手里活计,回答的有些敷衍。   徐志穹道:“宦官的阴气,和冥道的阴气一样么?”   太卜摇摇头:“远不及冥道的阴气精纯。”   “有没有化解这阴气的方法?”   太卜回头看看徐志穹:“你把话说清楚些,你是想化解阴气,还是想化解宦门的气机?”   “自然是想化解宦门的阴气。”   太卜换了把刻刀,继续凋琢头骨:“只要是阴气,都应由阳气化解,宦门的气机也不例外,   可宦门出手太快,而且阴气很少外泄,想化解他们的气机实在太难,   我倒是有个法宝,能把气机迅速注入到敌人经脉之中,但从没在宦官身上试过,也不知道……”   说到此,太卜戛然而止。   徐志穹凑到近前,搓搓手道:“要不我帮你试试?”   太卜低着头道:“还是不劳烦你了。”   徐志穹说的更直白些:“那就借我用用?”   太卜看着徐志穹道:“你知道么?你已经欠了我很多债了!”   “生意来往,难免赊欠,欠多一些,没准还有利息,肯定不让你吃亏的。”   “且等我做完这人头再说。”   太卜召唤出两具俊俏的傀儡,各执械具,一并动手。   做骨架,贴皮肉,黏毛发,这些事情对太卜来说都很轻松,真正复杂的事情,在于头颅成型之后的处理。   徐志穹是高品判官,高品修者的首级,得有高品修者的气息。   “狂生,给我一滴血。”太卜想用徐志穹的一滴血来构建高品气息。   但徐志穹有顾虑。   这颗人头是要交给洪俊诚的。   如果自己的血落到了洪俊诚手上,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情。   听完了徐志穹的苦衷,太卜也觉得这么做有些危险。   他拿出了一只葫芦,从里面倒出一滴血液,放在了人头之上。   阴阳二气催动之下,血液在头颅的血管之中不断渗透蔓延,整个头颅很快具有了高品修者独有的气息。   徐志穹道:“这是谁的血?”   太卜收了葫芦道:“一位道门前辈。”   “难不成是阴阳家的道门祖师?”   太卜看着徐志穹皱起眉头道:“你这人可真奸滑,趁着我做首级的这段时间,却想从我嘴里套多少话?咱们公平本分做买卖,你怎么总想占我便宜?”   徐志穹摇摇头道:“要不说你这人小气,咱们不就是闲聊么?我的意思是说,道门祖师的位格太高,他的鲜血容易惹人起疑。”   太卜道:“我没说这是道门祖师的血,我只说他是一位道门前辈,   况且,这是那位前辈在凡间时留下的鲜血,而今他早已脱离凡尘了。”   徐志穹皱眉道:“脱离凡尘了?那不是祖师,还能是谁?据我所知,阴阳道门之中,除了阴阳双宿,只有太卜修到了凡尘之上。”   太卜笑一声道:“道门祖师,就一定在我道门之中么?”   徐志穹愕然道:“若不在道门之中,那还叫什么祖师?”   太卜笑而不语,徐志穹错愕许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薛运在他的师门之中排行老二。   师父刘恂在道门之中排行老四。   而另外两位同门,老大和老三,一个姓雷,一个姓云,他们不在判官道。   那他们的师父在不在判官道?   他们的师父算不算判官祖师?   思忖之间,太卜身边突然多了几十具傀儡,个个都是俊美的女子,她们帮着细细打磨那颗头颅。   徐志穹赞叹一声:“这多姝丽,驾驭自如,太卜老当益壮!”   一名女子笑曰:“太卜真的壮!寻常人抵挡不了!”   徐志穹感慨一声:“这些年,却也苦了静涵姑娘。”   太卜瞪了徐志穹一眼:“说什么静涵!”   徐志穹赶紧改口道:“我说的是技法,太卜,这傀儡术能不能传授我一二,我这先赊账。”   “狂生,莫再跟我混赖!”   整整三个时辰,太卜做好了首级,用木匣装好,递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连连称谢,离开了星宫,再次回到了轮州,在荒山深处找到了灵正则,将首级交给了他。   灵正则结果木匣,打开一开,里边的首级竟和徐志穹一模一样,连气息之间都看不出分别。   “凡尘之间,还有这样的工法?”灵正则看呆了。   徐志穹笑道:“兄台,这回的生意你赚大了,日后可别忘了这份情谊。”   灵正则思忖片刻,把弯刀解了下来,递给了徐志穹:“此番过后,想必我这身份必然暴露了,我也干脆不瞒着兄台,   我是梵霄人,日后兄台若是在梵霄遇到了难处,只管把这弯刀亮出来,   有点本事的人,势必认识这把弯刀,若是连这弯刀都不认识,想必也没本事为难兄台。”   说完,灵正则抱拳施礼,带着人头离去。   徐志穹坐在原地,陷入了苦思。   他要处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洪华恒。   他想带洪华恒离开,但现在又不能贸然接近洪华恒。   洪俊诚到底是如何找到他的?这件事必须查个清楚。   否则无论洪华恒走到哪,都有可能暴露在洪俊诚的视线之下。   徐志穹回到玉瑶宫,悄无声息拿走了石眼,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现在他的状况非常特殊,从名义上来讲,他已经被灵正则杀了,行事要非常小心。   他找了一间宅院,让老常守在院子里,他在屋子里点亮了神机眼。   洪俊诚能找到洪华恒,大概率依靠的也是神机眼,徐志穹跟石眼商量过很多次,以后不要配合洪俊诚,可这么复杂的指令,神机眼似乎听不懂。   况且它每次配合的也不是洪俊诚,而是付骥。   徐志穹通过神机眼找到了付骥的行踪。   付骥裹着满身绷带,正在卧房里养伤,从楼上摔到楼下,他身上断了好几根骨头,大小伤痕不计其数。   徐志穹拿出付骥的拍画,静静拍打了两下。   付骥感觉胸前跳动,悄悄拿出拍画,看了一眼。   拍画上的小娃娃,正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这是在向付骥传递一个消息。   徐志穹想知道原因,他想知道洪俊诚为什么能找到洪华恒?   付骥能懂我的意思么?   我和他之间,有这份默契么?   徐志穹心里没底。   付骥盯着拍画看了半响,艰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来到书案旁边,默坐半响。   他提起笔,蘸了些墨汁,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见否?”   能看见么?   付骥知道徐志穹会使用神机眼。   他和徐志穹极少见面,但两个人确实有难言的默契。   他在试探,看徐志穹是不是在注视着他。   徐志穹接连扣动拍画。   付骥拿起拍画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娃娃咧嘴笑了。   徐志穹能看见。   付骥提起笔,写下了三个字:洪华雄。   停顿了大概一吸时间,付骥把笔收好,把纸放在蜡烛上烧了。   他重新回到床上躺着,好像什么都发生过。   他只能传递这么多消息,能领悟多少,要看徐志穹造化。   洪华雄,好熟悉,似乎听洪振基提起过。   徐志穹想着洪华雄的名字,脸颊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记起洪华雄是谁了,洪俊诚的第五子。   可洪华雄早已经死了,洪俊诚用神机眼搜索洪华雄,为什么能找到三子洪华恒?   思忖良久,徐志穹找到了原因。   因为洪华雄就在洪华恒身上,只是徐志穹不知晓,恐怕就连洪华恒自己都不知晓。   霸道出凡尘,元神能离魂。   洪华恒的身上,有两个元神。 第826章 阴气的玄机   徐志穹想起了那只虎妖,老虎的身体里,藏着四个被缝在一起的魂魄,这四个魂魄没有一个属于老虎,但在灵秀修者的魂魄里,藏着老虎的元神。   袁成锋把老虎的元神注入到了魂魄之中,这显然不是他能做到的事情,按照徐志穹的推测,这是粱孝恩帮他做的。   粱孝恩能做到的事情,洪俊诚大概率也能做到。   他把洪华雄的元神注入到了洪华恒的魂魄之中,通过神机眼追踪洪华雄,就等于追踪到了洪华恒。   而徐志穹不知道洪华雄的存在,只是利用石眼屏蔽了洪华恒的行踪,因此上了洪俊诚的当。   能否把洪华雄的行踪一并在神机眼上抹去?   徐志穹从没见过洪华雄,不知道他的长相,只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洪俊诚的儿子,是洪华恒的弟弟。   这点信息够么?   试试看。   徐志穹托着石眼,默默念着洪华雄的名字,不断重复着洪华雄的身份。   不多时,石眼上出现了一个亮点。   洪华恒的身形出现了,他正躲在卧房里,趴在床边看着院子。   陈征明则在院子当中小心戒备。   果真和我想的一样!   洪华雄的元神,就在洪华恒的魂魄里!   徐志穹向石眼之中传输意念,屏蔽了洪华雄的行踪。   神机眼上一片空白,屏蔽成功了。   徐志穹一笑,正要前往宅邸,接走洪华恒,刚走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不能再上一次当!   洪华恒的魂魄里,未必只有两个元神。   有没有分辨元神的方法?   能不能把多余的元神驱逐出来?   徐志穹回到两界州,摇摇铃铛,把太卜叫了出来。   太卜平静的看着徐志穹,问了一句:“狂生,咱们大宣也是讲礼法的。”   徐志穹点点头道:“晚辈学过礼法!”   “既是学过礼法,却不知一次把事情说完?”   太卜把徐志穹带进了一座地穴,这座地穴里有茶有酒,还有两名傀儡在旁侍奉。   徐志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有一位友人,魂魄之中多了几个元神,太卜可有办法把那些元神驱逐出去?”   “魂魄之中多了元神?”太卜一怔,“你那位友人,可曾与霸道星君交战?”   徐志穹点点头。   “霸道出凡尘,元神能离魂,”太卜神色凝重道,“这位霸道星君,修为很高,   若只是二品下,其元神只能离开魂魄,若在二品中,其元神能依附在别人的魂魄之中,   若是到了二品上,他能把别人的元神抽离魂魄,再灌注到别的魂魄之中,   这样的人,修为离星宿已经不远,你怎会招惹到他?”   洪俊诚果真有二品上的修为。   徐志穹沉默片刻道:“咱们先说那友人的事情,太卜能不能帮他一把?”   太卜摇头道:“操控元神,得有星宿之上的修为,只因苍龙霸道特殊,在二品时便有这样的手段,   我修为离星宿尚远,此事无能为力。”   “纵使不能驱逐,能否查明他魂魄之中有多少元神?”   太卜还是摇头:“这也不能。”   徐志穹长叹一声,转而问道:“太卜说有一样法器,能把气机注入到对方体内,这法器能不能借我用用?”   太卜长叹一声:“罢了,就知道你一直惦念着。”   说完,太卜在袖口里仔细摸索。   徐志穹瞪大了眼睛,且看太卜能摸出什么宝贝。   叭!   等了许久,太卜什么都没摸出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徐志穹吓得原地跃起,跳了一丈多高。   他回过身一看,但见一个俊俏的傀儡,拿着一把唢呐,用力吹了一声。   唢呐?   太卜假装在袖子里找东西,让这傀儡在我身后吹唢呐,就为了吓我一跳?   你看他这点出息!   徐志穹看着太卜道:“你一把年纪,怎还耍这等恶戏?”   太卜摇头道:“这不是恶戏,你想要的法器就是这把唢呐。”   徐志穹一愣,却见太卜轻轻捻了捻手指。   一股阴阳二气,在徐志穹的经脉之中来回翻转。   好厉害的法器。   就刚才“叭”一声,把阴阳二气注入到了徐志穹的经脉。   徐志穹迅速用移花接木之法,将经脉之中的气机平复下去。   太卜从傀儡手中接过唢呐,对徐志穹道:“运足气机,对敌吹奏,就能把些许气机灌注到敌军经脉之中,以十成气机吹奏,可灌注三成。”   十比三的转化率,还行,比徐志穹想象的要高。   徐志穹正要把唢呐接过来,却听太卜道:“咱们先说好价钱,省得日后争执不清,   这法器,借你用一次,一次一个月,须抵我一次避难,若是损坏了,须抵我十次避难,若是丢失了,我当即搬到你罚恶司里住着,你觉如何?”   这老儿算账还真是把好手。   “罢了,答应你就是!”徐志穹结果唢呐,把喇叭口对准太卜,刚要吹奏。   太卜怒喝一声道:“狂生,你若敢伤了我,我今后日日夜夜住在罚恶司,且等你给我养老!”   “戏谑而已,何必当真。”徐志穹收了唢呐,离开了星宫。   太卜在星宫之中长叹一声,喃喃低语道:“我对你道门尽心竭力,真到危难之时,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   徐志穹在罚恶司门前踟蹰片刻,长叹了一口气。   洪华恒,你是个好人。   可惜我现在救不了你。   徐志穹叩动拍画,让陈征明赶紧回来,没想到陈征明转眼便出现在了眼前。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长史,我早就回来了,三圣子让我快些走,还说我再不走,就会落到黑衣营手中,   他说那宅院里有米有水,他有办法活下去,   他说他自己身上好像有东西,可只要活着,就有办法把这东西弄出去。”   好聪明的一个人。   他定能熬过这一劫!   好好活着,等我日后学些手段,再去救你。   徐志穹拿上唢呐,和老常继续研习宦门技法。   唢呐这东西动静太大,在寻常地方容易惹人怀疑,徐志穹索性带着老常去了中郎院。   杨武一撇嘴道:“孤男寡女,形影不离,成什么样子?”   老常红着脸道:“我是和主子做正经事!”   杨武愤恨道:“带着我去就不正经么?”   徐志穹点点头:“带你一并去,正好做个帮衬。”   三人站在中郎院正院,徐志穹先用阴阳术,分离出些阳气,拿起唢呐,对着常德才吹了一声。   常德才被吓了一哆嗦,这唢呐的动静太大。   吹过之后,确实有一股阳气进了常德才的经脉。   按照徐志穹的推断,宦官的经脉之中充斥着阴气,阳气入侵,二气相融,会给宦官带来不小的伤害,因而徐志穹只注入了少量阳气。   常德才表情如常,似乎并不觉的苦痛。   她活动了一下腰枝,又轻轻抖了抖良心。   喉咙里似乎有些紧涩,常德才轻启朱唇,把一口阳气吐了出来。   吐出来了?   徐志穹惊讶的看着常德才:“你何时学会了这等技法?”   常德才摇头道:“奴家不会什么技法,奴家只觉得,这阳气像个水珠一般,在经脉里上下游移,奴家稍微用点力气,就把这水珠吐出来了。”   水珠一般?   徐志穹想象了一下水珠在经脉中游移的样子。   难道说这股阳气和常德才的阴气不相融?   常德才道:“主子,要不你多加些阳气。”   杨武挡在常德才身前:“这可使不得,伤了老常可怎么办?”   常德才推开杨武道:“你不要闹,我有分寸。”   徐志穹多汇聚了一些阳气,拿起唢呐,又吹了一声。   常德才微微颤抖,两腮鼓胀,又把阳气吐了出来。   徐志穹关切的看着常德才:“受伤了么?”   常德才感知了下经脉的状况,摇摇头道:“却不觉得有什么不适,要不主子,你把天光咒拿出来试试?”   天光咒,是徐志穹用杨武的荡魔咒,反推出来的符咒,阳气极为猛烈,能把阳世带到阴间。   杨武拦住徐志穹道:“这可使不得,这当真会伤了老常。”   徐志穹没打算用天光咒,从常德才的状况来看,这不是阳气多寡的问题。   “来老常,再让我抱抱。”   徐志穹抱住了常德才,常德才脸红了,杨武眼睛红了。   “好呀!趁着我不在,你们便这么没羞臊!你们两个没廉耻的,你们两个没良心的!”   徐志穹没理会杨武,他从常德才身上吸了些气机,存在任脉之中,又用阴阳术制造了些纯阳之气,也存在了任脉之中。   两股气息碰撞在一起,一小部分气机相融了,但大部分气机没有相融。   徐志穹仔细感受着没相融的气机,明白了常德才适才的表述。   阳气凝成了一个团,像一颗玻璃珠子掉进了水里,阴气在珠子周围缓缓流动,两者当真不相融。   这是什么道理?   还有彼此不相融的气机?   我制造出来的阳气肯定是能和阴气相融的。   那就证明问题出在了宦官的阴气上。   宦官的阴气很特殊,并不只是不纯而已。   徐志穹调集意象之力,化作无数丝线,潜入任脉之中,在阴气表面反复摸索试探。   摸索了足足半个时辰,徐志穹意象之力消耗严重,整个人麻软下来。   常德才扶住徐志穹道:“主子,歇息片刻,这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徐志穹喘息半响道:“有壳!”   杨武眨眨眼睛道:“什么有壳?你吃杏核了?”   “气机有壳!”   徐志穹发现宦官的阴气上包裹着一层软壳,是某种气机用极其致密的方式,包裹形成的壳子,就像一个包着水的皮囊。   这软壳虽说无比致密,但徐志穹发现壳子上有缝隙。   他偷过宦官的气机,带壳的偷过,不带壳的也偷过。   刚才从常德才身上窃取的气机当中,有壳的气机数量很多,是宦官正常的气机,没壳的很少,应该是从缝隙里渗透出来的。   果如所料,徐志穹利用意象之力摸索,找到了软壳上的缝隙。   既然有缝隙,就能找到打开缝隙的方法。   徐志穹调动意念,将意象之力化作比头发还细的丝线,反复摸索多次,终于把意象之力注入到了缝隙之中。   徐志穹一咬牙,向丝线之中灌注大量意念,丝线慢慢变硬,比铁杵还有坚硬。   徐志穹在脑海里反复具象,让丝线在缝隙来回撬动,过了整整半个时辰,徐志穹把阴气表面的壳子给撬开了。   壳子破损,阴气释放,和任脉之中的阳气汇聚在一起,很快融合了。   融合的过程,让徐志穹受了点苦,但问题不大。   真正的问题是,阴气和阳气都没了,但软壳还在经脉里。   不行,这个东西不能留下,得把它送出去。   好在徐志穹有移花接木的基础,连泥沙都能送的出去,更别说气机做成的壳子。   象从任脉,意从冲脉出。   我出!   徐志穹一发力,将那软壳从经脉之中逼了出来。   软壳离开了经脉,化作了一股气机,随风飘散。   徐志穹觉得浑身有股久违的顺畅。   转过头再看,却见常德才和杨武全都低下了头。   “你们低头作甚?” 第827章 宦门根基   “你们两个,适才为什么低头?”徐志穹看着杨武和常德才。   杨武摇摇头道:“不知道,只觉得想低头。”   常德才回忆片刻道:“好像是中了龙怒之威。”   龙怒之威?   霸气?   徐志穹回忆着适才的过程。   宦官的阴气上包裹着一层软壳。   软壳有缝隙,缝隙被徐志穹打破了,里边的阴气渗透了出来,和阳气融合。   融合过后,剩下了软壳还在人脉之中,徐志穹用移花接木把软壳逼出来,软壳化作了气机。   这气机,是霸气?   徐志穹又从常德才那厢吸取了一些气机,重复了此前的过程。   有了第一遍的经验,他迅速找到软壳上的缝隙,撬开了壳子,中和掉了阴气,把软壳逼了出来。   结果常德才和杨武再一次低下了头。   果真是霸气,效果和龙怒之威一样。   徐志穹在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宦官的气机平时为什么极少外泄?   因为他们的气机有软壳保护。   施展技法的时候,气机也不外泄么?   会,但数量极少,几乎难以察觉。   那么少的气机,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大的威力?   因为软壳的缝隙极小,从缝隙之中迸发出的气机,爆发了极大的威力,就像高压气枪一个原理。   那么接下来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软壳是什么构成的?   软壳是气机构成的。   这软壳的成分非常复杂,但主要成分是霸气。   霸气壳子包裹着阴气,构成了宦官独有的气机。   徐志穹越想越兴奋,比比划划说了一通。   当然有些事情他也说不明白。   比如说宦官为什么会有霸气?   宦官又不是梁家的种血,怎么可能会生出霸气?   这事徐志穹也想不明白。   霸气生于魂魄,宦官的阴气又生于何处?   阴阳家的阴气生于体外,冥道的阴气生于体内和体外之间。   宦官的阴气和阴阳和冥道都不相同,生于何处尚未可知,但肯定不是魂魄。   两股气机不是同一个来源,阴气和霸气不是在同一个地方形成的。   也就是说霸气和阴气有一个后续混合的过程,霸气的壳子,是在后续气机的混合的过程中形成的。   徐志穹问常德才:“你用气机的时候,是不是要先调动魂魄内的力量,再调动身体里的力量,两股力量交融,然后再形成霸气变成软壳,然后再包裹住阴气……”   常德才听得一头雾水:“主子,你说的这些,奴家都听不明白,   奴家用技法,从来没想过从什么地方调动力量,在今天之前,奴家也不知道你说的壳子是什么东西。”   也对,如果用一次技法需要这么多流程,宦官出手也绝不可能这么快。   也就是受宦官体内有某种机制,只要霸气和阴气混合,就会自动形成壳子。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机制?   是因为没有根基导致的么?   还是因为没有根基,导致了气机的特殊?   那到底是霸气特殊,还是阴气特殊?   徐志穹想的出神,杨武在旁提醒道:“那些根基上的事情,先不要去想,想多了没用,   咱们现在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打破了那壳子,是不是就能化解了宦门的气机?”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确实是这个道理,只要打破了壳子,向宦官体内注入大量阳气,宦官会损失大量气机,还会因为两股气机在经脉之中融合,而遭到重创。”   杨武道:“那就快点琢磨打开壳子的办法,适才你用了半个时辰,这肯定不行,和宦官交手,半吸时间都挤不出来!”   “确实,还得好生研习,只要把这办法学会了,胜算还是有七成的!”徐志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又从常德才身上吸了些气机,   “先找缝隙,注入意象之力,加大意念,然后把壳子撬开。”   第二次,徐志穹用了四刻。   按照大宣计时的习惯,一天分为一百刻,一刻十四分钟多些。   四刻钟,比半个时辰,省了两分多钟。   进步不大,但终究还是有的。   徐志穹又试了一次,还是四刻钟……   进步不明显。   到极限了?   不能!应该还有上升的空间!   ……   练了整整一日,徐志穹的意象之力几乎耗尽,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吃了两盘子羊肉。   吃过之后,徐志穹盯着杨武看了许久,突然喝一声道:“我就这么大本事了,再快也快不了多少,你说怎么办?”   杨武吓得一哆嗦:“你看着我作甚,怪瘆人的,你没本事,我也没有!”   徐志穹舔了舔盘子,神情严肃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要破开!”   杨武费解:“不破开,还能怎地?”   徐志穹思量良久,又舔了舔盘子。   常德才在旁道:“主子,不要舔了,我再去给你盛一盘。”   常德才又给徐志穹盛了一盘子羊肉,徐志穹边吃边道:“我试了这么多次,因为阴气和阳气融合,经脉里受了点轻伤,但这伤受的值得!我找到了些机密!”   杨武抱着香炉,也吃了块羊肉,好奇的问道:“什么机密?”   徐志穹很快把一盘羊肉吃完了,继续舔盘子:“宦官确实是因为没有根基,导致生出来的气机非常特殊,   但不是霸气特殊,是宦官的阴气特殊!   那阴气里似乎有一种药引,只要和霸气掺混,霸气就会形成壳子,但寻常的阴气却和霸气起不了反应……”   徐志穹比比划划说了一番,常德才没太听明白,只顾着给徐志穹盛羊肉,生怕主子吃不饱。   杨武听明白了,瞪大了眼睛道:“还能这么耍么?”   徐志穹怒道:“谁跟你耍,这是正经事,若是做成了,胜算还能高一分。”   杨武看看常德才。   常德才眨着大眼睛道:“我听主子的,主子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杨武捏着下巴道:“关键这事,我怕我顶不住……要不咱们先试试?”   徐志穹点点头:“先去买些好吃好喝好檀香,咱们攒足力气,这就操演起来。”   三人操演了整整两天,徐志穹颇有心得,老常只管小心配合。   但杨武状况不妙,他快把阴气耗尽了。   趁着徐志穹去千乘国调用神机眼,杨武偷偷布置法阵想要离去,常德才一把将他揪住道:“你要去哪?”   杨武道:“我要去趟浑天荡,弄一些阴气回来。”   “你不是跟主子说过,这段日子不去浑天荡么?”   “眼下状况特殊,咱们要打大仗,我得好好筹备一下,不能拖了后腿。”   “你好好歇息几日,把阴气补回来不也一样么?”   “不一样,去趟浑天荡,能涨不少修为的。”   常德才拉住杨武道:“四品修为,不低了,日后慢慢打磨就是了,听我一句,别再去那地方,那地方太邪性。”   杨武犹豫片刻道:“就去这一次。”   常德才皱眉道:“为何不听劝呢?”   杨武默然良久,看着老常道:“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常德才诧道:“你是怎地了?咱们又不是第一天相识,你问这个作甚?”   杨武低下头道:“你是没有拖过别人后腿的人,我不一样,别人看不起我,无妨,不能让你也看不起我……”   ……   灵正则来到了城南大宅,坐在大堂中央,沏了一壶茶,自斟自饮。   此刻,徐志穹也用神机眼注视着这座大宅,这是他和灵正则约好的时间。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姚景泰进了宅院,冲着灵正则抱拳道:“生意得手了?”   灵正则笑道:“不得手,也不敢来见你。”   说完,他打开木匣,让姚景泰看了一眼。   看到匣子里装着徐志穹的人头,姚景泰正要上前查证,却见灵正则把匣子关上了。   “这位客爷,货我带来了,您是不是该拿钱了?”   姚景泰沉下脸道:“你这货,我还没验过真假,现在就想要钱,是不是早了些?”   灵正则笑道:“您想怎么验?”   姚景泰道:“我把人头带走,你在这厢等我,只要验明无误,该给你的东西,一点都不会少。”   灵正则摇摇头:“客爷,您也体量我一下,要是您一去不返,又或是叫人来抓我,我岂不是要坐以待毙?”   姚景泰有些不耐烦了,他不想和一个游刀浪费口舌。   就算对方修为很高,身份特殊,可在姚景泰眼中,他始终是个入不了眼的人。   “灵兄,我耐下性子跟你说话,你就该知足,”姚景泰端起茶杯道,“你若想把生意做完,就得听我的规矩,你若不想做了,大可以带着首级走人,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走得出……”   呼~   一阵寒风吹来。   姚景泰手里的茶杯碎了。   姚景泰的手在颤抖,整个身体也在颤抖。   他两腮各多了一道伤痕,再深一点,就可以看到他的牙齿。   灵正则摸了摸姚景泰的脸,低声问道:“疼么?”   姚景泰哆嗦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灵正则笑道:“你也是杀道?”   “是。”   “四品下?”   “是。”   “你修为也不低了,怎么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灵正则捏着姚景泰脸上的伤口,扯了一下,“给你脸,你得要,这回听懂了么?”   姚景泰不敢躲闪,不敢挣扎,更不敢反抗,他连连点头道:“懂,懂了……”   灵正则在姚景泰的脸上拍了拍:“叫人,把我要的东西都拿来,一样都别少。”   姚景泰赶紧答应。   这灵正则果真是梵霄人,他的根性和千乘人不一样。   千乘人从来不以修为论高下,比的都是官职和地位。   就像丛铭,他有三品修为,可在姚景泰面前,他都不敢抬头说话。   想这些没用,灵正则可不吃这套,姚景泰的性命和脸皮都在他手里攥着。   这宅院里还有其黑衣卫,姚景泰招呼一声,来了两名部下,一名部下拿着房契和地契,交给了灵正则。   另一名部下对灵正则道:“东厢房里放着十万银子,您去过过数。”   灵正则扯了扯姚景泰的脸皮,微笑道:“客爷,跟我一块去过过数。”   到了东厢房,两千锭银子堆得整整齐齐,灵正则大致过了一遍,转脸对姚景泰道:“这宅院这么敞亮,地方又这么好,卖你五万银子,不算贵吧?”   姚景泰抿抿嘴道:“这是一座好宅院,可我没有那么多银子。”   “有,肯定是有!”灵正则又捏了捏姚景泰的脸,“要说五百万,你未必拿得出来,五万两还算什么事情?”   姚景泰咬咬牙道:“好,我这就回去拿。”   “你别回去,你在这厢陪我,叫人去拿就是,咱们还得商量些别的事情,那卷竹书,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了?”   姚景泰摇头道:“这却不能给你,必须得等验明首级之后?你想杀便杀我,杀了我,你这辈子就算完了。”   “这辈子完了不打紧,”灵正则的手指嵌入了姚景泰的脸颊,“我能让你形神俱灭,让你连下辈子都没了。” 第828章 是谁暗算我?   灵正则拿了十五万银子,拿了《怒祖录》,告诉姚景泰明日再来收宅子,随即把众人赶了出去。   姚景泰顾不上脸上的伤势,一路飞奔去了皇宫。   见了神君,姚景泰先把人头呈了上来。   洪俊诚紧锁双眉,默默看着人头。   看了片刻,洪俊诚的眉头舒展了,嘴角微微上翘。   他碰了碰首级,碰了碰眼珠,碰了碰唇腮,重点碰了碰脖子下的断口。   他确定这就是徐志穹的首级。   洪俊诚的计划是完美的,他把徐志穹引到了洪华恒的住处,让灵正则在暗中伏击。   至于这场恶战谁胜谁负,无论谁杀了谁,对洪俊诚来说,都是很好的结果。   如果死的是灵正则,神临城内少了一个梵霄国的三品谍子,洪俊诚身边少了一个重要威胁。   而宣国的运侯杀死了灵正则,梵霄国必定要和宣国交恶,这对洪俊诚而言,算是九成九的好结果。   而今死的是徐志穹,这就不是一个重要威胁那么简单了。   徐志穹是插在洪俊诚胸口上的一把刀,这把刀名正言顺的插着,越插越深,左右锯割,还不能拔掉。   现在这把刀被拔掉了,同样的道理,梵霄国的谍子杀了宣国的运侯,宣国也不会善罢甘休,这对洪俊诚而言,是十成十的好结果。   姚景泰跪在地上道:“神君,灵正则这厮知道的太多,要不要杀他灭口?”   洪俊诚摇摇头:“杀他作甚?他是宣国想要的凶手,留着他,正好给宣国一个交代,放他回去吧!”   姚景泰又道:“徐志穹既然是判官,死了恐怕也能保住魂魄,我怕他再用别的手段复生。”   “不怕。”洪俊诚淡然一笑,用手按住了那颗首级,阵阵霸气在首级之上来回翻滚。   首级上原本干涸的血迹渐渐变得湿润,一滴一滴在木匣之中来回流动。   过了半个多时辰,洪俊诚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苍龙霸道二品技,万里灰飞。   这一技法,以亡者之血为依托,无视距离,能直接摧毁亡者的元神。   洪俊诚拭去额角的汗水,对姚景泰道:“带着这颗首级,去玉瑶宫,告诉梁玉瑶,运侯死了,惨死在梵霄暗谍的手上。”   姚景泰小心说道:“只怕梵霄国不肯认账。”   洪俊诚笑道:“让宣国去查,刀市上有的是证人。”   ……   浑天荡,杨武正在采纳阴气,一个黑衣人悬在半空,不时指点几句。   “咱们道门既是用纯阴之气,心思也该纯净一些,你今天心绪不宁,这样修为却难有长进,   你把心中的杂念放下,且想着满身的气机,随着这纯阴之地一并运转,如同两相容纳,如同浑然……呃!”   那黑衣人颤抖了一下,言语戛然而止。   杨武睁开眼睛,仰面望去,小心翼翼问道:“祖师,是弟子做错了什么?”   黑衣人捂着胸口,喃喃低语道:“哪个王八蛋暗算我?差点伤了我元神。”   杨武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见那黑衣人一阵呕逆,呕出一口鲜血。   杨武大惊,正要上前查看,却见黑衣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靠近。   黑衣人把呕出来的鲜血收回到了掌心,凑到鼻子近前闻了闻。   “是霸气!”黑衣人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苍龙的手下,对我出手了?”   杨武骇然道:“您说的是苍龙真神?”   黑衣人摇头道:“不是苍龙,是苍龙的手下,你莫要多管,且在此好生修行,我有要事,且先走一步。”   ……   玉瑶宫里,看到徐志穹首级的一刻,梁玉瑶晕厥过去。   待她苏醒过来,只觉天旋地转,一把揪住庞佳芬道:“去把童青秋找来,他懂阴阳术,让他看看这人头是不是真的?”   庞佳芬撒腿去找童青秋。   林倩娘在旁盯着人头看了许久,眼泪一双一行往下掉。   “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徐郎是个命硬的人,一定不是真的……”   不多时,童青秋赶了过来,盯着人头看了半响,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兄弟,兄弟,我……你,你这是怎地了……”   “这是……真的?”梁玉瑶上前揪住了童青秋,“这是真的?”   童青秋推开了梁玉瑶,抱住那首级道:“兄弟呀,你这是怎地了?”   梁玉瑶坐在座椅上,好似丢了魂魄。   楚禾冲了进来,看到徐志穹的首级,嚎啕大哭。   余杉站在旁边错愕无语。   尉迟兰哭着冲进正厅,抱着“徐志穹”的首级,哭喊道:“能活过来么?他以前不是活过来了么?还能活过来么?”   “灯郎爷!”杏哥一路跌爬进了大厅,哭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余杉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那真是徐志穹么?”   梁振杰在耳畔低声回应:“可惜了,可惜了这大好的儿郎。”   连梁振杰都说这是真的。   徐志穹真的死了?   牛玉贤面无表情,他右手轻轻一颤,一根灯笼出现在了手中。   灯笼杆上露出一截弯刀,刀刃抵在了姚景泰的脖子上。   “说!是谁杀了运侯?”   “这,这个……”姚景泰一惊。   牛玉贤手腕一颤,姚景泰的脖子上流出了鲜血。   梁玉瑶回过神来,起身道:“是谁动的手?是你们神君么?你给我说实话,不然我活剐了你!”   姚景泰连连摆手道:“诸位息怒,容某一言,运侯死在梵霄细作灵正则手上,   灵正则是杀道三品修者,在神临城以游刀的身份潜伏多年,一个月前,黑衣营查明了这厮底细,正在暗中监视其动向,   三天前,灵正则离开了神临城,去了轮州,我派人随他去了,见他在尺关县和运侯交手,   我部下想上前助战,奈何为时已晚……”   说到此,姚景泰顿了顿,神色哀伤道:“我们只抢回了运侯的首级,尸体却被灵正则给毁了。”   梁玉瑶闻言,脸色灰白。   童青秋双手抖战道:“这杂种在什么地方?”   余杉眼角一颤,觉得事情不对,转而问道:“梵霄国的谍子,为何要对运侯出手?”   姚景泰摇头道:“此事在下不知。”   余杉还要再问,忽听梁玉瑶喝道:“武威营、青衣阁、红衣阁听令,给我查找灵正则的下落,今天就是把神临城翻过来,也得把这厮给我抓住!”   众人刚要动身,余杉喊一声道:“公主稍待,此乃千乘国,我等贸然行事,恐有不妥。”   梁玉瑶瞪着余杉道:“你怕了?若是怕了,你不去就是!你干脆滚回大宣!”   余杉俯身施礼道:“灵正则身份已经败露,又怎会在神临城逗留?再去搜罗却也徒劳无功,殿下莫要莽撞行事,不要轻易留人口实。”   说话间,余杉看了看姚景泰。   姚景泰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余杉的担忧是正确的。   现在全员出动去找灵正则,玉瑶宫放空,梁玉瑶会有危险。   就算洪俊诚不出手偷袭,宣国军队在神临城随意行动,却也给了洪俊诚发难的借口。   尉迟兰看着余杉道:“你特么就是和志穹有仇,不用你,我自己去给志穹报仇。”   尉迟兰起身要走,李雪飞在旁拦住道:“别鲁莽,余将军说的有些道理,殿下,这件事情还是该报知圣上,由圣上先做决断!”   ……   神临城人市,游刀牙郎正在大树下歇息,忽见一名俊美女子打着折伞,走到了近前。   看穿着,这女子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不该是来雇刀子的。   牙郎本来不打算理会他,可一双眼睛却停在女子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这女子实在太美了!   他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的美人,简直比画里的人还要美。   牙郎盯着那那女子,眯着眼睛道:“姑娘,莫不是来找我?”   女子笑道:“我来雇刀子,不找你能找谁?”   还真是来雇刀子的?   牙郎赶紧起身道:“不知姑娘要雇把什么样的刀子?”   “要你们这最好的刀子。”   “最好的……”牙郎挠挠头道,“姑娘,你随我来看一看,有你合意的,咱们再商量价钱。”   女子点点头,跟着牙郎走进了深巷。   待进了宅院,牙郎指着一间屋子,问那女子:“这里的刀子,都是八品的。”   女子摇头道:“八品不济。”   牙郎又指着另一间屋子:“这里的刀子是七品的。”   “七品也不济。”   “六品的刀子就一位,我带你去看看,他这价钱可不低……”   牙郎边走边说,突然发现腿脚不灵,他走不动了。   那俊美的女子收了折伞,走到牙郎身边道:“灵正则在什么地方?”   牙郎一脸惊慌道:“姑娘,你这是要做甚……”   一片桃花落下,牙郎脸上多了一道血口。   牙郎惊呼一声,屋子里的游刀听到动静,全都冲了出来。   院子里只有一个俊美的女子,俊美到了不像凡间之人。   这女子正是陶花媛。   没等这群游刀弄清楚缘由,陶花媛信手一挥,一片桃花雨坠落,   院子里所有游刀都不能动了,锋利的花瓣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牙郎含着眼泪道:“姑娘,有话好商量!”   陶花媛环顾众人道:“谁知道灵正则在哪?”   牙郎哭道:“三天前出门做生意了,自从那以后,就没见过他。”   陶花媛冷冷一笑:“那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眼看桃花瓣再次飞来,牙郎喊道:“我知道灵正则住处,我带你去!”   牙郎带着陶花媛走出了深巷,一路朝城东走去。   他不敢欺骗陶花媛,他认识的那些游刀,加起来都不是陶花媛的对手。   灵正则的住处非常偏僻,周围一共没几户人家,待到了灵正则的房前,一个高壮的男子,迎面走了过来。   牙郎愕然无语,他不认得这男子。   陶花媛甩开牙郎,盯着那男子道:“你就是灵正则么?”   男子没有回答,拔腿就跑。   陶花媛剑眉倒竖,随后紧追。   男子跑到城外,陶花媛追到城外,一直追到一片荒野间,那男子不逃了。   陶花媛打开折伞,伞沿转动,桃花纷飞:“灵正则,我先问你一句话,你为何要杀徐志穹?”   那男子回过头,见左右无人,猛然来到了陶花媛身边。   陶花媛大惊。   这人速度好快!   他懂得阴阳术,还熟悉我的阵法。   思绪非转之间,那人把她摁在了膝上,扯去下衣,在桃子狠狠咬了一口。   陶花媛没喊疼,也没挣扎。   她流泪了。   “好个贼小子,你当真吓死我。” 第829章 没有徐志穹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深夜,皇宫,大庆殿,殿外暴雨倾盆。   长乐帝在大殿上,一张接一张烧着纸钱。   内阁各位阁臣都在大殿之中站着。   长乐帝没流泪,至少没在大臣面前流泪。   但这位平时还算随和的君主,此刻带着满身杀气。   烧掉最后一张纸钱,长乐帝抬起头,看着张竹阳道:“查清楚了么?”   张竹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的情绪,恭敬回应:“微臣已经查明,灵正则,是梵霄国白隼一部,安插在千乘国的细作。”   内阁首辅严安清瞪了张竹阳一眼。   张竹阳别无选择,他必须说实话。   他因治理河务有功,在内阁之中刚有建树,现在若是敢说半句假话,一切就全都葬送了。   大庆殿里寂然许久,长乐帝回到皇座之上,沉声说道:“拟诏,召回车骑大将军楚信,陈兵西境!”   他要对梵霄国宣战!   严安清赶紧上前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   长乐帝面无表情,只说了两个字:“拟诏!”   严安清道:“事情尚未查明,这许是千乘国的离间之计,陛下万万慎重。”   “拟诏!”   见长乐帝态度如此坚决,严安清索性也说的直白了一些:“陛下,梵霄国之国力,在我大宣之上,贸然开战,绝非上策!”   “朕让你拟诏!”长乐帝双眼血红看着严安清。   严安清转眼看着一众阁臣,且盼着他们能帮自己说句话。   所有阁臣一语不发,只有王彦阳在沉默许久后,说了一句话。   “我大宣使臣,在异域被杀,这件事,确实该有个交代。”   这老头子坏事!   严安清咬咬牙,转而对长乐帝道:“臣即刻派使者前往梵霄国,这件事情,必定让梵霄王给陛下一个交代。”   长乐帝摇头道:“不用他给交代,开战就是了,朕让他知道什么是疼!”   长乐帝很疼。   在场的众臣都知道长乐帝很疼。   可严安清必须要阻止长乐帝。   南方郁显国,情势错综复杂。   北边图努国,平静的出奇,想必蓄势待发。   如果现在选择和梵霄国开展,难说大宣会陷入什么样的境地。   可长乐帝态度坚决,根本不给严安清劝说的机会。   吕运喜把纸笔拿到了严安清面前,等这严安清拟诏。   严安清现在也没法说封还,就连内阁之中,都不敢说有几人会支持他。   他提起笔,正不知该如何写这封诏书,忽听内侍来报,阴阳司少卜陶花媛来见。   长乐帝抬起头,看着内侍道:“陶花媛是什么人?”   他认得陶花媛,也不止一次见过。   可现在的长乐帝精神不正常,他想不起陶花媛是谁。   严安清赶紧说道:“陶姑娘是运侯的挚友,二人本该结为亢俪,而今运侯逢此厄难,理应见陶姑娘一面,予以安抚。”   “结为亢俪,”长乐帝喃喃低语道,“志穹尚未成婚,尚未成婚……”   沉默许久,长乐帝对内侍道:“召陶花媛来见。”   内侍稍微去机会:“陛下,陶姑娘说,不便在大庆殿拜见陛下。”   “有何不便?”   内侍面露难色道:“陶姑娘未作解释。”   严安清道:“运侯或有遗言,须私下告知陛下。”   现在严安清也顾不得礼数了,有个人能劝住长乐帝,便是万幸。   长乐帝木然良久,点点头道:“我去秘阁见她。”   到了秘阁,陶花媛向长乐帝行了礼。   她什么也没说,只从衣袖之中拿出了一只老鼠。   看到老鼠的一瞬间,长乐帝原本无神的双眼,透出了些许光芒。   “这是老鼠?”   陶花媛点头道:“回陛下,是老鼠。”   “活着的老鼠。”   “回陛下,活着!”   ……   神君大殿,司礼监。   看着窗外倾盆暴雨,秦燕失魂落魄坐在床边。   徐志穹死了。   徐志穹是常德才的主人,是德才门真正的主人。   千乘国中,宦门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徐志穹身上。   他没了,德才门也就没了。   德才门没了,什么都没了。   洪俊诚正在诛杀宦官,一批一批的杀,迟早会杀到自己头上。   我能怎么做?   离开皇宫?   离开皇宫又能做什么?   我一个阉人,还能做什么?   部下内侍来报,直殿监掌印李全根求见。   见了秦燕,斥退旁人,李全根问道:“听说那事情了么?”   他指的是徐志穹的事情。   秦燕点点头:“听说了。”   “你作何打算?”   “还能作何打算?”秦燕一脸麻木,“只当做了一场梦就是,今后且浑浑噩噩度日,了此一生。”   “这一生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却,按照神君这个杀法,咱们的性命恐怕都不长远。”   “不长便不长,早死早解脱。”秦燕已经失去了生的欲望。   “死了也无处解脱!”李全根摇头道,“自从上次小金子遇到了怨鬼,我便研习了一些术法,找到了不少亡魂,有一个亡魂在这皇宫里徘回了三百多年。”   秦燕吃惊的看着李全根:“那亡魂是内侍么?”   李全根点点头:“我听那内侍说,皇宫里像他这样的亡魂不计其数,在咱们千乘国,只要做了内侍,哪怕死了也得留在这受苦!”   秦燕垂下眉头,万念俱灰:“这可,如何是好……”   李全根压低声音道:“运侯遭此不测,我也觉得痛心,但咱们还没收到常掌门的消息,此时万万懈怠不得。”   秦燕双眼无神道:“掌门,还能来找我们么?”   “咱们是掌门的弟子,掌门怎会弃咱们于不顾?   眼下运侯出了事情,掌门暂且顾不上咱们,等掌门找到咱们的时候,咱们或被抓进大牢,或已经成了刀下之鬼,届时咱们德才门才是真的完了!”   听到这番话,秦燕稍微看到了些希望。   司礼监内侍来报:“掌印,神君让您前往神思殿。”   秦燕深吸一口气,对李全根道:“我去侍奉神君。”   李全根摇摇头道:“这副模样却去不得,你把苦楚些在脸上,却怕神君看不出来么?”   秦燕叹道:“那要如何?难不成还让我笑一声?”   “不须笑,但想往常一样便好,若是做不到,你且告个假,不要去见神君。”   李全根说的有道理,自己这个状态,太容易惹神君怀疑。   可徐志穹刚死,如果此时告假,更容易惹神君怀疑。   秦燕犹豫片刻,对着铜镜照了一番,迅速打理了一下仪表。   终究是司礼监的掌印,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秦燕很快调整好了状态,跟着内侍去了神思殿。   李全根长出一口气,刚回直殿监,却又见到了刘玉鹏。   “你来此作甚?”李全根皱眉道,“却不让你在春弦宫好生侍奉二圣子?”   刘玉鹏压低声音道:“我来找你,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情,我听说运侯出了事,咱们德才门也要完了,二圣子的事情还管么?”   “管!谁说不管!”李全根声色严厉,“掌门没下命令,咱们就得各尽本分。”   刘玉鹏点头道:“李殿主,你这殿主当得起主心骨,有你这句话就成。”   说完,刘玉鹏赶紧回了春弦宫。   一直被软禁在春弦宫的二圣子,正在四下寻觅刘玉鹏;“玉鹏,给我寻些酒来,陪我吃两杯,我有心烦闷。”   刘玉鹏给洪华云找来两坛御酒,有吩咐手下人准备了一桌菜肴,两人把盏对饮。   “玉鹏,我听说父皇找到华恒了?”   这是刘玉鹏让手下人给洪华云放出的消息,目的是让他多一些危急感。   刘玉鹏点头道:“三圣子被歹人掳走,神君已经查明其下落,不日就要把三圣子接回皇宫。”   洪华云叹道:“父皇果真还是偏爱华恒。”   刘玉鹏给洪华云斟了一盏酒,自己也喝了一盏:“殿下,有些事情,我劝你早做准备,神君不止一次提起,说你有不臣之心,而今已打定主意传位于三圣子,只怕日后却也容不下你了。”   洪华云拿起酒杯,凄然之下,流下两行眼泪:“偌大的千乘国,终究容不下我一人。”   又喝了一杯酒,刘玉鹏压低声音道:“殿下,容不下你的是神君,不是千乘国。”   洪华云抬头看了看刘玉鹏,转而摇摇头道:“千乘国乃父皇之江山,他容不下我,又有何处容得下我?”   “皇宫之内,自是容不下殿下,但出了皇宫,这事情却也难说,神君下令开征秋赋,各地知府,却也不见响应。”   洪华云一怔:“你的意思是……”   刘玉鹏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殿下若是打定主意,老奴愿拼上这条性命,带殿下出宫。”   洪华云闻言,似乎有些心动。   可犹豫半响,还是低下了头。   “纵使我能走出神临城,一家妻儿,却不是要枉死?”   刘玉鹏叹道:“殿下担忧的极是,且等老奴再想对策。”   ……   次日天明,洪俊诚批过奏章,伸了个懒腰,站在了旭玄阁门前。   门外大雨滂沱,洪俊诚突然说了一句:“今日天气甚好。”   秦燕在旁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这么大雨,怎么还说天气甚好?   洪俊诚转过脸,看着秦燕道:“徐志穹死了,这事你知晓么?”   秦燕点点头,不动声色道:“老奴已有耳闻。”   洪俊诚道:“你且说一遍,徐志穹死了。”   秦燕不解其意,且跟着重复了一遍:“徐志穹死了。”   洪俊诚闻言,放声大笑。   秦燕明白了他的意思。   徐志穹死了,对洪俊诚而言,看什么都好。   “朕要去趟后苑。”   “老奴为陛下准备步辇。”   洪俊诚摆摆手道:“不必备辇,你也不必跟着去了,朕独自一人前去便好。”   洪俊诚撑了把伞,独自去了后苑。   到了后苑驻心园,洪俊诚斥退看守,打开了门锁,独自进了园子。   驻心园共分三重,过了一重园子,洪俊诚来到二重园子。   园子当中有一座石塔,洪俊诚缓步来到石塔前,静静听着塔中的哀嚎之声。   他抬起头,童孔猛然收缩。   大量血丝集中在童孔之中,让他的童仁变成了血红色。   在他的视线中,有一层泛着红色的雾气。   这雾气,是怨气。   石塔里的声音够大,空气中的怨气也够浓。   给段子方的筹码,差不多也该亮出来了。   先看看成色!   洪俊诚向石塔注入一股霸气,开启了法阵! 第830章 当大海不再流   洪俊诚开启了石塔上的法阵。   法阵之中,原本杂乱无章的哀鸣之声变得整齐一致,仿佛有近百万人在齐声低吟。   在低吟声中,石塔渐渐变红,仿佛成了一块巨大的炭火。   洪俊诚盯着红透的石塔看了许久,微微摇了摇头。   火候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怨气也不是太够,比往年少了许多。   他释放一股霸气,缭绕着石塔上下旋转。   一股黑气从石塔顶端涌出,冲向了高空,原本烧红的石塔,渐渐冷却了下来。   火候差了,无妨,再收来些怨魂就好。   洪俊诚往石塔之中注入了些许另一股气机,原本灰白色的石塔变成了黑色,散发着浓郁的阴冷和晦暗。   他腾跃而起,用苍龙霸道四品技潜龙成风,用血色的童仁俯视着大地。   怨气比往年少了,这是徐志穹导致的。   他让贱氓不交田赋,怨气自然少了许多。   徐志穹这狗贼终于死了,千乘国也该恢复太平了。   朕也该筹划转生了,朕可以安安心心转生了。   ……   图努国,南境,平南行省,距千乘国,不足五百里。   段子方矗立在一座塔楼之上,默默向南眺望。   他适才看到了一团黑气。   他知道,这是洪俊诚在向他炫耀本钱。   “这厮性情倒是没变,这多年来,还是那般急躁,过些日子,我若不去找他,只怕他要来找我了。”   段子方拿起炉上热酒,抿了一口,突然把酒杯塞到嘴里,一并吞了下去。   “已经有人来找我了,来的还真快,这老道也真是,我躲着他,便以为我怕了他。   ”   段子方身形渐渐消失。   过不多时,予夺星宿刘恂,出现在塔楼之上。   他闻了闻塔楼中的气息,确系他要找的人来过这里。   看了看茶炉上的炭火和酒壶,刘恂知道那人刚走没多久。   酒杯呢?   这厮拿走了!   若是留下他用过的酒杯,凭着杯子上的痕迹,刘恂一定能找到段子方。   刘恂在塔楼上搜寻许久,没找到其他有用的线索。   他看了看南方,想透过迷雾多看一眼,却又有些犹豫。   适才那团黑气是怎么回事?   且用罪业之童看个仔细?   不行,不能看。   不能轻易注视千乘国,否则会招来灾祸。   但这事得提醒志穹一句。   这小子在何处?   他不在千乘国,应该在两界州。   ……   徐志穹确实在两界州,正在训斥常德才。   “我且告诉过你,不要让杨武去浑天荡,你为何不听我话!”   常德才含着泪道:“他非要去,我也拦不住他。”   “揍他呀!平时的威风哪去了?你连他的主都做不了么?”   “好歹是个男儿家,动辄被我打一顿,身上疼且不说,心里也不好受。”   徐志穹苦笑一声道:“你倒是体贴,他若出了闪失,看你找谁哭去。”   常德才抽泣一声道:“我去浑天荡找他,说什么都把他找回来。”   正说话间,徐志穹忽然觉得脑仁一阵抽痛,耳畔响起了师父的声音:“千乘国有异象,黑气盈空,有人或在使用法阵,你要多加小心。”   师父的声音消失不见,徐志穹捏住下巴,想了许久。   黑气盈空?这是什么法阵?   就我已知的法阵之中,倒是有几样冒黑气的,可那都是幻术、咒术之类的小法阵。   这种小法阵,也值得师父留意么?   师父不是不能注视千乘国么?他肯定不会留意到这些小法阵。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法阵,冒了什么样的黑气,能吸引师父的注意?   阿穷,我问你话呢?   阿穷,你倒是回应一声?   平时,穷奇元神根本听不到徐志穹的内心活动,除非徐志穹用意念传递信息,   今天徐志穹用意念传递了信息,穷奇依旧没有回应。   既然引起了师父的注意,这事必须弄个明白。   原本一直训斥常德才的徐志穹突然没了动静,吓得常德才连声呼唤:“主子你怎么了?奴家不懂事,奴家惹你生气了,要打要骂都由你,主子你可别吓我。”   徐志穹钻到了意识深处,爬到了山谷底下,走到屏障旁边,大喝一声道:“阿穷,你听不见我的话么?”   山谷里到处都是徐志穹用意象之力编制的蛛网,这些蛛网能在意识之中传音,这一声大喝回荡了许久方才散去。   穷奇醒了过来,满带怒火对徐志穹道:“我且跟你说过,我有伤,要沉睡休养,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不要来找我!”   这起床气还不小。   徐志穹道:“我是听说千乘国出了法阵,能冒黑气。”   “冒就冒呗?你没见过法阵么?冒黑气的多了!”   “冒了很大的黑气。”   “那就是大法阵呗!”   “不在千乘国的人都能看见!”   “看见就看见呗……”穷奇沉默了半响,起床气似乎散了,“谁看见了?予夺星宿,还是你道门之主?”   “是我师父。”   “他去千乘国了?”   “他没去。”   “我就知道他不敢去,他没去,却还看见了……”穷奇半响不见动静,屏障后的硕大身影,突然打了个寒噤。   “你怎地了?”   穷奇道:“你现在还在千乘国么?”   “不在。”   “你还打算去千乘国么?”   “那是一定要去的。”   穷奇叹了口气,巨大的叹息声在徐志穹耳畔萦绕了许久。   “徐志穹,你这个人太狂妄,我说的话,你从来不听,但这次,你最好听我一回,别再去千乘国,也别回宣国,   你且去两界州老老实实待着,最好别去阳世,   要是实在耐不住寂寞,非得去阳世,你可以去梵霄,也可以去郁显,总之别去宣国和千乘国!”   徐志穹费解:“为什么不能去宣国和千乘国?”   穷奇语调阴森道:“因为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宣国和千乘国。”   这话什么意思?   李沙白曾经说过,这世上原本不该有千乘国,当时徐志穹就没听明白。   现在到了穷奇这里,连宣国都没了?   “你说的云里雾里,却不能再说的再明白一些?”   “想让我说个明白?行啊,你放我出去,不管你能不能听,我都给你说个明明白白。”   “那你别做梦了!”   徐志穹转身要走,穷奇又叹一声道:“罢了,你死了,我也活不成,我且给你提个醒,   你这人学识不算多,你知道大海是流动的么?”   徐志穹笑了一声。   看不起谁呢?   我前世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   洋流这种事情,谁不明白!   “我知道大海是流动的。”   穷奇点点头:“你知道就好,倘若有一天,有一方大海不再流动,这就证明大灾将至。”   徐志穹道:“你说一方大海,是多大?用手捧起来些海水,这算不算一方大海?”   “我说的这一方大海,和宣国之疆域相当,倘若这一方大海不再流动,你必须要离开千乘国,也不能去宣国,否则就算薛运那个半疯来了,也救不了你!你记下了么?”   徐志穹微微颔首道:“记下了,我还有件事情想问你,有什么办法能摧毁一个人的元神?”   穷奇叹息道:“你还是想杀了千乘的国君?”   “是,非杀不可,我有七成多的胜算。”   “好大口气,你怎么不说十成?”   “我是担心杀了他之后,他的元神逃了,我没办法处置。”   “对付元神的方法,你不该问我,你们道门最擅长对付元神,意象之力出自元神,能护住元神,能困住元神,能重创元神,也能摧毁元神,你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肯定能想得出办法。”   徐志穹一愣:“我经历过?”   “你若实在想不出办法,干脆把我放出去,我教你几个好办法,你试试就知道了。”   徐志穹摇头笑道:“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咱们相处这多年,好歹是份情谊,你就好好在我这住着吧。”   “既是惦念这份情谊,我才好心劝你,你就听我一句,别再去千乘国了,别再去了……”   穷奇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太虚弱,即将陷入沉眠。   听到徐志穹脚步声渐远,穷奇放心不下:   混小子,平时再怎么猖狂也都罢了,这次你千万听我一句劝!   那东西若是出来了,或许能放得过别人,但他绝对不会放过你!   徐志穹听进去了么?   算是听进去了,可没太放在心上。   和宣国领土相当的海域,突然不流动了?   徐志穹都无法想象这种事情,大海怎么可能突然停止流动?   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得有多低?   元神离开了意识深处,徐志穹睁开了眼睛,见常德才正在捶打杨武。   “让你别去浑天荡,你偏不听,你看你把主子气成什么样了?”   想打吧,又不舍得打。   不打吧,心里又气不过。   这小拳拳锤的,徐志穹都看不下去了。   “要打就拿出点样子!”徐志穹喝道,“我去找鞭子,你给我往死里打!”   常德才惊喜道:“主子,你醒了!”   杨武笑嘻嘻道:“我这不都回来了么?你们两个就别计较了,我去浑天荡,也是为了赚点阴气。”   徐志穹冷哼一声:“这次回来的倒快。”   “我想着咱们要办大事,也没敢久留,而且我祖师那边也出事了,好像遭了别人的暗算。”   遭了暗算?   遭了谁的暗算?   徐志穹想了想杨武的道门,不阳之道。   又想了想太卜做的那颗人头。   那颗人头上有一滴血,阴阳家前辈的一滴血。   难道和那滴血有关?杨武的祖师遭了洪俊诚的暗算?   想多了吧?   这两件事情似乎很难扯上联系。   杨武接着说道:“志穹,我仔细盘算了一下,咱们若想一击制胜,我这点阴气只怕还是不够。”   “那你多做点荡魔咒。”   “把荡魔咒都算上了,还是不够。”   还是不够……   把老饕葫芦也借来?   对于洪俊诚这个档次的人物,老饕葫芦也存不下太多气机。   阴气……   徐志穹想起了一件东西。   他拿出了铜莲花,从莲心里取出了一颗莲子。   莲子爆开,是一小截犄角。   杨武拿起犄角,皱眉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说话之间,一股浓郁的阴气散发了出来。   “这回阴气够了吧。”   杨武仔细摸索半响,脸上露出笑容道:“够了,这么小的东西,怎么会有这么多阴气?”   这是冥道星宿牛金牛的犄角,阴气能不多么?   徐志穹刚要收起铜莲花,又有一枚莲子跳了出来。   莲子爆开,里面是一块皮子。   这什么东西?   徐志穹拾起那块皮子,见那尺寸和人脸差不多,上面有三个孔,一个大,两个小。   调整角度再看,这好像是张面具。   我什么时候在铜莲花里收了一张皮面具?   徐志穹思量半响,犹豫着要不要把面具戴上。   铜莲花内含朱雀真神的力量,它炼制出来的东西,必然会有大用,至少不会害我。   徐志穹把面具戴在了脸上,抬头看了看杨武和常德才。   杨武一跃而起,钻进了常德才的怀里。   常德才哆哆嗦嗦道:“主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第831章 该做大事   杨武骇然的看着徐志穹,紧紧抓着老常,一动也不敢动。   戴着面具的徐志穹和往常似乎并没有什么分别,也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样的神情。   可杨武觉得恐惧,打心里觉得恐惧,就像他回到了忘川河畔,看到了神色狰狞的施程。   常德才也很怕,看着徐志穹忍不住的后退。   她在内心不断提醒自己,这是主子,主子就是生气了,主子不会害我们。   做错了事,让主子打两下,骂两句就是了,还能怎地?   徐志穹皱起眉头,喝一声道:“你们两个这是作甚?想躲着我作甚?”   常德才连连摇头:“没,没躲……”   杨武紧紧抱着常德才,不敢看徐志穹的脸。   徐志穹又喝一声:“你们两个过来,我有话要说!”   “好,我,我们过来,听,听主子训话。”嘴上这是这般说,可常德才不停的后退。   徐志穹怒道;“让你们两个过来,却没听见!”   “过来,这就过来,我……”常德才深吸一口气,抱着杨武转身就跑。   徐志穹在身后紧追。   “跑,我看你们能跑到哪去!”   常德才的速度比徐志穹略微快一些,可怀里的杨武却成了累赘,绕着院子跑了几十圈,脚下一个趔趄,一头撞进了墙角。   等转身再想跑,为时已晚,徐志穹已经站在了身后。   常德才看着徐志穹,看了看他脸上的面具,无法遏制的恐惧,让常德才站不稳身子。   ……   李全根忙里得闲,来到了直殿监密室。   他拿过一只瓷瓶,揭开瓶口的符咒,静静看着里边的魂魄。   手下的内侍说有两个魂魄逃了,逃到了后苑,李全根不信,今天非要做个验证。   这是今天在宁孝阁里找到魂魄,收在瓷瓶里边,被特制的枷锁绑缚,动弹不得。   李全根把瓷瓶放在书案上,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孙海金。”   “在哪一殿供职?”   “直殿监的主事。”   “直殿监,”李全根微微一笑,“如此说来,还要叫你一声前辈。”   “不敢,不敢……”   “你是那一朝的内侍?”   那魂魄道:“我伺候过元宁神君。”   元宁神君,距今已有五百多年,这是李全根迄今发现的最古老的内侍。   “元宁神君待你如何?”   “神君,神君待我,恩重如山!”魂魄支支吾吾回答。   李全根闻言一笑:“你且说说,都有哪些恩情?”   “哪些恩情,哪些……神君待我,如再造之父母,神君给我吃,给我穿,还给地方住,神君的恩情……”   李全根皱眉道:“莫要说这些没用的琐屑,且挑一两件紧要的说来。”   “紧要的……”魂魄思索良久道,“要说紧要的,这年深日久,我实在记不清了。”   “如山一般的恩情,你一件都记不住?孙海金,我可不想难为你,你也不要惹恼我。”   李全根摸了摸瓷瓶,指尖上窜出一股火苗。   孙海金赶紧喊道:“你莫要伤了我,我说实话就是,咱们都是做下人的,神君对咱们好坏,你该知晓,咱们根本算不得人,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却还能说出哪一件恩情?”   李全根点点头道:“这是一句实话,你且跟我说,你是怎么死的?”   孙海金低头道:“我在群英殿里洒扫,那日适逢神君与宾客宴饮,上菜的内侍腿肚抽筋,走路不利索,撞在了我身上,把一盆鱼羹打翻了,神君大怒,将我两个一并处死。”   李全根心下暗忖,元宁神君神君的性情,和洪俊诚的性情还真是相似。   “你死之后,为何不去阴司重入轮回,为何还要在皇宫徘回?”   “去不了阴司!我出不了皇宫,不止我出不了,只要是这宫里的人,无论内侍还是宫人,都出不了皇宫,   我往皇宫外面走,前脚走出前门,后脚就进了东门,从东门走到西门,出了西门又是南门,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李全根皱紧了眉头,似乎看到了自己死后的样子。   这魂魄说的是真的么?   李全根道:“我在宫中当差三十年,此前从未见过你们,为何这几日间,你们却在宫中四处游荡?”   “我们一直在游荡,只是你们看不见我们,这些日子,宫里的怨气大了些,我能闻到那股味,那一股一股的血腥味,   老神君要退位了,是不是?新神君要登基了,是不是?每到这个时候,宫里的血腥味就特别重,   掌印大人,你放了我吧,咱们都是一个归宿,早晚你也和我们一样,且在这里不知要待多少年月,好歹一起也是个伴儿,你又何必难为我?”   李全根听的嵴背发冷,忽见这魂魄慢慢从瓷瓶探出头来。   瓷瓶的枷锁失效了?   李全根一惊,赶紧调动术法,想重新封住瓶子。   可那魂魄满脸扭曲,好像极度痛苦。   挣扎许久,他还是钻了出去,瞬间飞到了屋顶,一眨眼又飞出了直殿监。   李全根前去追赶,从直殿监一直追到了意玄宫。   过了意玄宫就是皇宫后苑,魂魄的影子依稀还在,李全根还想继续追赶,忽见一名内侍提着扫把冲了过来,险些和李全根撞个满怀。   李全根皱眉道:“何事这般惊慌?”   内侍喘息片刻道:“掌印,我正在意玄宫洒扫,扫把断了不少枝杈,想找您换一把。”   换扫把,这是直殿监的暗语,这是在告诉李全根,皇宫之外有消息。   李全根责怪一句道:“三天换了四支扫把,你怎任地不小心!随我来吧!”   两人回了直殿监,进了密室,内侍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交给了李全根。   李全根看过之后,两腮阵阵颤抖。   做大事的时候到了!   李全根把书信烧了,吩咐内侍去神思大殿,看看秦燕的境况。   内侍去了神思大殿,且在门口小心洒扫。   一上午过去,秦燕一直在大殿中侍奉神君,没有出门。   到了午后,换了一名内侍前去洒扫,秦燕还是没有出门。   直到入夜,李全根按捺不住,亲自拿上扫把,去了神思大殿。   一直等到亥时,秦燕满脸疲惫走了出来。   经过大殿前院,困乏难当的秦燕,居然没有留意到李全根,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李全根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秦掌印,这有积水,您留神脚下。”   秦燕一怔,费解的看着李全根。   这洒扫的事情,怎么可能由李全根亲自来做?   李全根示意秦燕别做声,秦燕在前边走,李全根在后边扫,两人出了院子,李全根指了指一座凋楼,两人一并走了进去。   到了凋楼里,李全根对着秦燕耳语几句,秦燕圆睁二目,低声道:“这是他的吩咐?他还活着?”   李全根点头道:“活着,刘玉鹏那边把事情办成了,接下来该咱们动手了!”   秦燕咬咬牙,神情振奋:“当真该动手了!” 第832章 面具从何而来   看着瑟瑟发抖的杨武和常德才,徐志穹气不打一处来。   杨武跟了自己这么久,原本还算听话,现在反倒有了这多想法,不让他去浑天荡,他还非要去。   这样的人留着有什么用?   打死算了!   常德才也得多加管教,最近也散漫的不成样子。   现在就好好好揍他们一顿。   现在就……   徐志穹把面具摘了下来。   他想起这面具的来历了。   这东西,来自龙秀廉。   当初是龙秀廉身上的一个小木盒,徐志穹怀疑这东西与梼杌有关,出于恐惧他没敢打开看,先把它收在了铜莲花里。   后来这东西被铜莲花炼成了一颗莲子,拿着这颗莲子,徐志穹吓退过不少敌人。   有段日子没用这颗莲子了,没想到铜莲花将这东西炼成了一副面具。   这副面具制造的恐惧远比莲子要来的强烈,杨武和常德才看到戴着面具的徐志穹,吓得情绪有些失控。   但徐志穹戴上面具也受到了影响,他的情绪变得异常暴躁。   杨武是他兄弟,常德才是他姐妹。   平时笑闹两句、掐打两下也就罢了,真要说惩戒,徐志穹哪里下得去手?   可适才,他的怒意不受控制,还真有可能打死杨武。   这面具用处很大,但负面作用也大,以后可得多加小心。   收了面具,徐志穹安抚许久,两人才摆脱了恐惧。   徐志穹道:“而今阴气也够了,咱们接着做正经事吧!”   ……   洪俊诚也一直在做正经事。   从清晨到深夜,洪俊诚先后去了十六名妃嫔的寝宫。   这可苦了李全根,十六座寝宫逐一洒扫,手下的内侍腿都跑断了。   神君哪来的这么好的心情?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三天,自从徐志穹没了,洪俊诚的心情一直大好。   心情大好的事情还在后边。   今夜已经到了子时,洪俊诚离开萧妃的寝宫,告诉秦燕,他要上朝。   子时!   他要上朝!   李全根心里骂娘,却也没办法,赶紧把恩威大殿打扫了一遍,各殿内侍忙活起来,准备朝会。   诸位大臣,一个个黑着眼睛,来到朝堂,行叩拜之礼。   朝会之上,洪俊诚先说第一件事,加赋。   之前征收秋赋,迟迟未果,洪俊诚对此很是愤怒:“赋,乃一国之本,乃万民安居乐业之本,   零星恶氓,只顾蝇头小利,不顾家国之本,如不严惩,难抚社稷之殇,难平万民之恨!”   洪俊诚当即下诏,原本决定今年加赋两成,改为加赋三成,也就是每家每户必须缴八成田赋。   这还只是朝廷的官赋,至于州捐和县捐,各地自己定夺。   洪俊诚还下了命令,十日之内不纳赋者,加赋一成,二十日之内不纳赋者,田产全部抄没,全家一并下狱。   诏命既出,群臣费解。   神君这是怎地了?   是不是有点想多了?   之前加赋两成都收不上来,而今加赋三成,找谁要去?   当然,在千乘国,没有人敢质疑神君。   洪俊诚既是下达了诏书,自然做好了应对。   只要没了徐志穹,洪俊诚坚信自己能除掉千乘国所有判官。   只要没了判官,各地会立刻把田赋缴上来,他对千乘人的根性实在太过了解。   不光要加田赋,还要加市赋。   千乘国不允许经商,所有匠人、渔人、猎人的产出,都得交给集市贩售。   集市定好价钱,但要扣掉七成左右的赋银,今年也要加上一成,变成八成。   加了赋银之后,价格还要再加一成。   一里一外,两成之利。   只要没有了徐志穹,千乘国就又能恢复往昔的繁盛与祥和!   众臣不敢多问,神君怎么吩咐怎么做。   诏书拟好,户部尚书问了一句:“征赋总领之职,请神君点定。”   别人都不敢多嘴,为什么他就非问这一句?   不问不行,若是不问,征赋的职责会默认落在户部头上,而从今年的情势来看,神君定下的征赋目标,是不可能实现的。   洪俊诚明白户部尚书的意思,只说一句道:“仍交由华恒处置。”   原本就是让洪华恒接替洪振康处置征赋之事,现在洪振康下落不明,事情依然交给洪华恒。   可洪华恒也杳无音信,户部尚书不知道上哪找人去。   洪俊诚没有多说,也不需要多说。   他知道洪华恒在哪,也知道洪华恒的处境。   洪华恒可以自由行动,如果他愿意回来,好好帮洪俊诚征赋,洪俊诚可以考虑留他一命,日后也好多个帮手。   如果洪华恒躲在外面不回来,期限一到,直接以征赋不力之罪,将其缉拿,直至问斩。   对洪俊诚而言,没有价值的人,就没有活着的必要,无论亲疏,毫无例外。   接下来,洪俊诚继续部署其他政务,包括重整军务,重整外务,扩充锦绣笔吏等诸多事宜。   最为关键的是,洪俊诚要重建神机司,他还特别提醒了洪振基,丛铭是神机司的人,该官复原职了。   朝会一直开到天明,众臣昏昏沉沉,各自回去处理公务。   洪俊诚兴致不减,又去了祥妃寝殿。   一直到午后,洪俊诚稍有困乏,在神思殿稍作歇息。   李全根长出一口气,回了直殿监,准备审问新捕获的几个亡魂。   这几个亡魂年头较早,在宫里都待了上百年,李全根想从他们嘴里问出神君诛杀内侍的原因。   可等到了直殿监密室,手下两名心腹却告诉他,那些亡魂不见了。   李全根勃然大怒:“叫你们好生看管,而今怎说不见了?”   两名心腹也是委屈:“掌印,今早起来,我们打开符咒,逐一检视,却见那些个亡魂都飞出了瓶子,不知去往何处。”   飞出去了?   李全根会些术法,能将亡魂都困在瓷瓶之中,除了符咒之外,这些亡魂身上都有枷锁,哪能飞的出去。   “你们两个跟我说实话,这些亡魂到底哪去了?再敢扯谎,我当即要了你们的命!”   一名内侍委屈道:“掌印,当真是飞走了,从方向上看,好像是飞去后苑了。”   飞去后苑?   神君这几日也总去后苑。   后苑里到底有什么?   ……   春弦宫里,刘玉鹏把今天朝会的事情告诉给了二圣子洪华云。   “殿下,征赋之事,还是由三圣子总领,局面已经定下了,神君定然要传位给三圣子。”   洪华云神情呆滞,双眼无神:“父皇在朝堂之上,却没有提及我么?”   刘玉鹏摇了摇头。   洪华云略显期待的看着刘玉鹏:“那平日有提及过我么?哪怕一句也好。”   刘玉鹏道:“殿下应该知晓,司礼监掌印秦燕是我至交,若是神君提起了,秦燕定会告诉我。”   洪华云低头不语,刘玉鹏叹道:“殿下,要我说不提及还好,若真是提及了,殿下却要多加小心。”   “再怎么小心,又能有什么用?”洪华云的眼神突然坚定起来,“只要留在这皇宫里,我这条性命却始终都在砧板上!”   刘玉鹏一怔:“殿下打定主意了?”   洪华云看着刘玉鹏,压低声音道:“在这皇宫里,我只信得过你一人!五日之内,能带我离开皇宫么?”   刘玉鹏思量片刻道:“五日之间,仓促了些,带殿下出宫倒是不难,但殿下家卷,难保带齐。”   “能带多少便带多少,实在带不走的,便留在神临城!”洪华云双眼紧紧盯着刘玉鹏,“他们都是洪家的人,父皇若是下得去手,由他杀了便是。”   刘玉鹏闻言,俯身施礼道:“老奴遵命。”   ……   中郎院里,常德才收到了刘玉鹏的消息,赶紧转告给徐志穹。   徐志穹一笑,五日之间,就要动手了。   常德才将加赋的事情一并说了:“主子,洪俊诚又加一成田赋,这事咱们还管么?”   “收八成田赋,再除去府捐和县捐,还能剩下什么?这当真是不留活路了。”   常德才摇头道:“夜郎人吃得起苦,耐得住煎熬,就算上山吃野菜,他们也能想办法活下来。”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转告夏中郎,凡是甘愿纳粮的,一律不作理会,不肯纳粮的,让判官暗中保护,敢于相抗的,让判官大力相助,且看他们能不能像人一样活着!” 第833章 朕乃天子   天将破晓,洪俊诚看着才人左梨香,看着她娇美的面容在眼前起伏不定。   洪俊诚托起她的脸颊,问了一句:“你今年岁几何?”   左梨香抿抿嘴唇,回应道:“妾今年一十九岁。”   一十九岁,多好的年纪。   洪俊诚本想问一句:朕离世之后,是否愿随朕同去?   但他终究没问。   他只见过这才人一面,不知道她是何性情,与她说多了,反倒会生出罗乱。   征赋的诏命下达了三天,各地进展顺利,判官好像在一夜之间消失了,没了徐志穹,一群乌合之众,皆如鸟兽散。   世间君王,谁能与朕相比?   数百年间,守全境太平与安宁!   等秋赋征收完毕,也该重换体魄了。   洪俊诚已经做好了转生的准备,并且已经拟好了诏书,在转生之后,神君洪俊诚驾崩,所有妃嫔,随之殉葬。   离开寝殿,洪俊诚举目眺望着皇宫。   他没见过的妃嫔还有很多,临死之前,让她们得见一次神君,也算她们不枉此生。   他正准备前往下一座寝殿,忽见秦燕来报:“神君,季州多县发生民变。”   “民变?”洪俊诚一皱眉!   民变这个词,在千乘历史上从未有过。   征赋一切顺利,为何突然生出民变?   洪俊诚迅速赶往恩威大殿,召集群臣议事。   兵部尚书禀报:季州十二县,多有农人拒绝纳粮,今已集结一处,约十余万人,即将夺占州府。   洪俊诚惊愕良久,却不信这塘报是真的。   因抗赋而民变,十余万人民变?   这是千乘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此事完全出乎了洪俊诚的预料,以至于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应对。   思量许久,洪俊诚喝道:“锦绣笔吏何在?召季州的锦绣笔吏来见,锦绣笔吏不查民意,实属失职,当从严论处!”   众臣不作声,但心里都在忍不住腹诽。   现在要治罪锦绣笔吏?   锦绣笔吏还不如茅坑里的一坨虫。   现在还有心思管他们?   吏部尚书不管这个,神君吩咐了,他照办就是。   “还有季州知府,一并传唤到神临城,朕要治他的罪!”   洪俊诚连声咆孝,众臣一语不发。   神君这是气湖涂了,现在给季州知府治罪?   州府都快丢了,你把知府弄到神临城来,谁去抵抗变民?   罢了,不问。   千乘历代神君都不喜欢听别人的劝谏,如果哪天神君说大家畅所欲言,言者无罪,千万别当真,谁多说一句,就没命了。   吏部领旨,只管按吩咐办事。   洪俊诚还在惊愕之中,半响缓不过神来,又在恩威大殿待了许久,且挥挥手道:“散朝!”   兵部尚书毕有翼开口了,再不开口不行了:“神君,当务之急,是尽快出兵平乱。”   出兵平乱?   洪俊诚看着兵部尚书道:“这事情却还要等朕开口?暴民已起,你才想到出兵,兵马早就该发往季州!朕留你等臣子有何用处?”   他这话说得,好像兵部有权力派兵似的。   兵部尚书颤抖着声音道:“请神君下旨调兵,并赐予兵符。”   洪俊诚沉着脸,吩咐太师孔忠深即刻拟旨,调集季州及周围州郡驻军,合计十万,出兵平乱。   圣旨写好,盖印加封,交给了兵部尚书。   洪俊诚又吩咐尚宝监把兵符拿来,交给了兵部尚书。   这回应该能出兵了吧?   还早!   兵部尚书又道:“神君,此役当选哪位将军挂帅?”   洪俊诚怒道:“事事都要朕来决断?朕要尔等何用?”   说完,洪俊诚走了。   真让他说中了,千乘国自立国至今,事事都是神君决断。   别说挂帅这种大事,就是用多少军械,带多少粮草,都得有神君的旨意,谁敢有丝毫自专,便是寻死。   而今洪俊诚就这么走了,也没说哪位将军挂帅,无奈之下,兵部尚书只能问孔太师:“太师,今当点选哪位将军挂帅?”   孔太师摇头道:“此事当由神君定夺,老夫岂敢擅作主张?”   兵部尚书无奈道:“没人挂帅,却如何发兵?”   孔太师叹口气道:“神君怒火未消,毕尚书,你先去调拨兵马,再筹措军械粮草,此事当从长计议。”   兵部尚书无奈,找户部尚书商议粮草之事。   户部尚书道:“圣旨之上,没提粮草之事。”   兵部尚书恼火道:“既是要打仗,焉能没有粮草?”   “粮乃社稷之本,今年征赋不利,各地官仓吃紧,既无神君旨意,岂能随意调拨粮食?”   户部尚书也不管。   兵部尚书无奈,只能先定调兵之事。   调兵也没那么容易,虽说这事是兵部说了算,可各州各郡能调来多少兵马,兵部尚书心里没底。   千乘号称备军八十万,可真正能打仗的军队有多少?   连他自己的儿子都在神威营里挂着虚职,季州周围真正坐实的兵马能有几人?   兵部尚书先吩咐左右侍郎制定调兵之策,他自己带上主事查验各州军械。   从账面上看,各州军械齐全。   可库里有多少真材实料,他却拿捏不准。   神临城的军械库,他是清楚的,里边除了些糟朽的戈矛和箭失,基本不剩什么东西了。   北境时常防范图奴,应该还有不少军械。   从北边调拨一些过来?   变民眼看攻占州府,现在调拨军械,还来得及么?   兵部这厢焦头烂额,洪俊诚回到神思殿中,默默平复心神。   对什么事情都很关心,对什么事情又都不关心,这是洪俊诚的性情。   他生性多疑,事无巨细,都要亲自决断。   但他元神不稳,遇到危急状况,心绪极易混乱。   待渐渐平复下来,洪俊诚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乘人绝没有叛乱的胆量。   判官作祟,一定又是判官作祟。   洪俊诚亲自去了黑衣营,把付骥揪了出来,带到神御园凋楼之上,吩咐他立刻点亮神机眼。   神机眼点亮,果真出现了判官的踪迹,展开来看,判官就在季州。   洪俊诚仔细看着这群判官,他们数量不少,有一百余人,但看着都眼生。   他们既不是神机司的官员,也不是草寇,他们本就是季州人,是钱立牧新收的判官。   他们正在帮助变民攻打季州城。   洪俊诚隐约露出一丝笑容,似乎有了几分把握,吩咐付骥道:“叫姚景泰来。”   付骥叫来姚景泰,洪俊诚吩咐姚景泰立刻点选两百人,前往季州诛杀判官邪道。   姚景泰犹豫片刻,赶紧接旨。   这片刻的犹豫,被洪俊诚留意到了。   他极少关心臣子的想法,但这次是个例外,因为他能猜到姚景泰为何为难。   “宫中还剩下多少黑衣卫?”   “还剩不到三百人。”姚景泰如实作答。   几番交战,黑衣卫屡屡折损,若是再带走两百人,皇宫的守卫却空虚了。   那就别带走两百,只带走一百。   之前洪俊诚带走一百人,在城外大宅被徐志穹伏击,全军覆没。   而后程钢通率领一百人,在群州与洪华霄交战,再次全军覆没。   带一百人去季州,他们要面对的不只是两百名判官,还有上万变民,很可能有去无回。   我亲自带人前去平叛?   不妥。   若是受了重伤,转生又要拖后,洪俊诚一刻也不想多等,在完成转生之前,他不会离开神临城,甚至不会离开皇宫。   洪俊诚思量许久,没有让姚景泰急于出手。   回到神思殿,洪俊诚静静思量着对策。   这次叛乱,必须尽快平息。   否则他没办法安心完成转生,更没办法兑现和段子方的约定。   ……   中郎院里,杨武拿出和洪俊诚长得一模一样的傀儡,摆在了徐志穹面前:“教了这么久,颠来倒去,就会说那几句话,敷衍一时还行,时间长了却要露出破绽。”   徐志穹看着那傀儡道:“让他说几句听听。”   杨武揭掉了傀儡背上的符咒,却听那傀儡开口了:“朕乃天子!”   第一句话,就吓得常德才一哆嗦。   徐志穹皱眉道:“为什么第一句非得说这个?”   “也不是非得说这个,他的魂魄被封窍了,揭开符咒就能说话,贴上符咒就闭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冒出哪句,   其他的魂魄也一样,揭开符咒,才能行动。”   徐志穹皱眉道:“这哪能行?我让沉书良再给他开点心窍。”   “使不得!”杨武连连摇头,“这可是昭兴帝,要是开了他的心窍,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徐志穹转脸看了看常德才:“你觉得这个人像皇帝么?”   常德才点头道:“像,奴家在皇宫里当过差,这和皇帝真是像!”   徐志穹摇头道:“光你看着像不行,我得找个人验验。”   ……   玉瑶宫里,梁玉瑶和林倩娘正在灵前给徐志穹烧纸。   倩娘长叹一声:“皇帝和徐郎亲如兄弟,没想到这件事情,他却说要从长计议,他当真不想管么?”   梁玉瑶摇摇头道:“你还是不懂,无情最是帝王家,说什么情谊,皇帝终究是皇帝,他哪会对志穹有情谊。”   嗟叹之间,已是深夜,倩娘对梁玉瑶道:“公主,你回去歇息吧,我再陪徐郎待一会。”   梁玉瑶点点头,回了寝宫,让所有侍女退下,抱着被子却又哭了许久。   哭过之后,梁玉瑶昏昏沉沉睡下,将至丑时,忽被一阵冷风吹醒。   睁开双眼,视线朦胧之间,忽见有人立在床边。   梁玉瑶倒吸一口凉气,立刻站了起来。   是洪俊诚!   见洪俊诚神色威严站在面前,梁玉瑶壮着胆子喝道:“你来此作甚?”   洪俊诚沉声道:“这是你该问的么?”   梁玉瑶不知所措,且提高了声调:“这是玉瑶宫,你怎能擅闯!”   洪俊诚回应道:“朕乃天子!”   梁玉瑶有种冲动。   想俯身施礼的冲动。 第834章 神君,咱们开战!   从梁玉瑶的反应来看,这具傀儡成功了。   但当前的状况不太妙,梁玉瑶被洪俊诚的傀儡吓坏了,似乎要喊人。   徐志穹跳到身后,捂住了梁玉瑶的嘴。   梁玉瑶猛然释放了一身霸气。   她这是要拼命。   徐志穹大骇,一只手且在桃子上摸了摸。   梁玉瑶一怔,转过脸看着徐志穹。   她差点又叫出来,徐志穹赶紧又把嘴捂住。   梁玉瑶看着徐志穹,双眼泛红,随即泪盈满眶。   她摸了摸徐志穹的脸颊。   暖的。   她冲着徐志穹点点头。   还活着?   徐志穹也点了点头。   我活着。   没有说话,但他们两个都懂。   梁玉瑶自己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徐志穹伸出手,帮她擦了擦泪珠。   门外有脚步声,有人靠近。   徐志穹收了傀儡,赶紧离去。   林二姐走了进来:“公主,我适才听见有动静。”   梁玉瑶笑道:“没什么事情,我做了个噩梦,醒了,骂了两句。”   林倩娘看着梁玉瑶道:“公主,你哭了。”   梁玉瑶擦擦泪珠道:“这不是……梦见那贼丕了么。”   林倩娘神色凄然,转身离去,忽听梁玉瑶在身后道:“妹子,我这还有些酒,咱们吃一杯吧!”   林倩娘摇摇头:“我吃不下。”   回到灵堂,林倩娘继续在灵位前默默坐着。   坐了片刻,她突然留意到了桌上的贡品。   少了两块桂花糕。   这是谁给吃了?   林倩娘是个聪明人,突然想起了梁玉瑶反常的模样。   她重新回到梁玉瑶房前,敲敲房门道:“姐姐,咱们还是吃一杯吧。”   ……   离开玉瑶宫前,徐志穹找到了正在院子中徘回的梁振杰。   梁振杰笑一声道:“当你的女人可真是不容易,看看她们都被吓成了什么模样?”   “岐王殿下,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两日后,有一位故人要来玉瑶宫,你须小心防备。”   “故人?”梁振杰摇头叹道,“梁某在这世上怕是没有故人了。”   “有!”徐志穹笑道,“不止是故人,还是至亲,你且记住,只要秦燕来请,就让公主去皇宫,皇宫比玉瑶宫安全。”   ……   两日后,黄昏,刘玉鹏来到二圣子洪华云的寝殿,伺候洪华云更衣。   等支走了其他内侍,刘玉鹏压低了声音道:“殿下,都准备停当了,咱们今夜动身。”   洪华云点点头道:“今夜先出了神临城,届时一路往东,只要出了海,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刘玉鹏点头道:“殿下放心,车马舟船都准备停当,一会我安排一桌酒菜,殿下假装多吃几杯,睡去就是。”   不多时,酒菜备好,洪华云羊装贪杯,吃喝了半个时辰,躺在睡榻上,和衣而卧。   睡了一个多时辰,一名内侍前来叫醒了洪华云,带他走暗道,出了春弦宫,到了神宁阁,坐上一架洪俊诚的八人步辇,洪华云在都知监一群内侍的护送下,离开了皇宫。   有了这架步辇,街上巡夜的差役不敢阻拦,步辇一路疾行,出了神临城,刘玉鹏赶紧把消息报告给了常德才。   收到消息,徐志穹知道动手的时刻到了。   徐志穹看了看“洪俊诚”版的傀儡,他最放心不下这具傀儡,这东西只能颠来倒去说几句话,实在难堪大任。   杨武摇头道:“现在想这些都晚了,我把手段都教给李全根了,这人懂些术法,到时候看他如何操控吧。”   徐志穹看看常德才道:“内侍那边都准备妥当了?”   常德才连连点头道:“妥当了。”   徐志穹又看了看杨武:“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杨武点头道:“妥当了!”   徐志穹看看洪华霄道:“你那厢也准备妥当了。”   洪华霄点了点头。   徐志穹查验了一下身上的装备,深吸一口气道:“开战,先去山洞!”   ……   洪俊诚坐在神思阁中,渐渐理清了思绪。   变民因抗赋而起,瓦解变民之策,仍以田赋为主。   先以大军胁迫,挫败变民之气焰。   再放出消息,凡不与叛贼为伍,自行归乡者,仍为千乘子民,过往之罪不咎,并免去一年田赋。   只要不征他们的田赋,这些升斗之民自然不愿舍命相抗,乌合之众必定土崩瓦解。   如果免了这群人的田赋,其他州县会不会争相效彷?   此事不必担忧,放出消息和真免田赋是两回事。   变民的田赋非但不能免,谋逆之罪还不能饶。   待变民散去,先诛杀判官,再诛杀叛贼首领。   待其余变民回到乡中,再也形不成气候,且下令各地州县,逐一杀之。   太平安宁得来不易,纵使血洗季州,也在所不惜!   转生之前,却再也容不得半点差池。   洪俊诚叫来秦燕,吩咐拟诏。   秦燕准备好纸笔,刚要写诏书,洪俊诚又想起一件事。   让谁挂帅平叛?   对变民的第一仗必须打赢,否则后边的事情无从谈起。   叫兵部尚书挂帅?   这厮根本不会打仗。   北境上将崔洛贤是个会打仗的,让他去担任将领。   北境的防务可以暂时放下,纵使图奴趁机出兵,也最多丢些土地,当务之急是先平定这些暴乱之徒。   定下计议,正待让秦燕起笔,洪俊诚又觉不妥。   粮草和军械之事,还得仔细斟酌……   ……   刘玉鹏带着洪华云出了神临城,撤换步辇,改换马车,一路飞奔,到了城外八十里的杨叶山。   杨叶山是座荒山,形状如同一片杨树叶,因山势陡峭,山中多狼豺猛兽,向来罕有人至。   刘玉鹏带着洪华云上了半山腰,在一座山洞之中歇息。   洪华云皱眉道:“玉鹏,不快些赶路,来这荒山作甚?”   刘玉鹏喘息道:“殿下稍安,且随老奴歇息片刻,等殿下家卷来此汇合。”   洪华云满脸焦急道:“等他们作甚?父皇不时便要追来!”   “殿下勿急,一家上下,稍后便至!”   洪华云急得在山洞中来回踱步。   刘玉鹏悄悄叩动了袖子里的拍画,他在向李全根送信,洪华云已经就位了。   ……   洪俊诚前思后想,几次让秦燕拟诏,却又撕毁重写。   将近丑时,终于拿定了主意,洪俊诚再次让秦燕起笔,这次好歹写的流畅了一些。   眼看诏书将要成文,忽见直殿监掌印李全根来报:“神君!大事不好!”   洪俊诚文思被断,顿时恼火:“却因何事慌张?”   李全根跪地道:“二圣子不知去向!”   洪俊诚愣了许久,走到近前问道:“你说何人不知去向?”   “二圣子!”   “且说他名姓!”洪俊诚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全根又重复一边:“二圣子洪华云!”   洪俊诚身子一颤,险些栽倒!   怎么可能出了这种事?   他精心计议,步步谋划,就是为了能安心完成转生。   事到临头,为什么出了这等变故?   他小心翼翼把洪华云藏在深宫之中,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为何这变故偏偏出在了洪华云身上?   洪俊诚精神一阵恍忽,元神顺着魂魄的缺口向外荡漾。   秦燕扶着洪俊诚坐回座椅,洪俊诚平复片刻,突然推开了秦燕,指着李全根喝道:“都知监掌印刘玉鹏何在?让他来见朕!”   李全根道:“刘玉鹏不知所踪。”   “春弦宫里还有何人?无论职位高低,一并传来见朕!”   李全根解释道:“神君,老奴手下内侍,前往春弦宫外洒扫,将门外无人值守,便觉事出有异,却也没敢进去查探,   比及深夜,各殿洒扫干净,内侍见春弦宫依旧没人值守,便把此事告知老奴,   老奴前去查探,却见春弦宫中空无一人!”   “混账!”洪俊诚上前踢翻了李全根,“你手下人却不知个轻重缓急?为何早不去查?为何早不来报?”   李全根哭道:“老奴收到消息,立刻就去查验,老奴该死,老奴管教无方。”   洪俊诚又急又怒,却也顾不上处置李全根,且让秦燕去黑衣营把付骥带到神御园。   付骥进了神御园,秦燕叩动了几下怀里的拍画。   这是给徐志穹送信,神君就要开启神机眼了。   徐志穹在山洞做好了准备,按照他的推测,黑衣卫就要来了!   黑衣卫来了,便让他们有来无回,届时看洪俊诚会不会被逼出来!   付骥点亮了神机眼,很快追到了洪华云的下落。   他在杨叶山。   刘玉鹏也在,都知监的一群内侍也在。   付骥傻了眼,他不知道洪华云什么时候从皇宫里跑出去了?   洪俊诚怒不可遏!   这群阉竖,他们带走洪华云,意欲何为?   朕早就该杀了他们!   “叫姚景泰来见朕!”洪俊诚果然要派黑衣卫。   付骥正要去找姚景泰,没等走到楼梯,被洪俊诚揪着头发,给扯了回来。   洪俊诚盯着神机眼看了半响,突然喃喃低语道:“不能让姚景泰去。”   让姚景泰去的后果是什么?   把洪华云抓回来。   洪华云原本就是戴罪之身,被关押在了春弦宫。   而今他连夜出逃,罪上加罪。   如今再被姚景泰给抓回来。   那他成什么了?   他和真正的囚徒还有什么分别?   这种情况下,洪华云还能当神君么?   转生之后,洪华云就是朕!   洪华云决不能成为一个任人欺凌羞辱的囚徒,否则朕坐不稳神君的位子。   洪华云出逃的丑事不能让别人知晓。   黑衣卫是朕的利器,朕也不能为了灭口,杀光了黑衣卫。   现在还能怎么做?   思绪渐渐清晰,洪俊诚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朕得亲自把洪华云抓回来。 第835章 神君回来了   洪俊诚决定亲自去救洪华云。   只要他想去,现在就可以从神机眼穿过去。   但他能轻易离开神临城么?   征赋风波未平,变民之乱又起,这种情况下如果离开神临城,会不会给其他人带来可乘之机?   其他人都包括谁?   洪俊诚沉思片刻,让付骥留守在凋楼之中,他让秦燕把黑衣营统领姚景泰叫了过来。   姚景泰去了神御园,秦燕守在门外,偷偷叩动拍画,这是告诉徐志穹,黑衣营准备出发了。   徐志穹在杨叶山上做好了准备,就算黑衣营倾巢而出,徐志穹也有办法把他们全都留在这里。   姚景泰进了神御园,跪在地上等候吩咐。   洪俊诚拿出一枚兵符交给姚景泰。   姚景泰一见兵符,甚是惊讶,这是禁军的兵符。   在千乘国,还存在一支真正拥有战斗力的军队,这支军队就是禁军。   这支军队不仅保留着足额的军士,优良的装备,禁军的军官们还都有修为。   只是禁军从不轻易出动,上一次动用禁军,还是平定神临城异怪的时候。   皇宫内外,共有禁军五万,洪俊诚将禁军调拨之权,暂且交给了姚景泰,这是对姚景泰最大的信任。   姚景泰正要谢恩,洪俊诚没听他罗唣,直接下了命令:   “你将禁军兵分三路,先带一万人,围困束王府,如有相抗,诛杀束王,府中不留活口!”   洪振基有篡位之心,洪俊诚心里早就清楚。   而且洪振基的实力不容小觑,丛铭在他手下,至今仍未回神机司,洪振基的亲兵也颇为强悍。   “再带两万人,包围玉瑶宫,如有相抗,生擒梁玉瑶,不要伤其性命,余者尽诛之!”   徐志穹没了,但宣人的态度不好捉摸,季州民变之事,他们应该已经收到了风声,倘若再得知洪俊诚离开神临城,只怕会有所动作。   而且洪振基和宣人联络神秘,两下如果出现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对洪俊诚而言,任何威胁到他皇位的人都该杀,之所以留下梁玉瑶,是因为她的魂魄还有用。   “余下两万人驻守皇宫,宫外之人,有擅入者,宫内之人,有擅出者,格杀勿论!”   军令下达,姚景泰没有多问,磕头领旨。   洪俊诚又叮嘱一句:“召集所有黑衣卫,严密监视宫中动向,待朕回来之前,让所有内侍回各监值守,所有宫人、妃嫔不得离开住所,违令者,格杀勿论。”   姚景泰喉头颤动,他不明白这是出了什么事。   但他意识到,今晚要流很多血!   神君既然下了命令,他也不需要多问,只管遵旨照办。   收下兵符,一路膝行,姚景泰退下。   洪俊诚独自走向了凋楼。   杨叶山距离神临城不过八十里。   去到杨叶山,把洪华云擒住,一来一回,也就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会不会有意外发生?   倒也不必过分担忧,徐志穹没了,几乎没人能威胁到朕。   只要神临城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不出变数,一切都好应对。   做了如此周密的部署,神临城也不可能出变数。   此间琐屑不值得担忧,真正要担忧的事情是如何善后。   待抓回洪华云,要将其锁在宫中,严加看管,所有知情之人,一律处决。   都知监刘玉鹏等一干内侍不必多说,不能让他们回到神临城,直接杀在城外。   李全根也不能留。   秦燕也不能留。   他们横竖都要死。   付骥当如何处置?   日后再做定夺,这厮早晚都要死!但无常道修者太难找。   洪俊诚来到阁楼之上,命令付骥打开通道,他走进了神机眼。   待洪俊诚消失在神机眼之中,付骥愣了许久。   不应该是黑衣营去杨叶山么?   怎么神君自己去了?   这事要不要送信?   按理说,付骥没有送信的职责,本次行动,付骥一无所知,大事小情都是内侍操持。   可洪俊诚亲自出手,付骥总觉得事情有些严重。   他在怀里捻着拍画,轻轻叩动了几下。   藏在杨叶山上的徐志穹感知到了震动,低声对杨武道:“黑衣卫要来了。”   杨武做好了战斗准备,徐志穹却觉得震动的位置有些特别。   他拿起怀里的拍画看了一眼,发现不是秦燕的拍画,也不是李全根的拍画。   这是付骥的拍画。   付骥为什么突然送来了消息?   若只是黑衣卫来了,付骥肯定不会冒险送信,洪俊诚肯定在旁注视着他。   难道说,洪俊诚亲自来了?   我套!   徐志穹想过洪俊诚会来,但没想过他来的这么早。   “走!带上洪华云,赶紧走!”   杨武一怔:“怎地了?不打了?”   徐志穹摇头道:“不能在这打,换个地方!”   这块战场,不是给洪俊诚准备的,这是专门给黑衣卫准备的。   徐志穹不想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和洪俊诚直接打遭遇战。   神机眼传送的位置,和实际位置会有一点偏差,洪俊诚没有用准确抵达山洞,这点偏差给了徐志穹逃跑的机会。   徐志穹没有多想,冲进山洞,触动法阵,直接带着洪华云和一群内侍逃走。   但是他们并没有跑远,还在杨叶山上,徐志穹还得引洪俊诚去下一座战场。   洪俊诚来到山洞之中,见空无一人,急得青筋暴起。   阴阳法阵的气息还在,洪俊诚皱起了眉头。   洪华云没有修为,这点洪俊诚非常清楚,那这阴阳法阵是谁留下的?   内侍!   刘玉鹏这群奴才!   他们果真早有预谋。   洪俊诚用霸气追索法阵残留的气息,发现众人尚未逃远。   追是不追?   不能不追!   失去了洪华云,洪俊诚将面临难以承受的损失。   洪俊诚走出山洞,腾空而起。   身上霸气,凝结成无数游蛇,在山中搜寻者洪华云的踪迹。   ……   秦燕在神御园门前,见姚景泰从园中走了出来。   按照秦燕的推测,姚景泰此刻必然会去黑衣营调拨将士。   可姚景泰没去黑衣营,直接来到秦燕面前道:“秦掌印,咱们一并回去吧。”   一并回去?   姚景泰这话说的很没规矩。   你回便回,叫我回去作甚?   我回不回,是你能说了算的么?   今天要做大事,秦燕不想惹事,且笑着道:“谢姚统领挂念,咱家还要在此等候神君。”   姚景泰摇头道:“不必等了,且随我去司礼监,将各监掌印一并叫来,这是神君的旨意。”   随他去司礼监?   神君哪去了?   秦燕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和设想的状况不太一样。   “不知神君现在何处?”   姚景泰摇头道:“秦掌印,这事你不该问。”   秦燕点点头,谦卑的行了一礼,趁机叩动了胸口的拍画。   他在给徐志穹送信,也在给李全根送信。   事情出了变故,神君没调集黑衣卫,直接出宫了。   最终的目的确实是把洪俊诚引到神临城外,但他出去的有点早。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秦燕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到了司礼监,秦燕吩咐手下人去召集各监掌印,姚景泰道:“秦掌印,还得麻烦您一件事情,劳烦您派人将禁军统领赵志朋一并叫来。”   秦燕诧道:“让禁军统领来?这却不合规矩!”   除了神君,按理说谁也不能调动禁军。   姚景泰拿出了禁军兵符,交给了秦燕:“秦掌印,请你过目,你若觉得这不是真的,等尚宝监掌印来了,让他看看真伪。”   尚宝监专门存着印信、符契之类,自然能验明真伪。   其实不用尚宝监来验,秦燕总在洪俊诚身边,经常见这兵符,他能看出来这兵符是真的。   却说姚景泰为什么不直接去禁军大营,非要把兵符拿在秦燕面前,非要秦燕派人把禁军统领找来?   这就是姚景泰的智慧。   他拿着兵符去了禁军大营,禁军统领肯定怀疑这兵符的来历,有没有可能是偷的?又或是黑衣营出了变数?这些事,姚景泰都很难说的清楚。   而今当着各监内侍的面,拿兵符从禁军调兵,一来这叫光明正大,能打消禁军的疑虑,二来也求个见证,证明自己没有滥用兵符。   不多时,禁军统领赵志朋来了,各监掌印也来了,只有李全根没到。   姚景泰皱眉道:“直殿监掌印呢?”   秦燕压低声音道:“神君动怒,踢了李掌印几脚,李掌印受了伤,且须等他一会。”   “不等了。”姚景泰也不敢误了神君的事情,有十一监掌印做见证也够了。   他把兵符交给赵志朋,把神君的旨意交代清楚,赵志朋一看各殿内侍都在,这事假不了,赶紧出兵去了。   姚景泰转脸对秦燕道:“李掌印还没来?”   秦燕道:“我再去催催。”   “不必催了,”姚景泰摇头道,“李掌印既是伤了,就在直殿监好好养伤,各监掌印平素辛苦,今夜都在各监歇息,不要出门,   秦掌印,劳烦你带司礼监再往后宫走一趟,嘱咐各宫各殿的妃嫔和宫人,今夜各自留在住处,这也是神君的吩咐。”   真不愧是神君,一分一毫,都算的仔仔细细!   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和他周旋!   秦燕眉头微皱道:“姚统领,你句句都是神君的吩咐,我们却又看不见旨意,总不能事事都听你的吧?”   姚景泰脸沉了下来:“秦掌印,咱们之间交情颇深,你我各为公事,翻了脸也不值得,   姚某说的句句都是实情,有何疑惑,且等神君回来,自有分晓。”   正说话间,秦燕望向了门外。   他赶紧跪在了地上,行叩拜之礼。   周围所有掌印、大小内侍全都跪了下来,行叩拜礼。   姚景泰一怔,也回过了头。   但见李全根扶着神君走进了司礼监大堂。   神君回来了?   这就回来了?   姚景泰赶紧跪地磕头。   神君站在姚景泰面前,良久不语。   见神君一直不说话,姚景泰小心翼翼说道:“神君吩咐之事,皆已办妥。”   “甚好!”神君回应了一句。   姚景泰心下稍安,又回一句:“不知神君还有何驱遣?”   “这是你该问的么?”神君又回了一句。 第836章 深夜朝会   神君在司礼监大堂走了一圈,满身威压让众人两股颤颤。   他停在大堂中央,微微低下了头。   李全根上前,似乎和神君耳语了几句。   “神君有旨,诸位且去神思殿,玄安阁。”   众人不知道神君到底说了什么,姚景泰也没听清楚。   但神君让去,去就是了。   众人到了玄安阁,李全根扶着神君走进阁楼之中,众人皆在门外等候。   姚景泰心想,神君这一路为什么都得扶着走?   受伤了?   神君心情想必不是太好,今夜千万小心应对。   不多时,李全根从阁楼里走了出来:“秦掌印,神君吩咐你进去拟诏。”   秦燕看了看姚景泰。   姚景泰暗自咬了咬牙。   阉竖,你看我作甚?   我都是按神君吩咐做事,这么多双眼睛,适才都是见证,由不得你冤枉我!   秦燕进了阁楼,李全根关上大门,把秦燕带到了里屋。   神君在里屋坐着,一语不发。   秦燕看了看神君,低声道:“这个是……”   李全根没作声,点了点头。   这个是徐志穹、杨武、沉书良费尽心血,做出来的缝合封窍傀儡。   李全根道:“我听说禁军动了,这是怎么回事?”   秦燕把事情原委讲述一遍,李全根叹道:“掌门料事如神,他早就猜到神君就算出了神临城,也会留下后手。”   常德才告诉过秦燕和李全根,要提防洪俊诚的后手,当然,这不是常德才想到的,这是徐志穹想到的。   既然事先有准备,两人自然有应对,李全根研墨备纸,秦燕当即拟旨。   不多时,三道圣旨拟好,李全根带上圣旨,到阁楼门前宣旨。   第一道圣旨:“收回禁军兵符!”   这没什么可说的,禁军归神君调遣,兵符说收就收。   姚景泰赶紧把兵符交了上去。   第二道圣旨:“禁军撤回,于皇宫之外待命!”   姚景泰心下苦笑:“这回白忙活了。”   赵志朋已经走了挺长时间,估计现在禁军已经包围了玉瑶宫和束王府。   第三道圣旨:召集群臣朝会,玉瑶宫使臣梁玉瑶,一并觐见。   众人心下嗟叹,又是那熟悉的场面。   神君又开始折腾了。   一连几天,大半夜不消停,又要上朝。   各殿内侍准备朝会,司礼监派人召见群臣。   “姚统领,咱们一并去吧,”秦燕走到了姚景泰身边,“事情是你惹下的,束王和玉瑶公主那边,总的有个交代。”   姚景泰皱眉道:“秦掌印,你这是什么话?这都是神君的吩咐,怎么能说是我惹下的事情?”   “别多说了,走吧!”   两人出了皇宫,先去束王府。   束王府状况尚可,禁军只是包围了王府,亲兵没有相抗,双方也没有动武。   洪振基正在卧房里瑟瑟发抖,和丛铭商量逃命的办法,闻听洪俊诚召集朝会,洪振基当场落泪了。   “此一去,必死无疑,看在你我一场情谊,快想办法带我脱离虎口。”   能逃得出这虎口么?   倒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   凭着丛铭的本事,召集所有亲兵,没准还真能杀出一条血路。   但这有个几率问题。   若是换成别的军队,杀透重围也不难,可这是禁军,稍有不慎,别说是洪振基,丛铭自己都有可能命殒于此。   况且丛铭也不想和禁军开战,一旦开战,自己就彻底成了叛贼。   神君针对的是洪振基,又不是针对他,大不了,再去神机司当少卿就是了,丛铭原本也是这个打算,没必要陪着洪振基送死。   “王爷,你听我劝一句,你终究没有大错,神君要杀你,也找不到合适的由头。”   洪振基哭道:“神君杀人还用由头么?”   丛铭道:“就算不用由头,今夜也是朝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这么把亲王杀了,我觉得这事终究不太合适,咱们现在就这么冲出去,没有叛逆之心,也成了叛逆之举……”   好劝歹劝,终于是把洪振基说动了。   洪振基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门外,但见秦燕和姚景泰都在门口等着。   看到秦燕不打紧,看到姚景泰,洪振基心凉了。   这是黑衣营统领,这是神临城的恶鬼!   这回在劫难逃了。   洪振基的眼泪下来了,姚景泰见状,赶忙施礼道:“王爷,卑职都是奉命行事,冒犯之处,您多担待。”   冒犯?还能怎么冒犯?   这是要上枷锁么?   罢了,你们锁吧!   洪振基伸出双手等着枷锁,秦燕却愣住了。   “束王殿下,您此举却为何故?赶紧准备轿夫,该上朝去了。”   轿夫?   还能坐轿子?   那证明事态不是那么严重。   洪振基心下稍安,命人备轿,坐上轿子,去往神君大殿。   他这厢还算顺利,玉瑶宫的情况却不一样了。   禁军收到的命令是包围玉瑶宫,但凡相抗,除梁玉瑶外,格杀勿论。   余杉可能不相抗么?   他和手下的武威军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说包围就包围?他怎能吃这等亏!   没等包围形成,余杉直接在正门和禁军厮杀了起来。   双方鏖战了小半个时辰,余杉满身是血,眼睛都杀红了。   禁军是精锐,可看见如同猛虎一般的余杉,也有些退缩。   趁着双方僵持,余杉回身对童青秋道:“童大哥,法阵备好了么?”   童青秋点头道:“备好了,可公主不肯走。”   “不肯走,便逼她走!”   “逼不了,我打不过她!”   余杉怒道:“童大哥,却莫说笑!”   童青秋也恼火:“没说笑,当真打不过!”   说话间,梁玉瑶走到了前院:“不必打了,不就是冲我来的么?我跟他们去皇宫就是了。”   余杉回身施礼道:“公主,今当以大局为重,不可意气用事!”   梁玉瑶道:“我为的便是大局,我若逃了,宣国的脸丢尽了,此行也算白来了,   我现在就去皇宫,且看洪俊诚能奈我何?我这条性命若是没了,你们把这事情记下,日后别忘了给我报仇!”   说完,梁玉瑶就要往外走,余杉挡着不让。   耳畔突然传来了梁振杰的声音:“放她走吧,皇宫比这里安全。”   这是什么话?   去了皇宫,哪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其实这是徐志穹的叮嘱,如果看到了秦燕,就让梁玉瑶立刻去皇宫,皇宫确实比玉瑶宫要安全。   梁振杰已经看到了秦燕的身影,可余杉不明白梁振杰的意思。   余杉还在这厢拦着梁玉瑶,却见门外的禁军渐渐退去了。   秦燕来到玉瑶宫门前,俯身施礼道:“公主殿下,您受惊了,神君于恩威大殿朝见群臣,请您一并同去。”   余杉还不清楚秦燕的来历,依然拦着玉瑶公主。   梁振杰咂咂嘴唇道:“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执拗?”   说完,梁振杰附在了余杉身上。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余杉颤抖两下,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   梁玉瑶坐着轿子到了皇宫,进了恩威大殿。   神君端坐皇位之上,群臣叩拜于地。   梁玉瑶神色平静,仍和往常一样,作揖行礼。   神君毫无反应,梁玉瑶索性站直腰身,立在群臣之中。   宣人的膝盖是直的,倒要看你能把我怎样!   神君没有看她。   神君目光略有下垂,也不知道是在看谁。   内侍李全根一直在身后伺候,洪振基心下暗忖:神君该不是受伤了吧?   神君抬起一只手,似乎做了个手势,也没人知道这手势是何意。   秦燕来到神君身旁,接过了一道圣旨。   原来是要宣旨。   “千乘乃神临之地,千乘之君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   一听到这段圣旨,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这不是寻常的圣旨,这是非常特殊的开头,这是要立储!   神君要立储君了!   这事其实没多大悬念,神君始终对三圣子偏爱有加,肯定是要立洪华恒为储君。   现在变民之乱势头正猛,神君立储,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众人接着往下听:   “朕夙夜兢兢,仰惟江山之托,然虽有九子,无一能堪社稷之重。”   这是什么意思?   九个儿子,没有一个能担当社稷重任?   这是不愿传位给儿子?   那是要立谁做储君?   “唯弟振基,天资粹美,立为皇储,俯顺舆情,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谨告天地、宗庙。”   宣读过圣旨,秦燕侍立在神君身旁。   梁玉瑶及堂下众人,都把视线集中在了洪振基身上。   他成了千乘的储君。 第837章 饕餮五品 巨噬   神君要立洪振基为储君。   在场所有臣子都有抬头看一看神君的冲动,可他们没敢。   父终及子,在国君更迭之中是正常的。   兄终及弟,这在国君更迭之中其实也是正常的,但在千乘国这不正常,因为没有先例。   太师孔忠深忍不住开口了:“神君,两位圣子犹在,此举恐不合古制。”   李全根悄悄揭开符咒,让神君回应了一句:“甚好。”   甚好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太师的建议好,还是另有深意?   孔太师一脸雾水,李全根也觉得尴尬。   怎么偏偏冒出了这么一句?   掌门不是说这傀儡会说好几句话么?   颠来倒去,怎么就这两句?   孔忠深无法理解神君的用意,赶紧补了一句:“千乘历代储君,均从圣子之中选擢而出……”   “这是你该问的么?”神君打断了孔忠深。   孔忠深颤抖了半响,在千乘国,臣子确实不该对神君有任何质疑。   可孔忠深一直在暗中支持三圣子继位,他自己虽已位极人臣,但儿孙后辈的前程全都寄托在了三圣子的身上。   谁能想到储君会是束王洪振基?   只怪自己老眼昏花,这多年来,居然都没看出神君的心思。   罢了,不能再说话了,再说下去,不仅触怒了神君,还会得罪了储君。   孔忠深不再言语,众臣也默不作声。   洪振基很是紧张。   听到要立自己为储君,洪振基狠狠的兴奋了一刻,随即便恢复了平静。   他自觉熟悉皇兄的性情,他觉得皇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传位给他。   运侯说过,皇位是抢来的,不是别人送来的。   这是试探,神君一定在试探自己!   所有人都看着洪振基,现在该洪振基表态了。   直接谢恩?   那不是认定了自己能当储君么?   不能这么傻。   先推让一番,看看神君是什么态度。   三请三让才是古礼根本,若是神君让我三次,那才是诚心立我为储。   “神君,臣弟何德何能……”   “朕乃天子!”   神君突然咆孝一声,吓得群臣一抖,洪振基险些魂魄出窍。   梁玉瑶没怕,一听到这句,梁玉瑶确定这位神君不是洪俊诚,是徐志穹做出来的傀儡。   洪振基吓坏了,连忙磕头道:“臣弟诚惶诚恐,臣弟谨遵神恩!”   李全根把符咒贴了回去,擦了把冷汗。   多亏这句话出来的及时。   都什么时候了,束王还想着三请三让,赶紧把事情定下来再说。   神君许下了,束王答应了,储君的事情就算定下了。   神君再次抬了下手,秦燕赶紧宣读第二道圣旨:“民变之事,因征赋而起,今命各州各郡,暂缓征收秋赋,以缓民之怨愤。”   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相继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正理,神君找到了民变的症结所在。   有了这道圣旨,民变平息,指日可待。   神君很少说话,似乎有些困乏,颁了这两道圣旨,臣子们以为今晚的朝会到此为止了。   还没有,神君再次抬手,秦燕又宣读第三道圣旨:“千乘与宣国,言语想通,习俗相近,应共修盟好,两邦结盟之事,交由储君处置。”   这是正式把大宣和千乘结盟的事情提到了日程。   亲宣派的臣子面露喜色,亲图派的臣子满心忧虑。   太师孔忠深是亲图派的重要人物,甚至可以说,是继洪振康之后的又一大首领。   他现在意识到自己站错队了。   自己真是老了,有些事情看不透彻。   神君优待宣国使臣,期间屡遭挑衅,仍不恼火,足见神君对与宣国结盟,早有倾向。   当初负责迎接宣国使臣的正是洪振基,当时神君或许就有传位于束王的想法。   都怪自己愚钝,却没看清局势。   待束王继位之后,会轻易放过亲图派的臣子么?   我现在重新站队,还来得及么?   神君再次抬手,让秦燕宣读第四道圣旨。   “神临城中,有邪祟作乱,自今日起,朝中众臣,皆于神君大殿留宿,未经允准,不得外出,禁军于周围严加戒备。”   作甚?   所有大臣全在皇宫留宿?   这种事情却是闻所未闻!   未及臣子们发表意义,神君再次抬手,秦燕高喊一声:“散朝!”   朝会结束了。   李全根扶着神君,离开了恩威大殿。   秦燕紧随其后,心下暗忖:神君倒也好做,会说三句话便够了。   这四道圣旨,是秦燕和李全根,按照徐志穹的吩咐,提前准备好的。   颁布了这四道圣旨,皇宫里的事情,就算结束了一大半。   神君走了,众臣纷纷起身,不知该住到何处。   千乘国的皇宫称之为神君大殿,在神君大殿的前殿部分,有成千上百的屋舍空着,安置下这些臣子,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梁玉瑶环顾四周,问了一声道:“我也要住在此地么?”   一名内侍上前道:“公主殿下,您这边请,奴婢们已经为您打扫好了卧房。”   众臣闻言,心下稍安。   每人都有一间卧房,住在皇宫里倒也不错。   可等梁玉瑶走后,并没有内侍给其他臣子们安排卧房。   又等了多时,却见岳六生带着一群内侍,扛着铺盖,走进了恩威大殿。   “来,诸位大人,一人领一套铺盖。”   这什么意思?   打地铺?   孔太师一脸诧异道:“我们却要睡在此处?”   岳六生皱眉道:“太师大人,睡此处怎地了?这是恩威大殿!这是神君厚恩,你怎还挑拣上了?”   孔太师半响无语。   这内侍说话好猖狂!   众臣怒目相视,岳六生只当没看见。   能睡在恩威大殿里,确实算得上恩赐。   离开了皇宫,你们这般鸟厮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快些到明天吧,就快有好日子了。   但能不能熬过今夜,得看掌门和侯爷的手段。   岳六生叩打了一下胸前的拍画。   ……   洪俊诚翻过杨叶山,去了七象岭,在荒山之间翻找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在一道山涧之中看到了洪华云和一众内侍的身影。   这条山涧是条死胡同,三面悬崖,只有一条出口。   洪俊诚走进山涧,霸气翻涌弥漫,让洪华云和一众内侍始终低着头,颈骨都快被折断了。   一名内侍会些阴阳术,本能驱使之下,拿出随身携带的水银和药散,想要布置法阵。   可法阵刚刚成形,召唤来的些许阴阳二气瞬间被霸气驱散了。   这条山谷已经被霸气充盈,他这个层次的修者,已经无力施展任何术法。   山谷很长,大概有十几里。   所有人都知道洪俊诚在慢慢靠近,但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洪俊诚走在山涧之中,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他在反复提醒自己一件事情。   他要杀光所有的内侍,但要让洪华云活着。   无论再怎么恼火,洪华云都得活着。   前方传来一阵潺潺水声,这山谷里有水源?   一阵刺鼻的硫磺之气飘来,这还不是普通的水源。   四周竹龙交错,好像有人把山上的热泉引了下来。   前面一名年轻男子,穿着粗布短衣,头上裹着条软巾,上前笑脸相迎道:“客爷,您几位?”   这是汤泉?   洪俊诚脸颊一阵抽动,一些触及元神的回忆,涌入了脑海之中。   见洪俊诚不开口,伙计笑吟吟又问:“客爷,您是泡泉还是住店,我们这水滑,石滑,人也滑,要不您先在汤泉里泡一会,我这厢给您准备些酒菜,再叫两位姑娘过来。”   滑州,这是滑州……   洪俊诚脸颊再度颤抖,猛然一挥衣袖。   猛烈的霸气之下,伙计的身影消失了。   好强悍的幻术,居然连朕都看不出破绽。   不光做的缜密,而且幻境还在朕的痛处上。   这是谁的手段?   看来是段子方!   这鸟厮敢在这个时候对朕下手?   洪俊诚的怒火再一次燃起,自脚下而起的暖意,却把他的怒火渐渐熄灭。   洪俊诚俯身望去,见自己的双腿陷入到了水中。   那水很是清澈,水面荡漾层层热气。   还是汤泉?   我已经泡进了泉水之中?   洪俊诚摸了摸泉水,滑腻的触感,让他的身躯剧烈的颤抖。   这是滑州的汤泉……   洪俊诚元神有些不稳。   他猛然释放霸气,试图再一次驱散幻境。   他没能成功,层层水波仍在身边。   而且他的躯体在汤泉中越陷越深,周身完全被温暖的泉水包裹。   霸气居然无法驱散这幻境!   洪俊诚改换了手段,他闭上眼睛,让浩然之气周身运转,周围的幻境随之摇晃起来。   儒家无邪之技!驱散幻术的最佳利器之一。   十几吸过后,洪俊诚睁开了眼睛,周围汤泉依旧没有消失,他还泡在汤泉之中。   一名女子,解下衣衫,挎着竹篮,来到汤泉之中,走到了洪俊诚身旁。   她从竹篮里掏出一壶酒,借着汤泉的水温把酒暖了,斟了一杯,递到了洪俊诚的嘴边。   洪俊诚神情恍忽,他拿起酒杯,正想抿一口。   他忽然突然圆张巨口,将酒杯吞了下去。   不只是酒杯,还有眼前的女子,他抓起眼前的女子,一点一点塞进自己的口中,就和他吞噬公孙文的情形一模一样。   接下来是一池汤泉!   洪俊诚俯下身子,把嘴伸进水池中,咕都都的吞咽,把汤泉里的水都喝干了。   最后是雾气,洪俊诚把汤泉周围的雾气也吞的干干净净。   饕餮五品技,巨噬!   有形之气可吞,无形之力也可吞。   真实之技可吞,虚幻之术也可吞。   靠着这一招巨噬,洪俊诚把眼前的幻境,和构成幻境的力量全都吞了下去。   他在嘴里仔细咀嚼了半天,品出了其中的滋味,双眉忍不住竖了起来:“意象之力构成的幻术,难怪用儒术都难以化解,徐志穹,你居然还没死么?”   山涧中传来了徐志穹的笑声:“神君,我哪舍得下你。”   洪俊诚猛然荡开气机,咆孝一声道:“既是舍不下,我便多送你一程!” 第838章 天理不容你   七象山山涧之中,洪俊诚破解了徐志穹的幻术。   洪俊诚很是惊讶,他没想到徐志穹还活着。   但惊讶归惊讶,洪俊诚方寸未乱。   他曾打过无数恶战,遭遇过很多强敌。   像徐志穹这样的强敌,无论出现什么样的状况,在洪俊诚看来,都在情理之中。   洪华云的出逃居然和徐志穹有关。   这就证明了一件事,徐志穹和宫中内侍有染,和洪华云也或许有一定来往。   今后必须加快处决内侍的速度,这般阉竖一个都不能留,这次连没见过朕的,也不能留。   至于眼下的局面,能杀了徐志穹最好不过,如果实在杀不了,便击退他,无论如何都要把洪华云带回去。   在山谷之中只能听见徐志穹的声音,循着声音来源望去,那里有一团荆棘。   徐志穹藏身在荆棘之中么?   洪俊诚没有贸然出手,擅长幻术的人,都擅长制造幻听。   “徐志穹,说实话,朕很欣赏你,你这一身胆识和魄力让朕敬佩,既是在此相遇,咱们且放下彼此身份,说几句肺腑之言,你觉如何?”   洪俊诚假意与半山的荆棘说话,实际上正释放霸气,在山涧中搜寻徐志穹的踪迹。   “洪俊诚,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欣赏你,你这人品和操行让人作呕,既然你说要几句肺腑之言,我且问你一句,你当了几百年的神君,怎么就不舍得让千乘人活的好一点?”   徐志穹似乎在和洪俊诚争吵,实际上是在让杨武慢慢向洪俊诚渗透阴气。   如果不是在这座山谷,如果换一个地方,杨武绝对没有接近洪俊诚的可能,更不要说释放阴气。   这就是徐志穹一定要把洪俊诚引出来,一定要在山谷决战的原因,这座山谷是徐志穹给洪俊诚选定的战场,每一寸地界都有徐志穹的精心部署。   在悬崖峭壁之上,有徐志穹用意象之力精心打造出来的通道,杨武可以在不被洪俊诚察觉的情况下,在通道之中活动,释放出来的阴气,也会被意象之力遮掩。   杨武的目标只有一个,在决胜之前,让洪俊诚吞下尽可能多的阴气。   洪俊诚皱眉道:“千乘人活的怎就不好?”   徐志穹道:“每日寅时便起,亥时过半未休,你可知其中艰辛?”   洪俊诚嗤笑一声道:“劳作,乃千乘人之荣,乃千乘人之福,乃千乘人平生最大之乐事!”   说话间,洪俊诚大致锁定了徐志穹的位置。   徐志穹冷笑道:“如此艰辛劳作,每日不容喘息,你说这是乐事?”   杨武已经用阴气不知不觉包围了洪俊诚。   洪俊诚神情淡然:“汝不知千乘人之心性,也不知千乘人之品格,千乘人勤勉耐劳,虽终日奔忙,但乐在其中。”   “一年到头,如此奔忙,换个温饱,尚且艰难,你且说,这乐从何来?”   洪俊诚道:“千乘人之心志,不在于外物,不在于吃穿用度,此皆身外之事,多些少些,何足挂齿?”   “你说何足挂齿?”   洪俊诚摇头叹道:“你宣人无我千乘之品行,自然不知其中之理,外物之多寡,无关于心性之富足,我千乘人内心之富足,你宣人望尘莫及,   许是你宣人身上多几个闲钱,有几分闲暇,再加几分闲情,却把时光都消磨在了什么地方?   挂画、烧香、点茶、插花,此皆玩物丧志之举,勾栏听曲,花田采蝶,此皆堕落无耻之行!   你等宣人富足些又如何?无非身外之些许骄奢,千乘人之心性,却比你宣人纯朴百倍,澄澈百倍!”   徐志穹表示赞同:“是呀,你千乘人就剩纯朴和澄澈了,他们骨髓都被榨干了,全都成全了你身外的奢侈。”   洪俊诚脸颊一动:“朕从不在意身外之事,朕与千乘之民同甘共……”   “别特么在这扯你娘闲淡了!”徐志穹啐了一口,“洪俊诚,你自家神君大殿和大宣京城相当,光服侍你的内侍就用数万之多,   锦衣万件,不重样的换穿,玉食万种,不重样的吃喝,身外之物的堕落,你可是一点都不含湖!”   洪俊诚厉声道:“这是礼制,这是古礼……”   “我都说了,把你娘淡收一收,别总在这瞎扯,”徐志穹又啐了一口,“你说宣人玩物丧志,你买茶、买花、买香药,哪一样不是从大宣重金买来?哪一样不是你用千乘人的骨髓换来?   你说勾栏听曲就是堕落之行,你后宫佳人上万,这特么不叫堕落?”   洪俊诚咬牙切齿道:“这是神君应得……”   徐志穹笑道:“古训和礼法都是你娘淡,平时天天扯,今天就先放下,咱们说点实在的,   千乘就一张饼,你是神君,多吃些,多占些,算你造化!   可你非要吃掉九成,余下一成还要拿出来分给爪牙,嘴角上流下点残汤给百姓,在你看来还是好大恩情,这就不能容你了!”   洪俊诚咬牙道:“谁不容我?”   徐志清狞笑道:“天理不容!”   “朕乃天子!”洪俊诚咬牙道,“朕的理,就是天理。”   徐志穹嗤笑道:“谎话说了几百年,连你自己都信了,你敢妄称天理?你敢说你是天子?梁振瑞,你明明就是个弃子!”   一听梁振瑞这三个字,洪俊诚一阵抖战,这是他一生最听不得的名字。   他已经大致发现了徐志穹的位置,本来可以探查的更精准些,可他实在忍耐不住了。   洪俊诚集结霸气,一发妖魔寂灭打了过去。   他动作太大,征兆太明显,而且打得不够精准,被徐志穹闪开。   峭壁之上,山石爆裂,出现了直径数丈的深坑,这就是洪俊诚当前的实力。   洪俊诚捕捉徐志穹的动作,正要打下一发妖魔寂灭,忽见眼前多了个男子。   男子站在汤泉的竹龙(水管)旁边,皮肤白皙,眼窝深邃,面颊瘦削,看着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等这男子拿着画笔往他脸上一戳,洪俊诚知道这是谁了。   李沙白!   当真是他么?   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他若是来了,早就会出手,不可能等到现在。   这是徐志穹的幻术,他的幻术不好破解,只能用巨噬之术吞噬。   洪俊诚吞掉幻影,却又看不到徐志穹的踪迹,只听徐志穹在耳畔喊道:“你被画将打了个半死,带上车骑和骠骑将军,也不是对手,你说你知不知羞臊?”   趁着徐志穹说话,杨武赶紧在洪俊诚身边补充阴气。   洪俊诚眼前又出现了当初他和两位将军围攻李沙白的场景,李沙白就凭一支画笔,压得他们无力还手。   不能想起这段回忆,这会让洪俊诚元神严重躁动。   洪俊诚再用巨噬之技将幻境吞掉,幻境之后还是幻境。   洪俊诚的眼前出现了大乾国君。   徐志穹没见过大乾国君,但这没关系,他的六品技第二重是心境,能把洪俊诚内心的形象展示出来。   大乾国君站在汤泉的竹龙(水管)旁边,正要斩杀洪俊诚。   洪俊诚的确死在了大乾国君手上,看到对方的身影,还忍不住的颤抖。   可为什么是在竹龙旁边?   当时周围有竹龙么?   竹龙不是汤泉里才有的么?   难道朕当初是在汤泉里被杀的?   不要想起这段记忆……   徐志穹在旁喊道:“你兵败被围,无一人来救你,像丧家之犬一般,被大乾国君给杀了!”   每一句话都戳在了洪俊诚的痛处上,洪俊诚奋力吞噬,把周围所有气机和意象之力全都吞了下去,这一次,终于锁定了徐志穹。   徐志穹还没放过他,接着精神攻击:“你元神跑到神弃之地,附身于旁人,在此作威作福,   多亏画将好本事,让你这杂种死的早些,否则大宣不知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   可恨画将手不够狠,没让你这杂种死的干净些,却让千乘被你糟蹋了这多年!”   洪俊诚连发三重霸气,把徐志穹困在岩壁一隅,随即以不逊色于徐志穹的速度,猛然近身,来到徐志穹身边。   自从洪俊诚拿到圣慈长老梁功平的魂魄,这是徐志穹第一次与他交手。   洪俊诚以前曾陷入病危,那段时间他的魂魄油尽灯枯,气机非常有限,就连使用霸道技法,都得慎之又慎。   饶是如此,当时的他,都能和徐志穹和常德才打的有来有回。   而今的洪俊诚有了梁功平的魂魄,虽然不完整,但战力跃升了不止一个层次。   连徐志穹最大的优势——速度,在洪俊诚面前都占不到便宜。   徐志穹能感觉到洪俊诚的实力在二品之上,超过了寻常的星官。   而星官和三品之间有本质上的差距,这种差距意味着被碾压的劣势。   这场战斗能有多大希望?   纯粹按实力比较,可能一分希望都没有!   而今的洪俊诚,能在李沙白和梁季雄手上救走梁孝恩,虽然当时的李沙白没恢复记忆,但实力仍在徐志穹之上。   可徐志穹始终坚信自己有七分胜算,甚至比七分还高一些!   近身之后,洪俊诚双眼紧紧注视徐志穹,似乎要用盘蟒之技。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可以化解盘蟒之技。   迅速后退,也能躲避盘蟒之技。   可他若真这么做,就上当了,洪俊诚没打算用盘蟒之技,他抬起了手腕,两根手指伸向了徐志穹的心口。   换做别人肯定不会想到洪俊诚会用点指穿心,但徐志穹想到了。   想到了也未必防得住,但徐志穹防住了。   这些日,徐志穹天天和常德才演练,他知道洪俊诚会用点指穿心,他重点防范的就是点指穿心的出手轨迹。   看到洪俊诚提起手腕,徐志穹已经有了预判,提前闪身,躲过了洪俊诚的手指。   常德才忽然现身,在旁围攻洪俊诚。   洪俊诚用霸气荡开常德才,紧追徐志穹。   杨武在意象之力的通道中,骑着竹马,追着洪俊诚不停散播阴气。   洪俊诚追击徐志穹之时,突然发现身边多了几道身影。   有车骑将军潘秀,有骠骑将军梁振杰。   有自己的兄长梁振轩,也就是后来的大宣太祖皇帝。   还有那位儒家修者,也就是后来的儒星。   又是徐志穹的幻术!   徐志穹没见过这些人,为什么幻术做的如此逼真?   洪俊诚吞掉幻境,连发霸气,山石不断炸裂,将徐志穹逼在悬崖一隅。   徐志穹无处躲藏,洪俊诚淡然笑道:“你用阴气暗算我?以为我没察觉?”   不愧为七百年前战无不胜的瑞王,在吞下幻境的同时,也吞下了大量阴气,这一点,洪俊诚早就发现了。   不光发现了,他还故意把阴气吞噬的干干净净。   “纯阴之气,好成色!”洪俊诚放声笑道,“以为用纯阴之气就能伤了我经脉?这么好的阴气,我却求之不得!”   洪俊诚能抵御纯阴之气。   不仅能抵御,他还能加以利用。   徐志穹用移花接木之技,可以盗取别人气机,但吸进来的是杀气,用出去也是杀气,吸进来的是阴阳二气,用出来也是阴阳二气。   但饕餮五品技大不相同,虽然只能吞噬对方释放在体外的气机,但只要在经脉的容纳范围之内,他可以随意使用吞来的气机。   他可以把阴气释放出去,也可以用霸气包裹阴气,形成宦门气机,也可以把阴气转化为霸气再释放出去。   修为越高,转化的速度越快,一名饕餮五品修者,转化气机的时间可能要历时数天,甚至数月。   但洪俊诚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他第一次吸入的阴气,正在经脉之中转化成霸气。   杨武释放的阴气,已然成了洪俊诚的气机源泉,要不是因为经脉满胀,洪俊诚还想多吸一些。   他集中全身霸气,对着徐志穹将要用处妖魔寂灭。   这一击,洪俊诚下了重注,能直接击杀徐志穹,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不能击杀徐志穹,洪俊诚会等阴气转化为霸气之后,现出巨龙之身,用吐息杀掉徐志穹。   虽然这对洪俊诚的消耗很大,可而今洪俊诚气机满满,也无须吝惜。   眼看霸气即将涌出,徐志穹猛然戴上梼杌面具,吓得洪俊诚气机混乱,没能成型,直接散在了山涧之中。   这是面具什么来由?居然能让朕受了惊吓?   洪俊诚转移视线,不再看徐志穹的脸,适当拉开距离,不断调节经脉,加快阴气转化为霸气的速度。   在经脉之中调整几次,洪俊诚大惊失色。   阴气转化成霸气的速度没有变快,反而缓慢了下来。   不止缓慢了,大部分阴气不能再继续转化。   阴气表面,突然多出了一层软壳。   这种软壳,洪俊诚并不陌生,宦官的气机,就是霸气变成软壳,包裹着阴气。   可洪俊诚确信自己没有制造软壳,在没有自身导引的情况下,霸气和阴气相遇,也不会形成软壳。   那这软壳从何而来?   不管从何而来,只要是霸气形成的软壳,洪俊诚自然有化解的办法,他对这手段太过熟悉。   他不断与徐志穹拉开距离,调动残余的霸气,化解着阴气表面的软壳。   化解良久,软壳毫无感应。   这不是霸气形成的软壳……   徐志穹笑了。   这当然不是霸气形成的软壳。   这软壳,来自意象之力。   徐志穹嘴角上翘,猛然近身。   洪俊诚,我让你贪,我让你吞,我看你还能吞下多少! 第839章 洪俊诚,你知罪?   徐志穹用意象之力,模拟霸气,在阴气表面做了一层软壳。   这件事对徐志穹来说很难,就当前的实力而言,他必须要把意象之力的操控用到极致。   此前,徐志穹曾试过用意象之力破解霸气软壳,但破解的速度实在太慢。   主要原因是霸气本身就是非常强悍的气机,而软壳做的又十分精密,需要寻找缝隙,反复撬动,才能破坏软壳,把阴气释放出来,徐志穹最快的记录是四刻,将近半个时辰。   与洪俊诚交手,想争取半个时辰的时间,纯属痴人说梦,半吸时间都是难得的奢侈。   所以徐志穹改换了思路,不再尝试破解软壳,改为制造软壳。   制造软壳的速度难道比破坏软壳快?   当然没有,制造软壳要慢得多。   破坏软壳需要半个时辰,制造软壳需要两个时辰。   但软壳,可以提前做好!   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做了大量软壳,放在了山涧之中。   意象之力做出来的软壳,比霸气更致密,几乎没有缝隙,唯一的缺点是,软壳不易隐藏,形状很像管子,在洪俊诚面前很容易暴露。   既然容易暴露,徐志穹索性就让它彻底暴露出来。   洪俊诚看到的每一幅幻境都有竹龙,泡进温泉有竹龙,遇到李沙白有竹龙,遇到大乾国君还有竹龙。   这些看起来像竹龙的东西,其实是徐志穹提前做好的软壳。   急于破解幻术的洪俊诚,把竹管用巨噬之技全都吞了下去。   如果洪俊诚不使用巨噬之技,他不肯吞该怎么办?   他不吞,就会受困于幻境,徐志穹的六品技极难破解,这些管子会顺着温泉渗透到洪俊诚的身体里,速度慢了些,但目的一样能达到。   意象之力做成的软壳,在进入洪俊诚的经脉之后,会在徐志穹的操控下,不断吸收洪俊诚经脉里的阴气,而且阴气只能进,不能出,像气囊一样,在经脉之中不断膨胀。   意识到经脉满胀的洪俊诚,不断和徐志穹拉开距离,想尽办法扩张经脉,把经脉里的阴气排出去。   他还真成功了,一部分带着软壳的阴气,被他从督脉释放了出来。   徐志穹近身干扰,洪俊诚用潜龙乘风,飞到半空闪避。   常德才近身干扰,洪俊诚用霸气荡开,想尽快逃离山涧。   叭——   杨武突然出现在洪俊诚背后,拿着唢呐对着洪俊诚吹了一声。   这次洪俊诚没能躲开。   他一阵抖颤,身体里再次被注入大量阴气。   阴气被意象之力包裹,在经脉里剧烈膨胀,洪俊诚感受到了血肉崩碎的痛楚。   这痛楚,徐志穹最了解,他为此死过一回。   当初和梁玉明恶战时,徐志穹因为吃了聚元丹,导致任脉炸裂,当场身亡。   这就是徐志穹对付洪俊诚的战术。   打不过你,我就胀死你!   只要在这条山涧里,我就有七成胜算!   洪俊诚转过身,用霸气攻击杨武。   杨武速度不快,但他躲开了。   洪俊诚的速度变慢了,满胀的经脉,让他的行动越发迟缓。   杨武走出了意象之力的通道,对着洪俊诚拼命吹起了唢呐。   洪俊诚用金鳞攻击杨武。   常德才带着杨武躲开了鳞片。   洪俊诚又用泣血龙珠攻击杨武。   徐志穹上前掩护,一部分龙珠被徐志穹挡下,一部分被杨武自己扛了下来。   龙珠打在身上很疼。   杨武和徐志穹的身上留下了不少伤痕。   可唢呐没停,杨武唢呐吹得越发嘹亮。   志穹,你可看仔细了,兄弟我今天没拖你后腿!   洪俊诚,你可听仔细了,爷爷今天把你送走!   杨武吹了一曲《扶灵吊孝》,把洪俊诚逼到了山谷尽头。   洪俊诚还想腾空脱身,气机却无法调转了。   他的经脉被带着软壳的阴气彻底堵死了。   坠落在地上的洪俊诚,挣扎着爬了起来,一边释放着经脉里的阴气,一边拼命跑向了山涧出口。   可经脉受阻,他的速度受了严重影响,刚跑了两步,徐志穹从天而降,掏出砚台,扣在了洪俊诚的头上。   墨汁四下流淌,洪俊诚的魂魄当即出窍了。   此前,洪俊诚还在控制着督脉,向外释放阴气,勉强维持经脉不被炸裂。   而今魂魄出窍,洪俊诚的躯体留在了原地。   洪俊诚大惊,操控着魂魄想重新回到躯体,但为时已晚。   杨武上前,再度吹奏唢呐,洪俊诚的躯体,全身经脉都炸裂了。   当初徐志穹只炸了任脉,身体受了巨大损伤。   而今洪俊诚全身炸裂,整个躯体散碎在了地上。   看到躯体被毁,洪俊诚的情况极度危急。   他的元神有伤,需要体魄的滋养。   能不能依附在别人的身上?   附不了,他的元神有伤,普通人的体魄,与他的元神不相容。   洪家一脉,正是因为体魄特殊,能收容他的元神,才被他选中作为容器。   现在去哪找洪家人?   洪华云还在附近么?   似乎还在,就在峭壁上的山洞里。   徐志穹绝不会让朕轻易进入那山洞,但朕必须搏一回。   他迅速冲向了山洞,徐志穹在身后追赶。   没有了经脉满胀的束缚,洪俊诚的速度倒是变快了不少,徐志穹好像还一时间追不上他。   当真是追不上,还是有陷阱?   洪俊诚有些担忧,他不时看着徐志穹在身后的举动。   将至山洞口,洪俊诚下定决心,一头钻进去。   不想山洞口有一张“蜘蛛网”!   这蜘蛛网是施程用冥道气机绘制的,功能和画地为牢之技相似。   洪俊诚的魂魄正好撞在了“蜘蛛网”上,施程赶紧用冥道气机加固“蜘蛛网”。   与此同时黑无常戴慧琴,白无常于延彩在旁边,对着洪俊诚一并用出了湮灭之技。   这三位冥道修者,在意象之力的掩护之下,等候多时了。   湮灭之技,冥道七品技,能让人的魂魄灰飞烟灭。   这一技能杀伤力极大,但普通冥道修者无法在凡间使用。   徐志穹事先做了精密准备,朝着山洞扔出了一张荡魔咒!   阴气缭绕,将山洞口变成了阴间。   处在阴间之中的三位冥道修者如鱼得水,对着洪俊诚一并施展技能。   洪俊诚拼尽全力,挣脱了施程的蜘蛛网,戴慧琴和于延彩已经准备好了湮灭之技。   砰!砰!   湮灭之下,两束强光闪烁,洪俊诚的魂魄炸裂成了无数碎片。   施程神色凝重,这和他想的不一样,洪俊诚的魂魄并没有化成灰尽。   果不其然,洪俊诚没有灰飞湮灭,变成碎片的魂魄重新聚合到了一起。   两名无常的湮灭之技奏效了,但他们的位格和洪俊诚相差太远。   湮灭之技伤了洪俊诚的魂魄,但却没有伤及到他的元神。   洪俊诚随即放弃了山洞,直接飞向了峭壁,想穿过峭壁逃走。   峭壁之上暗藏冥道气机和意象之力,洪俊诚穿不过去,只能再次前往山涧出口。   山涧口也出不去了,徐志穹先一步到山涧口等着他。   “为害人间七百余年,洪俊诚,你知罪?”   徐志穹来到洪俊诚身前,提起长史印,盖在了洪俊诚的头上。   穷奇曾说过,判官的意象之力,最擅长对付元神,能摧毁元神。   他还说徐志穹有过类似的经历。   徐志穹仔细想了想,他还确实经历过这种事。   他见过曹议郎用议郎印,让道门叛徒灰飞烟灭。   他见过上官青用冢宰印,让焦烈威灰飞烟灭。   什么叫灰飞烟灭?   形神俱灭就是灰飞烟灭!   对付元神最有效的手段,就是他手里的长史印。   可问题是长史印是五品的法器,只能让五品及以下的修者先废掉修为,再灰飞烟灭。   这东西对洪俊诚有用么?   有用,在一定程度上。   洪俊诚的天灵盖上,被徐志穹盖了一下,原本重伤的魂魄,出现了严重松散。   “残害苍生,数以千百万计,洪俊诚,你知罪?”   徐志穹又盖了一下!   洪俊诚感受到了元神的剧痛。   痛到似乎有人用利斧反复噼开他的头颅。   他想逃,徐志穹释放意象之力,如同绳索,紧紧将洪俊诚捆住。   意象之力能困住元神,这是穷奇教给徐志穹的。   在意象之力的束缚下,洪俊诚的元神像被抽了筋一样,完全使不出力气。   施程带着两名无常上前,用冥道气机困住洪俊诚,让他魂魄也动弹不得。   “敲骨吸髓,贪得无厌,夺民身上衣,口中食,千乘人从生到死,难逃煎熬,洪俊诚,你知罪?”   徐志穹用长史印,在洪俊诚头上扣了十几下。   洪俊诚惨叫一声,三魂七魄迸散了。   迸散了却好!   徐志穹四下寻觅洪俊诚的元神,但见洪俊诚的元神已经没了人形,重创之下,出现了严重扭曲,像条散发着异样光芒的蠕虫,在山涧之中翻滚。   再多来几下,就不信盖不死他!   徐志穹提着长史印又冲了上去。   洪俊诚散落到远处的地魂,突然来到了徐志穹近前,身上闪烁出了阵阵金光。   龙附金身!   这种状态下的洪俊诚居然还能使用这样的技法?   徐志穹大骇,这种技法他和粱广秋交手的时候见过。   这不是星宿技么?   洪俊诚居然练成了星宿技?   徐志穹有办法抵挡龙附金身,可其他人怎么办?   老常或许能支应片刻,杨武、施程加上两个无常,在金光之中,片刻就会被融化。   徐志穹喊一声道:“跑!”   话音落地,施程带着两名无常立刻离去,常德才扛起杨武随即逃走。   金光蔓延开来,徐志穹释放意象之力,在金光之中,具漆黑无光之象,制造了一定区域的黑暗。   抵挡住金光,徐志穹正要去追洪俊诚的元神,忽见散发出金光的那一魂炸裂了。   一阵气浪袭来,金光瞬间爆闪,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全力抵抗,待金光散去,却发现洪俊诚的元神,和其他散落的魂魄消失不见了。   洪俊诚失去了身体,魂魄遭到重创,元神也严重受损,这一发龙附金身,是他最后的抵抗。   而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损失了三魂中的地魂,带上天魂、人魂和七魄,冲出意象之力的束缚,逃走了。   徐志穹知道他要逃往何处,乘着法阵,回到了神临城。   穷奇的声音出现在了耳畔:“我感知到一些霸气,你是不是和千乘国君交手了?”   徐志穹笑道:“你感知的挺准。”   “杀了他么?”   “差了一点。”   “啧啧啧啧!”穷奇略带鄙夷的咂了咂嘴唇,“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只要差了一点,这厮还是能复生的。”   徐志穹道:“我毁了他躯体,伤了他元神,还毁了他一魂。”   穷奇道:“魂魄不全,元神受损,心智也不全了,既是这样,倒是好对付了而一些,   但霸道出凡尘,元神能离魂,只要他元神还在,就还有转生的机会,   你要想办法断了他的转生之路,不要让他碰到梁家人的魂魄和洪家人的血肉,   他的元神能感知霸气,遇到霸气就会扑上去,这是他的天性,不需要过多甄别,就像你见了姑娘的桃子一样,一头就能撞上去,防不胜防,   你得找个能隔绝霸气的地方,把梁家人藏起来,别让他闻到一点味道,   他的元神还能感知洪家人独有的血肉,你还得找个地方把洪家人都藏住,   然后你再布置个法阵,又或者干脆用意象之力困住他,意象之力的成色不能低于三品,   就他当前的状况,不用什么特殊手段,三品意象之力只要碰上他,就能困住他,接下来就和他耗着,时不时给他盖个印子,耗上个把月,直到他元神散了为止,   至于要耗多久,这个却也难说,要看他能坚持多久,千乘国君的性情很是强韧,谁能耗得过谁,却看你造化了。”   徐志穹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不打算和他耗下去。”   “那你打算怎么做?”   “你猜猜,”徐志穹笑道,“看你能不能猜出来!”   穷奇沉默了许久。   他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喝道:“徐志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知不知道我在沉睡间跟你说话,需要花多少力气?   我是真神,我是这世间位格最高的存在,我能跟你说话,是特么看得起你,   你不听我的是吧?你给我等着!我今后特么再也不跟你说一句话!” 第840章 神君,我找人陪你   一众大臣,都在恩威大殿睡去了。   洪振基独自起身,走出大殿,在内侍的陪同下,于茅厕和大殿之间,来回穿梭。   除了上茅厕,他也不能随便去其他地方。   这是皇宫,没有神君的允准,他不能擅自行动。   可洪振基实在睡不着,换谁也睡不着。   他成了千乘储君。   他从来不敢幻想的事情,今天居然成真了。   皇兄把神君之位传给了我,这绝对不是突发奇想,虽然现在还想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肯定这是皇兄长久以来的谋划。   其实在皇兄的心目中,我的分量一直很重,自我年幼时,皇兄就对我很好,比对他的圣子们都好。   当然,皇兄心目中的储君也并不是只有我一个,还有三圣子洪华恒。   我和华恒,在皇兄心目中的分量应该是相近的,只是华恒这次没能处置好加赋的事情,让皇兄倍感失望,皇兄这才下定决心,立我为储。   皇兄对我的心意,我到今天才真正看清,此前与徐志穹来往过多,却和皇兄之间,生出了不少芥蒂。   幸亏徐志穹这厮死在了梵霄细作手里,以前的事情,皇兄应该既往不咎了。   若是徐志穹还活着,我还和他纠缠不清,就算立我为储,也怕会……   徐志穹突然出现在洪振基面前,吓得洪振基险些尿了裤子。   徐志穹微笑道:“你怕什么?”   “你,你,你不是……”   徐志穹摸了摸洪振基的脸:“你当我死了?”   洪振基连连后退,左右张望,要喊侍卫。   内侍岳六生在旁道:“储君莫惊,运侯安然无恙,此前诸事,都是谬传。”   “谬传?”洪振基费解的看着岳六生。   徐志穹的人头都送到玉瑶宫了。   玉瑶宫都哭道天昏地暗了。   洪振基还亲自去吊唁过。   而今却说这是谬传?   这个姓岳的内侍,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徐志穹没有多说,拿出一把短刀道:“储君,劳烦把手借我用用。”   “要我手作甚?”洪振基一抖,以为徐志穹要把他手给砍了。   徐志穹皱眉道:“不用手,难道用脸么?你就要当神君了,这脸可不能伤了。”   徐志穹上前抓住了洪振基的手臂,洪振基想要挣扎,岳六生从身后捂住了洪振基的嘴,将他摁住。   这内侍怎么帮着徐志穹做事?   他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洪振基几次想要挣脱,都没成功。   徐志穹从洪振基的胳膊上取了些鲜血,收到了瓷瓶当中,对岳六生道:“带储君去个僻静的地方歇息,不能再和大臣们睡在一起,这也不合礼数。”   岳六生点头称是,带着洪振基去了皇宫大牢。   洪振基嘶喊道:“你们这是要做甚?你们怎敢如此对待寡人……”   岳六生不容分说,把洪振基安置在了单间囚室当中。   洪振基还想再喊,还想再骂,可转念一想,情势不对。   岳六生这个奴才,显然是被徐志穹收买了。   徐志穹闯进皇宫要作甚?行刺么?   他这是和皇兄彻底撕破了脸?   不管他们之间有多少争斗,我不插手就是了。   等今天晚上过去,死的若是徐志穹,我就是皇兄的忠臣,我继续当我的储君。   死的若是皇兄,我还是徐志穹的挚友,在他的帮助下,登上皇位。   怎么算,都不吃亏。   可他取我的血作甚?   洪俊诚摸了摸手臂上的伤口,心里阵阵狐疑。   他又看到了守在囚室外面的岳六生。   等我登基做了神君,这个奴才绝对不能留着,现在且忍他一时。   也不知道徐志穹做什么去了。   是不是已经和皇兄交手了?   徐志穹此刻正和神君在一起,他正在把洪振基的血液,慢慢注入到神君傀儡体内。   还得帮神君傀儡拾掇一下容颜。   以洪俊诚当前的状况,这傀儡只要有五分像,就够了。   ……   洪俊诚的元神带着两魂,在神临城外,找到了黑衣卫事先准备好的法阵,去了轮州尺关县,想去占据洪华恒的身体。   等到了洪华恒的宅邸,却见里边空空荡荡,洪华恒早已不知去向。   徐志穹早已做好了决战的准备,自然不会给洪俊诚留下翻身的机会。   洪俊诚无奈,用法阵回到了神临城。   魂魄不全,元神重伤,洪俊诚的意识有些混乱,比当初只剩下元神的梁孝恩,强不了多少。   但脑海之中,还有两个念头未断,   一是要找魂魄,二是要找身躯。   找魂魄要去玉瑶宫。   想保住自己的修为,元神必须寄生在霸道修者的魂魄上,梁玉瑶显然是最佳人选。   如果找不到梁玉瑶,能抓个苍龙卫也行,先支撑一阵再说。   至于是否会和宣国翻脸,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洪俊诚已经顾及不上。   拿到梁玉瑶的魂魄,再去束王府,拿洪振基的身躯。   洪振基是他兄弟,不是他儿子,这身躯能用么?   能用,只要是洪家人的身躯都能用,但是和他儿子的躯体相比,危害多了太多。   洪振基和洪俊诚是同一辈人,同一辈的体魄之中,会有不少相同的弊端。   比如说,洪俊诚和洪振基的体力都很差,洪振康也有类似的问题,这是他们这辈人的通病。   类似的问题沉积一代倒也无妨,至多会沉淀在魂魄之中,魂魄是可以换的。   但如果沉淀两代,问题就严重了,同样的弊端会沉淀到元神里,元神是不能换的,这就会造成洪俊诚无论转生多少次,体力都很差,纵使靠修为也无法改变这一状况,元神之中的弊端是不可逆转的   但如果换成下一代的躯体,同样的弊端会少很多,洪华恒和洪华云的体力都不错,虽然他们的身体也有弊端,但和上一辈人并不相同,沉淀到元神的几率也会大大降低。   而今由不得洪俊诚挑拣,尽快找个身体是他生存的关键。   可以他当前的状况,能不能夺走梁玉瑶魂魄和洪振基的躯体?   难度不小,但梁玉瑶和洪振基此刻正与禁军苦战,只要看准时机偷袭,洪俊诚有十足的把握。   他在空中悬浮,悄悄飘荡到玉瑶宫附近,却没有发现禁军。   禁军不是应该包围玉瑶宫么?   姚景泰抗命?   又或是赵志朋抗命?   思索之间,余杉察觉到异样,猛然来到了院子当中。   余杉有五品修为,他看不到洪俊诚的魂魄,但能感受到一股霸气在迫近。   他鼓荡着杀气,与袭来的霸气对抗。   如果是正常状况下的洪俊诚,余杉的杀气根本不值一提。   可现在洪俊诚的状况不正常,森寒的杀气逼得他步步后退。   院子当中,一名苍龙卫走了出来。   看修为只有八品,八品也将就了。   洪俊诚集结魂魄中的霸气,拼命冲向那苍龙卫,另一股杀气从半空袭来,险些冲散了洪俊诚的魂魄。   好强的杀气,好高的修为!   洪俊诚一抬头,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了面前。   这身影看着好眼熟。   “兄长,久违了。”夜雾之中,一个魂魄冲着洪俊诚抱了抱拳。   “是,振杰?”洪俊诚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他没认错,眼前的正是梁振杰。   梁振杰点头道:“时隔数百年,不期于此重逢。”   洪俊诚错愕良久,他不明白昔日与他并肩作战的骠骑将军梁振杰,为什么会出现在玉瑶宫。   “振杰,当真是你?”洪俊诚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很激动,不是因为久别重逢而激动,是因为看到了魂魄而激动。   魂魄,梁家人的魂魄。   “振杰,当真是你么?走近些,让为兄看看你。”   洪俊诚冲着梁振杰伸出一只手。   梁振杰站在原地,沉默许久,默默摇了摇头。   “兄长,有话且站在这里说,离近了,怕是伤了咱们兄弟的和气。”   “振杰,何出此言?”洪俊诚一脸诧异。   梁振杰笑道:“有些事情,小弟想不起来了,但兄长的性情,小弟不会忘记,   当初你也说要小弟走近些,小弟以为你要和画将决战,结果上前厮杀的,是我和潘秀,   可叹造化弄人,我们两个被打成重伤,逃了,最终被生擒的,是你。”   洪俊诚摇摇头道:“为兄记得这件事,为兄记得这份亏欠,为兄无时无刻不为此事懊恼。”   梁振杰笑道:“说那些作甚?都是过去的事情,兄长,我听说你当了七百多年的国君,荣华富贵也享尽了,且守着这点残魂,安生度日吧。”   洪俊诚摇头叹道:“我元神受损,若没有魂魄和体魄滋养,元神也维系不了多久。”   梁振杰闻言道:“既如此,兄长且去阴司,早入轮回。”   洪俊诚低下头,喃喃低语道:“你我是手足兄弟,你怎会如此绝情,我不是想要你的魂魄,我只想……”   说话间,洪俊诚的视线再次看向了那名苍龙卫。   他想趁着梁振杰不注意,冲向那苍龙卫,刚有动作,一股杀气再次袭来。   梁振杰沉下脸道:“兄长,别再逼我。”   洪俊诚看着梁振杰道:“我是梁家人,难道一点血亲的情分都不顾了么?”   梁振杰道:“我也是梁家人,梁家的好儿郎被你糟蹋了太多,你也该收手了。”   洪俊诚还不甘心,双眼不时看着院子里的苍龙卫。   阵阵杀气翻滚,洪俊诚魂魄摇荡,元神险些从两魂之间飘散出来。   “我且说了,别再逼我!”梁振杰的语气变了,“你还想留下这点残魂,且走远一些!”   “罢了,”洪俊诚摇摇头道,“我伤势极重,只怕不久于人世,但我终究还是千乘国君,你且告诉我玉瑶在何处,我有些话要叮嘱她,此事关乎大宣与千乘结盟,你却不要误了正事。”   梁振杰真不想说出梁玉瑶的去向,但徐志穹此前有过交代,若是遇到洪俊诚,直接告诉他梁玉瑶在皇宫,否则洪俊诚纠缠不休,苍龙卫必定受到殃及。   “玉瑶去了皇宫,你去皇宫找她吧。”   洪俊诚的身影消失不见,梁振杰慨叹一声:“兄长,只盼永世不再相见。”   ……   梁玉瑶在皇宫?   洪俊诚相信梁振杰说的是实话,但他没急着回皇宫。   虽说心智不全,可老辣的经验还在,洪俊诚担心梁玉瑶身边会有埋伏。   他去了束王府。   虽说魂魄和元神都有伤,但只要避开丛铭,占据洪振基的身体,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禁军包围了束王府,丛铭此刻应该正在和禁军对峙。   可等洪俊诚来到束王府,却没看见禁军的影子。   玉瑶宫不见禁军,束王府也不见禁军,朕下达的旨意,他们却当成了什么?   姚景泰和赵志朋都该杀,这群佞臣都该杀!   洪俊诚在束王府上上下下找了一遍,没看到洪振基,连洪振基的儿孙都没看见。   他们都去哪了?   洪俊诚来到府邸前院,钻进仆人房中。   十多名仆人,挤在一间小屋里,正在酣睡,一名仆人忽然惊醒,耳畔传来了洪俊诚的声音:“束王何在?”   仆人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去皇宫了。”   话音未落,仆人脖子一偏,被洪俊诚折断了颈骨,就此殒命。   洪振基也去了皇宫,他们都去皇宫作甚?   篡逆?   洪俊诚此刻却顾不上理智,他必须要去皇宫。   魂魄飞到皇宫正门,禁军统领赵志朋正严加戒备,忽然察觉有异样气机靠近。   赵志朋是四品杀道修者,大致判断出洪俊诚的位置,即刻用杀气猛攻。   麾下将士,有人用浩然正气围堵,有人用阴阳二气追击,洪俊诚残缺的魂魄,被打的千疮百孔,跌跌撞撞,来到了恩威大殿。   恩威大殿门前,依然有禁军把守,洪俊诚没有闻到霸气的味道,也没有闻到洪家血肉,只看到一众大臣睡在正殿之中。   他们来皇宫作甚?   谁准许他们睡在恩威大殿?   洪俊诚怕惊动了禁军,且绕过恩威大殿,在各个宫殿之中逐一搜寻洪振基的踪迹。   刚走到离恩威大殿最近的玉弦殿,洪俊诚闻到了一股霸气。   他匍匐在正殿之上,倾听着正殿里的动静。   正殿里有人。   有霸气。   还有洪家血肉。   梁玉瑶和洪振基?   他们都在正殿之中?   明白了,都想明白了!   徐志穹把朕骗到神临城外,谋害朕!   洪振基趁着朕不在,进了皇宫,召集了大臣和禁军,和梁玉瑶谋划篡逆。   宣人在外,佞臣在内!   狗贼,这般狗贼!   重伤的魂魄和元神,让洪俊诚的意识越发模湖。   他穿过屋顶,进入了春弦殿。   偌大的春弦殿里,洪振基正在和梁玉瑶议事。   洪振基这狗贼居然还穿着龙袍!   你们都在这,却也省却了朕的麻烦。   先夺梁玉瑶的魂魄,再夺洪振基的躯体,杀光这般狗贼,杀光这般佞臣!   洪俊诚猛然冲向梁玉瑶,梁玉瑶闪身避过。   洪俊诚绕着春弦大殿不停追逐梁玉瑶,可总是差了些距离,始终追不上。   洪振基坐在原处,目光呆滞,似乎吓傻了。   单凭魂魄,与梁玉瑶周旋有些困难。   先夺洪振基躯体。   洪俊诚改换目标,扑向了洪振基,直接钻进了洪振基的身体里。   有洪家的血肉,是那股味道,可又觉得不太一样。   除了洪家血肉的味道,还有一股强烈的霸气。   这霸气从何而来?   洪振基难道有霸道修为?   这没道理!   洪振基怎么会有霸道修为?   费解之际,“梁玉瑶”来到“洪振基”背后,解开了符咒。   一股意象之力蔓延出来,困住了身体之中的洪俊诚。   陷阱!   这不是洪振基!   洪俊诚大骇,试图挣脱出来。   意象之力反复纠缠,牢牢锁住了洪俊诚的元神。   不可能!   哪来的意象之力,这到底是谁!   洪俊诚被困在了傀儡之中。   “梁玉瑶”笑看着傀儡道:“神君,我不想和你耗着,让龙冢宰陪你耗吧。” 第841章 千乘国的第二位神君   玉弦大殿里的这位“梁玉瑶”,是徐志穹假扮的。   而这位洪振基,是神君傀儡假扮的。   洪俊诚闻到了洪家血肉的味道,是因为神君傀儡里,有洪振基的血。   洪俊诚闻到了霸气的味道,是因为神君傀儡里,有龙须。   龙须是用来缝合魂魄的。   神君傀儡里,就两个魂魄,一个是昭兴帝的,另一个是龙秀廉的。   徐志穹和夏琥学了很久的缝合术,可真把魂魄缝合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缝合之后的魂魄,还要保持一定程度的战力。   而且神君傀儡要配合封窍之技使用,魂魄若是多了,就凭沉书良的技能纯熟度,根本控制不了封窍的尺度。   就这两个魂魄,封窍的难度都极大。   先是昭兴帝,傀儡的行动坐卧都由昭兴帝来操控,因为昭兴帝的行动能力有限,更好控制。   傀儡的语言也由昭兴帝来操控,但是为了不让他乱说话,沉书良用了严格的封窍之技,导致他只能说几句话。   杨武反复强调过,是几句话。   但李全根证实,只有三句。   以上都是昭兴帝的功能,那么龙秀廉能干什么呢?   在神君傀儡背后,贴着两重符咒,这两重符咒非常关键,集合了徐志穹和沉书良的大量心血。   揭开其中一重符咒,被严重封窍的龙秀廉,将会依靠本能进行战斗,但战斗只在傀儡之内进行。   如果揭开两重符咒,龙秀廉将会操控身体进行战斗,这是徐志穹设想的最坏的结果,在他无力与洪俊诚继续战斗的前提下,让龙秀廉帮助他战斗。   这样做的风险性极高,龙秀廉很有用可能会挣脱封窍之技,彻底掌控傀儡,到了那时候,徐志穹又要面对一个疯狂可怕的对手。   现在虽然只揭开了一重符咒,同样也有风险,徐志穹能感受到意象之力的涌动,但如果龙秀廉挣脱封窍之技,难说他会和洪俊诚会一直战斗,还是会选择合作。   徐志穹甚至不知道,这两个人此前有没有过交集。   但只要封窍之技没有被破解,龙秀廉会凭着本能释放三品意象之力,暂时困住洪俊诚,这就是神君傀儡最后的使命。   至于今后该如何控制神君,徐志穹有两套方案。   第一套方案,不时向神君傀儡之中补充意象之力,再让沉书良不断加强傀儡中的封窍之技,以实现长期控制龙秀廉的目的,借龙秀廉之力,长期封印洪俊诚。   这套方案操作简单,可执行性强,可以时刻观察洪俊诚的状况,在出现异常情况下,只要徐志穹在场,就能做出妥善处置。   基于以上考虑,徐志穹选择了第二套方案。   他拿出了铜莲花,深情的摸索了许久,在征得莲花同意后,用了小半个时辰,把整个神君傀儡收了进去。   时间久了点,但洪俊诚被困在傀儡里,只能任凭莲花收伏。   莲花有真神之力,长时间封印洪俊诚,肯定不成问题。   等仗打完了,师父又或是薛运有空了,再让他们把洪俊诚的魂魄拎出来,仔细审问一番,以他们的修为,自然不担心洪俊诚的元神逃掉。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就是到了那个时候,神君傀儡还没有被炼成丹药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如果真被炼化了,龙须、洪俊诚、龙秀廉,加昭兴帝,这会炼成个什么东西呢……   徐志穹拿起莲花看了看,突然有了另外一种想法。   要不就别把洪俊诚交给师父了,就这么慢慢炼着吧。   徐志穹很好奇他们到底能炼成什么。   收起了铜莲花,徐志穹跳到了玉弦大殿的屋顶上。   从玉弦大殿,又跳到了恩威大殿。   站在恩威大殿的最高处,徐志穹远眺着微微泛白的天空。   一轮新日,升起来了!   ……   午后,杨武扛着另一具神君傀儡到了皇宫。   这具傀儡和洪俊诚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关节不够灵活,是制造神君傀儡时淘汰下来的残次品。   这具残次品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做洪俊诚的尸体。   申时,司礼监掌印秦燕正式宣布消息,神君洪俊诚,驾崩。   洪俊诚的时代结束了!   七百多年的煎熬,自此结束了!   洪振基刚从监牢里出来,闻听神君驾崩了,咬破了嘴唇,强忍着笑意,干嚎两声道:“神君!皇兄!”   秦燕看洪振基哭的太不像样子,给洪振基找了两头大蒜,抹在了眼睛上。   洪振基终于哭出了眼泪,可大臣们也有难处,一听说神君驾崩了,孔太师捶胸顿足,以头抢地,头都出血了,可双眼始终是干涸的。   秦燕看大臣们如此伤心,赶紧让尚膳监找上好的大蒜,一人发了一头。   大臣们揉着眼睛,流着眼泪,和洪振基一起商量洪俊诚的丧礼。   按照千乘国的传统,神君的丧礼要持续整整三年。   第一年的要求最多,上至王公,下至百姓,千乘全境都要穿丧服,各地州县,大小官员,都要到神临城凭吊。   神临城里规矩更多,三年之内都要穿丧服,集市不开,严禁售卖。   三年不开市,还不准私下售卖,却让匠人吃什么?   千乘国的匠人就是这个地位,想活下来,要么偷偷离开神临城,要么偷偷换点粮食,勉强活命。   每逢神君驾崩,总有不少匠人熬不下来,锦绣笔吏对此还有记载,望食亭某某匠人,闻先帝崩,悲痛难当,绝食而亡。   而且锦绣笔吏还有非常重要的任务,在丧礼期间,他们要在大街小巷监视百姓的举动。   有谁喝酒了,有谁唱曲了,有谁提起神君的时候没有哭,有谁非但不哭,还偷偷笑了,这都是对先帝大不敬,轻则充军,重则问斩!   这回洪俊诚驾崩,礼部提出来,按祖制,丧礼三年。   太师提出来,神君文成武德,功绩绵延千秋万世,丧礼理应五年。   他又给加了两年。   太傅廖纯祖提出,神君屡次救千乘于水火,细数神君恩情,十年都数不完,因此建议丧礼应为十年。   这是千乘国的惯例,国君驾崩之后,臣子们会商讨延长丧礼,表示对前任神君的尊崇和不舍。   换做别的地方,这是让人很难理解的事情,你对前任国君这么不舍,是几个意思?你是看不起新国君么?   在千乘国,这就好理解了,因为无论前任还是现任,都是一个人。   臣子们表现的越不舍,神君心里越满意,因而这在千乘国,就形成了习俗。   至于是不是真的要延长丧礼,这得看神君自己的心情,他也不愿意总穿着一身丧服,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按照祖制,三年即可。   可今年神君换人了,整个千乘国,没有一个人知道,七百多年过去了,神君终于换人了。   即将当上神君的洪振基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特别,他更加想不到,他其实是千乘国的第二位神君。   听着众臣对前任神君的赞颂,洪振基心里很不痛快,却又不好表露出来。   众臣等着洪振基做出最终答复,洪振基正当为难,却听秦燕上前道:“殿下,请去玉弦殿服药。”   服药?   服什么药?   洪振基看了看秦燕,心里顿时有些明悟。   秦燕是司礼监的掌印,丧礼的一些具体差事得秦燕来做,他显然是想给自己一些建议。   洪振基点点头道:“诸公稍待,寡人少去便回。”   一群大臣还以为洪振基悲伤过度,纷纷请诸君多加保重。   到了玉弦大殿,秦燕拿出了一份诏书道:“按神君遗诏,丧事从简。”   洪振基接过诏书,看了看,眉头略微舒展道:“这遗诏怎么不早些拿出来?”   秦燕压低嗓音道:“这遗诏若是宣早了,只怕有叵测之人,乱用心机。”   洪振基一怔:“叵测之人是说……”   秦燕摇头道:“老奴不敢妄言,可若有大臣说,神君有神君宽宏,臣民有臣民的心意,这遗诏,岂不是没用处了?”   洪振基点点头,他能想象到群臣的嘴脸,尤其是太师孔忠深的嘴脸。   这老厮对我当上神君,还颇为不满。   秦燕接着说道:“殿下,您将登基大宝,既有遗诏,此事可不与群臣商议。”   洪振基攥着遗诏,神情越发严肃起来。   说的对呀,我跟他们商议什么?   我就要成为神君了!   皇兄什么时候和臣子们商议事情。   千乘神君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事情!   所谓臣子,就是给神君出力的奴仆!   “秦燕,既说是从简,最简能简到何种地步?”   秦燕思量片刻:“伸出三根手指。”   “也就是说,最少也得三年?却没有别的办法么?”洪振基皱皱眉头,他想让千乘国尽快忘掉前任神君。   秦燕摇摇头道:“老奴想说的是三天。”   “三天!”洪振基一惊,怒斥一声道,“你说什么胡话?这哪合得上礼制?这不是让千乘臣民,指戳于寡人么?”   秦燕把声音压到了最低:“殿下,若是指戳在身后,日后有的是办法处置,若是指戳在身前,却要引来倒悬之危。”   洪振基一愣:“此言何意?什么叫指戳在身前?”   秦燕道:“丧礼未毕,新基未稳,这是千乘古礼,殿下不要忘了,二圣子和三圣子,可都还活着,指戳在身前,可未必是用手。”   洪振基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燕说的没错,千乘国确实有“丧礼未毕,新基未稳”的古礼,意思就是丧礼只要没结束,新任神君的身份就不算稳固。   也确实不稳固,丧礼期间,新君还得天天穿着丧服。   换作以往,这也就是走个形式,可现在不是形式那么简单,洪振基不是洪俊诚的儿子,而且洪俊诚的两个儿子还活着。   这两个儿子若是跳出来,随时有可能和洪振基当面叫阵,这就是所谓的身前指摘。   他们甚至有可能举兵起事,这就是所谓的指摘不用手,用的是兵刃!   秦燕又提醒一句:“殿下,夜长梦多,三天时间不短,却还难说会不会有变数。”   洪振基长叹一声,连连摇头道:“皇兄对寡人恩重如山,若是丧礼做的过于草率,寡人于心何忍?”   秦燕赶紧询问道:“依殿下之意,礼期当为多久?”   洪振基长叹一声,看着秦燕道:“你说,一天行么?”   秦燕沉默良久道:“一天,这委实仓促了些……”   洪振基咂咂嘴唇道:“皇兄说从简,皇兄本就是个节俭的人。”   秦燕俯身施礼道:“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去操办。”   洪振基叹道:“虽是皇兄的心意,可寡人也不好开口。”   秦燕再次点头:“且待老奴说与诸位大臣。” 第842章 好酒!   翌日,千乘国操持神君洪俊诚的丧礼。   按照洪俊诚的的遗诏,丧事从简。   简化到了什么地步?   洪振基只叫来皇后、洪华云和洪华恒等人,把洪俊诚送进皇陵。   所有礼数,能免则免,实在免不掉的,比如说《丧大礼》中规定的泣、哭、哭踊之类的规定流程,都由洪家人完成。   文武群臣,稍作凭吊,立刻离去。   全国各州各县,贴了一张告示,就算丧礼结束了。   群臣有意见么?   有!   敢提么?   不敢。   在千乘国,没有人敢置疑神君的决定。   得知神君驾崩,神临城的匠人们吓坏了。   有的赶紧往城外跑。   有的赶紧到集市上买粮食。   等到了第二天,城里百姓自觉穿上了丧服,走到街上,却见大小官差身上都穿着官袍,没有人穿丧服。   这是什么状况?   这些官差想造反是怎地?   百姓们也不敢多问,只管低头走路。   等到了集市,发现集市开张了,他们也不敢进去,连多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这集市为什么还开张?”   “谁知道呢,难说这里边有什么套。”   “要不进去看看?”   “你疯了怎地,快走,没看那边有锦绣笔吏么?”   没人知道集市为什么开张了,就连安市衙门的差人也不知道内情。   他们只知道这是安市大人的吩咐,还特地告诉他们,不要穿丧服。   九品锦绣笔吏刘万忠哭了整整一夜,天明时分,从神君的灵位前,站了起来。   得知神君驾崩,刘万忠当即昏厥,醒来之后,不眠不食,痛哭不已。   他妻子因为哭的不尽心,被他抽了几鞭子。   他老娘年纪大了,哭不出眼泪,被他打掉了一颗牙齿,老太太在灵前哭的伤心欲绝。   擦干泪水,刘万忠带着红肿的双眼,离开了家中,走到了街上。   虽说悲痛万分,却不能忘了锦绣笔吏的职守,尤其在丧礼期间,更要兢兢业业。   丧礼期间,是锦绣笔吏升迁的大好良机,一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刘万忠强忍着内心的悲痛,走在了街上,看到众人都穿着丧服,神色晦暗而凝重。   在街上来回走了两个时辰,刘万忠没什么收获。   这条街是他的地盘,街上的人大多都认识他,这么明着来怕是不行,得到暗处,攻其不备。   刘万忠正打算躲进街角的一棵柳树后边,却见柳树后边躺着一个叫花子,正在树底下打盹。   这叫花子没穿丧服。   刘万忠大喜过望,冲上前,踢了叫花子一脚:“恶氓,你给我起来。”   叫花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道:“做甚来?”   刘万忠怒喝一声道:“神君驾崩,举国服丧,你不穿丧服,是何居心?分明是对神君不敬,对礼法不恭,对律法不从,随我去衙门!”   刘万忠上前扯住了乞丐的手臂,乞丐往回一拽,拽了刘万忠一个趔趄。   这乞丐好大力气!   刘万忠正当惊诧,却见那乞丐挥起手臂,对着刘万忠的左脸,打了个脆响的耳光!   啪!   刘万忠脸颊滚烫,好像被撕下去一层皮肉。   “你,你,你敢打本官?”虽然刘万忠只是个九品官,但他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官,和贱氓有本质上的区别。   今天居然被一个贱氓给打了,还是个要饭的,还是个贱氓中的贱氓。   正当错愕之间,那乞丐挥起右手,又是一记耳光,还打在刘万忠的左脸上。   啪!   刘万忠感觉到一阵耳鸣。   那乞丐喝道:“我在树下睡觉,碍你什么事?你踢我作甚?”   刘万忠神情恍忽,喃喃低语道:“我,我是说,今天是神君丧礼,你为什么不穿丧服?”   啪!   乞丐又是一记耳光,还打刘万忠左脸。   “谁让穿丧服了?你特么瞎了?你特么不认字么?告示上就写了神君驾崩,你跟我扯什么丧服?”   “神君丧礼,举国服丧,这是礼制……”   啪!   又是一记耳光,还打左脸。   “你特么跟我说什么礼制?”   啪!   “你特么算什么东西?”   啪!   “朝廷都没说让穿丧服,你特么来扯什么闲淡?”   刘万忠眼冒金星,原地踉跄,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半天醒不过神来。   等缓过这口气,刘万忠嚎啕大哭:“打我,打我,他打我……”   旁边一人,穿着官袍经过,看袍子的颜色和制式,好像是个八品的吏员。   刘万忠上前跪在那吏员面前道:“大人,适才那厮打我,他打我……”   “谁打你?”吏员看着刘万忠。   刘万忠指向了那乞丐,却发现那乞丐不见了身影:“他打我,他是个叫花子,他当街殴打朝廷命官……”   吏员皱眉道:“什么叫花子?在哪呢?”   “他适才还在这。”刘万忠东张西望,找不到那叫花子。   吏员喝一声道:“他为什么打你?”   刘万忠道:“神君丧礼,他不穿丧服,我要带他去衙门……”   吏员上前一巴掌,打在刘万忠的左脸上:“谁特么让你穿的丧服?”   刘万忠捂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保持原来的姿势,跪在地上道:“神君驾崩,这是咱们千乘国的古礼……”   吏员又是一巴掌,还打左脸:“你特么算什么东西,在这跟我论礼?新君就要登基,大好的日子,你特么在这添晦气。”   刘万忠捂着左脸,不停流泪,又不敢哭出声音。   吏员冲着众人喊道:“都把丧服给我脱了,都把笑脸给我露出来,好好跟着新君过日子。”   说完,吏员低下头,看着刘万忠道:“你在街上给我站着,看到谁还穿着丧服,立刻让他们换下来,我一会还来这条街,若是看到有一个穿丧服的,且把你带到刑部衙门拷问!”   那吏员走了,围观看热闹的赶紧离去,回家脱了丧服。   刘万忠跪在地上,不知道适才那人的来历。   他说他是刑部的,真的还是假的?   看那人刚拐过街角,刘万忠悄悄跟了上去,想看看他去向。   趴在街边看了一眼,忽见那吏员正站在面前。   “我让你在街上守着,你不听是吧!”   啪!又一记耳光,还打左脸。   “大人,我是要……”   “我让你不听!”   啪!   每一巴掌都打在刘万忠左脸上,一片红肿,带着青紫,两边脸还极不对称,左边的腮帮子好像含着两个鸡蛋。   “都把丧服戳了吧,都戳了吧。”刘万忠在风中流着眼泪,老老实实站着,哭的比昨夜还伤心。   ……   乞丐和吏员,都是徐志穹假扮的。   千乘人有些毛病,一时半会改不过来,这在徐志穹的意料之中。   这些根深蒂固的习性,烙在他们骨子里,徐志穹得想办法帮他们铲除。   徐志穹来到了集市,今天虽说开集,可集市里空空荡荡,徐志穹走了进去,却还招来不少注目。   “那人去集市了。”   “他还不穿丧服。”   “这人是寻死来的吧。”   “看清楚了,人家穿的是官袍!”   千乘人喜欢看热闹,这性情倒还有点用处。   徐志穹走到酒铺门前,看了看价钱。   酒分三种品质,低品酒,二十文一斤,中品五十文一斤,高品就一百文一斤。   所谓高品酒,也就是纯度高一些,和所谓的名酒不搭边。   这价钱,就算放在大宣也不算便宜,再看千乘人那点收入,除非农人自家酿酒,否则喝酒这种事,绝对是不敢想象的奢侈。   徐志穹拿出一吊钱,拍在案台上。   一名安市衙差上前道:“你,买酒?”   神君丧礼,饮酒是重罪,这日子谁敢来买酒?   徐志穹笑一声道:“不买酒,找你作甚?看你长得俊么?”   说完,徐志穹拍了一吊钱在桌上:“打十斤上品酒。”   衙差愣了许久,徐志穹恼火了:“你聋了怎地?我让你打酒去!”   见徐志穹穿着官袍,说话又凶狠,衙差赶紧收了钱,去打酒。   十斤酒,两大坛子,徐志穹抱在怀里,哼一声道:“这拿着也费劲。”   他把酒撂在酒铺门口,转身从隔壁铺子买了十只碗。   “诸位父老,新君登基,大好辰景,今天我也给新君添个彩头,请诸位吃碗好酒!”   众人大骇,都以为这人疯了!   神君丧礼,他公然喝酒。   新君登基,他还敢送什么彩头?   他算什么人?   就算是做官的,也不能这么猖狂。   众人都在集市门前徘回,没有一个人敢进来。   杨武假扮成一个力夫,穿着一身破衣,进了集市,冲着徐志穹道:“这酒,是你请的?”   这又来一个疯子,他一个出苦力的,敢去喝人家的酒?   什么时候见过做官的请百姓喝酒?   “我请!”徐志穹提起坛子,给杨武倒了一大碗。   杨武端起酒碗道:“那我可就喝了?”   “喝呀,我又没下毒!”   一听这话,杨武端起酒碗,咕冬冬喝了干净,抹抹嘴,转身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喝了老爷的酒,就这么走了?   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杏哥扮作一个小叫花,走进了集市,喊一声道:“我也喝一碗。”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你喝一碗?”   “怎地?不给么?说话不算么?”   这混小子过来捣乱!徐志穹让过来他拉拉人,他却跑过来要酒喝。   也不能说不给。   但这小家伙能喝酒么?   徐志穹给杏哥倒了半碗,杏哥端起酒碗,一口干了。   他没走,直接倒在徐志穹脚边睡了。   尉迟兰扮成个彪形大汉,上前道:“我也要碗酒!”   “好说!”   徐志穹给大师姐满上一碗。   一个老翁走上前来:“我也喝一碗。”   四爷也来了。   满上!   众人你一碗,我一碗,痛快喝着。   真喝!   真给!   围观在集市口的人,看着一碗碗好酒,眼睛发直。   几个衣衫褴褛的匠人走上前来:“当,当真给么?”   “给呀!一人一碗!”徐志穹挨个给倒上。   这些人可不是托儿,这些人是正经的百姓。   有人带了头,进来集市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老翁喝了一碗酒,他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放下酒碗,他想给徐志穹跪下道谢。   徐志穹一把将他拉住:“酒得站着喝,话得站着说!”   一名年轻的汉子喝了一碗,吧唧着嘴,还在回味。   徐志穹笑道:“好喝么?”   “好喝!”汉子连连点头。   “再来一碗!”徐志穹又给倒上一碗。   武四在旁道:“凭什么他多喝一碗?”   徐志穹笑道:“我吃过他家的馒头。”   馒头?   那汉子拿着酒碗,看着徐志穹,哆嗦了许久。   “你,你是那,好,好汉……”   “喝呀,都洒了!”   徐志穹一碗一碗的倒,转眼间,两坛酒见了底。   “店家!”徐志穹招呼那衙差道,“再打十斤酒来!”   衙差吓傻了:“这位大人,您,您别再这生事。”   “扯你娘闲淡,我来买酒,谁特么生事了?快些打来!”   集市里渐渐挤满了人。   许是喝的多了些,有人笑了。   一人笑,一群人跟着笑。   千乘人笑了。   笑得挺好看的! 第843章 嫂夫人,你就收下吧   洪俊诚丧礼结束,洪振基正式登基,定年号为建始,是为建始神君。   在定年号这件事情上,礼部先后提出了不少建议,包括元延、元和、章和……   这些年号,在洪振基看来,实在有些平庸。   他想体现出自己与众不同之处,到底如何与众不同,洪振基自己也说不清楚。   秦燕把事情告诉给了徐志穹,徐志穹知道洪振基的心思。   他所谓的不同,指的是和洪俊诚的不同,他想让人们尽快忘记洪俊诚,连同洪俊诚的子嗣一并忘记。   徐志穹让秦燕提供了建始这一年号,洪振基在年号之中感受到了建立新元的气度,当即选定了下来。   登基大典,洪振基很想大肆操办一番,但秦燕建议洪振基从简。   “先帝丧礼从简,倘若神君登基大礼过于奢华,却怕招来非议。”   洪振基很是不悦:“朕既为神君,依古礼而登大宝,有何非议?”   洪俊诚的丧礼没按古礼去办,洪振基的登基大典却又想起了古礼。   说白了,登基皇位,一辈子就一次,洪振基想办的风光一些。   秦燕回话:“神君,若依古礼筹办,须重修宫殿,新建园林,置备亭台、楼阁、游廊以及各类陈设,召集全境官员前来朝贺,路途花销,宴饮用度,草略估算下来,耗费银两约八百余万。”   洪振基皱起眉头道:“这是与朕计较银两么?我泱泱千乘,却拿不出这八百万银子?”   秦燕再次点中要害:“银子之事是小,然大典置备下来,少说也要三个月,神君,这三个月间,变数难料。”   说到底,还是洪振基的身份问题。   秦燕的主要意思是,尽快登基,避免夜长梦多。   洪振基也觉得秦燕说的有道理,却又颇为不悦,且勉强答应了下来。   “大典之事,且从简处置,选拔宫人,万不可敷衍。”   秦燕连连称是,接着帮洪振基处理奏章。   洪振基看了秦燕一眼,目光颇有寒意。   秦燕这人,心思缜密,行事老练。   朕对他颇为信任,可他手越伸越长,不知分寸也不知进退。   内侍干政,终究是个隐患,日后须对他多加敲打,再过些日子,当另寻内侍,取代此人。   ……   其实这事不怪秦燕,这都是徐志穹的吩咐。   徐志穹确实希望洪振基从简登基,但他担心的不是洪华恒和洪华云威胁到洪振基的皇位,这两位圣子都在徐志穹的手上。   徐志穹真正心疼的是那八百万银子。   除了显贵的体面与奢华,千乘国其他各个领域,已经到了惨不忍睹的境地,需要花钱的地方有很多。   而神君又非常擅长花钱,不要小瞧神君的耗费能力,一个国家真未必禁得起他一个人的挥霍。   因此徐志穹决定让洪振基改掉前任神君的陋习,先学会节俭。   “大典不要办了,宫殿也不要修了,皇宫那么大,还不够他住么?   以后还要从皇宫腾出些地方,另有用处。”   秦燕道:“选拔宫人之事,当如何处置。”   徐志穹一愣:“选宫人作甚?”   常德才在旁提醒一句:“洪振基是皇帝了,肯定要遴选一批妃嫔。”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他做束王时,不是有不少王妃么?”   秦燕回答道:“按礼制,束王可有眷属一百零三人,数目上,怕是不够。”   徐志穹诧道:“那神君该有多少后妃?”   “宫人皆为神君所有,数目不定,先帝宫人之数,共一万一千二百六十八人。”   从后、妃、嫔、婕妤、容华、美人、才人、良人、采女,到最底层的侍婢和小寰。   洪俊诚一共有一万多个女人。   洪振基就一百多人,数量上的差距,确实有些悬殊了。、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洪俊诚留下的后妃,按照千乘国的规矩,该如何处置?”   “历代神君宫人,皆随神君殉葬。”秦燕简要回答。   殉葬?   “这不行!”徐志穹连连摇头道,“洪俊诚是留下过遗诏的,他的宫人不能殉葬。”   遗诏这个东西,徐志穹说有就是有。   秦燕点头道:“待属下回宫,立刻为先帝起草遗诏。”   “说什么起草!”徐志穹瞪了秦燕一眼,“这遗诏是洪俊诚活着的时候留下的,我亲眼所见的。”   秦燕赶紧改口:“的确是神君留下的,就留在御幸阁中,属下一时疏忽了,此前却没有找到。”   徐志穹又道:“那遗诏里还写了,所有宫人全都交给新君洪振基。”   秦燕眨眨眼睛,没作声。   常德才在旁道:“主子,这却不合情理了,哪有人肯把自家女人让出来。”   “肤浅!”徐志穹喝一声道,“洪俊诚是个大度的人!你们不懂一代神君的心胸与襟怀!”   常德才抿抿嘴唇道:“只怕洪振基绝不会答应此事,这有些折辱了他……”   徐志穹摇头道:“怎能说折辱,这都是他嫂子,都是他自家人,洪振基性情宽仁,岂能舍得让嫂夫人殉葬。”   秦燕嗫嚅道:“可这,太不合礼法……”   徐志穹抬头道:“怎么叫不合礼法,北边有不少国邦都是如此”   在北境,有很多国家保持着收继婚的传统,也就是兄长亡故,弟收兄嫂。   秦燕低头道:“这是蛮人的做法……”   “别管什么人的做法,数目够了就行,   你且和洪振基商量着,要是想要,他就把嫂夫人全都收下,   要是不想要,嫂夫人一律送回民间,各自成婚,以后洪振基也别想招募宫人。”   秦燕长叹一声道:“属下遵命。”   常德才在旁道:“主子,若是一切都从简,洪振基这身份,难以深入人心,这皇位却也坐不稳。”   徐志穹点头道:“坐不稳就对了。”   秦燕又道:“今天属下派人到街上询问一番,百姓只知道有新君登基,还不知道新君是谁,长此以往,百姓心里也不会惦念着神君。”   徐志穹笑道:“柴米油盐都惦记不过来,却还惦念着神君作甚?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惦念?且把他忘个干净才好!”   秦燕不太理解徐志穹的意思,只先想着把遗诏的事情办好:“我力争在明日朝会上,宣读先帝遗诏。”   徐志穹诧道:“今天不是朝会过了么?明天怎么又朝会?”   秦燕不知该如何作答,常德才笑道:“主子,您忘记了,千乘国不是咱们大宣,他们天天都有朝会。”   徐志穹还是摇头:“这朝会的规矩也得改,一个月,不要超过三次。”   秦燕有些犯难,朝会是千乘旧例,不好更改。   常德才在旁提醒:“多和李全根商量一下,两个人一起想办法。”   徐志穹笑道:“若是实在想不出好办法,倒也不必勉强,我去找洪振基好好聊聊就是。”   秦燕不想让徐志穹过早介入,徐志穹的手段有些粗暴,会让宫里的矛盾提前激化。   “此事,还请交给属下处置。”   秦燕离去,徐志穹拿出地图细细参详。   他在找袁成锋的家当,还有三份好东西,两份在图奴,一份在海上。   ……   回到皇宫,秦燕找到了李全根,把事情说了。   李全根思量半响,大体想出个对策:“这两件事,可以一并做了,但是得请掌门帮咱们弄点东西。”   ……   洪振基半躺在应文阁中,一本接一本,翻看着奏章。   他没有洪俊诚那份精力,也没有洪俊诚那份体力,翻看到戌时前后,洪振基乏困不堪,且丢了奏章,拿起茶盏,问秦燕道:“皇兄在世时,每天也要翻看这多奏章么?”   秦燕摇头道:“先帝在世时,所有奏章先由司礼监筛选,将细枝末节之事剔除之后,只留紧要之事,交给先帝决断。”   奏章之中确实有不少细枝末节,神临城某条路上多坑洼,应花多少钱修缮?   集市里有不少粮食霉变,当弃之或是低价出售?   民间以物易物之风又起,是否应严加查办?   洪俊诚不信任任何人,造成事无巨细都要向他奏报,每天要处理各类奏报上百件。   在这些大多无关紧要的奏章之中,有一封奏章是专门介绍季州民变之事的,这么重要的一封奏章,因洪振基乏困,险些给略过了。   让司礼监提前筛选一遍,听着是个好主意。   可皇兄真这么做过么?   如何保证司礼监不把重要的奏章藏匿不报呢?   那些不重要的奏章,又会如何处置?   洪振基面带疑色看着秦燕。   秦燕这番话确实不是真的,洪俊诚绝不可能允许内侍筛选奏章。   允许内侍筛选奏章,是大宣历任国君的做法,到了长乐帝时期,这一做法被废止了。   长乐帝将大部分权力交给了各部衙门,平时由内阁监督,只有遇到紧要之事,才由他亲自处置,朝廷效率很高,他这皇帝做的也轻松。   千乘国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于是徐志穹给秦燕出了个主意,延续宣国的旧制。   可洪振基不上当,喝了两盏茶后,坚持着把奏章全都看完了。   他伸了个懒腰,走到应文阁门口,吹了吹夜风。   清凉的夜风,慢慢缓解着洪振基身上的燥热。   今晚怎么这么热?   洪振基回头对秦燕道:“宫人选拔之事,进展如何?”   秦燕回话:“还在筹备当中。”   “筹备,筹备,也不知你要筹备到何时!”洪振基甚是恼火,训斥了秦燕几句,且在书阁之中来回踱步。   待回到座椅之上,秦燕上前,低语道:“老奴新募集了一些歌姬,且为神君献上一曲,稍解乏困。”   洪振基看了看秦燕,笑一声道:“也就这件事,做的还算有心。”   秦燕叫来舞姬四人,歌姬一人,为洪振基献曲。   看到这五名姝丽,洪振基的眼睛立时直了。   他以前是千乘国的亲王,各色佳人,见过无数。   但以前终究不是神君,洪俊诚的私藏,他是没见过的。   这五名女子,是秦燕从洪俊诚的红宫里,精心挑选出来的。   在一曲之间,五名女子拼上了浑身解数,只要今夜能留得住洪振基,就能逃过殉葬这场劫难。   洪振基只觉愈发燥热,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   “朕,有些乏困,也该歇息了。”   秦燕低语道:“要留下哪位姝丽侍寝?”   洪振基皱起眉头道:“朕不是个挑拣的人,且一并送去寝殿就是。”   秦燕冲着五名佳人,轻轻点了点头。   佳人们神情激动,赶紧跟着洪振基去了寝殿。   ……   次日寅时,秦燕来到寝殿门外,提醒洪振基,该上早朝了。   洪振基迷迷糊糊起床,正要寻觅衣衫,却正抓在佳人的良心上。   佳人们也醒了,按照秦燕此前的叮嘱,且各施手段,去争夺帝王基业。   秦燕在门外呼唤半响,终得一句回应:   “朕,今日身体不适,朝会延后。”   “遵旨。”秦燕立在门外,嘴角微微上翘。 第844章 他是个庸人   洪振基说早朝延后,结果过了整整一天,他也没走出寝殿。   翌日,洪振基决定先去朝会,待吃了尚膳监置备的鱼羹,洪振基觉得气血翻涌,需要调理,再次回到了寝殿,放弃了当日的朝会。   第三日,洪振基下定决心要朝会,秦燕换了五名姝丽前来侍奉,洪振基痛骂了秦燕一顿,然后下定决心,明天再朝会。   ……   秦燕虽然达成了目的,但也挨了骂,他是个谨慎的人,知道这兆头不对。   当晚,他密会李全根,商议此事。   李全根思索良久道:“你把诸事安排的太妥当,反倒让神君生疑了。”   “依李兄之意当如何?”   “帝王之术,在于制衡,你若是个无懈可击的完人,还总是猜对神君的心思,神君无从制衡于你,定会心生猜忌,   你应犯下些过失,至少要猜错几次,还得找人把这过失指出来,让这人能制住你,才能让神君放心。”   “李兄,这事情我知道怎么做了。”   秦燕恍然大悟,正要离去,却被李全根拦住道:“秦兄,我也有事求你。”   “李兄只管说来。”   “有一件事,我忘了,我想让秦兄帮我想想,我到底忘了什么事?”   秦燕很想反问一句。   李兄,这话,你自己听的明白么?   李全根也知道自己这事问的离谱:“我是真想不起来,但这事真的要紧。”   秦燕抱拳道:“李兄,别着急,慢慢想,我先把眼下的事情处置了。”   ……   一直到了第六天,洪振基披上衣衫,走出了寝殿。   终究出身显贵,洪振基享过无数奢华,虽一时沉溺其中,但不至于无法自拔。   今天,他就拔出来了!   吃过晚膳,喝了些酒,洪振基又觉燥热。   但他并没有去寝殿,而是逼着自己去了应文阁,处置政务。   这就是出身皇室的自制力。   到了应文阁,看到堆积了六天的奏章,洪振基的眼角颤动了片刻,差点把书案掀了。   翻看第一本奏章:神临城东门,多处脱漆朽烂,应及时修缮。   城门每年都朽烂,每年都修缮。   洪振基吩咐一声道:“交工部处置。”   下一本奏章:城东虫害猖獗,危害存米,应早加灭杀。   闹虫子的事情,也要禀报于朕!   洪振基把奏章丢到一旁,吩咐一声道:“交户部处置。”   秦燕原话批复,交给洪振基查验无误后,再用印。   洪振基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接着审阅奏章。   其实这两本奏章玄机很深,只是洪振基没有经验,看不出来。   第一本,工部要修城门,但没说要花多少银子。   城门是神临城的脸面,位置十分显眼,工部搭好了架子,请来了匠人,能把声势做的很大。   实际上,可能就钉了几个钉子,刷了一遍漆,十几万银子的大工程,就这么出来了。   城门年年都要修,每次修缮都要十几万银子,这已经成了工部的固定收入。   至于户部报上来的虫害,这是为了账面上的亏空打掩护。   粮仓在城东,城东闹了虫子,虽说处置的早,但祸害了十几万石粮食,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被虫子吃掉的粮食,也无从查验,账面上的亏空,就这么填平了。   秦燕知道其中手段,却故意没有说破,且陪着洪振基一本接一本批阅。   批到第二十六本,全都是些琐屑之事,这是秦燕故意排的顺序。   洪振基耐心消磨殆尽,把奏章扔到一旁道:“季州奏章何在?”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民变的事情。   秦燕低头道:“这些奏章,老奴还没看过。”   “没看过,却也送到朕面前来!”洪振基恼火了,“修路、修楼、修城门,这事情也要朕来处置?好歹挑拣些有用的,再给朕看!”   秦燕等这句话,等了很久。   他当即领旨,开始帮神君筛选奏章。   为了避嫌,秦燕向洪振基请示,不由他一个人筛选,而是带上司礼监秉笔、主事一并来筛选。   洪振基答应下来,不到半个时辰,各本奏章逐一看过,秦燕把季州的奏报呈送给洪振基。   因为朝廷收回了征赋的诏命,季州的变民已然散去了,几名变民首领也不知下落。   洪振基对这一结果非常满意,指着奏章道:“这些变民首领虽然逃了,但也不能轻饶,还得派人去抓捕。”   秦燕点点头道:“神君所言极是。”   新任司礼监秉笔丛志林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可看了看身边的秦燕,又不敢说出来。   洪振基看着丛志林道:“你有话要讲?”   丛志林低声道:“奴婢觉得,季州民变,是先帝时的事情,平息民变,是神君的功绩,   这时候抓捕变民首领,若是变民人人自危,再度生事,那民变就成了神君时的事情。”   洪振基闻言,恍然大悟。   千乘国以前没出过民变,唯一一次民变出在洪俊诚身上,这事情在史册上难以洗脱。   而今朕平息民变,是前所未有的功绩,若是为了抓几个变民首领,再引出一次民变,这事情可就亏大了。   洪振基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秋赋之事,当如何处置?”   说完,洪振基又看了看秦燕。   秦燕道:“还依旧制,征收五成。”   洪振基又看向丛志林。   丛志林看了看秦燕的脸色,小心翼翼对洪振基道:“神君,依奴婢之见,加赋之事也不能操之过急,   之前有谣传说田赋全免,若是贸然再征田赋,只怕又出变故。”   秦燕皱眉道:“谣传,终究只是谣传,还能当真免了田赋不成?”   丛志林低声道:“可若神君当真把今年的田赋全免了,这不又是一桩大功绩?”   洪振基沉默良久道:“朕不是为了功绩,朕是为了百姓!”   丛志林连连点头道:“神君宽仁,都是为了百姓!”   洪振基对丛志林非常满意,但他并没有答应全免田赋:“此事且先搁置着,过些日子再说。”   全免是不可能的,少收一点,就能让百姓感恩戴德。   按照洪振杰的想法,今年朝廷收四成,各地州府按惯例征收两成,余下四成留给百姓,也算让他们过了个好年。   丛志林的建议让洪振基很是欣赏。   秦燕在旁恶狠狠看了丛志林一眼,吓得丛志林一哆嗦。   洪振基嗤笑一声:“秦掌印,你这脾气不小。”   秦燕赶紧施礼道:“老奴不敢。”   “还有什么紧要的奏章?”   丛志林拿出几份吏部举荐人才的奏章,洪振基草略看了一遍,发现这几个人名,他都熟悉。   这都是亲图派的,洪振基做亲王的时候,和几个人没少打擂台。   这次洪振基直接看向了丛志林:“这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丛志林道:“几位大臣,劳苦功高,吏部所言也基本属实,理应予以擢升。”   洪振基微微一笑,转脸看向秦燕道:“你觉得呢?”   秦燕看过奏章道:“这奏章,看似出自吏部,实则出自太师之手。”   洪振基点点头,丛志林虽然机敏,经验上比秦燕差了太多,秦燕这份老练确实难得。   这封奏章明显出自太师孔忠深,他举荐这几名亲图派的臣子,是想试探洪振基的态度。   当上神君之前,洪振基亲宣,当上神君之后,或许态度就变了。   洪振基的态度还真就变了,他现在想在大宣和图努之间找一个平衡点。   可他不想让臣子看穿他的意图。   “秦燕,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秦燕摇头道:“老奴以为,神君不必理会此事,拖着他就是。”   洪振基心情大好,秦燕给出了他想听的答案。   神君为什么要急着回复一名臣子?   朕的心意,你们且慢慢揣度。   “还有紧要之事么?”   丛志林拿出一封奏章,递给洪振基道:“北员桥外,有一条道路开裂……”   洪振基拿起奏章,扔在在丛志林身上:“这等琐碎,你们分拨各部处置就是,莫再告知于朕!”   又处理几分奏章,洪振基伸个懒腰,准备去寝殿了。   丛志林小心问了一句:“神君,要准备明日朝会么?”   秦燕怒道:“这事该你问么?”   洪振基看着丛志林,看着这还不算老成的内侍,心中有几分喜爱:“你何时来的司礼监?”   丛志林回答道:“一个月前。”   才来了一个月,难怪他和秦燕不和睦。   洪振基叹道:“秦掌印说的没错,这事你确实不该问,下去吧。”   丛志林告退,秦燕侍奉洪振基回寝殿歇息。   司礼监的主事们半天回不过神。   今天这是怎么了?   掌印和秉笔平时两不相犯,为何今天针锋相对?   众人不得其解。   因为他们不知晓,丛志林,是秦燕的弟子。   他们也不会知晓,适才看到的是一出双簧戏。   ……   深夜,常德才收到了秦燕的消息,赶紧转告给徐志穹:“主子,秦燕已经有筛选奏章之权。”   徐志穹对此很是满意,可常德才却叹口气道:“主子,早知道洪振基这厮养不熟,还不如让洪华恒当神君。”   徐志穹笑道:“洪华恒便养的熟么?”   “那……洪华云倒也可以试试!”   徐志穹连连摇头:“洪华云不聪明,但心性狠毒,让他当上神君,难说会做出什么事情,   洪华恒心性尚可,但当上神君之后,只怕心性会有变化,此人却又聪明绝顶,秦燕和李全根都不是他对手,   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洪振基,难说大智,也难说大愚,难说大善,也难说大恶,   他是个庸人,寻常的庸人,千乘真正需要的,是他这样的神君,   告知洪华恒一声,让他写奏章吧。”   次日,司礼监收到亲王洪华恒的奏章。   洪华恒提议,今年新君登基,各州各县,田赋全免。   奏章到了秦燕手上,直接批红,交予户部处置。   第二道奏章,依旧来自洪华恒。   他提议修改律法,允许百姓私相售买,设立私市,朝廷从中收取商税。   秦燕批红,依旧交给户部处置。   第三道奏章,依然来自洪华恒。   他提议重建神机司,监察百官。   秦燕随即批红,此事交给洪华恒处置,吏部协助。 第845章 咱们讲理   夏琥带着柔美的笑容,静静看着过往的行人。   虽然素不相识,但夏琥相信,她和这些路人,是有缘分的。   她调匀气息,看准时机,深情呼唤了一声:   “新摘的橘子,保甜嘞!”   过往的行人,不时停下脚步,上前询问价钱。   这是千乘国的集市,但不是千乘人熟悉的集市。   这是所谓的民市。   自神君下达了允许私相售买的诏书之后,第一家民市开张了。   以前卖橘子,得卖到安市衙门的集市上,两文钱一斤,一百斤橘子能卖二百文,除去赋银,还剩将近六十文,这就是一百斤橘子的收入。   但如果从安市衙门的集市上买橘子,要五文钱一斤,一百斤橘子能卖五百文,安市衙门赚的正是这差价。   民市不经过安市衙门,橘子直接卖,一斤要价三文,一百斤橘子卖三百文,按诏书上的规定,只需缴三成赋银,算下来,能赚二百一十文。   买家划算,卖家也划算,民市瞬间火爆起来。   安市衙门的生意可就冷清了。   开集三天,一笔生意没做成。   衙差在各家铺子里闲的发慌,各部衙门急得直跳。   这事和他们有关系么?   安市衙门隶属户部,貌似只和户部有关。   这却错了,安市衙门的收入,只有一半入库,余下一半,列入各衙门的贴补。   安市衙门没了生意,各部衙门的贴补也就没了。   上至一品的三卿,下至九品员吏,凡是带着官身的,都吃着安市衙门银子,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神君为什么会下达这条政令。   这条政令对谁都没有好处,除了那群贱氓。   户部尚书壮着胆子上奏,痛斥私相售买之弊端,奏章合计二十多页,各部六百余人随之附议。   可递上去的奏章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洪振基也不上朝,群臣哭诉无门,就连素来沉稳的太师孔忠深都时常嗟叹:“长此以往,社稷难安,千乘必有大祸临头!”   神君不予理会,干脆自己动手!   户部和刑部率先联手,成立安市按察使司,专门维系集市秩序。   这是千乘律法给各部衙门的权力,遇到特殊事件,各部衙门可以联手成立类似的临时机构,做出相应处理。   户部出了六个照磨,照磨这个官职,主要负责察监,就是挑毛病的,刑部出了二十名衙差,主要负责惩戒,就是砸摊子的。   安市按察使司进了民市,先挑毛病。   毛病好找,卖菜的东西摆错了地方,卖布的赋银缴的不够。   卖米的肯定掺了沙子,你说没沙子?给你倒在地上查一遍!   卖陶罐的肯定有裂纹,你说没裂纹?摔碎了咱们看一看!   原本热热闹闹的民市被这群人搅和的鸡飞狗跳,买货的撒腿就跑,卖货的跪地求饶。   一名照磨来到夏琥摊子面前,一脚踩烂了两个橘子,回头对刑部衙差道:“她这卖烂橘子。”   刑部衙差喝一声道:“怎么回事?敢在集市上卖烂橘子?你眼里还有王法吗?跟我去衙门一趟,把钱罐子拿过来,没收充公!”   夏琥站起身来,冲着照磨笑了笑:“你是专门挑事的。”   照磨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官冤枉了你不成。”   夏琥转脸又看了看刑部衙差:“你是专门打人的。”   衙差喝道:“怎地?不服么?少特么废话,你跟我衙门。”   夏琥笑道:“去衙门好说,可剩下这橘子怎么办?”   照磨怒道:“你卖的都是烂橘子,自然收缴查办,这都是证据!”   “可我这橘子有本钱啊!”   衙差一愣,愕然道:“好个恶氓,你当真不知死活?”   夏琥挽起袖子道:“今天这橘子被你踩坏了,你可得全买下来。”   衙差一怔,后退一步道:“你,你想做甚?”   砰!   夏琥一拳捶在了衙差鼻子上,鼻骨当即给打断了:“这橘子,你买是不买?”   “娘嘞!”衙差当场就哭了,坐在地上,放声大嚎。   照磨怒喝道:“当街殴打命官,你造反……”   夏琥回手一拳,打在了照磨鼻子上,鼻骨也打断了。   “造反了,这是要造反了呀……”照磨没喊娘,可哭的比衙差声音大。   夏琥上前一通踢打:“我问你橘子买是不买?”   “买,买,你说多少钱,我都买。”照磨捂着脸哭道。   夏琥指着橘子道:“若是买来吃的,三文钱一斤,若是买来踩的,三百两一个,你踩坏了两个,先拿六百两银子。”   六百两!   衙差惊愕的看着夏琥。   这女子手真狠,都快赶上他们刑部尚书了。   照磨哭道:“我们没有这么多银子……”   “没银子还敢踩我橘子?那么好的橘子是给你踩的么?”   夏琥抬起脚,对着照磨和衙差的脑袋挨个踩了下去。   听到这厢哭喊声,余下几个照磨和衙差都围了上来,夏琥挽起袖子,一拳一个,轮番痛打。   陈征明在旁看着有些担心:“夫人,你手重,别把人打死了。”   章世锋递过一条铁棍来:“说的是呀,夫人,您还是用这个打。”   夏琥接过铁棍,一棍子下去,一个衙差抽搐两下,没了动静。   宁勇伟在旁道:“不行,这可不行,夫人,您不能往要害上打,这不把人打死了么?   这样,我把他们捆起来,吊在树上,让他们别乱动,您看准了再打。”   几名判官把六个照磨和二十名衙差吊在树上,陪着夏琥打了半个时辰。   这件事情在神临城传开了,户部和刑部去民市闹事,被一位女侠吊在树上打。   户部尚书为此接连上了十几封奏章,神君没有回应。   刑部尚书张敬文,闻听那女子又在民市上卖橘子,且集结了大小衙差一百多人,又从兵部借了一百多匹战马,由刑部郎中鹿中元带队,一百多衙差骑着战马,跨上长刀,气势汹汹,去了民市。   临走之时,张敬文嘱咐过:“不要留手,看到民市上有人,就往死里打,真打死人了,事情由我担待着!”   他们是正午时分去的,黄昏之前便回来了。   鹿中元跪在刑部尚书张敬文面前,描述着事情的经过。   “这群线氓(贱氓)太过阴险,我等还没到民市,他们就出手偷奇(偷袭),他们都有兵刃,他们勾搭疼火(成伙),他们都有重罪……”   鹿中元牙被打断了好几颗,说话有点漏风。   张敬文咬牙切齿道:“马呢?”   鹿中元挺起胸膛道:“被线氓响了。”(被贱氓抢了)   “兵刃呢?”   “也被线氓响了。”   张敬文瞪着眼睛道:“你就这么回来了?”   鹿中元神情激愤道:“开始他们不让走,后来我等奋力厮杀,杀出一条血路,这才回来了……”   张敬文一脚踹倒了鹿中元,气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哪来这么一群恶氓?   天子脚下,还敢造反不成?   张敬文要去皇宫讨个说法,忽见管家慌急来报:“大人,不好了,俊源公子被抓了。”   张敬文怒喝一声:“谁抓的?”   张俊源,张敬文的第六子。   在神临城,除非神君亲自出手,否则只有刑部抓别人,还从没听说过有人敢抓刑部尚书的儿子。   管家压低声音道:“是神机司抓的。”   “他们凭什么抓人?”   “他们说公子当街戏侮妇人,当场就给锁去了。”   “戏侮妇人?这等事情哪是吾儿能……”话说一半,张俊源吞了回去。   这事情还真是张俊源真能做出来的。   可神机司为什么要管这事?   神机司虽说重建了,虽说加上了监察百官这条职责,可说到底,不还是给神君做脏活的么?   难道这是神君的吩咐?   张敬文不敢怠慢,赶紧派人去神机司打探状况。   神机司刚刚重建,从枢首到下边的校尉,张敬文一个都不认识,手下人去了,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张敬文硬着头皮,亲自去了神机司,求见新任枢首华红潇。   华红潇是亲王洪华恒举荐上来的人选,据说是个德才兼备的能人。   可就算是亲王举荐的,这也不合规矩,神机司枢首是一品大员,这个叫华红潇的人,此前根本没当过官,哪能一入仕途,便做一品?   吏部对此颇有非议,可洪华恒举荐的奏章递上去,第二天便拿了批红。   神君既是答允了,吏部不敢作声,华红潇正式上任,当日又任命了几名枢尉和上卿。   自神机司重建,张敬文还没见过这位枢首,今日初次登门,却是为了这种事情。   张敬文在门厅等候许久,一名神机校尉带他去了大牢。   囚室之中,张俊源被打的遍体鳞伤,趴在地上冲着张敬文哀嚎:“爹,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干了。   果真是犯了事情。   可犯了又能怎地?   张敬文咬牙道:“你们抓人也就罢了,凭什么把人打成这样?”   那校尉笑一声道:“尚书大人,你是来神机司讲理的么?”   “怎么就不能讲理!”张敬文怒道,“这是我儿子,人身肉长的孩子,凭什么被你们打成这样!”   校尉皱眉道:“你的儿子人身肉长,人家姑娘难不成是土里种出来的?大街上被这恶徒轻薄了,这账该怎么算?”   “我跟你没什么可算!”张敬文拿出了二品大员的威严,“叫你们枢首来见我,这事情得说个分明!”   校尉摇头道:“枢首大人现在不想见你。”   “那他何时想见?”   “想见你时,怕是你也要进来陪你儿子。”   “你们还敢抓我?”张敬文很是不屑。   校尉沉下脸道:“抓你怎地?神君登基,开了民市,你却带人捣乱,莫说抓你,纵使杀了你如何?”   张敬文义正言辞道:“我派人去民市,是为缉拿不良商贾!”   校尉忍不住又笑了:“尚书大人,你可真是个讲理的人,且把这套歪理留在心里,来日到了大牢,你再慢慢讲一遍。”   张敬文抿抿嘴唇,脊背上冒出层层冷汗。 第846章 给他们升官   刑部尚书张敬文,带着部下来到了民市。   看到官差,千乘人的反应和以前一样,买东西的撒腿就跑,卖东西的跪地求饶。   张敬文赶紧上前,把跪在地上的商贩扶了起来,冲着众人深施一礼道:“前日,刑部几名皂隶来此行凶为恶,搅扰乡民,张某已这般恶徒革职,并加以严惩,以儆效尤,   皂隶猖狂为恶,却怪张某治下不严,今日来此,是为诸位乡民赔罪的。”   张敬文拿着现银,带着衙差,指认此前受了欺凌的商贩,逐一赔偿。   他这么做,是为了自保,至于他儿子是捞不出来了,神机司已经判了,杖责八十,徒五年,罚银五百。   张敬文赔了一圈,刚要离开民市,户部尚书随后便至。   看看户部那几个鼻青脸肿的照磨,张敬文明白了,户部尚书也是来赔礼的,两下尴尬一笑,不敢多说一句。   有了刑部和户部的先例,群臣再也没敢打民市的主意。   徐志穹到神机司吃酒,枢首华红潇相陪。   看着枢首楼,徐志穹颇有感怀。   当初他冒充单忠明,担任神机司枢首时,也是住在枢首楼里。   那座枢首楼早被烧了,而今华红潇住的枢首楼,是当初副枢首葛君信的。   徐志穹喝了一盏酒,笑道:“枢首这差事好做么?”   华红潇活动了一下肩颈,揉了揉胸膛:“差事倒是不难,可每日总是男装,束缚多了一些。”   华红潇襟怀宽广,总穿男装,束缚确实是多了些。   所谓华红潇,就是洪华霄。   虽说多年未见,虽说洪华霄早已不是男儿身,但当徐志穹将她引荐给洪华恒时,洪华恒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自己的长兄。   洪华恒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写了奏章,举荐洪华霄为神机司枢首。   看着枢首楼里的陈设,徐志穹正要发一番感慨,却见洪华霄拿出了一本名册:“这名册上的大臣,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勾当,我都拿了实据,想把他们抓捕进大牢,此事还等你定夺。”   徐志穹随手翻了翻,递给洪华霄道:“此事无须由我定夺,你是神机司枢首,职守分内之事,只管自行决断,无须过问旁人。”   洪华霄莞尔一笑:“你却信得过我?”   “若是信不过,怎会把神机司交给你。”   “既是信得过,与那昏君决战之时,为何不带上我?”   这件事情,洪华霄一直没有放下。   徐志穹与洪俊诚决战时,确实没有告知洪华霄。   在徐志穹身边众人之中,洪华霄修为最高,战力最强,但徐志穹似乎把她忽略了。   这其中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徐志穹本来就没打算和洪俊诚硬钢,一旦让洪俊诚发挥全部实力,加上一个洪华霄,也不是他对手。   二是,洪俊诚终究洪华霄的父亲。   洪华霄看穿了这层顾虑,反过来问徐志穹:“你是担心我对那昏君手下留情?说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我。”   徐志穹笑道:“我信得过你,但终究不能违了人性,咱们拼死拼活费了这么多心血,不就是为了让人能像人一样活着?我又怎能逼你逆着人性做事?”   洪华霄低下头,抿了一口酒。   虽说脸上显得不服气,但心里却很感激徐志穹。   当真在战场上遇到洪俊诚,洪华霄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放下酒杯,洪华霄轻叹一声道:“许久没在神临城闲逛了,今日走在街上,看到不少人都笑吟吟的,以前却没见千乘人这么爱笑。”   “爱笑好啊,”徐志穹吃了颗梅子,“你看你笑的时候多好看。”   洪华霄微微低头,红着脸道:“当真好看么?”   “好看呀!”徐志穹又喝了一杯酒,貌似没有正确领会洪华霄的意思。   洪华霄脸上一阵阵发烫,不知该说些什么,且转过话题道:“神机司里,还缺不少人手。”   “人手的事情,我想办法,不日便有人来。”   又喝两杯,徐志穹起身告辞,洪华霄送到楼下,看着徐志穹远去的背影,慨叹一声道:“此真好儿郎。”   回了罚恶司,徐志穹将姜胜群等人叫了过来。   这些人都是神机司的旧部,而今洪俊诚已经死了,洪华霄只需要上一纸奏章,说他们此前隐姓埋名,执行机密要务,而今要务已毕,即可恢复身份。   此事全凭自愿,想重新会神机司任职的,来徐志穹这里报名即可,在神机司当差,也不影响他们当判官,这就跟徐志穹在掌灯衙门的状况一样。   如果想脱离判官道,彻底过回以前的生活,徐志穹也不拦着,可有一点,日后不能走漏判官道的机密,身上的判官修为也得废了。   讲明了条件,众人没有一个想脱离判官道,但确实有人想回神机司。   沈书良是一个,不仅想回神机司,他更想回家。   但他儿子沈维义不想回神机司,他就不想在沈书良身边待着。   章世锋想回神机司,陈征明还有些犹豫。   包怀洛表示年纪大了,不愿回去当差,偶尔回家看看便好。   姜胜群没有家,徐志穹劝他回去,现在的神机司凭真本事用人,以姜胜群的修为,能当上副枢首。   姜胜群婉拒了:“我本就是个闲散的人,在神机司里总遭人排挤,哪有在罚恶司里过的痛快?”   徐志穹诧道:“在罚恶司里却不觉得孤单?”   姜胜群笑道:“前些日子刚从阴司买回来两个役人,一个比一个俊俏,我都快支应不过来了,哪还觉得孤单?”   徐志穹一愣:“施程有没有嘱咐过你,一个月不能超过十次?”   姜胜群愣了半响,伸出手指算了算:“昨日,是九次,前日是……”   只算了两天,姜胜群脸色惨白:“若是超了,会怎样?”   ……   入夜时分,徐志穹来到街上闲逛。   前日,他让洪华恒上了一封奏疏,取消了千乘国的禁夜令。   本以为神临城的夜晚会很热闹,可或许是百姓还不适应,而且晚上也没什么商家,街上依旧冷冷清清。   这事情不用着急,等过些日子酒肆、茶坊开起来,夜里的繁华会随之而至。   走到北门附近,一队人,破衣烂衫,蓬头垢面,进了城门。   他们身上带着木枷,脚上带着铁镣,每走一步,哗啦啦直响。   深夜押送囚犯进城?   刑部差人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   徐志穹仔细一看,押解罪囚的不是刑部差人,他们穿着特殊的官袍,是锦绣笔吏。   “走快些!”锦绣笔吏吴耀三,挥起鞭子打在一名女子身上。   女子抽泣一声,不敢哭出声音。   “你这妮子还想不想要了?让她走快些,你听不见?”锦绣笔吏肖国晗,对着个孩子踹了一脚。   孩子她爹心疼,想把孩子抱起来,奈何戴着枷锁,只能偷偷流泪。   徐志穹想杀了这群杂种,但这事得先查个明白。   他尾随在身后,悄悄听着锦绣笔吏的言语。   “这神临城,晚上怎么不关城门?”   “我也是第一次来,许是天子脚下,就是这个规矩。”   “你适才看见了么?门口那几个看门的军士,他们都不穿丧服。”   “这不是到夜里了么,许是人家偷偷脱了一会。”   “夜里就能脱么,这可不合规矩!”   “你觉得不合规矩,你就抓他们去。”   “这我哪敢,人家是什么身份,可我看不光是他们,还有不少贱氓也没穿丧服,这难道不该抓么?”   “该抓,也轮不到你抓,各有各的地盘,你别抢人家的生意。”   徐志穹看着那群拖着枷锁的百姓,默默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当晚,他叫来了秦燕,问起了锦绣笔吏之事。   秦燕道:“属下正要向您禀报,每逢神君驾崩,新君登基,各地锦绣笔吏都会趁此机会抓捕罪囚,赚一回功勋。”   “这功勋怎么赚?”   “都是借着丧礼的由头去赚,抓到没穿丧服的,没在家里设灵位,行丧礼的,哭的不尽心的,没事笑一声的,都会被抓来。”   徐志穹皱眉道:“丧礼不是早就结束了么?”   秦燕叹道:“神临城的丧礼是结束了,可各州各县却是另一番光景,   锦绣笔吏这一辈子,可能就这一次升迁的机会,哪肯轻易放过,   按照千乘旧例,他们到了神临城,能见一面神君,只要带来罪囚,至少能官升一级,   抓的人多了,自然会得神君赏识,连升三级的,也曾有过,   此前已经来了几百名锦绣笔吏,带着罪囚来了皇宫,非要面见新君等着领赏,   我劝他们把人放了,赶紧回去,他们不听,我也正为此事发愁,实在不行,只能交给神机司处置了。”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千乘国有多少锦绣笔吏?”   秦燕思索片刻道:“大概三千多人。”   “三千多人,神机司大牢也装不下。”   秦燕道:“抓走几个,吓唬住他们便好,其余人自然会离去。”   徐志穹摇头道:“这不妥,大老远来一趟,终究是要给些赏赐的,让他们留下,当个京官吧。”   “京官?”秦燕很是费解。   “是,京官,这事就由你来操持,不必惊动神君。”   ……   次日正午,数百名锦绣笔吏进了皇宫,在云征院整齐站好。   秦燕逐一点名:“吴耀三,肖国晗……”   秦燕一连点选二十人,吩咐一声道:“诸位前去更衣,等候面君。”   要见新君了,吴耀三甚是激动。   他此次带来了三十多名罪囚,在锦绣笔吏当中,算得上佼佼者。   肖国晗也抓了二十来人,看来这是得了神君赏识,日后定有重用。   众人跟着内侍前往信忠阁,吴耀三和肖国晗是同乡,路上低头耳语道:“我听说,咱们这批人,能留在神临城做京官。”   肖国晗又惊又喜:“当真么?你可别戏耍我。”   “我耍你作甚,日后咱们都是同僚,彼此可得照应着。”   众人隐约听见些动静,知道要当京官了,个个面带喜色。   进了信忠阁,岳六生早早等在阁楼之中,见人都来齐了,且吩咐一声:“诸位,更衣吧。”   见阁楼之中站着不少内侍,肖国晗甚是喜悦:“这还伺候咱们更衣?”   吴耀三还客套了几句,冲着内侍们抱拳道:“不劳烦诸位,我们自己动手便是。”   “不成,”岳六生摆摆手道,“性命攸关的事情,不能自己动手。”   性命攸关?   众人不解其意。   岳六生一挥手,内侍们纷纷上前,将这群锦绣笔吏摁住,逐一捆绑结实。   吴耀三拼命挣扎,嘶声喊道:“这是要做甚?”   岳六生拿块破布,堵了吴耀三的嘴,笑道:“诸位以后就在宫里供职,今后都是同僚了。”   肖国晗还在一旁挣扎,岳六生恼火,从他胸前剥下巴掌大小一块皮。   丢了那块皮,岳六生吩咐动手,内侍们各执一把精致的小刀,上前除掉了锦绣笔吏的根基。   吴耀三疼的满地翻滚,想一头撞死,却又没那勇气。   肖国晗满眼血丝,想起自己刚娶了一房小妾,喉咙里呜呜呜,不住的哀鸣。   陆陆续续还有大批锦绣笔吏进宫,秦燕对了对名册,对李全根道:“先帝杀了你多少人手?”   李全根估算了一下:“有六百多人。”   秦燕点点头:“直殿监最辛苦,我一会想帮你把人手补上。”   李全根皱眉道:“秦兄,这事倒是不着急,我那件事情,还是没想起来,劳烦秦兄你再帮我想想。” 第847章 怨气之争   皇宫之中,徐志穹正在安抚被锦绣笔吏当做罪囚,押解到神临城的百姓。   徐志穹给了他们食物,给他们换了件衣裳,给了他们些盘缠,让他们在神临城游玩几日,赶紧回家过年。   杨武叹道:“就不该对他们这么好,给他们些教训,让他们长长记性,以后别再这么老实,谁还能一辈子护着他们?”   徐志穹摇头道:“要是能这么容易长记性,他们也就不是千乘人了。”   夏琥有些担忧:“没有文书和凭据,他们想回乡都难。”   徐志穹倒不是担心这件事,他已经告知洪华恒,立刻上奏,取消州县之间的限制,这是千乘人的地界,理应允许千乘人自由迁徙。   安抚好这群苦命人,徐志穹又去了一趟郁显宫,找到了郁显老皇帝业关。   洪俊诚在位末期,和徐志穹打的焦头烂额,许久没有召见过业关,从那时起,业关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洪俊诚驾崩之时,业关为表诚意,披麻戴孝去参加丧礼,结果凭吊片刻,便被劝回了。   新君登基之后,业关又去拜见洪振基,结果屡屡被拒,至今没有见到新君。   业关隐约感觉到自己快被千乘国遗弃了。   如果连千乘国都不收留他,他还能去哪?   梵霄?图努?   去这些国家,得有生存的本钱。   业关战战兢兢度日,闻听徐志穹前来,赶紧叫来了卫尉巾青。   巾青是朱雀三品修者,对业关忠心耿耿。   见徐志穹前来,巾青虽觉得徐志穹修为不高,五品上下,但知道这人不是善类,即刻做好了恶战的准备。   徐志穹还真想再见识一次鬼车九首,但今天他不是来开战的,他是来给业关指一条活路。   当皇帝这种事,业关是别想了,但安享晚年的机会还是有的。   千乘国没有朱雀宫,郁显人过惯了富庶日子,没有人愿意来千乘受苦。   这就给了业关一个发挥余热的机会。   只要他在千乘国把朱雀宫建立起来,徐志穹就给他活下去的机会,包括必要的经济支持,让他体面的活下去。   业关答应了徐志穹的条件,可以修建朱雀宫,但千乘国是神弃之地,朱雀真神是否会响应,业关无法保证。   业关手下有一百多名朱雀修者,自此将散至千乘国各处,尽量提升千乘国的收成。   和业关谈妥了事情,徐志穹又回罚恶司,将各部判官派遣到各州各县,察监各地,类似锦绣笔吏这类货色,一律严惩。   诸事部署停当,徐志穹去了趟北境黑鹿城。   这座城市给徐志穹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千乘国,这是唯一一座有酒肆的城市,但这座城市的酒肆不属于千乘人。   徐志穹已经让秦燕颁布了诏令,剥夺了外邦人在千乘的特殊地位,也不知道黑鹿城执行的如何。   徐志穹进了一家酒肆,店里伙计盯着徐志穹打量许久,问一声道:“您是,宣人?”   执行的不怎么样。   徐志穹一巴掌扇在伙计脸上,指着门边一张桌子道:“给我打二十斤酒来。”   伙计捂着脸,不知道这位什么来历,见徐志穹抬起手,又要扇他,赶紧把酒打了过来。   徐志穹站在门边吆喝一番,拉进来几十个过路的千乘人,请他们进来喝酒。   伙计吓坏了,拽住徐志穹道:“这位客爷,本店不允千乘人入内!”   徐志穹上前,左右开弓把伙计打个半死,命令他立刻把掌柜叫来。   没等掌柜来,酒肆里的图努人喧闹起来。   “夜郎国的乞丐,滚出酒肆!”   “这是大图努人喝酒的地方,你们快滚出去!”   “你们身上的味道很臭,滚的越远越好。”   徐志穹活动一下手腕,且当舒活筋骨。   他拎起一个图奴,锤了几拳,打碎了颌骨和腿骨,扔到了街边。   又一个图奴上前,徐志穹扯住他头发,在墙上磨了两圈,磨的满脸血肉模湖,一并扔到了街上。   不多时,几十个图奴人在街上堆成了一小堆。   事情闹大了,酒肆掌柜把知府请了过来。   知府见图奴人被打伤了,扔在街上,赶紧命令医官上前诊治,亲自跑到图努人面前,观察伤情,连连致歉。   掌柜的提醒一句,凶徒还在酒肆当中。   知府大怒,吩咐一声道:“即刻将此恶徒缉拿归……”   话没说完,徐志穹已在近前,一拳打断了知府的鼻骨。   知府倒地,捂着脸哀嚎,徐志穹上前又是一脚,又踢在了脸上。   知府双眼一翻,似乎昏死过去,手下衙差这要逃散,却听徐志穹喝一声道:“我看哪个敢走?都给我抱着脑袋,老实蹲在地上!”   衙差们倒也听话,都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徐志穹对知府道:“站起来说话,不然当即打死你。”   刚刚昏死过去的知府,奇迹般苏醒了,挣扎从地上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多看徐志穹一眼。   徐志穹问道:“朝廷下了诏令,外邦人早就不是人上人了,你眼睛瞎了,还是不认字,这诏书却看不懂么?”   知府一惊,他没想到这闹事之人居然是朝廷派来的。   “本府,对一些枝节之事,并不知情。”   “你不知情?”徐志穹指着这酒肆道,“千乘人和牲口不准进这酒肆,这酒肆就在街边开着,你说你不知情?再敢说一句谎话,我便拆你一根骨头。”   知府低着头,抽泣两声道:“黑鹿城,风俗如此……”   徐志穹一拳打断了知府的肋骨:“什么样的风俗,把千乘人当成了牲口?”   知府疼的要命,却又不敢叫嚷,喉咙里挤出了嘤嘤嘤的哭声。   徐志穹指着知府道:“我给你一天时间,把这毛病都给我改了,你这城里要是再有外邦人能去,千乘人去不了的地方,你这条贱命我便收下了,   除此之外,你听仔细,图奴人以后不准进酒肆、茶坊和瓦窑,他们身上味重,坏了人家生意,你听见没有?”   知府憋着哭,连连点头。   徐志穹进了酒肆道:“我就在这等你,快些办事去吧。”   知府抽泣了两声,半响说不出话。   徐志穹喝道:“还特么在这哭?天黑之前,你得把事办完,要不然,你自己把人头送过来!”   围观的百姓惊讶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招呼着百姓过来:“愣着作甚呀,过来吃酒,我请!”   ……   在黑鹿城喝酒喝到深夜,徐志穹又去茶坊吃茶,这茶坊的掌柜收到了知府的命令,没敢有丝毫懈怠,非但不敢阻拦千乘人,还把几个过来喝茶的图奴给拦了下来。   徐志穹叫了间雅室喝茶,一名女子进来烹茶。   这女子其实和大宣的煎茶校尉差不多,在煎茶的同时,也会送上其他的才艺。   徐志穹对这路数很熟,给了姑娘些钱,让姑娘自行歇息去,他在雅室里自斟自饮。   适才意象之力有所触动,徐志穹知道穷奇要说话了。   “志穹啊,你这是在什么地方?还在千乘国么?”   徐志穹嗤笑一声道:“不是说不跟我说话了么?”   “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一句气话又何必在意,我看你这些天没有与人争斗,是不是已经杀了千乘国君?”   徐志穹诧道:“怎说没有与人争斗?我适才还和人打了一架。”   “莫闲扯,那算什么争斗,你若是真把千乘国君杀了,差不多也该走了,我闻着这味道,越来越不对了。”   “什么味道不对了?有话且明说。”   穷奇沉吟半响道:“这怨气越来越淡了。”   怨气?   “你能闻得到怨气?”   穷奇道:“不光我能闻到,你也能闻得到,你不觉得这千乘国的气息不那么压人了?”   的确不太一样,徐志穹确实能感觉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松弛和舒畅。   原来此前的压抑和沉闷,来自于千乘国的怨气。   千乘人无论再怎么顺从,都只流于表面,除了少数至愚之类,大多数人心里都有极深的怨念,无论做多少掩饰,终究骗不过自己。   而今整个千乘国的怨气正在不断变淡。   “这是好事呀!”徐志穹颇为得意。   “呃……”穷奇的语气颇为担忧,“也许是好事,也许就是坏事。”   “此话怎讲?”   “怨念越深,藏在这里的东西就会醒过来,等他醒过来,千乘国怕是就没了,那东西也不会饶过你,   怨念不够,藏在这里的东西就醒不过来,可有人盼着他醒过来,还要用这怨气做法阵,逼着那东西醒过来,   若是因为你,导致了怨念减淡,只怕那人就要找上你了。”   徐志穹皱眉道:“那人是谁?”   “我不愿提起他的名字,怕他有所察觉。”   徐志穹诧道:“你是真神,你不想让别人听到的话,别人也不可能听得到吧?”   “他不太一样,他耳朵特别灵,而我现在只是个元神,还受了重伤,有些时候当真防不住他,   你也别觉得侥幸,若是你遇上了他,走不上一个回合,必死无疑。”   徐志穹嗤笑道:“你就任地看不起我?”   “我不是看轻你,这人和千乘国君不一样,和你以前对付的过的虿元厄星,饕餮外身,血生孽星都不一样,   他比你狠毒,比你狡诈,修为还比你高得多,总之你尽快离开千乘国就好,否则你绝对避不开他。”   徐志穹摇头道:“现在还不能走。”   穷奇怒道:“我说话,你就不听是吧。”   “有本事,你别跟我说话。”   穷奇沉默半响道:“罢了,我再提点你一句,我道门有个弟子,而今在他手下,若是我那弟子到了,他也就该到了,   你且看看你身边的人,有没有忘了紧要之事的,若是有,我那弟子也就到了。” 第848章 他当真来了   忘了事情。   篡改记忆。   穷奇恶道三品技,铭心刻骨。   “叶安生来千乘国了?”   穷奇没做回应,反问一句道:“你想不想学我三品技?三品技是我道门精髓,你若学会这技法,与那个人倒也可以周旋几合。”   “先说那人到底是谁?”   “先说你到底想不想学?”   “想啊!”   徐志穹回答的很真诚,叶安生凭借穷奇恶道三品技,几乎抹平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甚至能从李沙白手上成功逃脱,这技法是毫无疑问的顶级存在。   穷奇回应的也很真诚:“想学倒也无妨,你须真心诚意叫一声师父。”   就这?   就这么简单?   不能吧。   “叫过师父之后呢?”   “叫过师父,我便传授你技法,”穷奇语气平和道,“其实我性情和你师父差不太多,别的不图,就图一个名正言顺,   你正经叫声师父,再给我弄些吃的送进来,咱们这师徒名分就有了,我把三品技传授给你,你多一份安身立命的手段,我心里却也多几分安宁。”   徐志穹皱眉道:“还得给你弄些吃的?”   “看你这话说的,我是什么身份,我肯收你为徒,却给天下多少修者收了个祖师爷?一席谢师宴,你还舍不得给么?”   徐志穹咂咂嘴唇道:“你这话说的,我还能差了你一桌酒不成,酒食我现在就能备好,只是不知该如何带到你那里。”   穷奇道:“这个好办,你意象之力的运用极为精纯,只需要用意象之力呈现一桌酒席,送到我面前就好。”   “用意象之力呈现的酒席?那也不是真的呀!”   “我不挑剔!”穷奇很是康慨,“我就要这份心意。”   徐志穹点点头道:“我用意象之力把酒食送到你面前,你顺着意象之力往回追朔,会不会夺占了我的元神?”   穷奇冷笑一声道:“你这人,疑心太重,我若是能回朔意象之力,早就穿透了这屏障,却还能留你到今天。”   他说的有道理,屏障就是意象之力铸就的。   徐志穹又道:“我若是把意象之力绵延到屏障之后,你是不是可以依附在我意象之力之上,然后从屏障里钻出来?”   穷奇默然片刻,嗤笑一声道:“你不学,就算了,我也懒得教你,我要睡去了。”   说完,穷奇没了声音。   让徐志穹猜对了,只要徐志穹把意象之力送到屏障之后,无论变作一桌酒食,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只要让穷奇有一个依附,他就能从屏障里逃出来。   这徐志穹太不好骗,我记得他年幼时,是个淳朴的孩子。   穷奇心下慨叹一声,陷入了沉睡。   徐志穹又喝了一盏茶,转身去了玉瑶宫。   如果叶安生真的来到了千乘国,最好找,最显眼的目标正是玉瑶宫。   叶安生来千乘国的目的是什么?   或者说,他在给谁做事?   叶安生是怒夫教的人。   怒祖!   怒夫教的道门之祖!   穷奇说:“他那弟子到了,那个人也就到了。”   叶安生如果真的到了千乘国,难道是证明怒祖也到了千乘国?   难道是怒祖想利用怨气,唤醒千乘国的恶煞?   徐志穹片刻不敢耽搁,去找梁玉瑶。   梁玉瑶正在发脾气,新君登基之后,梁玉瑶急于定下结盟之事,可迄今为止,还没见到洪振基的影子。   “你不是说,那洪振基是亲宣的么?当了皇帝,这性情却变了?”   洪振基性情确实变了,这在徐志穹的意料之中。   但对徐志穹而言,想要一纸盟约并不难,只要让洪华恒上奏,让秦燕批红就是了。   但如果图奴威胁两句,洪振基立刻跪了,如果洪振基跪了,整个千乘国立刻跪了,那这样的盟友不要也罢。   徐志穹安抚梁玉瑶几句,转而问道:“公主,最近有没有忘记什么事情?”   梁玉瑶思忖片刻道:“我好像忘了今夜用没用过晚膳,应该是没有用过。”   说完,公主命令庞佳芬准备一桌酒菜,从庞佳芬的表情来看,公主绝对是吃过晚饭的。   徐志穹问了一句:“殿下,从大宣打来的衣裙,还穿得下么?”   “穿得下,怎就穿不下?”梁玉瑶红着脸道,“你嫌弃我是怎地?你不是说丰腴一些,倒显得好看么?”   梁玉瑶确实比以前更好看了,徐志穹看人是用心的,用手心。   用手心仔细观察了一下玉瑶公主,徐志穹慨叹于手心中的细腻,也慨叹于心思间的粗疏。   当年在皇宫里时,梁玉瑶掌管红衣阁,也是一个细心的人。   自从到了千乘国,在洪俊诚的驱使下,修为突飞猛进的涨到了五品,性情却也变得粗疏了许多,从她这里,断然查不出叶安生的线索。   陪着梁玉瑶喝了几杯酒,趁着梁玉瑶专心吃喝,徐志穹去了一趟侯爵府,洪振基送给他的侯爵府。   他找了一间清静的卧房,拿出一枚桃花瓣,灌注了阴阳二气。   不多时,陶花媛现身了。   “贼小子,舍得来找我?”陶花媛捏了捏徐志穹的鼻梁。   徐志穹把陶花媛抱在膝上,问道:“桃儿,最近有没有忘记什么事情?”   陶花媛最近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玉瑶宫,也时常通过法阵帮徐志穹传递一些消息。   如果叶安生对玉瑶宫动过手,应该瞒不过陶花媛的眼睛。   如果真瞒过了陶花媛的眼睛,那陶花媛大概率是被篡改了记忆。   “忘记了事情……”陶花媛连连摇头,“琐屑之事没记过,紧要之事没忘过。”   陶花媛冰雪聪明,回答的也十分笃定。   徐志穹很是纠结,不是说回答笃定,就证明叶安生没动过手,龙秀廉和焦烈威这种顶级角色,当初回答的也很笃定,可他们同样被叶安生篡改过记忆。   这事貌似无从验证。   要是师父的镜子还在就好了,从玉瑶宫拿出一些物件,对着镜子慢慢追索,没准就能追索到叶安生的踪迹。   是不是自己太执拗了?   也许叶安生根本就没有对玉瑶宫下手,也许他还没有来到千乘国。   正思忖间,胸前拍画一阵颤动,徐志穹拿起来一看,是李全根的那张。   这是从宫里送人来了,他送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徐志穹让桃儿歇息片刻,他借乘风楼去了另一座宅院。   付骥站在院子当中,徐志穹一脸笑容走了上去,吓得付骥阵阵哆嗦。   “好小子,立大功了!”   付骥长出一口气,低头道:“全仗大人栽培。”   付骥确实立了大功,当初洪俊诚以洪华恒为饵,险些诱杀徐志穹,后来靠着付骥送信,躲过一劫。   再后来,洪俊诚亲自来找洪华云,又是付骥送信,让徐志穹提前做好了准备,没有在错误的战场上开战。   徐志穹早就想把付骥叫出来,好好奖赏一番。   可黑衣营统领姚景泰,最近对手下人看的很紧,徐志穹担心付骥出事,特地让李全根护送他出宫。   徐志穹准备了五百功勋,专门用来奖励付骥的,正要把功勋拿出来,却见付骥身后站着一个人。   看他打扮,是个内侍,看长相,却不曾见过。   徐志穹皱眉道:“你是何人?”   “我是直殿监内侍罗松贵,李掌印的部下。”   “部下?”   徐志穹当即恼火了。   让李全根亲自护送,就是担心付骥出闪失。   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他敢让个部下代劳?   见徐志穹神情冰冷,付骥赶忙帮着解释:“李掌印亲自把我带出的黑衣营,他这身体有些不适,才让这位兄弟送我出宫的。”   徐志穹怒道:“怎么个不适?走不动路么?”   “怎,怎么个不适呢……”付骥回头看了看罗松贵,让他赶紧解释两句。   罗松贵道:“小人却也说不明白,李掌印最近总是自言自语总说自己忘了事情,却又想不起来忘了什么事情。”   忘了事情!   徐志穹一惊,半响不语。   付骥小心翼翼说道:“大人,李掌印真不便出门,这事您就别计较了,这位兄弟,也是李掌印的心腹。”   心腹?   徐志穹看了看罗松贵,突然觉得他名字有些耳熟:“你当初犯了事,曾经进过大牢?”   罗松贵点头道:“小人当初受了刑官的诬陷。”   “后来是秦燕和李全根把你捞出来的?”   罗松贵再次点头:“全仗着两位掌印搭救。”   徐志穹又问道:“你在大牢里撞过鬼,遇到过死了多年的老内侍?”   罗松贵一怔,摇摇头道:“这事情却没有过。”   “没有过?”徐志穹锁紧了眉头,“你再仔细想想!”   罗松贵一脸茫然道:“小人在大牢里就待了一天,岳大哥对小人特别的好,给小人单独安置了一间囚室,小人好吃好喝好睡,这一天就过去了,哪有撞过什么鬼?”   徐志穹越发愕然,转脸问付骥:“这位兄弟当真叫罗松贵?”   付骥道:“李掌印亲口说的,这真是他心腹!”   徐志穹蓦然良久道:“付骥,你先在此等候,松贵,你带我去皇宫一趟。”   ……   罗松贵前头带路,带着令牌和印信,领着徐志穹进了皇宫。   等到了直殿监,李全根赶紧相迎,见他形容枯藁,满眼血丝,精神状况确实不太好。   带屏退旁人,徐志穹问道:“听说你忘了事情?”   李全根连连点头道:“忘了,当真忘了,属下确系有那么一件事,还是挺紧要的事情,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徐志穹问道:“你想不起来的,是不是皇宫里闹鬼的事情?”   “皇宫里闹鬼?”李全根思索良久,摇摇头道,“我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你也不记得?”   罗松贵是当事人,他从大牢里出来的时候,把撞鬼事情告诉给了李全根和秦燕,他们两个当时还怀疑此事的真实性,不想禀报给常德才。   而今连李全根都说不记得。   徐志穹吩咐道:“把秦燕找来。”   不多时,秦燕赶到直殿监,看到徐志穹,甚是惊讶道:“侯爷,您来了?”   徐志穹问道:“皇宫闹鬼的事情,你还记得么?”   “闹鬼?”秦燕愕然良久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第849章 就在皇宫   徐志穹回到了侯爵府,叫上了陶花媛:“桃儿,咱们去趟皇宫。”   “去皇宫作甚?”   “捉鬼。”   罗松贵说他没有撞到鬼,徐志穹怀疑他被叶安生篡改了记忆。   李全根说不记得这件事,徐志穹怀疑他也被篡改了记忆。   秦燕和岳六生都说不记得这事,徐志穹产生了另一种怀疑。   是不是我自己被叶安生篡改了记忆?   虽然徐志穹对穷奇恶道的各项技法一直免疫,但也难说叶安生会不会出现了修为上的突破。   好在这事情能验证。   常德才经历过此事,而且记得非常清楚。   她到了直殿监,怒斥秦燕和李全根:“你们当初亲口跟我说皇宫闹鬼,而今转过脸来,特么自己不认账了?”   两人依旧茫然,秦燕没有任何印象,李全根昏昏沉沉。   他们都忘了,但常德才记得,这就证明叶安生来过皇宫,对许多人施展了三品技。   到底是多少人?   当初知晓闹鬼事件的人肯定不止这几个,可因为众人被抹去了记忆,却也无从查起了。   叶安生为什么要抹去这段记忆?   人的记忆找不到,还能找鬼。   徐志穹叫上了陶花媛,开始在皇宫里找鬼。   按照罗松贵当初的描述,这皇宫里的死去的内侍,他们的魂魄都无法离开皇宫,七百多年,几十万个魂魄,要想找出一个半个应该不是难事。   徐志穹有罪业之童,在皇宫里找了半个多时辰,一无所获。   皇宫太大了,也不知道这些鬼魂平时都躲在何处,就这么闭着眼睛乱撞,能找到的几率委实不大。   叫上一群判官一并来找?   这也不妥,闹出的动静太大。   陶花媛另有办法,她能用法阵感知鬼魂身上独有的阴气,而且不会闹出太大动静。   当晚,皇宫静静下了一场桃花雨。   这时节,原本不该有桃花,直殿监的内侍清早打扫满地花瓣,还发了不少牢骚。   “哪来这么多桃花?这都马上入冬了。”   “我看宫里那些桃树也没开花呀?这事可真是新鲜了!”   “是不是因为神君……”   旁边一名主事道:“别特么胡说八道,我听掌印说了,这是吉兆,赶紧拾掇干净了。”   陶花媛借着桃花阵探查了一夜,天明时分得出了结论。   皇宫之中,一个鬼魂也没有。   徐志穹傻了,此前说皇宫里到处都是冤魂,而今却说一个都没有。   秦燕无声轻叹,仿佛受了委屈。   李全根一脸茫然,总觉得这事情越发想不明白。   常德才思索片刻,先让秦燕去寝殿,以免洪振基生疑。   又让李全根歇息两日,把这事情暂且放下。   待屏退旁人,常德才对徐志穹道:“主子且放宽心,先把付骥的事情处置了,   咱们这边肯定没弄错,皇宫确实闹过鬼,且等奴家再好好查验。”   徐志穹来到城东的宅院,付骥正在卧房里酣睡。   别看这宅院不大,也没人伺候,付骥在这不用提心吊胆,睡得倒踏实。   徐志穹买了些酒食,与付骥吃了两杯,把五百功勋拿了出来。   “日后若还想做判官,便把这功勋吃了。”   付骥看着一袋子金豆子,有些犹豫。   “若是不想做判官,咱们好聚好散。”   徐志穹又搬出一个木箱,里边装着十个金锭子,五十两一个。   “这五百两金子,算是你的赏钱。”   金换银,按官价换,五百两金子能换来两千两银子,按私价换,三四千两都能换来。   看着这箱金子,付骥两眼放光。   可如果选了金子,马长史会不会发脾气?   既然都摆明让我选,若是回头再与我翻脸,这人也未免太阴险了。   当这判官有什么好?哪有真金白银实在!   付骥鼓足勇气,准备选金子,刚要开口,徐志穹点头道:“我就知道,你还是想做判官。”   说完,徐志穹拿出个漏斗,插到付骥嘴里,先灌下去三百金豆子。   付骥浑身一阵痉挛,昏睡了过去。   别小觑了这三百豆子,付骥只是九品判官,对他而言,这意味着先经历了下升中,又经历了九升八。   好在有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做导引,一个时辰不到,付骥苏醒了过来。   他不敢抱怨,且时不时偷看徐志穹一眼,目光之中满是不甘。   徐志穹把那箱金子拿了过来:“既是选了当判官,就还是道门弟子,道门里的赏赐也少不了你的。”   原来选了判官,两样奖赏都能拿!   付骥甚是欢喜,连连称谢,徐志穹把八品技化身无形教给了付骥,等付骥初步掌握要领,又给吃了二百金豆,带他升到了八品中段,忙活下来,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本想趁此机会再帮付骥发掘一下天赋技,可徐志穹心里有事放不下,且先把付骥送回了皇宫。   离开皇宫,徐志穹去了阴司,找到了施程。   “施大哥,咱们阴司之中,收过宦官的魂魄么?”   施程思量片刻道:“或许有吧,好像前些日子见到过一个不阴不阳的,也不知道他生前是不是做这行的。”   徐志穹诧道:“到了阴司,却不问阳间营生?”   施程道:“要是在咱们大宣那边,是该问问,可千乘阴司人太少,忙不过来,   以前他们什么都不问,就看陪葬,现在也就问问前生的罪过,营生这东西确实没怎么问过。”   这事真无据可查了?   难不成真是我和老常被叶安生篡改了记忆?   叶安生什么时候与我交过手?   我和老常联手都没打过他?   徐志穹越想越怕,忽觉役鬼玉颤动,老常查到眉目了。   城外一座大宅,常德才正等着徐志穹。   这座宅院里,住着不少宦官。   这些宦官都曾被洪俊诚处死,后来又被岳六生用傀儡换回了性命,送到了宫外,常德才最早的弟子赵金栋就在其中。   一听说皇宫闹鬼的事情,赵金栋点点头道:“有啊!这事当时都传开了,咱们德才门里几个有身份的都知道!”   徐志穹道:“你可得把事情说准,我去问了秦燕、李全根和岳六生,他们都说没有闹鬼的事情。”   “他们这不睁着眼睛说瞎话么!”赵金栋皱眉道,“别人也就算了,李全根弄了一堆瓶瓶罐罐,收了一堆鬼魂,这事他敢不认么?”   李全根收鬼魂……   想起来了!   李全根懂术法,还和杨武学了不少手段。   “那些瓶瓶罐罐你见过?”   赵金栋点头道:“我只见过几个鬼魂,还有不少应该都在直殿监密室里,至于密室在何处,我也不知晓。”   徐志穹掉头折回了皇宫,到了直殿监,上来便问李全根:“密室在何处?”   “密室?何处的密室?”   “你直殿监的密室。”   李全根沉思良久道:“直殿监有密室么?”   连密室都忘了。   叶安生这是对他下了多重的手?   陶花媛一直等在直殿监,听徐志穹讲述了经过。   李全根懂得术法,他的密室势必有法阵隐藏。   但这在陶花媛眼中不算什么,几片花瓣从手中飞出,绕着直殿监盘旋一圈,很快找到了直殿监的密室。   直殿监不止一座密室,陶花媛先进了第一座,这里有木桩,有粘土,有不少禽兽的毛皮。   徐志穹摇头道:“应该不是这间。”   这是李全根平时修行的密室,放满了修炼技法的械具。   陶花媛很快找到第二间密室,进去看了片刻,陶花媛脸颊绯红,紧紧攥住了徐志穹的手臂。   这座密室里有两排书架,一排架子上整齐码放着几百卷春画。   另一排架子上摆放着铃铛、绳子和各类尺寸的藤津伪器(又称角生)。   这是李全根和对食相会的密室。   徐志穹拿起几卷春画,研究片刻道:“应该不是这里。”   陶花媛看着一枚铃铛甚是可爱,低声问道:“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这铃铛不响,里边却似乎有东西在晃动。   徐志穹拿着那铃铛看了片刻,且收在怀里道:“这个,我在一幅画作中见过,来日咱们便试试。”   陶花媛洒出花瓣,又找到了第三座密室。   进入密室之中,三面墙壁,摆着三个架子,架子上面摆着大大小小几十个瓷瓶。   徐志穹拿起瓷瓶一闻,立刻闻到了鬼魂的气息,转脸对李全根道:   “你用这些瓶子收过鬼魂,能想起来么?”   李全根坐在密室当中,似乎找回了一点模湖的记忆。   皇宫里曾有过无数内侍的冤魂,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少,可真正投入过心血去探查的,只有李全根一个。   叶安生没能彻底洗干净他的记忆,李全根回想许久,终于想起了一个细节。   “跑了!他跑了!”   “谁跑了?”   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帮李全根集中意念,李全根挂着满脸汗水道:“这里,有一个内侍,有在宫里待了几百年的,他突然从瓶子里钻了出去,然后就跑了,   我还追过其中一个,但是没追上,他,他跑到哪去了……”   李全根不记得他追到了什么地方,只记得那魂魄能挣脱术法的枷锁。   他把魂魄逃跑的过程讲述了一遍,陶花媛听过之后,对徐志穹道:“这不像是跑了,应该是被某种法器收了。”   “什么样的法器?”   陶花媛摇头道:“是什么模样难说清楚,但能收走这么多亡魂,尺寸上应该不小,气息上也很独特,宦官感知敏捷,只要修为能到八品,仔细找,肯定能找得到。”   德才门里,除了常德才的亲传弟子,修为到八品的还真不多。   李全根召来了十六名内侍,两人一队,在皇宫里仔细搜寻。   十六人,搜索偌大的皇宫,委实不易。   罗松贵带着师弟邓秋海负责搜寻意玄宫,意玄宫里一无所获,两人又去了后苑。   在大宣,皇宫后苑有田地,有湖泊,有工坊,有蚕桑纺织之所。   皇帝定期来此耕种、捕鱼,皇后来此养蚕、纺织,是皇帝通过亲身示范鼓励劳作的重要场所。   千乘国的后苑要大得多,内有湖泊和山林,另有庭院和楼阁,可供神君在此狩猎。   邓秋海抱怨一句:“这么大的后苑,就靠咱们两个人,可要找到什么时候?”   罗松贵皱眉道:“这是殿主的吩咐,别任多话,专心做事!”   两人到了后苑门前,刚要进去。   一阵微风吹来,两人停住脚步,在大门前站了半响,神情有些恍忽。   过了许久,邓秋海对罗松贵道:“后苑也查过了,这里也没有。”   罗松贵点点头道:“再去神训宫看看,若是还没有,就去找殿主复命。” 第850章 节操与大义   皇宫后苑,驻心园。   叶安生来到段子方面前,俯身施礼道:“圣祖,那两个内侍已经送走了。”   段子方略带赞许的点了点头,转而看着眼前的石塔,喟叹一声:“怨灵是够了,可千乘国怨气不足,积攒了数百年的怨气,快被徐志穹这厮给散尽了。”   叶安生微微抬头,看了段子方一眼,随即又把头低下了。   段子方一笑,对叶安生道:“你平时话少,若是有事想问,一定疑惑了很久,只管问就是了。”   “圣祖,既然徐志穹是罪魁祸首,为何不将此人铲除?”   段子方摇头道:“你和他交过手,你应该知晓,你杀不了他,纵使你和水灵联手,想杀他也难。”   “可是……”叶安生欲言又止。   他的意思是,我杀不了,圣祖为什么不亲自出手?   段子方知道叶安生的想法,笑一声道:“我若在千乘国把徐志穹杀了,只怕会被他察觉。”   他,指的是千乘国的恶煞。   叶安生还是不明白:“圣祖,您既是要让他苏醒,为何又怕他察觉?”   段子方还是摇头:“若是我激怒于他,他会迁怒于我,若是引燃怨气,将他惊醒,他会为我所用。”   叶安生眼珠微动,没再作声。   段子方笑了笑:“想积攒怨气,并非一定要杀了徐志穹,千乘之民怨气消散,可有人怨气还很重,今夜,咱们去拜会几位朋友。”   段子方带叶安生去了录王府。   洪俊诚驾崩之后,失踪的洪振康被送回了录王府,继续做他的亲王。   作为亲图派,洪振康已经彻底失势,朝中众臣与其保持距离,银子自然是无从找了。   安市衙门生意冷清,贴补也下不来,食邑被朝廷接连剥夺,如今只能靠俸禄度日。   其实他俸禄也算丰厚,但与亲王惯有的奢侈相去甚远。   洪振康吃了晚膳,且在卧房默坐,慨叹日子清苦。   仆役来报,图努商人段子方求见。   段子方?   能有人登门,实属不易,可这个人,见还是不见?   洪振康因为亲图而受到了排挤,此刻若是再见段子方,岂不是雪上加霜?   可就算不见他,眼下的处境也不会好转,若是能从段子方手上敲来一笔钱财,不也是件美事?   当然,商人是要逐利的,事情若是没给他办成,想必段子方也不肯善罢甘休。   不甘休又能怎地?   我还是千乘国的亲王,他能把我怎地?   洪振康把段子方请了进来,段子方先给洪振康献上了一万两黄金。   看到金子,洪振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双方的交流顺畅了许多。   嘘寒问暖过后,段子方慨叹一声:“昏君无道,却让录王受苦了。”   洪振康一惊:“段君,慎言。”   段子方冷笑一声:“于一篡逆之徒,有何惧哉?先帝本欲传位于二圣子,此世人皆知,   佞臣洪振基,篡改遗诏,盗取江山,不循古制,胡作非为,以至忠良受苦,宵小得志,千乘上下,无不欲生啖其肉,段某虽为外人,亦难忍心中愤恨。”   洪振康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摆手道:“寡人对神君忠心耿耿,绝无二意,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莫在寡人面前提起,段君请回吧。”   宁可把金子退给段子方,洪振康也不想再多听他一句话。   段子方放声大笑:“录王多虑了。”   说话间,坐在段子方身边的叶安生,看了洪振康一眼。   漆黑的眼眸之中,似有阵阵涟漪。   原本慌乱的洪振康突然平复了不少,甚至觉得段子方的话,有几分可信。   可他的话,与群臣的描述明显有矛盾之处。   “段君,我听大臣们说过,先帝驾崩之前,曾指定束王为储君,这可是有诏书的。”   段子方摇头道:“诏书系伪造,洪振基借宣人威势,逼迫群臣为其作证,   千乘神君,历来由父及子,从无由兄及弟之先例,此等拙劣之骗术,录王竟未生疑?”   洪振康也一直在怀疑,为什么洪俊诚放着两个儿子不传位,非要传位给洪振基。   他又看了一眼叶安生。   他现在觉得段子方的话越来可信。   段子方接着说道:“自圣长子洪华霄过世,录王素来视二圣子为储君,处处扶持,倘若二圣子华云登基大宝,录王当为辅国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须受此冷落?”   洪振康低头不语,所有的愤恨和不甘,一时间涌上了心头。   沉默良久,洪振康抬头道:“皇兄,当真要传位于华云?”   他现在只想要一丝证据,哪怕只有一丝就好。   段子方凝望着洪振康道:“此乃录王亲眼所见,录王却忘了么?”   “寡人亲眼所见?”洪振康神情茫然,叶安生的双眼一直注视着他。   眼眸中的波光越发激烈,仿佛有无数波涛正在翻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洪振康的意识,一点点拉到了漩涡中央。   是,这是寡人亲眼看见的。   皇兄要传位于华云,我看见了遗诏,也听见了皇兄的话语。   洪振康越发笃定,洪华云才是那个要当神君的人。   段子方继续说道:“二圣子欲举兵诛杀昏君,待重夺大宝之位,愿分录王半壁江山,录王得此良机,当随圣子,共举大事!”   共举大事!   洪振康点了点头,提起笔,给洪华云写了封书信。   段子方拿上书信,来到洪华云的府邸。   洪华云和洪华恒的处境不一样,洪华恒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徐志穹的信任,但洪华云是徐志穹重点防范的对象,稍有不慎,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洪华云平时从不见客,今夜也不知是何缘故,段子方突然进了他的府邸。   惊骇之间,洪华云正要喊人,却听段子方道:“老夫冒死前来,愿助神君重登九五。”   仅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洪华云双眼放光的看着段子方和叶安生。   在叶安生的注视下,他回忆起了一些事情。   他才是千乘国的储君,父皇曾经亲自下诏让他担任储君,他在众臣面前不止一次说过,要让他承嗣千乘江山!   “朕是神君,朕乃千乘之主!朕要即刻诛杀洪振基那逆贼!”洪华云浑身颤抖,他相信所有的记忆都是真实的,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将洪振基拉下皇位,一雪前耻。   按照段子方的指示,他写下了一纸诏书,命令禁军统领赵志朋,三日后集结人马,杀入皇宫。   接下来段子方和叶安生找到了赵志朋,凭着洪华云的诏书和洪振康的书信,重塑了禁军统领的记忆。   禁军统领当即应允,三日后起兵,攻入皇宫,诛杀昏君。   回到皇宫后苑,叶安生问段子方:“圣祖,此役洪华云有几分胜算?”   段子方摇头道:“洪华云没有胜算,以这痴蠢之人的心智和手段,哪是徐志穹的对手。”   叶安生诧道:“既如此,今夜之举却非徒劳?”   段子方笑道:“千乘有军八十万,能战者,不足四十万,还有三日时间,争得其中二十万,犹可一战,   三日后,洪华云必败无疑,汝在城外引兵接应,我助其于城中脱困,大战自此放起。”   叶安生道:“有此二十万大军,洪华云或可取胜?”   “胜负已无关紧要,谁为神君也无关紧要。”   叶安生明白了段子方的意图。   恶战带来的苦难和怨愤,才是紧要。   ……   三日后,洪华云带领亲兵二百,来到城南,距离皇宫不足三里,等待洪振康和赵志朋前来接应。   段子方于暗中准备策应。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洪振康没有出现,赵志朋带领亲兵两万,包围了洪华云。   但见洪振基骑着战马来到阵前,高声喝道:“洪华云,朕以宽仁待你,你竟举兵谋逆,而今有何话讲?”   洪华云面无人色,手按剑柄,想要以死相搏。   段子方眉头微蹙,揣度着背后的缘由。   事情败露了。   难道是徐志穹提前收到了消息,做了防备?   他以气机呼唤叶安生,命其在城外做好准备。   叶安生少顷即至。   在过去的三天时间里,叶安生通过篡改记忆,接连招募了九员大将,这九员大将带兵二十二万,同意拥立二圣子洪华云承嗣神君之位。   其中有两员大将,驻军靠近神临城,他们允诺各自率兵一万,今晚来城外接应。   但是他们没来,是何缘由,暂且不知。   段子方颇为讶然,难道城外之事,也在徐志穹的掌控之下?   其实事情没有这么复杂。   整件事情,徐志穹几乎没有参与。   这件事之所以败露,是因为段子方对千乘人的性情,出现了错误的判断。   千乘乃神弃之地,段子方自脱离凡尘之后,也不敢轻易来到千乘国,对千乘人的性情了解的并不多。   洪振康当晚答应了和洪华云一并起事,然而次日天明,他便向皇宫上了一封密奏,揭发洪华云谋逆之举。   在奏疏之中,他表明洪华云勾结图奴商贾段子方,密谋篡位,并胁迫他一并举兵。   洪振康反复申明,他本想严词拒绝,又怕打草惊蛇,故而委曲求全,暂且答应下来,目的是彻底戳穿洪华云的阴谋。   秦燕收到奏章,起初还不相信,以为是洪振康和洪华云因私怨而互相倾轧。   不多时,禁军统领的奏疏也上来了,同样揭发洪华云谋逆,还把洪华云给他的诏书一并呈了上来。   自此,秦燕意识到出了大事,加紧了对洪华云的监视。   又过两日,各地将领纷纷上奏,揭发洪华云谋逆之事,秦燕这才知道,洪华云已经把手伸到了神临城外。   洪振康、赵志朋,再加上各地将领,这些人都把事情答应了下来,为何事后不约而同,全都反悔?   难道是叶安生没能成功篡改他们的记忆?   叶安生成功篡改了他们的记忆。   在众人的记忆之中,洪俊诚的确立洪华云为储君。   但这不重要。   洪俊诚立谁为储君都不重要,因为洪俊诚已经死了。   重要的是,洪振基现在是神君,神君都有了,为何还要为储君拼命?   可既是不愿为储君拼命,为什么不当面拒绝?   这就是大智慧了。   之所以当面答应下来,是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万一洪华云在这场争斗中占据上风,届时再摇旗跟风,也有回旋的余地!   这就是千乘显贵,对大义和节操的认知。   洪华云一声令下,吩咐亲兵杀出一条血路。   两百亲兵,纷纷放下兵刃,跪地求饶。   叶安生看着段子方,他在请示是否还要把洪华云接到城外。   段子方苦笑不语。   现在接出去还有什么用?   当个废物养着么?   当晚,洪华云被生擒,一脉族人,押赴死牢,等候处决。   段子方带叶安生回到皇宫后苑,叮嘱叶安生守住石塔,等候消息。   “圣祖,您是要去图努国么?”   段子方点头道:“是时候开战了。”   “按此前计议,图努应先与大宣开战。”   “局面有变,先让千乘之怨气,于图努铁蹄之下烧灼起来。” 第851章 秦燕,你有种   “秦燕,秦燕!”   夜半三更,洪振基走出了寝殿。   洪华云谋逆事件刚刚结束,在洪振基看来就是一场闹剧。   万万没想到,更大的一场闹剧,竟然在他自己身上上演了。   正在酣眠之中的秦燕,被手下人叫醒,睡眼惺忪去了寝殿。   洪振基见了秦燕本想咆哮,犹豫片刻,将他拉进了寝殿,指着卧榻上哭泣的女子道:“这女子是何来历?”   秦燕屏退无关人等,转而对洪振基道:“她的来历,事先不都与神君说过么?”   “一派胡言!”洪振基怒道,“你说此人是歌伶,此人分明是皇兄的淑仪,适才她亲口说的。”   秦燕看了看那女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事情迟早要被拆穿,只是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候,好好的一夜清梦,却化成了泡影。   秦燕命人带走了淑仪,直接把实情告诉给了洪振基。   自其登基至今,所有在皇宫之中服侍过他的女子,全都是先帝的宫人。   洪振基骇然失色,这在遵循古礼的千乘国,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朕的声誉,朕的声誉皆毁于你手!”洪振基抡起瓷瓶,掷向了秦燕。   秦燕闪在一旁,神情淡然道:“神君不必担心,此乃先帝所愿,有遗诏为证。”   “何事为先帝所愿?”洪振基双眼失神看着秦燕。   “先帝之宫人,皆留予神君,此即先帝所愿。”   还有更荒唐的事情么?   皇兄把女人全都留给我?   皇兄怎么可能留下这么荒唐的遗诏?   秦燕还真就把遗诏拿出来了。   遗诏之上写的分明,洪俊诚不愿让宫人遵循古礼,随其殉葬,明确将全部宫人留予储君。   洪振基拿着诏书,双眼血红看着秦燕:“为何不早将此遗诏示于朕?为何不将实情告知于朕?”   秦燕叹道:“长夜清冷,老奴不忍神君无人侍奉,有心奉旨行事,又恐神君不予接纳。”   洪振基当然不会接纳。   无论这遗诏是真是假,洪振基都不能接纳洪振诚的女人,这严重违背了千乘国的基本认知。   “你这是欺君之罪,你该被凌迟处死!”洪振基呼喊一声,“左右,将秦燕押赴死牢!”   喊过一声,周围并无回应。   洪振基又喊一声:“将秦燕押赴死牢!”   周围依旧无人回应。   秦燕进门之时,屏退了无关人等。   无论内侍还是宫人,听到秦燕的命令,走的都非常干脆,头也不抬。   而今洪振基呼唤半响,竟无一人回应。   洪振基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他重新审视着秦燕,眼神中略带一丝悚惧。   秦燕面无表情道:“神君依先帝遗诏,收其宫人,免于殉葬,既合于情理,也出于宽仁,   老奴今日便将先帝之遗诏公之于群臣,以防用心叵测之人,胡言乱语。”   “不可!”洪振基连连颤抖,若是这件事公开出去,他的声誉就全毁了。   “这事情,你若是敢说出去,朕把你……”话说一半,洪振基再次哑口。   他能把秦燕怎么样?   秦燕就在他面前,他现在能怎么样?   犹豫再三,洪振基缓和了语气:“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秦燕点点头:“老奴遵旨,陛下早些歇息。”   说完,秦燕离开了寝殿。   洪振基坐在卧榻之上,牙关紧咬,攥紧了拳头。   ……   秦燕回到司礼监,睡了个回笼觉,一觉睡到了正午。   到了正午,秦燕吃过午膳,还想再睡,却见手下人通传,刘玉鹏求见。   都知监掌印刘玉鹏,当初从皇宫里带走了洪华云,洪俊诚本想将其碎尸万段,可这一想法未能实现。   待洪俊诚驾崩之后,刘玉鹏平安回到了皇宫之中。   适才刘玉鹏刚被洪振基叫去,要他去一趟束王府,把一个叫柴守杰的友人请进过来。   刘玉鹏道:“柴守杰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我吃不准神君的用意,便来找你商量一下。”   秦燕思索片刻,微微笑道:“柴守杰,本是神临城一名游刀,杀道六品修为,在人市名声极大,   神君还是束王时,将他招做了门客,而今让他进宫,神君这是想要杀人。”   刘玉鹏愕然道:“神君想杀谁?”   秦燕一笑:“刘兄,你且猜一猜!”   “莫不是……”刘玉鹏看着秦燕,连连摇头道,“多亏先告知你一声,这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宫。”   秦燕摇头道:“神君既有吩咐,你不答应,便是抗旨,叫柴守杰来吧,神君也是烦闷,且让故人陪他叙叙旧!”   刘玉鹏走后,秦燕暗自慨叹。   难怪运侯说洪振基是个庸人,且看他做这事情,便知其心智不济。   他要杀我,却让刘玉鹏去找人,他以为刘玉鹏会对他忠心耿耿?   ……   午后,柴守杰进了皇宫。   寻常游刀,满身都是江湖气。   柴守杰是个特例,他很通晓礼数,对内侍十分客气,还专门给秦燕带了礼物。   等到了神思大殿玉贤阁,洪振基屏退左右,先问了柴守杰宫外的局势。   柴守杰把免去田赋,成立民市,重建神机司等事项逐一道来,洪振基气得青筋暴起。   “秦燕这狗贼,假朕之名,竟做出这多狂悖无道之举!纵将此贼千刀万剐,也难平朕心头之恨!”   柴守杰跪地磕头:“臣愿听神君驱遣。”   洪振基吩咐柴守杰,今夜动手,把秦燕杀了。   却问洪振基为什么不叫丛铭来?   一是因为丛铭一直惦念着神机司,做洪振基的幕将实属无奈,与洪振基之间始终存在隔阂,而今洪振基做了神君,对丛铭也不够信任。   二是因为丛铭声名太大,修为太高,进入皇宫,必然引起秦燕的怀疑。   况且杀一个内侍而已,在洪振基看来,这事情本就不需要丛铭出手。   柴守杰是个经验丰富的游刀,从洪振基口中大致了解了皇宫的布局和秦燕的作息习惯,当即磕头道:“今夜子时,臣便将此人首级献予神君。”   “勇哉!”洪振基赞叹一声,“事成之后,朕封你为镇国将军!”   入夜时分,柴守杰假扮成内侍,离开了玉贤阁。   洪振基坐卧难安,在玉贤阁中苦等。   将至子时,李全根来报:“有刺客进入皇宫,请神君移驾。”   刺客?   看来柴守杰动手了。   洪振基淡然一笑:“朕哪也不去,你们一会把那刺客带来见朕。”   李全根没有多说,随即退下。   洪振基端起茶杯,静静等待柴守杰的回音。   不多时,秦燕把柴守杰带来了。   用托盘把他的首级带来了。   柴守杰的眼睛睁得很大,看的出来,他临死之前十分惊骇,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位司礼监的掌印是个四品的高手。   洪振基看着秦燕,脸颊一阵阵抽动。   而今他内心已经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恐惧。   秦燕笑道:“刺客已被铲除,请神君移驾寝殿,早些歇息。”   洪振基木然点点头,没有多说。   秦燕又道:“今夜,着哪位宫人侍寝?”   洪振基面无表情道:“还要昨夜那位淑仪便好。”   这就是洪振基的优点。   知道自己不行,就不再为难自己。   他现在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   柴守杰以前也做过行刺的勾当,在束王府里是数一数二的刺客。   而今他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洪振基还能指望谁?多派些刺客来?把丛铭一并叫来?把束王府当初的家当全都拼上,和秦燕拼个你死我活?   且不说丛铭肯不肯来,就算他来了,却一定能杀的了秦燕么?   秦燕手上到底有多少实力,洪振基一无所知。   而今秦燕已经有了防备,再想让丛铭进宫都很困难。   而且秦燕一旦翻脸,自己这条性命还能保得住么?   说实话,秦燕是骗了朕,但没让朕受苦,也没让朕为难,甚至都没让朕受过累。   季州民变之事和洪华云谋逆之事,秦燕处置的尽心竭力,却也替朕分忧不少。   遇到大事,秦燕也同朕商议过,朕的一些旨意,他也听从了。   至于细枝末节之类,交给他处置,也未尝不可。   就像设立民市之类的事情,若是民市发达起来,户部的赋银也未必会少,逐一计较下来,谁能分得清对错?   局面已然如此,为何不给自己留个体面?   锦衣玉食不断,后宫佳丽上万,做个欢喜神君又有何妨?   洪振基想通了,可惜,这欢喜神君也没做长远,安插在图奴的谍子送来消息,图奴皇帝正集结大军,准备与千乘宣战。   收到战书,洪振基吓得魂不附体,怀中的美人当时就不香了。   他把寝殿之中的无关人等都驱逐出去,质问秦燕道:“是不是你擅作主张,得罪了图努?”   秦燕摇头道:“老奴只是传达神君旨意,让各州各县把图奴当做寻常人对待,除此之外并无冒犯。”   “他们当惯了人上之人,你把他们当做寻常人,就是冒犯了他们!”   洪振基终于抓住个借口,正想痛斥秦燕一顿,没想到秦燕并不服软:“神君,图努凭什么在千乘之地做人上之人?千乘人怎就恁地没脊骨?”   洪振基怒道:“你既有脊骨,还找我作甚?你有本事,你有手段,你有种!”   秦燕脸颊抽动了一下。   关于有种这件事,洪振基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   沉默半响,秦燕道:“为今之计,当思量迎敌之策。”   洪振基一甩袍袖,喝道:“拿什么迎敌?千乘与图奴屡次交战,从无胜绩。”   “神君,玉瑶公主还在神临城,与宣国结盟之事,当早做计议。”   洪振基捏了捏下巴,露出一脸愁容。   自登基至今,还没见过徐志穹,他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净。 第852章 千乘国的恶煞到底是谁?   徐志穹正在侯爵府整理各方线索,这些日子从各方面收来的消息,让徐志穹渐渐锁定了一个人。   段子方。   按照洪振康、洪华云、赵志朋以及各地将领的描述,近期,都有一个叫段子方的人找过他们。   洪振康与段子方来往最多,为了撇清干系,洪振康把事件描述的最为具体,从而带出了另外一个重要的人。   “那人说是段子方的弟子,他从不说话,但喜欢直勾勾盯着寡人看,看的寡人阵阵心慌。”   徐志穹没有询问这位弟子的长相,对于他而言,改变容貌应该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徐志穹只做了一个验证。   因为洪华云在狱中反复强调他才是千乘储君,徐志穹想看看洪振康是何说辞。   “到底谁是千乘国的储君?”   “是二圣子洪华云。”洪振康回答的非常干脆,虽然回答过后非常后悔,但他只能说实话,因为徐志穹动用了真言诀。   “老夫近日与叛贼周旋,甚是疲惫,口出昏聩之言,运侯切莫当真。”   徐志穹笑道:“录王勿惊,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说洪华云是储君,可有凭证?”   “是寡人亲眼所见。”   说完这番话,洪振康更后悔了。   他一再哀求徐志穹,不要将他的昏聩之言当真。   徐志穹没在意他的昏聩之言,他先在确认了一件事情,洪振康的记忆被篡改过。   在本次事件中,见过段子方的人,记忆都被篡改过。   段子方就是叶安生?   徐志穹利用神机眼两次观察过段子方,但都没有看到他的真容,神机眼上呈现的是一片雾气。   自从来到千乘国,段子方是唯一一个能避开神机眼视线的人。   此人的修为,大概率在凡尘之上,叶安生应该没有这样的本事。   跟在段子方身边的那位弟子,应该才是叶安生。   那段子方的身份又是谁?   按照穷奇给出的描述,叶安生到了,那个想点燃千乘国怨气的人,也就到了。   叶安生是他的部下,那么段子方应该是怒夫教的高层,甚至有可能是怒祖本尊。   徐志穹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以穷奇的身份和位格,在怒夫教里,也只有怒祖这样的角色能引起穷奇的重视。   怒祖想点燃千乘国的怨气,惊醒千乘国的某样东西。   千乘国的这个某样东西,已经困扰了徐志穹很久,按照薛运的说法,他应该是个恶煞。   仔细归纳起来,目前徐志穹已经听到了三种惊醒这恶煞的方法。   第一种,凡尘之上的修者,没有千乘种血,而又来到了千乘国,有可能惊醒那个恶煞。   这种说法来自于师父,但师父也说过,这其中有概率问题。   就徐志穹目前所知,已经有多位超凡修者来到过千乘国,他们未必都有千乘种血。   但师父强调过一件事,凡尘之上的判官,绝对不可以来千乘。   这也是徐志穹必须要注意的事情,他的修为已经到了三品,具体在三品哪个阶段,尚且未知。   第二种,将那只石眼带出千乘国,会惊醒千乘国的恶煞。   那只石眼,是混沌之眼,这件事情已经在袁成锋的供述里得到了印证。   混沌之眼和那恶煞有什么关联?   最有可能的关联,就是混沌之眼是那恶煞的眼睛,那恶煞,就是混沌。   混沌潜藏在千乘国,他不希望有人把他的眼睛拿走。   第三种方法,也就是穷奇刚刚说到的方法,点燃千乘国的怨气,可以唤醒恶煞。   这是段子方正在做的事情。   但这种说法,似乎与第一种说法矛盾。   段子方既然要唤醒恶煞,为什么不干脆发挥凡尘之上的力量?   只要他不是千乘人,发挥了凡尘之上的力量,就有可能唤醒恶煞,这样的操作可比点燃怨气容易的多。   “阿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他其实不用非得点燃千乘国的怨气,   阿穷,你说话呀!”   徐志穹呼唤了十几声,穷奇回应了。   “徐志穹,有一个浅显的道理,我不知道伱明不明白,   当一个人睡熟的时候,突然被叫醒,他本身会有极大的怒火,他会想弄死那个叫醒他的人。”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是我叫醒你的么?”   “你觉得还能有别人么?”   “你现在想弄死我么?”   “傻小子,咱们这多年的情分在这,我怎么舍得弄死”穷奇笑一声道,“不信你把我放出来试试?”   徐志穹干笑两声,重新回到适才的话头:“如果那个人惊醒了混沌,那混沌就会一直追杀那人,是这个道理吧?”   徐志穹故意把恶煞说成混沌,想从穷奇那里得到答案。   穷奇惊呼一声:“不要提起他的名字,不要说起他的事,你不要命了是怎地?”   千乘国的恶煞果真是混沌!   混沌尚未苏醒,穷奇的元神在我身体里,那北方降临的恶煞是谁?   徐志穹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接着刚才的问题道:“如果那个人点燃了怨气,千乘国的恶煞就不会苏醒么?”   “你最好别叫他恶煞,”穷奇纠正了徐志穹的称呼,“点燃怨气,算是一重法阵,能让他苏醒的法阵,这相当于用悄无声息的方式将他唤醒,非但不会激怒他,还会让他为己所用。”   为己所用?   亲娘嘞,这却出大事了!   北方已经有一个恶煞了。   按照薛运的描述,那个恶煞大概率在怒夫教的掌控之下。   如果再有一个恶煞在怒夫教的掌控之下,天下诸国都会落入怒夫教手中!   “千乘国的怨气不够了,对么?”   穷奇吸吸鼻子道:“我在屏障之后,能感知的气息有限,你在屏障上开个口子,都送些气息进来,我就能分辨出到底够是不够。”   徐志穹面带笑容道:“阿穷,你退下吧。”   “呵~退退退退退!”穷奇回应了好几声,再次陷入沉眠。   怨气,怨气是关键!   正思索间,常德才带着秦燕来了。   “侯爷,神君请您去皇宫一趟。”   徐志穹知道洪振基是什么用意,他已经收到了图奴起兵的消息。   “不去,让他来见我,我在此地等他。”   秦燕没有多说,赶紧回了皇宫,原话转达了徐志穹的意思。   洪振基闻言甚是恼火:“朕乃一国之主,凭甚去拜访他一外邦侯爵?”   说归说,不到一个时辰,洪振基来了。   这就是庸人的好处。   很多事情,他会发牢骚,牢骚过后,他不会一直纠结。   来到侯爵府,徐志穹没有出来迎接,洪振基心下不满,可脸上没有表露出来,依旧像当初做亲王时一样,满脸笑容道:“运侯,数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徐志穹起身施礼道:“徐某何德何能,敢劳神君尊驾。”   两下礼让,各自落座。   徐志穹不想去皇宫,就是不想和洪振基扯闲淡。   可没想到在侯爵府,洪振基还是坚持着把闲淡扯了下去。嘘寒问暖,各色客套话层出不穷,徐志穹渐渐有些不耐烦,且示意旁人离去,对洪振基道:“说正事!”   一看徐志穹变了脸色,洪振基赶紧道:“图奴要打过来了,两国结盟之事,当早作定论。”   徐志穹皱眉道:“莫说结盟,先说迎敌。”   洪振基摇头道:“运侯,千乘当下无迎敌之力。”   “千乘号称战力天下第二,怎就说无力迎敌?”   洪振基无奈道:“此皆自诩之言,运侯若是想讥讽两句,朕便在这里听着,运侯不要当真就好!”   徐志穹摇头道:“真假不论,这仗必须要打,大宣与千乘隔了一重大海,纵使定下盟约,援军也无法立刻抵达。”   洪振基愕然道:“运侯以前不是说过,图奴若攻打千乘,大宣便攻打图奴,两下彼此照应,图奴再不敢犯边,如今却要食言不成?”   徐志穹道:“我说的是彼此照应,你现在拿什么照应大宣?   就算大宣现在出兵攻打图奴,图奴也能抵挡一阵,   你连抵挡都不想抵挡,届时图奴长驱直入,你让大宣如何照应你?”   洪振基哑口无言,徐志穹斩钉截铁道:“这仗必须打!”   洪振基也不再争辩,把秦燕叫了进来:“运侯说必须打,你且跟运侯说说咱们家底。”   秦燕拿起账目,一本正经说道:“千乘有军八十万……”   “别特么扯淡了!”洪振基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八十万?”   秦燕合上了账目,直接说道:“各州各县军中,实际在籍之军士合计三十七万六千余人。”   一半都不到?   这比徐志穹调查到的结果还要少。   徐志穹捏着下巴道:“三十多万兵马,都能打仗也好。”   洪振基苦笑一声:“若是都能打仗,那就真的好了。”   秦燕道:“除却老弱,军中有战力者不足二十万。”   徐志穹眨眨眼:“这二十万大军,一月之内,都能调到北境去么?”   秦燕摇头道:“千乘地域广大,一月之内能调到北境的,不足十万。”   “十万大军,也能一战。”   洪振基低声道:“军械,也是不够的。”   十万军械都不够?   “现有多少军械?”   秦燕道:“勉强够支应五万人。”   “勉强支应是何意?盔甲、弓弩、长短兵刃,都能配齐么?”   秦燕照实回答:“每人只能配一把兵刃。”   这支应的还真是勉强。   这就是千乘国的常备大军。   徐志穹默然良久,缓缓说道:“召集各地工匠,即刻打造军械,先保证北境驻军军械充裕。”   洪振基叹口气道:“也不知能有多少匠人,愿为朝廷出力。”   徐志穹竖起眉毛道:“凭甚为你出力?拿钱雇去,发布檄文,就说要和图奴打仗了,重赏招募匠人,尽快配齐军械!” 第853章 宫主,不去也得去   清晨,铁匠赵用实早早出了家门,背上械具,跑到人市去等生意。   他是外乡人,带着妻儿在神临城打拼三年,勉强在城北安了家。   赵用实手艺挺好,可惜没有自家工坊,只能到别人家里当帮佣,嘴笨,乡音还重,得比别人早出晚归,才能找到活干。   今天人市上聚了不少人,赵用实以为是自己来晚了。   走到近期一看,原来是兵部正在贴告示。   他凑到近前,看见一个穿长衫的人,应当是认识字的,上前搭话道:“这位大哥,这上写的是啥么?”   那穿长衫的人,捋着长须道:“这是檄文。”   旁边一名小伙子问道:“啥叫檄文么?”   赵用实看了看那小伙子,那人名叫吴占修,是个力工,也是他同乡。   长衫男子道:“檄文,战之书也,这是北伐讨奴檄,我给诸位念念。”   长衫男子清清喉咙,朗声念道:北境奴酋,蛮夷之属,屡犯边疆,觊觎中原。   千乘边民,饱受虏之摧残,男儿受其刀斧,沦为蹄下枯骨,女子遭其凌辱,竟作荒蛮之妇!   千乘上下,凡有血气,未有不痛心切齿于奴酋者也!   报仇雪耻,岂待异时,以血洗血,端在今日,建始神君,亲统大师,痛击奴酋,出子民于水火,复千乘之雄威!千古勋名,争之顷刻,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长衫男子念完一纸檄文,已然泪流满面。   “千乘大好河山,岂容奴酋之辈践踏!吾虽至天命之年,今愿从戎入伍,扬我中土之威!”   吴占修在旁笑道:“老哥,你都什么岁数了,还想参军是咋地?”   说话间,两名兵部衙差过来张贴征兵告示,长衫男子上前道:“我愿入伍。”   衙差看了看男子,皱眉道:“你多大年纪了?”   “五十有六!”   衙差苦笑一声:“你就别入伍了,有这份心就行了!”   男子连忙道:“我认字,到了军中能抄抄写写,我还会些医术,当个医官也行。”   在千乘国,找个会认字的平民不容易。   两名衙差商量片刻,对那男子道:“你先把名字写上,去领十两饷银,收不收你,得看校尉大人决断,若是不收你,你还得把饷银退回来。”   这长衫男子写下了姓名,他叫周士学,是个没考上秀才的童生。   力工吴占修眼睛一亮,上前道:“从军给十两银子么?”   衙差点点头:“给,现银。”   “那我也从军!”吴占修搓搓手,也不会写字,报上名字,摁了手印,领了十两银子。   铁匠赵用实上前道:“你疯了咋地,这是要去打仗了,你不要命了是咋地?”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笑道:“打什么仗,就特么说个热闹,咱们什么时候真敢和图努人动手。”   吴占修笑道;“这位大哥说的是,去北边赚上一圈,管吃管住,还有银子,这么划算的事情,为啥不做么。”   衙差喊一声道:“瞎嚷嚷什么呢?这次是真打仗!打毛刹!”   吴占修没敢再笑,低着头,喃喃自语:“打就打呗,横竖是条命呗,俺一辈子没见过银子,一次给了十两,还不够本是咋地。”   看着吴占修手里的银子,赵用实也有些眼热。   吴占修锤了同乡一拳:“你可不能去,你和俺不一样,俺就光棍一根,你有妻有儿,可不能出去耍嘞!”   一名军士前来,招呼吴占修前去集结。   “赵大哥,等俺回来,拿这银子,俺也娶个媳妇!”   吴占修走了,赵用实盯着那张叫檄文的告示看了许久。   他看不懂刚才周士学念檄文的时候,他连听都听不太懂。   可想起吴占修手里的银子,赵用实总觉得心尖一颤一颤。   若是俺有了十两银子,俺高低修个工坊,以后就不用来人市讨活了。   他看的正出神,一名衙差上前道:“怎地,想从军么?”   赵用实连忙摇头道:“俺就是看看,俺不去从军。”   衙差看了看赵用实身上背的械具:“我们这也招匠人。”   赵用实把械具往身后收了收:“俺,俺不是匠人,俺替别人拿的东西,俺家里还有妻儿,俺不能去从军。”   “不用你从军,城里设了工坊,大工给二百文工钱,帮杂的给一百文,白面馒头管够。”   “二百文!”赵用实一哆嗦。   在神临城,像他这样的铁匠,一天能赚五十文,就算造化了。   他们给二百文。   “那工坊在哪呢?”   “工坊在城北,要去趁早!去晚了,工钱减半,不过可跟你说好了,那里活可苦……哎!哎!我说,话还没说完呢!”   赵用实背着械具,一路打听,去了工坊。   到了地方,报上名字,管事的是个老军,年纪五十上下,脸上有两道刀疤,据说在军中当过百夫长,人都叫他疤百夫。   疤百夫看看赵用实道:“你来当大工?”   这模样长得怪吓人的,赵用实后退两步,点了点头。   “会打矛头么?”   赵用实没打过兵刃,可看周围人都干着,且硬着头皮道:“会!”   疤百夫笑一声道:“你说会,我就信你,一天十个矛头,若是打少了,扣你工钱。”   “要是比十个多呢?”   “那算你有本事,收了工另有奖赏!”   “俺是真会!”赵用实放下械具,学着别人的样子,当即就开工了。   ……   玉瑶宫里,梁玉瑶整饬好行囊,准备出征。   这场战争,她作为使臣原本不用参加,但为表结盟的诚意,梁玉瑶主动请缨,带上武威营、提灯郎、青衣卫、红衣卫,一并北上。   “志穹呢?怎么还不见人?”   林倩娘道:“适才听杏哥送来消息,他让我们先走,不必等他。”   梁玉瑶恨一声道:“这厮平时就是欠管教,也就是我宠着他,换做别人,谁由他天天在外边这么跑。”   徐志穹去了郁显老皇帝业关的府邸。   业关此前也答应洪振基随军出征,可仔细想了想,若是跟着千乘国出去打仗,岂不是要得罪了图努国?   日后千乘国若是不再收留他,想投奔图努图,却也断了门路。   千乘卫尉巾青,朱雀生道三品修者,已经换上了满身戎装,准备启程。   可业关还在犹豫,去是不去。   徐志穹帮他做了决断:“宫主,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叫他宫主,是因为他现在唯一的合法身份,是千乘国朱雀宫的宫主。   业关看着徐志穹道:“千乘与图努两国交战,与我郁显并无干系。”   “与郁显有没有干系尚且难说,但与你一定有干系,”徐志穹笑道,“千乘神君前往北境亲征,你带着一名三品修者,留在神临城,试问千乘神君心里能踏实么?”   业关很是恼火:“运侯此言何意?难不成我还能夺占了千乘江山?寡人视千乘为友邦,自始至终一片赤诚。”   “以后不要自称寡人,最好称本宫,”徐志穹起身道,“我自好言相劝,也盼你能知晓其中深意,待千乘神君派人包围此地,再想出征,却也晚了。”   徐志穹带着常德才离开了业关的府邸,走在路上,常德才低声道:“主子,咱们两个联手,收拾了巾青并不难,   朱雀修者善于大军鏖战,单打独斗,他不是咱们两个的对手,只要除掉巾青,杀了业关易如反掌。”   徐志穹道:“你低估了一个人。”   常德才一怔:“是说低估了业关么?这等畏首畏尾之徒,又何必高估于他?”   徐志穹摇头道:“我说的是墨迟。”   常德才费解:“此与墨迟有何相干?他不是铁了心与大宣盟好么?”   徐志穹叹道:“你不知墨迟之心智,今其与大宣结盟,多半迫于形势,待剿灭蛊族,诛杀业关,墨迟皇位坐稳,以郁显之富庶,十年之内,攒起人丁,国力或不逊于大宣,   届时他若有北上之念,两国又起战火,胜负姑且难料,却苦了两地百姓,   业关还活着,墨迟便有忌惮,虽说他这皇帝做的不安稳,可两地百姓却要安稳许多,   千乘国如对大宣有敌意,则必须杀了业关,而今千乘国已在掌控之下,留下业关,百利而无一害。”   常德才错愕良久,没想到徐志穹在这件事上考虑的如此深远。   徐志穹带着常德才去了罚恶司,进了乘风楼。   “老常,打仗了。”   “主子,咱们先去打个头阵。”   ……   深夜,疲惫不堪的赵用实回到了家里,媳妇连声抱怨道:“你去哪了么?这么晚才回嘞!街上恁多官差到处走,俺以为又闹了妖怪嘞!”   赵用实笑道:“不是闹妖怪,是要打仗嘞,北边要打毛刹嘞。”   “人家打仗,干你啥事嘞?”   “我去给军队打兵刃嘞,人家给工钱嘞。”   妻子又数落两句,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碗糊糊道:“快喝了吧,都凉了。”   赵用实摇摇头,拿出两百三十个大钱,交给了媳妇。   “俺吃饱嘞,吃的白面馒头,这是俺挣的,你明天去买面,在家也蒸馒头!”   妻子接过铜钱,数了好几遍:“这咋还给了这么多嘞?那你明天去不?”   “去呀!”赵用实倒在草席上憨憨一笑,“俺明天赚三百个大钱回来!” 第854章 打仗的样子   天还不亮,铁匠赵用实已经到了工坊,开始打矛头。   一直打到正午,赵用实已经打了七个矛头。   在工坊干了一个多月,赵用实的手艺越来越好,赚的越来越多,每天三百多个大钱,凑在一起,也快十两银子了。   到了中午饭点,疤百夫一人给盛了一碗肉汤,汤里还都有一大块肥肉。   馒头管够,众人敞开了吃喝,一名铁匠小声说道:“也不知道咱们这营生还能干几天,我听说北边的仗快打完了。”   另一名匠人道:“也该打完了,这眼看都要过年了。”   赵用实一听这话,心里不是个滋味。   搭工坊的钱是攒够了,可赵用实还想多攒两个钱,送儿子去学坊。   就算有了自己的工坊,挣钱也没有在这快。   哪怕再能干个十天半月,孩子的束脩也攒出来了。   这仗怎么这么快就打完了?   他凑到疤百夫身边,低声问道:“若是仗打完了,以后还有别的营生干么?”   疤百夫笑道:“想那么远作甚?这仗还得打好些日子。”   “他们不说快打完了么?”   “听他们扯淡,他们知道个甚来,这场仗,指不定要打到什么年月。”   什么年月?   赵用实眨眨眼睛:“这不眼看着过年了么?”   疤百夫叹口气道:“毛刹这次动真格的了,他才不管你过不过年。”   “动真格是咋个说么?”赵用实不太明白。   “就是要你死我活打一场,兵部衙门那边传来的消息,毛刹要一直打到神临城,到了神临城还未必罢休,还扬言要把千乘国打穿过去。”   赵用实吞了吞唾沫,小心问了一句:“就算毛刹打过来了,也就是换个神君吧?”   疤百夫摇头道:“别人我不知道,毛刹要是来了,可就不是换个神君了,   我在北边和他们打过仗,咱们打仗不济,一交手,少说得打丢好几个村子,稍微动静大点,能打丢一个县,   这地方若是被毛刹占了去,人就得换种了,男的抓去做苦役,用不上两个月就得累死,   女的不管多大年纪,到他们手里,用不上一个月,全都给糟蹋死,   命硬的死不了,等到秋天一到,全都给砍了,总之他们就要地,一个活口都不给你留下。”   赵用实越听越害怕:“那咱们为啥不和毛刹好好打一仗?”   “什么叫不好好打?我这脸上的疤就是和图奴拼命的时候留下的,且恨我手上家伙不济,但凡有把好刀,我也能摘一颗毛刹人头回来。”   赵用实诧道:“打仗连刀都没有?”   疤百夫笑道:“刀是有,一把两尺长的短刀,从发到我手上,就锈的不成样子,我还不敢磨,就怕把这刀磨断了,   结果千小心,万小心,到了战场上,一个人没砍死,这刀还是断了。   我还有一条矛,捅了两下,矛头掉了,最后拿个矛杆子和毛刹硬拼,我也没服软!”   赵用实心里踏实一些:“咱们做这矛头结实,肯定捅不断嘞!”   疤百夫叹道:“这矛头是结实,可有几个兵能用上?咱们就这么几十个铁匠,一天才能打几个矛头?”   赵用实愣了半响,有些账他算不明白:“那俺天天都打矛头嘞!”   “是,天天打,可阵前好几万人等着用呢。”   “那手上要是没个家伙,咋和毛刹打嘞?”   疤百夫叹了口气,起身道:“这仗啊,难说……”   吃过了午饭,赵用实抡起锤子,接着开工。   一锤一锤打在矛头上,赵用实心里不停的滴咕。   俺天天打矛头,怎么还没有长矛用嘞?   没家伙,咋打毛刹嘞?   吴占修还活着吧。   他还没娶媳妇嘞。   ……   北境开战一个多月,一共打了三仗。   三仗下来,千乘国都输了。   第一仗,将领指挥不当,两军开战,未等站稳脚跟,便击鼓冲锋,步军直接撞上图奴的骑军,骑军一轮冲击,步军大乱,骑军顺势摘人头,一万前锋军折的干干净净。   第二仗,阵型列好了,挡住了骑兵的冲击,交战须臾,左翼军突然大量溃逃,整个战线崩塌,又折了两万多人。   事后询问,得知左翼军是被强行征召的民夫,一文钱饷银没给,被强逼上了战场,这些人也不想打仗,所以一触即溃。   军饷全数划拨了,银子哪去了?   兵部左侍郎给出的解释是,他先收在家里,暂时替军士们保管,等仗打完了,再发下去。   洪振基当即下令,把兵部左侍郎砍了,首级挂在营前示众。   可砍了他没用,图奴眨眼之间又追来了。   大军一退再退,退到了青松关。   青松关是绝世险关,洪振基下令在此死守。   守了两天,图奴刚要进兵强攻,洪振基率军弃关而去。   这不是洪振基的错,牛玉贤在城墙上,发现了几十处硬伤,只要开战,一轮投石过后,城墙必塌。   洪振基传了一道诏书回神临城,让工部查明这座关隘的修建者,诛他全族。   大军一路退回了黑鹿城,如果黑鹿城再丢了,图奴铁骑,真要长驱直入,一直打到神临城。   可黑鹿城就能守得住么?   牛玉贤检查了城墙,黑鹿城的城墙上也有伤,虽说不是硬伤,但如果和图奴硬拼,也坚持不了多久。   城头上的防御设施大多朽烂不堪,有两座投石机,拉出来试了试,打了两发石头,大梁断了。   洪振基把黑鹿州知府叫了过来,当着诸将的面,痛打了一顿:“年年管朝廷要钱修城,钱都让你花哪去了!”   知府被打个半死,洪振基精疲力尽,把诸将支走,只留下徐志穹一个人。   洪振基哭了,哭的声嘶力竭。   “徐志穹,我特么什么都听你的,你说当神君,我就当了神君,你说打仗,我就打仗!   现在你告诉我这仗怎么打?我当了三个月的神君,马上要成亡国之主!徐志穹,你且给我说个分明!”   徐志穹也很无奈,当初在大宣北征时,徐志穹觉得仗打的艰难,可那是因为昭兴帝从中作梗,碌州上下又有投敌之意,让楚信陷入了孤立无援之地。   这次状况不同,千乘国把全部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他们就这么大本事。   千乘国不仅不会打仗,连打仗的样子都没有!   挨了揍的知府,不想着好好修城,却跑来给洪振基进献美女,又被洪振基揍了一顿。   战局看似无可扭转,但徐志穹反倒看出了些条理。   “都理顺了,也好。”   洪振基错愕道:“理顺?你告诉我哪顺了?三战三败,死了三万多军士,还跑丢了两万多,就剩五万来人,你说这叫什么理顺?”   徐志穹:“图奴也就五万多人。”   洪振基怒道:“他们是正经军队,都能打仗的,我这是什么兵?上阵之前都特么是拿锄头的!”   说到此,洪振基万念俱灰,长叹一声道:“退吧,再往回退,黑鹿城是不能要了。”   “不能退,”徐志穹摇头道,“死守黑鹿城。”   “这城守不住,你别说那气话了!”   “不是气话,咱们先拾掇军队,横竖军械也不齐整,从五万人里,选出三万精壮先去打仗,剩下两万暂且当苦工,把黑鹿城修葺一遍。”   洪振基似乎看到点希望:“现在修城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   徐志穹叫来了牛玉贤。   千乘国对匠人有严重的歧视,墨家修者极为稀少。   徐志穹让牛玉贤把所有墨家修者集中起来,全力修城,必须得在黑鹿城站稳脚跟,绝不能让图奴一直追着打。   出征之前,牛玉贤留了个心眼,把秦旭岚藏在了青衣卫当中。   秦旭岚是墨家五品,修为还比牛玉贤略高,再加上包怀洛和章世锋前来相助,四个人配合着,两个修城墙,两个造守城之械,带着两万苦工,全力加固黑鹿城。   徐志穹又请来梁玉瑶,询问军械事宜。   千乘军中,军械严重贵乏,有完整装备的军事不超过一万,有将近两万军士连一件像样的兵刃都没有。   长乐帝答应支援千乘国一万人的军械,军械已经靠岸,可运抵前线还要半个月。   “十天,就十天!”徐志穹对洪振基道,“即刻下令,让各州各县全力接应,十天之内,必须把军械送到。”   洪振基当即传下了命令,若有一州一县耽误了事情,知府和知县,一并把人头送来。   徐志穹又把秦燕叫来,询问本土军械的状况。   千乘各地工坊,还在陆陆续续送军械。   “援军状况如何?”   “每天千八百人,也在陆续抵达黑鹿城。”   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图奴距离城下已不足五十里。   徐志穹对洪振基道:“把你手下那些草包将领,该免的免了,该换的换了,只留下几个会打仗的。”   洪振基掰着手指算了算:“有会打仗的么?”   有!   北境上将崔洛贤!   千乘军中没有修者,崔洛贤是个例外,他是兵道四品修者。   洪俊诚在位时给了崔洛贤开了个特例,因为他需要一位将领,长年和图奴周旋。   在本次战争中,正是靠崔洛贤一路阻击,才让大军能顺利撤回黑鹿城。   此人必须重用,大军主帅之位交给他。   除了崔洛贤,还有丛铭。   丛铭回了神机司,本来没有随军同征,洪振基命人用法阵把他调过来了。   在与袁成锋交手时,丛铭展现出了军事能力,打仗绝对是把好手。   除了他们两个还有谁?   只剩下余杉了。   余杉和麾下的武威军身经百战,奈何人数太少,徐志穹让洪振基分拨给余杉和丛铭各一万人马,让他们出城迎敌。   洪振基诧道:“出城迎敌?疯了是怎地!”   徐志穹皱眉道:“不出城迎敌,等图奴攻到城下,哪还有修城的时间?”   道理是这个道理,洪振基搓搓手道:“可在城里都未必打得过,出城不是寻死么?”   徐志穹把余杉和丛铭叫了过来,再三叮嘱一件事,只袭扰,不鏖战,能给牛玉贤争来三天时间就好。   徐志穹对洪振基道:“有这三天,这仗就有胜算,从现在起,千乘国上下得有个打仗的样子。” 第855章 该咱们了   丛铭率领一万大军,从黑鹿城北门出城,行军不到二十里,便遇见了图努大军。   自两军开战以来,算上惨不忍睹的初次交锋,这是千乘军第二次主动迎敌。   图努先锋大将卡古拉也带着一万多人,一万多装备精良的骑兵。   看到千乘国的军阵,他没有让骑兵立刻冲锋,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阵前。   “夜郎国的将军,愿意出来打一场么?咱们不带兵马,单骑决胜,你若能赢了我,我随你处置,身后的军士也随你处置。”   说话间,他骑着战马,缓缓向两军中央靠近。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丛铭身上。   对方大将要单骑决胜,你应是不应?   不应就是怯战。   如果应了,卡古拉是熊神道三品修者,单打独斗,丛铭显然吃亏。   丛铭很机智,他对着卡古拉侧了侧耳朵,表示没听清卡古拉在说什么。   没听清也是正常的,两军的距离很远,目测有五百多步,而单人独骑向前走的卡古拉,距离丛铭的军阵还有三百多步。   “他适才说甚来!”丛铭装湖涂。   军士们默而不语。   你听不清楚,还看不清楚么?人家骑着马正往你这边走!   丛铭接着装湖涂:“他一个人过来要干什么?”   在一旁做副将的粱贤春都无语了。   “丛将军,你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沙场上的规矩你不懂?”   丛铭一脸茫然:“我是真不懂。”   粱贤春无话可说。   自从肥桃蛋子上的诗句被发现后,粱贤春在梁玉瑶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   如果她有图奴人这么厚的脸皮,莫说被梁玉瑶看到了那两句诗,就算被粱季雄看到了,她也不会脸红。   卡古拉见丛铭始终不作回应,且朝着身后挥了挥手。   图努士兵开始击鼓吹角,军士们跟着鼓角声奋力呐喊。   这是典型的搦战。   粱贤春看着丛铭问道:“你还说不懂是怎地?”   丛铭一脸讶然道:“你听,他们这鼓声可真大!”   粱贤春连连摇头,丛铭接着装湖涂。   随着鼓角之声,卡古拉距离丛铭的军阵只剩下不到一百步。   他还在缓缓向前走。   粱贤春对丛铭道:“这你还看不明白?他都快走到你眼前了!”   丛铭表情依旧茫然,但声音出现了变化:“梁将军,做好准备!”   粱贤春愕然道:“我做什么准备?”   这个没羞臊的丛铭,该不会想让我去应战吧?   丛铭把声音压到了极低,低到近乎微不可闻:“奸佞无息。”   粱贤春一怔:“为何?”   “不要多问,等我命令。”丛铭瞟了粱贤春一眼,一阵凶悍之气袭来,吓得粱贤春一哆嗦。   卡古拉还在靠近,距离军阵不足七十步,千乘国的前排军士已经开弓,但卡古拉毫无惧色。   “夜郎国的将军,吓破胆了么?却不敢出来一战?”   还剩五十步,卡古拉突然收住了马蹄。   丛铭下令道:“动手!”   粱贤春赶紧对着卡古拉发动了奸佞无息之技。   与此同时,卡古拉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吸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吸进来。   丛铭是在装湖涂,但粱贤春是真湖涂。   她和其他军士都以为卡古拉是来单骑决胜的。   而实际上,卡古拉走这么近,是为了施展五品技,声震寰宇。   声震寰宇,用熊之咆孝声重创敌人,这一技法杀伤范围甚广,在熊神道中,属于适合群战的手段。   但技法的唯一问题是无差别攻击,容易伤到自己人。   卡古拉现在距离千乘军阵只有五十步,距离图努军阵有四百多步,因为距离差距过大,图努军队受到的波及非常有限。   卡古拉又让图努军士击鼓、吹角、大声呐喊,全力抵消声震寰宇带来的危害。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卡古拉对着千乘大军喊一声,千乘大军会有数百人当场殒命,还会有上千人受伤。   而身后的图奴军队,至多会觉得有些耳鸣。   听到咆孝声后,图努骑兵会立刻冲锋,刚刚遭受重创的千乘军队将毫无还手之力,在一片混乱之中,被图努残杀干净。   卡古拉太轻视千乘人了,他的战术很精妙,但也要承担极大的风险。   现在风险来了,趁着卡古拉窒息,丛铭猛然冲到近前,对着卡古拉露出了狰狞的神情。   九品技,凶相。   丛铭刚被调到战场,卡古拉没见过丛铭,他不知道丛铭的修为,甚至不知道丛铭的道门。   一阵莫名的恐惧猛然袭来,卡古拉打了个寒噤,举起手中的战斧,准备和丛铭厮杀。   丛铭没和他厮杀,两马交错,丛铭躲过战斧,随即调头,退回了军阵。   卡古拉费解,奸佞无息之技已经消散,卡古拉能呼吸了,他吸了一口气,想要咆孝,身躯一颤,却没能发出声音。   在施展技法的一瞬,好像气机突然散了。   为什么会散了?   总觉得好像有人打了自己一下,从里向外打了自己一下。   卡古拉意识到情况不妙,他中了悚息。   梼杌凶道的各项技法都是相辅相成的,他因凶相而恐惧,恐惧之间,给了悚息可乘之机。   而且他还不止中了悚息,两马交错之际,他还中了恨无由。   千乘将士瞬间对卡古拉生出了强烈恨意,上千箭失一并射向了卡古拉。   就连粱贤春都克制不住怒火,将身上的人造金鳞和泪珠,一并射了出去。   这些攻击,按理说对卡古拉都不构成威胁,他敢来到敌军阵前,是因为他有熊神道的铜皮铁骨之技。   施展技法之后,他轻松挡下了数十支箭失。   然而受悚息影响,卡古拉意识猛然松懈,铜皮铁骨技法中断,粱贤春的“金鳞”和“泪珠”打穿了他的盔甲,进了皮肉。   这下可真是疼!   卡古拉不敢再有丝毫犹豫,调转马头,立刻撤退。   丛铭率军随即追赶。   图努大军不知该进该退,见卡古拉的手势,是让他们留在原地迎敌。   图努军阵齐整,留在原地迎敌并不吃亏。   忽听丛铭带着几名凶道修者放声大笑,凄厉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图努军阵明显出现混乱,甚至有士兵溃逃。   卡古拉勃然大怒,呼喊军士,不得惊慌。   大怒?   那就是你不对了。   丛铭感知到了怒意,嘴角再次上翘。   一股烈焰在卡古拉胸前燃起。   凶道三品技——攻心。   感知敌人的怒意,用敌人的怒火烧灼敌人。   卡古拉一阵哀嚎,狂奔而去。   主将逃了,所有军令也就失去了意义,图努骑军调转马头,迅速撤退。   一万骑兵,调头需要时间,丛铭趁此机会,带着千乘大军拉开弓弩,全力射杀。   几轮箭雨过后,图奴撤走,留下了两百多匹战马。   万人交战,几轮箭雨,就射杀了两百多个敌军。   听起来有点滑稽,可千乘人尽力了。   首先,他们的箭法不济,能搭箭上弦,再把弓拉开,在千乘军中已经算是优秀的弓手。   其次,他们的弓弩也不济,材料下等,做工粗糙,开弓过于频繁,很容易被拉断。   第三,弓箭数量也不多,有弓的军士只有一千多人,每人身上最多三支羽箭,射完了,就没有了。   “杀敌两百,不少!”丛铭很是满意。   粱贤春见敌军背影犹在,急忙对丛铭道:“追呀,不追等甚来!”   丛铭看着敌军的背影道:“那是骑军,拿什么追?”   “你不也有骑军么?”   丛铭指了指他手下的骑军:“一共就五百多名骑军,你让他们追一万骑军?是嫌他们死的慢么?”   “那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走就走了吧!”丛铭深知双方战力上的悬殊,如果图奴反扑,千乘难以招架,能占到便宜就撤,这是袭扰的精髓。   丛铭和余杉轮番出城袭扰,挡住了图奴的脚步,为牛玉贤争取了整整五天时间。   五天过后,图奴攻到城下,牛玉贤带着两万做苦力的军士,站在了城头。   现在他们不是苦力了,现在他们是被牛玉贤训练出来的城头兵。   城墙之上摆放着二十架霹雳车(投石车),弹丸都已装填妥当,蓄势待发。   图奴也有投石车,体积庞大,造价极高,威力极其惊人,图奴称之为熊神锤。   换做以前的黑鹿城,十五架熊神锤打上一轮,城墙就得裂了,若是打上两轮,城墙可能就塌了!   而今的黑鹿城经过修补,却不知能扛过几轮。   牛玉贤全神贯注,盯着图奴人把十五架熊神锤布置好。   章世锋在旁道:“咱们先出手,打他个立足未稳。”   牛玉贤摇头道:“不急,先让他们出手。”   章世锋诧道:“却为何故?”   “他们的车轮没有锁死。”   牛玉贤参加过北征,和图奴打过仗,他知道图奴使用投石车的习惯。   他们打第一发投石的时候,车轮是不锁死的。   不锁车轮,投石车稳定性不够,打击精度也不够,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要用第一发投石来测算距离。   图奴的投石车过于庞大,车轮上的锁死机关也很庞大,一旦锁死,至少要半个时辰才能打开。   图奴惯用的战术是,第一发投石不锁死车轮,算准距离之后,第二发投石再锁死车轮。   牛玉贤决定先把第一发投石扛下来。   章世锋摇头道:“后生,不敢托大呀,光是看这尺寸,就知道他们这投石车凶狠!”   秦旭岚在旁道:“放心吧,城墙能扛得住。”   章世锋又道:“小泵娘,若是扛不住可怎么办?若是打到城头上又怎么办?”   秦旭岚笑而不语。   牛玉贤摇头道:“他们打不到城头上,能有三五发打在城墙上,就算运气。”   章世锋看着着急,转脸对包怀洛道:“你倒是说句话呀,这打仗的事情可儿戏不得。”   包怀洛笑道:“我信得过这两后生,你就踏实看着吧。”   哐当!轰隆隆!   声声轰鸣连声响起,图奴第一轮投石打了过来。   如牛玉贤所料,十五架投石车一并发射,最终只有两枚投石命中城墙。   他们的投石车,距离摆的太远了。   城头颤动,烟尘四起,城墙之上留下了些许伤痕,但并无大碍。   牛玉贤看了看秦旭岚,微微点头,以示赞许。   秦旭岚得意一笑,等着牛玉贤施展手段。   通过这一击,城下的图奴已经判断出了合适的距离,把投石车向前推了三十步,锁死车轮。   三万步军随着投石车前进了三十步,等投石车攻破城墙,他们将立刻发起冲锋。   可惜,他们没机会了。   牛玉贤回头看着传令兵道:“该咱们了!” 第856章 念毒   牛玉贤一声令下,二十架霹雳车齐射。   别看霹雳车个头不大,射程却不比图努的熊神锤逊色。   直径两尺的弹丸落在图努军中,似乎小了些,落地之后,弹丸即刻炸裂,散作无数弹珠。   弹珠带着火焰,打在人身上,迅速烧遍全身,数百图努在烈焰之中化成了焦炭。   图努大将莫加封催促军士操控熊神锤迅速反击,石块还没装填完毕,城头上的霹雳车已经打出了第二波弹丸。   霹雳车的装填速度,比熊神锤快了太多,第二轮弹丸落地,炸裂出无数火油,图奴阵地陷入火海。   莫加封扑灭身上的火焰,看着在火海中翻滚哀嚎的将士,想下令撤退。   可如果真退了,熊神锤怎么办?   十五架熊神锤都锁死了轮子,一时间根本解不开。   舍却不要了?   且不说一架熊神锤价值惊人,若是把这熊神锤都舍却了,日后拿什么攻城?   有不少熊神锤已经起了火,士兵还在奋力扑救。   思索之间,第三轮弹丸来了。   弹丸坠地,溅起一片飞尘。   莫加封不知道这些飞尘是什么东西,他捂住口鼻还以为有毒。   没想到飞尘沾了火星,于半空中再度爆炸。   巨大的气浪,把莫加封从战马上掀翻在地。   莫加封挣扎着爬了起来,只觉耳鸣目眩。   一名士兵上前将他推到一旁,莫加封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转过身一看,一架熊神锤翻到,大梁摔在地上,当即断折,险些砸到莫加封。   十五架熊神锤倒了大半,眼看又一轮弹丸将至,莫加封赶紧下令:“撤兵!熊神锤不要了!”   图奴大军在烟尘之中艰难退却,留下满地焦土和尸首。   城头上,千乘军士欢呼雀跃,章世锋连连慨叹。   包怀洛笑道:“却说这后生不凡。”   秦旭岚走到牛玉贤身边,轻轻摸了摸牛玉贤的脸颊:“没看错你,当真是个有本事的。”   牛玉贤脸一红,低声说道:“男女有别,不能这么放肆。”   秦旭岚一瞪眼:“哎哟,之前怎么跟我说的,说打完了仗带我回大宣成亲,现在摸摸脸蛋就算放肆了?   我跟你说,等洞房那天,可不光是摸摸,要做的事情多了,你还怕羞么?”   此役,图奴折损步军六千余人,十五架熊神锤尽毁,这是千乘国自开战至今的第一场大胜。   ……   铁匠赵用实哼着季州老家的小曲,扛着新打的长矛,帮着疤百夫一起装车。   一名匠人问那车夫:“我听说,咱们打胜仗了。”   “是,胜了,在黑鹿城把毛刹打的尸横遍野。”   赵用实闻言很是欢喜,他不知道尸横遍野是什么意思,但知道这肯定是打赢了。   “咱们上阵打仗的军士,都有家伙用吧?”   车夫思索片刻道:“要看什么家伙,要说像样的点的家伙,一大半是有的。”   “有一大半了,”赵用实笑道,“俺天天都打矛头嘞,越打越多,以后上阵打仗的,就都有家伙用嘞,打仗没家伙哪行勒。”   送走了车夫,赵用实看了看工坊门前的檄文。   他还是看不懂,但那几行字似乎能钻到到心口里,来回翻腾。   ……   图奴三次攻城,三次被牛玉贤挡了回去。   这三战过后,图奴阵亡过万,攻城军械折损殆尽。   徐志穹走上城头,瞭望着图奴军阵,正思量着下一步打算。   余杉道:“我派了两名斥候出去打探消息,找到了图奴的粮仓。”   徐志穹笑道:“那却好,烧了它,烧了粮仓,就打赢了。”   余杉摇头道:“谈何容易,粮仓布有重兵,戒备森严,还有熊神三品在其中把守,想夺占下来,怕是要出动全军。”   “无妨,你把地方说给我,我去就是!”   余杉诧道:“你怎么去?单枪匹马去么?去了你还回得来么?”   徐志穹道:“我有手段,去到那,放把火,我还能跑回来。”   余杉看着徐志穹,赞叹一句道:“若是你真能把粮仓烧了,纵使死在敌军手上,也算是个英雄。”   呸!   徐志穹啐了余杉一口。   余杉擦擦脸,拿出地图,把粮仓的位置标记了出来。   粮仓在净锅县,净锅县处在千乘和图努的交界,大战之前,这座县仍归千乘管辖,开战之后,知县跑了,百姓也跑光了,这座县被图努占去,成了他们粮仓。   “粮仓具体在净锅县什么地方?”   余杉道:“当下只知道在净锅县,具体地点还没查明。”   徐志穹道:“这事情交给我吧。”   徐志穹去了罚恶司,去了神临城,回了侯爵府。   在侯爵府密室里,点亮了一根蜡烛,他拿出了石眼。   注入些许意象之力,蜡烛上火苗颤动,神机眼点亮了。   徐志穹灌注意象之力:“我要看净锅县的状况。”   按照徐志穹的预想,只要锁定净锅县,很快就能看到图努的粮仓。   只要看到粮仓,就能找到合适的下手地点。   然后带上放火的械具,用神机眼直接穿过去。   落地的时候会有一些误差,但用化身无形可以弥补过去。   顺利的话,我今晚就能把图努的粮仓给烧了。   思索之间,徐志穹一直在向神机眼灌输意象之力,可神机眼上没有出现净锅县净锅县的踪迹。   什么情况?   神机眼不好用了?   相关信息不够?   徐志穹回忆着地图的样子,化作意象之力传递给石眼,似乎在给石眼指路。   神机眼颤动两下,依旧没有回应。   意象之力不够?   徐志穹加大了意象之力的剂量。   神机眼上依旧空空如也。   距离太远,神机眼无法感应?   把石眼带到黑鹿城试试?   带着石眼不能走罚恶司,否则等于把混沌之眼带离了千乘国。   陶花媛也随徐志穹出征去了,沿途留下不少法阵,借着法阵一路穿梭,有半天时间也能赶到黑鹿城。   徐志穹刚要动身,没等走出侯爵府,又跑回了密室。   不对,这里边别有缘故。   混沌之眼的视线遍布千乘国全境,和距离没什么关系。   神机眼上显示不出净锅县的位置,是因为净锅县处在了两国交界的地带。   虽说净锅县还在千乘国的版图之内,但混沌之眼的视线范围和千乘国的疆界未必完全重合。   也就是说,混沌之眼认定的千乘国疆界,可能比实际疆界略微小了一点,净锅县这个位置,已经到了神机眼的视线之外。   净锅县在视线之外,黑鹿城呢?   如果黑鹿城也在视线之外,徐志穹把混沌之眼带了过去,是不是等于把石眼带到了混沌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外?   这么做会不会惊醒了混沌?   差点闯了大祸!   我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我怎么会没想到这一点?   徐志穹把石眼收好,神机眼这条路走不通了。   无妨,还有乘风楼。   关键这粮仓在什么地方,县城还是村里?   虽然乘风楼不能探查粮仓的具体情况和具体位置,但只要能摸索到粮仓附近,凭我的手段,应该也能混进去。   徐志穹去了乘风楼,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净锅县。   他叫来了公输宴,闻其缘由。   公输宴拿出一本簿册,查找半响道:“净锅县被服征罚恶司接管了,不在千乘罚恶司管辖之内。”   服征行省,图努与千乘国接壤的一处行省。   原来这地方属于图努判官。   不能罚恶司直达净锅县,那就只能换一个思路了。   我带上老常,带上杨武,用乘风楼到净锅县附近,然后把图努粮仓烧了,这仗不就打赢了么?   烧了,不就打赢了么?   烧了!   烧了!   徐志穹神情越发兴奋,吓得公输宴直往后躲。   “马长史,你要烧了什么?”   “呃,我说话了么?”   徐志穹以为只是心声,没想到适才不小心说了出来。   思绪恍惚间,忽听穷奇声音传来:“喊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   我喊什么?   我喊了么?   我没有呼唤穷奇!   “我适才喊什么了?”   “你一直喊烧烧烧,我也不知道你要烧什么!”   徐志穹闭上眼睛,让元神下沉,跌落到了谷底。   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山谷里反复回荡。   “烧了”   “烧了就赢了。”   这声音和徐志穹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   “你是何人?”徐志穹喊了一声。   对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不停重复着之前的两句话。   “烧了。”   “烧了就赢了。”   “什么何人,这里就你一个人,”穷奇听着徐志穹自己和自己吵架,在屏障之后吸了吸鼻子,嘿嘿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你在瞎喊,原来是中了别人的手段。”   徐志穹回身道:“什么手段?”   “有狠人对你出手了,对你下了念毒,我有手段破解,你想不想学?想学我教你,   当然,我也不能白教,价钱上倒也好商量,你不一定非得把我放出去,你至少在屏障上开个口子,让我透口……   唉,你去哪?你到底学不学?你别就这么走了,价钱上还有缓和,咱们再商量商量!”   徐志穹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用乘风楼跑回了黑鹿城。   黑鹿城里,主帅崔洛贤集结所有人马,准备出城。   洪振基置酒,为大军壮行。   徐志穹上前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余杉坐在马上,提着长枪道:“去净锅县!”   崔洛贤道:“余将军已经打探到敌军粮仓所在,只要焚毁粮仓,毛刹不战自退!”   洪振基在旁连连点头:“烧了,烧了他们粮仓,咱们就赢了!”   说话之间,崔洛贤就要下令启程。   余杉在旁道:“运侯,有胆量一起去么?”   他还是那性情,总喜欢和徐志穹比个高低,总喜欢找个机会挑衅一下徐志穹。   徐志穹挡在城门口,摇摇头道:“不能去。”   众人面面相觑,转而看向了洪振基。   洪振基抿抿嘴唇道:“为何不能去?朕已经下了旨意,只要烧了……”   “不能去!”徐志穹提高了声调,神色冰冷看着众人。   数万大军都在看着,大小将领都在看着,黑鹿城不少百姓也在一旁看着。   洪振基神情十分尴尬,在外人面前,徐志穹平时一直照顾着他的面子,今天却让他完全下不来台。   主帅崔洛贤看着徐志穹,平静问道:“运侯,凡事都得讲个道理。”   “没什么道理可讲!”徐志穹抽出了星铁戟,“谁想出城,先问过这把铁戟。”   强大而莫名的力量在身体里翻滚,随即又慢慢扎根于经脉。   这股力量来的太猛,让他晕眩,让他头重脚轻,可他始终没放开手里的铁戟。   不能让他们出城,绝不能让他们去净锅县,否则去多少,死多少。 第857章 真神与星官   徐志穹提着铁戟,挡在了城门口。   他能感受到众人的不解与愤怒,这股不解与愤怒让从身体里涌现的力量变得更加猛烈。   余杉翻身下马,来到徐志穹近前:“你是打过仗的,你应当知晓眼下的战机有多难得,若是能断了敌军的粮道,就等于断了敌军命脉,敌军再无相抗之力,我军只须乘胜追击便可!”   徐志穹看着余杉道:“你也打过仗,你也知道粮道是一军命脉,你们现在大张旗鼓往净锅县去,连城里百姓都在眼睁睁看着,这哪还有一点夺人命脉的样子?”   余杉似乎清醒了一些,崔洛贤也不说话了。   劫粮,在于隐蔽,在于突袭。   他们今天的行动确实有些草率,草率到了让人看不下去。   可思忖半响,崔洛贤又道:“城中军民同仇敌忾,断不会有通敌之举,就算让他们看见了又能如何?这里绝不会有人给图努通风报信,   运侯说我们旗鼓和声势大了些,这个好办,我叫军士把旗鼓收了就是,我用潜行无声之技,带将士们前往净锅县。”   就听崔洛贤这话,明显不像出自沙场老将之口,他把全军生死寄托在了对旁观者的信任之上。   徐志穹又问道:“你们说敌军粮仓在净锅县,净锅县很大,粮仓在什么地方?是在县城还是在村里?”   余杉思量片刻道:“此事还须斥候查证。”   徐志穹道:“如何查证,且等你们带上大军,到了净锅县再去查证么?   敌军也知道粮食是命脉,你们当真把敌军当成傻子,由着你们在净锅县闲逛,他们一点防备都不做?”   听徐志穹这一说,余杉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荒唐。   崔洛贤还转不过思绪,依然要和徐志穹争辩。   洪振基走了过来,冲着两方笑道:“将帅虽说求胜心切,但运侯的担忧也有理,不如这样,咱们先回营地,另行商议一番。”   在洪振基的劝说之下,众人回了营地,军士先在营房待命,将领们都去议事厅议事。   坐在大厅之中,众人低头不语,场面很是凝重。   徐志穹忽觉身体不适,先行离开议事厅,蹲坐在门口歇息。   之所以觉得不适,主要原因有两个。   一是因为体内莫名的力量还在剧烈翻涌。   这就是所谓的乾坤独断之力?   适才力排众议,阻止数万人前往净锅县,这是典型的独断行为。   很明显,这种独断行为能有效提升三品的修为,但刚才强行扭转了数万人的想法,汹涌而来的独断之力让徐志穹一时难以承受。   另一个不适的原因,是徐志穹想去净锅县的念头。   没错,他还是很想去净锅县。   他知道净锅县不能去,那里未必有粮仓,但必定有陷阱。   但有些执念一直破解不开,脑海之中始终有一个声音回荡:“烧了敌军粮仓,此役大获全胜。”   徐志穹不停的揉着眉心,耳畔传来了穷奇的声音。   “念毒的滋味不好受吧?你这人,性情本来就执着,再让念毒折磨两日,怕是要有性命之忧。”   也许不用两天。   也许明天一睡醒,我自己就跑到净锅县送死去了。   而且不只是我,余杉、崔洛贤都会跟着去。   这念毒到底是什么东西?   穷奇连声长叹道:“徐志穹,你屡屡轻慢于我,甚至羞辱于我,遇到这事情,我真不想管你,   但你若因此而死,我也要受连累,况且我对念毒之术最为痛恨,   因此今日破个例,我也不与你计较什么酬谢,我这便把破解念毒的手段传授给你。”   徐志穹点点头道:“谢前辈宽宏。”   “能叫一声前辈,也算你这厮有那么一点长进,咱们先说说这念毒的起源。”   徐志穹道:“前辈,咱们能不能先教手段,然后再说起源?”   穷奇冷笑一声道:“等学会了手段,你还有心思听我说话么?”   “我这人,谦虚恭谨,勤勉好学,前辈说的话,我一定会听,   但这念毒逼得我头晕目眩,实在集中不起精神,我怕听不进去前辈的教诲。”   穷奇叹道:“看来你中毒不浅,念毒,是因人之执念而生毒害,执念越深,受害越重,属蛊毒一类。”   “蛊毒?”徐志穹一惊,“我还以为念毒是技法,原来真的中了毒?”   穷奇道:“念毒的确是技法,但因一人中了技法,可传播于万千之众,故而称之为念毒,也有人称之为念疫。”   具有传染性的技法,和瘟疫确实有些相似。   如此说来,我之所以中了念毒,是被余杉传染的。   余杉的念毒从哪来?   应该是他的斥候在外打探消息的时候染回来的。   说到底,这事还是怪余杉,他带人出去乱搞,结果把大家都给染上了。   穷奇接着说道:“念毒是虿元厄星亲手所创,技法要领在于锁死执念,   中了念毒之人,会因某事陷入执念,说直白些,就是在念头之中打了个结,   执念不深之人,念头慢慢松弛下来,念毒之苦可以得到适当缓解,   执念极深的人,念头非但松弛不下来,还会因为中了念毒而陷入急躁,念头越拉越紧,直至把念头里的活结,拉扯成了死结,   死结一旦形成,念头再难舒缓,这人就会失控,做出非常之举,   就算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的举动,可死结依旧无法解开,其人会因念头不通达而影响心智,   再说白一点,就算你这次躲过一劫,今后也会在怨毒摧残之下变成个傻子,甚至变成个废人,   当然,也有天赋异禀之人,心中执念极少,中了念毒之后,只会有少许执拗,事后稍加劝解,心结自然能开,毒性也会自行祛除,这类人对念毒无惧,但少之又少。”   徐志穹面带惊喜道:“很明显,我就是这样的人!”   穷奇叹道:“你明显不是这样的人,我适才说了,你执念极深,极易受念毒侵袭,中毒之后,念头越崩越紧,很快就要打成死结,变成痴傻之人。”   “请前辈快些教我破解之法!”   “不急,适才只说了念,还没说毒。”   我套你!   徐志穹强咬着牙,耐着性子听着穷奇讲述毒的来历。   “蛊术之毒,是借蛊虫天性滋生毒物,念毒之毒,是借人性滋生执念,   人之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可成念毒之媒,彼此传递。”   就是说余杉的部下,被一个蛊术高手,灌输了一段话:“图奴的粮仓在净锅县。”   这段话里有念毒,在他的意识里打了个结,他回来之后,把念毒传染给了余杉。   余杉又把念毒传染给了我,我走之后,余杉没有控制住自己,又把念毒传染给了很多人。   这是他的执念导致的,余杉性情好胜,他太想打赢这场战争,而粮道对于战争而言有决定性作用,这就导致他的念头越拉越紧,对情势的判断越来越片面,从而犯下了许多低级错误。   看这架势,我的状况应该比余杉略好一些。   穷奇接着说道:“念毒之毒术,来自于虿元厄星,但念术,来自我的弟子,他用我的弟子当药材,炼成了第一支念毒,   用我念术做他的蛊术,这是在公然窃取我的力量,杀我弟子炼他的蛊种,这是在公然羞辱于我,我把厄星从星宫里揪出来,痛打了一顿,把他打到了沉眠不醒,身躯也被我摧毁了大半。”   难怪厄星复生之时不完整,原来是被穷奇打的。   穷奇又道:“血生孽星想帮虿元厄星一把,与厄星联手与我厮杀,   我连他一块打,我那时也是手重,直接把血生孽星打死了,就给了留了一点血肉,   没成想这厮命硬,竟凭着那点血肉活了下来,前些日子,我还见过他的分身。”   是,穷奇见过孽星的分身。   若不是当时穷奇把他吓跑了,徐志穹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看来在真神面前,星官只有挨揍的份,生死只在一瞬,别说是还手,就连逃命的希望,都得看真神当时的状态和心情。   真神的确厉害,可现在是探讨这些的时候么?   “阿穷前辈,我就要变傻子了,麻烦你快教我破解之法!”   穷奇笑道:“变个傻子也好,性情朴实些,却也不招人厌恶。”   “我若变成傻子,可未必那么朴实,难说会做出什么事情,明天若是一不留神弄醒了混沌,却也难说。”   “罢了,莫再提起他名字,”穷奇道,“先看看你中毒多深。”   “这怎么看?”   “且看执念就是,若是执念过限,身上会呈赤色,但需要特殊手段才能看见,   你是判官,自然懂得罪业之童,从我这里窃取些气机,像灌注意象之力那般,将气机灌入双眼,就能看见执念的状况了。”   徐志穹从穷奇身上窃取过气机,这一招倒是驾轻就熟。   穷奇提醒一句:“你还指望着我帮你解毒,可不能从我身上吸太多。”   徐志穹只吸了少许气机,注于双眼之中,伸出双手一看,双手一片鲜红,却像流了血一般!   这是中了毒的征兆?   别人有这个状况么?   徐志穹回到议事大厅门前看了一眼。   余杉满身鲜红,状况和徐志穹差不多。   崔洛贤满身红透,比徐志穹更红一些。   他和图奴打了一辈子,他是真想断了图奴的粮道,恨不得一战就彻底击溃图奴,他的执念比徐志穹还深。   丛铭身上微红,有执念,但不深,但他的眼神飘忽,好像另有心事。   徐志穹又看向了洪振基。   洪振基身上……好像一点都不红。   奇怪了,他刚才还极力主张去劫粮仓。   和图奴这一战,对洪振基而言,生死攸关,他的执念理应很深,怎么身上一点变化都没有?   思索之间,洪振基看见了门口的徐志穹,问道:“运侯,好些了么?且来一并坐坐。”   徐志穹摆摆手道:“还是觉得晕眩的紧,我再去歇会。”   徐志穹又回到议事大厅外面,喃喃低语道:“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化解念毒?”   穷奇道:“破解念毒,重在解念,念解毒自消,世间各道各门都有念术,霸道的龙怒之威、凶道的凶相之技、儒家的循礼之术,都是念术的一类,   但要说念术精华所在,皆在我道门之中,破解念毒的手段,在我这里不下百种,你能学的有两种,一是恶念,二是乱意,看你想学哪个?” 第858章 恶道玄机   恶念,穷奇恶道九品技。   乱意,穷奇恶道七品技。   这两个技法,为何能破解念毒?   穷奇解释道:“念毒之害,在于念头坚执,不计后果,在于全神贯注,以至一叶障目,   我道门九品之技恶念,能让人萌生最坏的念头,能想到最坏的结果,于惊吓之中,将紧绷的念头斩断,心结也自然随之化解。”   徐志穹思量许久道:“听你这说法,这倒像是以毒攻毒。”   穷奇回应道:“说的没错,就是以毒攻毒之法,中念毒之人不计后果,就让他知晓后果的可怕之处,在悚惧之间化解执念。”   “乱意之技,也是以毒攻毒么?”   “非也,乱意之技要柔和的多,恶念化解的是坚执,乱意化解的是专注,   乱意之技,是以我道门气机,制造多重意念,扰乱对方专注,执念过深之人,缘由都是过度专注,眼睛里只看见前方所得,却看不见途中所失,   用乱意之技,将前因后果诸多念头呈现于心思之内,一叶障目之症,自会消除,   这就好比多方施加气力,一并揉搓,把绷紧的念头揉软,把念头上的绳结揉散。”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是个好办法。”   穷奇道:“你想学乱意之技?”   徐志穹搓搓手道:“前辈,咱们相处这多年,情分是真真有的。”   穷奇诧道:“说这个作甚?”   徐志穹道:“就看这份情谊,你就把这两个技法都教给我吧。”   穷奇嗤笑一声道:“看不出来,你这厮还挺贪,你不是我道门弟子,我不能随便传授你技艺,你只能选一个。”   徐志穹道:“前辈是真神,真神位格无上,法力无边,难得开口一次,就多教我一个呗。”   “你这话说的,是我爱听的,但多教是万万不能的……”   徐志穹甜言蜜语,哄劝了许久,穷奇长叹一声道:“多教一个安身立命的手段,于你于我,都不是坏事,罢了,我成全你,先教你恶念之技法门,   恶念之技,在于念头之恶,施展之时,要知对方心念之深。”   徐志穹道:“何谓心念之深?”   穷奇解释道:“你来见我,应是从一道山谷坠落而下。”   徐志穹点头道:“正是。”   “那山谷的深处,便是人心念的深处,山谷有多深,心念便有多深,”   徐志穹想想道:“可我怎么才能看见别人的山谷呢?”   “用我适才教你的手段,取我道门一些气机,灌注于双目之间,除了能看到别人身上的执念,还能看到五颜六色,一些其他的念头。”   “什么念头?”   “这不是你眼下能学会的,你要留意的是,对方身上颜色最深之处,也就是光芒最暗淡之处,那里就是山谷所在,   你须将一线气机,注入到山谷之中,气机数量不在于多,在于绵长,气机越长,导引出来的恶念越深远,   比如说,我不让你在千乘国久留,你偏偏不听,有朝一日,你因为某种缘故,不慎惊醒了千乘国的那位真神,   真神暴怒,找你寻仇,你自无力抵挡,却被真神吞噬,   你被吞噬却不要紧,连我也一并被他吞噬,他吞我元神,实力大增,却问有谁还能挡得住他?   整个千乘国的生灵无一幸免,全都要死在他的手上,   千乘之后是宣国,宣国无力抵挡,结局和千乘一样,   宣国之后是南方诸国,朱雀重伤未愈,自然不是对手,万物滋生之地,自此化作烟尘,   南方诸国既毁,接下来是梵霄,梵霄受白虎庇佑,白虎强悍,或许能抵挡一时,然此时之敌,已吞去尘世大半,战力远非昔日可比,僵持下去,白虎也难逃浩劫,   阳世被其吞尽,阴间与阳世重叠,玄武同样难脱厄难,最后只剩下两界州,   两界州有谁?无非有你们道门山猿薛半疯,他是能打,但孤掌难鸣,独临强敌,却问他还能支撑几时?   万物寂灭,化作原初,全都毁在你一人之手,徐志穹,你知罪?”   徐志穹打了个寒噤,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这,这,这不是我一个人,我那个什么……你等等!”悚惧之间,徐志穹的执念少了许多。   他抬起头对穷奇道:“这就是恶念之技?”   穷奇笑道:“这就是恶念之技,我透过屏障只能施展少量气机,但却能让你心中恶念一直延伸,   运转气机之时,切记两个要点,一是要找准位置,尽量在心念最深之处,二是控制力道,气机越绵长越好。”   徐志穹刚想尝试一下,忽听穷奇道:“我再教你乱意之技的诀窍,   乱意之技,在于念头之繁,施展之时,要知对方心念之广。”   “这又怎么说?”   “你坠入山谷之前,可曾见到一片原野?”   徐志穹点点头:“见到了。”   “那原野可有边界?”   徐志穹摇头道:“这却未曾看见。”   “那原野,是一个人的心念,无边无际,施展乱意之技时,同样用我教你的术法,寻敌人身上色彩最浅之处,   那里最为空旷,在空旷之处播撒多股气机,就能形成多股念头,气机不在精致,在于数量庞多,越多越好,   举个例子,倘若你在千乘国战死……”   “等一下!”徐志穹阻止了穷奇,“能不能换个人战死?”   “对你施展术法,自然要从你说起,你在千乘国战死,有人为你痛不欲生!”   徐志穹想起了夏琥。   “有人失了心智,拼死为你报仇,不惜赔了性命!”   徐志穹想起了陶花媛。   “有人横竖不顾,不惜挑起纷争。”   徐志穹想起了梁玉瑶。   “有人无依无靠,自此失去了仰仗。”   徐志穹想起了常德才和杨武,还想起了杏哥和他爷爷。   “有人日夜盼着你死,能笑上三天三夜。”   这样的人可就多了,昭兴帝、龙秀廉、洪俊诚……也许余杉也能笑两天。   “有人觉得你死了可惜,可能还打你别的主意。”   这说的是太卜吧,估计拿我炼丹去了。   穷奇一连列举了几十个人,徐志穹越想越是担忧,渐渐忘了净锅县。   就算想起来,徐志穹也觉得这事没那么重要。   穷奇道:“这就是乱意之技。”   徐志穹体会到了技法的厉害,但这期间,穷奇一直在用言语引导徐志穹。   这让徐志穹有些疑问:“施展恶念,又或者乱意,都需要我提出念头,来引导对方么?”   交手的时候,我也不能和对方啰嗦个不停,否则,还不如用名家技法。   穷奇道:“不需要,直接施展气机即可,遇到你不认识的敌人,你对他一无所知,也无法用念头引导,   但如果你能加以引导,技法的收效会连增数倍,三言两语之间,甚至能将强敌击溃,   乱意之技,也要记住两个要点,一是要找准信念最为空旷之处播撒气机,越空旷越好,二是要加大气机数量,播撒气机越多,念头越多。”   徐志穹掌握了技法要领,试着对自己施展乱意之技。   他控制着自己的气机,化作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团子,洒落在山谷各处。   洒落之后,徐志穹没有感应到混乱的思绪。   不灵?   对了,穷奇适才说了,要把气机播撒在念头空旷之处,徐志穹爬上悬崖,来到荒原之间,播撒了一大片气机。   还是没有反应。   徐志穹回到谷底,试了试恶念之技。   他把气机变成一缕绵长的细丝,在山谷之中来回飘动,所有条件都符合穷奇的描述,可徐志穹没有感到恶念滋生。   “前辈,你说的这个手段,好像不是太灵。”   穷奇打个哈欠,似乎颇有倦意:“你适才用的什么气机?”   徐志穹有会用两种气机,一是阴阳修为带来的阴阳二气。   二是通过名家修为带来的纯阳之气。   除此之外,靠着在武彻学院的学习,徐志穹能用一点杀气,但因为经脉被师父改了,只能使用一点。   适才因为气机用量较大,徐志穹用的是阴阳二气。   穷奇叹道:“阴阳二气与我道门技法不合,用不得。”   徐志穹诧道:“那什么气机与你道门技法合得来?”   穷奇咂咂嘴唇道:“要不你换个气机试试?”   换什么换呀!   肯定是穷奇恶道的恶气和恶道的技法最合得来。   “前辈,再借你点气机!”徐志穹又从穷奇身上吸了些气机。   穷奇不介意:“吸吧,拿去用吧。”   徐志穹吸了气机,在山谷底,重新施展了恶念之技,可依旧没有感受到恶念。   穷奇故作惊诧:“怎么,还是不灵么?”   徐志穹皱眉道:“前辈,你既是说好了要教我,却又不跟我说实话,这可不像真神的气量。”   “这是什么话?”穷奇诧道,“你有验明真言的手段,且说说我哪句话是假的?”   徐志穹适才一直准备着真言诀,他还偷偷用过两次。   穷奇没有对他撒谎,至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用了穷奇本身的气机,方法也是正确的,为什么还是不能使用穷奇恶道的技法?   屏障之后,传来穷奇的声音:“还差一点,就一点,我需要打通你的经脉,这需要碰你一下,   我就碰你一下,你放心,我绝不会害你。” 第859章 经脉五重   徐志穹蹲坐在山谷之中,一语不发。   穷奇说了,要打通他的经脉,要碰他一下,绝对不会害他。   这是来自穷奇的承诺,来自真神的承诺。   徐志穹应该相信么?   他适才用了真言诀,没有发现穷奇说假话。   当然,以穷奇的位格和实力,就算只剩下了元神,在事先有所防备的情况下,破解真言诀也不是什么难事。   “前辈,为什么学你们道门的技法,还必须打通经脉?”   穷奇叹道:“因为你没学过我道门基础,不知如何生出我道门气机,因此用不了我道门技法。”   “我从你身上已经吸来了气机,为什么还用不了你道门的技法?”   “那是因为你吸的地方不对,经脉五重,你可知晓其意?”   “不懂!”徐志穹摇了摇头。   穷奇道:“人身上有五重经脉,身外一重,身躯一重,魄一重,魂一重,元神一重,   五重经脉,各有所属,互不相通,   你现在能见到我,是因为你的元神在此,你从我身上吸来的气机,也是吸进了你元神上的经脉,   我道门气机不是在元神之中施展的,你存在元神中的气机自然没有用处,所以我要把帮你打通经脉,把元神中的气机转移到别处,从正确的地方是方法出来,你才能用我道门技法。”   徐志穹问道:“要把气机转移到何处?”   “你不妨猜猜。”   “猜对了又如何?”   “不如何,你猜对了又能怎样?我说了,五重经脉,各不相通,没我相助,你转移不出气机,   不在正确地方用出气机,我道门的气机也就不再是我道门的气机,和寻常的杂乱气机没有区别,你终究还是用不出技法。”   半响听不到徐志穹说话,穷奇嗤笑了一声:“看来你是不信我,你既是这般多疑,又何必来找我?还不如找个地方散散心思,看能不能靠你自己的力量平复执念。”   山谷里又回荡起了诡异的声音:“烧了,烧了就赢了!”   徐志穹虽然听不出这声音的来源,但他能想象的到自己当前的状况。   他在自言自语,在自己无法察觉的情况下自言自语。   到底是谁下的念毒,这念毒为何如此强大?   穷奇叹口气道:“别说我没提醒你,淬炼念毒难度极大,修为高深者打磨多年方能成形,这不是寻常手段,   你若觉得自己有这本事,就自己想办法化解,若是没这本事,我且等你消息。”   说完,穷奇睡去了。   必须得在指定的位置,把气机释放出去,才能施展技法?   穷奇恶道的技法怎么就这么难?   到底是哪个位置?   魂?魄?身内?身外?   猜到也没用么?   我真就用不出穷奇的技法么?   徐志穹在营房之中默坐,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期间有军士来报,上将韦志崇率军请战。   和余杉等人的想法一致,韦志崇想要去净锅县,烧敌军粮仓。   韦志崇是崔洛贤手下的参将,是打过仗的,他有这样的想法,证明念毒还在军中蔓延。   怎么会有这么强悍的蛊术?   到底是谁能用出这么强悍的蛊术!   徐志穹回应一句道:“不允,将韦将军关押起来。”   又有军士来报,一名参将和两名校尉请战,徐志穹再度回应:“不允,将他们一并关押起来。”   不多时,又有军士来报:“提灯郎楚禾请战。”   “不允!”徐志穹一挥手,猛然抬起头,看了看那军士。   军士正要退下,徐志穹喝道:“站着别动!”   他从穷奇那里又偷来些许气机,注入到双目之间,盯着那军士看了片刻。   那军士身躯微微发红,连他都被念毒感染了。   徐志穹问道:“你也想出城一战?”   军士低下头道:“把毛刹粮仓烧了,仗就打赢了,不然这仗没法打,这么打下去,我们都得死。”   他说的是实话,能坚持到今天的军士,都不是孬种,他想打胜仗,可在他看来这是打赢毛刹唯一的出路。   徐志穹叫来了常德才,让她把这名军士和楚禾一并关押起来。   来请战的将士越来越多,常德才叹道:“主子,这样下去,这营盘里所有的将官都得关押起来。”   徐志穹揉着眉心,额头像抽筋一般剧痛。   出去打一场算了。   去净锅县!   要是真有粮仓,就算赚到了。   就算没有粮仓,也让他们收到个教训,以后别再来烦我!   执念加剧,徐志穹眼看要失去理智。   一名偏将突然闯进徐志穹营房,厉声喝道:“都知道敌军粮仓在何处,为何还不动手?你们宣人到底会不会打仗!”   烦躁至极的徐志穹,上前将那参将摁住,直接吸干了他力气,吩咐常德才把他送到营房关押。   等常德才送走了那名参将,徐志穹坐在营房之中,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我能用穷奇的技法。   我用了很长时间。   移花接木不就是穷奇恶道的五品技么?   我用的不是一直都很顺手么?   用移花接木的时候,是从哪里释放的气机?   这个技法需要气机么?   徐志穹又陷入了苦思。   房门吱嘎推开,徐志穹不耐烦道:“莫问了,关押起来就是!”   那人回应一声:“已经关押起来了。”   徐志穹抬头一看,竟然是洪振基。   洪振基坐到了徐志穹对面,端起酒壶,倒了杯冷酒,自斟自饮。   徐志穹问道:“跟他们说通了?”   洪振基摇头苦笑:“若是能说的通,还关起来作甚?   他们都想去净锅县劫营,我不让他们去,且把他们都关在议事厅了,   你说的有道理,这事情里别有玄机,我问了那个打探消息的斥候,所谓粮仓不是他亲眼看见的,是他听净锅县附近的一个农人说的,   净锅县,家家锅里干干净净,因此得名,这是个穷县,原本就没多少人,一听说打仗,人早都跑光了,   这斥候遇到了农人,本就可疑,这农人还知道粮仓所在,这事情就更可疑。”   徐志穹拍了拍脑门。   受到执念的影响,徐志穹的思绪出现了滞涩,连这么重要的线索都给忘了,他从来没有审问过那名斥候。   洪振基能想到这一点,还真是不易。   徐志穹向双眼之中灌注了些穷奇的气机,看了看洪振基身上的颜色。   有青色,有绿色,有紫色,有大片的金黄,但看不到丝毫的红色。   他当真没有被执念所困。   难道他就是穷奇所说的,对念毒无惧,天赋异禀之人?   徐志穹不住的打量着洪振基,却听洪振基道:“我听说能烧了图奴的粮仓,心里也挺急切,恨不得亲自去一趟净锅县,   可听你后来一说,图奴也不是傻子,当初和你们大宣打仗的时候,他们就被断过粮道,这次交战,怎么可能不加紧防备?怎么可能让个农人知道粮仓所在?   我不会打仗,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我还是得听你的,就是因为听了你的,我才当上了神君,只要今后还听你的,我就能打赢图奴!”   徐志穹仔细看着洪振基,心里蓦然生出些敬佩。   按照周围人的讲述,洪振基生来就不受待见,成人之后,又因为政见亲宣,被洪振康打压,被群臣排挤,还经常被洪俊诚当众奚落。   可洪振基心态好,这多年一直欢欢喜喜做着亲王。   而今好不容易当上了神君,又被徐志穹给架空了。   本以为洪振基会大闹许久,结果洪振基就小闹了一下,随即认命了。   这真就是天赋。   洪振基没有执念,一点执念都没有!   徐志穹上下打量着洪振基,果真看不到半点红色。   看不到红色。   看得到其他颜色。   为什么能看得到?   为什么我能看到颜色?   徐志穹在喃喃自语。   洪振基一怔:“运侯,你这是怎地了?”   徐志穹没理会洪振基,继续自说自话,声音含混且微弱,洪振基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我能看得到,是因为穷奇教了我方法。”   “不止教了我方法,我还吸了他气机。”   “我用他气机,看到了颜色,也就是看到了所谓的意念,这难道不是穷奇的技法么?”   这就是穷奇的技法,需要消耗气机的技法。   虽说不知这技法属于哪一品级,但技法就是技法!   气机是吸在元神里的,我依然能使用穷奇的技法,这证明我能够把气机从正确的位置释放出来。   到底是从哪释放出来的?   五重经脉,各不相通,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这应该是真的。   穷奇如此老辣,常识性的知识,没必要骗我,如果被我验证出来,其他的谎言也同样不奏效了。   但我的经脉很可能是相通的。   我的经脉被师父改过!   从元神吸取的气机,能从别的地方释放出来。   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地方能找到。   就像用意象之力破坏龙鳞的时候一样,把意象之力变成细线,利用意象之力对气机的感知,找到龙鳞的缝隙。   同样的道理,施展术法的时候,在释放气机的同时,让意象之力变成细线,通过对气机的感知,往回攀爬,逆着气机的流向,往回追朔,就能找到气机来源。   我早就该想起来!   若不是被这念毒折磨的痴傻了,我早就该想起来!   徐志穹很是兴奋,他站起身来,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天赋技。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   这是我的天赋技。   这是穷奇恶道的五品技。   我不光能找到正确释放气机的位置,甚至还能……   徐志穹一阵兴奋,上前抓住了洪振基的手腕。   洪振基惊呼一声:“运侯,你要作甚?”   徐志穹狰狞笑道:“果真是天赋异禀之人,有你在我身旁,我心里宽松多了!”   洪振基骇然道:“你说什么宽松?”   ……   过了一个多时辰,徐志穹擦去满脸汗水道:“我觉得是行了。”   洪振基面色惨白道:“你若觉得行了,朕这便走了。”   在过去的一个时辰里,徐志穹反复吸取洪振基的体力,反复使用穷奇教给他的特殊童术,不断寻觅气机的正确走向。   通过这一个时辰,徐志穹感觉自己已经能够施展恶念和乱意之技了。   现在应该可以化解掉自己身上的念毒,徐志穹刚要动手,又有些担心。   穷奇教给他的技法原理,到底是不是真的?   按理说,穷奇并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徐志穹,因为在他看来,徐志穹不可能学会这两种技法。   在技法原理上撒谎,只会多给徐志穹一个证伪的条件,属于完全没有价值的谎言。   在彼此相熟的情况下,没有价值的谎言,说的越少越好。   可万一技法原理真的错了,坑了自己可怎么办?   要不,咱们换个人试试?   “神君,余杉何在?”   “余将军还关在议事大厅,睡上一晚,许是就没那么固执了。”   徐志穹摇头道:“不行,不能让他睡,叫人把他带来。”   洪振基诧道:“现在就带来?”   徐志穹点点头:“神君,你先回去歇息,免得一会溅你一身血。” 第860章 阿穷,咱们的缘分呀!   余杉来到徐志穹面前,身上一色红透,却比白日里更加显眼。   他的执念又加深了。   果不其然,待屏退旁人,余杉直接说明了心意:“虽说有些疑点,但净锅县很可能是粮仓所在,你且看这幅地图,净锅县和图奴的服征行省相连,与黑鹿城也有道路相通……”   地图不用看了,所有处在两国交接之地的县城,都有同样的特点。   徐志穹看着余杉道:“如果给你一万人,让你去净锅县,能把粮仓打下来么?”   余杉抬起头道:“我有七分胜算!”   在他的下颌与鼻尖之间,有一处晦暗,那里各种颜色混杂,无从分辨,显得极为深邃。   这就是心念最深之处。   徐志穹点点头道:“如果那是敌军留给你的陷阱,你有几成把握全身而退?”   余杉看着地图道:“只要敌军在净锅县埋伏的不是骑兵,我有一半的把握能退回来。”   “如果敌军埋伏的就是骑兵呢?”   余杉没有作声。   徐志穹指着地图上一条要道:“如果敌军在这条路上再埋伏一支兵马,此路是你归途必经之路,   中了埋伏之后,这一万人你能带回来多少?你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他把一条绵长的气机,送进了余杉心念的最深处。   余杉半响不语,其实这件事他也想到了。   但光是对伏击的担忧,无法抵消他对粮仓的执念。   徐志穹要通过恶念,把担忧进一步扩大。   “若是你死在了战场上,猜猜谁给你会给你收尸?”   余杉对这件事倒不是太在意:“沙场身殒,武人本怀,我既是武人,早就有此觉悟,不在意是否有人收尸。”   徐志穹又问:“谁把你的死讯送回大宣?”   “军中将士把事情告知我家人便是。”余杉回答的依旧平静。   “日后谁来照料你父亲余尚书?”   “我并非长子,由兄长照料便是。”   “又有谁来照料你妻子白子鹤?”   余杉脸颊抽动一下,接着说道:“我与子鹤,虽已定亲,但并未完婚,我既身殒,且让她另寻一个人嫁了吧。”   这话说的坦荡,说的从容,说出了武人真正的襟怀,让徐志穹甚为感动。   徐志穹接着问道:“你看她嫁给我怎么样?”   余杉没说话,脸颊又抽动了几下。   徐志穹长叹一声道:“其实,我红颜知己还是挺多的,但再多一个也是极好的,   白子鹤长得那么俊俏,人又聪明,又爽朗,以后我会好好疼爱她,   当然,我也忘不了和你的情谊,我和白子鹤若是有了孩子,就叫徐小杉,你看如何?”   “徐志穹!”余杉猛然抬头,青筋暴起,上前和徐志穹撕打。   徐志穹一边招架,一边解释:“你若不想交徐小衫,叫徐小余也是可以的!”   一盏茶过后,两人鼻青脸肿坐在营房当中。   师兄弟打架,都没有用技法,但下手都不轻。   沉默半响,余杉喝了口冷酒道:“其实也能想明白,这明显就是图奴的陷阱,我若去了就是白送性命。”   徐志穹将少许意象之力灌注于双眼,看到余杉身上的红色已经退去,执念被解开了。   徐志穹也喝了口冷酒:“可怜边塞路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余师兄,你是白子鹤的梦里人,你手下的军士也是别家女子的梦里人,   性命就这一条,明知是陷阱,还带着他们往里边伸脖子,为将帅者,焉能如此?”   余杉心尖颤抖了一下。   路边骨,梦里人,这两句诗如此震撼。   他想到自己朽烂成枯骨的样子,而没有收到消息的白子鹤,还在睡梦之中微笑。   余杉喝干了杯中冷酒,起身道:“谢你提醒,我且去劝劝崔将军,许是念起那两句诗,应当就能让他回心转意。”   徐志穹摇头道:“那两句诗没用,你们中毒了。”   余杉皱眉道:“中了什么毒?”   “念毒,蛊术的一种。”   余杉思量片刻,猛然抬起头道:“我在一些典籍中看过,念毒能让人心生执念,且一传十,十传百,像疫病一样传播下去,   起初我还不信有这种毒物,今天终于见识到了,原来净锅县的粮仓就是……”   说到这里,余杉猛然捂住了嘴,他再次提到了净锅县的粮仓,这句话很可能再次触发念毒。   徐志穹也很紧张,他仔细盯着余杉,上下打量一番。   余杉身上没有出现红色。   他对“净锅县粮仓”念毒,似乎已经免疫了。   徐志穹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道:“莫慌,这场念毒在你身上应当是过去了。”   余杉思索片刻道:“据我所知,念毒非凡尘之下所能炼制。”   徐志穹一怔:“这是哪里的记载?”   “家父的书房里,有一本《奇经异志》,我在上面看到过类似记载,是说念毒出自凡尘之上,凡间修为无从炼制。”   不愧是尚书家的公子,见闻果真广博。   结合穷奇所说的徐志穹遇到了狠人,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图奴军中有超凡之上的力量。   “这特么的又是哪位大人物越界了!”徐志穹暗自咬牙,超凡之上的人物来到千乘国,当真不怕惊醒了混沌?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可能还不在千乘国境内,因为净锅县已经不在千乘国境内了。   可就算他在图奴境内,凡尘之上的角色随便下凡,也是不合规矩的,他居然还直接参与了凡尘之间的战争。   徐志穹喃喃低语道:“这人会是谁呢?”   余杉道:“我且派斥候再去查探。”   徐志穹摆摆手道:“凡尘之上的角色,用斥候怎么可能查验的到,先把其他人的念毒解了吧。”   余杉很是好奇:“你刚才用的到底是什么办法?”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这是我独门手段,你若诚心拜我为师,日后且把你的名字改为徐小衫,我或许能指点你两招。”   “呸!谁稀罕你那独门手段,”余杉瞪了徐志穹一眼,转而低下头道,“此事终究因我而起,解毒的事情,我能帮你的,你只管吩咐。”   ……   净锅县,县城以南十五里,一座大营之中,摆满了仓廪。   这就是传说中的净锅县粮仓。   这些仓廪里没有粮食,里边什么都没有。   在粮仓外面,埋伏着大量的骑军。   余杉如果率军来到净锅县,他可以攻占这座粮仓,也可以烧了这座粮仓,他可以对这座没有粮食的粮仓做任何事。   但余杉只要来了,就不会再有逃跑的机会。   所有的要道都被伏兵截断了。   一名骑军校尉小声滴咕:“也不知道千乘人会不会上当?”   将领挥起马鞭打了过来:“这是圣祖的旨意,神使亲自送来的旨意,岂容你多嘴!”   ……   恶念之技见效很快,气机消耗不大,对重症效果明显,但一次最多治愈五人,因为恶念之技,要求施术精准,必须找到心念最深之处,以徐志穹当前的能力,最多能同时对五个人施展恶念。   乱意之技见效较慢,气机消耗较大,好在施术不要求精准,只需要找到心念空白之处,大量播撒气机,徐志穹最多能同时向两百多人施展乱意,效率比恶念之技高,但对重症效果不好。   徐志穹在两项技法之间权衡,对众人分类施术,治疗了整整一夜。   次日天明,徐志穹把大部分人的念毒都解了,剩下一些人先关押在营房之中,由染过念毒并且已经痊愈的人员负责看押,其余人不得靠近,待徐志穹体力恢复,再行解毒。   军中不准在提起净锅县粮仓之事,以免念毒扩散。   还有一个人的念毒没解,这个人,就是徐志穹自己。   意象之力消耗很大,但徐志穹没急着睡去,他来到了意识深处,坠落到谷底之中。   谷底里不时传来喊声:“烧了,烧了就赢了。”   穷奇似乎还在酣睡,徐志穹带着满身疲惫上前,用虚弱的声音喊道:“前辈,我想好了,我想让你帮我。”   等了许久,穷奇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醒了过来。   “现在才想好?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傻子?”   徐志穹艰难说道:“我就要支撑不住了。”   至今为止,徐志穹说的都是实话。   穷奇叹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何必支撑到现在?你走近一些,在屏障上开个口子,我立刻帮你打通经脉。”   “前辈,容我多说一句。”   穷奇不耐烦道:“有话快说,你就快支撑不住了。”   徐志穹道:“与前辈相处这多年,我也得了前辈不少庇佑,我若是在屏障上开个口子,恐怕与前辈的缘分也就走到尽头了。”   穷奇长叹一声道:“你还是不信任我?”   徐志穹也叹了口气:“不是我不相信前辈,是我知道前辈一心要走,但与前辈相伴这些年,我没能从前辈身上多学一些本事,实在觉得亏欠了自己。”   至今为止,徐志穹说的还是实话。   穷奇道:“我这不是要把恶念和乱意之技教给你么,你还懂得移花接木之技,赚了我道门三种技法,还不知足么?”   徐志穹喘息半响道:“我还是觉得有所亏欠。”   “那你想怎地?”   徐志穹道:“我听说,前辈道门之中,狂言之技甚是厉害,前辈能不能把技法之理传授给我?”   穷奇无奈笑了一声:“你这性情真是少有,都到了这步田地,却还想多赚点便宜?”   “是我舍不得和前辈的缘分,其实我知道,前辈走后,我再也用不了前辈的气机,只学了技法之理,其实也没什么用处,   但若是前辈愿意帮我打通经脉,日后再有机缘学习前辈的道门基础,或许还能多一重修为在身。”   这是徐志穹说出的第一句谎言,这句谎言里,九成九的内容,也都是真的。   穷奇叹口气道:“罢了,我把狂言之技的技法之理,教给你吧。”   穷奇想出去,他太想出去。   他隔着屏障看着徐志穹,思索着徐志穹的图谋。   你让我技法之理的目的是什么?   想验证技法之理的真假,然后验证我话的真假?   你也太小觑我了!   告诉你技法之理也无妨,你无法制造我道门的气机,你也不知道气机的走向。   若是你不信我,你学不会我道门的技法,你也破解不了执念,我却不信你甘心变成个废人。   若是你信了我,等我出去之后,你也该死了。 第861章 古老的技法   穷奇把狂言之技的原理,告诉给了徐志穹。   “用我教你的集气与双目之术,去看你的敌人,在他身上找色彩交替变化之处,注入我道门气机。”   “何谓色彩交替变化之处?”   “就是念头转换之处,狂言之技,之所以能让人将谎言信以为真,是因为念头转换之间,人会于分辨之中陷于迷失,   说的直白一些,就是前方有条岔路,要么往东走,要么往西走,   有人在东西之间徘徊无措,你在路口之间灌注一股气机,像个轮盘一样,带他绕上几圈,绕到他晕头转向,到时候你哪怕说是往南走,他也是信你的。”   原本在东西之间做出选项,你现在让他选择南边,他也信你,这就是狂言之技的厉害之处。   徐志穹反复揣度着技法原理,没有发现漏洞。   穷奇不在技法原理上欺骗徐志穹,如果徐志穹事先掌握了某一项技法原理,会借此推翻穷奇的所有谎言。   徐志穹思量片刻又问:“狂言之技的要领在何处?”   “狂言之技的要领在于时机和轮转,时机要看准,最好实在念头交互的一瞬间,否则有一个念头已经占据上风,甚至已经彻底笃定的情况下,纵使打入气机,狂言也容易失败,   所谓轮转指的是气机旋转的速度,气机转的越快,越容易让对方迷失,趁此机会说出狂言,敌人很难做出甄别。”   徐志穹连连点头称是。   山谷里又传来了喊声:“烧了,烧了就赢了!”   穷奇叹道:“狂言的技法之理,你也学了,只要我帮你打通经脉,日后你再从我这里吸取些气机,就能用狂言之技了,快些在屏障上开个口子吧。”   至此,徐志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他依旧低头不语。   穷奇倍感费解,因为山谷里的喊声越来越大了。   这典型是的念毒加剧症状,徐志穹竟然还有胆量拖延下去。   穷奇提醒一句道:“你这人性情特异,执念过深,再拖延一刻,伤势或不可逆转。”   徐志穹喘息道:“晚辈也不想拖延,可晚辈还是觉得不甘心。”   穷奇怒道:“你又想怎地?”   “我听闻,前辈道门的障目之技极其强悍,可否将技法之理传授于我?”   穷奇沉默良久,问道:“徐志穹,你到底想做什么?”   徐志穹艰难回应:“我就要和前辈分别了,我就想多学点本事。”   “你学了技法之理没有用处!”   “多学一点,才觉得这些年的机缘没有白费。”   “徐志穹,你应该学贪道技法去,你太贪心,饕餮的性情和你真是相近!   你既是不知好歹,我也懒得管你,你只管自生自灭就是。”   穷奇不说话了。   徐志穹也不打算再套话了。   估计也不可能再套出些什么,况且这执念的威力真的很大,徐志穹也快抵挡不住了。   “前辈如此无情,那晚辈不打扰了,我走就是。”   徐志穹准备先离开谷底,然后找个机会用恶念之技化解念毒。   忽听穷奇喘息一声道:“罢了,终究不想让你变成个傻子,你回来吧,我教你就是。”   穷奇也说了句实话。   他真不想让徐志穹变成傻子,因为徐志穹一旦变成傻子,很可能做出作死行为,带着穷奇一块死。   就算他不作死,以后油盐不进,再和他做出有效沟通也很困难。   如果予夺星宿发现徐志穹变成个傻子,很可能把他的弟子放在身边仔细照料,届时只怕再难找到脱身的机会。   如果被薛运那个半疯发现了,会发生什么后果,就更加难说。   穷奇对徐志穹道:“障目之术,在于可见和不可见,观敌满身之颜色,取色彩最鲜明处,注入气机,呈明灯之状,使之更加鲜明,其余之处,注入气机,呈迷雾之状,使之更加模糊,   色彩鲜明之处,是人念头最强烈之处,也就是人信念最执着之处,你将此处点亮,那人自然会把念头集中于此,   你再把别处的念头用气机遮掩住,那人却忽略了全局,只看到了眼前一隅,这就是所谓一叶障目,不见高山,你能明白么?”   徐志穹思索了许久,自己举了个例子:“就好比在勾栏里,有的舞姬良心大些,便拼命抖良心,还故意把良心那里的薄纱做的很薄,实际上就是为了用良心引走我的视线,让我忽略了紧要之处。”   穷奇愕然片刻道:“你说的是什么紧要之处?”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其实这个舞姬,她的桃子是很小的!”   穷奇沉默良久,回应一句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这是我道门技法,你不要说的这么龌龊,   障目之技,难度颇大,一是在于明灯要亮,二是在于浓雾要深,就像……”   “就像那薄纱,有的地方要薄,有的地方要厚!”   穷奇深吸一口气:“该教的,都教给你了,你现在走过来,让我帮你打通经脉。”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那一日,前辈曾说过,铭心刻骨之技,才是道门精髓!”   山谷之中寂静下来,只回荡着那声嘶力竭的喊叫声。   “烧了!”   “烧了,就赢了!”   “听到了么,这是你的声音,徐志穹,你就快变成废人了。”穷奇的声音变了,变得十分清晰,也变得十分清澈,但却让徐志穹感到一阵阵寒意。   “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穷奇身形在屏障之后慢慢移动,似乎随时要走出屏障。   “你跟我说实话,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学技法之理?你到底是什么用意?”   一阵威压袭来,徐志穹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你信不信隔着这道屏障我也能杀了你?你知道戏耍我的后果么?”   穷奇没说大话,隔着屏障,他的确也能杀了徐志穹。   但杀了徐志穹之后,他的元神也会随之毁灭。   徐志穹坚信穷奇不会和自己拼到同归于尽,这对穷奇而言太不划算。   但徐志穹也清楚,他不可能从穷奇口中骗走三品技的原理,这一技法对穷奇而言,明显有特殊意义。   徐志穹起身道:“前辈既是不肯传授,晚辈就此告辞了。”   穷奇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一些:“徐志穹,你先别走,先告诉我,你真不想解开执念了么?”   徐志穹回答道:“我是挺想的,但我怕前辈不是真心帮我,这事情我还得细细考量一番。”   “哼哼!”穷奇冷笑两声,“事情没这么简单,你是不是知道了我道门的气机走向?”   徐志穹立刻否认:“前辈,你们道门的气机如此玄妙,我哪里能够参透。”   是啊,他应该猜不到,就算猜到了也无法验证,那不在他能感知的范畴之内。   穷奇恶道的气机出口,确实不在正常的感知范围之内。   恶道气机出口,不在任何一重经脉里,而是在元神和魂之间!   穷奇曾经说过,哪怕有一丝魂魄残存,他在望安河畔也不会输。   这可不是夸口,这是穷奇真神的实力,他的气机生于元神和魂之间,出于元神和魂之间。   当时的他,只剩下元神,没有魂,这让他的气机受了极大的限制。   而元神和魂之间的空隙,无法被任何手段感知,就算是穷奇恶道的修者,也无法知道自己的气机来源。   按照常理推断,徐志穹确实不该知道穷奇恶道的气机走向。   可现在穷奇怀疑徐志穹现在已经知晓了。   他是如何知晓的?   予夺星宿告诉他的?   予夺星宿没法告诉他,因为予夺星宿自己都不知道气机的走向,他能用铭心刻骨之技,完全是受了我气息的影响。   薛半疯?   薛运应该也不知道,就算他能推测出大致的位置,也不可能找的如此精确。   他们道门就剩这点狠人了,除了他们,谁也不可能指点徐志穹!   可穷奇现在笃定徐志穹知道了恶道气机的走向。   “徐志穹,你想破解念毒,必须得有我的气机,没有我的气机,你还是不能施展我道门技法,   我知道你此前偷了一些气机,可那点气机不够,你想化解念毒,还需要许多气机,想从我身上吸么?”   徐志穹低下头道:“那要看前辈肯不肯给了。”   “不给,一分一毫都不会再给你,除非你跟我说实话,你是怎么知道我道门气机走向的?”   徐志穹叹口气道:“既是前辈不肯给,那我就不强求了。”   说完,徐志穹爬上了山崖。   “徐志穹,我告诉你,如果你还敢来吸我气机,我当即和你拼到鱼死网破,平时怎地戏谑都无妨,这一句却不是说笑。”   穷奇发怒了,气机走向,是他道门最大的机密!   徐志穹没有回应,消失在了山崖之上。   穷奇愣了许久,他不知道徐志穹到底是什么心思。   他不想化解念毒了?   这不可能,他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他气机够用了?   也不可能!   我一直计算着,他从我身上吸取的气机绝对不够用。   他遇到了我道门修者?   也不可能,如果我道门修者被他吸走了气机,我该有所感应。   那他到底是……   穷奇一惊,他发现山谷里的声音没了。   烧了,烧了就赢了。   这个一直回荡在山谷里的声音消失了。   念毒被化解了?   真的被他化解了?   他没有我道门气机,为什么能化解念毒?   用了别的方法?   别的方法虽有,但不是一朝一夕能学得会的。   有高人帮他?   如果有凡尘之上的高人靠近,我应该能察觉到,可我为什么完全没有察觉?   他学会了我道门基础?   他知道如何制造我道门气机?   这不可能,我道门基础没那么容易学得会,就连天赋异禀之人,至少也要几年的光景。   难道……   难道使用意象之力模仿了我道门气机?   穷奇身体一阵颤抖,整个屏障之后的气息都在颤抖。   他回想起了徐志穹此前和霸道高手交战时,一些诡异的战法。   他用意象之力反推,找到了气机来源和走向,然后又模仿了我道门的气机。   一个古老的技法之名,浮现在了穷奇的眼前。   万法自然?   不可能!   这技法,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当真是万法自然?   那我却被他骗走了多少技法?   他学会了我道门多少技法? 第862章 墨家床弩   徐志穹睡了整整一日,神清气爽走出了营房。   此番,不仅化解了念毒,还从穷奇身上套出来不少技法。   现在仔细算算,我会了多少穷奇恶道之技?   九品恶念。   八品狂言。   七品乱意。   六品障目。   还有五品移花接木!   凡间之技中,只剩下四品和三品技没学会了。   阿穷,你心不心疼?   差点忘了,还有特殊的技法,和罪业之童相似,但是能看见别人满身的颜色。   这个技法叫什么?要不要去问问穷奇?   别问了,估计他现在也挺难受的。   我给起个名字,就叫五彩之眼吧。   你别说这个五彩之眼当真有趣,开启之后,发现每个人身上都五彩斑斓的。   对面走过来一个军士,这人身上青色颇多。   青色是什么意思?   暂且不得而知。   又过来一个军士,这人身上绿色颇多。   绿色又是什么意思?   一名校尉,身上蓝色颇多。   一名主簿,身上紫色颇多。   还有一名偏将,身上红色颇多。   红色……   “你给我站住!”徐志穹上前将那偏将摁住,将他身上的念毒化解了。   军营之中,还有不少人身上有念毒,徐志穹挨个抓出来,逐一清理。   清理念毒期间,徐志穹还收到不少好消息。   大宣的一万军械即将送到,明日便可抵达黑鹿城。   神临城也送来了一批军械,够七千多人用。   再加上各地零零散散送来的,大军已经无需为军械发愁了。   除了军械,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西北七个州,共招募了一万骑兵,今夜抵达了黑鹿城。   这一万骑兵非常珍贵,让千乘军有了和图努军对阵的本钱,至少见到骑兵的时候,不必让步兵一直举着盾牌硬扛。   这些日子累积下来,还有两万多步军前来支援,算起来,黑鹿城的兵力已经超过了八万。   徐志穹正在美滋滋的计算战力,一名军士火急火燎来报:“侯爷,牛灯郎要见您。”   牛玉贤也染上了念毒?   怎么不早些告知我?   无妨,办了他就是。   把秦旭岚一并办了,牛玉贤染上了,秦旭岚肯定也跑不了。   军士道:“牛灯郎说他不能下城头,您上去看看吧。”   等上了城头才知道,牛玉贤没有中念毒,他和秦旭岚这两天一直守在城头之上,从没下来过。   他找徐志穹来,是因为看到了城下的图奴。   图奴在正午时分进兵城下,这点徐志穹是清楚的,但他并没有太在意,只要图奴进入到霹雳车的射程范围之内,牛玉贤会让他们疼上很久,这点也不用徐志穹多操心。   现在只要让牛玉贤守住黑鹿城,等待援军和军械不断送来,徐志穹就有击败图奴的把握。   守城这种事,对牛玉贤来说驾轻就熟,但牛玉贤今天的状态不一样,看到一群图奴缓缓往城下靠近,他十分紧张。   “看见那攻城械了么?”牛玉贤指着图奴队伍正中间的一架四轮车,“那工法不一般。”   徐志穹视力极好,盯着那四轮车看了片刻。   “工法上的事情,我不是很懂,可若没看错的话,那是一件床弩。”   床弩,守城和攻城军械的一种。   其实际原理和弩弓基本相似,但尺寸要大得多。   因为距离太远,徐志穹对比图奴人的身形,只能做个大致判断。   这架床弩的长度大概有两丈,宽一丈,与普通床弩相比,确实大了不少。   弩弓前后有两个巨大的轮轴,前边是用来瞄准的,后边是用来开弓的。   看这轮轴的尺寸,开一次弓得百十来人。   百十来人还未必够用,可能还得用上牲口。   旁边一辆车,拉着一支弩箭,这弩箭也极为壮硕,远远看上去,好似一棵一人环抱的大树。   不就一架床弩么?这东西又不是没见过,至于把牛玉贤紧张成这样。   而且从形制上来看,这架床弩很原始,在大宣,应该算被淘汰的类型。   可不止牛玉贤紧张,秦旭岚也很紧张。   看到有图努人上前搬动轮轴,似乎正在瞄准,秦旭岚立刻提醒牛玉贤:“开打!”   霹雳车早已装填完毕,牛玉贤却迟迟没有下令。   距离太远,霹雳车射程不够。   秦旭岚喊道:“别等了,开打!”   牛玉贤下令:“上滚丸,开打!”   霹雳车换上滚丸,开始进攻。   滚丸是一种特殊的弹丸,落地之后,不会立刻炸裂,而是会向前滚动一段距离。   可图奴位置太远,滚丸落地,距离图奴大军还有百十来步。   弹丸向前滚动了二三十步,随即炸裂,这已经是霹雳车的最远攻击范围了。   爆炸的弹丸,射出了不少弹珠,可因为距离太远,只有十几名图奴受了伤,没有构成实际威胁。   图奴那厢瞄准完毕,开始开弓上箭。   床弩上箭,极为吃力,徐志穹很是好奇,为什么图奴不事先把第一发箭失上好,再把床弩推过来。   秦旭岚明白其中的缘故:“不会错了,这是祖师的床弩,必须先瞄准,后上箭。”   祖师?   苦极寒星?   “祖师的攻城械,怎么会落到毛刹手里!”牛玉贤咬了咬牙,吩咐霹雳车继续开打。   接连打了五轮弹丸,都因为距离太远,只伤了百十来个图努步兵,根本伤不到那床弩。   数百图努士兵慢慢拉开了弩弓,几十名士兵抬着硕大的弩箭,放在了弩身上。   秦旭岚喊一声:“撤,挡不住的,赶紧撤下去!”   牛玉贤吩咐城头守军撤退,但他自己没撤,秦旭岚拉他,他也不走。   徐志穹很是诧异,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但守城上的事情,他不轻易开口,他更相信牛玉贤的判断。   思索之间,图努人砍断了弩弓上的绞索,一声巨响,弩箭呼啸而至。   砰!   硕大的弩箭射穿了城墙,箭镞在墙内,箭尾在墙外。   城墙自箭失处开裂,一道延伸至城下,一道延伸至城头。   整个城墙裂开了,所幸没有倒塌。   但只要再射出一发弩箭,城墙必塌无疑。   这是牛玉贤、秦旭岚、包怀洛、章世锋,四个墨家高手,带着两万军士,辛苦修建的黑鹿城。   按照牛玉贤的话说,熊神锤那种级别的攻城械,发射几百枚巨石打在黑鹿城的城墙上,也不会有大碍。   如此坚固的城墙,堪堪顶住了一发弩箭,而且绝对顶不住第二发。   骇然之际,徐志穹就要往城下冲,他必须摧毁那架床弩。   牛玉贤死死拉住徐志穹:“不能去,千万不能去,床弩身边必有高品,还不止一个!”   这点徐志穹清楚,按照他打探的消息,此役图奴派出了五名熊神三品。   这架床弩,威力如此巨大,来历如此特殊,至少会有两名熊神三品守护,甚至会有三名。   徐志穹单枪匹马冲到床弩附近,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这三个熊神三品拍成肉泥。   但徐志穹别无选择,他不能让第二发弩箭打出来。   他刚刚跳到城下,忽见那硕大的床弩消失不见。   到哪去了?   有法阵,有人用法阵把床弩送走了。   为什么要送走?为什么不再打一发弩箭?   徐志穹不解,又跳到了城头之上,牛玉贤一把拦住徐志穹道:“祖师的床弩,三天只能用一次,这是有秘辛记载的,你信我。”   三天。   也就是三天之内,不会再遇到第二发弩箭。   徐志穹看着城墙上的裂缝,问牛玉贤:“三天之内,城墙能修好么?”   牛玉贤摇了摇头:“这城墙没法修了,只能重建。”   徐志穹捏了捏额头,恼恨不已。   “先是念毒,又是苦极寒星的床弩,这到底是哪个狠人做的?”   牛玉贤道:“你说的念毒我不懂,祖师的床弩,绝对不是凡间人能请得动的。”   又不是凡间人,又有人越界了!   ……   图努大营,一座宽敞的营帐之中,粱孝恩抚摸着弩身,抚摸着古朴的花纹,抚摸着弩弦和望山。   主帅卢雷申笑道:“圣使真是给了我们一件神器,一箭便将黑鹿城打穿,可惜不能立刻射出第二箭。”   粱孝恩神情淡然道:“急什么?有这三天时间,却能让夜郎人更难受些。”   卢雷申想了片刻,摇摇头道:“圣使,我是粗人,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让他们多活三天,他们为什么更难受?”   粱孝恩道:“让你们插在神临城的谍子,放出消息,就说三天之内,黑鹿城会被踏平,十天之内,神临城会被攻破,让他们把脖子洗干净一些,省得砍头的时候,刀口全是泥污。”   卢雷申闻言笑道:“这消息要是放出去,夜郎人不得吓死?”   粱孝恩摇头道:“不会吓死,会吓跑,各州各县,跑的乱作一团,   我在夜郎国待过一段时日,熟悉夜郎人的性情,等咱们攻下黑鹿城,接下来便是一路坦途,随意驰骋。”   “黑鹿城必然能攻下,三日之后,再射一发弩箭就是!”卢雷申很有信心。   粱孝恩摇头道:“不要轻敌,徐志穹,丛铭,巾青,还有一个巫道的修者,这四个人的技法很是难缠,好在圣祖另有赏赐,届时再送他们个措手不及。”   卢雷申施礼道:“圣祖的恩情,我们永远铭记在心里,净锅县那里依旧没有动静,我们的骑兵还用守在那里么?”   粱孝恩点头道:“继续守着,千乘人中了念毒,肯定会往净锅县去,留一万骑兵,等着收他们人头。” 第863章 一城一山   深夜,黑鹿城营地议事大厅。   众人一并商议迎敌之策。   起初得知城墙就快塌了,洪振基差点崩溃,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稳日子,没想到黑鹿城又要失守了。   不光是洪振基,崔洛贤和一干千乘将领,都过惯了守城的日子,而今无城可守,众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但情势如此,黑鹿城顶不住第二发弩箭,三天之后,城墙必定垮塌,千乘众将商议的重点是,放弃黑鹿城后,下一座驻守的城市是哪里。   众人围着地图商量了一个多时辰,到最后也没商量出个去处。   其实不用商量,大家都知道结果,去哪座城都不合适。   黑鹿城是千乘国的门户,门户一旦被打下来,身后的道路,四通八达。   有很多路线能抵达神临城,无论驻守哪座城市,都无法阻挡图奴进攻的脚步。   众人相继表明了自己的意见,旋即转过脸,看着洪振基。   按照他们的想法,现在应该直接退回神临城,把半个千乘国交给图奴。   诸将会说什么,洪振基早有预料,他看着徐志穹,等着徐志穹的态度。   徐志穹沉默不语,众人的视线又集中在了洪振基身上。   他们在等着洪振基的决断。   洪振基的手在发抖。   他只当了几个月的神君。   现在他即将丢掉半个千乘国。   余杉摇头道:“这半壁江山若是交给了图奴,想拿回来,却难比登天。”   崔洛贤道:“黑鹿城已无城可守,不知余将军有何良策?”   余杉指着地图上黑鹿城道:“城东有一座山,名唤香织山,可在山上驻军两万,与黑鹿城互相策应,纵使城墙受损,也能持续固守。”   利用山势,居高临下,往来策应,这是防守的常用策略。   听到这番话,洪振基似乎看到了些许希望。   崔洛贤摇摇头道:“香织山,不能驻军,若是能驻军,我早就安排人马驻扎了。”   余杉皱眉道:“为何不能驻军?”   “山上没有水源。”   余杉沉默了,他对千乘国确实没有这些本土将领熟悉。   驻军两万,人吃马喂,饮水的消耗非常惊人,驻守一两日,还能勉强支应,决不能长期在此驻守。   在山上的驻军的想法被否决了,洪振基再次看向了徐志穹。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多希望徐志穹能说一声,黑鹿城还守得住。   结果徐志穹说了一句:“黑鹿城,不用守了。”   诸将纷纷点头,洪振基万念俱灰。   三圣子洪华恒也不甘心,嘴唇微动,似要开口。   徐志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作声。   洪振基闭上眼睛,正要下令撤军,忽见徐志穹捏着传音牌,暗中向他传去了声音。   听到脑海之中的声音,洪振基先是一惊,随即平复神色,抬起头,对着一种将领道:“华恒、崔洛贤、丛铭,你们留下,运侯、余将军,请你二人留下,巾青将军(郁显国卫尉,朱雀三品修者),也请你稍待片刻,其余人,退去吧。”   所谓其余人,都是千乘的本土将领。   诸将面面相觑,不知洪振基是何用意,洪振基剑眉倒竖:“都给朕滚出去,滚快些!”   诸将不敢久留,迅速离开了议事厅。   徐志穹用法阵把议事厅封住,洪振基吩咐秦燕,让内侍严加戒备,议事厅附近,不得有人靠近,这是为了防止别人偷听。   一名参将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机密,还怕我们知道?”   另一名副将叹道:“这你还不懂,神君在商议撤军的路线。”   参将恍然大悟:“那确实得机密点,这要走漏了风声,被图努人追上了,咱们都回不了神临城。”   议事大厅内,崔洛贤已经画好了路线,指着舆图道:“神君,沿此路线撤兵,行军最快,我率军士沿途稍加阻击,在我军撤回神临城之前,敌军绝对不会追上……”   洪振基神情冰冷看着崔洛贤,崔洛贤话说一半,吞了回去。   神君为何这般看着我?   是我会错意了?   崔洛贤转眼看向徐志穹,低语道:“运侯适才不是说要退兵么?”   徐志穹面无表情道:“我几时说要退兵了?”   崔洛贤费解道:“运侯适才却说,黑鹿城不用守了……”   “不守城,就不会打仗了么?”   崔洛贤问道:“依运侯之意该如何?”   徐志穹道:“出城迎敌。”   “又作牵制袭扰,争取时间修城?”崔洛贤似乎猜出了徐志穹意图。   徐志穹摇头道:“不作袭扰,与敌决战!”   崔洛贤紧锁双眉:“运侯,不要意气用事,敌我战力悬殊,应趁我军主力未损,即刻退回神临城,   若待主力再遭重创,届时无力再战,一国之土,将沦于敌手!”   徐志穹道:“图奴之军不过五万,连日攻城折损一万有余,而今不到四万,千乘有军八万,何谓战力悬殊?”   崔洛贤道:“此非以军士多寡而论,首战之时,我军十万,敌军五万,连战连败,运侯难道忘却了?”   徐志穹摇头道:“首战之时,九成将士未曾经历战事,战力自然不堪,而今历经数战锤炼,战力远非昔日可比。”   崔洛贤叹口气道:“运侯,有城尚且守不住,没城这仗如何去打?”   “守不住黑鹿城不是打不过图努,是城墙顶不住星君打造的床弩,”徐志穹在指着舆图道,“三日后,敌军还将带床弩来攻城,我军直接出城,与之决战!”   崔洛贤沉默许久道:“与其出城迎战,还不如等城破之时,在城中与敌军巷战,或许还有几分生机。”   与图奴交战多年,崔洛贤真是吓怕了,如果在平地作战,他不认为八万千乘军能抵挡四万图奴。   徐志穹不同意巷战:“等城墙被攻破,千乘军士气大落,况且巷战也不利用施展兵力优势。”   崔洛贤无声慨叹,哪有什么兵力优势?   “运侯,平地作战,我军绝不是图奴的对手,骑军一番冲锋,便能冲散我军。”   徐志穹道:“我军也有骑兵,今日刚刚抵达,算下来将尽一万!”   余杉咂咂嘴唇道:“这个骑兵……”   崔洛贤急道:“余将军,怎就不敢说句真话?那些骑兵能用么?”   余杉去检验过,一万骑兵,能真正作战的,差不多有两千。   能拿上长矛勉强厮杀的,差不多也有两千。   剩下一半,能骑着马,跟着跑。   这和图奴的骑兵似乎是两个概念。   余杉看着徐志穹道:“这些骑兵,与图奴骑军直面相抗,委实勉强了些。”   洪华恒嘴唇颤动,他实在忍不住想插句话。   徐志穹抬头道:“三圣子,有话但讲无妨。”   洪华恒看了看洪振基。   洪振基皱眉道:“让你说便说!”   洪华恒指着两座山道:“咱们既然是有骑兵,干脆就把骑兵放在这香织山上,等敌军和咱们交战,骑兵从山上冲下来,接着山势,直接打敌军侧翼。”   洪振基叹道:“适才却不说过,香织山上没有水。”   洪华恒道:“神君,咱们不用长期驻扎,开战之前,把骑兵送上去就好。”   余杉没作声。   崔洛贤笑了笑。   洪华恒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小心问了一句:“可有何处不妥?”   崔洛贤又确认了一遍:“王爷,您是说开战之前,把骑兵送到香织山上?”   洪华恒点头道:“我去那山上看过,山势还算平缓,骑兵上去不难,山间草木也不算太多,有适合冲锋的路线。”   崔洛贤道:“王爷,恕末将直言,您打过仗么?”   洪华恒摇摇头道:“仗是没打过,但兵书还是看过的,当初有一战就是这么打的,当时是……”   “咱们别说当时,就说现在!”崔洛贤道,“咱们把骑兵送到山上,然后图奴知道山上有骑兵,然后他们侧翼还不做防备,就留给咱们打?有这便宜事情么?”   洪华恒摇头道:“那自然不是这般,我们把骑兵送到山上,肯定不能让图奴知道。”   崔洛贤连连长叹道:“王爷,您知道一万骑兵动起来是多大的动静?您知道城外有多少敌军的斥候和细作?   一万骑兵送到山上,还想不让人知道?就算我用潜行无声之技也做不到!”   余杉看着徐志穹道:“陶姑娘有办法么?”   徐志穹摇了摇头。   一万人,悄无声息送到两座山上去。   除非把整个阴阳司搬来,单凭陶花媛和在此间的阴阳师,绝对做不到。   洪华恒抿抿嘴唇道:“我不懂打仗,且当我胡说就是了。”   徐志穹猛然抬头:“我找人来做此事。”   崔洛贤愕然道:“运侯,莫要说笑!”   “我几时与你说笑了,我想办法把一万骑军送到香织山上去,保证不让敌军察觉。”   崔洛贤盯着舆图看了半响,眼睛里闪烁出一线光芒。   “要是运侯真有这本事,这仗倒也能打。”   这是非常有效的战术,举例来说,就是楚禾和徐志穹打架,尉迟兰从侧面冲出来,直接把楚禾踹倒,然后两个人围殴。   余杉想了想,摇摇头道:“我军要是在山下和敌军交战,山上骑兵俯冲下来,乱军之中,难分敌我,只怕我军也要受到殃及。”   余杉的担忧也有道理,尉迟兰冲的太猛,直接把徐志穹和楚禾都撞倒了。   这种情况会造成混战,对于经验不足的千乘军来说混战肯定占不到便宜。   崔洛贤在地图上点画道:“不在山下交战,离山下一百步与敌军厮杀。”   让徐志穹站在城下,楚禾站在山下,尉迟兰冲下来的时候,只会撞倒楚禾,不会撞到徐志穹,然后两个人再上去围殴。   余杉在舆图上测算片刻道:“离山下一百步,距离城下只剩八十多步,大军根本排布不开。”   崔洛贤思量半响道:“除却骑兵一万,我军还有七万步兵,我率两万大军在城下迎敌,其余军士藏在城中,   待图奴大军冲上来,两军鏖战之时,余将军率骑兵自山上突袭,直冲敌军主阵,待敌军大乱,城中之军出城,随我一并压上,或可全歼敌军。”   举例来说,就是徐志穹和楚禾打架,身后再藏一个杨武,尉迟兰冲上去把楚禾撞倒,杨武也冲出来一起围殴楚禾。   好计策!   余杉微微点头,转而又有些担忧:“图奴知道我军兵力绝不止两万,若是见我军兵力太少,只怕敌军会有戒备。”   崔洛贤道:“散播消息,只说我军大部分人马已经溃逃,我军逃习惯了,敌军必然会相信。”   说话间,洪振基的脸色很难看。   什么叫我军逃习惯了,崔洛贤这厮太不会说话。   余杉还是有些顾虑:“图奴军中也有不少名将,在沙场征战久了,只怕还是会有所戒备。”   崔洛贤点点头道:“若是想彻底打消敌军戒备,除非……”   话说一半,崔洛贤欲言又止。   余杉也明白了崔洛贤的意思:“这却是要……”   他也不好说出口。   最终还是徐志穹直说了:“只要神君亲自率军在城下出战,敌军定然会放下戒备。”   洪振基竖起眉毛道:“此言何意,这是让朕做诱饵么?” 第864章 打毛刹   洪振基拒绝做诱饵。   徐志穹也没有勉强。   在这套战术里,正面迎敌是最危险一环,洪振基万一顶不住,跑了,正面军阵就直接溃散了。   如果正面军阵溃散了,所谓侧翼突袭,后翼押上,都成了空谈。   徐志穹道:“不用神君亲自去,找个人顶替就好。”   余杉道:“这怕是不妥,敌军之中有不少高品修者,寻常人可骗不过他们的眼睛。”   高品修者能怎地?   不就是熊神道的弟子么?   熊的视力能好到哪去?   就算他们能认出来替身,难道还能认出来易容术?   计策定下来,还需要注意两个细节。   第一个细节,作战时间问题。   假设余杉成功埋伏在香织山上,从整军冲锋,到与敌军接战,直至冲散敌军阵型,按照余杉的推算,最快也得两刻的时间。   千乘时制与大宣一致,一天分为一百刻,一刻十四多分钟。   两刻将近半小时,与敌军正面作战的两万人,能不能顶得住这半小时?   从理论上讲,是不能的。   别看半小时不长,在此前的战斗中,徐志穹见过十万千乘大军,在十分钟内溃散,这还是以多打少的情况下。   两万千乘军对战四万图奴军,坚持半个小时,难度很大。   这就是徐志穹让洪振基留下巾青的原因。   巾青主动站出来了:“若是能图奴大将不近我身,我能坚守一刻。”   九首鬼车,凡间之内,最强的群伤技法,顶住一刻钟,绰绰有余,但前提是巾青本身不受到威胁。   那几个皮糙肉厚的熊神三品若是冲了过来,情况就难说了。   就目前的消息,敌军之中有五个熊神三品。   千乘军这边,徐志穹、丛铭,加上常德才和杨武,能不能顶得住这五个人。   徐志穹看了丛铭一眼。   丛铭坐在那里痴痴发呆。   洪振基踹了丛铭一脚,丛铭如梦方醒:“神君有何吩咐?”   “你做什么梦呢!”洪振基怒道,“这正商议紧要之事,你到底想甚来?”   从白天到现在,丛铭一直心事重重,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崔洛贤把战法重新说了一遍,丛铭沉吟半响道:“若只是和那几头熊周旋,倒也能支应的住,可只是怕……”   洪振基怒道:“你又怕什么?”   丛铭低声道:“我悚息被人破解了。”   “什么悚息?”洪振基对丛铭态度很是不满。   丛铭不敢说话,徐志穹问其详情,丛铭把事情经过说了。   之前与图奴上将卡古拉交手,丛铭在他身上种了一发悚息。   本以为能用这悚息好好折磨卡古拉一番,可今日午后,这悚息和丛铭之间突然断了联系。   这就证明有人化解了悚息。   化解悚息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徐志穹有过亲身经历,需要儒家高品,又或是无常道高品。   图奴军中有高人,还不是寻常的高人。   先是制造了念毒,而后又弄来了苦极寒星的床弩,而今又破解了丛铭的悚息。   这人到底是谁?   徐志穹还在苦思,其他人没再理会悚息的事情,继续商议战术。   第二个战术细节,做戏要做全套。   必须得让敌军相信,黑鹿城中的军士真的溃逃了。   光散出去消息还不行,空口无凭,敌军未必相信。   崔洛贤从军中挑出来一万老弱,让他们和城中百姓一并逃到城外。   他们是真逃,他们真以为图奴要杀过来了,拼命的往南边逃。   图努主将卢雷申闻讯,笑得前仰后合:“夜郎人就是这个根性,再等两日,只怕黑鹿城会变成一座空城。”   粱孝恩笑叹道:“某征战这多年,当真没见过这么不堪的武人。”   “他们叫什么武人?他们连地上爬的虫子都不如,我看圣祖给的那件法宝,也不必用了。”   粱孝恩摇头道:“该用还是要用,终究慎重些好。”   卢雷申问道:“不知圣祖何时把法宝赐予我等?”   “法宝已经赐给了你们。”   卢雷申诧道:“不知法宝现在何处?”   梁孝恩笑道:“不必知晓法宝在何处,等到决战时,你等自会受益。”   ……   余杉在城中拼命操练骑兵,力争这两日间再提升一些战力。   可战术布置的再怎么精妙,都必须在一个前提之下,徐志穹真能把一万骑兵神不知鬼不觉,送到山上去。   徐志穹自己能做到这件事情么?   用大勾栏境,把一座山都给覆盖住?   首先,徐志穹做不到。   其次,就算做到了也没用,从骑兵出城的一刻起,就有可能被图奴发现,想要做到天衣无缝,得从黑鹿城城门开始,一直到香织山,全都用幻术覆盖住。   这就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情,所以徐志穹必须找一个不是凡人的人。   他回了神临城。   深夜时分,神临城里很是热闹,大街小巷,挤满了车马。   徐志穹一看,很是高兴,自从取消了禁夜,徐志穹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繁华。   街口似乎发生了些争吵,徐志穹过去看热闹。   “前边的,还特么走不走了!”   “车轴断了,一会就修上。”   “还特么修个甚呀,赶紧把道让出来,知道这是谁的车么?我们是吏部尚书家的!”   吏部尚书带这么多车马干什么?   半夜搬家?   这条路好像是通往城门的。   这路怎么都堵死了?   徐志穹拉来一个路人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路人道:“你还没听说么?咱们打了败仗,黑鹿城都打丢了,毛刹就要打到京城了,当官的都跑了,俺们也该回家收拾东西了。”   路人走了,徐志穹站在街边发呆。   消息怎么来的这么快?   他们怎么跑的这么快?   徐志穹怒气冲冲去了神机司,找到了洪华霄:“街上的事情,你知晓了么?”   洪华霄点点头道:“听说了,不少官民都要出逃,我派人前去劝解了。”   徐志穹摇头道:“不必劝解,百姓要逃,就让他们逃去,做官的若是逃了,见一个给我杀一个!”   洪华霄叹口气道:“若是这般,只怕却要把朝中大臣杀个干净。”   徐志穹咬牙道:“杀个干净倒好!杀干净了却省点俸银!”   洪华霄连忙道:“马郎莫恼,我听你的就是,黑鹿城,当真打了败仗么?”   徐志穹道:“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置了,我一会便带你去黑鹿城。”   ……   天刚亮,铁匠赵用实摇摇晃晃出了家门。   他累了,也病了。   媳妇从身后追了出来,喊道:“你做啥去嘞?”   “去工坊嘞!”赵用实笑呵呵答道。   “又去工坊做啥嘞?”   “赚钱嘞。”   媳妇摇头道:“不赚嘞,咱们赚够嘞,咱们的钱早就够买自家的工坊嘞,娃的束脩也攒够嘞!”   赵用实摸摸媳妇的手道:“再赚些呗。”   媳妇道:“我听说嘞,毛刹要打过来嘞,要我说,咱们收拾东西赶紧走吧,回季州老家去,这些钱,够咱们在老家过一辈子嘞!”   “行!听你嘞,回老家嘞,”赵用实还是背上了械具,“我再去干两天,再多赚些,就跟你回老家嘞。”   赵用实还是出了门,媳妇在身后一脸担心的望着。   走过街角,赵用实一阵晕眩,感觉自己站不住了。   他看到墙上贴的告示,是那个叫檄文的东西。   他不认得字,但他记得檄文有几行。   每当看到那几行字,总觉得一股子血往心口里涌。   俺看这个做啥嘞,俺也看不明白。   俺就是为了赚钱嘞。   赚钱给娃娶媳妇嘞。   赵用实背着械具,一步一步往工坊走,没等走出这条街,脚下踉跄,眼前一黑,险些摔在路边。   徐志穹在身后扶住了赵用实,看这人身体还算健壮,便问一句道:“你这是怎地了?”   赵用实晕晕乎乎答道:“没啥嘞,就是累了。”   “你这是要去哪?”   “去匠坊嘞。”   “去匠坊作甚?”   “打矛头嘞。”   原来是个铁匠。   “病了还去打矛头?”   徐志穹能猜出这汉子是为赚钱去的,拼了这条命养家的男人,都是好汉子。   可没想到,那汉子嘴唇翕动,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打毛刹嘞!”   即将失去意识的赵用实,说了一句实话,他从没胆量说出来的实话。   “打仗,得有家伙嘞,俺,打毛刹嘞!”   声音很小,徐志穹听得很清楚。   徐志穹拿出一粒丹药,塞进了赵用实的嘴里,扶着他到墙边坐下。   看那汉子睡去了,徐志穹在身上塞了些银子,随即回身,一把揪住身边的工部尚书,照着他脸上连扇耳光:   “他说打毛刹!他拼了命打毛刹!你听见没,你听见没?   你特么第一个跑出了神临城,我特么追了十几里才把你个王八蛋追回来!   你现在立刻回工部衙门,给我弄钱去,所有匠坊里的匠人,只要还帮着前线打军械的,工钱给我翻倍,你听见没,听见没!”   ……   把神临城的局面稳住,徐志穹带着洪华霄去了黑鹿城。   等到了香织山,洪华霄提鼻子一闻,赞叹道:“好浓的香气。”   香织山上有一种特殊香欢树,香气醉人,闻过之后,让人神清气爽,还对某种欢乐,特别渴望。   洪华霄红着脸道:“马郎,带我来这山上作甚?”   徐志穹道:“我想在这山上藏些人。”   洪华霄有些失望,但还是带着笑容问道:“马郎要藏多少人?”   “一万。”   “那么多?”   “不止一万人,还有一万匹马。”   洪华霄正要问明详情,徐志穹忽然催动法阵,带着洪华霄隐匿了身形。   有一名樵夫,来山上砍柴。   看这樵夫的长相,是千乘人,他提着柴刀,背着三两根木柴,在林子里走了一圈。   两军在此恶战,居然还有樵夫敢上山砍柴。   这不是樵夫,这是图奴派来的谍子。   待那樵夫走后,徐志穹慨叹一声:“这事情看来是真不容易。”   洪华霄莞尔一笑:“把事情跟我仔细说说,我觉得,这事情想必也没那么难。” 第865章 圣祖的法宝   图奴的哨探扮作樵夫,在香织山上打探消息,恰逢徐志穹和洪华霄也在山上查探地势。   他隐约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想上前查探一番,刚走到附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这香织山上,会不会也有千乘国的哨探?   要是遇到了他们的哨探该怎么办?   一个两个倒也无妨,千乘人也不禁打。   但若是遇到一队巡哨,这条命怕是要赔在这里了。   就算没丢了性命,落下一身伤,回到军中也是累赘。   不能打仗,没有战功,千乘国的金银和女人也抢不到,这一趟却不是吃了大亏?   不往里走了!这香织山没有水,本来也不是什么紧要地方!   见那哨探走远,洪华霄现出身形道:“这人怎么突然走了,本来还想陪他好好耍耍。”   徐志穹没作声,他对那哨探用了恶念之技。   洪华霄也没在那哨探身上多做纠结,她仔细研究了香织山的地势,认为这里能藏得住一万人马,但需要把她手下的弟子带来,至少要带五十个,还得是修行最高的。   徐志穹赶紧找到了陶花媛,从神临城带五十个人来绝非易事,况且只有一天一夜时间。   陶花媛让徐志穹先去神临城找人,把人都找齐了,集中在神机司。   陶花媛这厢召集所有黑鹿城的阴阳师,加上杨武,一起设置搬运法阵,中途分三个落点,用了将近一天时间,把五十名巫道修者,从神机司带到了黑鹿城。   洪华霄带着这五十人,从城门开始布置法阵,一直布置到山下,待余杉定下潜伏地点,洪华霄又在山上布置下了层层伪装。   期间图奴哨探几次来查探,都被洪华霄用幻术骗了过去。   徐志穹这厢也加紧部署,他先按照洪振基的身形做了个傀儡。   傀儡这东西好,无论受了多大的惊吓,都不会逃跑。   战场上也不需要“洪振基”做多余的事情,在辇车上坐着就行了。   唯一的难处是时间太短,容貌上做的不像。   不像没关系,徐志穹有幻术,借着幻术遮掩,哪怕相距三尺之内,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作为郁显皇的卫尉,巾青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皇宫里,经验并不多,徐志穹还要给巾青讲解战术,就熊神道做一些专门应对。   除此之外,徐志穹还和丛铭制定了一些特殊战术,用来防备突如其来的强敌。   丛铭擅长挫败敌军斗志,同时擅长用悚息和攻心之技单杀敌军主将。   徐志穹擅长偷袭,且手段繁多,尽量要等在丛铭完成初步牵制后再出手。   现在可以确定,图奴军中有一个凡尘之上的高手,但这个凡尘之上的高手未必敢出全力。   徐志穹也留下一张底牌,他让洪华霄和余杉一起躲在半山之中,不要轻易出手,如果对方出现了凡尘之上的角色,再让洪华霄突袭。   洪华霄有千乘种血,虽然实力没有完全恢复,但她在千乘的土地上,可以不受限制的发挥。   与此同时,崔洛贤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交战之后,千乘军在短期内出现阵型崩溃,他额外准备了五千大军,施展行伍之魂,全力抵挡图奴大军。   行伍之魂,以行伍血肉之躯,凝聚兵主蚩尤之魂,与敌军厮杀鏖战,己不退,敌不退,己不逃,敌不逃,唯有一决生死。   技法的关键是全体将士的战斗意志,如果有超过一半的军士怯战,行伍之魂会自动瓦解,全军还会遭到严重反噬。   对于千乘军士的战斗意志,崔洛贤还是有点数的。   丢盔弃甲,是千乘军的本色,跪地求饶,是千乘军的襟怀。   不到万不得已,崔洛贤绝不会动用行伍之魂。   一切准备就绪,黄昏时分,余杉在巫道修者的掩护之下,率领骑兵悄无声息来到了半山。   等了有半个时辰,图奴大军向城下推进,站在城头上的牛玉贤,再次看见了那架让他毛骨悚然的床弩。   崔洛贤命令击鼓,黑鹿城敞开城门,放下吊桥,两万大军阵列整齐,来到城外。   徐志穹指挥着侍卫,抬着辇车,把“洪振基”的傀儡抬了出来。   刚到城门附近,忽听秦燕喊了一声:“这,这个不成。”   “什么不成?”陶花媛抬头看了一眼,皱眉道,“这也太敷衍了。”   徐志穹一回身,但见辇车上坐着的傀儡,挂着粗陋不堪的五官,一看就是画上去的。   这什么情况,我的幻阵失效了?   徐志穹赶紧吩咐众人把辇车抬到一旁,趁着敌军没注意,立刻给傀儡补妆。   补好了幻阵,秦燕看不出破绽,陶花媛也没看出化解幻阵的方法,众人满意点点头,侍卫们又把傀儡抬到了门口。   距离城门还有二十步,傀儡脸上的幻术突然消失不见,又露出来那张做工粗糙的面容。   秦燕愕然,不解其中缘故。   陶花媛皱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军阵就快列成了,“洪振基”版傀儡却还见不得人!   徐志穹大惊,也顾不上挪动辇车,且让人先用旌旗把洪振基遮住,他直接跳上辇车补妆。   补了半响,徐志穹的幻阵居然没有生效!   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马上就要开战了,这傀儡居然不能用!   陶花媛扔出一缕花瓣。   花瓣随风飘洒,似乎与陶花媛之间毫无感应。   “贼小子……”陶花媛看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看了看陶花媛,转脸看向了已经站在城外的崔洛贤。   崔洛贤神情不变,脸颊在一阵阵颤抖。   他适才用了励军之技,在交战之前,这是兵道修者的固定操作。   可现在,千乘士兵腿在打颤,手在发抖,可以确定的是,励军之技没有产生任何效果。   崔洛贤回过了头,看了徐志穹一眼。   徐志穹想用传音牌传音,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传音牌也失效了。   崔洛贤没有说话,只做了口型。   “蚩尤兵主印!”   蚩尤兵主印,兵家三品技。   借兵主蚩尤之力,限制某一区域内的技法,使战斗回归到血肉搏杀。   徐志穹脑仁嗡嗡作响。   按照他所掌握的情报,敌军之中没有兵道三品,整个图努国都没有兵道三品!   这蚩尤兵主印是从哪来的?   又是超凡之力?   而且蚩尤兵主印施法需要很长时间,敌军刚刚抵达战场,怎么快就把技法施展出来了?   徐志穹看了看远处的香织山。   还好,香织山距离较远,在兵主印范围之外,洪华霄的幻阵没有失效。   再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洪振基”版傀儡,洪振基此刻已经到了兵主印的范围之内,徐志穹的幻阵失效了。   而且徐志穹失去的不只是幻术。   化身无形、天公地道、罚恶无赦、峰回路转,这些判官技,都没了。   就连他引以为傲的六品技中郎无畏都没了。   阴阳术也全都没了。   从穷奇那厢学来的技法还没来得及试验,名家技法也没来得及试验,估计也剩不了多少。   还剩下什么?   还剩下身体天赋,徐志穹唯一保证能够施展的,只剩下了速度。   而丛铭此刻几乎变成了普通人,他暗自试了一遍,所有技法都没剩下。   巾青无法再施展九首鬼车,他的技法几乎都消失了,只剩下可以顽强再生的躯体。   陶花媛的技法全都没了。   常德才的状况尚可,虽然也失去了大部分技法,但她还留下了两样手段,一是谈笑剥皮,二是钩指抽筋,这似乎被认定成了她的身体天赋。   当然,还有她惊人的速度。   “主子,一会打起来,你离我近一些!”常德才得护着徐志穹。   现在的徐志穹在战场上的生存能力大打折扣。   杨武在旁道:“我怎么办?”   徐志穹摇头道:“你别去了。”   杨武离开技法,几乎没有战力,他在战场上也几乎没有生存能力。   徐志穹看着图奴的旌旗,眼角抽动了几下。   敌军那边呢?   他们为什么要用蚩尤兵主印?   难道他们自己的损失不大么?   他们也有损失,但情况大不相同。   图奴军中,从伍长到主帅,几乎所有军官都有熊神道修为,从九品到三品不等。   在蚩尤兵主印的影响下,熊神道修者的强悍体魄保留下来了。   八品及以上修者的铜皮铁骨之技,被视作身体天赋,保留下来了。   七品及以上的摧枯之力,被视作身体天赋保留下来了。   四品及以上的肉泥抱拥,也被保留下来了。   同样在蚩尤兵主印之下,熊神道修者占尽了便宜。   图奴主帅卢雷申,骑着战马,默默注视着千乘军阵。   上将卡古拉在旁笑道:“主帅,黑鹿城只剩下这一点兵马。”   卢雷申没笑,皱着眉头道:“夜郎皇帝在什么地方?”   卡古拉看了半响,也没看到皇帝的车驾,摇摇头道:“应该是跑回神临城了,也有可能躲在黑鹿城里。”   卢雷申道:“若是皇帝躲在黑鹿城里,证明黑鹿城可能还有夜郎人的军队,城里会有不少士兵保护他的安全。”   卡古拉嗤笑一声:“冲过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卢雷申摇头:“不急,且等片刻,看看夜郎人是什么打算。”   ……   夜郎人打算逃跑。   一名军士喊道:“不是说神君要来么,神君哪去了?”   另一名军士喊道:“俺们就是领了十两银子嘞,俺们不能把命卖了嘞!”   “这毛刹这么多,这仗怎么打?”   “神君呢,这不是他家的江山么?他跑哪去了?他咋不出来打仗!”   “我看那辇车上的根本就不是神君!”   喧闹声此起彼伏,千乘大军随时有可能崩溃。   崔洛贤回过头,想看看徐志穹的态度。   徐志穹咬牙切齿看着图奴人的军阵。   这仗必须打,可千乘人这状态,怎么打?   思索之间,适才吵闹不停的千乘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徐志穹回头一看,但见秦燕和李全根把洪振基的傀儡从辇车上搬了下来。   真正的洪振基走到了辇车之上。   他双腿在颤抖,坐在辇车上还在不断颤抖。   他一只手抓住了千乘国的战旗,尽量控制着声调,喊了一声:“杀毛刹!”   崔洛贤依旧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提起铁戟,跨上战马道:“打!” 第866章 一步不退   洪振基坐着辇车来到城外,时不时喊上一句:“杀毛刹。”   他的声音在抖,军士们的腿也在抖。   图奴上将卡古拉看着中军的辇车,低声道:“那就是洪振基,我去他们都城的时候,见过这个人。”   主帅卢雷申也见过洪振基。   “他既然出城了,就别让他回去了。”卢雷申吩咐吹角,让军士做好进攻的准备。   卡古拉提醒一句:“要不要先打塌了他们的城墙?”   床弩已经准备好了。   图努人在等着。   牛玉贤也在紧张的看着。   城头上只有他一个人。   如果这一发弩箭打过来,城墙必然会倒塌,这不是牛玉贤能改变的事情。   但是城墙往哪个方向倒,这是牛玉贤必须要做出的应对。   如果城墙倒向前方,两万千乘大军,加上徐志穹等人,全都会被埋在城墙下边。   所以城墙必须向后倒,而且波及的范围要尽可能的小,城中还有四万大军等着出城作战。   匠人们在城墙内侧布满了机关,秦旭岚等着牛玉贤的指令。   只要图奴开始装填弩箭,秦旭岚会立刻启动机关,拉扯城墙向后倒。   “傻小子,看见床弩瞄准,你就赶紧下来,”秦旭岚喃喃自语,“等城墙塌了,咱俩还不知道能不能跑出去。”   卢雷申本想吩咐士兵装填弩箭,思索片刻,突然笑了。   “圣祖送的好东西,三天只能用一次,何必浪费在这种地方。”   说完,他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八千骑兵率先冲了出去。   两万多名步兵紧随其后。   崔洛贤见骑兵数量不多,心下生疑。   图奴不止这些骑兵,其他骑兵哪去了?   要是当真只有这点骑兵,这仗倒也能打!   莫不是还有埋伏?   其实他想多了,其他骑兵都在净锅县守着,等着他们劫粮。   在卢雷申看来,用这三万人攻打黑鹿城都嫌多,对付千乘人,一万步军足矣。   图奴已经冲锋,崔洛贤也无暇多想,看准距离,立刻吩咐军士开战。   最先动手的是最后排的城头兵,原本在城头上的二十架霹雳车全都挪到了城下,装填好了弹丸一并发射。   弹丸落地,纷纷炸裂,数百名图奴骑兵倒地。   效果很好,可就这一次机会。   再想装填已经来不及了,骑兵速度太快。   两军相距一百步,崔洛贤下令放箭。   五千弓手一并放箭,几十名骑兵倒在了地上。   五千弓弩手,就射杀几十人。   射术,弓弩,箭失,没有一样拿的出手,能射杀几十人算造化了。   第一轮羽箭射完,第二轮羽箭没等射出去,骑兵已经到了眼前。   站在第一排举盾的步兵,有吓哭了的,有吓尿了的,有人吓得直接把盾牌给扔了。   “顶住!顶住!顶紧一些!”上将韦志崇还在做最后的叮嘱。   一排军士举盾。   二排军士举盾。   三排军士举盾。   盾面贴着前排军士的嵴背。   四排、五排、六排军士举起了长矛。   砰!砰!砰!   连声巨响,骑兵撞了上来。   一排盾兵当即散乱,不少军士手臂断折,盾牌落地。   还有不少军士被挤死在了两面盾牌中间。   千乘军整个军阵随之抖动,仿佛被图奴骑兵掀起了一阵气浪。   二排盾兵苦苦支撑,图奴骑兵拿着骑枪,肆意刺杀,军士一个接一个倒下,没过多久,第二排盾阵也散了。   可第三排盾兵顶住了。   不是他们力气大,是因为身后的长矛兵知道怎么打了。   从图奴撞上第一排盾阵,后边的长矛兵就拿着长矛一直往前捅。   可一开始没掌握要领,没找准位置,也使不出力气。   等推到第二排盾兵,聪明点的士兵已经能找到些诀窍,不少图奴已经坠落到了马下。   到了第三排盾兵,大部分长矛兵找到了诀窍,有的捅马,有的捅人,专门往重甲的缝隙上捅。   该说不说,千乘国的长矛工法还不错,真到拼命的时候,派上了用场,图奴骑兵死了不少。   最后排的军士继续发射霹雳车,打不着前边的骑兵,可以打后边的图奴步兵。   弓箭手接着放箭,别管射不射得中,蒙一箭再说!   图奴骑兵纷纷倒地,厮杀一刻多钟,没能攻破千乘国的军阵,这让卢雷申有些意外。   率领骑兵冲锋的上将卡古拉笑了:“夜郎人,倒也有些长进!”   他提着战锤来到阵前,砰!一锤下去,掀翻了三四名盾兵。   盾阵被撕开了口子!   卡古来提着战锤左右抡击,十几名盾兵接连倒地,口子开大了。   图奴骑兵一阵嚎叫,顺着口子冲进了长矛兵的军阵。   没有盾兵掩护,长矛兵连起矛的机会都没有,大片人直接死在了马蹄之下。   一名长矛兵被图奴战马撞翻,带到了身后的同袍吴占修。   吴占修是铁匠赵用实的同乡,为了十两银子来到了黑鹿城,还等着拿着银子回家娶媳妇。   看着图奴骑兵冲了过来,举着战斧往他脑袋上看,吴占修没处躲,也不知道该怎么招架,闭着眼睛等死。   战斧眼看噼下来,只听噗嗤一声响,图奴骑兵的铁盔上挂上了一把长戟,鲜血从铁盔里流了出来。   “把口子堵上!”徐志穹呼喊一声,带上众人,冲向了缺口。   他拿的不是星铁戟,受到蚩尤兵主印的限制,意象之力延伸不出去,星铁戟抽不出来了,这条长戟是从洪振基的仪仗执戟郎那里拿的。   执戟郎的长戟,戟锋修长,磨的锃亮,看着很是养眼,就是不太禁用。   徐志穹拿着长戟,噼倒了一名骑兵,回手一击,月牙刃又割断了一名骑兵的脖子。   盾阵缺口旁边,一名图奴拿着战斧又冲了上来,徐志穹挥戟钩他铁盔,一声脆响,铁盔没漏,戟锋断了。   骑兵放声大笑,抡起战斧,照头就砍。   徐志穹一把将战斧抓住,从他手里抢了过来。   骑兵一怔,没想到徐志穹出手快,还这么大力气,常德才从身后赶上,一剑割了那骑兵的喉咙。   厮杀之间,数百骑兵冲进了军阵,徐志穹抡起战斧,奋力厮杀,砍倒了几十名骑兵,不慎糟了暗算。   一名骑兵倒地之后,用弯刀砍断了徐志穹的马蹄。   徐志穹没防备,一下子从战马上掉了下来。   幸亏身手敏捷,徐志穹落地之后站稳了。   一名图奴上将,名叫阁各刚,四品的熊神修为,提着长刀,从身后冲了过来,徐志穹躲过长刀,举起战斧刚要砍,卡古拉提着战锤砸向了徐志穹的后脑。   幸亏徐志穹闪得快,这一锤下来,整个大地都跟着颤动。   这两人一前一后夹击徐志穹,逼得徐志穹步步后退。   常德才陷入重围,一时也没法来救徐志穹。   前方盾阵,口子越来越大,大量图奴骑兵杀了进来。   军阵要崩溃了。   主帅崔洛贤拿着长刀,上前与图奴两名将领厮杀。   丛铭提起长枪,上前助崔洛贤一战。   他不能用技法,好歹还有三品的体魄。   包怀洛和章世锋率领一群匠人试图重新封堵缺口,兵刃好,盔甲硬,还真能和图奴支应一阵。   巾青也上了。   洪振基身边的侍卫和仪仗,凡是手里有兵刃的都上了。   黑鹿城下,血肉横飞,混战一团。   长矛兵吴占修,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   手里的长矛已经断了,身上还有把小刀,也不知道掉到哪去了。   还打么?   还特么打啥嘞。   俺就是为了十两银子。   俺凭什么把命拼在这嘞?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有不少千乘士兵在逃跑。   他们往黑鹿城两边跑。   跑慢的,被图奴追上,一斧头就给砍了。   跑快的,也有不少绕到城墙另一边去了。   不止当兵的跑了,有不少将军也跑了。   还有那个人,那个人是亲王吧?他也跑了!   三圣子洪华恒正在往城里退。   他是聪明人,但不是有胆量的人。   他没打过仗,他被吓坏了,靠着本能一步步退进了城里。   吴占修深吸了一口气。   亲王都跑了,俺还等啥嘞?   俺也跑吧,俺兵刃都打没了,俺对得起那十两银子了。   乱军跑了两步,吴占修看到前边有旗子晃动。   洪振基站在辇车上,手里依旧攥着千乘的战旗。   他脸上有几道口子,全是血,也看不出他现在是个什么神情。   身上穿着盔甲,盔甲上扎满了羽箭,跟个刺猬一样。   脚底下全是水,他这是尿了?   是,洪振基尿了。   他是个庸人,他害怕,他吓尿了,尿了不止一次。   可就算尿了,他没后退一步。   自开战至今,他没后退一步。   他知道什么时候不能输,也知道有些事情他输不起。   他手里拿着战旗,不停的呼喊:“杀毛刹!杀毛刹!杀毛刹!”   一名图奴骑兵冲到近前,秦燕刚杀了一名图奴士兵,回身一步跳起,跃到马背上,用短刀割了那骑兵的脖子。   另一名图奴校尉骑着战马,撞上了洪振基的辇车。   洪振基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校尉上前来抓洪振基,李全根拿着长剑和校尉打在一处。   “杀毛刹!杀毛刹!杀毛刹!”洪振基爬了起来,战旗还在他手上。   几十名图努骑兵冲到辇车附近,一群内侍殊死搏杀。   岳六生被战锤拍在了嵴背上,呕出一口血,趴在了辇车旁边。   一名兵长冲上来去砍洪振基,岳六生爬起来,将他拉下马背,和他扭打在一起。   “杀毛刹!杀毛刹!杀毛刹!”洪振基快被包围了,还举着战旗不停的喊。   吴占修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说这个神君,他总喊啥嘞?   这些毛刹都是要来杀他的,他一直喊啥嘞?   他赶紧找个地方躲着不就行了么?   他咋就不躲着……   吴占修看到了洪振基手里的战旗。   “杀毛刹!杀毛刹!杀毛刹!”   那面旗子很大,战场上的人都能看见。   洪振基不能躲着。   神君还在,这面战旗,得让千乘人看见。   吴占修咬了咬牙。   你在这杀毛刹吧,俺要走了。   俺就是为了十两银子,俺还要回家娶媳妇。   一名图奴兵长举着战斧,冲向了辇车。   吴占修猛然回身,俯冲过去,抱住了那战马的后腿。   马蹄踢在吴占修的身上,肋骨当即踢断了。   可吴占修死死抱着马腿没撒手。   俺就是为了十两银子。   俺就是……   俺……   俺跟你拼了,狗养的毛刹!   吴占修被战马拖了几步,整个人都要零碎了。   忽见一名士兵冲过来,抱住了战马另一条腿。   战马跑不动了,一名千乘士兵上前揪住了马尾。   图奴兵长大怒,拿着战斧回身便砍。   一名千乘士兵举起长矛戳在了那兵长的脸上。   兵长带着面甲,长矛没能刺透,兵长举起战斧又要砍,几名千乘士兵一并扑上来,扯着马镫,把这兵长从马背上扯了下来。   用长矛捅,用小刀刺,吴占修从地上捡起块石头,对着兵长的脑袋往死里砸。   砸了许久,那兵长不会动了。   吴占修只觉得耳膜一阵剧痛,一阵阵声浪不断袭来。   千乘人在呼喊,所有活着的千乘人在呼喊。   “杀毛刹!杀毛刹!杀毛刹!” 第867章 杀毛刹   “杀毛刹!杀毛刹!杀毛刹!”   两万千乘军,除却伤亡和脱逃,剩下的不足一万。   按常理,就算图努军队,这么大的战损也该崩溃了。   如此不堪的千乘军,在如此不堪的局面下,居然还在顽抗。   在洪振基周围,千乘军在崔洛贤的指挥下,重新结成了盾阵,继续和图努军僵持。   反观图努军,许是太久没打过恶仗了,陷入僵持之后,战斗越发没有章法,尤其是骑兵,都奔着洪振基冲了过去,他们都想抢头功,根本没考虑阵型和位置。   图努主帅卢雷申紧锁双眉。   前军将领呢?   这叫什么指挥?   前军将领卡古拉无暇指挥,他正在和徐志穹苦战。   卡古拉是熊神道三品,上将阁各刚是熊神道四品,在蚩尤兵主印的影响下,徐志穹几乎失去全部技法,熊神道却保留大量身体天赋,按理说,这两人早应该击败了徐志穹。   可徐志穹的速度还在,还有一身好装备,虽然不能用意象之力操控,但装备的基础战力不减。   厮杀之间,阁各刚出现了异常,双手不大协调,在马背上也坐不稳当。   过不多时,阁各刚突然落马,摔倒在地,卡古拉扫了一眼,发现阁各刚胯下多生出了一双腿。   这是什么缘故?   有蚩尤兵主印,徐志穹还能用什么技法?   徐志穹适才用了千斤龟,有孽星之眼的千斤龟,鏖战之间,在阁各刚身上剐蹭了一下。   这点皮外伤,对于铜皮铁骨的熊神修者倒也不算什么。   只是阁各刚没想到,挨到这一下的后果竟如此严重。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脚底板上生出一颗拳头大小的肉球,踩在地面上,肉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阁各刚感受到了入骨的疼痛。   他站不起来,兵刃也拿不起来,身上肉球越长越多,对着卡古拉连声呼喊:“将军,救我!”   救你?   谁来救我?   卡古拉自己都有些后悔,他不想再和徐志穹打下去了。   本以为三五合间能结果了徐志穹,没想到这一战僵持了这么久。   骑军已然大乱,卡古拉还不敢分神前去指挥。   他是北地将领,从来没和郁显人交过手,他没见过万物生的技法,也想不到徐志穹又会拿出什么邪异的手段。   正焦灼间,一名图奴上将催马而至,卡古拉一看,是侍卫长野宁夫,他也是熊神三品,平时担任主帅卢雷申的护卫,极少出战。   两名三品一左一右围攻徐志穹,这回徐志穹招架不住了。   手里的战斧被卡古拉一锤打断,野宁夫举着长刀砍了过来,徐志穹后撤闪身,忽觉状况不妙,眼前多了一双手臂!   卡古拉自徐志穹身后,要将他抱住。   这若是真被他抱住了,徐志穹也就变成肉泥了。   徐志穹蹲身想要逃走,野宁夫挥舞长刀,堵住了徐志穹逃跑的路线。   徐志穹想用鸳鸯刃砍卡古拉的手臂,但受兵主印限制,鸳鸯刃不能隔空操作,必须拔刀。   卡古拉双臂猛然收紧,没给徐志穹拔刀的空间。   眼看卡古拉就要抱住徐志穹,野宁夫都懒得再看,准备调转马头,去对付其他将领。   没想到卡古拉双眼一翻,突然窒息,这一下没抱上力量。   在他脖子上栓了一条腰带。   腰带越收越紧,卡古拉舌头都快伸出来了。   陶花媛来了。   虽然不能用阴阳术,但陶花媛精通剑术,见徐志穹情况危急,陶花媛从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了卡古拉身后。   趁着卡古拉窒息,陶花媛跳起来,对着他脑壳一通噼砍。   一双长剑砍断了,卡古拉只受了轻伤,这就是三品熊神的实力。   卡古拉先放开了徐志穹,双手抓住脖子上的腰带,奋力挣脱。   徐志穹猛然回身,拿出砚台,扣在了卡古拉的脸上。   卡古拉瞬间没了反应,整个身体僵立在了地上。   看到墨汁坠落,腰带瞬间松开,缠在陶花媛腰上,抖了一下。   “娘,怎地了?”陶花媛低声问了一句。   腰带很是紧张道:“有真神气息。”   卡古拉的魂魄被抽到了体外,头上的罪业显现了出来。   还行,罪业之童还能用。   作为武人,战场杀敌不会积累罪业。   但图奴性情恶劣,尤以军队最甚,每到一地,都会残杀百姓,卡古拉也不例外。   这些年间,被他杀害的千乘百姓无计其数,这厮的罪业过了两尺,徐志穹顺势将罪业摘下,连同魂魄一并收了。   野宁夫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卡古拉像泥塑一样站在了原地。   徐志穹从地上捡起了卡古拉的战锤,默默走向了野宁夫。   野宁夫叫来两名四品上将,继续围攻徐志穹。   他有点害怕,徐志穹有太多他没见过的邪术。   三名图奴将领一并冲了上来,厮杀须臾,陶花媛看准机会,甩出腰带,先勒住一名四品的脖子。   这次陶花媛没用兵刃,从腰间拿出一包药粉,塞进了那图奴的嘴里。   虽说最擅长的是法阵,但陶花媛也会配制毒药,毒药入了喉咙,腰带随即松脱,那四品图奴摇摇晃晃,脚步开始踉跄,不多时便失去战力,倒在了地上。   徐志穹正在野宁夫鏖战,另一名四品图奴想从背后偷袭,满身是血的楚禾,突然从人群里杀了出来,自身后绞住了野宁夫的脖子。   跟随徐志穹来到千乘国,大小战事也打了不少场,楚禾天赋好,杀敌也多,可惜悟性不济,至今修为还在六品。   六品杀道和四品熊神厮杀,委实勉强了些。   四品图奴力量占了上风,生生掰开了楚禾的手臂,回身一撞,把楚禾掀翻。   他举起战斧,正要砍死楚禾,一支箭失飞来,射穿了盔甲,正中图奴肩头。   图奴吃痛,抬头望去,见箭失来自城头。   图奴的甲胃极厚,四品的铜皮铁骨又相当强悍,图奴真想不通什么样的箭失能伤了他。   是牛玉贤,城头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盯着床弩的同时,还盯着徐志穹的状况,用特制的弩弓打伤了这图奴。   趁着图奴负伤,楚禾原地爬起,将他扑倒在地。   图奴的铁盔掉了,牛玉贤连发箭失,一箭射中了图奴的眉心。   箭失入骨,图奴还没死,双手抱住了楚禾。   没等他发力,徐志穹抡起战锤,往纯铁的箭杆上猛砸,直至箭失贯穿了头颅,图奴不动了。   熊神修者,恢复能力极强,虽说箭失贯穿了头颅,但这厮还有可能爬起来。   楚禾拿起彪魑刃一通噼砍,糙厚的皮肉渐渐开裂,坚硬的颈骨渐渐断折,楚禾连砍了十几刀,终于砍掉了图努的首级。   就剩下了野宁夫一个人,徐志穹拿着铁锤和他周旋了几十合,猛然戴上了梼杌面具。   悚惧之间,野宁夫张嘴惊呼了一声,徐志穹甩出带着孽星之眼的千斤龟,正好钩中了他的舌头。   野宁夫拼上舌头被钩穿,奋力挣脱了铁钩。   这点疼痛对野宁夫来说不算什么,可厮杀片刻,野宁夫感到嘴里长出了东西。   有东西在他嘴里,正啃咬他的血肉。   “别咬我,你再咬我,我便咬你。”   那东西会说话。   不是一个声音在说话,是一群声音说个不停。   野宁夫捂着嘴,步步后退。   “杀毛刹!杀毛刹!杀毛刹!”   周围全是震耳欲聋的喊声,再看着徐志穹的狰狞模样,野宁夫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徐志穹提着战锤,一锤砸在了野宁夫的头上。   第一锤,他扛住了,铜皮铁骨,不是寻常兵刃能打破的。   徐志穹很是恼火,若是星铁戟在手上,这一下绝对能要了他的命。   愤恨之间,徐志穹回手又是一锤。   这一下,野宁夫没扛住,头颅之上出现了一大块凹陷。   铜皮铁骨不管用了?   技法还管用,但野宁夫没能维持住技法。   嘴里有无数蠕虫啃咬,让野宁夫苦痛难忍,意识松懈之间,铜皮铁骨失效了。   徐志穹再补上一锤,野宁夫头颅彻底碎裂,脑髓崩散满地。   受孽星之眼的影响,满地脑髓一块块聚合,变成了大小不一的蠕虫,满地爬行。   现在可以确认,野宁夫死透了。   主帅卢雷申一边观察着战局,一边搜索着两名大将的踪迹。   找了许久,不见两位大将的踪影,却见战局越发恶劣。   骑军折了一大半,却还在毫无章法,横冲直撞,阻挡了步兵进攻的路线。   这一仗怎么打的这么不顺畅?   思量再三,卢雷申吩咐吹角,吩咐骑兵让路,步兵压上。   千乘军阵型还在,此时上步兵,略微早了些。   但骑兵很精贵,不能一直做无谓死伤。   他的战术是正确的,千乘军气势还在,但体力上到了强弩之末。   阵列齐整的图努步兵,能发挥的威力远比散乱的骑兵大得多。   号角声刚刚吹起,骑兵想撤,还没来得及撤,步兵想冲,还没来得及冲,香织山脚下荡起了一片烟尘。   看到那片烟尘,洪振基声嘶力竭的喊道:“杀毛刹!杀毛刹!杀毛刹!”   军士们不知道那烟尘是何来意,只知道跟着一起呼喊。   卢雷申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下令,转右,迎敌!   他吩咐步军转向,这却来不及了。   余杉带领着骑兵已经冲过来了。   卢雷申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派人在香织山上探查过多次,山上没有千乘军,这些骑兵从哪里来的?   想不明白不要紧,等到了地府慢慢想。   余杉骑着战马,挺起长枪道:“起矛!”   一万骑兵,纷纷举起了长矛。   锋利的矛头,对准了图奴的军阵。   铁蹄踏进军阵之中,余杉高呼一声:“杀!” 第868章 毛刹的厄难   在与千乘军战斗时,最让图努人惬意的事情,是用马蹄践踏千乘人的身体。   看着他们在马蹄下挣扎,看着他们在马蹄下哀嚎,不需要急着使用骑枪,看着他们被践踏致死,更让图努人觉得畅快。   但图努人做梦也想不到,千乘人的马蹄有一天也会践踏到他们身上。图努步兵刚刚收到进攻的命令,盾牌在前方,兵刃也指向前方。   他们幻想着攻进黑鹿城,幻想着劫掠、烧杀、凌辱和一切能他们习以为常的享乐,这是图努人作战的动力。   他们突然收到转向的命令,还没弄清楚该往哪转,余杉带着一万骑兵,已经从右侧冲进了军阵。   右方的军士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被战马撞倒。一名图努士兵挣扎起身,还没站稳,又被战马撞倒。   就在刚才,他还回味着那久违的愉悦,用他最擅长的手段去折磨千乘的女子,看着她们在痛苦之中死去。   现在所有的   “愉悦”全都降临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他的腿被马蹄踩断了。他挣扎着往前爬,手掌被马蹄踩成了肉泥。   一匹战马踩中了他的胯下,爆裂之中,他感知到了直窜脑仁的痛苦。他想嚎叫,马蹄踩中了他的头,踩裂了他的颅骨,把他的脸踩进了淤泥里。   余杉非常熟悉马战的要领,战前,他做了仔细的排布。懂得使用戈矛骑兵放在了前排,剩下的士兵只要骑着战马狂奔就好。   从侧翼突袭,光是战骑带来的冲击力,就能给步兵军阵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一轮冲锋过后,图努人已经没有了军阵,活着的军士七零八散,在震惊和侥幸之中茫然无措。   能躲过第一次进攻,确实算他们侥幸。余杉随即调转马头,发起了第二轮冲锋。   “列阵,举盾!”图努主帅卢雷申组织军士,还在试图反击,他把所有注意力都击中在了余杉的骑兵身上,却忽略了黑鹿城。   黑鹿城的周围的千乘军越来越多,从东门、西门涌现了大量步兵,正在迅速反推着阵线。   一名图努步兵环顾四周,嘶声喊道:“来呀,臭虫一样的夜郎人,过来打一场,你们谁敢跟大图努的勇士打一场!”四周都是千乘军士,他不知道该和哪个人战斗。   其实他不需要挑选,每个人都可以和他战斗。一人用长矛从身旁刺穿了他的腿。   图努士兵惨呼一声,喊道:“卑鄙的夜郎人,我负伤了,你们不该对一个负伤的人下手,你们不该……”另一名千乘人用长矛直接刺穿了他的嘴,矛头从他的后脑钻了出来。   被骑兵冲散的图努军士,不断在千乘军的围杀之下倒地。当图奴骑兵死伤殆尽,步兵战损超过三成,图努军崩溃了。   有的图努人选择逃走,但余杉封堵了他们逃跑的路线。有图努人选择投降,崔洛贤下达了拒绝投降的命令。   血肉横飞之间,习惯了在图努人面前哀嚎的千乘人,这一次听到了毛刹的哀嚎。   “我放下了兵刃,不要杀手无寸铁之人!”   “我投降了,战场上不该杀投降的人!”   “我愿意做你的奴仆,我力气很大,我能做很多事!”图努的哀嚎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哀嚎声激起了千乘人怒火,这是他们从来不敢幻想的仇恨和怒火。   “杀毛刹!杀毛刹!杀毛刹!”洪振基拼命挥舞着战旗,千乘的军士随之一起呼喊。   三万图奴大军在喊杀声中,化作了满地散碎的尸骸。图努主帅卢雷申茫然的看着战场,一时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以前他不能理解,西线作战的图努大军,怎么可能输给宣人。而今他做梦都想象不到,自己竟然输给了千乘人。   恍忽之间,身边侍卫提醒:“大帅,快撤,千乘人杀上来了。”卢雷申如梦方醒,回头吩咐道:“把床弩带走!”巨大的床弩,需要百十人共同拖拽,卢雷申没等集齐人手,徐志穹已经催马来到了近前。   床弩不要了,卢雷申指挥着卫队,迅速逃窜。陶花媛随着徐志穹一并追赶。   余杉率领一队骑军自后赶上。楚禾抢来一匹战马,也追了上来。前来追击的战骑越来越多,卢雷申吩咐卫队原地阻击,他率领十几名亲随继续逃命。   按照图努军律,生死关头,士兵必须舍弃自己,保护将帅。为了保证主帅顺利逃命,卫兵们没有原地阻击,而是选择原地投降,祈求徐志穹给他们一条生路。   徐志穹没做理会,继续追赶卢雷申,余杉率军随后赶上,杀光了卢雷申一众亲随后,却发现卢雷申不见了。   前方有好几条岔路,地上蹄痕凌乱,余杉也不知该往哪里追赶。徐志穹回身问一句道:“往净锅县,该走哪条路?”一名千乘军士道:“侯爷,左边第二条岔路就是。”徐志穹对余杉道:“你带一万军士来,在这条路上伏击,多埋设机关陷阱,专门用来对付骑兵。”余杉称是,回去召集人马。   徐志穹又对陶花媛道:“能施展术法么?”陶花媛扔出一片花瓣,看花瓣降落的轨迹,已经明显有了感应。   这里已经脱离了蚩尤兵主印的控制。不用徐志穹吩咐,陶花媛也知道该怎么做,她操控着花瓣随风而去,去追踪卢雷申。   一片花瓣贴在了卢雷申身上,陶花媛一笑,冲着徐志穹点点头,布置起了法阵。   楚禾在旁道:“志穹,带我一起去吧。”陶花媛皱眉道:“带上这累赘作甚?”徐志穹仔细看了看楚禾,点点头道:“一并走吧。”楚禾的身形,和卢雷申的侍卫长野宁夫有些相似。   ……黑鹿城外,逃跑的图努基本都被赶杀,投降的图努也都被杀光了。   一群千乘士兵想把那床弩砸了,牛玉贤赶紧阻止道:“这个不能砸。”一名校尉很是不解:“牛灯郎,这东西差点把黑鹿城毁了,还不让俺们砸了它出出气?”章世锋从远处赶来,喊一声道:“瞎了你们的眼,知道这是什么宝贝?赶紧多叫些人去,把这宝贝运到城里!”校尉找人去了,牛玉贤盯着这架床弩看了许久。   除了那古朴而又奇异的工法,牛玉贤还感知到了另一股力量。他想发动墨弦,可墨弦始终发动不出来,蚩尤兵主印的限制还在,而且非常强烈。   他摸了摸床弩的车轮,将一块巴掌大小的机关偷偷塞在了轮轴下方。不多时,校尉喊来了人手,章世锋招呼着众人,拉上绳索,想把床弩拖进黑鹿城。   众人拖了半响,床弩纹丝不动。章世锋皱眉道:“这是怎地了?”秦旭岚眼尖,发现了轮轴上的机关,刚要开口,却看见牛玉贤深邃的眼神。   秦旭岚没作声,牛玉贤道:“我到车底下看看去。”   “我也看看去。”秦旭岚跟牛玉贤一起钻到了车底下,两人搜寻片刻,发现了一处暗格。   秦旭岚取下发簪,轻轻挑弄几下,打开了暗格,从里边拿出了一只一尺多高的白瓷瓶。   这瓶子做什么用的?秦旭岚看了看牛玉贤,牛玉贤微微摇头,他也没见过这样的法器。   秦旭岚用了隐尺匿寸的手段,把白玉瓶收到了袖子里,随手关上了暗格。   章世锋等了片刻,俯下身子道:“兄弟,到底怎么个状况?”牛玉贤随手取下了轮轴上的机关,对章世锋道:“这有个轴锁。”章世锋接过那机关看了看,皱眉道:“这床弩是祖师的工法,这轴锁的工法可差了不少。”说完,章世锋颇有深意的看了牛玉贤一眼,带着众人拖着床弩走了。   牛玉贤有些紧张,他怀疑章世锋发现了什么。秦旭岚走到无人处,悄悄拿出了瓷瓶。   牛玉贤看着那瓶口,一股森寒之气正从瓶子里缓缓外流。他从地上捡了一根折断的长矛,用小指上的指甲切下来一截,仔细修整了一番,做成了个瓶塞。   秦旭岚微微蹙眉:“这能行么?”   “且试试。”牛玉贤把瓶塞摁进了瓶子口,森寒的气息渐渐消散了。秦旭岚一怔,牛玉贤一笑。   两人同时用出了墨弦,无形的丝线,从掌心中绵延了出来。蚩尤兵主印,解除了。   ……深夜,卢雷申到了一片密林,翻身下马,躺在了地上。战马随之跪倒,沉重的喘着粗气。   歇息许久,卢雷申艰难起身,搜寻马背上物品。他想找水,还想找些吃的。   到了三品修为,卢雷申其实不必每天都吃东西。可不知为什么,他对食物的需求越来越大,每天五餐仍觉不够果腹。   而且他极易疲惫,如果不大量进食,体力很快就会耗尽。起初他以为这是要晋升了,他甚至还思忖着晋升二品之后,是不是也要找个星宫。   可他发现不止他一个人如此,军中的将领、校尉,乃至于有修为的军士,食量都在上涨。   在马背上找了许久,卢雷申一无所获。水囊和食物,都是随从负责携带,卢雷申的马背上只有图努王赐予他的帅印和兵符,和一把从不离身的弯刀。   饥饿难耐的卢雷申坐在地上,看了看身边的战马。若是把战马杀了,倒是能饱餐一顿,可接下来还有不短的路要走。   可不杀马,还能吃些什么?正思索间,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卢雷申提起了警觉,拔出了马背上的弯刀。   一名樵夫,背着空空的柴架走过,看了卢雷申一眼,低下了头,正要离去。   卢雷申喊了一声:“有吃的么?”樵夫抬起头,反问了一句:“有木柴么?”卢雷申皱皱眉头,盯着樵夫看了片刻。   这就是个普通人,身上没有任何有修为的气息。卢雷申狰狞笑道:“我问你有没有东西吃,若是没有,我就把你吃了。”一阵森寒的杀气袭来,樵夫打了个哆嗦。   哆嗦过后,那樵夫慢慢抬起头,冲着卢雷申笑道:“我问你有没有木柴,若是没有,我就把你烧了。”话音落地,樵夫举起一盏灯笼。   等看清了那樵夫的脸,卢雷申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第869章 这是熊神三品?   这樵夫,是徐志穹假扮的。   徐志穹戴着梼杌面具,提着灯笼来到卢雷申面前。   卢雷申挥起弯刀砍向了徐志穹,徐志穹瞬身闪避,卢雷申只砍到了残像。   徐志穹再次现身,卢雷申再次砍到了残象。   不应该呀,卢雷申好歹是个三品修者,出手速度不够,力道也不足。   况且这作战经验也不像是三品,第一次失手,第二次还用完全一样的进攻手段,这就不符合三品应有的战斗素养。   若是他不动神色,憋一口气,突然咆哮一声,倒也是个能拿的出手的战术。   看来卢雷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碰不到徐志穹。   他猛然吸气,要用五品技声震寰宇。   声震寰宇是对的,可你别用的这么明显。   一把鸳鸯刃飞向了卢雷申的嘴,卢雷申立刻闭上了嘴唇,用铜皮铁骨硬扛了一击。   鸳鸯刃没那么好扛,卢雷申嘴唇被豁开了,透过一道骇人的伤口,能直接看到他的牙齿。   卢雷申再次吸气,还要用声震琼宇,鸳鸯刃就在嘴边徘徊,让卢雷申叫不出声音。   没别的手段了么?   徐志穹怎么看卢雷申,都不像个真正的三品,这厮是不是谎报了修为?   卢雷申不是千乘人,罪业之瞳在他身上有效,他身上的云雾看不出界线,证明他的修为确实在五品之上。   这厮是因为过于疲惫,发挥不出实力?   三品是人间的体魄巅峰,逃个命而已,总不至于让他耗尽体力。   徐志穹不担心卢雷申反扑,也不担心他会逃跑,陶花媛、常德才和杨武都在暗中做好了埋伏。   徐志穹担心卢雷申故意露怯,却还藏着别的手段,因此和他耐心周旋了几十合。   结果让徐志穹十分费解,卢雷申从头至尾,只有三种应对策略。   看见徐志穹,挥刀就砍。   看不见徐志穹,吸气咆哮。   徐志穹出手攻击,卢雷申一律用铜皮铁骨硬扛。   徐志穹第一次遇到的熊神道三品,是北征时的对手,图努主帅涅古来。   涅古来当时和二哥打的有来有回,纵使有韩宸、陶花媛、徐志穹和王振南助战,在战斗初始阶段,也不落下风,最终还是依靠徐志穹的特殊战术,将其击败。   与涅古来相比,卢雷申实在不够看,就连大将卡古拉的战力也比他强了太多。   这厮就算不是三品,也至少是个四品,怎么这么拉胯?   卢雷申挥刀再砍,徐志穹用星铁戟斩断了他三根手指。   剧痛之下,卢雷申舍弃了弯刀,掉头就跑。   徐志穹自身后拔出星铁戟,砍向了卢雷申的腿筋。   卢雷申还想用铜皮铁骨硬扛,可他低估了星铁戟的威力,腿筋断了,卢雷申跪倒在地。   徐志穹站在卢雷申面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修为?”   “别杀我,我说实话,我是熊神道三品上的修为。”   “这特么是实话?”徐志穹用铁戟在卢雷申的脸上割了道口子。   卢雷申痛呼一声道:“我说的是实话,我是三品修者!”   徐志穹意识到一个问题,卢雷申声音很清晰,说话不漏风。   他嘴唇之前被鸳鸯刃开了个口子,而今已经愈合了。   这么快的愈合速度,倒是有点熊神三品的样子,徐志穹接着问道:“你何时晋升的三品?”   “三个月前。”卢雷申如实作答。   “何时晋升的四品?”   “不到半年。”   徐志穹一惊,这晋升速度好惊人。   “你何时晋升的五品?”   卢雷申想了片刻道:“差不多是二十年前。”   徐志穹仔细打量着卢雷申。   他应该没有撒谎,这事情也没必要撒谎。   从五品晋升到四品,用了二十年时间,这本身也符合常识。   但四晋三,用了三个月是什么道理?   看来是受了高人点化。   熊神道里有哪位高人可以点化他?   熊神道的主宰,真正的熊神,现在还在星宿廊里关着。   熊神道没有崩塌已经是万幸,如今却突然冒出了这么个三品。   “你们军中一共几个三品?”   “大将卡古拉,大将总库路,大将莫科奇,大将雅各安,侍卫长野宁夫。”   徐志穹掌握的消息还不够准确,他收到的消息是图奴军中有五名三品熊神修者,这样算下来,加上卢雷申本人,一共有六名三品。   失去了熊神的熊神道,非但没有没落,反倒繁荣了不少。   “总库路、莫科奇、雅各安这三人在什么地方?”   “都在净锅县。”   徐志穹的推断没错,图努攻城的骑兵数量不足,大部分骑兵都留在了净锅县。   那里还留下了三个三品熊神,倘若受念毒驱使,一波莽过去劫粮,千乘军可能全军覆没。   “这些人,从四品晋升到三品,都花了多长时间?”   卢雷申思索许久道:“大将总库路用了两个月,大将莫科奇用了三个月,大将雅各安用了两个月,侍卫长野宁夫用了半年,卡古拉的事情我不知晓,我记得他十几年前就是三品。”   难怪在交战之中,只有卡古拉表现出了三品应有的素养,如果不是陶花媛及时出手,徐志穹很可能被他抱成肉泥。   那这些速成三品是什么来头?   “你们为何晋升的这么快?”徐志穹动用了真言诀。   “我们受到了圣祖的点拨。”   “圣祖?你说的是怒祖?”徐志穹心头一紧。   “我不知你说的怒祖是谁,”卢雷申摇头道,“圣祖是大图努王的挚友,是熊神的挚友,是大图努的智者和守护者。”   卢雷申会说大宣官话,但说的并不流畅,徐志穹怀疑他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   “怒祖,是宣国对他的称呼。”   卢雷申摇头道:“宣人称呼他段子方,这是他在宣国和千乘国的名字。”   段子方,果真是怒祖!   徐志穹问卢雷申:“你见过段子方么?”   “见过,圣祖教我修行的方法,圣祖还给我吃了增进修行的丹药。”   “他教了你什么方法?”   “圣祖教我冥想,他说五品修为,一地罕有之人,得此造化,一地之荣华尽可收入囊中,   四品修为,一国罕有之人,得此造化,一国之荣华尽可收入囊中,   三品修为,乃人间至上,得此造化,人间百般荣华,皆可收入囊中,   二品修为,超脱凡尘之上,星辰之荣华,亦可收入囊中,   一品修为,闪耀群星之中,上苍之荣华,近在咫尺……”   徐志穹听了半响,觉得这位圣祖的教诲,很有成功学的特点,没有什么特别高明的地方。   可卢雷申反复诵念之时,眼睛里似乎有光,尤其是诵念到那一句:“收入囊中。”   徐志穹又问:“他给你的丹药还在么?”   “吃光了,”卢雷申摇头道,“自从我晋升三品,圣祖没再给过我丹药,他说我要用功勋换取,只要打下千乘国,就算我首功。”   “你们圣祖和你一同来此征战?”   卢雷申摇头道:“圣祖不会参与凡间的战事,圣祖早已不在凡尘,圣祖派来了圣使,圣使并不出手,只是帮我们作战而已。”   “这位圣使叫什么名字?”   “圣使没有名字,圣使就是圣使,我们的王,也称其为圣使。”   徐志穹推断着圣使的身份,一个个名字浮现在脑海之中。   这位圣使显然是怒祖的得力干将,但他不敢直接参与战争,也不敢轻易进入千乘国,因此,这人的修为应该在凡尘之上。   徐志穹第一个想到的,是粱孝恩。   粱孝恩此前去过千乘国,但当时因为被薛运重创,修为只剩下了四品,作为凡人,他有出入千乘国的自由。   而后他被洪俊诚生擒,又被段子方救走,足见段子方对他的重视。   而今他很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修为,至于是二品,还是接近一品,状态难说。   “圣使在什么地方?也在净锅县么?”   “圣使来去不定,昨日来过军中大营,此前也去过净锅县。”   “军中有多少人见过圣使?”   “只有我一人,圣使将圣祖的旨意告知给我,我再告知给旁人。”   徐志穹神情凝重,梁孝恩见过卢雷申,这事有些麻烦了。   这就意味着此行很可能要面对粱孝恩。   暂且等一等,避一避?   不能等,一万图奴骑兵驻守在净锅县,终究是个威胁,如果段子方再给他们送去超脱凡尘的法器,战局可能还有变数,得赶紧把这群骑兵除掉。   正思量间,卢雷申低声问道:“我说的句句属实,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徐志穹点点头道:“放你也不是不行,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我真是个樵夫,在这林子里遇到了你,我该怎么从你手里求来一条生路?”   “我就是饿坏了,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你,”卢雷申颤抖着声音道,“我没想杀你,我当真没想……”   徐志穹提起铁戟,在卢雷申脸上蹭了蹭:“你若是不说实话,这颗脑袋可就留不住了。”   卢雷申适才确实很饿,饿到了要吃人。   徐志穹也能察觉出他的饥饿,那种难以遏制的饥饿。   沉默片刻,卢雷申猛然起身,撒腿就跑。   他的腿筋被徐志穹割断了,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愈合。   徐志穹来到卢雷申身旁,笑问道:“这也算是作答么?”   卢雷申喊道:“算!”   在他看来,弱者逃跑,终究是没错的,无论是他,还是适才的樵夫。   可徐志穹不认可。   在徐志穹看来,如果刚才遇到卢雷申的真是个樵夫,他跑不过卢雷申,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活命的可能。   这倒是和卢雷申当前的状况完全一致。   卢雷申也没有活命的可能。   徐志穹本想用铁戟凿穿卢雷申的脑壳,忽然想起了粱孝恩,他改变了主意。   他要把卢雷申的身体留下。   他拿出砚台,将墨汁扣在了卢雷申的头上。   卢雷申的魂魄离开了身体,徐志穹随手取下他罪业,将卢雷申的魂魄,塞进了漆黑的犄角。   图奴的军队之中,只要是个将领,罪业就不会低于两尺。   徐志穹把罪业交给老常保管,转眼仔细观察着卢雷申的尸体。   杨武看出了徐志穹的心思:“你想做合魂傀儡?这魂魄不好找,得找个会说图奴话,还得会说半生不熟的宣话,还得学他那蛮人的举止,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徐志穹本打算用他自己模拟的矫枉之技,配合独门幻术,直接假扮卢雷申,纵使露出了破绽,有矫妄之技掩护,别人也分辨不出破绽在哪。   但粱孝恩本身是矫枉之技的高手,如果不慎和他遭遇,徐志穹的手段很可能会被识破。   还有别的办法么?   丛林之中窜出来一只老鼠。   徐志穹嘴唇微微上翘:“成与不成另说,且先试试。” 第870章 圣使,再信我一次   徐志穹会离魂之术,也会分魂之术,他能把天魂留在身体里,把地魂和人魂分出去,分别附在两只老鼠身上。   他的元神则能和天魂一起留在躯体之中,操控着自己躯体的同时,也能操控另外两只老鼠。   技法很好用,但有两个严格的限制。躯体离老鼠的距离不能太远,否则地魂和人魂会自动回到躯体之中,老鼠会失去控制。   这个问题好解决,徐志穹有成熟的应对策略。另一个限制就很难处理了,离魂之后,徐志穹附身的目标只能是老鼠。   就不能俯身在人身上么?以前不行,但现在未必,徐志穹想要试试。离魂之技也是靠意象之力操纵的,只要是和意象之力有关的技法,徐志穹觉得自己肯定能找到改良的办法。   他想附身在卢雷申身上,借卢雷申把净锅县的一万骑兵钓出来。试了整整半个时辰,意象之力耗去不少,可徐志穹没能成功附身。   反复比较附身的对象,徐志穹找到了症结所在。问题不是出在技法本身,徐志穹可以让分魂钻进卢雷申的身体,但是分魂在里边找不到落脚点,因而无法操控卢雷申的身体。   但徐志穹只要钻进老鼠身体之中,就会立刻依附在老鼠的魂魄之上,进而通过老鼠的魂魄,来操控老鼠的身体。   弄清楚这些细节,事情似乎好做了不少。徐志穹把卢雷申的魂魄放了出来,由杨武将他的魂魄放进了卢雷申的尸体之中。   在陶花媛的帮助下,杨武迅速完成了一系列术法,卢雷申能活动了,但他并不是复生了,只是被做出了合魂傀儡。   徐志穹再次分魂,地魂钻进了卢雷申的身体。不多时,地魂再次回到了徐志穹的身体。   试过几次,无论地魂还是人魂,都无法依附在卢雷申的魂魄之上。徐志穹的魂对老鼠似乎情有独钟,而且不可变改,他可以轻易依附在老鼠的魂魄之上,但对人的魂魄毫无感应。   看来没办法附在卢雷申身上了,那就只能在矫枉之技上下功夫。徐志穹思索半响还是摇头。   大战刚刚结束,粱孝恩大概率会来找卢雷申,以徐志穹当前对矫枉之技的掌握,绝对骗不过粱孝恩的眼睛。   思索良久,徐志穹又做了一次尝试,一次看似不可思议的尝试。他先分出地魂,附身在了一只老鼠身上。   待地魂在老鼠身上依附稳当,徐志穹又借地魂用了一次离魂之术。地魂就像一个有力的抓手,抱着老鼠的魂魄离开了身体,一并钻进了卢雷申的体内。   老鼠的魂魄,趴在了卢雷申的魂魄上。徐志穹的分魂,趴在了老鼠的魂魄上。   虽说没有龙须做缝合,但在意象之力的捆缠之下,三个魂魄彼此之间很快出现了感应。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徐志穹彻底掌控了卢雷申的身体。他操控着卢雷申,对众人说道:“我们大图努的勇士,绝不会向千乘的蠕虫低头。”陶花媛一阵赞许:“还真是那毛刹的语调。”常德才欢喜道:“这也太像了,我是看不出丝毫分别。”徐志穹笑道:“若是真有分别,我还费这么大周折作甚?”得意之间,卢雷申用双手搓了搓脸。   常德才愣住了,徐志穹半响没说话。陶花媛在旁道:“这……是老鼠的习性吧?”杨武咂咂嘴唇道:“这却不好办了,天性可是不好改的。”   “我们大图努的勇士,是能克制自己的。”说完,卢雷申甩了甩脑袋,抽了抽鼻子。   陶花媛问道:“咱们现在就启程?”徐志穹点点头:“启程?等等……”他从怀里拿出了潜辉镜,塞到了卢雷申怀里。   粱孝恩有判官道修为,多做些准备没有坏处。……次日黄昏,   “卢雷申”带着一队侍从,来到了净锅县。距离县城还有三十多里,徐志穹的地魂感受到了卢雷申的魂魄在季动。   这附近有图努人的暗哨,徐志穹操控着卢雷申的魂魄,朝着哨垒走了过去。   荒草之中,两名哨探相继现身,向卢雷申施礼。卢雷申保持平素的傲慢,随意的扫了他们一眼,骑着战马继续前行。   在他身后,侍卫长野宁夫,是楚禾假扮的。还有四名侍卫分别是杨武、陶花媛、常德才和徐志穹本尊,其余所有的侍卫,都是纸人。   作为一军主帅,这是卢雷申应有的排场。随着卢雷申的意识一直走到一座营地,徐志穹看到了一些骑兵在此驻守。   徐志穹操控着老鼠,在卢雷申的魂魄上狠狠咬了一口。   “我要去你们大营,你带我来这里作甚?”徐志穹的地魂质问道。卢雷申魂魄回应:“这就是我们的大营!”   “扯淡!净锅县有一万骑兵,这里能有一千就不错了!”   “骑兵分散在各处要道,你可以下令将他们集结在一起!”徐志穹操控着卢雷申的魂魄,用纯熟的图努语下了命令:“集结全军,兵发黑鹿城!”军士不敢怠慢,赶紧燃起了烽火。   不到一个时辰,在净锅县周围伏守的骑兵纷纷赶到。大将总库路、莫科奇、雅各安上前行礼,莫科奇问了一句:“大帅,黑鹿城战事如何?”卢雷申面无表情道:“大获全胜,我军已攻占黑鹿城。”众人闻言,欢呼雀跃。   总库路赶紧上前施礼:“恭贺主帅,立下大功!”卢雷申淡然一笑,不做回应,这是他应有的反应。   欢呼尚未停止,几名卫兵带上来一名遍体鳞伤的军士,站在了卢雷申面前。   从他身上的血迹和碎烂的盔甲来看,这是一个战场上跑回来的逃兵。徐志穹以为逃兵不敢回营地,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例外。   好在徐志穹早有准备,没等那逃兵开口,卢雷申先行问道:“你是哪一营的军士?”那逃兵哭道:“回主帅,我是卡古拉将军麾下的校尉,卡古拉将军阵亡,我被敌军冲散了,而后看见敌军……”他还想继续描述战况,徐志穹立刻操控卢雷申,打断了这逃兵:“懦夫!若不是你等临阵怯敌,卡古拉将军怎会战死!”众人闻言大惊,卡古拉居然战死了?   他们以为攻城之战当无比轻松,就连军士都不会太多伤亡,可没想到名将卡古拉居然会阵亡。   错愕之间,卢雷申蓦然起身道:“把这懦弱的逃兵拉出去砍了,用他的人头祭典卡古拉将军的亡灵!”逃兵连声喊冤,没等他做出更多解释,刀斧手已经在营前砍了他的脑袋。   将士们没受太多影响,总库路、莫科奇、雅各安刚晋升三品没多久,都是新任大将,对卡古拉这样的老将本来就心存隔阂。   而今卡古拉死了,少了个抢功的,对他们来说不算坏事。军士吹角,大军即刻启程。   徐志穹长舒一口气,事情貌似就这么过去了。他刚要操控卢雷申跨上战马,一股霸气隐约袭来。   卢雷申的魂魄传来了信息:“圣使来找我了。”徐志穹暗自咬牙,该来的终究要来。   “他在哪?”   “就在营地附近,我能找到他,但只有我一个人能见他。”营地附近是多近?   希望不要超过离魂之术的控制范围。徐志穹不能跟着卢雷申,且隐藏在侍从之中不动声色。   卢雷申吩咐众人稍等,按照圣使平时的习惯,循着霸气的来源,他走进了营地边缘的一座营帐。   粱孝恩坐在之中,垂着眼角,看着卢雷申:“你为何要出兵?”果真是他!   看到粱孝恩的一刻,地魂感到了些许寒意。徐志穹本尊的嘴角也抽动了一下。   按照事先的准备,地魂操控着卢雷申,回答道:“我在黑鹿城打了胜仗,这一万骑兵,也不需要继续等在净锅县……”   “你敢骗我!”粱孝恩一锤案几,吓得卢雷申一哆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看出卢雷申被我的地魂附身了?粱孝恩怒不可遏道:“你打输了,士兵都死光了,我给你的床弩也被千乘人抢走了!谁给你的胆量还来撒谎骗我!”徐志穹长出一口气,原来他不是看出了附身的问题,而是知道了战争的结果。   对此,徐志穹并不意外,粱孝恩有凡尘之上的修为,就算不敢过分深入到千乘国,但肯定有办法探查到战争的结果,徐志穹对此也有准备。   “圣使,是我轻敌了,我没想到香织山上会有伏兵,千乘人的军队已经所剩无几,请容许我带着这一万骑兵把黑鹿城夺回来。”粱孝恩嗤笑一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信不信他不重要。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这才是关键。   “圣使,我知道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请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黑鹿城的城墙就要垮塌了,他们的士兵也快死光了,这样的机会不能就这么错过,只要攻下黑鹿城,我们就能一直追击到神临城,半个千乘国都会属于我们!”粱孝恩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制造怨气,他也相信凶残的图奴人会在千乘国的土地上制造无数怨气。   可他依旧不相信卢雷申。好在徐志穹还有准备。徐志穹将些许意象之力传递给地魂,地魂用极为隐蔽的方式,将意象之力释放了出来。   在最深处,粱孝恩念头的最深处,意象之力如一缕丝线,慢慢飘了进去。   释放的一定要缓慢,千万不要被他察觉。卢雷申缓缓说道:“圣使,我第一次挂帅出征,若是此役战败,吾王不会饶恕我。”说完卢雷申默默低下了头。   粱孝恩陷入了沉默。他的处境和卢雷申很相似,甚至不如卢雷申。一连串的念头在脑海中呈现出来,让粱孝恩的神情越发凝重。   这不是我第一次战败,圣祖已经饶恕过我一次,还搭救过我一次。这场战争对圣祖很重要,如果再次战败,圣祖还会不会饶恕我。   想起圣祖和蔼的笑容,粱孝恩反倒感觉到了一阵阵寒意。沉默半响,粱孝恩低声问道:“你真能把黑鹿城打下来?”卢雷申点点头:“我有十足的把握,等攻下黑鹿城后,吾王也会给我更多援军,我保证在一个月内攻下神临城,献给圣祖和圣使。”粱孝恩微微颔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白瓷瓶,交给了卢雷申。   “把这瓷瓶带在身上,交战时把瓶塞拔出来,你的敌人将无法使用技法。”卢雷申连连称是。   徐志穹心下暗喜。这回赚大了,粱孝恩居然还送了个法宝给我。这里边,装着兵家三品技,蚩尤兵主印。   但他用什么方法装进去的,暂且不得而知。卢雷申接过瓷瓶,双手在瓶身交叉,迅速摩挲了好几下。   糟了,这是老鼠的本能。粱孝恩看着卢雷申,皱起眉头道:“你适才作甚?” 第871章 慷慨的梁孝恩   接过瓷瓶的时候,卢雷申的手快速摩挲了一番。   虽说徐志穹已经极力克制了,但老鼠的天性就是如此,尤其是拿到了喜欢的东西。   粱孝恩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细节,看着卢雷申道:“你适才作甚?”   念头在脑海里翻滚,徐志穹思索着合理的应对。   貌似所有应对都不合理,难道要和粱孝恩在此间打一场?   老常能帮得上忙,杨武和陶花媛也能出些力,楚禾是不指望了,他能顺利逃命就算造化。   可关键是,徐志穹来这不是为了和粱孝恩拼命的,他是为了带走这一万骑兵。   贸然和粱孝恩交手,不仅正事办不成,还会因为准备不足陷入被动。   念头翻转之间,却听粱孝恩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徐志穹蓦然想起一件事,他砍了卢雷申三根手指。   他操控着卢雷申的魂魄,故意让右手又哆嗦了一下:“打仗的时候受了些轻伤,没什么大碍。”   粱孝恩看了看卢雷申的右手,伤口已经愈合,但断折的手指并没有重生。   沉默片刻,粱孝恩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木盒,递给了卢雷申:“里边有颗丹药,到正午,阳光最盛之时将其服下,三五个时辰,断去的手指便能长回来。”   你还给我丹药。   粱孝恩,你这人可真是……   卢雷申接过丹药,连连道谢。   粱孝恩猛然开启罪业之童,看了卢雷申一眼。   罪业两尺二三,这没错。   修为不可见,但能感知到三品气息,也没错。   是我多疑了。   粱孝恩微微点头,又叮嘱一句:“此役唯有一胜,方能补偿你罪过,得失利害,你自好生斟酌。”   “谢圣使!”卢雷申挺直腰身,以手捶胸,按照图努人的传统,向粱孝恩行了出征前的告别礼。   粱孝恩很厌恶图努人的礼仪,但还是勾起嘴唇,勉强笑了笑。   ……   带着一万骑兵离开了净锅县,徐志穹长出了一口气。   他用从沉书良那里学来的封窍之技,封住了卢雷申的魂魄,让他失去了表达能力。   随即他把地魂连同老鼠的魂魄一并召了回来。   徐志穹从袖口里掏出一只老鼠,老鼠一动不动,但还活着。   他把老鼠的魂魄重新送回了身体,用意象之力慢慢将它的魂魄安抚了下来。   陶花媛在旁直皱眉头,她实在想不明白,徐志穹为什么对一只老鼠如此钟情。   分魂过久,徐志穹很是疲惫,且找了辆马车睡了一路。   大军连夜疾行,次日黄昏,来到了一条山路。   余杉已在道路两旁做好了埋伏,正准备动手,忽见图努骑兵停下了脚步。   主帅卢雷申下令,原地休整。   休整?   在埋伏圈里休整!   余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间还有这样的好事?   你们钻进埋伏圈,等我打。   这还不够,你们还要停下来让我打个痛快?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余杉正准备下手,却隐约听到了徐志穹的传音。   “别急,时候未到。”   时候还未到?余杉暗自咬了咬牙。   大将总库路翻身下马,拿出随身带着的羊肉,尽情吃喝。   徐志穹发现这三位大将一路都在不停吃喝,也不知道他们胃口为什么那么好。   不只是他,图努军中但凡有修为的,都随身带着不少食物,不少侍卫为了巴结侍卫长野宁夫,还给楚禾送上了不少吃喝,好在楚禾食量尚可,来者不拒,吃的从容而自然。   徐志穹操控着卢雷申也吃了一些,陶花媛、杨武和常德才实在吃不下,剩下的纸人也没法吃,陶花媛且做了个法阵,悄无声息,把送来的食物都搬走了。   山道之上,图奴吃喝畅快,全然不知厄难将至。   大将莫科奇察觉到了些异样,他好像听到山坡上有声音。   四下张望之间,徐志穹已经留意到了他。   观敌满身之颜色,取色彩鲜明处注入气机,呈明灯之状,使之更加鲜明,其余之处,注入气机,呈迷雾之状,使之更加模湖。   莫科奇眨眨眼睛,对总库路道:“我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总库路笑道:“有什么不踏实,黑鹿城都打下来了,咱们进去只管抢金银,抢女人,你是怕去晚了抢不上么?”   是呀,黑鹿城都打下来了,还有什么好担心?   雅各安走到近前,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黑鹿城可能没打下来,咱们去,怕是还要再打一场。”   “打一场就打一场!”总库路嗤笑一声,“都是夜郎人罢了!”   莫科奇咂咂嘴唇道:“若是要打仗,咱们彼此照应些,我心里当真不踏实。”   三个人的目光齐齐望向了黑鹿城。   徐志穹对他们用了穷奇恶道六品技,障目。   他们的眼里,而今只剩下了黑鹿城,全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徐志穹捏住传音牌,向余杉传音:“时候到了!”   余杉一声令下,滚木圆石从山坡纷纷坠落。   图奴全军大惊,三名大将呆呆看着圆石滚木坠落,许久竟没做出反应。   出了什么事情?   不是还没到黑鹿城么?   怎么开始打仗了?   直到一根滚木碾压着一片军士,滚到了面前,三名大将才意识到中了埋伏。   “撤,撤兵!”总库路高声呼喊。   “撤什么?往前走!”雅各安也在呼喊。   “总之离开此地就是!”莫科奇还算清醒。   想离开,却没那么容易,滚木圆石不仅有强大的杀伤力,还有封堵道路的效果,一条山道被坠落的滚石,截成了数段,图奴骑兵也被打散。   牛玉贤专门还专门准备了几十个陷坑,军士触发机关,陷坑开启,坚实的道路变得只剩下一层浮土。   逃窜的图努士兵纷纷掉进陷坑之中,坑里有一丈多深的淤泥,人马陷入,不多时便会没顶。   一万大军困在山道之上,处境极其恶劣,大将总库路喊道:“主帅何在?大军遭遇埋伏,何去何从,主帅快做定夺!”   莫科奇、雅各安都在等待主帅的回应。   主帅卢雷申坐在马背之上,神情木然,一动不动。   三位大将不能再等,见前后无路,各自带着数百名精壮军士往山坡上强冲。   山坡陡峭,余杉率领五千弓弩手,轮番放箭,剩下军士继续投掷滚木圆石。   大部分军士死在半途,雅各安冲上山坡时,身边只剩下十余人。   无论是不是速成的,雅各安终究有三品修为,余杉不敢怠慢,正要亲自上前接战,忽见徐志穹出现在了雅各安近前。   “你不是要找主帅么?”徐志穹笑道,“你家主帅正觉孤单,请你前去喝杯酒。”   雅各安大惊,回头看到了侍卫长野宁夫:“主帅到底去了何处?”   “莫急,我带你见他就是!”楚禾挥起长刀砍了下来。   三个速成熊神三品,对余杉来说算是巨大威胁,在徐志穹、常德才、陶花媛、杨武面前,根本拿不上台面。   徐志穹抽出星铁戟,三五合间,重创了雅各安,雅各安见近战不济,想要拉开距离,可双脚却不听使唤,始终在徐志穹身旁厮杀。   不光是他,还有总库路,他也一直和常德才近战,他们都中了常德才的服侍周全。   莫科奇退到远处,想要咆孝。   结果一张嘴,吸了一大口纯阴之气。   满身经脉剧痛,莫科奇险些倒地。   这就是粱孝恩让他们必须带上蚩尤兵主印的原因。   在不限制技法的情况下,速成的熊神修者,会被真正的狠人拿捏到死。   常德才撕下了总库路的脸皮,血肉模湖的总库路想要逃命,又被常德才挫断了腿骨。   莫科奇抱住陶花媛,想要把陶花媛抱成肉泥,可抱了许久,才知道自己抱了一具傀儡。   傀儡化作无数花瓣,贴在莫科奇身上,随即化作火蛇,把莫科奇包裹在烈焰之中。   雅各安被徐志穹吸干了气机,一脚踹给了楚禾。   楚禾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和一个三品交手。   他挥起长刀一通噼砍,总觉得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半个时辰过后,三名大将的人头挂在了半山坡上。   山道之上的图奴所剩无几。   余杉带人下了山坡,扫清了战场。   入侵千乘国的五万图奴,自此全军覆没。   ……   粱孝恩坐在空荡荡的营帐之中,神情呆滞。   “卢雷申为什么骗我?他明明打不下来黑鹿城,他为何还要葬送这一万骑军?我几次三番帮他,他为何要骗我?”   身旁一名男子,卷发、黑须、褐童,形貌清瘦,脸上纹着一只狰狞的蜈蚣,正是郁显国蛊族大司祭,咀赤。   咀赤沉默半响,低声回应道:“圣使,卢雷申或许没有骗你,他已竭心尽力,却委实不是对手。”   粱孝恩抬头看着咀赤:“你也打过仗,为何不点拨他两句?”   咀赤叹道:“我才经过几场战事,若论战场上的见闻,哪能和圣使相比。”   “我不能前往战场!我不能去千乘国的地界!”粱孝恩猛然起身,凶悍的霸气迫使咀赤低下了头。   “圣使息怒,”咀赤语气平和道,“我也不能去千乘国。”   粱孝恩一怔:“你修为也到了凡尘之上?”   “全靠圣祖和圣使提携。”   粱孝恩嗤笑一声道:“做了星官,就敢跟我猖狂?”   咀赤摇头道:“属下绝无此意,属下正为圣使思量对策。”   “还有什么对策可思量,”粱孝恩咬牙道,“图努大军尽殁,却问千乘国怨气何来?   圣祖精心部署,几无疏漏,经此一战,全盘尽毁,却让我有何颜面去见圣祖?”   咀赤思量片刻道:“若是能擒获贼首,圣祖或能既往不咎。”   “贼首?徐志穹?”粱孝恩摇头,“此人奸滑如是,抓他谈何容易。”   咀赤道:“若在千乘国,抓他确实不易,可若是把他引到图努,纵有千般心机,他也难逃圣使之手。”   粱孝恩还是摇头:“想把他骗到图努国,谈何容易?”   “属下若是没记错,圣使在图努国,还有一群同道。”   “同道?”粱孝恩知道咀赤指的是什么人,“他们未必会帮我。”   “属下觉得,他们也想为自己找一条出路。”   粱孝恩思索良久,点点头道:“言之有理,还望大司马多多相助。”   咀赤施礼道:“此乃属下本分,自当义不容辞。” 第872章 找到你了   三日后,黑鹿城,营房之中。   洪振基屏退旁人,带着满身绷带,看着对面的徐志穹。   “运侯,你歼灭了净锅县的一万敌军?”   徐志穹摇头道:“非我一人之力,全靠将士同心。”   洪振基长舒一口气道:“如此说来,这仗算是打完了。”   徐志穹还是摇头:“接下来还要北上,不光要收复失地,还要逼迫图奴赔银纳贡。”   “纳贡……”洪振基对这两个字很是熟悉,因为千乘每年都要向图奴纳贡。   他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千乘,真的打败了图奴?”   徐志穹点了点头。   洪振基还是有些担忧:“此役虽然图奴败了,可不知日后又会调拨来多少人马。”   “图奴不会调拨人马过来,”徐志穹已经收到了长乐帝的消息,“大宣出兵北境,攻占了图奴两座城,图奴东西不能相顾,打不了多久,就得找你议和。”   这是大宣愿意与千乘结盟的诚意,洪振基赢得了长乐帝的尊重。   “大宣愿与我结盟,图奴却要找我来议和!”洪振基面露喜色,“却不能轻饶了图努王,你觉得让他赔多少银两合适?”   徐志穹耸耸眉毛道:“这却要看他从千乘国这里搜刮了多少银两。”   洪振基点头道:“说得对,我千乘国不是善堂,过往的债,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说完这番话,两个人都笑了。   千乘国不是善堂。   当初就为了这句话,洪振基被图奴使者毒打了一顿。   而今他刚刚摁着图奴毒打了一番,想到此处,心里一阵阵畅快,就连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可笑过之后,洪振基的神情又有些凝重。   徐志穹诧道:“又有何心事?”   洪振基叹道:“过了今夜,却又该商议出征的事情。”   “怎地?不想打仗了?”   “说实话,当真不想,”洪振基活动了一下手臂,咧了咧嘴,伤口传来一阵痛楚,“我在战场上却还思量着,若是能重回束王府,与你一并饮酒赏舞,人间乐事无过于此,   你说的有道理,舞姬穿着薄纱,跳的却比原身舞更好看。”   徐志穹笑道:“皇宫中的佳丽还少么?”   “倒也不少,秦燕安排的很周全,”洪振基长叹一声道,“我叫医官去看过他,秦燕断了好几根骨头,李全根和岳六生也伤的不轻,   我曾恨过这群宦官,恨不得把他们全杀了,可真到生死关头,他们是真心为我拼命,   秦燕瞒着我,处置了不少政事,我起初很恼火,可现在想想,由他处置了也好,城东一条路,城北一扇门,这些乱事想起来就让人烦躁,有个贤宦代劳,我又何必为难自己,   说这番话,许是要让你取笑我,在你眼中,我就是个碌碌无为的昏君。”   徐志穹没笑,他端正神色道:“你不是昏君,你是自千乘立国以来,最贤明的君主。”   洪振基艰难坐直身子道:“这是你心里话么?”   徐志穹点点头:“句句肺腑。”   洪振基默坐了许久,满是伤痕的脸颊不时抖动。   他很在意徐志穹的话。   自千乘立国以来,最贤明的君主。   他相信这句话出自徐志穹的真心。   当然,他并不知道千乘国自立国以来,一共就两位君主。   “打完这一仗,你是不是就要回宣国了?”洪振基低声问道。   徐志穹没有否认:“日后还会时不时来看看。”   还是半句话,徐志穹没说。   你若是学会了为难百姓,咱们再见面的时候,可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洪振基接连长叹几声,猛然抬起头道:“我若是封你做异姓王,能留得住你么?”   徐志穹沉吟片刻,眉毛微挑道:“莫再诱惑我,许是我有一日想做神君了。”   说完,两人相视,再度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洪振基突然盯着徐志穹的脸颊,愕然道:“运侯,你脸上可是有泥污?”   “泥污?”   徐志穹适才刚洗过脸。   洪振基呼唤内侍,让他取了面镜子过来,徐志穹盯着镜子看了片刻,原来是一朵花,一朵桃花。   这些日子,好像忘了思过。   ……   徐志穹来到了星宿廊,又见白悦山在走廊里扫地。   “白大夫,此前不是跟你说过,多积攒些银两,把千乘国的赏善司经营起来,你总待在星宿廊作甚?”   白悦山很是无奈:“我去问了公输宴,她说重修一座赏善司,需要白银五十万,这却要积攒到何年何月?”   徐志穹很难理解白悦山的想法:“能赚一些是一些,总好过天天在这扫地。”   “我是没那本事了,且按祖师之意,还是在这里磨练心性,老实赎罪,倒也是件好事。”白悦山放下扫把,在水桶里洗了抹布,继续擦拭门板。   徐志穹没再理会,且思量着去哪里思过。   去师父给的新思过房?   那里貌似收获有限。   再去神音大殿碰碰运气?   别作死了,三品技都被篡改了,至今都不知道是什么技法。   思索之间,徐志穹往正殿看了一眼,突然看到一丝光亮。   师父回来了?   徐志穹一阵惊喜,推门走了进去。   师父不在,但惊喜还在。   适才看到的光亮,来自于镜子,师父的孽镜台居然修好了。   徐志穹高高兴兴坐在孽镜台前,把铜莲花拿了出来。   他想把宣丑王版傀儡拿出来,再把龙须抽出来,看看这根龙须是什么来历。   可转念一想,抽龙须的时候若是不小心,把洪俊诚这厮放出来,事情可就麻烦了。   徐志穹收回了铜莲花,又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布袋。   这个布袋是从袁成锋那里搜来的,袁成锋说这布袋里能听到某种声音,大有用处的声音。   徐志穹从来没敢听过,今天倒是可以看看这布袋的来历。   等等。   当时袁成锋提起这个布袋的时候,我修为已经到了三品。   到了三品时,听着还有些晕眩,若是贸然看了,会不会波及到性命?   就算不波及性命,伤了眼睛也不好。   徐志穹把布袋收了起来,盯着镜子默默发呆。   他记得他有好多东西想在镜子上仔细看看,可而今镜子修好了,却又一时间想不起该看什么。   坐了片刻,徐志穹猛然起身,离开了星宿廊。   差点忘了一件大事。   一件几乎被所有人遗忘了的大事。   千乘皇宫闹鬼的事情!   千乘皇宫里曾经有过许多宦官的鬼魂,后来都消失了。   不光鬼魂消失了,有关鬼混的记忆也全都消失了。   秦燕忘了个干净,岳六生也忘了个干净,就连事情的亲历者罗松贵也忘了干净。   只有一个人留有模湖的印象,李全根。   李全根曾经捉拿过几个内侍的魂魄,关在了密室之中,等徐志穹找到密室时,关押亡魂的瓶瓶罐罐空空如也。   密室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李全根只剩一点有限的记忆。   徐志穹也曾想过用神机眼追朔当初的情景,沉书良懂得类似的手段,能利用神机眼逆着时光往回追朔。   但他的手段有局限,只能回朔神眼阁里的场景,神眼阁被摧毁后,他的手段也不灵了。   徐志穹起初以为他撒谎,用真言诀试过之后,确信沉书良说的确实是实话。   而后徐志穹一直在调查此事,刚调查出些眉目,锁定了段子方和叶安生,千乘却在此时与图努开战了。   徐志穹投身于战事,把叶安生忘了个干干净净。   这让徐志穹想起了一些回忆。   叶安生这个人,有个特点,他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徐志穹曾经发现过这个特点,可就连这个特点都被徐志穹忽视了。   徐志穹去了千乘罚恶司,用乘风楼进了皇宫,到了直殿监,进了李全根的密室,在密室里拿了个瓷瓶,到了星宿廊。   在李全根有限的记忆当中,对这个瓷瓶有着很深的印象,这里曾经关押着一个鬼魂,在一次审问的过程中,这个鬼魂当着他的面逃走了。   对这星宿廊的孽镜台,徐志穹拿着瓷瓶,想象着李全根在密室的样子,待摸索片刻,镜面上很快出现了影像。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吸,这是意象之力精进的结果。   徐志穹看到李全根正对着镜面说话。   这是瓷瓶的视角,准确来说,李全根正对着瓶子说话。   一字一句,徐志穹都听的非常清楚,这是个活在五百多年前的内侍,曾侍奉元宁神君,名叫孙海金,死于新旧神君交接,他知道不少事情。   徐志穹静静的看着画面,突然看到镜面上出现了一道模湖的身影。   是孙海金的魂魄,他从瓶子里钻了出来。   透过扭曲的神情,徐志穹能勉强辨认出他的五官。   这鬼魂绕着瓶子盘旋几圈,直接飞进了屋顶。   他飞到哪去了。   徐志穹想要转换视角,却转换不了。   师父的镜子不是神机眼,视角仅局限于瓶子。   无妨,瓶子看不到,瓦片能看到。   徐志穹对照着亡魂飞出去的位置,跑到直殿监的屋顶,摘了几枚瓦片回来。   就着瓦片的视角,徐志穹就着瓦片的视角,看到那亡魂往北飞去,转眼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他飞哪去了?   能用什么物件继续追踪他的踪迹?   总不能抓一团雾气过来。   线索又断了?   徐志穹揉着额头,很是伤神。   苦恼许久,徐志穹突然站了起来。   那个叫孙海金的内侍,应该是千乘人。   徐志穹离开了星宿廊,借罚恶司乘风楼又去了侯爵府。   在密室之中,徐志穹拿出了石眼。   他点亮了一根蜡烛,召唤出了神机眼,传递了一段意念。   孙海金,元宁年间直殿监内侍。   假如他的魂魄还在,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神机眼能追踪他的踪迹么?   徐志穹回想着孙海金扭曲的五官。   神机眼的童孔中出现了一个光点。   他追踪到了孙海金的位置。   是一座石塔。   这应该就是陶花媛所说的法器,能收容亡魂的法器。   这座石塔在什么地方?   徐志穹调整着视角,找到了石塔的方位。   皇宫后苑!   收容亡魂的法器就在这里!   当初和桃儿花了那么大力气都找不到这座石塔,最终还是让神机眼发现了!   徐志穹甚是惊喜,立刻动身前往皇宫,他要去后苑看看,这法器里到底存着多少怨灵。   按照穷奇所说,段子方想用怨灵点燃怨念,唤醒混沌。   如果将石塔毁掉,段子方的阴谋,也就被彻底摧毁了。   徐志穹到了乘风楼,正准备去皇宫,却猛然停住了脚步。   他在想一件事。   为什么当初他和桃儿找不到这座石塔?   桃儿动用了法阵,徐志穹还派出了一批内侍四下搜寻,这么明晃晃的一座石塔,为什么就找不到?   因为有人看守着这座石塔,有人干预了所有人的搜寻。   这个人会是谁?   ……   徐志穹去了星宿廊,来到白悦山身边的道:“别在这洒扫了,我带你去做件正经事。”   白悦山颇为不屑:“什么叫正经事?我在这诚心悔过,却不正经么?”   徐志穹道:“跟我去做趟生意,酬金五千两。” 第873章 果决   徐志穹确信皇宫后苑之中肯定有人驻守,而且这人大概率是叶安生。   叶安生是穷奇三品,外加墨家四品,他取守势,徐志穹为攻势,单打独斗,徐志穹不占便宜。   因此,徐志穹需要一个帮手。   常德才和杨武今夜前往边境,去打探图奴军的消息。   他们两人脱不开身,徐志穹便另找了一位帮手。   白悦山是四品巅峰,准确来说,他是早该晋升三品的四品,无论自身战力还是战斗经验,都是凡间顶级。   再加上判官之间独有的默契,带上白悦山去皇宫,对徐志穹来说,显然是极好的选择。   至于叶安生还有没有其他帮手,徐志穹不敢断定,却也不是太担心,判官能查,能打,也能跑,两个顶级判官联手,自然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只有一件事,徐志穹反复叮嘱:“白大夫,咱们进退务必一致,万万不可单独行动。”   这让白悦山不太理解,他最擅长的是自己单独作战,同伴牵制照应,可徐志穹却又不让单独行动。   徐志穹解释道:“咱们今晚的对手,是穷奇恶道三品修者,技法特殊,不能单独应对。”   白悦山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商量过战术,熟悉了皇宫中的道路,两人潜入了皇宫后苑。   后苑十分广大,徐志穹有两个选择,一是直接去找石塔,二是先去寻找叶安生。   叶安生没那么好找,徐志穹倒是知道石塔的位置。   可如果直奔石塔,徐志穹和白悦山必须面对叶安生的伏击,和重重机关陷阱。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高品墨家修者,尤其是在他做了充分准备的情况下。   白悦山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找人。   他平伸右手,展开五指,从指间之中迸发出意象之力。   意象之力如同琴弦一般,在夜色之中飘忽游荡,转眼之间蔓延到了整个后苑。   难怪白悦山会获得师父的赏识,他对于意象之力的掌控,确实有独到之处。   白悦山闭目沉思,感受着意象之力的变化,一百多吸过后,白悦山在脑海之中听到了一声弦音。   他锁定了叶安生的位置。   白悦山睁开双眼,对徐志穹指了一个方向,随即化身无形,朝着后苑秋怡园奔去。   白大夫,你就这么走了?   你化身无形,让我怎么跟上你?   多亏徐志穹感知力极强,凭着些许风声和零星脚步,跟着白悦山到了秋怡园墙外。   秋怡园很大,光是凋楼就有二十余座。   白悦山指了指东边院墙,让徐志穹和他两面包抄。   徐志穹摇头,表示不能这么做。   此前他告戒过白悦山,不要单独行动。   白悦山既是懂得恶道技法的厉害,就应该明白徐志穹的用意。   此前商量过战术,白悦山负责用意象之力压制机关陷阱,徐志穹负责击杀叶安生。   徐志穹先进了院墙,白悦山随着他一并进了园子。   夜雾之中,徐志穹隐约感知到了高品修者的气息,若是判断的没错,叶安生此刻正在池塘边的一座凋楼里。   徐志穹判断的真没错,叶安生的确在那座凋楼之中。   这段日子,叶安生不眠不休,不饮不食,还得时刻提防有人进入后苑,他消耗很大,必须通过一些特殊手段来弥补。   这座凋楼紧邻一座池塘,时近深冬,池塘已经冰封,但冰下还有不少鱼虾。   叶安生正在通过从池塘里采水的竹龙,用移花接木之技,吸取鱼虾的血肉。   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麻烦?   他为什么不直接在冰上开个窟窿,抓捕些鱼虾上来?   叶安生不会那么做,他不会在任何地方轻易留下痕迹。   徐志穹小心翼翼靠近着凋楼,很快感知到了周围的机关。   叶安生有防备,一旦触碰了机关,他会立刻有所察觉。   徐志穹冲着身后的白悦山招了招手,让他用意象之力探查一下道路。   没有回应……   徐志穹回过头,他没看见白悦山。   他又化身无形了?   徐志穹感知不到白悦山的气息,他好像不在附近。   徐志穹皱了皱眉头,白悦山没有遵守战术。   无奈之下,徐志穹独自一人走向凋楼。   他把意象之力化作无数细微的丝线,感知着周围的墨弦。   用意象之力直接破坏机关,势必会引起叶安生的察觉,徐志穹用意象之力探查墨弦的位置,尽量躲避机关的所在。   悄无声息进了凋楼第一层,徐志穹判断着叶安生的位置。   他刚要上楼,忽然听到了打斗声。   白悦山在二楼和叶安生打起来了。   他怎么这么冲动!   徐志穹立刻冲到了二楼,却见白悦山一挥手臂,用数十条琴弦,将叶安生撕成了碎片。   得手了?   被撕碎的“叶安生”没有流血,白悦山撕了个木头傀儡。   徐志穹问道:“叶安生去了何处?”   白悦山一脸茫然。   他中了叶安生的障目之技,看到叶安生,便要下死手,根本没有核对真假。   徐志穹顾不上埋怨白悦山,他在判断叶安生往哪逃了。   叶安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徐志穹无从追索,只得对白悦山道:“随我来,摧毁石塔!”   两人一路飞奔去了驻心园,白悦山神情还有些恍忽,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杀了叶安生。   到了驻心园附近,满地机关陷阱,能避开的尽量避开,避不开的只能硬抗。   徐志穹预料的没错,在叶安生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强取石塔,凶险重重。   不管怎样,能把石塔毁了,就算成功挫败了段子方。   石塔在二重园子,两人刚冲进一重园子,忽听一声巨响,一团黑气呼啸而起,冲向了半空。   浓郁的黑气,如乌云一般,遮蔽了夜空。   周遭漆黑一片,凭徐志穹的视力,也只能勉强看到一丈多远。   白悦山惊愕的看着徐志穹,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   黑暗持续了大概两三吸的时间,一道道霹雳翻滚闪现,照的夜空亮如白昼。   徐志穹集中意念于双目,在夜空之中看到了一片血红,一片汹涌的血红。   整个夜空如同化作了一片血海,点点火光在血海之中不停翻滚。   徐志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气,弥漫在空气中的腥气。   千乘国的怨气被点燃了?   不可能!   不是说怨气的浓度不够么?   他在脑海里问道:“阿穷,阿穷,这是出了什么事?”   “问我作甚?”   “前辈,我是诚心向你请教。”   穷奇嗤笑一声:“你好本事,你好能耐,你手段那么高明,跟我说什么请教,却不折煞了我?”   “你闻到这腥气了么?千乘国的怨气应该是被点着了!”   “点着了又能怎地?”穷奇很是不屑,“千乘国的怨气被你散去一大半,剩下这点根本不够唤醒混沌。”   说话间,天空中的火光渐渐暗淡了下来。   不少地方的火焰已经熄灭了。   怨气果真不够。   徐志穹长出了一口气,带着白悦山往二道院子跑,去抓叶安生。   ……   图努国,服征行省,契根城。   粱孝恩站在城头向南望去,朦胧之中的火光让他甚是费解。   “千乘国的怨气被点燃了?”粱孝恩喃喃低语。   咀赤在旁,满脸疑色:“战事未起,千乘国的怨气从何而来?”   粱孝恩思索半响道:“圣祖曾说,怨气来之不易,积累不易,维系不易。   千乘国积累了七百多年的怨气,被徐志穹糟蹋掉了一大半,转眼之间却又积累了回来?这事情我也想不明白。”   咀赤神情凝重道:“积累那么多怨灵也是不易,没有十足把握,圣祖不该出手……真是圣祖点燃的怨气?”   粱孝恩也觉得费解,且摇摇头道:“圣祖的心思想不明白,先想想咱们的事情,我说不动那几位同道。”   咀赤叹道:“若是知道疼,就能说动了,此事交给属下处置就好。”   粱孝恩提醒一句:“咱们还得靠人家办事,你下手可得有些分寸。”   ……   图努国,王都,予夺星宿刘恂刚买了两坛酒,两条羊腿,准备去斋戒,却被半空中的火光惊呆了。   “怨气被点燃了?终究被点燃了?”刘恂不敢看第二眼,他不能一直注视着千乘国。   收起视线,刘恂紧锁双眉,提着吃喝,赶紧去了星宿廊。   ……   图努王都以北,九百里,雪关城。   薛运站在城楼之上,看了千乘国一眼。   他也只能看一眼。   看过之后,薛运摸了摸他下颌那一抹宝贵的山字型胡须。   “怨气不够,还非要点燃,这到底是要作甚?那老东西湖涂了?”   ……   雪关城北七百里,长夜原。   段子方伫立在漫天大雪之中,眼角一阵阵抽动。   叶安生,我看错了你,也看轻了你。   ……   千乘国,皇宫之外,叶安生坐着一辆没有马的马车上,一路向城外疾驰。   他触发了后苑的焰魂塔,用洪俊诚积攒了七百多年的怨灵,上百万的怨灵,点燃了千乘国的怨气。   他知道怨气不足,无法唤醒混沌。   但他不想让焰魂塔落在徐志穹手里。   徐志穹已经找到了焰魂塔,摆在叶安生面前有两条路。   一是和徐志穹死战。   徐志穹身边带着白悦山,叶安生能看出来,白悦山是一个实力不逊色于三品的判官。   而穷奇恶道的大部分技法,在徐志穹身上无效,叶安生看不出这场战斗能有任何胜算。   二是毁掉焰魂塔,释放怨灵,让他们在皇宫之中继续游荡,且等日后段子方回来,重新把怨灵收集起来。   看似算是缓兵之计,其实毫无用处。   徐志穹和白悦山都是判官,一招主簿引路,就能把怨灵都送去阴司,无非怨灵数量过多,花费的时间长一点而已。   这两条路在叶安生的眼中都行不通,于是他选择点燃了怨气。   赌一回。   怨气被点燃,纵使不能唤醒混沌,也或许能唤醒别的东西。   无论唤醒的是什么,终将为我所用。 第874章 咱们可以偷   徐志穹和白悦山回到了星宿廊,本想借着孽镜台看看驻心园里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没想到师父沉着脸,正坐在正殿之中。   “师父回来了!”徐志穹干笑了两声。   “尚峰,悦山,你们两个去了何处?”   徐志穹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他只说叶安生点燃了千乘国的怨气,没提白悦山在战斗中的失误。   从表情中能看得出来,师父的心情不是太好。   徐志穹特地强调了一句:“师父,千乘国的怨气不够,应该不会唤醒那恶煞。”   师父沉声问道:“你怎知怨气不够?”   我怎知?   穷奇告诉我的?   这事情可不能让师父知道。   “之前见过大师伯,大师伯提醒过我。”徐志穹把事情推在了薛运身上。   “是二师伯,”师父纠正了一句,“你思过去吧。”   徐志穹不敢多说,转身便走。   师父又提醒一句:“门上有记号,别再走错了。”   徐志穹走了,师父轻轻一挥手,解除了正殿的屏障,吩咐白悦山进来。   白悦山进了正殿,师父将他带到孽镜台前,迅速复现了整个战斗过程。   白悦山低下了头,他的过失在镜子上呈现了出来。   看到最后的场景,确系夜空中的火光熄灭了,师父这才放下心来。   他转眼看向白悦山,语气平和问道:“你既和尚峰定下计议,为何又要自作主张?”   白悦山道:“弟子,只想快些击杀叶安生……”   “你知不知道恶道高品有多强悍?你知不知道你险些闯下大祸!”师父连声怒斥。   白悦山低头不语。   师父长叹一声道:“我曾说过,尚峰心智在你之上,日后你要听他调遣,为何不听我劝告?”   白悦山不知该作何回答。   师父连连摇头:“道门之主曾说过,把你留在星宿廊思过,并无用处,却想让你做些大事,   而今看来,你能不能做大事,我也不知晓,让你在星宿廊自省,也确实没什么用处,今后何去何从,你自去斟酌。”   ……   一夜过后,徐志穹走出思过房,去正殿看了一眼。   师父不在,有些事情想问,也没问成。   徐志穹离开了星宿廊,他却没看见,白悦山缩在长廊角落之中,默坐了一夜。   洪华霄来到星宿廊中,看到白悦山,问道:“白大夫,可曾看到马长史么?”   白悦山抬起头,静静看着洪华霄。   洪华霄道:“我昨晚看到夜空之中有血光,想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去了趟罚恶司,却也找不到马……”   话没说完,白悦山扑到洪华霄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白大夫,你这是怎么了?”洪华霄有些局促。   白悦山哭道:“我是那没用的人,是那没有用的人!”   “这话从何说起,白大夫,你莫哭,你是好儿郎,你是真君子,莫再哭了……”   洪华霄一直安慰着白悦山,心里却生出一句慨叹:   “真是个矫情的人!”   ……   新年夜,吴占修提着两坛子酒,来到城东一座宅院门前,轻轻叩了叩房门。   铁匠赵用实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同乡吴占修,惊呼一声道:“兄弟,你回来嘞!”   吴占修点头笑道:“回嘞,回来好几天嘞,俺去找你,不知道你搬家嘞,你这地方好呀,还有自己家的工坊嘞,当了富贵人,还怕你不认得俺嘞。”   “这是啥话么!”赵用实赶紧把吴占修请进了屋里,让媳妇准备酒菜。   吴占修冲着嫂子笑道:“过年嘞,俺就一个人,来这讨年饭吃嘞,嫂子莫嫌弃。”   嫂子上前戳了吴占修一指头:“这话说的短打嘞,哪年少了你年饭吃!”   兄弟两个在前厅里敞开吃喝,赵用实低声问道:“兄弟,当真去打仗了么?”   “那还能有假么?”   “他们都说毛刹是熊王托生的,刀枪不入嘞,哥哥一直替你担惊受怕嘞。”   吴占修摆摆手道:“啥刀枪不入么?挨打了一样知道疼,打狠了一样是个死,你兄弟我打死好几个毛刹嘞,没啥了不得的!”   赵用实惊讶道:“你真打死毛刹了?”   吴占修颇显得意:“俺是立下军功了,神君赏了银子,还给俺赏了兵部一个差事,俺前天就上任嘞。”   赵用实一惊,赶紧起身道:“你当官嘞,那,那,那就是老爷了。”   说完,赵用实要跪地磕头。   这可不是说笑,这是千乘国的规矩。   吴占修一把将赵用实拉了起来:“扯什么淡嘞,咱们兄弟哪还扯这个嘞,我可跟你说,咱们神君都吩咐嘞,以后不准跪嘞,见谁都不准跪嘞!”   徐志穹强迫洪振基,废除了千乘国七百多年的跪礼。   洪振基难受了一小下,秦燕偷偷在军中藏了几名宫人,当晚服侍的很是周全,洪振基不难受了。   赵用实冲着媳妇喊道:“占修当官嘞,在兵部当官嘞!”   嫂子端上来一盘羊肉,闻听吴占修当官了,也要跪下磕头,吴占修上前拦住道:“你听俺哥扯淡嘞,俺就是个当差的,神君都说嘞,就算当了官也不准跪嘞!   俺说嫂子,你当初可是答应给俺说个媳妇嘞,这话可还算数么?”   嫂子笑道:“算数,咋不算数嘞,你小子出息了,寻常人家的姑娘还攀不上你嘞!”   ……   玉瑶宫里,梁玉瑶敞开了吃喝,余杉等人轮番前来敬酒,玉瑶公主喝了两大坛子香醪,竟丝毫不显醉意。   放下酒坛子,看着一群人醉的东倒西歪,梁玉瑶觉得不甚畅快。   “看你们这些男人,吃肉喝酒,扭扭捏捏,比不上我一个女子!楚禾呢?把他叫来,看他吃喝却还有趣些。”   徐志穹道:“楚禾适逢晋升,这两日怕是醒不过来。”   “那个女楚禾呢,叫她来也好!”   徐志穹叹道:“那个是我师姐,叫尉迟兰,不是女楚禾,她也晋升去了。”   建始神君初年,千乘国大胜图努,收复失地五百里,逼迫图努割让服征行省,陪银一千万两。   图努拿不出这多银两,在图努使臣的再三哀求之下,洪振基同意他们以牛羊抵债。   新年前夕,大军班师回京,大宣与千乘正式定立盟约。   梁玉瑶抱着羊腿,边啃边道:“这边事情已经了却,过些日子便要回大宣了。”   徐志穹看着梁玉瑶,默而不语。   梁玉瑶明白徐志穹的意思,且低下头,缓缓说道:“我若做了苍龙卫,日后却不能再嫁你。”   梁玉瑶知道自己修为早就过了七品,这犯了大宣的规矩。   宗室成员,修为到七品之上,必须去苍龙殿做苍龙卫,一生不婚、不仕、不封。   若是修为在六品,让长乐帝替他隐瞒下来,倒也无妨。   而今梁玉瑶修为已经在五品上,连二哥都知晓了,这事情铁定瞒不住。   看梁玉瑶神色凄然,徐志穹安慰道:“不嫁我,也无妨,咱们可以偷……”   啪!   梁玉瑶一巴掌拍在徐志穹脸上,啐一口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酒宴散迄,一直装醉的牛玉贤找到了徐志穹,把白瓷瓶拿了出来。   “这是从祖师的床弩底下拿到的法器,我研究了许久,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宝贝。”   徐志穹也有一个白瓷瓶,拿出来比较一番,二者几乎没有分别。   “看来这都是用来容纳蚩尤兵主印的。”   牛玉贤摇头道:“可不止是蚩尤兵主印,这瓶子里还能装别的技法,昨日操演武艺了,我偷偷把余杉的虎踞之技装了进去,你且看这成色!”   牛玉贤打开瓶塞,一股森寒杀气渗了出来。   徐志穹愕然道:“这瓶子竟有这等奇效?这技法能用多久?”   牛玉贤道:“只要能补充气机,想用多久,就用多久,只是对应气机不好找,想维持虎踞之技,必须要向瓶子里补充杀气,   而且收了虎踞之技,之前的蚩尤兵主印,就没有了,而且对应技法在原主身上若是有限制,在瓶子里也是有限制的,还可能限制的更狠。”   一次只能存一种技法,而且必须补充对应气机。   按照牛玉贤的解释,如果技法在原主身上有限制,比如说峰回路转和天公地道,使用次数上都有严格限制,如果吸到瓶子里,限制不会解除,还有可能加剧,原本每天能使用一次的技法,可能变成三天才能用一次。   虽有些限制,但瑕不掩瑜,这瓶子堪称至宝。   牛玉贤本想把瓶子献给徐志穹,徐志穹交还给了牛玉贤:“这是你赚来的,咱们兄弟一人一个正合适,你且教教我用法。”   牛玉贤把用法传授给了徐志穹,徐志穹慨叹道:“真是好东西,那床弩更是好东西,可惜被章世锋给弄坏了。”   守住黑鹿城后,千乘军用苦极寒星的床弩接连攻下了三座城池,可班师之前,床弩突然坏了,据章世锋所说,床弩的主弓断了,再难修复。   牛玉贤摇摇头道:“那架床弩并没有损坏,是章大哥用了偷梁换柱之法。”   徐志穹一怔,章世锋把床弩调换了?   他是墨家修者,喜欢道门祖师的东西情有可原。   可这架床弩非同一般,这是战场上罕有的利器,章世锋将他偷去,意欲何为?   “兄弟,在军中时,你怎么不戳穿他?”   牛玉贤道:“我拿走白瓷瓶的时候,他好像也看出些端倪,他没揭穿我,有些事情我也不好点破。”   好个章世锋,原来是攥住了牛玉贤的把柄。   秦旭岚和牛玉贤是一家人,她肯定听牛玉贤的话,看出来也不敢说。   包怀洛应该也能看出端倪,他为什么不揭穿章世锋?   章世锋究竟藏了什么心思?   通敌?   应该不会。   他到底要作甚?   ……   这厢吃罢了酒,徐志穹回了罚恶司,自家的年夜饭还没吃呢。   来到城门前,勾栏里正演着大戏,一群判官连声叫好,都没注意到徐志穹。   徐志穹一笑,转身往城门走,进了城门又退了出来。   他让人从勾栏里把章世锋叫到了眼前:“你把这东西放在城头上作甚?”   章世锋挺直腰身道:“攻城守城,这都是利器!祖师的好东西,摆在咱们家门口,多气派!” 第875章 道门是一家   真没想到,章世锋居然把苦极寒星的床弩拿到了罚恶司。   徐志穹深感诧异。   章世锋甚是得意。   公输宴极其恼火。   “马长史,你若说要守城械,我这厢给你打造就是了,你若是信不过我,我让家主来帮你打造,   你把这东西摆在城头上算怎么回事?就这样的工法也拿的出手么?”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姑娘,你知道这床弩出自何人之手?”   公输宴看着床弩,冷冷白了一眼:“不就是墨家的星官么?”   墨家的星官?   你说的好轻巧。   他亲手打造的每一件械具都是人间至宝。   不过从公输宴的态度来看,公输家族似乎和墨家的关系十分恶劣,徐志穹和章世锋苦劝了很久,公输宴依旧觉得委屈。   “这事情,我一定要告诉家主,家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公输宴气呼呼的走了,徐志穹喊一声道:“年饭一会就开席。”   公输宴又气呼呼的回来了。   大轴戏唱完,勾栏班主苏老汉带着歌伶、舞姬、戏子一并出来谢幕。   判官们看的心满意足,一并回罚恶司吃年饭。   徐志穹、钱立牧、夏琥、卓灵儿、赵百娇等人一桌,众人商量着明年的事情。   钱立牧道:“御南罚恶司已经修好了,我也该回自己地盘了,来年怕是不能总在这边了。”   徐志穹举杯道:“钱大哥,这一年多亏了你照应。”   钱立牧摆摆手:“说这话却见外了,在千乘国这一年,我功勋也炼化了不少,跟着兄弟你,我是没吃亏。”   卓灵儿笑道:“钱大哥,你若是走了,那住处是不是该腾给我了?”   钱立牧点头道:“好说,要不妹子你今晚就搬过去,哥哥陪你一块住。”   “老没羞臊的!”   一说一笑,像是闲扯,这话里别有玄机。   六品中郎卓灵儿,在千乘国敢打敢杀,一年之间,已经晋升到了六品上,离罚恶长史,只差百十来个功勋。   这百十来个功勋好攒,在神临城,很多坏习惯已经被徐志穹改过来了。   但在各州各县,还有很多习惯改不过来,这就需要判官们帮着他们改,还有大把罪业等着他们采摘,所以卓灵儿晋升罚恶长史,就是眼前的事。   不只是卓灵儿,还有赵百娇。   千乘罚恶司就这一个推官,赵百娇一天到头,没有片刻清闲,功勋早就攒够了,且看准时机,就要晋升索命中郎。   她升了索命中郎,罚恶司就没有推官了。   但何青叶、姜胜群、包怀洛、章世锋、陈征明、宁勇伟,这些人在八品引路主簿上也赚了不少功勋,再过些日子,差不多也能晋升。   届时该去做推官的便做推官,想去做议郎的便做议郎,千乘罚恶司的香火慢慢也就接续起来了。   赵百娇举起酒杯道:“马郎,我这人直率,有话也就直说了,当初你让我来千乘罚恶司,是说来帮忙的,   转眼之间在这一年,我觉得这是个修行好地方,我就不回去了。”   徐志穹点头道:“回头我和陆长史说一声。”   “说不说也无妨,京城罚恶司有我没我都无妨,留在这里倒还有些用处。”   百娇把话说的干脆,夏琥在旁看了徐志穹一眼。   待酒宴散迄,夏琥把徐志穹拉到中郎馆,低声说道:“昔日我是陪你来的,而今思量再三,我也不想走了。”   徐志穹眉头微蹙:“你也不想走?却是贪恋这里的功勋?”   夏琥摇摇头道:“我这年纪,能升到六品,还有什么不知足?可就像百娇说的,京城罚恶司,有我没有都无妨,   我做推官,为了功勋和人抢生意,为了生计也得抢生意,我做生意的时间比我做判官的时间还长,   到了这里我才知道做判官到底是什么滋味,我才知道你为什么拼上性命,也得让千乘人像人一样活着,这才是咱们道门的本分。”   说这番话时,夏琥凝望着徐志穹,双眼之中满是柔情。   徐志穹摸了摸夏琥的脸颊,轻叹一声:“娘子,你若不回大宣,岂不是不在我身边了?”   夏琥笑道:“想见我却容易,你一个开门之匙就来了,别忘了你还是千乘罚恶司的长史。”   徐志穹凝望着夏琥,总觉不舍:“你在身边时,心里才踏实些。”   夏琥低下头道:“这不就在你身边么?”   “却还想你离我近一些。”   “而今还不近么?”   “总觉得该再近一些。”   “那还能怎么近?”   夏琥声音越来越小,脸颊烧得直冒热气。   徐志穹抱起夏琥,慢慢走向了卧房。   夏琥挣扎了两下,紧闭着双眼,把头埋在了徐志穹的怀里。   好羞!好怕!   夏琥的心快跳出来了。   他就像平常一样,只是戏谑吧。   徐志穹拉开了床帏。   就,就是在床笫之间,也只是戏谑吧。   徐志穹解剥了衣衫。   就,就是没有衣衫,他,他也就,就是戏谑。   徐志穹钻进了被子。   被,被子里也是戏谑……   “马长史!”门外有人呼唤。   徐志穹面带笑意,假装没听见。   “马长史,出大事了。”   徐志穹笑意无改,还是没听见。   “马长史,换做别的事,我也不敢搅扰您,这是道门出了大事!”   夏琥赶紧穿起衣衫道:“先去做正事。”   徐志穹一脸委屈道:“这不是正在做正事么?”   夏琥推了徐志穹一把:“先做道门的正事!”   徐志穹咬咬牙道:“我连门都没找到呢!”   哐当!   徐志穹推开了房门,见包怀洛正站在院子里。   包怀洛性情最为稳重,怎么今天这么毛躁,非赶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出了什么事?”   包怀洛道:“来了一名同道,说他们道门要被毁了,在城门口又哭又嚎,求咱们帮一把。”   徐志穹皱眉道:“哪来的同道?”   没等包怀洛开口,章世锋在旁,一脸厌恶道:“是个毛刹!”   “图努人?”   章世锋道:“就是图努人,我让老包别来打扰您,他就是不听我的,马长史,您歇着,这事交给我处置,我把那鸟厮赶走就是了。”   包怀洛拦住章世锋道:“两族仇怨,不该牵扯道门,图努同道,也是同道。”   话是这么说,可徐志穹是大宣的判官,是千乘国的罚恶长史。   图努道门的事情不归他管。   就算论真实修为,徐志穹是独断冢宰,那也只是一国冢宰,图努和徐志穹实在搭不上。   徐志穹轻叹一声道:“大过年的,别把他赶走,叫进来吃顿饭吧,好好睡一晚。”   包怀洛为难道:“这,这却……”   章世锋拉了包怀洛一把:“还想怎地?给他吃,给他住,这就不错了,毛刹的事情,原本就和咱们不相干。”   徐志穹刚一进屋,却见夏琥已经把衣衫穿好了。   “娘子,别这么心急,适才关于道门的事情,咱们再好好摸索下,我已经探查出要领,只要再巩固一下根基……。”   夏琥锤了徐志穹一拳:“却不跟你说了么,先做正经事,图奴道门的事情,你得管,这事和咱们有相干。”   “有什么相干?”   “你且想想,图努判官还有当家的么?”   “怎么就没有,他们当家的……”徐志穹揉了揉额头,想起了一件事。   图努判官冢宰岳军山,被上官青给除名了。   而后岳军山还被太卜做了傀儡。   不止于此,图努的《冢宰录事簿》也和大宣的融合了。   从理论上来讲,图努的判官和大宣的判官是一家。   夏琥在旁道:“而今图努的同道落难了,咱们还能不管么?”   这还真不能不管,徐志穹去了城门,夏琥跟在了身后。   一个图努人站在千乘罚恶司门口,一边嚎哭,一边冲着徐志穹道:“马长史,我们道门要完了,赏善大夫被他们抓走了,罚恶长史也被关起来了,他们说明天就把大夫和长史都杀了,他们欺人太甚,我们没法活了。”   这图奴的宣话讲的不好,说话也没个条理,徐志穹听得有些费劲:“你说谁抓了你们赏善大夫?谁关了你们罚恶长史?”   “邪道!从北边来的邪道,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他们和咱们道门有仇,专对咱们道门下死手。”   北边来的邪道?   难道是薛运所说的恶煞?   徐志穹陷入沉思,夏琥道:“别在城门口站着,且到里边再说。”   这图努判官一直没敢进城门。   虽说千乘罚恶司没有守门人,但罚恶司里遍布机关陷阱,没有内部人领路,外人走进一步都有性命之忧。   徐志穹上下打量着这位图努判官,他既是不敢擅闯,就证明他对千乘罚恶司有一定了解。   而且他没有用开门之匙,他是从两界州一路走过来的。   听到夏中郎发话了,包怀洛正要把那图奴领进去。   徐志穹拦住包怀洛道:“事情紧急,却无暇招呼这位兄弟了,若是饿了且给你那些干粮,若是渴了且给你带上水囊,咱们现在就去大宣罚恶司。”   图努判错愕道:“为什么要去大宣?大宣的判官愿意帮我们么?”   徐志穹点头笑道:“肯定得帮你们,两国判官是一家,我带你们去见当家的。” 第876章 好鱼饵   徐志穹迅速做了京城罚恶司的开门之匙,动作之快,连夏琥都看不清楚。   他随手拉起图努判官,一块到了京城罚恶司。   到了罚恶司里,徐志穹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图努判官回答道:“我叫加努昆,是寒钟行省的索命中郎。”   “寒钟行省是什么地方,离千乘国近么?”   “挺近的,和服征行省挨在一起。”   徐志穹笑道:“以后不能叫服征行省了,那是千乘国的地盘,那里现在叫服州。”   加努昆点点头,倒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   徐志穹带着他走向冢宰府,一路走,一路问道:“适才你说,北边的邪道抓了你们赏善大夫,还抓了罚恶长史,这事情到底是什么来由?”   加努昆道:“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来由,自从我们道门冢宰不知所踪,许多事情都弄不清个缘由,   这些邪道自称是从北方来的,什么样的修为都有,他们每到一地,就召集一群恶人作恶,专对那些穷苦百姓下手,   咱们做判官的,肯定不能放过这群恶徒,可咱们一出手,就中了那群邪道的陷阱,同道们被那群邪道抓去不少,   起初被抓的都是凡尘员吏,我们长史出面和这些恶道交涉,他们把凡尘员吏放了,却把我们长史给抓了,   赏善大夫召集了十几名长史,再去找他们要人,结果也被抓了。   他们身手高强,而且部署周全,我们实在不是他们对手。”   说话间,加努昆抹了抹眼泪。   徐志穹叹道:“少了独断冢宰,面对强敌却也少了主心骨,莫慌,咱们道门是一家,找上官冢宰给你们做主,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找到千乘罚恶司的?”   加努昆道:“我在两界州迷过路,误打误撞,来过一次千乘罚恶司,   我头一次见到两界州有这么大城池,看到有不少同道出入,我就上去打听了一句,才知道这是马长史的地界,   我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图努,不认识这些判官,也不认识马长史,我也没敢久留,记住千乘罚恶司的所在,便回去了,   而今我们道门落了难,我也不知该找谁帮忙,就这么硬着头皮跑来找您,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们图努人,可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您千万帮我们一把,那群邪道明天真就要杀人了。”   话说的没毛病,徐志穹也找不出什么破绽,两人走到了冢宰府,却见上官冢宰正坐在正堂里,对着一桌酒菜发呆。   “尚峰,来陪我喝一杯。”上官青冲着徐志穹招了招手。   陆延友在旁冲着徐志穹挤了挤眼睛,示意上官青心情很是恶劣。   他心情为什么恶劣?   徐志穹坐到桌旁,听陆延友耳语了一句:“封箱。”   徐志穹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过年了,勾栏瓦舍也得歇息几天,各种演出戏具整理归箱,这就意味着,在勾栏开箱之前,上官青无处消遣了。   不光上官青有这类烦恼,钱立牧也很厌恶封箱。   在以前,望安京桥头瓦市,会有几家勾栏棚子在过年时坚守,今年贺四郎和仇金凤定下规矩,各家勾栏棚子过年都不许开张,大家一并过个好年。   整个瓦市都听这两位大掌柜的,十五之前不开张。   上官青憋了一腔子火无处宣泄,这些日子心情极差,抬眼看向正厅门口,皱起眉头道:“这怎么来了个毛刹?”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这是图努国寒钟行省的索命中郎加努昆。”   上官青恼火道:“大过年,叫这东西来作甚?给我添晦气!”   徐志穹摇摇头道:“兄长,话不是这般说,你也是图努判官的冢宰。”   “这从何说起……”话说一半,上官青清醒了过来,他想起了《冢宰录事簿》的事情。   “来找我何事?”上官青强行克制着厌恶,问了一句。   他在北境当过多年的判官,对图努人没有半点好感,虽说图努判官在名义上也归他管辖,但对他图努的事物从不过问。   加努昆把事情经过又讲述一遍,上官青听过之后,心情似乎好了些。   “这事得管啊!”他的怒火找到了发泄口,“虽说是毛刹,可好歹也是同道,不能让人这么欺负,尚峰,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拾掇一下东西。”   不多时,上官青带齐了装备,陆延友也从长史府拿了些法器,还换了身战衣,踩上了高跷。   上官青笑道:“你弄这身打扮作甚?”   陆延友道:“图努那厢不知是什么状况,我还是跟着冢宰一并去吧。”   “你去了谁看家?”   陆延友咂咂嘴唇道:“冢宰想必是嫌我累赘,我且去各地赏善司,找几位大夫来帮忙。”   “不必!”上官青一摆手,“我和志穹去就行了,且看是哪路邪道这么猖狂!”   说完,上官青看向了加努昆:“你且做个开门之匙。”   加努昆把开门之匙演示了一遍,上官青正要动身。   趁着加努昆意识松懈,徐志穹突然问了一句:“你认识粱孝恩么?”   “认识……”加努昆一哆嗦,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竟会说漏了嘴。   他没想到徐志穹会用真言诀。   加努昆连忙转动身形,要做开门之匙逃走。   徐志穹上前将他摁住,狰狞笑道:“藏得这么深,装得这么像,看来粱孝恩很是器重你。”   陆延友愕然道:“这是粱孝恩的谍子?”   粱孝恩在京城屡屡现身,上官青和陆延友对其也有耳闻。   “杂种!”上官青上前揪住了加努昆的头发,“你这鸟厮,竟然给粱孝恩当狗?道门里竟然出了你这等败类!”   没等加努昆作答,上官青就要取他性命。   徐志穹拦住上官青道:“兄长,这是梁孝恩给咱们的鱼饵,却还杀不得。”   上官青诧道:“你是想从他嘴里问出些事情?这个容易,等他死了,再作审问也一样。”   徐志穹摇头道:“这鱼饵得留着,得把梁孝恩再钓回来。”   上官青愣了片刻。   陆延友连连摇头道:“这却不妥,万万不妥,梁孝恩的修为在凡尘之上,咱们不是他对手。”   上官青捏着下巴,想了片刻道:“把大宣四品的判官全都集齐,或许还有一点胜算。”   陆延友连声道:“不妥!不妥!这若是出了闪失,道门岂不糟了灭顶之灾?”   上官青思索片刻,又道:“我且先去毛刹国看看状况。”   “不妥,不妥……”   “不妥,不妥,任多不妥!”上官青恼火道,“且依着你,什么都做不成,   毛刹国的判官道,就要落在梁孝恩手里了,我却在这不闻不问,对得起道门本分么?”   陆延友不敢作声,徐志穹早有打算:“兄长莫慌,等我去找些帮手来,咱们把图努判官道捞回来,顺手送梁孝恩上路!”   说完,徐志穹拍了拍加努昆的脸:“梁孝恩身边有帮手么?”   加努昆低头不语。   徐志穹笑道:“不说是吧?”   ……   图努,寒钟行省罚恶司。   梁孝恩带着面具,静静坐在长史府大厅之中,倾听着大厅里的声音。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梁孝恩嘴角微微上翘。   “两个人,加努昆把徐志穹带来了。”   咀赤在旁道:“只等圣使一声令下,属下便与圣使取了他性命。”   梁孝恩笑一声道:“你我修为都在凡尘之上,居然要联手对付一个凡人。”   “圣使觉得胜之不武?”   梁孝恩摇头道:“不觉胜之不武,只觉小题大做。”   咀赤叹道:“圣使不该再轻视此人。”   “罢了,动手吧!”   梁孝恩和咀赤一前一后现身在了院子当中。   在他们中间,站着加努昆和徐志穹。   梁孝恩和咀赤都戴着面具,徐志穹似乎并没认出他们,但感知到了他们与众不同的位格。   “这就是你说的邪道?”徐志穹问加努昆。   加努昆点点头道:“正是他们。”   徐志穹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两人的对手,要做开门之匙,立刻逃走。   梁孝恩盯着徐志穹,目光有些沉凝。   咀赤没有半点犹豫,掌心之中突然生出一束蚕丝,对着加努昆和徐志穹挥了过去。   他没考虑加努昆的生死,加努昆把徐志穹骗来,他的价值已经用尽了。   蚕丝划过,加努昆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已经被切成了一堆肉片,每片薄厚适中,下锅两滚即熟。   这在咀赤的预料之内。   但他没想到徐志穹也被切成了肉片,和加努昆几乎没有区别。   这就不应该了。   纵使修为到了二品,一击杀死徐志穹的可能性也极低。   被切成肉片的应该是具傀儡。   什么样的傀儡会做的如此精湛?竟能骗过我的眼睛?   梁孝恩比咀赤更早发现异常,他察觉到了矫妄之技的气息。   难道有混沌无常道的修者?   思绪电转之间,上官青突然现身在梁孝恩身前,一把折扇划过梁孝恩的咽喉。   这厮何时来的?纵使用化身无形,也该流露出一点气息。   梁孝恩仰面躲闪,躲过了锋利的折扇,常德才现身于背后,手指戳向了梁孝恩的后心。   梁孝恩背生鳞甲,扛住了常德才的点指穿心。   徐志穹现身于梁孝恩身侧,一枚砚台对着脸颊飞了过来。   梁孝恩再度躲闪,没有一滴墨汁粘在他身上。   鸳鸯刃贴着脸颊划过,梁孝恩再次成功躲闪,用一道霸气逼退了徐志穹、上官青和常德才。   “好伎俩!”梁孝恩赞叹一声,“可惜终究是凡尘手段。”   嗤笑之间,梁孝恩突然觉得脸颊一阵疼痛,左腮上出现了一道微不可见的伤口。   被鸳鸯刃划伤了?   适才明明躲过了!   幻术?   有人用幻术让我觉得躲过了鸳鸯刃?   是谁用了幻术?   徐志穹?   他的幻术出手没这么快。   洪华霄出现在院子角落,脸上微带笑意。   适才她不仅用了幻术,还用了魅术,影响了梁孝恩和咀赤的感知。   此人修为在凡尘之上,梁孝恩后退两步,不解其用意。   她做这幻术的目的是什么?   只为了留下这一点伤痕?   这能有什么用处?   忽听徐志穹低声诵念一句:“无赦!”   梁孝恩的脸颊忽然裂开,鲜血如注一般喷涌。   咀赤一惊,再次挥起手中蚕丝。   常德才蓦然来到咀赤身旁,她手里拿着一只白瓷瓶,用指甲轻巧的剥掉了瓶塞。   一森寒之物穿透咀赤的肌肤,直入魂魄。   咀赤骇然,他中了悚息。 第877章 梁孝恩,你知罪?   先用合理的局面让粱孝恩放松戒备,为布置陷阱创造条件。   让加努昆带着徐志穹来见粱孝恩,这是粱孝恩精心谋划的目的,也是粱孝恩期待的结果,这就是粱孝恩想看到的合理局面。   再用强大的幻术掩饰住陷阱。   徐志穹的傀儡、常德才的瓶子,这些都是徐志穹精心布置的陷阱。   关键问题是,能成功掩饰的才叫陷阱,掩饰失败了,那就是个土坑。   要同时面对两个凡间之上的修者,如何能把陷阱掩饰住是个很复杂的问题。   单靠徐志穹的六品技还不够,徐志穹在傀儡上加了矫枉之术。   有了矫枉之术还不一定稳妥,因为粱孝恩本身也是矫枉之术的高手。   还得再加上洪华霄的幻术。   三重手段都用上了,粱孝恩还是没有彻底上当,只是反应上稍微有了迟疑。   但就这一点迟疑,让他踩进了陷阱。   他中了徐志穹的罚恶无赦,而同时踩入陷阱的咀赤,中了常德才的悚息。   悚息之技是徐志穹从丛铭那里借来的,作为梼杌凶道最残狠的技能,咀赤肯定没那么容易挣脱。   但不容易挣脱,不代表不能挣脱。   就像粱孝恩虽然中了罚恶无赦,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罚恶无赦并没有那么致命。   当初在中郎院,徐志穹用罚恶无赦差点杀了粱孝恩,那是因为当时的粱孝恩被薛运废了修为。   重回星官的粱孝恩没那么好对付,脸颊之上,鳞甲横生,罚恶无赦带来的伤口渐渐愈合了,没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罚恶无赦之技,就此被化解。   但徐志穹的攻势没有结束。   从粱孝恩踏入陷阱开始,攻势就不会轻易结束。   粱孝恩鲜血喷涌的一刻,徐志穹用移花接木之术吸到了几滴。   他把这几滴血转手交给了洪华霄。   洪华霄把鲜血攥在手中,面带笑容的看着粱孝恩。   她随时可以发动咒术,粱孝恩不知她会在什么时候动手,也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防备。   上官青迫近粱孝恩,一把折扇咄咄逼人,扇骨接连在粱孝恩身上撬下了好几枚鳞片。   粱孝恩用霸气反击,徐志穹立刻用淆乱之技化解。   咀赤驱使体内的金蚕钻向了魂魄,直接将魂魄上的悚息吞吃了。   吞吃下悚息的金蚕慢慢陷入僵直,彻底失去了活力。   这一下代价不小,咀赤赔上了一条修炼多年的金蚕。   失去了金蚕的咀赤,不仅失去了锋利的蚕丝,还失去了不畏刀枪水火的肌肤,被常德才撕去了两块皮肉,还被常德才抽走了一块腿骨。   常德才发现咀赤的反应有些迟钝,他似乎不能集中全力去战斗。   徐志穹对此早有推测,咀赤和粱孝恩都能进入罚恶司,但两个人的状态并不形同。   粱孝恩能到罚恶司是因为他是判官,有着特殊的体魄。   咀赤进入罚恶司,必须依靠高品手段来对抗阴气的侵蚀。   之前帮咀赤抵挡阴气的正是金蚕。   而今金蚕死去,咀赤必须另想办法。   咀赤已是星官,身体之内自然不会只有一条蛊虫,他很快驱遣了一只墨蟾来帮他抵御罚恶司的阴气。   金蚕能够直接用自身的阳气和阴气对抗,墨蟾与之不同,墨蟾擅长吞噬,能把侵入身体中多余的阴气吞掉。   但墨蟾明显是在阴气入侵身体之后做出的补救,这就意味着咀赤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阴气的侵蚀。   常德才攻势越来越猛,咀赤应对的越发艰难。   他中了点指穿心,虽然靠着蜈蚣护住了心脏,但这条珍贵的铁甲蜈蚣死在了老常手上,咀赤的防御被再度削弱。   阴气越来越猛,咀赤听到了墨蟾的哀嚎,它吞不动了。   罚恶司不该有这么多阴气。   这是什么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   杨武正骑着竹马在院子里飞奔,不断向咀赤释放着纯阴之气。   咀赤的境况十分窘迫,他看向了粱孝恩,希望粱孝恩能速战速决。   粱孝恩还在和上官青、徐志穹周旋。   上官青近身,用折扇割开了粱孝恩脸颊上的伤口,粱孝恩用霸气反击,将上官青逼退。   徐志穹偷袭,从粱孝恩身上盗走了大量气机,粱孝恩用霸气反击,又将徐志穹逼退。   洪华霄的右手猛然揉搓了一下,粱孝恩连连呕血,他中了洪华霄的咒术。   脚步踉跄之间,粱孝恩未及站稳,又被洪华霄的发丝绊倒了。   双方缠斗之际,洪华霄的发丝已经遍布了整个罚恶司的院子,粱孝恩和咀赤都未能察觉。   粱孝恩倒在地上,发丝层层包裹,嵌入皮肉,眼看要把粱孝恩撕碎。   粱孝恩咆孝一声,再次释放霸气,把身上所有发丝全都驱散,还向洪华霄迸射了一道霸气。   霸气威力很大,但还是被徐志穹的淆乱之技化解了。   这让咀赤很是费解,粱孝恩为什么一直用霸气反击?   霸气消耗很大,但用处不大,徐志穹的淆乱之技,一直在针对粱孝恩的霸气。   粱孝恩身上有任多技法,用一招金鳞绝命,或是用一招泣血龙珠,也不至于让徐志穹和上官青随便近身。   哪怕他用一次奸佞无息,也不会让洪华霄轻易用出咒术。   厮杀之间,一个念头用上了咀赤的心头。   粱孝恩的心智不正常。   咀赤收到过一些消息,粱孝恩的元神在千乘国受过伤,而且还换过两次魂魄,很可能在心智上存在严重缺损,因此才被徐志穹一再戏耍。   粱孝恩目前或许有二品之上的战力,但他心智连个凡人都不如。   他或将死在徐志穹手里,而我又当如何?   在罚恶司作战于我不利。   还不知道徐志穹带了多少帮手。   我在怒夫教的地位不能与粱孝恩相比,到了生死关头,圣祖不会来救我。   而且徐志穹很可能已经看穿了我的身份。   如果只是看穿了第一重身份,倒也无妨。   如果连第二重身份都被他看穿了……   想到此,咀赤迅速催动体内的蛊虫,在他背后生出一双巨大的飞蛾羽翼。   咀赤扑打羽翼,一片细碎的粉尘随风而至。   蛊虫嚣绒!   梁玉明想炼又没炼成的蛊虫,在太卜给的《化蛊卷》里,徐志穹见过对嚣绒的描述,这类蛊虫在翅膀上的粉尘有剧毒!   徐志穹让杨武和常德才迅速闪避,用阴阳术召唤了一阵狂风,粉尘过于浓密,狂风无法驱散。   洪华霄用祈攘之术再次祈来一阵狂风。   狂风过处,粉尘被吹走,咀赤不见了踪迹。   常德才正要追赶,徐志穹摆摆手,示意不用追了。   咀赤可以留到下次再对付,今天必须收了粱孝恩。   不过咀赤的状态也让徐志穹有些意外。   虽说成了星官,但他远远不及当年的虿元厄星。   而且徐志穹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些熟悉的气息。   徐志穹感觉自己曾经和他有过不少接触。   看到咀赤逃走,粱孝恩始料未及。   他的心智是有些问题,但还没严重到了不知如何战斗的地步,他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中了徐志穹的障目之技。   在技法的影响下,粱孝恩对主次轻重的判断出现了问题,因此一直用气机和众人对战。   以他的修为和战力,这样的失误不算致命。   但现在咀赤逃走了,情况就变得非常致命了。   咀赤之所以逃走,也不是出于对战局的准确判断,而是他产生了太多联想。   这些联想,源自于徐志穹给咀赤送出的恶念。   一系列的联想有根据,也很合理,只是不该出现在战局的关键时刻。   这就是恶道技法的可怕之处,虽然缺乏直接的攻击伤害,但恶道技法会让对手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坠入陷阱,就连二品修者也难以幸免。   处在围攻之下的粱孝恩处境越发艰难,洪华霄一攥手掌,粱孝恩胸口剧痛,身躯一颤,险些栽倒。   二品巫道的咒术太过凶悍,粱孝恩艰难挨忍,还得与上官青、徐志穹、常德才、杨武四人继续周旋。   饶是到了这般境地,从大宣立国至今,历经战阵无数的粱孝恩依旧坚信自己有胜算。   一个战力尚未复原的星官,三个凡间修者。   面对这样的战局,粱孝恩似乎能找到一百种破局的对策。   可思绪纷呈之间,他却无法选择其中任何一条对策,总觉得所有对策都不完善,都有破绽,甚至都可能招来致命的恶果。   乱意!   他中了徐志穹的乱意之技。   混乱的思绪让粱孝恩陷入了盲目的战斗,他能保证自己不受致命伤害,但身上的小伤从来没有中断。   每一次受伤都会流血,这些血液会被徐志穹带走,送给洪华霄作为咒术的材料。   粱孝恩意识到不能再拖延下去,他强迫自己做出了选择。   但在乱意和障目之技的控制下,粱孝恩做出了一个严重错误的选择。   他想倒转开门之匙,离开罚恶司。   他面对的是两名三品判官和一名三品宦官,以对方的速度,怎么可能给粱孝恩做开门之匙的机会。   粱孝恩刚做出单腿旋转的动作,腿筋就被上官青的折扇割断了。   摔了个趔趄的粱孝恩再次被洪华霄的发丝缠住,他想用霸气脱身,却被常德才用百手催花好好招待了一番。   左手腕骨被锉断,手筋也被钩了出来,半张脸皮被撕掉,心口还被常德才戳了十几下。   剧烈的疼痛让粱孝恩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想到了正确的应对之策。   二品技龙形!   早该用二品技,用巨龙之身直接碾死这群蝼蚁,何必把战局拖到现在!   粱孝恩咆孝一声,满身披上了鳞甲   此前几番交手,徐志穹看出了征兆,粱孝恩就要现出巨龙之身了。   砚台就在脚边。   把砚台捡起来,扣在粱孝恩身上,让他的魂魄出窍?   来不及,粱孝恩兼具判官的特长,施展技法的速度很快。   而且粱孝恩不是洪俊诚,损失一具身体,对他来说不算致命伤害。   现在也不是开战之初,已经到了决胜的关头。   此前的战斗经历,让徐志穹对霸道有了更深的了解,纵使魂魄出窍,粱孝恩也同样能用出技法。   不能用砚台,那就用恶道之技干扰粱孝恩的判断?   时间不够,得手的几率太低,徐志穹用五彩之眼看过,粱孝恩满身鲜红。   他执念很强烈,他执意要用二品之技,短时间内改变他的念头实在太难。   徐志穹已经有了应对的策略,他迅速来到粱孝恩身边,拼命吸取气机。   这下吸的却猛,吸的满身经脉胀痛,失去了大量气机的粱孝恩被中断了技法。   粱孝恩摆脱了徐志穹,身上再次生出了层层叠叠的鳞片。   这就是粱孝恩的位格和实力,被吸走大量气机,他又制造了大量气机,足够他施展龙形之技。   可鳞片刚一生成,又消失了。   上官青露出了笑容。   粱孝恩刚刚使用过一次龙形之技,被徐志穹破坏了。   而现在,他的技法被上官青封印了。   上官青拿出了冢宰印,徐志穹拿出了长史印,对着粱孝恩的头顶盖了下去。   “粱孝恩,你知罪!” 第878章 他是真神!   缠斗这么久,就等这一刻。就等上官青把梁孝恩的二品技封住。徐志穹喊一声:“上啊!”一直躲在暗处的白悦山冲了出来,拿上大夫印,和上官青、徐志穹一起,对着梁孝恩的脑壳拼命的盖。   拼手速的时候到了,谁也不能含湖。白悦山一直躲在院子里,徐志穹之所以没让他轻易出手,就是担心他擅自行动,再误了事,因此只把盖印的工作交给了他。   这对白大夫算是侮辱,但白悦山欣然接受了。他卯足了力气,大夫印如雨点般坠落在梁孝恩的头上。   徐志穹的长史印也盖的飞快。只有上官青盖印的速度越来越慢了,他的嘴角慢慢出现了血迹。   什么状况?盖个章而已,还至于吐血?问题不是出在了盖章上,而是出在了三品技上。   上官青用凡尘之下的技法,强行封印凡尘之上的技法,这对他造成了伤害,而且他也坚持不了太久。   梁孝恩也没闲着,他一直在寻找反击的机会。三人出手的缝隙,让梁孝恩抓住了机会,一片金鳞打在了上官青的身上,上官青再度呕血,把冢宰印丢给了徐志穹。   现在他只能勉强维持对技法的封禁,盖印的事情只能交给徐志穹了。只是他不知道徐志穹的修为,也不知道徐志穹能不能驾驭冢宰印。   现在不是藏修为的时候,徐志穹拿起冢宰印和长史印一并盖了下去。梁孝恩一哆嗦,他的魂魄受了伤,但元神依旧完好。   冢宰印、大夫印、长史印的位格都在他之下,想击穿魂魄直接触及元神,难度太大。   梁孝恩还在思索对策,他想摆脱徐志穹和白悦山,奈何洪华霄一直在远处施展咒术,让梁孝恩无法专心作战,还因咒术的伤害导致战力受到了削弱。   常德才和杨武一远一近配合,四周还有大量的发丝纠缠,梁孝恩即将失去理智,嘶吼呼喊,想胡乱使用技法,只求突围。   他的眼中充满泪水,身上布满鳞片,他即将施展技法,忽听徐志穹诵念道:“汝将死!死人不能动!你也不能动!”这是徐志穹的决胜之手,就等着梁孝恩失去理智的一刻,把他送进棺材。   短短三句话中融入了两项技法。一是狂言,让梁孝恩相信这三句话是真的。   二是名家技法,梁孝恩相信了这三句话,名家技法也随之生效。经历了太多的消耗,梁孝恩的状态已经非常虚弱,他没能抵御这两项看似位格不高的技法,他觉得关节滞涩,身体无法活动。   这是徐志穹给他的棺材板上钉的第一颗钉子冢宰印和长史印再次落下,徐志穹施展了天公地道之技,他拉低了梁孝恩的位格。   不能动的梁孝恩无法躲闪,也无法反击,元神当即遭到了重创。这是徐志穹给他的棺材板上钉的第二颗钉子。   梁孝恩的修为接近一品,天公地道之技维系了十五吸。在此期间,徐志穹不停向印章之上集结意象之力,攻击梁孝恩的元神,并在魂魄之中不断探索。   他还没死,挣脱了天公地道之技,他尝试活动身体,上官青冲了过来,再次施展天公地道,给徐志穹接续了十五吸。   差一点,还差一点。徐志穹已经找到了魂魄的缝隙,发现了那无法感知的地带,魂魄与元神交接的地带。   十五吸过去了,梁孝恩即将挣脱束缚。白悦山施展天公地道,又给徐志穹续了七吸。   利用这三十七吸的时间,徐志穹把意象之力送进了魂魄的缝隙,像铁钎一样,把人魂和地魂之间的缝隙给撬开了。   这是徐志穹给梁孝恩的棺材板钉下的最后一颗钉子。梁孝恩大骇,本能之下,他做好了舍弃魂魄和身躯的准备。   霸道出凡尘,元神能离魂。梁孝恩的元神刚要离魂,三枚印章按照徐志穹的指引再次扣在了梁孝恩的头上。   这一击,带着徐志穹的导向。三枚印章的力量,在没有魂魄阻隔的情况下,直接盖在了梁孝恩的元神之上。   梁孝恩神情一阵松垮,躯体瘫软了下来。魂魄分崩离析,元神随之化成灰尽。   带着点点光芒的灰尘在罚恶司中飘荡,在场的三位判官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梁孝恩,灰飞烟灭了!这个祸害,终于灰飞烟灭了。看着飞起的烟尘,徐志穹放声大笑。   上官青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咳嗽两声,也笑出了声音。白悦山似乎还没尽兴,摩拳擦掌,还想着厮杀。   上官青慨叹道:“若是能把他元神留下却好,有不少事情还想问他。”徐志穹摇头道:“他元神能离开魂魄,唯有灰飞烟灭,才算铲除干净。”白悦山四下环顾一圈;   “大家加点小心,我怀疑咀赤还没有走远。”上官青笑道:“想多了,那厮早跑远了,就他那点胆量,也亏着梁孝恩能信得过他。”白悦山面带疑色:“既是蛊族首领,他这胆色也确实太不济了,莫说和厄星相比,就是和他随梁玉明造反时相比,也逊色了太多。”徐志穹笑了笑,想着赶紧岔开话题:“你们看,洪姑娘长得多俊!”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懂得恶道技法。   上官青看了看洪华霄,眼神颇为迷离,赞叹一声:“真乃当世罕有之姝丽。”洪华霄微微低头:“上官冢宰,你过奖了。”上官青起身笑道:“我在寒舍备了些薄酒,姑娘若是不弃,可愿随在下共饮几杯?”这男子好没分寸,洪华霄心生厌恶,且婉拒道:“图努判官遭了厄难,冢宰大人还有不少要务亟待处置,小女子怎敢误了大人的正事。”上官青颇为不屑道:“能有什么正事……”白悦山赶忙接过话头:“这一座罚恶司都不见人了,得赶紧想办法把道门拉扯起来!”上官青摆摆手道:“且等歇过这口气再说,毛刹这里没有勾栏,但酒肆有不少,我年轻时去过一回,酒肆里有不少会歌舞的毛刹女子,好歹也算个消遣,今日我做东,咱们一起喝几杯去……”话没说完,忽被洪华霄打断:“那咀赤好像真没走远。”徐志穹抽抽鼻子道:“不像是咀赤,好像是别人来了。”上官青四下环顾,打开了折扇,他也意识到状况不对。   六枚铜钱在徐志穹胸前狂跳,拿出来一看,六个阴面向上,翻都翻不过来。   大凶之兆!常德才看着天空道:“那是什么东西?亮得刺眼!”徐志穹一抬头,但见半空之中多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光球。   这光球何时来的?适才光顾闲扯,还真没留意。一颗粉尘飞到光球之中,融了进去。   这颗粉尘好像来自梁孝恩湮灭的元神。难道这颗光球是粉尘凝聚成的?   难道梁孝恩还有这本事,能让灰飞烟灭的元神重新凝聚?徐志穹甚是惊骇,但见那光球将散乱的粉尘尽数收拢,悬停在了半空之中。   上官青拿起冢宰印道:“这王八蛋命还真硬,等我给他补一下!”洪华霄上前拦住上官青:“去不得!有凶险!”徐志穹感觉意象之力受到了强烈的扰动,整个人一阵阵晕眩。   上官青也站不稳身子,胸口再次作痛。杨武呆呆的看着天上的光球,好像失去了意识,常德才赶紧捂住了杨武的眼睛。   白悦山也在原地发愣,被徐志穹强行按下了脖子。他俩修为不济,再看一眼,可能会送命。   穷奇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这是谁的气息?”徐志穹没有回答,他也不知这是谁的气息,只能确定这不是梁孝恩的,也不是咀赤的。   天上的光球忽然消失不见,对方走了?走了却好!徐志穹长出了一口气,看来是有人把梁孝恩的元神捡拾走了。   捡拾走了也无妨,这厮短期内不会复原。这到底是哪个狠人,他为什么能重聚梁孝恩的元神,这种事怕是连师父……巨大的威压再次袭来,对方没有走!   一个中年人的身形在半空中浮现。那人看着有五十多岁,金发,碧眼,典型的图努人长相,但五官柔和,带着些许中土之人的特征。   他低下头,俯视着院子里的每一个人。上官青打开折扇,喝一声道:“汝乃何人?”中年人看了上官青一眼,上官青当即栽倒,口吐鲜血,人事不省。   洪华霄赶紧上前扶住上官青,中年人冲着洪华霄一挥衣袖,洪华霄整个人瘫软在地,一动不动。   二品的星官,被这中年人一挥手给放倒了。徐志穹不敢与之对视,嘴里低声问了一句:“你是段子方?”这是个猜测,也是徐志穹唯一能做出的合理猜测。   中年人勾起嘴角,笑了笑:“你是徐志穹?”这人真是段子方。常德才见情势不妙,拉住徐志穹道:“主子,你先走,我断后!”段子方看了常德才一眼。   常德才身躯抖战,魂魄出现了离散。他眼角余光扫过杨武,杨武阴气外泄,三魂即将分崩。   徐志穹拿出役鬼玉,将两人的魂魄收了起来,塞进了怀中。段子方重新看向徐志穹,强大的威压再度袭来。   “我对凡夫,素来宽仁,”段子方语气平和的说道,   “可你是个例外,却不能容你活在世上。”强大的威压,让穷奇很是紧张:“谁来了?你到底看见了谁?”   “我看见了段子方。”徐志穹在脑海中回答。   “谁是段子方?”穷奇没听过这个名字。   “是个五十多岁的图努人,长得有些像……”   “别说长相,他这么高修为,肯定会改换长相!”说长相没用,说名字也没用,那还能说什么?   “我觉得他就是怒祖。”徐志穹把猜测说了出来。穷奇一阵躁动:“快走,快走!想办法走!”   “我貌似走不掉了。”   “走不掉,也得走!”穷奇咆孝道,   “他是真神!” 第879章 穷奇恶道,最强之技   怒祖是真神?   徐志穹在《怒祖录》里,曾经看到过一段描述,帝杀祖,与儒星分而食之,双双成宿。   在徐志穹看来,怒祖应该也是星宿一级的人物,如果怒祖的层级更高,当时还是星官的太祖皇帝和儒星,应该没有可能杀了怒祖。   但穷奇却说怒祖是真神。   真神是什么概念?   真神是和四方正神相同的位格,是徐志穹已知范围内的最高存在。   在真神之下有未神、有上神、有从神、有星宿、有星官……   作为一个尚未脱离凡尘的三品,徐志穹和真神的差距大到了他无法想象。   穷奇在脑海之中不断催促着徐志穹逃跑。   “快走!试试判官手段还灵不灵,若是不灵再想想别的办法。”   判官手段不灵了。   长史印就在手上,毫无感应。   大宣的中郎印更不必说。   怒祖就是来找徐志穹的,他救走了粱孝恩,现在要收了徐志穹的性命,他绝不可能给徐志穹逃走的机会。   “我跟你说过,你一再坏他的事情,迟早得遭他报复,现在报复来了吧!”穷奇又恨又恼,“别多想了,你赶紧给他跪下。”   徐志穹一怔:“你说甚?”   “据我所知,他是个爱才的人,对你应该有那么一点赏识,你且说愿意投奔他,愿意为奴为仆,你现在就给他跪下磕头,他或许能饶你一命。”   徐志穹没作声。   穷奇叹道:“我知道你是个狠人,不愿对人弯膝,可他是真神,对他磕个头能怎地?   别说是磕头,只要保住这条性命,他让你做什么都行,你先做好准备,把你身边其他人都杀了,这一来是表决心,二来也是给你自己遮掩机密。”   徐志穹还是不作声。   穷奇咂咂嘴唇道:“你若再是犹豫,当真要死在这,我知道你不爱听,可这是常理,   真神杀人,就和踩死蝼蚁一样,你就是一只蝼蚁,蝼蚁却还在乎什么颜面?”   说话间,怒祖朝着徐志穹挥了下衣袖。   徐志穹身形破碎,血肉坠落,散落一地。   怒祖微微皱眉,眼神一扫,解除了视线中的幻境。   徐志穹全力编制的幻境,只禁得起他一个眼神。   而徐志穹的真身,已经来到了上官青和洪华霄身边,他正打算想办法把这两个不会动的先弄走。   “你很在意这两个人?”怒祖嘴角上翘,目光凝聚在了上官青和洪华霄身上。   他提起了衣袖,要在徐志穹的面前夺走这两人的性命。   徐志穹想抱起这两人逃命,但立刻放弃了这一想法。   他知道他无法逃出怒祖的视线,就算暂时逃离了,想带走洪华霄和上官青的几率也微乎其微,更别说还有一个已经失去意识的白悦山。   看到怒祖抬起手臂,徐志穹不慌不忙拿出了两张面具,一前一后戴在了脸上。   第一张面具,是师父的面具,虽说戴上了还是有些晕眩,但随着修为提升,徐志穹已经能基本驾驭这张面具,戴上之后,他的意象之力会得到巨大的提升。   第二张面具,梼杌面具。   徐志穹戴上梼杌面具,抬头看向怒祖时,明显能看到怒祖眨了一下眼睛。   作为真神,他能抵御梼杌面具的恐惧,但最起码的触动还是有的。   戴好两层面具的徐志穹,整理了一下衣衫,从腰间抽出一盏灯笼,指着怒祖道:“以恶浊之道,迷惑世人,令夫妻不睦,令骨肉相残,你知罪?”   怒祖垂着眼角,看着徐志穹道:“你在与谁说话?”   徐志穹又道:“以无耻之论,颠倒是非,使恶徒肆意横行,使良善无容身之地,你知罪?”   这些话是徐志穹说出来的,也在脑海之中不断复现。   穷奇听了直发抖!   “徐志穹,你到底要怎地?你死不要紧,不要连累我,我也是真神,我不能就这么……”   穷奇还在碎碎念念说个不停,怒祖双眼锁定了徐志穹,童孔猛然收缩。   徐志穹立刻爆炸,炸出了满地纸屑。   纸屑?   什么时候变成了纸人?   这是徐志穹从杨武身上拿出来的纸人,他的傀儡已经被咀赤毁了,且用纸人做个替代。   怒祖眉头皱起,这是他第二次领教了徐志穹的幻术。   到底什么时候中了徐志穹的幻术?   怒祖很快知晓了状况。   适才徐志穹戴上了梼杌面具,强大的恐惧,让怒祖眨了下眼睛。   就用这眨眼之间的时间,徐志穹布置了一场幻阵。   布置幻阵是为了什么?   怒祖侧眼一看,徐志穹正在身后吸食气机。   穷奇都吓傻了:“你疯了!你想废了自己经脉么!真神的气机你也敢吸?”   吸了半口,徐志穹立刻躲到远处。   他的经脉要炸了。   半口真神气机,足以让他从身外炸裂到元神。   可这半口气机,也是徐志穹和怒祖一战的本钱。   “阿穷,记得我跟你说过一句话么?   我不是蝼蚁。”   穷奇回应道:“记得,你不是蝼蚁,你是蚊子。”   “你现在信了吧,我刚从他身上吸了一口血。”   “吸了一口血能怎地?他还是能一巴掌拍死你。”   怒祖静静看着徐志穹,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你窃取了我的气机,又想要做什么?想找机会逃走?我给你机会,你可以试试。”   徐志穹摇头道:“没杀了你之前,我不会走。”   同样的声音在脑海之中重复,穷奇快被逼疯了。   “你说这个作甚?莫再激怒他!”   “他想杀我,我也想杀他,这话有什么错?就算杀不了他,也得重创他,否则我肯定走不了。”   徐志穹很清醒。   也许他对真神的认知还有严重不足,但这份清醒让他看清了当前的局面。   徐志穹能活到现在,是靠着幻术不停的堆叠,让怒祖暂时判断不出他的方位,用最极限的方式,一秒一秒延续自己的生命。   假如他选择逃跑,判官手段不能用,他也没时间布置阴阳法阵,只能靠自己两条腿,就算把腿跑断了,也跑不出怒祖的掌心。   眼下的局面只有鱼死网破。   说杀了怒祖是夸张了。   但如果不击败怒祖,徐志穹绝没有脱身的可能。   “你想杀我?”怒祖点点头,“我且站在这里,容你动手,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徐志穹开始调集意象之力。   穷奇关切的问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让我先动手。”   “先动手你也没有胜算,当心是个陷阱。”   “等他先动手,我还有还手的机会么?横竖都是拼一回。”   穷奇恨道:“你别以为你很了不起,你别以为三品修为算什么好本事!   你身上像样点的手段,也就一个万法自然,那根本就不是你这个阶层该学的,况且你连个皮毛都没学会!”   什么万法自然?   徐志穹没心情听穷奇啰嗦,他把刚才吸来的怒祖气机一并调集起来,竭尽全力要给怒祖致命一击。   忽听穷奇在耳畔道:“用明念之眼,取敌心念空旷之处,注入气机,   气机如芒、如刺、如剑、如战力最残狠之杀器,注入之数越多越好!”   “这是什么技法?”   “我道门四品技——意杀!”   “意杀?我怎么从没听过?”   “因为这技法极难,我道门四品以上修者,九成人学不会四品技,我道门曾有七名星宿,只有一人学会了意杀之技,   这技法是我道门最强之术,乃以弱胜强之利器,我道门三品修者,曾以此技重创星宿,   你有我道门天资,还懂万法自然之技,生死关头,且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又说万法自然?   “到底什么是万法自然?”   “你居然连技法之名都不知晓?”穷奇无暇解释,“就是你模彷我道门气机的手段。”   用意象之力模彷气机,是万法自然?   徐志穹也无暇思索,赶紧问道:“明念之眼,就是你教我集气于双目的手段么?”   “是,你且看他一眼就好,莫要看的太深,千万不要看穿他的外身,否则看到真神本相,你很可能丢了性命。”   徐志穹对着怒祖扫过一眼,只觉天旋地转。   怒祖身上的色彩太多,许多色彩徐志穹从未见过,更无法描述。   穷奇问道:“找到空旷处了么?”   “有几处色彩淡薄之处,我再确认一番。”   “不要再看第二眼!”穷奇厉声警告,“记住大致方位就好,现在调集所有气机,成杀器之状,切记,杀器要残狠,但不能太显眼,不能让其有所察觉。”   杀器要残狠,还不能显眼。   徐志穹把所有意象之力集中在一处,幻化成了他心目中最合适的杀器。   穷奇接着说道:“把从怒祖身上偷来的气机也用上。”   “那不是你道门气机,能用在你道门术法上么?”   “从道理上说,不能,但包层壳子,也能蒙骗过去,只要骗过经脉,走对了路径就好!”   真真服了恶道!   这道门什么都骗,连自己都骗!   穷奇的意思是,让徐志穹在怒祖气机之上,用意象之力包个壳子,模拟成恶道气机,骗过自己的经脉,从元神和魂之间送出去,就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徐志穹把从怒祖身上吸来的气机,全用意象之力包好,塞到了“杀器”之中。   穷奇在屏障之后活动了一下身躯:“从我身上,再吸一些气机,要拼便和他拼到底!” 第880章 真神又如何?   徐志穹从穷奇身上吸了一大口气机,他想把所有能用的气机都集中在这一击上。   怒祖很有耐心,等着徐志穹出手。大杀器已制作完成,徐志穹酝酿片刻,猛然出手,却只用了一半力气。   他只用了一半,包括意象之力,包括从怒祖身上吸取的气机,也包括从穷奇身上吸取的气机。   连穷奇都感知道不对:“成色不够,你用的气力太少了。”   “要留些余力。”   “你留什么余力,他是真神,你凭什么留力?”徐志穹神色凝重,默默观察着怒祖的变化。   有变化,空气中的威压似乎有变化。徐志穹说不清变化的来源,但他必须要给自己留些后手。   穷奇技法,出手极为隐秘,怒祖刚有察觉,意杀之技已经注入念头。徐志穹所用的大杀器,不是刀枪剑戟,是一枚弹丸,牛玉贤用在霹雳车上的弹丸。   弹丸进入怒祖的念头,怒祖感应片刻,微微笑道:“只这一点手段?”意念之中,稍有损伤,似乎不重。   徐志穹童孔猛然收缩,操控着意象之力,引爆了弹丸。留在怒祖意念之中的弹丸瞬间炸裂。   怒祖意识一颤,感受到了杀器威力。一枚弹丸炸裂,化作无数弹珠,于意念之中四下飞溅。   弹珠再次炸裂,变成无数火团,在意念之中不断灼烧。怒祖双眼充血,短暂失去了行动能力。   徐志穹利用这片刻间隙,扛着上官青,夹着洪华霄,叫上白悦山,撒腿就跑。   白悦山意识虽然模湖,但跑的还算快。跑到数十丈开外,长史印有了感应。   这是脱离怒祖控制了?徐志穹大喜,刚要注入意象之力,感应突然消失了。   强悍的威压再度袭来,怒祖还在附近。不对,比适才更强悍!果然……徐志穹停下来脚步,白悦山也停了下来。   可徐志穹回头望去,发现怒祖站在原地没动。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穷奇也感知到了威压,疾呼一声:“你却不听我话,若是不留力,起码还能多争来几吸时间。”徐志穹放下了上官青、洪华霄,转身看向了身后。   他的大杀器还在爆破,迸发的火焰还在烧灼怒祖的意念。穷奇喊道:“还等甚,接着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不能跑了,”徐志穹摇了摇头,   “我根本没伤了怒祖。”徐志穹注视着站在庭院当中的怒祖,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模湖,一点点消失。   穷奇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你刚才伤的,不是他本尊?”徐志穹点了点头。   那只是他一个分身。徐志穹并不确定一开始和他交手的是本尊还是分身,但他确定,适才出手意杀之技时,面对的是分身。   分身和本尊之间的威压有差别,徐志穹感知到了两种不同层次的威压,因而给自己留了后手。   怒祖的身形重新浮现在了眼前。他一直注视着徐志穹,仿佛在注视着脚边的猎物,看着他挣扎,看着他逃跑,然后再上前将他一脚踩死。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是出于取乐?别的真神或许会这么做,但怒祖不会。   他做每件事都有极强的目的性,他到现在都没杀我,必然另有缘故。怒祖看着徐志穹,微笑道:“你与寻常凡夫却有不同之处,你身上有很多特殊所在,我也有爱才之心,你若愿归我门下,我便留你一条生路。”还真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他真看上了我的才华?才华是假的,有一句话是真的。我身上有很多特殊所在。   终于明白了他适才为什么没有杀我。他是想观察那些特殊的所在,然后再把我留下来,当做某种实验品。   见徐志穹没有作答,怒祖笑道:“你虽有一些不寻常的手段,但于我眼中依旧只是凡夫,你若寻死,我成全你就是。”威压袭来,怒祖神情渐渐狰狞。   徐志穹调集全身力量,等待最后一搏。怒祖不急于出手,和其他高位阶的存在不同,怒祖没有轻视徐志穹,至少此刻没有丝毫轻视。   刚才那一击,怒祖确定是穷奇恶道之中极其罕见的意杀之技。徐志穹不是恶道修者,为什么能掌握意杀之技?   在徐志穹的意杀之技中,有太多诡异的存在,明显超出了一个凡人应有的位格。   他身体里有东西,有位阶极高的存在。在弄清楚那存在的身份之前,不能逼迫太急,否则那位存在可能会舍命一搏。   徐志穹身上有太多隐秘,这些隐秘是怒祖想要知道的。想探出这些隐秘并不难,再有两合就能看出端倪。   如果一定要当场杀了徐志穹,怒祖也会慎之又慎。哪怕徐志穹只是一只蚂蚁,怒祖也不想在踩死蚂蚁之前,再被蚂蚁咬一口。   徐志穹确实想着再咬怒祖一口,可穷奇已经想不到反击的手段了。   “意杀之技每天至多用一次,就算我把铭心刻骨之技教给你,你也不可能改变怒祖的记忆,你这厢还能有什么技法可用?可惜你万法自然之技学的不精纯,不然还能再拼几合,听我一句话,给他磕个头,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先想办法活下来再说。”徐志穹在心底嗤笑一声:“他若是把我变成个傻子呢?”   “变成个傻子也无妨,好歹……”   “好歹你是活下来了。”   “我活下来有什么不好,我肯定会为你报仇,我用真神之名发誓。”怒祖抬起衣袖,仔细注视着徐志穹的每一个动作,却还不忘了分散徐志穹的注意:“你当真执迷不悟么?只要低头向我认个错,我可以既往不咎……”徐志穹笑道:“说实话,你是不是特别憎恨我?”怒祖眼角一垂,没有作声。   徐志穹接着说道:“你在大宣兴风作浪,把皇帝都拉到了你道门之下,结果昭兴帝被我杀了!你在冥界生出事端,焦烈威、杜春泽都和你道门颇有渊源,他们两个也被我设计杀了,你拉拢了三品判官龙秀廉,这厮为你做成过不少事,他也被我杀了,你得力干将公孙文,被我骗到千乘国,死在了洪俊诚手里,你在千乘国留下的悍将袁成锋,被我杀了!你把饕餮带到了凡间,中了我的蛊毒,被生克双宿炼化了!洪俊诚积攒了七百多年的怨气就快散尽了,大宣的怒夫教也快被铲除干净了,而今就连梁孝恩都被我杀了!段子方!怒祖!我处处与你为敌,你是不是特别恨我?”怒祖神色平静:“这番话既是说完了,想必你也畅快了许多,你既是畅快了,我便成全于你,我知你地府路熟,但我不会送你去地府,我给你找个新的归宿,让你不知痛楚,不受煎熬,不知喜怒,不知悲欢,凡尘牵绊,与你再无瓜葛!”徐志穹猛然抬起头,注视着怒祖。   怒祖回望着徐志穹,察觉他又要动用念术。他身体里的那个特殊的存在,让他能用处不属于他位格的念术。   那个特殊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且看他这一招的成色,就能看出个分明!   “我再让你出手一次,看看你有多少本事!”怒祖做好了接招的准备,不想徐志穹突然掏出个瓶子,将全部力量注入到瓶子当中,拔掉瓶塞,将瓶子里的技法释放了出来。   白瓷瓶一共两个,徐志穹得了一个,牛玉贤也得了一个。开战之前,徐志穹把牛玉贤的瓶子借了过来,找丛铭借了两项技法,一个存着悚息之技,另一个存着攻心之技。   徐志穹释放了攻心之技,梼杌凶道三品技,裹挟着强大的气机,追索着怒祖的怒火,正中了怒祖的胸腔。   怒祖有怒火么?有!从看到徐志穹的一刻,怒祖就有满腔怒火。徐志穹说的没错,他给怒祖制造了太多阻碍,破坏了怒祖太多计划,怒祖虽然没有流露出愤怒,但自内心难以遏制的怒火,还是被攻心之技捕捉到了。   熊熊烈焰在怒祖胸膛燃烧,怒祖神色依旧平静,不见丝毫痛苦。这是他的本尊,攻心之技没有对他造成严重的伤害。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想查探徐志穹身上的隐秘,却不想看见瓷瓶里存放的技法。   这瓷瓶是他送给梁孝恩的法器,他对这法器的功能并没有任何兴趣。徐志穹扛着上官青,白悦山抱着洪华霄,趁着攻心之技得手,立刻开始逃命。   怒祖一抹胸膛,将火焰熄灭。他挥动了一下衣袖,整个庭院腾起巨大的气浪,呼啸着冲向了徐志穹。   气浪转眼之间来到了背后,徐志穹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他扯下两枚役鬼玉,塞进了上官青的衣袋。   他把上官青扔给了白悦山,喊一声:“跑!”白悦山夹住上官青,继续狂奔。   徐志穹转过身,抽出了星铁戟,在气浪之中,艰难的站稳了身子。星铁戟是朱雀真神加持过的兵刃,应该能支撑一阵。   我还有两枚千斤龟,我还有一方砚台,我还有一块蛇皮!我有龙须,我有牛金牛的角,我有一个不知名的布袋子!   真神又如何?就算弹尽粮绝,我也和你拼到底!气浪之中,怒祖忽然现身,距离徐志穹不到三丈。   徐志穹挥起铁戟,准备和怒祖拼命。怒祖目光沉凝,盯着徐志穹看了一眼,徐志穹浑身关节滞涩,铁戟挥不起来。   怒祖不想再和徐志穹纠缠下去,他轻轻挥了挥袍袖,准备毁掉徐志穹一半元神。   失去一半元神的徐志穹将会彻底丧失意识,但会保留大部分战力。怒祖可以继续探查他身上的隐秘,还可以把徐志穹改造成一具极其擅长战斗的傀儡。   袍袖即将拂过徐志穹的脸颊,突然断在了地上。一把长戟割断了怒祖的袍袖,指向了怒祖的咽喉。   这不是徐志穹的铁戟。徐志穹身前出现了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子。他回过头,冲着徐志穹耸耸眉毛,笑了笑。   穷奇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意象之力,小心翼翼问道:“谁来了?薛半疯么?”   “是他。”徐志穹看到了那抹山字形的胡须。   “哈哈哈哈哈!”穷奇放声大笑。 第881章 神战   薛运来了。   得知薛运来了,穷奇放声大笑,仿佛这场战斗已经有了结果。   “我就说,那半疯为什么不杀了梁孝恩,”穷奇慨叹一声,“这回却看这老贼往哪逃!”   徐志穹没敢有丝毫放松,薛运的修为,毕竟在怒祖之下。   “志穹啊,”穷奇打了个哈欠,“你先看他们打着,我睡了。”   “你睡?你还敢睡?薛运是未神,怒祖是真神,薛运打不过怒祖,咱们得想办法助战。”   “什么叫打不过?这就是你不懂了,未神和真神只差了一丝位格,这一丝位格与战力没有什么太大干系,   若论信众之多,波及之广,根基之深厚,怒祖确实厉害,   若是单纯比较战力,这世上,除了千乘国藏着的那位,能和半疯猿猴匹敌的,只有那只白狸猫,怒祖绝不是他对手,   你们道门到处树敌,若不是薛半疯能打,你们道门怎么可能支撑到今天?   怒祖有怒祖的本事,他要好好藏着,薛半疯肯定找不到他。   但只要被薛运找到了,怒祖的劫数就到了。   真神虽说不会陨落,我倒想看看,怒祖这次如何复生!”   薛运的战力在怒祖之上?   穷奇是在胡扯吧?   “薛运战力在他之上,为什么不做真神?”   “未神之所以没成为真神,有的因为不能,有的因为不想,薛运不是因为不能……”   穷奇当真睡去了,他气机消耗了太多。   徐志穹紧张的看着战局,怒祖的神情比他还要紧张。   “你我当真要在此交手?不顾你我身份,总也得顾及道门体面。”怒祖在拖延时间,他在争取逃走的机会。   薛运微笑道:“我觉得这挺合适,能见你一面,毕竟不容易!”   “咱们且选个合适的时机……”   “我就觉得现在这时机挺好,相请不如偶遇,咱们好好叙叙旧情!”   薛运一挥长戟,月牙刃迅速变换着轨迹,在怒祖脸上钩下来一大块皮肉。   怒祖顾不得伤势,撤步后退之间,荡起两股气机来夹攻薛运。   薛运不躲不藏,挥舞铁戟,将两股气机双双斩断。   气机如云雾般消散,薛运戟锋前伸,长戟拉长一丈有余,贯穿了怒祖前胸。   怒祖没有试图从长戟上挣脱,因为他知道这实属徒劳。   他释放出一个分身,分身立在十丈之外。   他想和分身交换位置和处境,将身体的损伤交给分身承担,他本尊则能换来十丈的距离,赢得逃跑的空间。   薛运扫了那分身一眼,将意象之力化作利刃,顷刻将分身撕个粉碎。   怒祖分身被毁,失去了逃跑的依托。   薛运将铁戟一扫,把怒祖齐胸斩成了两段。   怒祖两段身躯化作了两团气机,想趁机摆脱薛运。   薛运用意象之力贯通铁戟,两团气机重新聚合,变成了怒祖的身形。   怒祖气机迸发,萦绕满身,状如盔甲。   薛运横噼竖砍,手中铁戟突然出现了几十条戟锋。   也不知是真变化了,还是薛运太快,导致徐志穹看到了残影,数十戟锋来回翻飞,把怒祖砍成了满地血肉。   碎烂的血肉不断翻滚扭转,每一块血肉都化成了一个新的怒祖,身形体貌都与之前一模一样。   转眼间,院子里出现了数百个怒祖。   几十名怒祖拦住了白悦山,几十名怒祖扑向了徐志穹,余下的怒祖继续与薛运缠斗。   这一招委实狠毒,如果薛运在乎徐志穹等人的死活,他势必分心救人。   如果薛运不在乎,他可以借这几个人的身躯为依托,寻找逃跑的机会。   接下来的一幕,让徐志穹产生了极大的困惑。   薛运依然站在庭院中央,在一群怒祖的围攻之下厮杀鏖战。   徐志穹挥舞着铁戟,正打算和眼前的怒祖搏命。   但见一个怒祖的分身来到徐志穹近前,凶悍的气机逼迫着徐志穹连连后退。   在气机压迫之下,徐志穹即将倒地,却见那分身神情渐渐扭曲,随即身躯炸裂消散,变成了一片灰尘。   庭院里的怒祖,一个接一个变成了灰尽。   怒祖自爆了?   这是什么招数?   是不是这灰尽有毒?   徐志穹急忙闭气,随手捂住了上官青的口鼻。   可白悦山没有做出任何防备,因为过于紧张,白悦山的呼吸反而加剧了。   但他并没有因为呼吸收到任何伤害,只是在恐惧之下,无法对当前的局面做出任何应对。   灰尽是没毒的,怒祖的众多分身确实在不停自爆。   他自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徐志穹观察许久,终于看清楚了一些细节。   一个怒祖的分身,在自爆前夕会出现一些变化。   先是丧失了行动能力。   准确来说是因为四肢脱离了身体。   有人砍断了他们的四肢,但因为速度太快,徐志穹看不清那人的身形。   怒祖分身失去了四肢,但还有办法反抗,他的躯干依旧能散发强悍的气机。   他自爆,就是为了把气机散发的更猛烈么?   徐志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必须在下次自爆之前做好防备。   看过片刻,他发现情况和他想的不一样。   怒祖在自爆之前,有一只手,摸了他的头。   那只手仅仅闪现了一下,随即便消失了。   和此前的情形一样,怒祖分身的五官出现了严重扭曲,随即炸裂成了飞灰。   这是谁做的?   薛运?   可在徐志穹眼中,薛运一直在院子中央和一群怒祖厮杀,似乎从来没动过地方。   有其他人帮他?   不可能。   院子里除了来自怒祖的威压,也只有来自薛运的意象之力。   如果真有这种强大的存在,徐志穹至少会有一些感知。   薛运也分身了?   按照穷奇的介绍,分身这种事情,对于神这个层级,倒也是常见的手段。   可徐志穹感应不出分身和本尊之间的变化,类似的变化在怒祖身上就很明显。   到底是什么状况?   徐志穹正在思索,处在庭院中央的薛运突然来到了徐志穹面前。   “用真身,打分身,能防止分身再出分身。”   说完,薛运又出现了在了庭院中央,还在和一群怒祖厮杀。   薛运语速很快,徐志穹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用真身打分身?   薛运用自己的真身,打怒祖的分身。   整个庭院之中,只有一个薛运。   他没有用分身,他在用徐志穹无法理解的速度,在庭院之中迅速移动,逐一消灭怒祖的分身。   这到底是多快的速度,徐志穹完全看不到薛运的行进轨迹,却出现了满院子都是薛运的错觉。   徐志穹看不清,怒祖也看不清。   眨眼之间,院子里的分身被打扫干净,只剩怒祖的本尊,看着薛运,步步后退。   在怒祖的脸上,长出了一片指肚大小的疙瘩。   每一个疙瘩上都有一个米粒大小窟窿,窟窿里,似乎有东西在蠕动。   确实有东西在蠕动,徐志穹看到一个疙瘩里钻出来一条黄褐色的蠕虫,带着满身黏腻的油脂和分明的环节,在怒祖的脸上不断扭动着身躯。   不多时,怒祖脸上钻出了上百条蠕虫,蠕虫从疙瘩里钻进钻出,带动着怒祖的脸颊来回颤动。   徐志穹感到一阵晕眩,薛运喊一声道:“闭眼,这厮外身破了。”   外身破了!   这就意味着怒祖要现出原身。   神的真实模样,不是徐志穹这个层次能直视的。   徐志穹赶紧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了阵阵嘶吼,他感受到威压在加剧。   他觉得自己的魂魄正在和躯体剥离。   这不是他魂魄出窍,依附在老鼠身上时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的体魄要被某种力量瓦解了。   威压之下,上官青在挣扎,徐志穹赶紧捂住了他的眼睛,对着白悦山喊道:“别让洪华霄睁眼!”   威压层层叠叠交织,几十吸的时间仿佛过去了一年。   徐志穹突然听到一声咆孝:“何必如此?为何偏要如此?为何偏要在此决个生死!”   这声音凄厉而扭曲,徐志穹听不出其中的声调,也辨别不出声音的方向。   薛运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和往常没什么分别,一如他在京城罚恶司骂大街时的语调。   “因为你贱,我就看不得你这贱人活着!”   薛运的解释,让怒祖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道门生杀裁决,要看天理,你且说我所作所为,何时违背过天理!”   这是要作甚?怒祖还想开嘴炮么?   类似的话,梁孝恩也曾说过,薛运当初要杀了他,他说他脱离凡尘之后没有杀过人,罪不至死。   可薛运没有和他打嘴战的兴致:“上天且在此看着,你违了多少天理,上天知晓,你我也知晓,又何必在此饶舌?”   一声咆孝,怒祖似乎在做着最后的反抗。   一道纯净天光笼罩了整个罚恶司,徐志穹紧闭双眼,仍觉双眼剧痛,自己的意识和思绪仿佛都消失在了明澈的天光之中。   待天光散去,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怒祖的威压消失了。   薛运的意象之力也消失了。   徐志穹小心翼翼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两界州之中。   天色明暗不定,风向四方游移,森寒清冷之中,到处都有烟雾缭绕。   这样的荒凉,是两界州荒原之上最常见的景致。   “兄弟,你总是捂着我眼睛作甚?眼珠快被你抠出来了!”   上官青苏醒了过来。   徐志穹放开了上官青,上官青四下寻觅了一番。   “寒钟罚恶司呢?”上官青一脸惊骇道,“兄弟,咱们这是到哪了,你把我们带到了什么地方?”   徐志穹没有说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脚下的泥土。   那泥土仿佛如灰尽堆积而成,比沙子柔软,却又不如土壤富有质感。   寒钟罚恶司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就这样被从两界州抹平了。 第882章 只是一场梦境?   大宣判官冢宰府。   上官青坐在正堂之中,默然不语。   徐志穹捏着下巴,良久无声。   白悦山一杯接一杯的喝茶,似乎干渴的厉害。   洪华霄很是局促,时不时偷看徐志穹一眼。   陆延友神情焦急,对上官青道:“冢宰,战局到底如何,你且告知一声。”   上官青沉吟片刻道:“老陆,你去京城租一艘画舫,雇几个像样的舞姬,我想去消遣几天。”   陆延友咂咂嘴唇道:“冢宰,咱们先说正事……”   “我跟你说的就是正事,我告诉你,我憋了好几天了,你若是不顺我心意,我可要闹你了!”   “您,您不是都知晓了么?京城这些日子没有画舫,也没有舞姬,各勾栏棚子,大小戏班都封箱了。”   上官青让役人拿出几锭银子交给陆延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多给钱不就成了?   再说你不是开茶坊的么?把你家上好的茶博士请来几个,也算一份心意!”   陆延友无奈,拿着银子去了。   大厅之中只剩下五个人,上官青抬头看着徐志穹道:“兄弟,这事咱们从头捋一遍,先说图努判官道真有个寒钟罚恶司,这事没假吧?”   “这怎么能有假?图努加努昆亲自带咱们去的,用开门之匙去的!”   白悦山点点头道:“这事应该千真万确,那开门之匙我现在还记得。”   上官青道:“那咱们再往前捋,图努判官加努昆,确有其人吧?”   徐志穹皱眉道:“兄长,此言又是何意?那加努昆,你也亲眼看见了!”   上官青拿起酒壶,对着壶嘴直接喝了一口,品了品滋味,对徐志穹道:“兄弟,我知道你这人爱戏谑,大过年的,看兄长我这也是烦闷,许是想给我找点乐子。”   徐志穹沉下脸道:“兄长,有话且直说。”   “那我真直说了,”上官青收起折扇道,“兄弟,我知道你幻术了得,傀儡做的也精湛,你是不是用了一场幻术,给我们几个演了一场大戏?”   徐志穹当时就恼火了。   给你们演戏?   我得有多闲?   你们知不知道为了图努判官这点事,我错过了什么?   我和娘子都在兴头上,门道都找到了,就差根基的事情,我跑过来给你们演戏?   徐志穹强忍怒火,转脸对白悦山道:“事情原委,你是知晓的,且说咱们怎么从寒钟罚恶司脱身。”   回到冢宰府,徐志穹一直没说后续的事情。   没法说。   上官青对寒钟罚恶司发生的一切都存在怀疑,告诉他道门之主来了,把怒祖给杀了,这种事他们能相信么?   白悦山思索良久道:“某家不打诳语,自从在半空之中看见一个光球,某家只记得一件事,就是跑,其他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   这倒好,他不记得了。   徐志穹转眼看向洪华霄,她修为最高,应该知晓一些事。   洪华霄看了看徐志穹,嗫嚅半响,开口道:“看过那光球之后,好像还看到了一个老者,之后我好像睡过去了,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晓。”   “你也不知晓……”徐志穹苦笑了一声。   洪华霄赶忙解释道:“我是信得过马长史的。”   信得过我?   这话从何说起?   我还真编出来个寒钟罚恶司来骗你们?   见徐志穹脸色不对,上官青用折扇磕了磕脑袋:“怪哥哥我了,我这嘴欠,   我适才那话绝对没别的意思,我也觉得这事应当是真的,只是这寒钟罚恶司说没就没了,我总觉得从头到尾却像梦里一般,   尚峰,你别往心里去,咱们从头到尾再把这事捋一捋。”   徐志穹不作声了,洪华霄思量半响道:“会不会是这么个状况,   寒钟罚恶司确实出事了,出了大事,那个加努昆的人,说的也是实情,   咱们想去救人,还想铲除了梁孝恩这个败类,可不知哪个道门的前辈,担心咱们不是梁孝恩的对手,故意设了一场梦境,警告咱们不要乱来。”   上官青一拍扇骨,连连点头道:“洪姑娘说的有理,咱们可能根本就没打这一仗,   我记得和梁孝恩交手的时候,我都被逼得吐了血了,可适才我查验了一下,身上根本就没伤。”   白悦山点点头:“某家也没伤。”   洪华霄见徐志穹脸色依旧阴沉,没敢多说。   白悦山关切的问了一句:“你身上有伤没?一会我帮你看看。”   上官青也很是关切:“我也帮着看看,洪姑娘,这事可大意不得!”   洪华霄眉头微蹙,心想这些男人都这般龌龊。   像马长史这样的正人君子,果真世间难寻。   陆延友去租画舫,画舫不好租,舞姬更不好雇,一时不会也回不来。   上官青命人准备了酒席,且当给众人压惊。   吃喝之时,上官青端着酒杯喃喃自语道:“梁孝恩这鸟厮到底死了没?”   是啊。   他到底死了没?   连徐志穹都开始怀疑整件事情的真伪。   他检查了常德才和杨武的状况,这两个人都在沉睡,能看出他们很是疲惫,但身上也不见伤痕。   难道真如洪华霄所说,整件事情就是一场梦境?   薛运不想让我去寒钟罚恶司,是因为他预料到了怒祖会出现。   他故意安排一场梦境吓唬我,让我别再插手图努国的事情?   这个解释听起来倒也合理,可这让徐志穹实在难以接受。   穷奇也经历了这一切。   可以让他做个见证!   “阿穷,寒钟罚恶司一战到底是不是真的?”   “梁孝恩死了没有?”   “怒祖死了没有?”   穷奇睡得很沉,没给出半句回应。   回到千乘罚恶司,夏琥关切的问起事情的状况:“那些图努判官救回来了么?”   夏琥见过加努昆,知道事情的开头。   徐志穹看着娘子,不知如何开口。   “这事情,且等我理出个头绪再说与你,我困倦的厉害,且容我睡会。”   徐志穹抱着夏琥睡了。   夏琥让他抱着,可别的事情做不了。   娘子说了,不方便。   昨晚是多好的机会……   一觉睡到天黑,徐志穹醒了。   今天是年初一,能回家的判官都回家了,但不回家的也不在少数。   像姜胜群这种不在乎家事的,且在罚恶司陪着两名役人过年。   像宁勇伟这样的山贼,本来就没家。   像季州起事的那些判官,大多数都不愿回家,当初为了一口粮食拼命,他们不想连累家人,从那以后再也没进过家门。   千乘国的判官不会关心图奴判官的死活,他们知道昨晚来了个毛刹,至于来了做什么,他们也就闲谈几句,根本不放在心上。   今晚上,罚恶司城外的勾栏照样开张,两界州的游魂也没家,还不如趁着过年多赚些银子。   他们走不出两界州,却问这银子往哪花?   这里边有门道,苏老汉告诉过徐志穹,两界州里有集市,有店铺,甚至还有脂粉之所。   两界州里有太多隐秘,只是徐志穹尚不知晓。   徐志穹往勾栏一坐,这地方能让徐志穹集中心绪,抛却杂念。   他在思索着昨夜经历的每一件事情。   他摸索着怀里的白瓷瓶,摸索着衣袋中的长史印,每个细节如此真切,让他觉得这绝对不可能是一场梦境。   “斑驳云开,蒙松雨过,海棠花外寒轻。湖山翠暖,东风正要新晴……”   台上歌伶唱罢一曲《夜合花》,声调柔美,情深意切,引来阵阵喝彩。   徐志穹有心事,听得不算认真,只听姜胜群在旁不停赞叹:“马长史,这曲子唱的真好,唱的当真是好。”   “好!真好!”   徐志穹敷衍了两句,却听身旁一人嗤笑道:“这也算好?若不是我有些乏累,且上台好好唱上一曲,且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柔情,瞧这群人多没见识。”   说话的是个男子。   徐志穹转脸望去,见那人三十多岁模样,看着有些面生,应该不是千乘国的判官。   这是新来的同道?   徐志穹看了看身边的姜胜群。   有人说你没见识,你也不恼火?   姜胜群目不转睛盯着戏台,等着下一曲,似乎没听见那男子的评价。   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那男子的存在。   徐志穹转过脸,又看了那男子一眼,这一次,他在视线之中灌注了些许意象之力。   那男子的样貌有了些许变化。   在他的下颌上,生出了一抹山字形的胡须。   薛运?   徐志穹正要起身,却被薛运按住了。   “兄弟,你受累了,也受惊了。” 第883章 北方恶煞   薛运来了,就坐在徐志穹身边。徐志穹惊愕万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道门之……”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薛运,在这种场合下,叫道门之主肯定不合适。   叫前辈,貌似也不妥,徐志穹思索许久才想起来,两人结拜过。   “兄长,咱,咱们换个合适的地方说话。”薛运摇摇头,微微笑道:“这个地方就挺合适。”徐志穹感觉戏台上的歌声,客人的叫好声,吃酒、喝茶的嘈杂声,都在渐渐远去。   薛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两人之间的这一小块区域,和整个勾栏隔绝了起来。   在其他人看来,徐志穹只是坐在勾栏里听曲,身边根本就没有人,更听不见徐志穹在和别人说话。   薛运笑看着徐志穹:“昨夜一战,我看那老厮身上有灼伤,应该是攻心之火烧的,这是你做的?”徐志穹一怔,赶紧解释道:“兄长,小弟不懂攻心之技,这技法是……”薛运摇摇头,示意徐志穹不必解释。   他端起面前的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徐志穹,另一杯留在了自己手里。   徐志穹不解其意,却见薛运举杯道:“兄弟,好样的!”薛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徐志穹赶紧也把酒喝了。   薛运赞叹一声道:“那老厮是真神,你和他周旋了那么久,护住了那么多人,还把那老厮打伤了,道门里有你这样的人,薛某心里欢喜,比拾掇了那老厮还觉得欢喜!”徐志穹脸颊一阵抽动。   他和真神厮杀过,且不管怒祖当时动用几分实力,对徐志穹而言,那是在生死一线上的厮杀。   那一战结束后,徐志穹听到的只有质疑和猜忌。这是他听到的第一声认可。   徐志穹放下酒杯道:“昨夜那一战……是真的?”薛运笑道:“还能有假不成?你当初肯定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杀了梁孝恩这个败类,梁孝恩该杀,他还是咱们道门里的人,于情于理,我都不该留下这个畜生,我让他活着,就是为了把那老贼给钓出来,只要梁孝恩身上还有判官道的修为,我就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他,只要我能找到他,我就迟早有一天能找到那老贼!”徐志穹恍然大悟,他明白了一些事情。   当初他在浑天荡第一次遭遇梁孝恩,薛运留给他的字据突然从胸口里滑落出来,吓退了梁孝恩。   这事情不是巧合,是薛运在暗中震慑梁孝恩。徐志穹在大宣被梁孝恩偷袭,薛运突然出手,废了梁孝恩的修为。   他在两界州再次梁孝恩,又是薛运出手,一脚把梁孝恩踢飞。其实有件事,徐志穹并不知晓,当初他和梁孝恩在中郎院血战,薛运也去了。   只是当时公输班及时赶到,薛运并没有现身。他时刻掌握着梁孝恩的动向,就因为梁孝恩身上带着判官道的修为。   他让梁孝恩活着,就是为了把怒祖钓出来。可转念一想,怒祖难道不知道梁孝恩特殊之处么?   “兄长,难道怒祖不知道梁孝恩是判官?”薛运点头道:“那老厮知道,他清洗过梁孝恩身上的痕迹,清洗过不止一次,这老厮极其阴险,真玩阴的,没有人能玩的过他,玩不过阴的,就得和他玩阳的,我在梁孝恩身上留了很多痕迹,有明的有暗的,且由着他洗,让他尽情的洗,让他自以为洗的干干净净,他才不会对梁孝恩有所怀疑,可这老厮还真是奸诈,他不轻易和梁孝恩见面,偶尔和梁孝恩见面,还是在千乘国,我不能去千乘国,就算知晓了那老厮的所在,却也拾掇不了他,兄弟,这次多亏了你,你在寒钟罚恶司直接送了梁孝恩一个灰飞烟灭,终于把这老贼给逼出来了!”徐志穹闻言长出了一口气:“兄长,所有人都以为昨夜一战是假的,就连上官青都说是假的,他说那只是一场梦,我差一点都相信了。”薛运点点头:“上官青在恶战之中苏醒过一段时间,他原本知道一些内情,只是那段记忆被你师父篡改了,还有白悦山的记忆,洪华霄的记忆,你两个役人的记忆,都被你师父篡改了,你师父想把你的记忆一并抹掉,他是为你思量,不想这事有你日后再有瓜葛,可我没答应,你和别人不一样,将来能扛得住道门里的大事,让你多知道些实情没坏处。”师父篡改了众人的记忆。   徐志穹揉揉额头,倍感费解:“师父为何要这么做?”薛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这是为了让怒夫教消失。”让怒夫教消失?   整个怒夫教消失?徐志穹无法理解,薛运接着说道:“若论直面厮杀,那老贼不是我对手,可若论在世间的根基,那老贼却在我之上,他虽说死在了我手上,但真神不会陨落,那老贼还能复生,至于什么时候复生,复生之后是什么成色,这却要看他还有多少信众,倘若怒夫教一直似这般猖獗,待那老贼重临于世,只怕位阶一如往昔,你师父现在已经开始四方游走,逐一消除世人对怒夫教的记忆,先从怒夫教众开始,接下来是知晓怒夫教的寻常人,直至世人都将怒夫教当做一场梦境,渐渐模糊,渐渐忘却,可你师父不是穷奇,不能在一时间改了所有人的记忆,这件事对他来说还真不容易。”通过更改记忆,抹杀怒夫教的存在,居然还能这么操作?   师父都有这样的手段,若是穷奇真出来了呢?薛运又添了一杯酒,递给了徐志穹:“有些高位阶的记忆无法篡改,日后可能还会追查这件事情,你师父想抹去你的记忆,就是怕他们查到你身上,兄弟,你师父对你的情谊是真的,但他对你的情谊,和我对你的情谊不一样,这里边有特殊的缘故,如果有一天,你师父对你说出了实情,你千万不要怪他。”实情?   怪他?情谊还不一样?徐志穹听的糊涂,薛运却没往下解释,看得出来,薛运很是疲惫。   “昨夜一战,今日又是一战,拼上了大半条性命,好歹这两战都打赢了。”徐志穹一愣:“今日又一战?和谁打?”薛运看了看徐志穹:“已然三品上了,跟你说了也无妨。”三品上?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若是我不能听的,兄长就别说了,我哪有三品上的修为?”薛运笑道:“你怎知没有?”   “下升中,半条命,我连三品中都没到。”薛运摇摇头:“我听说了一些事情,你扭转了整个千乘国多年的积弊,明面上那是出于千乘国君的政令,实际上都是你一个人的决断,以乾坤独断之力,动摇一国之根性,这份修为早就让你升了三品上,下升中时之所以没让你受苦,是因为有人在暗中相助。”   “哪个人?”徐志穹费解。什么人能让他在不知不觉间,跨过了下升中的门槛?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晋升三品之时,徐志穹也没受苦,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天赋异禀。   薛运摸了摸下颌的胡须:“改日带些好酒食,去看看咱们道门那位九品前辈,他一直在暗中帮你。”九品?   前辈?这两个词搭不上边。徐志穹思索片刻,一脸惊愕道:“兄长说的是武四?”九品修为还能被称之为前辈的,也只有他了。   薛运点了点头。徐志穹问道:“这位前辈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冥道,道门之主。”薛运没有直呼其名。徐志穹嘴唇翕动,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位被他收作弟子的九品判官,居然是冥道的道门之主,玄武真神!可玄武真神为什么会在千乘国?   “凡尘之上,不能踏足神弃之地,他是真神,还能去千乘国。”薛运点点头:“就是因为凡尘之上不能轻易进入神弃之地,他才到千乘国躲避追杀。”   “追杀?谁敢杀他?”薛运叹息一声道:“这事情,却不该告诉你,你也确实不该牵涉其中,但白日里那一战,倒是能跟你说说,我跟梼杌打了一场,暂且把他打服了。”梼杌!   听到这名字,徐志穹感觉胸腔一阵悸动,但并未觉得晕眩。他的位阶提升了,对一些神灵间的隐秘,有了一定抗性。   “此前听兄长说过,北方有恶煞临世,说的就是梼杌?”薛运叹道:“若只有一个梼杌,我和你师父也不至于厮杀的如此艰难。”不止梼杌一个?   “除了他还有谁?”薛运看了看徐志穹的状况,见他气色尚好,说道:“还有饕餮和穷奇。”穷奇!   徐志穹一哆嗦,酒杯差点掉在了地上。 第884章 比真神更高的存在   一听薛运提到穷奇,徐志穹的表情险些失控。穷奇重临于世?那我身体里这个是什么东西?   合理的解释只有两个,一是薛运所说的穷奇是假的,二是我身体里这个穷奇是假的。   无论是哪种情况,事态都非常严重。薛运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徐志穹的异常,且解释了一句:“在北方重临于世的,不是穷奇本尊,是穷奇外身,饕餮外身被你给毁了,恰好两下合二为一,出了个不好对付的怪物,这怪物本性还是和饕餮一样,但染上了穷奇的多疑,他不信任梼杌,也没和梼杌真正联手,这才给了咱们还手的机会。”徐志穹心下稍安,转而问道:“梼杌、饕餮、穷奇外身,都是因为怒祖重临于世么?”薛运点点头:“都是这老贼做的,好在这中间出了些波折,否则梼杌和饕餮一并重生,他若再操控了千乘国的混沌,整个天下都会落入到他手中。”徐志穹沉思良久道:“这事情,我想不明白,怒祖已经是真神,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神之上还存在更高的位格?”薛运也在这事上探究过许久:“起初我以为,他是为了权柄,他不想受其他诸神的辖制,可从诸多事由来看,这里边应该别有隐情,诸神对那老贼多有厌恶和防备,这点确实不假,可一众恶煞临世,难道会对那老贼就能言听计从,抑或忠心耿耿?饕餮贪念没有限度,那老贼根本不可能喂得饱他,梼杌凶残暴躁,纵使愿意与那老贼联手,也不可能听从他吩咐,穷奇更不用说,这厮骨子里对任何人都没有半分信任,更不可能甘心居于人下,他们对老贼的辖制和戒备不会被真神更少。说到这里,还须提醒你一句,各道之中,世人都说战力最强是杀道,这是一种误解,世间道门各有所长,高低之间并无定数,尤其是穷奇恶道,其道门弟子罕见,常被世人忽略,但杀人于无形的手段,远比杀道凶悍,你身上有穷奇气息,寻常的穷奇技法对你难以奏效,但你不可掉以轻心,各道修者之间曾经有一句俗语,叫恶道露真容,转念到来生,说的就是恶道的狠毒,只是这句俗语,被奇穷抹杀了。”穷奇从世间抹杀了一句俗语?   阿穷有这么强大的实力?这就是真神的概念?说到此处,薛运稍有停顿,似乎在暗示一些事情。   他知道我身体有穷奇的气息,但这气息的来源,薛运并没有点明。可以肯定的是,他知道穷奇有一部分在我身体里,但具体是哪一部分,薛运未必知晓。   如果他知道是穷奇的元神,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换做是我,永久封印貌似是最合理的应对。   这事还是不要挑明的好。四凶之中的三凶都说过了,薛运仿佛不愿提起混沌。   徐志穹趁机问了一句:“千乘国藏着的那位,却又怎说?”薛运微微摇头道:“千乘国的那位,不该和穷奇、饕餮、梼杌相提并论。”徐志穹眨眨眼睛,给薛运斟了杯酒:“他们不是并称四凶么?”薛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四凶之说,来自凡尘,后来说多了,说习惯了,凡尘之上也这么称呼,可实际上,混沌的战力远胜于其他三个恶煞,他和那三个恶煞,甚至都不在同一位格。”不在同一位格?   徐志穹又涨了一回见识。穷奇、梼杌、饕餮应该都有真神位格,混沌和他们不在同一位格,而且从薛运的语气判断,位格只会比他们更高。   “如此说来,还真有比真神位格更高的存在。”薛运点点头,对着徐志穹说了一番话。   徐志穹看到薛运嘴唇在动,确系他发出了声音,甚至能听得清薛运的语调。   但薛运到底说了什么,徐志穹一概不知。   “兄长,小弟驽钝,你适才说的话,好像不是大宣官话,郁显话我懂不少,图努话我也懂一些,可刚才那个……”薛运慨叹一声:“涉及到这一层隐秘,我就是想说,你也听不见,咱们接着说那老贼,他想让诸位恶煞临世,应该不单纯是为了摆脱辖制,或许是和罪主之间有了某些牵扯。”   “罪主!”徐志穹瞪圆了双眼,这个名字终于出现了!长于两寸的罪业,无法消散于天地之间,如果不被判官采摘,最终会被罪主收走,这是判官道门里最繁复的秘辛,甚至关系到整个道门存在的意义。   提起罪主,薛运也很上心,他认认真真向徐志穹解释了   “罪主”的身份和位格,以及罪主和判官道之间的一系列关联。徐志穹带着充满智慧的眼神,看着薛运,频频点头,可实际上他还是一句没听懂。   薛运连连叹息:“这就是修为限制导致的,等你到了凡尘之上,有些秘辛才能说给你听,而今你已经到了三品上,与凡尘之上只剩一步之遥,只是咱们道门规矩严苛,晋升星官之路,却也不太平坦。”听到这话,徐志穹心头一紧。   判官道的规矩,有时候不能用不合理来形容,有些时候,徐志穹甚至觉得那些规矩就是扼杀判官道的元凶。   薛运放下酒杯道:“兄弟,你是不是特别憎恨道门的一些规矩?”   “没有,”徐志穹昧着良心摇了摇头,   “道门规矩,都是为了在修行之中磨练心性,都是用心良苦的所在。”说完,徐志穹给薛运添了杯酒。   薛运没喝,面露不悦道:“这话不是出自真心,却让人听得不痛快!说实话,我也曾被道门规矩屡屡掣肘,偶尔想来,也觉满心愤恨。”薛运也被道门规矩限制过?   也就是这些规矩应该都是薛运的师父定下的。看来薛运对道门规矩也颇为不满。   既是如此,那便吐槽两句,展现出兄弟之间应有的真诚和情谊。徐志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长叹一声道:“也不知哪个缺德的人,定了这些缺德规矩,当真坑苦了咱们!”薛运拿起酒杯,沉吟片刻道:“道门规矩,大部分是我定下的。”徐志穹又倒了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长叹一声道:“其实也不是那么缺德。”真是半疯山猿!   规矩既然是你定下的,你还让我品评个甚来?薛运神情极为复杂:“道门规矩,大部分出自我手,还剩下一部分,有些出自道门本源,有些出自你师父刘恂之手。”整个判官道,怎么听起来就薛运和师父两个人建立起来的?   道门本源又是什么来历?徐志穹正待发问,却见薛运的神情更为复杂。   “定下这些规矩的时候,我也觉得咱们道门修者太难了,刀口舔血,处处受敌,做的是命悬一线的生意,守的是处处为难的规矩,有时候,我真想把这些规矩都废了,我试过,结果不到一年的光景,道门里一连出了几个魔头,利害相权,我也只能再把规矩重新树起来,你即将晋升二品,有些事情也须早做准备,平时对那位九品前辈好些,到了晋升之时,他还会帮你一把。”徐志穹苦笑道:“那位前辈既是冥道之主,我也不好轻易开口。”薛运摆摆手道:“这倒不必顾虑,咱们不白要他的,万事万物都有价码,欠了他的迟早要还,你还不上,我也得替你还。”徐志穹诧道:“既是如此,与其我去求他,还不如兄长直接帮我一把。”薛运摇头道:“若是这么做了,岂不是等于我自己坏了规矩?这却不妥。”什么逻辑?   意思是他定下的规矩,他不好违背,但是允许我私下做弊?半疯的思维还真不好理解。   壶中酒快喝干了,薛运吃了颗梅子:“北边的事情还没处置干净,梼杌还有余力,饕餮的踪迹也不好找,这些日子我还是顾不上你,千乘国的事情,也不算彻底了事,倘若怨气又积累起来,那恶煞还有可能惊醒,另外叶安生点燃了部分怨气,虽说不至于惊醒了那恶煞,也难说会弄出些什么东西,你还得多加小心。”说完,薛运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锦囊,对徐志穹道:“猜猜这是什么?”徐志穹隐约闻到一丝霸气,这霸气很熟悉,他又见有些许光亮从锦囊中透了出来,心里大致有了推测。   “这是,梁孝恩?”薛运点头道:“猜对了,这正是梁孝恩的元神,有些事情该有个了结,有些人也该有个归宿。”徐志穹明白薛运的意思,他要把梁孝恩送去地府服刑。   薛运特意说了一些人,那意思是不止梁孝恩,还有洪俊诚、昭兴帝、龙秀廉。   徐志穹不太情愿,哪怕送到地府受苦,他都觉得便宜了这三个鸟厮。他真心想把洪俊诚、昭兴帝、龙秀廉好好锤炼一番,最好能锤炼成一件法器。   可薛运既然提起了,徐志穹也不好违忤。他打开铜莲花,把傀儡放了出来,这里边有一根龙须,还有昭兴帝、洪俊诚和龙秀廉的魂魄。   薛运盯着傀儡看了半响,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是朱雀的东西,”薛运看出了铜莲花上独有的气息,   “要不,把梁孝恩也算上,一块炼着?” 第885章 烟火常在   勾栏棚子里,徐志穹拿出了铜莲花,取出了洪俊诚版傀儡。   如果不是信得过薛运,徐志穹绝对不敢在勾栏里把这具傀儡拿出来。   他不确定这具傀儡被炼化成了什么状态,单从外表来看,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   薛运眉头微蹙道:“这东西没炼成。”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应当是这三个魂魄太过顽固,因而不好炼化。”   薛运摇头道:“朱雀送你的东西,炼化三个亡魂自然不在话下,主要是这根龙须横在这里,委实有些炼不动。”   说话间,薛运往傀儡之中注入了一股意象之力。   傀儡的眉头颤动了两下,紧闭的双眼随时像要睁开。   薛运在削弱龙须的力量,这似乎是某种封印的手段。   “得让这东西有用处,还不能让他太强横……”   薛运喃喃自语,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薛运轻轻颔首:“这回差不多了。”   龙须散发的霸气少了许多,傀儡脸颊抽动,里边的三个亡魂开始不安分了。   薛运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随即又对傀儡施展了一重术法。   这次用的不是意象之力,而是巫术。   他的手段非常熟练,能看出来他对巫术非常擅长,想必是得了妹伶的真传。   徐志穹对巫术一直有些费解,且趁机问了一句:“阴阳术的一些手段和巫术非常相似,阴阳术应该是巫术的分支吧?”   薛运摇摇头道:“你说反了,巫术来自于阴阳术,阴阳术比巫术要古老。”   阴阳术比巫术古老?   妹伶可是有一品星宿的修为,而且这修为也不是近期才获得的。   再看阴阳这一门,生克双星才刚刚晋升星宿,徐志穹一直以为阴阳这一门和儒家、宦门的根基相当,在世不过几百年。   “兄长,我听说巫道之祖和你年纪相当。”   薛运点点头:“生克双星,年纪却比我大了不少。”   年纪比你还大,可这两位的境地却不怎么样。   徐志穹还想再问,薛运嘴角上翘道:“成了。”   傀儡做成了。   徐志穹看到傀儡的神情极度狰狞,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薛运将梁孝恩的元神一并塞进了傀儡,傀儡身躯抖动片刻,归于平静,只是表情依旧苦涩。   “刀砍斧剁,水煮油烹,该受的苦,这四个人一点都不能少,在傀儡里他们一样要受罚,   但若是到了你用这具傀儡的时候,可以从他们当中选出来一个做帮手,若是办事得力,也能减免些责罚。”   徐志穹面露喜色:“这么说来,却和翻牌子差不多。”   “是,差不多!”薛运对这个比喻很是满意。   “可我该怎么翻他们的牌子?”   “用意象之力即可,你想翻谁的牌子,随叫随到,若是一个都不想翻,这傀儡也是一件利器,但战斗之时,要靠你意象之力操控。”   “这傀儡现在就能用么?”   “再等几天,”薛运有些放心不下,“且让他们多受点苦,日后也用起来也更顺手。”   收好了傀儡,徐志穹问起了寒钟罚恶司:“这座罚恶司就这么没了?”   “罚恶司还在,但以你当前修为,铁定是找不到了,也不要去找,   那是神战之地,别看战事时间不长,我和那老贼都用了一些你想不到也不能想的手段,   这些手段在神战之地都有遗留,一旦碰上了,对星宿而言都有极大的凶险,   你日后不要提起这地方,也不要和旁人说起这场战事,且让世人把此事遗忘了才好,   但你不能忘,要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牢牢记住,若是发现怒夫教死灰复燃,你须尽早做出处置,   另外,在你晋升一品之前,倘若突然进了寒钟罚恶司,不管是什么原因进去,哪怕是梦里梦见了,也得赶紧逃命,这意味着有恶煞要害你。”   “那寒钟行省的道门……”罚恶司都没了,寒钟行省的判官道也就没了落脚之处,不管对图努有多深的厌恶,道门的事情终究得有个说法。   “这事让上官青处置,他既是做了两国冢宰,就得尽了道门本分,不能总盯着姑娘的桃子,良心上也得过得去!”   徐志穹点头道:“我虽看重桃子,但对良心也不曾敷衍!”   薛运对此很是赞赏:“千乘罚恶司里,还有不少事情要你处置,是非之间,我信你会有决断。”   说完,薛运看向了戏台。   台上的舞姬正跳着一曲杏花天影,舞姬跳的卖力,看官叫好不迭。   “我就喜欢你这点,无论到了哪,总能带来这么一股烟火气,闻到这股烟火气,我心里属实畅快!”薛运一笑,看着徐志穹道,“兄弟,我走了,你保重。”   说完,薛运身影消失不见,戏台上的舞姿渐渐清晰,乐曲声也越发真切,徐志穹重新置身于勾栏之中的喧嚣之中。   徐志穹又叫了一壶酒,叫了些酒肴,让他姜胜群陪他吃上几杯。   他想多坐一会,这烟火气让他舍不得走。   ……   正月过去,转眼到了二月,千乘与宣国结盟之事已处置妥当,军务、政务、商事等诸多事项均有了详细盟约,梁玉瑶也该返回大宣了。   洪振基一路将徐志穹送到神临城外,并吩咐沿途各州县盛情相款。   徐志穹婉拒了洪振基的好意,劝说梁玉瑶一路从简而行。   梁玉瑶自然要听徐志穹的,一路之上未张旗鼓,命一众阴阳师操持法阵,尽快赶往御海城。   海长虫宋景隆在御海城等了整整一年,按规矩,除了采补水米,他和他的水兵不能靠岸。   梁玉瑶自是没有亏待他们,每月给他们送来的不少银子,可离家日久,归心似箭,终于把梁玉瑶盼来了,宋景隆恨不得当日就起锚。   但徐志穹不想走,他想在御海城多住一天。   梁玉瑶不解:“这地方有什么好?为什么非得住这?难不成你在这也欠了风流债?”   “我没欠债,欠债的是这里的知府!”   徐志穹亲自定下的规矩,允许千乘国各地设立民市,这一点,御海城照办了。   民市的赋银,按三成征缴,御海城偏偏收了五成,知府私自加了一成的府捐和一成的县捐。   这爱伸手的毛病就是改不了,这手就特么该剁!   徐志穹已经准备好今夜去趟知府家里,把他手给剁了,夏琥突然现身在御海城,拦住了徐志穹。   “这事情,不用你费心,交给我处置吧,千乘国上下,像这样的州县不在少数,有些毛病,他们改不了,我帮他们改。”   夏琥多了些魄力,徐志穹很是欣赏,可又有些担心:“娘子,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   “我知道不简单,可能还有不少凶险,但你把路都铺好了,我若是还不会走,却还算什么索命中郎,更何况我身边也有帮手。”   夏琥看向了何青叶,何青叶正蹲在民市里,和一个卖鱼的姑娘问价。   “这青叶,多少钱一条?”   姑娘答道:“这条青叶两斤多,要五百文。”   何青叶微微一笑:“你这价钱可有些贵了!”   姑娘不服气:“什么样的价钱,什么样的成色,这鱼是俺爹今早打上来的,新鲜还紧实,这价钱可不算贵。”   何青叶看着那姑娘,轻声低语道:“丫头,你走了运了。”   姑娘不太懂她的意思,低声咕哝道:“你买了这鱼,也是不吃亏的,也算走了运的。”   青叶一笑:“是,我也算走了运的,这鱼我要了。”   ……   季州,安瑾县,铁栓村。   这是一座荒村,纯粹的荒村。   此前这荒村里藏着一只虎妖,虎妖体内一根龙须,还豢养了一群伥鬼。   后来徐志穹到铁栓村把虎妖杀了,把龙须取走,把一群伥鬼全部拘捕,铁栓村自此成了真正的荒村。   在一座废弃的农舍之中,叶安生摆好了祭台,向一个未知的存在,开始了祷祝。   自从叶安生点燃了千乘国的怨气,便和这位未知的存在建立起了联系。   这位未知的存在教会了叶安生仪式的流程,让他准备好了相应的祭品,让他在指定的时间,完成了这场祭礼。   祭台上烛火闪烁,叶安生的目光扫向了备好的两件祭品。   一件是有元神的石头,石头一尺见方,能表达一些意愿,听不到,也看不见,但叶安生能感知的到。   另一件祭品是一段会行走的枯木,三尺多长,平时封在木匣之中,只要离开了木匣,就能缓慢的蠕动。   这两样祭品,是叶安生在千乘国寒钟行省找到的,那里是袁成锋藏匿家当的据点之一。   念头之中的感应越发强烈,叶安生意识到那位未知的存在已经降临于世。   会行走的木头慢慢蠕动到石头之上,与石头双双溶解,渐渐聚合到了一起。   看着两者融合的过程,叶安生感到一阵晕眩。   他看到了混乱,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混乱。   危险的征兆涌入念头,叶安生迅速起身,来不及收拾祭台,立刻走出了农舍。   走到院子里,叶安生迅速冲向了大门。   刚刚穿过院门,叶安生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农舍。   这是法阵?   还是术法?   叶安生回忆着穿过院子的场景,意识到自己可能迷路了。   农舍里的祭台还在,两件融合在一起的祭品却消失不见。   没有多想,叶安生再次冲出农舍,用念术稳固心神,再次冲向了院门。   可他依然没有走出院子,他再次回到了农舍。   烛火掩映之间,耳畔传来了奇异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人言,又像是野兽的嘶吼,又像是草木摩挲发出来的杂音。   “好重的气息,你是他的人。”   叶安生凭着本能,跪在地上,低头道:“我愿臣服于您。”   “臣服?你是他的人,你怎懂得臣服?告诉我他在哪?我便让你活着,嘿嘿嘿嘿!”   裁决判官道 第886章 徐郎,带上我吧   一艘旗舰,两艘战船,离开了御海城。   船队在海上走了半个月,到了“乱风道”,海长虫宋景隆吩咐船员将风帆收了起来。   三艘船都是帆船,把风帆收了还怎么走?   这就要看经验了。   “乱风道”,是一条有名的航道,在这个时节,这片海域上风向极为混乱,三五日间,可能一丝风都没有,一旦起风,一个时辰之间,风向可能连变七八次,完全不可预测,靠风行使,每天走不了多远,还极有可能偏航。   可收了风帆,船靠什么动力前进?   靠海流。   “乱风道”的海流自东向西,又快又稳,宋景隆凭着经验把船队带上了乱风道,接下来船队将顺流而行,不到十天,就能抵达大宣。   这两日天气甚好,没风也没雨。   梁玉瑶站在甲板之上,双眼不时往大宣的方向眺望。   虽然回到大宣之后,梁玉瑶很可能要进苍龙殿。   但进了苍龙殿也无妨,经过这么多天斟酌,梁玉瑶也想通透了。   苍龙卫的生活肯定不如玉瑶公主那么奢侈,但圣威长老对梁玉瑶甚是疼爱,肯定不会让她吃亏。   至于不婚的事情,梁玉瑶原本也不愿嫁人,否则到了这个年纪也早该出嫁了。   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红衣阁,她若去了苍龙殿,也不知这群人该如何处置。   不过她也不需要太担心,徐志穹已经给她出了主意,回到京城,徐志穹会尽量向粱季雄争取,保留梁玉瑶阁主的身份。   如果实在保不住,就把红衣阁并入青衣阁之中,有徐志穹照应,皇城司绝不会亏待她的属下。   在甲板上待了一天,梁玉瑶一直盼着船能走的更快些。   可海上缺乏参照物,到底船走的快还是慢,梁玉瑶也无从推测。   次日午后,徐志穹和尉迟兰在甲板上研习武艺,尉迟兰升了六品,武艺精进了不少,在满身便宜被占尽之前,勉强能和徐志穹支应两招。   两招过后,桃子和良心任凭揉捏,再无还手之力。   两人研习累了,且在海中捕鱼,今天收获颇丰,接连捕来七八条,厨娘烹煮好了鱼,献给公主一条,梁玉瑶吃过,连连称赞道:“这鱼鲜美,是千乘国的青叶鱼吧?”   “是青叶,”徐志穹道,“这附近海水里,青叶鱼特别的多。”   梁玉瑶一怔:“昨天吃的不也是青叶鱼么?”   “昨天也多……”徐志穹愣了片刻,转脸看向了宋景隆。   青叶鱼十分稀少,在茫茫大海之中,能找到一处青叶鱼扎堆的地方,绝对是运气。   可船队行驶了一天一夜,还能找到青叶鱼扎堆的地方,恐怕就不是运气这么简单了。   徐志穹怀疑这艘船根本就没动地方。   宋景隆神情紧张,从清晨开始,他一直用罗盘和风标判断船的位置和航向,他也怀疑船没动过地方。   这事情自然不敢和公主说,他把徐志穹叫到船舱之内,压低声音道:“运侯,我在海上行船三十余年,千乘和大宣之间往返多次,航向之上,从未失手!”   徐志穹点点头道:“我信得过你,且说当前是什么状况?”   宋景隆道:“我昨夜对着星辰算过位置,咱们所处之处,正是海水流向大宣之处,这船应该顺着海流走,可我觉得咱们这船似乎没动地方,这片海似乎不流了。”   徐志穹闻言,一股寒流从嵴背涌进大脑,整个人瞬间紧绷起来。   “你是说海水不流了?”   宋景隆神情纠结道:“我今晚再对着星辰好好看看,若船还是不动,这条海流当真就不流了。”   徐志穹脸色惨白,倒退两步坐到了船舱里。   宋景隆赶紧上前道:“侯爷,您别着急,就算海流不动了,咱们换个航道也能走,最多再走一个月,肯定将公主和侯爷送回大宣!”   宋景隆很有把握,可徐志穹的神色不见好转。   他担心的不是回大宣的问题,就算船真走不了,用阴阳法阵也能把众人送回去,无非是他在京城和船队之间多跑两趟。   他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这一方海水不流了。   穷奇曾经说过的,当一方大海不再流动,就证明大灾将至!   这大灾到底指的是什么,穷奇没说清楚,只说这一方大海,和宣国的疆域相当,一旦不再流动,徐志穹必须要离开千乘国,也不能去宣国,否则就算薛运来了,也救不了徐志穹。   徐志穹认为大海绝对不会停止流动,这事情实在太无稽,他也没放在心上,事后也没向穷奇追问。   而今这片大海当真不流了?   那我怎么办?   而千乘国已经出来,大宣还不能去,我还能去哪?   “阿穷,阿穷,大海不流了,你出来说句话!”   穷奇没回应。   经历与怒祖一战,穷奇的状况跌落至谷底,陷入了极深的沉眠,徐志穹几次呼唤,都叫不醒他。   要不我干脆先回罚恶司避上一段日子。   想是这么想,但去了罚恶司,徐志穹是安全了,整整这三船人该如何是好?   而且问题还不止在这三船人上,大宣和千乘两国都可能遭到牵连,两国甚至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   如何阻止这场大灾?   这是我能做到的事情么?   先冷静下来,先要确认一件事,是整个大海不流了,还是这一条洋流不流了?   按照徐志穹前世学过的知识,洋流会出现改道的状况,许是宋景隆熟悉的洋流突然改道了。   当晚,宋景隆观星,发现船队位置确实没有改变。   趁着起风,他即刻下令,张起风帆,向南调整航线。   在乱风道上改变航线,且得看行船的功夫。   丑时起风,一直吹到卯时,三个时辰之间,按照徐志穹的推断,风向变了二十二次,梁玉瑶严重晕船,连黄水都吐干了。   到次日黄昏,宋景隆驶出了乱风道,换了另一条航线。   这条航线,风向朝西,但风力不足,行船缓慢,航程肯定要比乱风道长,具体长了多少,宋景隆也不敢说。   船队走了两天,到了深夜,宋景隆找到徐志穹,却又说出了心里的忧虑:“侯爷,今年不知是怎地了,该有海流的地方没有,不该有海流的地方又冒出来了,   这条航线上原本是没有海流的,只有风往西吹,而且风向平稳,可我这两天夜观星辰,发现咱们不止往西走,还往南去,此地有向南的海流。”   “有海流!”徐志穹大喜,“有海流却好,有海流真真好!”   宋景隆怀疑徐志穹没有航海的常识,且提醒一句道:“侯爷,这海流势头很猛,被它推着走了这一路,难说把咱们推出多少里去,等咱们靠岸的时候……”   徐志穹明白这方面的知识:“等咱靠岸的时候,无非往南偏一点!”   “侯爷,偏的恐怕不是一点。”   “能偏到哪去?哪怕偏到郁显国,咱们也能平安回大宣!”   “可咱们这行程……”   “就算走到明年这时候,也不打紧,就当是散心了。”   徐志穹心里特别踏实,只要大海还在流动,其他的事情在他眼里都不叫事情。   船队又走了三天,黄昏时分,徐志穹正在甲板上烤鱼,忽听童青秋那厢传来一阵呼喊声。   一年时间,庞佳芬一直没有拿下童青秋,眼看要回大宣,心里焦急,这些日子对童大哥用了些非常手段。   童青秋是个斯文人,对弱女子不会下狠手。   但庞佳芬这手可确实不轻,听童大哥这叫声又比往日嘹亮不少。   不止童大哥在叫,不少船员也在叫,徐志穹见他们都跑去了甲板南边,也跟过去看看热闹。   结果看上这一眼,却颠覆了徐志穹的常识。   大宣、千乘、图奴,三个国家的地形分布,是一个“兀”字形。   图努,是那一横,大宣是左边一撇,千乘是右边的弯钩。   大宣和千乘中间是一方大海。   在这一方大海里,往北去,能看见图努的岸线,往西去,能看见大宣的岸线,往东去,能看见千乘的岸线。   唯独往南,是开口的,直通大洋深处,看不见任何岸线。   那这条岸线从何而来?   徐志穹叫来宋景隆,宋景隆也傻眼了。   他拿出罗盘看了半天,出现岸线的位置确实是正南方。   可这不合逻辑,正南方为什么会出现岸线?   这罗盘是不是坏了?   宋景隆脑海一片空白,还在检查罗盘。   徐志穹把罗盘扔在了一边。   这还检查个甚来,通过节气和落日的方向,也能锁定正南的位置。   没错,岸线就在正南。   宋景隆坐在甲板上,神情呆滞。   船员们跪在甲板上,祈求神灵保佑。   对于长期出海的人来说,出现了这种严重违背常识的状况,很容易击溃他们的意志。   但梁玉瑶等人对大海不是太熟悉,遇到这种状况反倒有些好奇。   “咱们把船开过去看看,这可能是一座岛,一座大岛,”梁玉瑶指挥着众人道,“这座岛是咱们发现的,这得算大宣的土地!咱们开疆拓土,人人有份,按规矩得记大功!”   余杉闻言还挺兴奋,集结武威军,就要带人上岸。   海流越发湍急,眼看船队离岸线越来越近,徐志穹忽然踹了宋景隆一脚:“等甚来,抛锚!”   宋景隆赶紧命人抛锚,梁玉瑶诧道:“抛锚作甚?咱们不是要上岛么?”   徐志穹看着海面,重重浓雾之下,他都看不到岸线的尽头。   这是多大一座岛?   宋景隆明显没见过这座岛,这岛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岛上有什么东西?   若是船队靠岸了,还能活着离开么?   “你们守在船上不准动!”徐志穹道,“准备一艘小船,我去岛上看看。”   “你一个人去?”梁玉瑶有些犹豫,若是一群人去,她不担心,若是徐志穹自己去,她又不放心。   “我随徐郎一起去吧!”林倩娘走了过来,“我们俩一起,也是个照应。”   林倩娘一起去!   梁玉瑶更不放心了。   况且林倩娘虽然身手不错,可也不擅长探路这种事情。   林倩娘给出的解释是:“我在一些书里,见到过海上突然出现陆地的记述,有的是蜃景,有的是浮山,有的是海怪的嵴背,   不同来由,不同应对,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梁玉瑶眨眨眼睛,左右看了看。   石艳茹低下了头,庞佳芬看向了童青秋。   这群废物都是不会读书的,指望她们却是说不过林二姐的。   陶花媛读过不少书,可她没听说过看海上出现陆地的事情:“贼小子,我随你一并去吧,这事情怪异的紧,总得有个照应。”   徐志穹摇摇头道:“去的人多了,却不好脱身。”   判官最擅长的就是脱身,其他人去了都是累赘。   可倩娘很执着,非要跟着徐志穹一并去:“徐郎,带上我吧。”   看着脸颊若隐若现的酒窝,徐志穹答应了。   两人划着一艘小船,乘着月色,驶向了岸边。 第887章 析薪析薪,执斧破薪   徐志穹和林倩娘划着小船,朝着原本不该出现的陆地驶去。   岸线渐渐清晰,徐志穹回身对倩娘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倩娘诧道:“回去做甚?说好了陪徐郎一起来的。”   徐志穹反问道:“为什么非要陪我一起来?”   “适才却不是说了,和徐郎一起做个照应。”   徐志穹沉下脸道:“撒谎可要受罚。”   倩娘急忙道:“若是撒谎,砍手砍脚,哪怕砍了脑袋,也任凭徐郎责罚。”   “我砍你作甚?却要痛打你一顿。”   “任凭徐郎打了就是。”   “打桃子行么?”   倩娘红着脸道:“徐郎说打哪,就打哪。”   “光着桃子打,行么?”   倩娘埋下了头:“徐郎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徐志穹皱起眉头道:“这到底是要作甚?”   “就是为了,跟着徐郎……”倩娘声音越来越小。   凭她名家手段,想要撒个谎,别人还真不好察觉,徐志穹一直怀疑穷奇恶道的狂言之技,和名家技法多少有点关联。   可倩娘今天撒的这个谎,委实不高明。   她没有对徐志穹使用技法,估计是担心徐志穹也会用名家技法,能识破她的谎言。   可就算不用技法,至少也该把谎言说的圆滑一些,若是打个埋伏,设个陷阱,倩娘的手段委实不俗,探路这种事情,完全不适合倩娘,徐志穹只身前往,最合适不过。   思索间,小船已经到了岸边,徐志穹纵身一跃,上了一块礁石,倩娘跟着跳上了礁石。   “我身手不错的,绝不给徐郎添累赘……”   礁石很滑,倩娘脚下不稳,险些摔倒。   徐志穹上前将倩娘扶住,带着她来到一座山丘之下。   山丘不大,方圆两三里的样子,草木极其繁盛,却不像二月时节该有的光景。   徐志穹在山丘上发现了一条小径,小径由石板铺就,表面光洁,层层排列,一直通往山腰。   看到这条小径,可以确定这不是一座荒岛。   沿着小径往山上走,倩娘一路东张西望,仿佛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而珍贵,恨不得把看到的一切都记录在双眼之中。   除了草木不合时节的繁盛,徐志穹实在没发现这座荒山有什么特别之处,将要走到半山腰,密林之中,一名年轻的樵夫,一边砍柴,一边高歌:   “析薪析薪,执斧破薪,集薪为束,赠我良人!”   古朴晦涩的词句,徐志穹听不太懂。   但这歌声委实悦耳,语声澄澈,嘹亮悠扬,顿挫分明,萦耳入心。   徐志穹在十方勾栏听过林若雪的歌声,纵使这位大宣第一歌伶,与这樵夫相比却还逊色不少。   听到这歌声,林倩娘甚是惊喜,正要往密林深处去。   徐志穹于桃子肥厚处很狠拧了一把,疼的倩娘一哆嗦,退到了徐志穹身后。   有这样的歌喉,何必在这砍柴?   京城里,各大勾栏都有男伶,凭这本事,到哪赚不来一口饭吃?   也或许是因为这地方太偏僻了,埋没了这一身好才华。   也或许这是位世外高人,隐居于此。   徐志穹走上前去,微笑问道:“兄台,是本地人么?”   樵夫放下了手里的斧子,也冲着徐志穹笑了笑。   他笑的很认真,两条眉毛是弯的,两只眼睛是弯的,双唇紧闭,嘴角上翘,一张小嘴也是弯的。   一张朴实而粗犷的脸上,突然多了五道弯钩,看的徐志穹还不太适应。   樵夫笑道:“你们是外乡人?”   他语速很快,双唇稍开即合,继续保持着弯钩的形状。   徐志穹点头道:“我们行船路过此地,想找些水喝。”   “要柴火么?”樵夫笑眯眯的看了看身边的柴堆。   徐志穹摇摇头:“不要柴火,只想找水喝。”   “山里有水,你们沿着山路走,一会便能看见。”樵夫笑眯眯的看着徐志穹。   倩娘在旁问道:“山里只有你一个人么?你家在什么地方?这里还有你的同乡么?”   樵夫不作答,笑眯眯的看着徐志穹。   他一直看着徐志穹。   倩娘还想再问,徐志穹拉住倩娘,转身就走。   意象之力有所触动,徐志穹感知到了危险,带着倩娘迅速远离了樵夫。   过了山腰,山路转向,没有通向山顶,环着半山,绵延到了山丘的另一侧。   徐志穹很想去山顶看看,可没有石径的地方,树丛密不透风。   以他的手段,开出一条通往山顶的道路,倒也不成问题,可盯着树丛看了片刻,徐志穹担心自己进了树丛会迷路。   这么一座小山也会迷路?   “析薪析薪,执斧破薪,集薪为束,赠我良人!”   樵夫的歌声再次传来,一阵寒意涌上头顶,徐志穹放弃了钻进树丛的打算,带着倩娘沿着石径迅速前行。   倩娘埋怨一句道:“为何走的这么急?既是来探查,遇到了本乡人,却该问问路的。”   这可真是奇怪了,相识这么久,这还是徐志穹第一次听到倩娘抱怨。   “我看适才那人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倩娘依旧不满。   徐志穹笑道:“他唱的歌太好听了。”   倩娘一阵喜悦:“徐郎也觉得好听么?我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唱的却比,却比……”   “却比林若雪还好听。”徐志穹看着倩娘。   倩娘再次低下了头。   林若雪是林大姐,是林倩娘的姐姐,这件事情徐志穹早就知晓,只是一直没有说破。   此番突然说破,倩娘良久不语,徐志穹岔开话头道:“那樵夫唱的确实是好,可没听过他唱的曲子,也听不太懂,你知道那曲牌么?”   “那是古曲,没有曲牌的,”一听这曲子,倩娘来了兴致,“他适才唱那首曲子,应是运风。”   “运风?”   “运风是流传于运地的古曲,曲调嘹亮高亢,率直素朴,与运地之民风有几分相似。”   “运地?”   “就是运州的古称。”   徐志穹笑道:“那不就是我的封地?”   “正是,”倩娘连连点头,“适才他唱的析薪就是砍柴的意思,用斧头砍柴,集成一束,送给他心爱的姑娘。”   “送姑娘柴火?”   林倩娘点头:“在旧俗之中,柴薪是聘礼之中必不可少的一类。”   “送柴火当聘礼?”徐志穹愕然道,“这是哪里的旧俗?大宣的旧俗么?”   “这是……中土的旧俗。”倩娘再度低下了头。   徐志穹知道了倩娘今夜的谎言为何如此拙劣。   她根本不想撒谎,她是想向徐志穹暗示一些事情。   绕到后山,徐志穹看到了一片开阔的原野,原野的尽头又是一座山丘。   石径转向山下,徐志穹拔出鸳鸯刃,在石径旁的一座大树上割下了一道刀痕。   这棵大树足以让两人环抱,很适合做个路标。   沿着山下走向原野,荒草丛中出现了纵横交错的道路。   顺着离眼前最近的道路向前走去,两人很快看到了一座小院。   适才在山上怎么没看到这座院子?   或许是看到了,适才并未留意。   走到院子门口,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正在院子里春谷。   春谷,就是将谷物放在石臼里,用捣杵把壳捶碎。   这位姑娘春谷的方式很是原始,她竖直提起捣杵,锤进石臼里,沉重的捣杵既累手,又累腰。   大宣早已用更先进的工法淘汰了这种原始的技术,就连千乘国,也至少有个踏碓来代替捣杵。   那姑娘倒是不嫌疲惫,一边春谷,一边唱歌。   “春谷春谷,春谷成炊,米炊未熟,良人莫催。”   这地方,人人一副好歌喉,这姑娘的歌声不比那樵夫逊色。   倩娘听得痴醉,徐志穹也想一直听下去。   可听姑娘唱了两遍,一阵寒意再次让徐志穹清醒了过来。   他打断了歌声,问一句道:“姑娘,我们是过路人,想讨碗水喝。”   姑娘抬起头,笑了。   两条眉毛是弯的,两只眼睛是弯的,嘴也是弯的。   她的笑容和山上的樵夫一模一样,好像脸上生出了五个弯钩。   “你们是外乡人?”   徐志穹点点头:“是外乡人。”   “你们怎么找到我家的?”   “顺着山路找来的。”   “你们看见我男人了么?”   徐志穹默然片刻,笑道:“我们就想要点水喝。”   姑娘的笑容始终不变:“你们看见我男人了么?”   当她再次重复了同样的问题,强烈的寒意让徐志穹萌生了立刻离开此地的想法。   可平素谨慎的倩娘,今天却极其反常,她主动询问那女子:“你男人是什么模样?”   那女子始终看着徐志穹,奇特的笑容似乎凝固在了脸上。   “我家男人是村子里最健壮的樵夫,他在山上砍柴,砍好了柴,便回家来找我。”   女子说话的速度比那樵夫还快,徐志穹几乎看不到她的嘴在动。   不对,不是看不到,是她的嘴根本没动过。   倩娘指着山上道:“我们看见你男人了,他正在山上……”   徐志穹环住倩娘,扛在肩上,撒腿狂奔。   他要离开此地。   不是离开这座院子,而是离开这块陆地。   他沿着石径一路冲向山腰,正要往山的另一侧回转,却又倒退几步,回头看向了路边的大树。   适才在大树上留下的刀痕不见了。   我走错路了!   徐志穹大惊,沿着树皮仔细寻找,隐约看到了一处伤疤。   这应该是自己留下刀痕的位置,可树皮上的刀痕已经愈合,从伤疤的颜色来看,貌似已经愈合了许多年。   徐志穹没再多想,扛着倩娘继续狂奔,走不多远,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歌声:   “析薪析薪,执斧破薪,集薪为束,赠我良人!”   曲调依旧悠扬,但声音苍老了许多。   徐志穹看向了那正在砍柴的樵夫,见他身形伛偻,两鬓斑白,俨然六七十岁的模样。   他放下手中的斧头,转脸看着徐志穹,脸上依旧是那五个弯钩的笑容。   “你们看见我家良人了么?”樵夫笑道,“米炊熟了么?我要回家了。”   “看见你家良人了,”倩娘答道,“米炊还没熟,她还等着你回家。”   倩娘的声音也出现了变化,徐志穹将她从肩头上放下,看到她发丝如霜,满面皱纹,两腮塌陷,双眼无神,脸上带着木讷的笑容。   徐志穹扯开发髻,看了看自己的发丝。   干枯的掌心之中,发丝一色雪白。   徐志穹慌乱了一瞬间,随即恢复了平静。 第888章 笑起来真好看   倩娘变老了,徐志穹也变老了。   徐志穹慌乱了一瞬间,只是一瞬间。   他很快看清了事情的原委,扛着倩娘继续往山下冲去。   上了岁数,腿脚不灵便,跑了没多远,徐志穹嵴背发麻,脚掌发酸。   这些都不重要,徐志穹发现山路再次出现了转折,路边又出现了那棵大树。   大树上面还有结疤的刀痕,刀痕变得更加粗糙,更加模湖,年头比刚才更长了一些。   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离那樵夫远一点,离樵夫的妻子也远一点。   徐志穹把倩娘放下,用手碰了碰腰间的长史印,长史印有感应。   他又试着做了一下开门之匙,开门之匙不灵。   他不是想扔下倩娘逃走,他只想做个实验。   通过实验,他意识到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析薪析薪,执斧破薪……”   “春谷春谷,春谷成炊……”   樵夫和他妻子的歌声由远及近传来,两个人都在朝着徐志穹靠近。   徐志穹没有急于逃走,他知道自己无论朝哪逃,都会遇到樵夫,或是遇到樵夫的妻子。   徐志穹自恃斗不过这樵夫,但樵夫的技法并不是没办法破解。   徐志穹调集意象之力,先用模拟出来的塞听之技,关闭了自己的听觉,让自己不再受到歌声的干扰。   随即他闭上眼睛,让意象之力在自己的经脉之中延伸,将经脉中混乱的气机逐一捋顺。   等他睁开眼睛再看,繁盛的草木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座黑漆漆的荒山。   荒山之上并非空无一物,徐志穹在岩石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附着物。   藤壶、贝壳、海藻……   念头一闪而过,徐志穹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东西两线绵延无际。   北面是大海,南面受山峰遮挡,是什么状况暂且未知。   他正处在半山位置,脚下没有什么石径,只有漆黑的岩石。   徐志穹踩着湿滑的岩石一路冲下山坡,眼前忽然又出现了樵夫。   那樵夫比此前更加老迈,脸上没有了血肉,只剩下皮肤贴着骨头,仿佛棺材里爬出来的干尸。   他冲着徐志穹唱歌,徐志穹关闭了听觉,听不到他的歌声,且绕过那樵夫继续逃命。   没逃多远,老者再次出现在徐志穹面前,这一次,他冲着徐志穹露出了笑容。   看到他笑出来的一刻,原本寸草不生的荒山上,草木再度繁盛,徐志穹低头一看,脚下又多了一条通往山下的石径。   又中了他技法!   不能看他的笑容,一眼都不能看!   徐志穹移开视线继续狂奔,跑不多时,樵夫的身影用出现在了眼前。   徐志穹低下头,不看樵夫的脸,试图绕过去。   樵夫来回腾挪,始终挡在徐志穹身前。   徐志穹看着樵夫的脚步,忽然樵夫鞋面上浮现一张人脸,脸上带着五道弯钩,冲着徐志穹微笑。   鞋也能对着我笑?   这一笑不要紧,徐志穹感觉自己又衰老了一些,本就不看重负的嵴背,险些被肩上的倩娘压塌。   连脚都不看了!   徐志穹不看樵夫本人,只看樵夫身影,以此判断樵夫的行动轨迹,将他绕开。   月光之下,樵夫的身影之上浮现点点白斑。   这又是什么手段?   他的身影突然变作一个圆盘,圆盘之上留着五个圆形的白斑。   白斑在圆盘上缓缓变形,先是拉长,成为椭圆,然后两边上翘,变成弯钩。   五枚弯钩重新排列,瞬间又变成了一张笑脸。   卡吧,卡吧!   徐志穹的关节连声作响。   看到这张笑脸,徐志穹感觉自己又衰老了许多,骨架就快支撑不住身体。   他把脸扭到别处。   旁边大树的树叶上出现了笑脸。   他移开视线,看向了树干。   斑驳的树皮上出现了笑脸。   他把视线移到远处,密集的草木重新排列,又形成了一张诡异的笑脸。   每看一次笑脸,衰老便加剧一分,照此情形下去,徐志穹再多看一会风景,估计就该入土了。   难道哪都不能看?   不看就不看!   徐志穹把眼睛闭上了。   他让意象之力化作无数细丝,包裹住身体。   一部分细丝向四周延伸,帮他探路。   那樵夫还站在徐志穹面前,怎么才能绕过去?   不绕了,徐志穹一脚上去,将他踹翻在地。   老者倒在了地上,徐志穹的右脚随之消失了。   脚怎么还没了?   没有脚也无妨,这都不重要,一只脚照样能跑。   白发苍苍的徐志穹扛着倩娘,一蹦一跳冲下了山坡,透过意象之力,徐志穹感应到那樵夫没有追上来,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漆黑的礁石,至于身后的荒山是什么模样,徐志穹没敢回头看。   他抱着倩娘往岸边冲,一道巨浪袭来,浪花之中飞出了一只硕大的海龟。   海龟落在徐志穹面前,双眼下弯,嘴角上翘,形成了一个真诚的笑脸,只有三道弯的笑脸。   因为海龟没有眉毛,所以不是五道弯。   三道弯也作数么?   作数!   看到这笑脸,眼前的海水消失了,再次变成了一片原野。   原野之中升起鸟鸟炊烟,徐志穹听到了一个老妪在唱歌:   “春谷春谷,春谷成炊……”   那只海龟还在眼前,只是变成了陆龟。   徐志穹很想踢这陆龟一脚,但他自己只剩下了一只脚,踢不上力气,暂且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扛着倩娘,继续用一只脚逃命。   这一次,他不仅闭上了眼睛,还用闭目之技把视觉封禁了。   他完全依靠意象之力的感知,跑下了荒山,跑到了海边,正准备跳到海水里,忽然察觉情况不对。   他感知到了一阵热浪。   意象之力通过摸索和触碰,在他的脑海里构建了一幅画面,原本冰冷的海水,突然变成了炽热的铁水。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不是幻术,徐志穹如果真的跳进去,纵使有三品体魄,也会被铁水烧成重伤。   而状况不佳的林倩娘很可能就此送命。   徐志穹且沿着岸线狂跳,他却不信岸线周围的海域全都变成了铁水。   他猜的没错,并不是所有海域都变成了铁水,只有一小块海域变成了铁水。   可这块海域一直跟着徐志穹,徐志穹跳到哪,这块海域跟到哪。   正思索着逃命的路线,不成想那樵夫又追了上来。   意象之力触碰到了那樵夫,在脑海之中再次呈现了他的模样。   先是模湖的身影,接下来是清晰的轮廓,再接下来是衣着和发肤,再接下来是五官……   等等!   不能再清晰了。   又要看见那张笑脸了!   这怎么回事,意象之力居然停不下来!   徐志穹感觉对方的表情在脑海之中越发的清晰。   不仅表情清晰,徐志穹还隐约听到了歌声:“春谷春谷,春谷成炊……”   我用了塞听之技,屏蔽了听觉,居然还能听见歌声?   这歌声是顺着意象之力潜入进来的?   它潜入进了哪里?   难不成进了我的元神?   “这是谁呀!唱个没完,还让不让人睡觉!这特么是……”   穷奇被吵醒了,本要大发雷霆,仔细听了听这歌声,小心翼翼问道:“这,这,这是谁在唱歌,唱的这么好听?”   徐志穹不知该说什么:“你还有心思管这歌好不好听?”   “这事情,得,得管啊,这,这世上,谁能把歌唱这么好?”穷奇说话很不利索,“你,你先把这歌声给弄出去,用万法自然,你肯定有办法弄出去,要是多听几遍,难说你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也想把这歌声弄出去,可这唱歌的人追的太紧,我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你往隐蔽处逃,这厮感知力不好,身手也不灵便,越隐蔽的地方,他越不容易发现,且先把这歌声弄出去,咱们在一起想办法。”   感知力不好。   身手不灵便。   “阿穷,你对追我的这位很了解呀。”   “一会再说这些,你跑快一点!”   “就一条腿还能跑多快!而且这地方到处都是他留的陷阱,我也不知道哪有隐蔽之处,还不如找一条出路离开此地!”   “别硬来!你也能看出他本事,越想硬碰硬,你越逃不掉,   别看他陷阱厉害,但他不是个细心的人,总有他顾及不到的地方,你总能找到个藏身之处。”   徐志穹沿着海岸跳了半天,突然感知到旁边有一座洞穴。   这算隐蔽处么?   不管算不算,先试试再说。   徐志穹扛着倩娘,钻进了洞穴之中。   洞穴很深,道路狭窄崎区,徐志穹仗着身手敏捷,在洞穴之中三窜两跳,身影迅速消失不见。   樵夫追了进去,起初追的还快,可走到洞穴深处,渐渐慢下来了。   山洞里有很多岔路,他看不见徐志穹的身影,而且岩石上也没有留下徐志穹的足迹。   但有一样东西,徐志穹无法掩饰,他的脚步声十分明显,一直在山洞中回荡。   这是没办法的事,徐志穹用一只脚跳,他也没办法掩盖脚步声,樵夫顺着脚步声追了上去,追到了一处死胡同。   这条洞穴在此处到了尽头,徐志穹确实钻进了这条洞穴之中,但樵夫找不到徐志穹的任何痕迹。   “用幻术藏起来了?”年迈的樵夫四下张望,且喃喃自语。   他的眉眼弯曲,嘴角上翘,露出了五道弯笑容,容貌变成了老太太,接着自言自语:   “去两界州了?那女人去了两界州就会死,他可真是个狠心的人!”   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了标志性的五道弯钩笑容,随即一晃脑袋,变成了年轻姑娘的模样。   “那女子应是他良人,看他宠她的那副模样,断然不会舍下她性命,再找找,他应该还在这里。”   樵夫的身躯,顶着姑娘的面容,离开了洞穴。   在洞穴的角落里,有一根画轴被塞进了石缝之中,石缝之上覆盖着徐志穹的独门幻术。 第889章 大乾旧土   徐志穹躲进了李沙白的画轴之中。   当初他去李七茶坊,找李沙白确认一些事情,不料勾起了李沙白一些回忆,引发了一场恶战。   李沙白随后清醒过来,放走了徐志穹,出于愧疚,送了徐志穹一幅画。   李沙白当初说过,这幅画,徐志穹会用。   因为诸事繁杂,徐志穹一直没仔细研究过这幅画,今天到了生死关头,徐志穹突然想起了这幅画。   他果真会用,意象之力和这幅画卷本身就有感应。   徐志穹的视觉被屏蔽,他现在看不见这幅画的内容,但只要调集意象之力,就能钻进画卷之中。   徐志穹先用意象之力驱逐了元神之中的歌声,随即带着倩娘钻进了画卷,用残留在外的意象之力,操控画卷进了石缝,并且用六品技做了遮掩。   画卷上画的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徐志穹和倩娘正现身在街道上的一座酒肆之中。   两人坐在一间靠窗的雅间里,店里伙计进来招呼道:“两位客官,点什么酒菜?”   倩娘神情恍忽,不知此间是何处,也想不起适才经历了什么。   徐志穹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我说客官,您来小店,想吃点什么?”   二人还是没有回应。   伙计抿抿嘴唇道:“客官,您这是要……”   徐志穹猛然抬头,对伙计道:“来两斤羊肉,一碗鱼羹,两斤酒。”   他把闭目塞听之技解除了。   “您二位要两斤酒?”伙计看了看徐志穹和倩娘,看模样,这两人的年纪都在八十往上。   适才问了那么多次,他们只答了一声,耳朵不灵,眼神也不济,徐志穹还缺了一条腿,他们要是在这喝醉了,却不太好处置。   “客官,两斤酒,怕是多了些。”   这是李沙白的画中世界。   这伙计应该是画中人吧?   这画中人想的还挺周全。   “两斤酒怎地?怕我没钱给么?”徐志穹掏出些碎银,塞在伙计手里,“只管筛好酒来!”   伙计见了银子,没再多问,赶紧下楼吩咐上酒上菜。   徐志穹看着倩娘。   倩娘失神的看着远处,嘴里喃喃自语道:“那地方是有的,当真是有的。”   徐志穹问了一句:“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大乾旧土,终究是有的……”倩娘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越发暗淡。   大乾旧土。   果真和大乾王朝有关。   倩娘和大乾王朝之间还有瓜葛。   她此次随梁玉瑶来千乘国,难道也是为了寻找大乾王朝的遗迹。   俏娘子,你这可是玩火了。   难道你们姐妹都想重振前朝?   当真如此,我却要把你们关押起来,好好惩戒一番。   可惩戒林氏姐妹容易,她们身后的人可怎么办?   李沙白曾是大乾王朝的画将,他对大乾王朝是什么态度?   徐志穹没再追问,他想问的事情很多,但现在不是深究大乾旧土的时候。   伙计上了酒菜,徐志穹吩咐他把门锁住,莫叫旁人打扰。   伙计连声答应,看他情商、智商都这么高,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画出来的人。   待伙计离去,倩娘拿起酒杯,慢慢送向嘴边,她是真渴了。   徐志穹拦住倩娘,把酒杯夺了下来,这是画中世界,难说这酒能不能喝。   徐志穹静下心来,调集意象之力,逐一疏导经脉,慢慢化解身上的技法。   一盏茶过后,徐志穹恢复了年轻时的容貌,失去的一条腿也长了出来。   徐志穹又来到倩娘身旁,用意象之力帮她疏导经脉,这一次花的时间长了些,将尽半个时辰,倩娘身上的皱纹消失,白发重新变成了青丝,失神的双眼也渐渐恢复了光彩。   他们到底中了什么技法,为什么会突然衰老?   是幻术么?   不是幻术,两人是真的变老了。   混芒之技,封朔源之灵,凡因果可追朔者,化作不可知。   衰老的根源,来自于时间的变化,那樵夫用混芒之技,混淆了时间和衰老的因果关系,让徐志穹和倩娘的生命超脱了时间范畴,在他的笑容和歌声之中迅速衰老。   徐志穹的修为够高,寿元远超过倩娘,身体虽然衰老,但意识依旧清醒。   倩娘则彻底陷入了痴滞,对过往的事情,仅剩下一点有限的印象。   同样的道理,徐志穹踢了樵夫一脚,按理说,受伤的应该是樵夫,但徐志穹却失去了一条腿。   这也是对因果关系的混淆,徐志穹发起进攻,徐志穹反倒成了受害者。   好在这个过程是可逆的,这也是徐志穹一直不慌乱的原因,他以前就知道混沌各类技法的破解之术,但破解的效率,远不及对方施术的速度,因此徐志穹知道自己不是那樵夫的对手。   是徐志穹太慢了么?   给自己破解技法,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给倩娘破解技法,也就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徐志穹不算慢了。   一名混沌无常道修者,想施展混芒之技,可不是一盏茶时间就能成功的。   在千乘国,袁成锋手下的弟子,需要通过长时间的讲学,才能把怒夫教成员变成怪物。   就算袁成锋自己,施展混芒之技,也得通过事先精心的准备。   混沌无常道各项技法强大到了让人生畏的地步,唯一的缺点就是施展速度太慢。   但这位樵夫是个特例,冲着徐志穹一笑,技法就此得手,再冲徐志穹笑笑,技法还能加深,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吸,这让徐志穹拿什么和他斗?   “阿穷,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这人的来历,不好说呀,我正当乏困,你且让我睡上一觉,再和你细说。”   “别特么扯淡!现在咱们还没脱险,你若再隐瞒下去,咱们都得陷在这厮手上!”   穷奇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能破解他法术,难道还不知他来历么?”   “这人是混沌无常道修者,这点我是知晓的。”   “你看他修为有多高?”   徐志穹估算了一下:“肯定是在三品之上,我估计着应该有二品,到不到一品却两说。”   穷奇道:“你可知混沌无三品,三品倒乾坤。”   “这我知晓,可这厮的修为绝对在三品之上,我和三品无常道交过手。”   “我不是说他修为没有超过三品,我要说的是,混沌无常道没有三品之上的修者,三品是无常道的最高修为。”   徐志穹嗤笑一声:“你这话说的却无稽,三品是最高修者,那三品之上的修为从何而来?刚才那个樵夫是什么?不是修者他是什么?”   穷奇道:“不是修者,你觉得是什么?”   “我觉得他是……”徐志穹愣了片刻,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了。   “他,他,他是……混沌?”   穷奇没作声。   徐志穹抖战了许久,却听倩娘道:“徐郎,有些事情,我本不想瞒你,可是……”   “你先别说话!”徐志穹瞪了倩娘一眼,“一会挨打的时候再说,说的痛快些,我少打两下。”   倩娘羞红了脸,咬着嘴唇不作声。   徐志穹大脑一片空白,一连串恶果涌入了心头。   混沌苏醒了?   那块陆地是他的真身么?   他苏醒之后要做什么?   薛运打得过他么?   这个世界要毁在他手上了?   害怕归害怕,但徐志穹很快恢复了理智。   “千乘国怨气不足,怎么会把混沌唤醒?”   穷奇咂咂嘴唇道:“这事情我也想不明白,难道别的缘故惊醒了他?”   别的缘故?   还能什么缘故?   凡尘之上的修者去了千乘?   谁这么想不开,亲自去吵醒混沌,这是不要命了么?   混沌之眼离开了千乘国?   混沌之眼藏的很好,还有专人照看,若是出了事情,徐志穹会受到消息。   被惊醒的到底是不是混沌?   穷奇二十多年没有临世,有些消息是不是过时了?   “阿穷,你曾说过,若是见到一方大海不流了,有大灾将至,这个大灾指的就是混沌苏醒么?”   “倒也不全是……你看到一方大海不流了?”   徐志穹道:“我坐船回大宣的时候,发现海流改道了,倒也不是不流,只是换了个流向……”   徐志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穷奇喃喃低语道:“突然多了一块土地,这块土地的尽头在何处?”   “我也是刚到,还没看见尽头,东西两边不见首尾,北边见了海岸,南边却还难说。”   穷奇思忖片刻道:“有从北到南的海流,证明这口子还没堵死。”   “什么口子?”   “宣国和千乘国之间的口子。”   宣国和千乘国之间有什么口子?   穷奇半响没作声,也不知是说不清楚,还是想不明白。   徐志穹想了许久,突然有所感悟。   他用快子蘸着酒,在桌子上写了个“兀”字。   大宣、千乘、图奴,三个国家的边界刚好构成了这个“兀”字。   一横是图努。   一撇是大宣。   剩下的弯钩是千乘。   大宣和千乘隔着一重大海。   想到这里,徐志穹在“兀”字下面补了一横,将大宣和千乘之间的大海给封住了。   把大海封住,也就变成了一个湖!   所有的洋流被截断,大海将不再流淌!   徐志穹把想法告知了穷奇,穷奇认同了徐志穹的推测:   “差不多就是这个结果,口子没有封死,证明混沌没有完全苏醒,只苏醒了一部分,   可这一部分是个什么成色?” 第890章 画道弟子   “这个混沌到底是什么成色?”穷奇仔细思量,“肯定不是本尊,也不是外身,应该也不是魂魄之类,元神就更不可能,连我都没见过他元神,   仔细想想,可能只是个分身,到底算是个什么成色的分身?”   徐志穹道:“应该和怒祖那个分身差不多。”   穷奇不这么认为:“当初和你交手的那个怒祖分身,虽说不怎么扛打,但战力委实不俗,应该有怒祖一成。”   那个分身确实不扛打,被徐志穹的杀念给拾掇了。   但战力也确实强悍,一个眼神击溃了上官青,一挥袍袖击溃了洪华霄。   这就是真神的一成战力。   难道混沌这个分身,连一成战力都没有。   穷奇道:“若是他有混沌一成战力,你铁定扛不到现在,半成?半成也不会让你逃走!一分?还是多了些,一厘……”   徐志穹叹道:“你得有多看不起我?我是三品判官!”   “三品不也是凡人么?我这么跟你说,这个混沌分身,也就相当于混沌本尊的一根汗毛。”   “一根汗毛,能把我逼到这个份上?”   “至多比汗毛长一些,粗一些!”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那还是汗毛吧!”   穷奇又道:“他既是盯上了你,你现在若是从画卷里钻出去,他肯定还会找到你,所以说,你还是在这里躲避一会的好,可就算躲在这里,他也未必找不到……”   盯上了我。   还一定能找到我?   这事情有点奇怪。   “为什么他会盯上我?”这让徐志穹很难理解。   穷奇道:“本来他是可以被唤醒的,你把千乘国的怨气散尽了,结果让他醒不过来,他肯定恨你,必然要盯上你。”   真是这样么?   “扯你闲淡!”徐志穹立刻发现了矛盾之处,“当初是你说的,谁若惊醒了混沌,他便视那人为仇敌,我让他踏实睡着,他为什么要记恨我?”   穷奇解释道:“我此前也说过,若是被人唤醒,混沌不会生气,还会听命于那个人,你阻止了唤醒他的人,混沌肯定要迁怒于你。”   这个解释合理么?   不能让他把思路带歪了。   先别说迁怒的事情,先说唤醒的事情。   “唤醒混沌分身的叶安生,这么说来,这个混沌分身应该听从叶安生的命令。”   穷奇连忙否认:“那是不可能的,他绝不会听从叶安生的命令。”   “为什么不会?”   “叶安生一介凡夫,混沌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听从于他?”   混沌还挑人?   当初你可没说过挑人的事情。   徐志穹确认穷奇在撒谎。   就算混沌真的盯上了我,他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我坐着船,走在茫茫大海之上,混沌怎么知道我会来到此间?会登上这块陆地?他还提前在这块陆地上等着我?”   “却说了,他要找你寻仇,肯定能感知到你的所在。”   “混沌的感知力不是不强么?”   “这种感知,和临战时的感知不一样,这是真神层面的推断和筹算,你还在凡尘,说了你也不懂。”   “他感知到我要出海,会被海流冲到南边的陆地上,还感知到我会上岸前去探查?”   “什么叫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就是真神的手段!那海流就是混沌分身制造的,专门为了抓你。”   徐志穹冷笑道:“调动一方大海来抓我,这却又看得起我了?”   “先别计较这些琐碎,”穷奇提醒一句,“先想着怎么脱身,你是判官,脱身的手段有一大把,总能想到办法。”   徐志穹想脱身并不难,关键问题是怎么带上林二姐。   穷奇见徐志穹不作声,推测出了其中缘由:“你身边是不是还有别人?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及别人作甚?你先想办法逃出去再说。”   徐志穹看了看倩娘,暂且把他留在画中,也未尝不可,等回了罚恶司,再找帮手对付混沌。   “倩娘,待在此地不要动,你要听我的话,若是再有别的心思,我可真不饶你!”   倩娘连连点头。   徐志穹碰了碰罚恶令,发现并没有反应。   这是李沙白的画,在画中世界,徐志穹没办法使用判官的脱身手段,这种状况他以前也曾遭遇过。   还是得先离开画卷。   以徐志穹的速度,离开画卷后只要一瞬,就能回到罚恶司,只要混沌不在画卷旁边守着,徐志穹就有十成的把握。   就算他在画卷旁边守着,徐志穹也有本钱赌一回。   可关键是怎么离开这画卷?   入口就在此处,出口或许也在这里。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用罪业之童寻找着画卷的出口。   他曾在李沙白的画卷之中找到过出口,但这幅画卷明显特殊,徐志穹搜寻半响,连墨迹都没看出来。   很明显,这不是寻常的画作,李沙白在这幅画卷上下了特殊的功夫。   徐志穹把目光投向窗外,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时有马车穿行。   这画中人可真是真切,连头顶的罪业都看的一清二楚,全然没有破绽。   醉香阁,佳人各施浓妆,站在回廊之下,俯望行人,似在招揽声音。   流弦馆,琴瑟阵阵,弦音不断,只待才子登门。   陈秀儿香药铺,无须吆喝,香气随风扑鼻。   秦老三刷牙铺,大小刷牙子,做工精致,排列整齐。   等等,秦老三刷牙铺?   这名字好熟悉。   徐志穹带着倩娘走出了酒肆,进了街边的刷牙铺子,见秦长茂正在打理货架,货架上摆满了刷牙子,还有柳汁、槐汁、姜汁、芎藭各色揩齿药,和他在大宣的铺子一模一样。   “客官,您里边……”秦长茂看了徐志穹一眼,蓦然哆嗦了一下。   徐志穹上下打量着秦长茂,也不知这真是老秦还是画中人。   秦长茂低下头道:“客官,小店打洋了。”   且听这语气之中深深的嫌弃与憎恶,徐志穹确定这是真正的秦长茂。   “老秦,怎么会来到此地?”   秦长茂干笑一声道:“做生意呗,客官,小店当真打洋了。”   做生意,做到了李沙白的画里?   秦长茂和李沙白有什么来往?   倩娘就在身边,道门里的话不好多说,徐志穹且问了一句:“我想走出这条街,劳烦你给指条路。”   秦长茂警觉的看着徐志穹:“你是怎么进来的,便怎么出去,这还用我指路么?”   这老东西怎么学的圆滑了?   “老秦,我有要紧事,以前的事情,咱们日后再计较。”   倩娘闻言,看出来徐志穹和这家刷牙铺掌柜有过节,立刻提起了戒备。   秦长茂不作声,他真不知道徐志穹是怎么进来的,若是被关进来的,他绝不敢轻易让徐志穹出去。   “你还真记仇!”徐志穹一皱眉,正要动用真言诀,忽听身后有人喊道:   “哪来的客人,这么大架子,嫌我茉莉楼的东西不好吃么?点了一桌子酒菜,一口不动?”   声音听着耳熟,徐志穹回头一看,见一俊俏女子,从适才的酒肆里走了出来。   “这不是茉莉寨的刘寨主么?”   刘佳琦一怔,笑一声道:“原来是掌灯寨的徐大当家!”   刘佳琦,北境一群流民的首领,在陶花媛的帮助下,经营起了茉莉寨,劫了图奴的粮草,为最终的大胜立下了不少功劳。   见是熟人,徐志穹甚是欢喜:“刘寨主,我有要紧事,进了这画里出不来了,你先帮我照看着这位姑娘,再帮我指条路,我出去一趟,不时便回。”   刘佳琦看看倩娘,神情局促道:“徐当家,照看这位姑娘不在话下,至于指路……你怎么进来,便怎么出去,就不用我指路了。”   徐志穹有些恼火:“这都什么毛病,我要是知道怎么出去,还用得着问你?”   许是声音大了些,周围有不少路人过来围观,刘佳琦始终不作声,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走进了刷牙铺。   一名身穿白衫,手拿折扇,看着徐志穹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生事?”   藏刀举子张燊。   另一名男子怀抱着一只烤鸡,扯下一片肉,塞进嘴里,吸了吸手指,笑吟吟道:“我看这位兄台应该是朋友,既是朋友,咱们有话好说。”   笑吃八方,袁魏羁。   这两人,也是北境的草寇,和刘佳琦一起立下了战功,后来还被朝廷招安做了官。   他们怎么都在李沙白的画里?   徐志穹对李沙白的意图有一丝隐忧。   他再次道明来意,只想暂且离开画卷。   张燊和袁魏羁面面相觑,都不作声。   看来这出口不太好问,徐志穹眼神之中露出一丝寒意。   这几人修为都不算高,张燊和袁魏羁勉强看的过去,都有六品,秦长茂还是八品,刘佳琦也是八品。   拾掇了他们几个倒也容易,但倩娘还要留在这里,徐志穹不想和他们撕破脸。   正僵持间,又见一名女子走进了刷牙铺,面带惊喜道:“运侯,你来了!”   看到这女子,徐志穹把心放下了:“芳华公主,久违!”   何芳来了。   她在这画卷里,并不让徐志穹感到意外,她和李沙白的关系非同一般。   何芳冰雪聪明,环顾一周,立刻察觉到铺子里气氛不对,赶紧对众人道:“诸位难得一聚,刘寨主,你做东,且到你茉莉楼喝上一杯。”   “好说!”刘佳琦赶紧带众人上了楼,另选一间雅间,招呼众人落座。   徐志穹环顾一圈,笑道:“既是老相识,徐某也不拐弯抹角,且问一句,诸位为何都到了这画卷之中?”   众人目光闪烁,没人愿意作答。   倒是何芳坦然相告:“常在此间的,都是李画师的弟子。”   都是李画师的弟子。   画道的阵仗不小啊! 第891章 画中鏖战   何芳知晓徐志穹的立场,但话说的依旧坦荡。   常住在画里的,都是李沙白的弟子。   她既是敢说,足见李沙白发展画道弟子这件事,并非见不得光,而且无损于大宣的利益。   刘佳琦、张燊、袁魏羁这几人一直在北境和图奴周旋,少不了李沙白在背后的支持,他们加入画道,成为李沙白的弟子,也在情理之中。   但秦长茂的状况,却让徐志穹感到意外了。   以他的性情,在判官道注定没有前途,认识他这多年,修为上也毫无长进。   他这把年纪,或许还是想在修行之路上再多走几步,才跳到了画道门下。   可李沙白为什么肯收他?   秦长茂的价值在哪?   这老东西莫非泄露了判官道的机密?   从何芳的语气来看,画道弟子还不止在座众人,而是包括了这幅画卷里的所有活人。   “芳华殿下,敢问这一条街上,有多少人是真的,有多少人是画出来的?”   何芳据实相告:“此事我也不知,有一次曾听大师兄说过,画中人与画外人,各占一半。”   大师兄,指的是蔑十方。   他所说的各占一半,证明这幅画里出现的人,有一半是真正的人。   这条街很长,住个两三千人不在话下。   但论这张画,画道弟子已经超过了千人。   伙计端上来酒菜,徐志穹不碰举杯,也不动快子。   倩娘端起酒杯,又往嘴边送,徐志穹正要阻止,突然想起一件事,倩娘已经恢复清醒了。   恢复清醒之后,她从没问过这是什么地方,也没问对面是什么人。   除了对秦长茂不算相熟,心怀戒备,对其他人,倩娘并没有表现出陌生。   对平素谨慎的林倩娘而言,这属于反常的行为。   她又在向徐志穹暗示一些事情。   她在告诉徐志穹,她来过这里,对这里的事物和大部分人都很熟悉。   刘佳琦在旁道:“徐当家,你吃呀,这酒菜可不是画出来的。”   徐志穹喝了一杯酒,味道很是香醇。   放下酒杯,徐志穹把此前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他只说在大海上遇到了一位强敌,没说对方修为,也没说道门。   刘佳琦闻言,将杯中酒一口喝干,整饬腰间佩剑道:“适才徐当家未曾明言,却让我等生出些误会,   既是在海上遇上了强人,我等这便前去,将那强人首级取来,献给徐当家,算作赔礼!”   徐志穹赞叹一声道:“刘寨主好气魄!”   张燊看了看刘佳琦,神情有些尴尬。   袁魏羁给刘佳琦扯了个鸡腿:“妹子,别光喝酒,你吃点菜。”   何芳端正神色道:“既是能让运侯为难,足见这人不是凡辈,敢问他是什么道门,修为几何?”   这可怎么跟你说?   这是你道门真神的分身?   混沌秘辛,不可说,不可听,况且事情还关乎真神,若是说了,在座众人没有一个能扛得住。   徐志穹模湖回答道:“那人修为在凡尘之上,我离开画卷之后,得先请救兵,再与他厮杀。”   张燊闻言,收了折扇道:“为何不先请救兵,再出画卷?”   何芳闻言点头道:“此地可直抵达大宣京城,待把救兵请来,再借此画卷,随运侯一并迎敌。”   这的确是个正经主意,回了大宣京城,能请来大把帮手。   而徐志穹跟着众人一起去京城搬救兵,一起回到那块旧土之上厮杀,也免去了众人的怀疑。   事情说定,何芳起身道:“通往京城的出口在鲁清儿绸缎庄,运侯,我带你去。”   两人正要出门,忽见伙计拖着餐盘走了进来。   刘佳琦是这里的掌柜,见伙计做事没规矩,呵斥一声道:“谁让你进来的?”   “我来给诸位添一道菜。”伙计猛然抬头,眉眼下弯,嘴角上翘,眼看脸上要出五道弯。   徐志穹下意识闭上眼睛,回身一个摆腿,正中伙计脸颊。   “救命啊!”伙计惨呼一声,飞到了楼下。   刘佳琦愕然道:“徐当家,你也太狠了,就算我收下伙计没规矩,你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你这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   话没说完,刘佳琦感觉自己声音不对,比以前低哑了许多。   众人也觉得不对,转脸看向了刘佳琦。   原本十九岁的刘佳琦,而今看来已是六十上下的模样。   适才伙计进门,除了刘佳琦和徐志穹,没人留意到他。   没想到这厮这么快就追到了画里,   徐志穹及时闭眼了,刘佳琦没作任何反应,直接中了对方的混芒之技。   突然变老的刘佳琦坐在了椅子上,一脸惊慌和绝望,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众人也吓傻了。   这是什么手段?   这是操纵了光阴?还是夺走了年华?   在他们的认知当中,各家道门都没有这样的技法。   刘佳琦在绝望之中似乎失去了意识。   徐志穹喊一声道:“刘寨主,莫慌,还能变回来!”   “当真……”众人视线转向了徐志穹,却发现徐志穹右腿消失不见,正在地上用单脚跳跃。   何芳惊呼一声道:“运侯,你这是……”   徐志穹摇头道:“莫怕,我有办法复原,咱们先离开此地!”   张燊骇然道:“运侯,适才那位,就是你说的强敌?”   这位强敌,显然超出了众人的理解能力。   刘佳琦哭道:“刚才那个是我店里的伙计,是我从北边带来的……”   袁魏羁摇头道:“那肯定不是你伙计,这厮用了易容术。”   徐志穹看着何芳道:“可未必是易容术。”   何芳一怔,发现徐志穹是在向她传递某种信息。   难道这是矫枉之技?   这人是我道门高品?   倩娘趴在围栏旁看了片刻,回声对徐志穹道:“徐郎,那伙计不见了。”   徐志穹对何芳道:“尽快去京城找帮手,免得此间受到牵连。”   此间有上千画道修者,混沌若当真动手,一个也不会剩下。   众人一并下楼,朝鲁清儿绸缎庄冲了过去。   鲁清儿绸缎庄就在这条街上,走直线,按理说怎么走都走不错。   可一群人走了一顿饭的时间,又走回了茉莉楼酒肆。   张燊收了折扇,一脸费解。   袁魏羁吸吸手指,喃喃道:“这却邪门了!”   何芳看向了徐志穹,徐志穹正用意象之力,悄无声息为众人疏通经脉。   这群人中了矫枉之技,只因为他们听了伙计一声惨叫。   徐志穹问了一声:“芳华公主,你没见过这技法么?”   “我?”何芳一怔,难道这又是我道门技法?   在何芳的理解之中,闭目就是关闭视觉,塞听就是关闭听觉,矫枉就是易容术,这些都和迷路没什么关系。   化解了矫妄之技,秦长茂思绪清醒了许多,对众人道:“诸位先去我铺子避一避,我铺子有一条密道,直通芳巧棚后台,芳巧棚子旁边就是鲁清儿绸缎庄!”   矫枉之技被徐志穹破解,众人跟着秦长茂进了刷牙铺,刘佳琦颇为好奇:“芳巧棚不是勾栏棚子么?你家铺子怎么会有通往勾栏的密道?”   秦长茂抿抿嘴唇道:“我是为了卖牙具。”   “呸!你个老色坯子!装的道貌岸然,龌龊心思却不少,你若是往前台去看戏也就罢了,你往后台开什么密道?真不知羞臊!”   袁魏羁在旁道:“妹子,你都老成这副模样了,不着急是怎地?先办正经事吧!”   众人立刻进了刷牙铺,刚关上房门,却听门外有人喊道:“掌柜的,买刷牙子!”   “今天不做生意!”秦长茂打发了一句,转身进了库房,找了许久,没找到密道入口。   秦长茂慌了,他的库房就那么大一点地方,那条密道隔三差五走一趟,怎么可能找不到?   徐志穹趁机给自己破解了混芒之技,消失的右腿长了出来,见秦长茂还找不到密道入口,徐志穹意识到适才在门外喊着要买刷牙子的人有问题。   他用这一句话,让秦长茂再次中了矫枉之技。   他又帮秦长茂破解了矫枉之技,恢复了分辨对错能力的秦长茂找到了密道入口,带着众人去了芳巧棚子后台。   众人从墙上一面屏风之中走了出来,屏风后边是歌伶和舞姬换衣的地方,前边是整饬妆容的地方。   秦长茂一现身,正在整饬妆容的歌伶舞姬们全都围了上来,以为他送齿药来了。   刘佳琦冤枉了老秦,他真是来做生意的。   歌伶、舞姬为了赢得客人喜爱,都想要一口皓齿,还得让口气芬芳,齿药用的极多。   秦长茂的齿药有独门秘方,特别招歌伶、舞姬喜爱,所以秦长茂隔三差五便来送货。   一名舞姬见秦长茂走的匆忙,且上前拦住道:“老秦,我上次订做的刷牙子,怎么还没送来?”   秦长茂都想不起这人何时定了刷牙子,且敷衍一句道:“明日便送来,今天有要紧事,却不做生意。”   “不做生意,你来作甚?看景么?”舞姬一笑,脸上露出了五道弯。   老秦一看那舞姬的脸,吓得浑身一哆嗦。   徐志穹捂住秦长茂的眼睛,把他带回到屏风,对众人喊道快回刷牙铺!   秦长茂这把年纪,中了混芒之技,很可能当场老死。   可徐志穹没想到的是,秦长茂中的不是混芒之技,而是矫枉之技。   他傻呆呆站在屏风前,却无法开启来时的密道。   不止秦长茂一个人中了技法,张燊和袁魏羁找不到后台出口,何芳也失去了方向感。   而此刻,后台所有的歌伶舞姬都冲着众人在笑,脸上带着五道弯钩。   徐志穹喊一声道:“闭眼!”   众人赶紧把眼睛闭上。   一名歌伶开唱了:“春谷,春谷,春……”   倩娘迅速在口中诵念:   “你唱我便听!”   合理立论。   “不唱便不听。”   合理推论。   “不听便不唱!”   不合理推论。   说完,倩娘捂住了耳朵,表示她不听。   歌伶声音突然中断了一吸。   只用了这一吸时间,徐志穹瞬间布置了一道法阵,带着众人离开了勾栏后台。   去哪,他不知道,他的传送法阵本身就不济,对这画中世界,他也不是很熟悉,能离开后台便是万幸。   从法阵之中钻出,众人出现在了街边。   徐志穹没有多想,拉着何芳来到路边,用最快的速度化解了她身上的矫枉之技。   在千乘国,徐志穹差点被矫枉之技害死,因而对这技法也最为熟悉,比化解混芒之技要容易的多。   转眼之间,徐志穹化解了技法,何芳恢复了辨认方向的能力。   “芳华公主,立刻去找救兵!”   何芳点点头道:“运侯,你随我来。”   徐志穹摇头道:“我不能随你去了。”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无论他去哪,混沌总能迅速找到他。   如果不和徐志穹分开,谁也别想逃出混沌的手心。   “你说这是什么道理?你说为什么他总能找得到我?   阿穷,你怎么不说话?   每逢紧要关头,你话都不少,怎么今天就这么安静?   你怎么吓成了这个样子?   混沌到底是来找我,还是来找你的?” 第892章 混沌的旧账   徐志穹让何芳带着众人先走,他留下来拖住混沌。刘佳琦道:“芳华公主,你先走就是了,我们帮徐当家抵挡一阵。”何芳见状没再多说,趁着方向感还在,赶紧冲向了鲁清儿的绸缎庄。   徐志穹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跑了没几步,一名车夫赶着马车追了上来。   “这位客爷,看您跑的辛苦,不如坐我的车吧。”他露出了笑容,徐志穹不看他。   他把脖子伸长了两丈,凑到徐志穹近前,徐志穹扭过脸,还是不看他。   “客爷,你要是一直不看我,我可就唱了,归去来兮,行乐休迟……”他唱的是一曲《行香子》,刚唱了一句,马车突然翻了。   袁魏羁手里扯着一条铁链,铁链末端拴着一只三尺多长的铁鸡爪。这是他的独门兵刃,铁鸡爪先抓住车轮,然后凭着六品杀道的气力,生生将那马车拽翻了。   看到车夫从车辕下爬了出来,袁魏羁意识到自己要遭报复,赶紧冲进了小巷。   车夫没看袁魏羁,继续追徐志穹。徐志穹化身无形,躲进了陈秀儿香药铺。   眼看那车夫一路狂奔冲过了门口,徐志穹心下稍安,却听那香药铺的老板娘陈秀儿,一边打理着香药盒子,一边轻声哼唱:“白露园蔬,碧水溪鱼……”又是《行香子》。   徐志穹的化身无形破功了,身形在陈秀儿面前显露了出来。陈秀儿冲着徐志穹笑了笑,脸上带着五道弯钩:“客官,买香药么?”徐志穹也冲着陈秀儿笑了笑,用幻术控制着脸颊,也做出了五道弯钩。   “都有什么好药,你给说说。”徐志穹想看看这五道弯的笑容,对混沌有没有作用。   “好药多了,客官这边请!”两人一起保持着五道弯笑容,来到货架旁边。   陈秀儿问了一句:“客官,你觉得对我笑有用么?”徐志穹摇头道:“没什么用,咱不就图个乐么!”话音落地,徐志穹用意象之力操控鸳鸯刃,刺向了陈秀儿的眉心。   鸳鸯刃在陈秀儿眼前打了个转,如蝴蝶一般,绕着陈秀儿翩翩起舞。这不是鸳鸯刃的错,这是徐志穹的错,他的意象之力出现了严重偏差,属于无法分辨,还难以克制的偏差。   不能用意象之力也无妨,徐志穹直接抓住鸳鸯刃,对着陈秀儿的咽喉,再次刺了下去。   “看北山移,盘谷序,辋川图”,陈秀儿直接开唱,闪身一躲,没刺中。   徐志穹的动作也出现了偏差。徐志穹调转鸳鸯刃,再扫咽喉。   “白饭青刍,赤脚长须!”她又唱一句,还是没刺中。徐志穹轻舒臂弯,鸳鸯刃在手中旋转刀锋,刺向了陈秀儿胸口。   “笑本无心,刚自瘦,此君疏!”陈秀儿腼腆一笑,再露出五道弯钩,还是没刺中。   双方你来我往,进退攻守,各依板眼。在矫妄之技的驱使下,一场厮杀,变成了两人的轻歌曼舞,跳的婀娜多姿,跳的情深意切。   一唱一舞之间,徐志穹看了看陈秀儿的脸。陈秀儿在唱曲,但脸上的五官始终保持五道沟的形状,没有动过。   她的五官不是真实的,是画上去的。画的非常拙劣,和幼童涂鸦几乎没有分别,但因为矫妄之技用的精湛,就连熟悉陈秀儿的人都无从分辨。   两人还在翩翩起舞,穷奇忍无可忍,大喝一声:“作耍么?还不逃命!”   “死鬼!你终于肯说话了!”技法叠加之下,徐志穹性情有些变了。陈秀儿似乎察觉到一些异样气息,俏丽的脸庞突然变得狰狞。   徐志穹察觉危险,撒腿就跑,跑的时候,腰枝左扭右摆,身姿甚是妩媚。   技能中的太深,徐志穹走路都不利索。陈秀儿追了出来,刚到门口,张燊冲上前去,释放一股浩然正气,想要将她逼退。   浩然正气来到陈秀儿近前,化作一丝微风,吹得陈秀儿发丝摇曳。张燊一惊,不解其中缘故,陈秀儿一脚踹翻张燊,继续去追徐志穹。   张燊摇摇晃晃起身,看到柜台后面又钻出一个陈秀儿,一脸茫然,看向门外。   这个陈秀儿是真的,适才和徐志穹交手的陈秀儿,是混沌分身假扮的。   眼看混沌分身追了上来,徐志穹脚步细碎,甩脱不开,忽见刘佳琦在徐志穹面前展开了一幅画卷,画卷上面画了一扇门。   “徐当家,这边走,从门里穿过去!”这是刘佳琦从李沙白身上学来的画道技法,徐志穹可以从画中门穿过,但混沌分身穿不过去。   徐志穹见状大喜,冲向了画卷。刺啦!一声脆响。徐志穹穿过去了。画卷破了,徐志穹从纸上穿过去了,留下了一个窟窿。   刘佳琦看着画卷,甚是诧异。这却没道理,师尊教我的技法怎么不灵了?   混沌绕过刘佳琦,继续追赶徐志穹。徐志穹边跑边问:“阿穷,你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他就追着我跑?”   “混沌是个小肚鸡肠之辈,他记仇!”   “这么多人对他动手,他都不记仇,偏偏记得我?”   “你是判官!”穷奇给出了新的解释,   “混沌不喜欢判官,所以偏要追着你。”说话间,秦长茂对着混沌分身扔出了一把刷牙子,插进了混沌分身的后脑勺。   混沌将那刷牙子拔了出来,扔在一边,接着追徐志穹。   “阿穷,刚才有判官对混沌出手了,他还是追我!”   “你在判官当中,属于遭人憎恨之类,所以他追你!”穷奇又有了新的解释。   徐志穹不再听他鬼话,只想尽可能拖延时间。他从怀里取出铜莲花,放出了坏种傀儡。   这是他给洪俊诚版傀儡起的名字,里边有三个魂魄和一个元神供他驱遣。   用谁出战呢?这是徐志穹第一次用坏种傀儡,要不干脆谁都不用,直接用意象之力操控。   不行。我现在连鸳鸯刃都操控不了,更别说操控傀儡了。选龙秀廉吧,这厮不是皇家根,架子没那么大。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试了好几次,才把龙秀廉的魂魄召唤出来。这四个人被封印在傀儡里,刀砍斧剁,水煮油烹,日夜受酷刑折磨,能被翻一次牌子,算是短暂解脱,若是立了战功,还能一连数日免受刑责。   龙秀廉接管了傀儡,先对徐志穹千恩万谢:“兄弟,到底是同道情深,你照顾着哥哥,哥哥日后绝对替你拼命!”   “别他么闲扯,给我打!”徐志穹一声令下,龙秀廉带着傀儡和混沌外身撕打起来。   接战两合,混沌分身两次用术法,都被一股强烈的霸气抵挡了回来。混沌盯着傀儡上下打量一番:“这是他的霸气,你是从哪得到的?”龙秀廉笑一声道:“知道怕了么?既是怕了,便……”   “嘿嘿嘿嘿!”混沌笑了几声,龙秀廉倒在地上,来回蠕动,却爬不起身子。   他的身体失去了协调性。趁着这两人交手,徐志穹化身无形,躲进了一家客栈。   混沌分身追到了客栈门前,左右顾盼,还在寻找徐志穹的气息。徐志穹知道这样拖延不了太久,准备试一试穷奇恶道的技法。   先给他灌输一段恶念,再用意杀之技,看能不能重创他。徐志穹刚要动手,忽听穷奇在心里低语道:“千万别用我道门技法,用了你死得更快,你也千万别用明念之眼看他,看一眼他就会找到你!”徐志穹心下冷笑:“你终于是认账了,这厮不是来找我的,他就是来找你的!”穷奇低语道:“我说过,他一旦醒过来,绝不会放过你,我也算提醒过你了。”   “你和他到底有什么仇?”   “没什么仇,一点小过节,他就是太爱计较,你且藏住气息,莫再跟我说话,他找不到你。”   “扯淡!我都躲到画里去了,他还是找的到我,我不在这耗了,我且和他讲讲道理,这理要是说开了,事情就过去了。”   “过不去,他不会听你什么道理。”   “那不一定!他是跟你有仇,又不是跟我有仇,混沌那只眼睛就挺喜欢我!”   “混沌那只眼睛,和混沌是两个性情!”穷奇急得都快哭了。   “到底是什么缘由,你若不说,我且找混沌问个明白!”徐志穹跟他卯上了。   “我这么跟你说吧,混沌原本就没有眼睛,他根本没有五官!”难怪适才徐志穹看到的五官是画上去的。   混沌没有五官,这和一些典籍上的描述基本相同。而且混沌的技法,闭目、塞听、封窍,似乎都是在干扰五官的感知。   可有一件事说不通。   “那混沌之眼从何而来?”   “他是这么回事,”穷奇小声解释道,   “当初,混沌确实没有五官,每天浑浑噩噩于世,只对乐曲甚是痴迷,乐曲喜,他便喜,乐曲悲,他便悲,悲喜之间,时而癫狂,便在无意之间,伤害了不少无辜生灵,有个好心人,不忍心看他这么浑噩,也不忍心看着生灵受苦,于是就想帮他开凿五官,人有五官,形为七窍,一天开一窍,七天之后,混沌就有七窍了。”听到这里,徐志穹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呢?”   “死了。”   “混沌死了?”   “也不是真死,他的位格不可能陨落,最多算重伤,通了七窍,混沌陷入了沉眠,虽说那好心人原本不想伤了他,可混沌陷入沉眠,世间生灵免受其苦,不也是件好事?”徐志穹又吸了一口气:“那位好心人,就是你吧?”穷奇低声道:“所以你知道,他是不可能饶过你的。”徐志穹沉默片刻,在心里非常真诚的对穷奇说:“阿穷,你不是一直都想出去么?”穷奇抽泣一声道:“阿穹,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你可不能忘了。” 第893章 无名之技   薛运曾说过,混沌的眼睛和混沌不是一个性情。混沌的眼睛喜欢徐志穹。   混沌本身极度憎恨徐志穹。徐志穹此前一直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现在想明白了。   这一切都和徐志穹没什么关系。这一切都起源于穷奇。穷奇制造了混沌之眼,所以混沌之眼喜欢穷奇。   徐志穹身上有穷奇的元神,所以混沌之眼也喜欢徐志穹。但穷奇险些把混沌害死,所以混沌厌恶穷奇,也同样厌恶着徐志穹,甚至也厌恶着穷奇恶道修者叶安生。   这就是混沌苏醒之后,绝不会放过徐志穹的原因。现在混沌找上徐志穹了,按照冤有头债有主的恩怨守恒定律,貌似应该把穷奇放出去,让他们之间做个了结。   想是这么想,但徐志穹不会这么做。真把穷奇元神放出去,凭穷奇这份奸诈,却不知要招来多少祸患。   关键没有人知道穷奇是什么立场,也没有人知道穷奇下一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混沌分身的眼睛看向了客栈,他的身形突然消失了。和穷奇对话这段时间,徐志穹也没闲着,他在全力调动意象之力,化解了身上的技法。   下一步,混沌会在客栈出现。他会出现在谁身上?掌柜的在柜台后边理账。   杂役在大厅洒扫。两名伙计听到街上一阵喧闹,跑到门口看热闹。会是谁?   不管是谁,得先想怎么应付。和这厮交手至今,我一直伤不了他,原因是所有对他的攻击,都被他用技法混乱化了。   近战搏杀不灵,倒不妨试试技法。化身无形能被他破解,天公地道呢?   先把他修为拉低,这是第一步战术。然后用阴阳术,水火雷电一块招呼,这是第二步战术。   混沌不惧阴阳术,一招淆乱就能破解,但徐志穹也没打算用阴阳术伤了他。   趁他破解阴阳术的时候,用意杀直接重创他。他若提前有所察觉,再用障目之技分散他注意力。   这是第三步战术。倘若意杀之技还不能制服他,再用千斤龟钩他一下,让他长出一身好东西。   这是第四步战术。想到了第四步,客栈里还是没见到丝毫异常,掌柜、伙计、杂役各忙各事,混沌似乎还没有进入这客栈。   冬冬冬冬!一阵沉重脚步声传来,坏种傀儡走进了客栈。他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徐志穹的踪迹。   他似乎看到了徐志穹的身形,冲着徐志穹露出了一丝笑容。在他的笑容尚未形成五道弯之时,徐志穹忽然现身在背后,施展了七品技,天公地道。   你以为装成傀儡,我便不认得你?天公地道施展了出去,徐志穹立刻调动阴阳术法,用一片火焰笼罩了混沌。   混沌站在原地,脸上出现了夸张的焦痕。徐志穹愣了片刻。这只是平常的火焰而已,眨眼功夫就能给混沌造成严重烧伤?   就算混沌的修为真被拉到了三品,也不至于这么不扛打。徐志穹观察了一下混沌状况,发现这不是修为降低的征兆,而是伤害加剧的征兆。   混沌中了罚恶无赦。我用错技法了?这怎么可能?徐志穹不是在濒死的状态,罚恶无赦根本发挥不出威力,徐志穹不可能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可怎么办?将错就错吧!徐志穹加大阴阳二气,继续用火焰烧灼,同时用明念之眼观察混沌的状况。   明念之眼开启了,徐志穹隐身了。怎么变成了化身无形之技?再看徐志穹投入到混沌身上的火焰,变成了一群艳丽的姝丽,围着混沌亲昵嬉戏。   这是六品技,大勾栏境。等等,这是什么状况?我用的是阴阳术,居然变成了六品技?   徐志穹确系自己是清醒的,身上的矫妄之技也化解了,他没有用错技法。   可技法到了混沌身上,完全改变了效果。除了第一次施展在混沌身上的火焰,剩下所有的技法,都出现了难以预料的变化。   混沌推开了身边的美女,继续去追徐志穹,一群美女上前抱住混沌:“官人,不要走,奴舍不得你!”   “不要闹,先做正经事。”混沌甩脱一众女子,去追徐志穹。一名女子上前挽住混沌的手臂,娇嗔道:“官人,奴给你揉肩捶背!”混沌一把甩脱:“却跟你说不要闹。”另一名女子上前道:“官人,奴给你煮酒烹茶。”混沌再次甩脱:“你怎任地纠缠!”又一名女子上前道:“官人,奴给你弹琴唱曲。”   “你怎……”混沌停下了脚步,回头对那女子道,   “你且唱两句听听。”混沌喜爱乐曲,这天性倒是改不了,那女子清清喉咙,柔声唱道:“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也是一曲《行香子》,唱的很是用心,客栈里的伙计都吓跑了,只剩下掌柜的还在柜台前,静静听曲,时不时叫上一声好。   这掌柜的是个画中人,李沙白创造他的时候,显然没有让他学会恐惧。   听这女子唱过一段,混沌沉思片刻道:“嗓音倒是清澈,板眼也很齐整,若从技法上说,确实挑不出毛病,可你唱曲这心意,实在差了些火候,我听不出你心里的凄苦,也听不出你心头的思恋。”女子赶紧施礼道:“官人品评的是,容我姐妹们再给官人唱一曲。”第二个女子刚要开唱,混沌突然起身道:“那厮哪去了?”徐志穹跑了。   晋升三品之后,他的大勾栏境能维系很远的距离,徐志穹早已经逃到了半条街之外。   他坐在流弦馆的大厅里,正听着馆主抚琴。院讲究雅致,馆讲究清幽,阁讲究情谊,楼讲究吃喝,班讲究弹唱。   在风花雪月之所,馆是仅次于院的存在,但和院的经营模式还有些不同,大宣京城的莺歌院,琴棋书画,客人但凡有其所好,各有去处。   但馆只针对一类雅客,只有志同,才能道合。就像流弦馆,这里客人都是喜欢音律的,馆主和姑娘们也都精通音律。   若是来这卖弄书法,非但找不到道门,还要受一番讥讽。徐志穹坐在看客中间,表面上装着听曲,心里却和穷奇商量事情。   “他那是个什么手段?为什么我的技法到他身上全都变化了?”穷奇道:“你可知无常技法无定数?”这个徐志穹知道,无常道只有九品技是定数,八品到四品之间,有闭目、塞听、矫妄、混芒、封窍五种技法,每升一品,随机获得其中一种技法。   到了三品之后,技法也不是定数,目前徐志穹只知道无色之技,也就是袁成锋的三品技。   穷奇道:“适才那混沌分身用的是无名之技,凡可名状之术,皆可颠倒改换。”名状,用语言来形容。   徐志穹费解道:“难道还有不可名状的术法么?”   “有!你身上就有,万法自然,就是不可名状的技法。”   “万法自然,不就是模彷别人的技法么?”穷奇叹息道:“且听你说出这句话来,就知道你只学了个皮毛,连皮毛都算不上。”   “那你说说,这技法还有什么别的特殊?”   “却说了不可名状,你让我怎么告诉你?你先告诉我,你从何处得来的这技法?这技法早就不在世间了。”徐志穹自然不会把神音大殿的事情告诉穷奇,且岔开话题道:“我曾听人说过,无常道修者,从一品到三品,共有三项技法,先得哪项技法,凭修者造化而定。”这是公输班告诉徐志穹的,也就是到了三品,无常道修者还要抽卡。   穷奇道:“这话不假。”徐志穹接着问道:“你此前又说,无常道没有三品之上的修者,到底哪个是真的?”   “两个都是真的!”   “这不就是瞎扯?你说没有三品之上,他说有,怎么可能两个都是真的。”   “我凭甚告诉你?”穷奇冷哼一声,   “大难临头,你想把我送出去,似你这种薄情寡义之人,我凭甚指点你?”   “我也就是说句笑话,也没说真把你送出去,况且就算送出去了又怎地?以你实力,还怕一个分身么?”   “哪怕我有一魂或是一魄,都不怕他这个分身,就剩一个元神,你让我拿什么和他厮杀?徐志穹,你摸着良心说,你从我身上学走了多少技法?我平时又给过你多少指点?我对你怎样,你如何对我?今天若是不说个分明,日后别指望我再帮你!”徐志穹怒道:“你既是这么记仇,这日子却没法过了,你走吧!”   “走就走……”穷奇沉默片刻道,   “那厮是不是又来了?”   “应当是来了。”穷奇轻叹一声道:“柴米油盐,难免磕磕碰碰,日子还得过,我先不走了。”正在弹琴的馆主,突然抬起头,看着徐志穹道:“既是来到此地,为何不专心听曲,却要胡思乱想?”说完,馆主露出了五道弯笑容。   徐志穹都习惯了,他知道,只要看见这笑容,就是中了技法,技法中的多了,就连破解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流弦馆中原本只有五个客人,看到馆主诡异的笑容,两名客人当即化作泥塑,不会动了。   剩下一名客人面带笑意还在催促:“这曲子正到好处,馆主为何中断于此?”这名客人是画中人,也是不知恐惧的一类。   剩下两名客人,一名是徐志穹,正在利用有限的时间化解技法。另一名客人正在研墨,随手摊开了一张白纸。   馆主转眼看向那客人,问道:“这是听曲的的地方,你却弄什么笔墨?”那客人抬起头道:“为什么不让弄笔墨,这地方你家开的么?”馆主收去笑容道:“我是这里的馆主,这地方自然是我家开的!”   “你是馆主又怎地?这一条街都是我的,我想在哪弄笔墨,便在哪里弄笔墨。”说完,那人一挥毛笔,一片墨汁从半空坠落。 第894章 大乾画将,还记得我么?   何芳去请救兵,在李七茶坊找到了李沙白。   李沙白旋即赶到,在流弦馆看到了混沌分身。   一片墨汁洒下,坠落在混沌身上。   本以为混沌会遭到重创,没想到落在混沌身上的只有清水,没有墨汁。   墨汁哪去了。   徐志穹一抬头,发现墨汁从他头顶坠落下来。   没有多想,徐志穹原地翻滚躲过了墨汁,墨汁却如长了眼睛一般,追着徐志穹到处跑。   李沙白解释道:“我是怕打不中他,才用了这手段,没想到却追上了你!”   徐志穹躲闪着墨汁道:“说这些作甚,赶紧把术法化解了!”   这不是李沙白想能化解就能化解的,被混沌改换之后的术法变了原理,李沙白破解起来需要时间。   好在徐志穹也有对付墨汁的经验,墨汁会追着他跑,主要是因为墨汁后边的丝线。   徐志穹将意象之力同样化作丝线,与墨汁的丝线缠在一起,让墨汁打结,悬浮在了空中。   靠着这一手段,徐志穹本来已经摆脱了墨汁的追逐,可混沌突然唱起曲子:“携手江村,梅雪飘裙,情何限、处处消魂。”   又是《行香子》!   在乐曲声中,徐志穹被混淆了方向感,直接朝着那团墨汁狂奔过去。   以徐志穹的速度,眨眼不到的时间就要撞上墨汁,多亏李沙白抢先一步夺回了对墨汁的控制,将它收到了笔洗之中。   李沙白突然出手,这让混沌有些不满。   “咱们也算旧相识,等我先拾掇了他,再对付你,你看如何?”   听到旧相识这三个字,李沙白愣了片刻,他又找到了一些记忆,非常关键的记忆。   沉思半响,李沙白摇头道:“不妥,你这是看轻了我。”   混沌思索片刻道:“那便把你们两个放在一起对付。”   李沙白摇头道:“还是不妥,我不占你便宜。”   这让混沌很为难:“虽然和你也有仇,但我终究和他的仇更深。”   “既然都有仇,终究要有个了结,何必计较深浅?”   两人似乎陷入了僵局。   徐志穹实在想不出李沙白为什么要和混沌争论,这时候就该两个人联手,拾掇了混沌分身。   李沙白却想让徐志穹尽快离开。   在刚刚恢复的记忆中,他想起了混沌的一些手法,人多未必能帮得上忙,反倒可能牵连彼此。   他拿起毛笔,轻轻一挥,徐志穹眼前多了两个字:“快走。”   徐志穹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固执,见李沙白留了字,徐志穹正要离开流弦馆,忽觉整个馆厅之中的气机剧烈波动起来。   混沌恼怒了:“你们两个可以一起上,可今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走!”   李沙白提起毛笔,想给徐志穹开出一扇门,结果动笔之后,白纸上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笔头上的墨汁,再次变成了清水。   “混芒之技!”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入了脑海,让李沙白的思绪陷入了停滞。   徐志穹这厢与混沌分身苦苦周旋,忽见刘佳琦、张燊、袁魏羁三人走进了流弦馆。   徐志穹回身对众人道:“莫添乱,快些走!”   三人刚要离去,又听李沙白喊道:“张燊,你留下,给我我唱个曲。”   “我?唱曲?”   藏刀举子张燊是个正经的读书人,这种要求对他来说有些过分了。   但李沙白不容商量:“让你唱便唱!”   张燊摇摇头道:“不是弟子不愿意唱,是世人不懂我曲中之意。”   李沙白道:“不必担心,这里有你知音。”   “当真有么?”张燊看向了流弦馆馆主,看向了徐志穹,还看向了那位一直没走的宾客。   这三人之中当真有我知音?   张燊清清喉咙道:“那我便唱了,不知师尊让弟子唱哪一曲?”   “你且唱一曲《行香子》。”   一听说要唱曲,混沌的攻势停了下来。   徐志穹永远无法理解混沌的想法,在这恶战之间,混沌还真有心思听曲。   穷奇提醒了徐志穹一句:“不要揣度混沌的心思,他的位格在真神之上,他的心思连我都不懂,你只管找机会逃命。”   徐志穹一愣,穷奇的状况有些特殊。   他的感知力要强于往昔。   张燊打开折扇,轻轻扇了两下,开唱了: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那十分!”   听到这一句,徐志穹感觉有东西堵在了心口。   穷奇察觉到异样,关切问道:“你受伤了?是不是中了他技法?赶紧用万法自然化解。”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张燊又唱了一句,徐志穹感觉气血翻涌,一股怒涌上了心头。   这是很奇妙的感觉。   都说知音难觅,张燊的知音确实不好找。   徐志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所有的板眼,也就是节奏,都和普通人的认知不一样,该停顿的时候,他拖起了长音,该拖长音的时候,他猛然停顿,当听者想要跟随他诡异的节奏调整呼吸时,他猛然爆发,中断了听者的呼吸。   至于音律,更是神奇。   宫商角徵羽,他的音律不在任何一个调位上,他成功找到了所有调位的夹缝之间,让听者的思维和情绪,被塞进了夹缝之中,反复挤压。   总之,他没给听者留下任何活路。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唱完了上阙,张燊颇有感慨,连声长叹。   混沌长出了一口气,没有做任何评价,对徐志穹道:“咱们重新打过。”   不想张燊合上折扇,又开始唱下阙:“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   混沌想施展技法,嘴角上翘,眼角下沉,要做出标志性的五道弯笑容。   可努力了很久,混沌没笑出来。   “无妨,咱们再打过!”   张燊嗟叹一声:“呼呀!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徐志穹快窒息了。   混沌低下头,喃喃低语道:“他唱完了,咱们再打过!”   张燊兴致正浓,再度展开纸扇,又唱道:“昨夜霜风,先入梧桐……”   混沌猛然出现在身前,一脚把张燊踹倒,死命踢打:“唱!我特么让你唱!唱特么这么难听,你特么还唱!唱了特么一曲还不够,你特么唱个没完!你特么是不是以为我打不死你!”   趁着混沌踢打张燊,李沙白猛然抬手,在白纸上画出了一座囚笼。   囚笼飞出纸面,正扣在混沌身上,却没有扣住张燊。   混沌还在踢打,却发现自己的脚踢不出去了。   他被困在了囚牢之中,转身看着李沙白道:“你以为这东西能困得住我?”   李沙白起身道:“若是你本尊来了,肯定困不住,但只是个分身,我料定你出不去!”   混沌分身大怒,囚牢的铁杆根根弯曲,随时似要折断。   李沙白神情淡然,画出一只茶壶和一只茶杯,在旁自斟自饮。   铁杆纵使弯曲到极限,混沌分身也无法从囚牢里钻出来。   适才李沙白思绪陷入了停顿,但他并不是一直发呆,趁着张燊唱曲,李沙白将墨家、阴阳、画道三种手段集结在一起,构建了这座囚室。   张燊从地上爬起来,整饬了一下碎烂的衣衫,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合上折扇,准备把这一曲唱完。   李沙白拿起画笔道:“你若再唱,我便把你和他关在一处!”   张燊看了看混沌,慨叹一声道:“所谓知音难觅……”   混沌分身大喝一声:“使不得!”   他不再挣扎了。   李沙白控制住了混沌分身,众人松了口气。   何芳走进了流弦馆,静静的看着混沌分身,忽然觉得有所感应,且问了一句:“这人是什么来历?”   “他这来历,却不好说起。”李沙白思索着该如何向何芳解释。   徐志穹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耳畔传来了穷奇的声音:“是不是李沙白来了?”   “是。”   “他是不是把混沌分身困住了?”   徐志穹没回答。   穷奇猜到的事情有点多。   他知道李沙白来了,或许是能感知到李沙白的气息。   可他知道李沙白困住了混沌,这就不合情理。   与其说他感知到了,倒不如说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   徐志穹调集意象之力,感知着心底里的屏障。   有气机外泄!   穷奇的气机在外泄!   适才忙于鏖战,徐志穹竟然没有留意。   “兄弟,咱们缘分尽了!”穷奇也察觉到了徐志穹的异常,嘿嘿笑了两声。   “你想作甚?你能逃的出去么?”徐志穹迅速潜入内心深处,他要吸干穷奇的气机。   穷奇突然发力,大量的气机顺着徐志穹的经脉喷涌而出。   他这是要作甚?   他不可能打破屏障。   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冲出身体的气机猛然扑向了李沙白,李沙白没有躲闪,也没有做出抵抗。   这气机之中,有他熟悉的东西。   徐志穹还在猛吸穷奇的气机,穷奇却在放声大笑。   “大乾画将,你记起我了么?”   李沙白缓缓抬起头,用毛笔蘸了些墨汁,点在了徐志穹的眉心上。   元神尚在深渊之中的徐志穹,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颤动。   一股无形的力量,不停冲击着山谷,山谷的两侧的碎石,不停的翻滚坠落。   卡!卡!卡!   连声脆响。   眼前的屏障,裂开了。 第895章 她叫潘秀   困住穷奇的屏障裂开了。   徐志穹从没想过会遭遇到这种事情。   他想用意象之力修补,但就像用针线修补一块不断撕裂的碎布,修补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破裂的速度。   砰!   所有的修补最终都化作了徒劳,屏障彻底破碎了。   雾气闪烁之间,徐志穹看到了屏障之后的巨兽,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直视对方。   只是元神而已,看一眼应该无妨。   徐志穹只看了一眼,那硕大的身躯……就和一个普通人一样大。   这也不大呀!   可隔着屏障,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大?   这涉及到一个骗子祖师的基本素养。   穷奇知道徐志穹在屏障外面能模湖的看到自己的身影,因而故意把身影放的极大,让徐志穹不敢轻易靠近他。   他赤着身子,从浓雾中缓缓走出,和之前在体外看到的男子不同,他容貌十分俊美,从长相上完全无从分辨他的性别。   从别的地方呢?   徐志穹视线下移。   别的地方似乎也分辨不出来。   “阿穹,咱们终于见面了。”   他的真实既音哑又嘹亮,既糙厚又细腻,听不出是男是女,也听不出是老是幼。   徐志穹感到一股气机在身上摩挲,他立刻用意象之力保护住了自己的元神。   “你还真是警觉,看来我夺不走你的元神了,”穷奇笑了一声,“李沙白即将醒来,我也该走了,相处这多年,且再多劝你一句,   你性情狡诈,这点我很喜欢,但你太过猖狂,性情中少了些敬畏,   纵使有朝一日你脱离凡尘,千万记得,这世上还有太多你未知的强大,总之,你多保重!”   确系无法夺舍,穷奇飞出了徐志穹的身体。   徐志穹瘫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穷奇的元神腾空而去。   即将穿透屋顶,穷奇突然退了回来,一条锁链拉扯着他的嵴背,将他从半空拉了回来。   李沙白清醒了,他在穷奇的元神之中画了一条铁索,紧紧攥在了手里。   “闭眼!”李沙白大喝一声,张燊和何芳赶紧闭上了眼睛,以他们的位格,看不到穷奇的元神,但他们知道此间处境十分凶险。   徐志穹能看道穷奇元神,但他没有闭眼,他挣扎着起身,想要用意象之力控制住穷奇。   “画将,你忘了咱们当初的约定!”   李沙白稍微有些迟滞,又有记忆涌入了脑海。   徐志穹费解,他不明白李沙白为何在此时停手。   穷奇说,他们两个之间有约定。   李沙白和穷奇之间能有什么约定?   念头闪烁,徐志穹猛然想起一件事情。   李沙白见过穷奇。   他曾亲口描述过,在前前朝之时,他阴阳刚修到三品,于一场恶战之中,看到了穷奇外身。   徐志穹当时问起他穷奇的模样,李沙白说他画下来了,但不能说。   徐志穹当时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李沙白的解释是:“他不敢回忆穷奇的样子,连他亲笔画下的那幅画,都不敢去看,只要看上一眼,又或是想起穷奇的模样,就会让他生出满心恶念。   李沙白唯一提及的回忆,是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这是他对穷奇的全部印象。   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们又约定了什么?   趁着李沙白陷入凝滞,穷奇奋力挣扎,眼看要逃离铁索,徐志穹猛然跃至半空,用意象之力编织了一道蚕茧,裹缠住了穷奇。   不能让他逃走。   平时怎么戏谑都无妨,徐志穹知道穷奇有多可怕。   许是他战力不及混沌,但危害绝不会比混沌小。   今天无论如何得把他困住,不能让穷奇重临于世。   “且说你狂妄,却还不自量力!”穷奇在蚕茧之上撕开一道口子。   徐志穹立刻用意象之力缝补。   穷奇再撕,徐志穹再补,两人陷入了僵持。   徐志穹能困住穷奇的元神么?   还真能困住一阵。   他有三品上的修为,还有万法自然这种超越位格的技法,真实战力勉强能和星官匹敌。   而穷奇元神耗损了大量气机,又受到李沙白的束缚,力量发挥不出来。   在当前的状况下,只要徐志穹专心使用意象之力,就能在短时间内束缚住穷奇。   但他无法专心。   看着用意象之力构建的蚕茧一次次被穷奇撕碎,徐志穹很快萌生了新的念头。   用天公地道之技,拉低他的修为。   抑或用阴阳法阵,限制他的行动。   抑或用名家技法,让他暂时陷入停滞。   只要一吸,甚至不用一吸,只要他停滞短短一瞬,就能彻底困住他。   念头一个接一个在脑海中翻滚,徐志穹的意识松懈了。   徐志穹和穷奇共生了整整二十年,穷奇的元神影响了他的元神,他对穷奇恶道的大部分技法免疫。   但如果对手是穷奇本尊,事情却另当别论。   徐志穹中了穷奇的乱意之技。   双方在战斗经验上差了太多,徐志穹中了技法,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等他察觉之后,为时已晚,在意识松懈的情况下,意象之力构建的蚕茧很快支撑不住,被穷奇彻底撕碎。   穷奇神色狰狞,冲着徐志穹喊一声道:“意杀!”   徐志穹一惊,他知道意杀之技的威力。   本该转为防御,但徐志穹念头一转,迅速用意象之力构建了一张渔网,再次将穷奇困在其中。   “相处这多年,就喜欢你这份狡诈!”穷奇笑了,徐志穹判断对了。   穷奇身上的气机极其有限,而意杀之技的消耗太大,如果想要顺利逃走,他不能用意杀之技,适才用的是狂言之技。   渔网不及蚕茧那般致密,穷奇在渔网上开了个口子,徐志穹来不及修补,被他挣脱出来。   撕扯渔网的同时,穷奇还斩断了李沙白的铁索。   李沙白还没有清醒过来,眼看徐志穹独木难支,一道身影跃上半空,对着穷奇的嵴背点了一下。   穷奇吃痛,回身看到了陈顺才。   “你这讨死的阉人!”   陈顺才笑道:“不是阉人,我现在是正经的男人!”   说话间,陈顺才接连在穷奇身上点指,点指穿心之技对穷奇不会构成致命伤害,但却延误了穷奇的行动。   穷奇不想战斗,他只想逃走,等李沙白从记忆的创痛中恢复出来,他再想走就难了。   可徐志穹这厢也没闲着,渔网一层一层套在了穷奇身上。   穷奇在挣脱之间,动作越发缓慢,渔网层层包裹,他似乎不能动了。   制服他了?   陈顺才微微喘了口气,念头之中突然出了一段空白。   我来此作甚?   陈顺才突然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他想不起自己来此的目的。   铭心刻骨,穷奇再次施展了技法。   徐志穹有防备,挡下了这一击,可没有了陈顺才拖延,也没有了铁链束缚,穷奇积蓄了些许力量,从渔网之中挣脱而出。   眼看穷奇即将脱逃,半空之中浮现出一名绝美的女子。   这女子伸出一根手指,戳中了穷奇的眉心。   穷奇一怔,喃喃低语道:“潘秀,你也来了?”   女子笑道:“真神驾临,自然得来伺候着。”   那女子的手指始终停留在穷奇的额头之上,穷奇闪避不开,身形越发模湖。   一道炫目的光晕闪现,徐志穹被迫闭眼,只能用意象之力感受着周围的状况。   厮杀,一场激烈的厮杀。   徐志穹感知不到那女子的动作,她的速度实在太快。   但徐志穹能感知到穷奇,他的状况在急剧衰弱,而且还出现了剧烈的变化。   两吸过后,徐志穹睁开了眼睛。   半空之中,两名女子先后落地。   一名女子,徐志穹认得,就是刚才前来助战的绝美女子,她叫潘秀。   另一名女子,徐志穹不认得,她赤着身子,抱着膝盖,蜷缩在了地上。   这女子也是来助战的么?   穷奇哪去了?   还是被他逃了!   那赤身女子抬起了头,冲着徐志穹眨了眨眼睛,双眼之中闪烁着可怜的泪光。   这女子也太美了,比那绝美的潘秀还要美。   潘秀提醒徐志穹一句:“别总盯着她看,当心又中了她骗术。”   骗术?   穷奇?   徐志穹愕然许久道:“他,他,她,怎么变了女人?”   绝美女子笑道:“真神本就不以男女而论,她全身经脉被我封住,换了一副模样而已。”   穷奇变成女人了。   除了妹伶之外,这是徐志穹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穷奇转过脸,对着那位叫潘秀的绝美女子笑了笑:“潘将军,你是个体面人,也知道我是谁,好歹给我件衣服穿。”   “急什么?”潘秀摇了摇头,“适才厮杀之时,你也赤着身子,却没见你羞臊过。”   徐志穹抱拳施礼道:“谢潘将军相助。”   潘秀一笑:“潘将军,这称呼,多少年来未曾听过了。”   陈顺才在旁道:“运侯,这位是我道门祖师。” 第896章 宦门和洪俊诚的关系   这是宦门祖师?   残柔星宿?   徐志穹再次施礼:“多谢星宿相助。”   残柔星宿道:“不必言谢,举手之劳罢了。”   陈顺才在旁道:“确实不必言谢,我们祖师原本也不是来帮你的,她是来找李画师……”   残柔星宿回身一脚踹倒了陈顺才,转而对徐志穹笑道:“我感知到此间有异动,特地前来查看,虽然不知这恶煞为何会来到此地,但他若是临世,却不知要给凡间带来多少祸端,我岂能坐视不理。”   她的意思是,她是特地来帮徐志穹控制穷奇的。   可陈顺才从地上爬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尽,不住的冲徐志穹摇头。   他的意思是,残柔星宿真不是主动来帮忙的。   徐志穹心下稍安,除了李沙白,没人看见穷奇元神是从他身体里跑出来的。   至于李沙白,他知道多少内情,徐志穹却无从判断。   看到何芳等人还在大厅中,残柔星宿对陈顺才道:“小顺,先把其他客人送出去。”   陈顺才来到何芳近前:“芳华公主,你千万别睁眼,跟我离开此地。”   他把何芳、张燊一并送出了大厅。   那位画中客官不肯走,还等着馆主唱曲。   残柔星宿道:“他且留在这里吧,看了太多不该看的,得让李画师特殊处置。”   李画师三个字出口,李沙白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看着残柔星宿,眼眶之中带着些许迷茫。   “我想起了许多事,可还有些事情想不起来。”   “莫急!”残柔星宿抓住了李沙白的手,“我帮你一起想。”   穷奇抬起头道:“我也帮着你们想,可你们谁给我件衣服穿?”   一丝难以察觉的气机渐渐散发出来,穷奇还在思量着如何逃走。   残柔星宿冷笑一声:“若是再动别的心思,我且把你和他关在一起。”   残柔星宿指了指旁边的囚笼,混沌分身正看着穷奇,双眼非常的有神:“来呀,且来叙叙旧。”   穷奇耸耸眉毛道:“罢了,衣服的事情一会再说。”   诡异的气机也就此消散了。   李沙白画了一扇门,带着残柔星宿走了进去。   “运侯,我和星宿说些事情,你且在此间等候片刻。”临走时,李沙白不忘叮嘱徐志穹一句。   残柔星宿也叮嘱了陈顺才一句:“你在门口好好守着。”   陈顺才叹口气:“又是我在门口守着。”   残柔星宿皱眉道:“你哪那么大怨气?”   “我哪敢有怨气,”陈顺才苦笑一声,“上次李画师去星宿廊,待了一天一夜,我不也是在门口守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能怎地?你在皇宫里当差的时候,这不是常有的事情?”   陈顺才道:“那时我身躯不完整,在外面守着也就罢了,横竖没什么念头,   而今我身躯完整了,且听着你们在里边用尽各种手段,却问哪个男子挨忍得住?”   “忍不住你也忍着!”残柔星宿戳了戳陈顺才的脑门,“从明日起,我让你在星宿廊待上一个月,还不让你见曲乔,看你忍不忍得住!”   残柔星宿跟着李沙白进了画卷,画上的大门随即消失不见。   陈顺才慨叹一声:“她这样的人品,也能当星宿!”   “她人品确实不济,”穷奇点点头,转脸看向徐志穹:“不过兄弟,冲着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你是不是该给我找件衣服穿?”   徐志穹摇摇头,蹲在穷奇身前,一寸一寸细细打量:“这样挺好,不要便宜了别人,你先给我看看。”   陈顺才从馆厅之中取来一壶酒,陪着徐志穹喝了两杯,说了些家常琐屑。   说到曲乔时,陈顺才压低声音问道:“有件事,怕是有些唐突,但若不问,我心里也不畅快。”   徐志穹一怔,转而笑道:“凭咱们交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陈顺才却把声音压得更低:“运侯,床笫之间,你一次能有多久?”   徐志穹错愕无语,穷奇在旁笑道:“你这可是问错人了,你问他有过么?他还是完身!”   陈顺才一惊:“运侯有任多知己,却还是完身,莫非是……”   他怀疑徐志穹不行。   徐志穹神情坦荡道:“休要听她胡说,我怎会是完身?床笫之间事,小弟不敢夸口,一次一个时辰,不在话下。”   陈顺才很是震惊:“一次却有一个时辰?以李画师之修为,一次也不到半个时辰。”   徐志穹轻蔑一笑:“此间妙谛,不可以修为而论,却要看天资。”   “呸!”穷奇啐了一口。   陈顺才慨叹一声:“如是说来,我天资却是不济,却连一刻都支撑不到。”   一刻?   十四分钟多些。   这个算长还是算短?   徐志穹不敢妄下定论,穷奇在旁道:“你这确实有些不济了,需要进补。”   陈顺才神情专注道:“你有药方么?”   穷奇皱眉道:“你在宫里当过差,皇帝时常需要进补,难道你没见过药方?”   陈顺才摇摇头道:“那些药方都试过了,不灵!”   穷奇叹息一声:“你已在凡尘之上,凡间的药方对你功效有限,   苦啊!这确实当真苦!男儿在世,若是少了床笫雄风,妻妾面前抬不起头,房中诸事开不了口,这种悲凉,我知晓。”   陈顺才一拍大腿,慨叹道:“说的是,以前没有也就罢了,现在有了,我又不济,我是真真抬不起头来!”   穷奇叹道:“我这人,心软,看不得别人受这等苦,你且去给我找件衣服来穿,我给你写个方子就是。”   陈顺才从馆主的房间之中翻找出一套衣衫,先帮穷奇穿上了,又给穷奇取来了笔墨。   穷奇提起笔,刚要写,徐志穹喝一声道:“且慢,陈秉笔,你不知这厮性情,她嘴里难得一句真话,你可莫要上她的当。”   穷奇无奈摇头道:“你若不信就算了!”   陈顺才眼神之中满是渴望,徐志穹见状,轻叹一声道:“罢了,你且把这药方说出来,我帮陈秉笔一并鉴别!”   穷奇冷哼一声:“你又没成过事,要这东西作甚?”   徐志穹神色坦荡道:“我是不用进补的,我都是为了陈秉笔。”   穷奇这厢当真说了个方子,陈顺才和徐志穹都仔细记了下来,他们自然信不过穷奇,准备日后找个高人另行验证。   半个时辰过后,残柔星宿独自从画卷中走了出来。   陈顺才低声对徐志穹道:“且说他最多就半个时辰。”   残柔星宿瞪了陈顺才一眼:“适才是说正经事。”   陈顺才嗤笑一声:“你们能有什么正经……”   残柔星宿猛然回身,再次将陈顺才踹倒。   陈顺才翻身站起,拍打了下尘土,神色淡然。   残柔星宿对徐志穹道:“李画师想起了些往事,需要复原些日子,他将这件法器转赠给你。”   说完,残柔星宿拿出一对银铃,将一只银铃交给了徐志穹,转身对着穷奇的腰枝一点,将银铃嵌入到了穷奇的腰椎之中。   穷奇浑身一颤,恶狠狠的看着残柔星宿道:“泼妇人,你这是作甚?”   残柔星宿没理会穷奇,抬头对徐志穹道:“运侯,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她对此地还算熟悉,带着徐志穹进了一间雅舍,捻了捻指尖,用法阵将整个屋舍封住,以防有人窥视或偷听。   这是徐志穹第一次看到宦官使用法阵,从技法根源来看,残柔星宿用的依旧是点指穿心,她让分气机自指尖迸发而出,沿着固定路线布局,制成了法阵。   “运侯,你在千乘国助我道门兴盛,这件事情还一直没有谢你,今日助你俘获穷奇,也算补上一份报答。”   没想到她还挂念着此事。   徐志穹确实在千乘国发展了大量宦官,这让宦门的根基扩大了不止一倍,对整个宦门而言,确实是一份恩情。   但徐志穹并没想过索要报答。   这不是因为徐志穹大度,而是在徐志穹扳倒洪俊诚的过程中,宦官们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两厢获利,而且基本对等的情况下,徐志穹并不认为宦门欠了自己什么。   真正让徐志穹担忧的,是残柔星宿的立场。   不仅徐志穹为此担忧,残柔星宿自己也很担心。   “运侯,你身上修为不好判断,我也不知你在判官道到底是什么身份,   但我知道你受了裁决之神的卷顾,此间有几句话,还请你代为转达。”   裁决之神?   他说的是薛运?   徐志穹还从没听过这么有位格的称呼,就薛运而言,对他的称呼大多不堪,包括:山猿、半疯、猢狲、泼赖、色坯……   残柔星宿接着说道:“裁决之神在北境征战之时,我并没有在明面出战,这其中有我不少苦衷,但在暗处,我也是帮了不少忙的,   我宦门根基太浅,不能和各大道门相提并论,行事之间多有顾虑,还望多予谅解,   日后裁决之神如有使役,但凡我力所能及,绝无推辞。”   这是残柔星宿最关键的目的,她想向薛运表明立场。   徐志穹闻言,心下踏实了一些,以前的事情难说分明,残柔星宿也确实在暗中帮过徐志穹,诛杀龙秀廉时,她帮过陈顺才,梁玉瑶重伤,她帮梁玉瑶重开了心窍。   这其中必然有李沙白的缘故,但不管出于什么缘由,过往的情谊,徐志穹是要领的,而当前的立场,残柔星宿也说明了。   徐志穹点头道:“这番话,我一定带到。”   残柔星宿对徐志穹的态度非常满意,转而说道:“此前你几番找我,却都未能相见,我心里深觉愧疚,   今日运侯想知晓何事,只管问我,但凡我所知,均可以实相告。”   徐志穹思索片刻,问了一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星宿,恕晚辈冒昧,千乘神君和宦门,彼此之间有什么瓜葛?”   残柔星宿闻言,沉默许久道:“道门起于我,修为起于他。” 第897章 残柔之心   徐志穹一直想知道洪俊诚和宦门之间的关系。   这不仅关系着宦门的立场,还关系到七百年前的那段历史。   徐志穹曾想把洪俊诚魂魄从傀儡里召唤出来,问个究竟,可这么做意义不大,洪俊诚肯定不会说出实情,徐志穹也无从验证。   残柔星宿倒是给出了回答,但这句回答让徐志穹深感费解。   道门来自残柔星宿,修为来自洪俊诚?   这句话什么意思?   宦门是他们两个一起创建的?   那到底是先有道门,还是先有修为?   徐志穹问道:“星宿,千乘神君,是你道门中人么?”   残柔星宿摇头道:“他创造修为之时,尚且没有道门,故而他不能算我道门中人。”   说话间,残柔星宿给徐志穹倒了杯茶,递给徐志穹之前,指尖轻轻在茶杯上叩打了三下。   徐志穹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赞叹道:“就是这份浓香,我在千乘国尝过不止一次,才知道千乘神君和宦门颇有渊源。”   残柔星宿叹道:“这事情,要从七百多年前说起,因为涉及神战,许多记忆都模湖了,若是强行回忆,神智要遭重创,梁振杰的模样,想必你也看到了。”   每次回忆起开国之前的事情,梁振杰都会发疯,原来是因为涉及了神战的缘故。   残柔星宿位格远高于梁振杰,故而还能控制住神智,便把能够回忆起的往事告诉给了徐志穹:   “当年,大乾与桑和国交战,渊国公梁振瑞乘机在渊州起兵反乾,我是梁振瑞手下的幕将,被他封为车骑将军,自此率军与大乾开战。”   就这一番话,完全颠覆了大宣的历史。   首先,在大宣的正史之中,没有提到桑和与渊国公。   所有人都知道梁家起兵推翻了大乾,但是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大乾面临外敌。   所有人都以为梁家出身于百姓,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梁家是大乾的臣子,是大乾的公爵。   更让徐志穹费解的是,大宣的开国皇帝是梁振轩,按照所有史料记载,举兵起事的也是梁振轩,梁振瑞的记载只有短短几行字,如果残柔星宿说的是事实,那大宣的史料基本就是胡写。   残柔星宿接着说道:“开战之初,渊州军打了几场胜仗,占领了十州之地,声势越发浩大,   可等一年之后,大乾击溃了桑和,专心对付渊州军时,渊州军战力明显不济,接连溃败,   危急关头,梁振轩自北境求来图努增援,战局稍有缓和,然图努烧杀无度,引来中土之民激愤,大乾同仇敌忾,渊州军再度陷入困境,   危难关头,又是梁振轩出面,请来怒祖助战,怒祖有凡尘之上的手段,甚至还能调动真神之力,手下又有数万怒夫教众,再次助渊州军挽回局面,   自此渊州军中多了一股势力,这伙势力拥护梁振轩,梁振瑞称之为轩党。”   徐志穹对当时的七百年前的局面有了大致了解,他明白了梁振瑞为何被从史料之中抹掉,也明白了梁振瑞,也就是洪俊诚,为什么那么痛恨大宣。   残柔星宿接着说道:“梁振轩虽有怒祖相助,但当时的梁振瑞,修为也在凡尘之上,只是他的修为有些特殊。”   徐志穹问道:“他修的不是苍龙霸道?”   “他修的是苍龙霸道,但他天赋极佳,体魄不济,因此战力一度受限。”   什么叫天赋极佳,体魄不济?徐志穹不是太理解。   残柔星宿解释道:“梁振瑞五十出头,已经有了二品修为,天赋不可谓不好,但晋升之初,常败于其他二品之手,只因其气机不足,而霸道技法,对气机消耗却又极大,   霸道气机生于魂魄,魂魄之气生于性情,修炼霸道的男儿,性情势必强横,修炼霸道的女子,性情势必泼辣。”   徐志穹连连点头,梁玉瑶确实很辣!   “可千乘神君也是个强横的人!”   残柔星宿摇头道:“光是强横还不够,修行霸道之人不能看轻自己,从骨子里信得过自己,从骨子里有那么一股刚强,如此才能在魂魄之中滋养出足够的霸气,   可梁振瑞因为体魄不济,性情没那么刚强,也信不过自己,因而气机一直不足。”   徐志穹诧道:“这和体魄有什么相干?”   残柔星宿抿了一口茶道:“梁振瑞是个天阉。”   “天阉!”徐志穹恍然大悟。   梁振瑞天生没能力!   这天阉恐怕还不止体魄上的问题,想必还影响了他的心智。   因为这厮生不出孩子,也和宫人办不了正经事!   残柔星宿道:“梁振瑞和他的弟弟梁振杰都有这类隐疾,因此霸气都不足。”   原来梁振杰也是天阉!   “不过他本就想喜欢男子,纵有隐疾,想必也不像梁振瑞那般痛苦。”   残柔星宿还是摇头:“当时的梁振杰并不喜欢男子,为弥补气机不足之劣势,梁振杰转修兵家,梁振瑞则独创了一套修行之技,能将气机收敛于体内,集中一点而发出,   与原本大开大合的霸道技法相比,梁振瑞独到的技法更加精准和巧妙,也更加迅捷凶狠,气机皆由细微处迸发而出,慢慢演化成了我道门第一项技法,点指穿心。”   残柔星宿大致解释了宦门的气机原理,这点徐志穹早就知晓,宦门气机就是在阴气的表面,蒙上一层霸气的壳子。   这种做法明显节省了霸气的数量,对当时的梁振瑞而言,也的确是正确的选择。   可残柔星宿是怎么以此创立宦门的?   她身上的霸气从何而来?   残柔星宿道:“梁振瑞后来把这手段传给了我,可惜我没能学会。”   你肯定学不会,你身上没霸气。   可残柔星宿的解释,让徐志穹彻底茫然。   “只因为我当时是男儿身,体内生不出阴气,生出阴气也会被男儿家的阳气中和,因而一直学不会这技法。”   徐志穹一愣:“你缺的是阴气,不是霸气?”   残柔星宿笑道:“我是霸道修者,修为已到了三品,怎会缺霸气?”   她是霸道修者?   她不是姓潘么?   徐志穹道:“苍龙霸道有种血限制,非皇室不可修行,难道星宿当时是皇亲?”   残柔星宿摇头道:“我并非皇亲,在大宣立国之前,苍龙霸道并无种血限制,世人皆可修行,与其他道门也并无分别。”   大宣之前,苍龙霸道没有种血限制!   这和大宣的史料又不一样。   徐志穹揉了揉太阳穴,很多常识性的知识,在他这里被彻底颠覆了。   残柔星宿叹道:“我既是学不会这技法,梁振瑞便把这技法教给他弟弟梁振杰,梁振杰不肯学,梁振瑞又把这技法教给他妹妹粱振娇,   粱振娇学了,但她也学不会,女儿家虽然能生出阴气,但阴气会和霸气相容,依旧成不了霸气包裹阴气的独有气机。”   男子不能学,女子也不能学,那就只剩下一种人能学了。   残柔星宿接着讲述:“得了怒祖助战,渊州军连战连捷,到了泉乡,也就是今日的滑州,双方爆发了一场恶战,这一战,渊州军吃了大亏,原因是李画师出手了。”   徐志穹点头道:“当时的李画师,是大乾的画将。”   残柔星宿思索片刻,摇摇头道:“倒还不能这般说,当时的李画师是一闲人,本不听朝廷使役,然其对图奴厌恶极深,在乾君再三相请之下,便为大乾出战,   乾君封他为大将军,因为他擅用画笔,故而渊州军称之为画将。”   画将的绰号,原来是敌军起的。   “在泉乡,我率先锋军,先与李画师交手,兵败不敌,折了两万大军,还被他生擒了去,   他不打,也不杀,只喜欢作画,给我画了几幅画,却又放我回去了,   他虽饶了我,梁振瑞不饶我,痛打了我一顿,又派梁振杰出战。   梁振杰也被生擒,待回来之后,性情却变了,终日看着敌方军阵,却盼着李画师出来。   彼时,我不知他为何变了性情,此时,我懂了。”   你懂了。   你和梁振杰都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残柔星宿又给徐志穹沏了一杯茶,微微垂首之间,更显俊秀柔美。   茶沏好,残柔星宿在杯子上轻点三下,杯中气机缭绕,香气四溢。   残柔星宿轻叹一声:“梁振杰兵败,军中流言四起,却说非要梁振轩出战,否则无人能胜过画将,   梁振瑞心有不甘,亲自带兵与李画师较量,激战过后,梁振瑞大败,大军被围,   梁振瑞向梁振轩求援,梁振轩不予理会,他又向怒祖求援,怒祖答应出兵,却又不见动静,   而后梁振瑞率兵强行突围,我与梁振杰断后,我二人本是抱了必死之心,没想到,李画师设下陷阱,生擒梁振瑞,却放过了我和梁振杰,   梁振瑞兵败被杀,我和梁振杰成了戴罪之身,渊州军自此落入梁振轩手中,   梁振杰是他手足,仅遭训斥,未受严惩,而我……被削去将军职务,遭受宫刑,自此成了内侍。”   徐志穹静静聆听,终于知晓了宦门起源。   残柔星宿长叹一声:“彼时我有霸道三品修为,可遭受宫刑之后,体魄残缺,心性随之残缺,昔日征战四方的刚强不再,只剩满心幽怨与暴躁,却也生不出霸道气机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又想起了梁振瑞教我的技法,研习之间,却发现体内能生出一股柔和的阴气,   这股阴气和霸气不相容,且按照梁振瑞传授的诀窍,我在阴气之上做出了一层软壳,且让这带壳的阴气充斥经脉,体魄却也出现了变化,   年深日久,我身手变得愈发敏捷,循着气机的变化,又独创了多种技法,   丢失的修为渐渐找回,我且按照独特的法门修到了凡尘之上,在俯视凡间之时,我创立了残柔这一道门,   以此来说,道门出于我之手,修为出自梁振瑞。”   徐志穹捋清了前因后果,又问了急切想知道的一件事:“泉乡一战过后,李画师遭遇了什么?他和混沌有什么仇怨?又和穷奇有什么约定?” 第898章 兄长,说笑呢?   问起李沙白后续的经历,残柔星宿陷入了沉思。   有些事情她委实不知道。   有些事情她知道,但回忆不起来,强行回忆会给她带来伤害。   有些事情她能回忆起来,但不能说给徐志穹听,就算说了,徐志穹也听不见。   忖度良久,残柔星宿说了一些徐志穹能听的事情:“泉乡之战过后,李画师率军接连收复三州之地,势不可挡,怒祖也败在了他的手上。”   怒祖也败了?   “当时的怒祖是什么修为?”   “莫说当时,我始终不知怒祖的修为,直到近日,才知道他已经成神,这其中的事由,我说了怕是你也听不明白,   怒祖大败之后,再次调动了真神之力,在我印象之中,梼杌和饕餮相继临世,李画师遭遇重创,军队也折损大半,   真神对凡间出手,这却坏了规矩,触怒了裁决之神,也就是判官道门之主,他亲自下场一战,神战自此爆发,   彼时我修为还在凡尘,神战之事超出我认知,具体详情无从知晓,   只知此役过后,大乾一蹶不振,三年之后,大乾于盐州兵败,乾君被杀,其后裔不知所踪,一代王朝,就此陨落。”   关于李沙白和混沌的过节,还有李沙白与穷奇的约定,残柔星宿当真不知晓。   听到此处,徐志穹脑壳发胀,所有与大宣建立之初的认知,都被彻底颠覆了。   残柔星宿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接着说道:“大宣立国之后,我在宫中当了数年内侍,等修为到了凡尘之上,也便离开了京城,   起初因为没有星宫,我在凡间游荡了多年,曾在北境偶遇李画师,彼时他化名李伏生,成了大宣着名的工匠,   他不记得我了,他甚至连当初为大乾作战的经历,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却没忘了昔日的冤仇,在工坊里帮他做些杂事,暗中观察他状况,寻觅报仇良机,   他修为退步了不少,本来我有报仇的机会,   哪成想,李画师这人心性洒脱,与之相处日久,倒觉得彼此投契,而后结为了异姓兄弟。”   呃……   “你们俩结拜了?”   残柔星宿慨叹一声:“起初我是真把他当兄弟,可随着修为越来越深,我模样变了,身形变了,心性也变了,   他还拿我当兄弟,我看着他,却怎么都不像是兄弟了,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得上我,若是让他知道我变成了女人,只怕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我,   我躲着他,一躲就是上百年,   等我再次见他,他成了大宣第一画师李沙白,在京城开了家茶坊,终日寻觅俊美女子与之作画,   我自视大宣境内没人比我更美艳,便去画舫给他画,哪知,他画的时候,不让穿……”   说到此,残柔星宿脸颊红透:“不让穿也无妨,就给他画了,可画过之后,他还想别的事情……   我想了他那么多年,都给他也无妨,可谁知道他还有那么多奇异手段,那当中的痛楚……”   门外传来一声轻咳:“若是不痛,我们祖师却还不喜欢!”   “这厮又偷听。”残柔星宿剑眉一竖,甩手点出些许气机,守在门外的陈顺才随即摔倒在地。   倒地之后,陈顺才神色如常,从容起身,拍打了下灰尘,依旧默默站在门口。   “这些过往,我对李画师也不曾提起,因为我知道,他在那一战伤的太深,有些记忆会害了他,   迄今为止,他似乎还不知道我曾是他的结拜兄弟,他更不知道,我曾是他战场上的仇敌,   也或许他知道了,只是不愿明说,无论如何,这些事情,还请运侯不要告知旁人,尤其不要告知李画师。”   残柔星宿之所以把这些琐碎都说给徐志穹,是为了告知徐志穹她没有任何隐瞒。   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为了向薛运表明立场。   适才的种种描述,如画面般在徐志穹脑海中一一闪过。   徐志穹嘴角上翘,用笑容掩饰着情绪的起伏。   正在上翘的不只是嘴角,徐志穹连连深吸,平复下来,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情:“星宿对千乘国之过往知晓多少?”   残柔星宿叹道:“自我脱离凡尘,便觉得千乘神君气息相熟,后来得知了苍龙霸道的一些秘辛,才知道梁振瑞的元神离开了魂魄,去了千乘国,做了神君。”   “梁振瑞去千乘国之前,千乘国是谁当家?”   残柔星宿摇头道:“这我却不记得了。”   “星宿脱离凡尘之后,还和梁振瑞有往来么?”   “有,我知晓他的身份,也知晓他元神有伤,每到一定时候,就要更换魂魄和躯体,   我还曾去过几次千乘国,请他在千乘国帮我树立道门,结果他不肯,   不肯也就罢了,他还不停残害宫中内侍,我为此与之发生过争斗,后来得知混沌蛰伏于千乘国,我便不再轻易前往彼处。”   这就到了徐志穹非常关心的一个问题:“星宿可知千乘国是神弃之地,凡尘之上修者,不可前往千乘国?”   残柔星宿点头道:“此事我也知晓,但我此前多次前往千乘国,并未出现异常,许是因为我有千乘国的种血,这种血到底从何而来,我也不知。”   能告诉徐志穹的事情,基本都告诉了。   两人离开了雅舍,见穷奇坐在地上,低头不语,似乎很安分。   混沌分身默坐在囚笼之中,似乎也很安分。   残柔星宿对徐志穹道:“运侯,我适才给你的银铃,是李画师的法器,其中封印了穷奇元神的大部分法力,   你只需要摇铃三声,穷奇就会剧痛无比,届时自会听你驱遣,劳烦你将这恶煞交给裁决真神,也算我做成了一件功绩。”   徐志穹看看穷奇,欣然答应下来。   残柔星宿来到混沌分身近前,妩媚一笑道:“而今也要将你交给裁决之神,你怕么?”   “薛半疯?我怕他作甚?”混沌一笑,满是轻蔑。   残柔星宿赞叹道:“这等气度,当真独一无二,既是不怕,咱们这便启程。”   徐志穹道:“为何不将穷奇一并收押在囚笼之中?”   穷奇看着混沌分身道:“那个笼子,我是不去的!”   残柔星宿叹道:“若是把穷奇送到这座囚笼,他们两个必定拼个你死我活。”   “为何不让李画师再画个囚笼?”   残柔星宿还是摇头:“李画师还在复原当中,怕是没这个力气。”   陈顺才笑道:“肯定是没力气,上次从星宿廊出来,李画师连笔都拿不动了。”   残柔星宿踹了陈顺才一脚,对徐志穹道:“运侯不必担心,有那只铃铛,足够制服穷奇。”   徐志穹道:“我去找芳华公主,让她带咱们离开这画卷。”   残柔星宿摇头道:“何必找芳华公主?”   她从地上捡起李沙白的毛笔,笑道:“李画师的笔,我也会用。”   陈顺才笑道:“我们祖师当真会用,无论放在哪里,都能写字!”   残柔星宿踹倒了陈顺才,在墙壁上画了一扇门。   推开门再看,正是徐志穹此前藏身的山洞。   徐志穹从岩石的缝隙之中取出画卷,塞进背囊之中。   残柔星宿走出山洞,四下看了看,紧锁双眉道:“这地方,好熟悉。”   山上的草木都没了,只有满地藤壶、贝壳和一些干枯的海草。   残柔星宿摸索着岩石,似乎在寻找某些记忆,穷奇嗤笑一声道:“恶婆娘,想不起来这是哪?我帮你想。”   残柔星宿转眼看向了混沌分身,混沌分身神情木然,没作回应。   “运侯,送到此处,我等也该告辞了。”   残柔星宿和陈顺才正要离去,徐志穹施礼道:“两位且多留片刻。”   他拿出千斤龟,抽出铁钩,去了海边,不多时,打了几条鱼上来。   把鱼摆在岩石之上,徐志穹又从背囊之中拿出些香烛,简单布置了一个供桌。   与其夜长梦多,不如立刻向薛运祷祝,且看薛运如何发落。   徐志穹还给薛运提供了建议,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直接把穷奇和混沌分身送到星宿廊去,交给师父处置。   师父不在也无妨,星宿廊那么多屋子,随便腾出两间,把他们两个关着就是了。   若是担心关不住,我且带上银铃,在那守几天,等师父回来。   此外,徐志穹还告知了薛运关于李沙白的事情。   李沙白的举止越发反常,但在恶战之中依旧帮了我一把……   图努王都以北一千里,极寒之地。   阵阵腥风飘来,薛运知道饕餮就在附近。   换作往日,薛运看准位置,便会冲上去直接厮杀。   但饕餮套了穷奇的外身,狡诈了许多,薛运担心会中了陷阱。   正当思忖对策,他听到了徐志穹的祷祝。   穷奇元神。   混沌分身。   残柔星宿。   ……   徐志穹没说穷奇元神从自己身体里跑了出来,他只说在残柔星宿的帮助下,抓住了穷奇元神和混沌分身。   这是好事,可薛运却为难了。   他和饕餮陷入缠斗,顾及不上此事。   把他们两个交给刘恂?   刘恂正忙着改换怒夫教的记忆,一时间也腾不出手来。   且像徐志穹所说,把他们送去星宿廊去?   若只有一个混沌分身也就罢了,混沌是个讲规矩的。   可穷奇不讲规矩,若是把老刘的星宿廊给偷了,不光老刘要哭死,我日后也不好对付他。   不能去星宿廊。   且让我这兄弟去找老刘,在凡间把事情办了!   能行么?   且让他受一次历练。   有李沙白的铃铛,纵使穷奇跑了,我也能找得到他。   有这番功绩,志穹也该升星官了。   薛运笑了。   ……   徐志穹等了片刻,收到了薛运的回应。   “与梼杌一战,李沙白出过力,他是正直之人,画道是正直之道。”   听到此处,徐志穹长出一口气。   “转告残柔星宿,今日之事,我记下了,日后她仍是薛某的朋友。”   残柔星宿很高兴,今天的目的达到了。   “穷奇元神和混沌分身,由你在凡尘押送至大宣京城,不可走两界州,不要用法阵,以防其脱逃。”   徐志穹愣住了。   我把他们两个押送至京城?   兄长,你说笑呢? 第899章 两路并进   薛运让徐志穹把穷奇残魂和混沌分身送回京城。   徐志穹觉得高位阶的思维让他永远无法理解。   就像他和混沌鏖战的时候,无论厮杀到什么程度,混沌总是不忘了听曲。   如果只是轻视徐志穹也就罢了。   哪怕李沙白在场,混沌也要听曲,而且还因为对方唱曲难听,中了李沙白的埋伏。   薛运的想法同样让徐志穹理解不了。   穷奇元神和混沌分身都是什么样的存在?   你让我把他们送到星宿廊,这倒好说,你让我把他们送回大宣,这哪是我能做到的事情?   最荒唐的是,你还不让我去两界州!   要是能去罚恶司,借用乘风楼,我一天就能把他们两个送回去。   不让我去罚恶司,这是让我带着他们从凡间一步一步走回去!   这得走多久?   你这不是说笑么?   我怕是连一天都撑不过去。   徐志穹看向了残柔星宿。   听了徐志穹的讲述,残柔星宿也觉得为难:“运侯,我不知裁决之神此举是何用意,我有心把你护送回大宣,可这些日子我不便在凡间行走。”   徐志穹看向了陈顺才,陈顺才微微摇头。   这却不是他们两个推脱,而是当前状况确实特殊,他们不能长期滞留于凡间。   这可怎么办?   李沙白还受伤了,而今谁还能帮我一把?   残柔星宿思量片刻,走到混沌分身近前,问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把你从囚室里放出来,可好?”   混沌分身思索片刻道:“那要看是什么事情。”   残柔星宿指着徐志穹道:“什么事情,由他做主。”   混沌分身看着徐志穹道:“既是他做主,便叫他自己过来跟我说。”   残柔星宿走到徐志穹近前,小声说道:“你让混沌帮你做件事情,只要他肯答应,你就放了他。”   “放了他?”徐志穹骇然,“连你也说笑话?”   残柔星宿摇头道:“你不知混沌性情,只要是他答应下来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反悔。”   “有这等事?”徐志穹表示怀疑,自他与凡尘之上的存在有过接触,听到最多的,就是各方的谎言。   至于誓言和承诺,无论凡尘之上还是凡尘之下,都是最廉价的存在。   但混沌的性情确实不一样。   残柔星宿举例做了说明:“适才李画师跟我说了些事情,混沌听过张燊唱曲,张燊曲子唱的那么难听,却说混沌为什么不杀了他,只是毒打了他一顿?”   徐志穹摇摇头道:“我也不解。”   残柔星宿道:“这个混沌分身的使命是来报仇的,他只杀仇人,不杀无关之人,在画卷之中追逐你这么久,你见混沌杀过谁?”   徐志穹眨了眨眼睛。   要是这么说,混沌还真是一股清流。   那为什么还担心混沌苏醒?   为何不让他重新临世?   残柔星宿连连摇头道:“这可使不得,没有人知道混沌的心性,一个分身尚且难以揣度,更不要说是本尊。”   徐志穹点点头:“罢了,我且让混沌帮我把穷奇元神护送到京城。”   “护送?”残柔星宿摇头:“那是做不到的,混沌和穷奇有仇,怎么可能护送?”   徐志穹思量片刻,又挠挠头道:“护送不妥,那就用押送吧。”   残柔星宿还是摇头:“这也做不到,混沌见了穷奇就想杀,只怕他也没有押送的耐心。”   徐志穹皱眉道:“这也做不到,那也做不到,他到底能做什么?”   “让他做事,不能违背他的心性。”   “不违背心性……”徐志穹不是太懂。   残柔星道:“比如说,你让混沌不要用刀杀了穷奇,可以用石头砸死穷奇,这件事情,他是可以答应你的,   再比如说,你让混沌不要在地上杀死穷奇,他一定会想办法把穷奇拖到水里淹死。”   徐志穹捏了捏脸颊,总觉得这类事情对自己没什么帮助。   陈顺才也觉得这没什么意义,对徐志穹道:“还不如把混沌分身一直关在笼子里,只要他不出来,对穷奇就是个威慑。”   这倒是个办法,帝王常用的办法,陈顺才在宫里当了几十年的差,对这种手段自然不陌生。   可残柔星宿提醒了一句:“混沌若是被关久了,心性也就变了,倘若他转过心思恨你,你再和他商量什么事情,他都不会答应。”   徐志穹思索半响道:“那我就多让他做几件事情,把几件事情叠加在一起,就成了押送,这也不算违背了他心性。”   比如说,我让他不能用刀杀了穷奇,不能用火杀了穷奇,不能用水杀了穷奇……   总之,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不让他用。   他必须去京城,去阴阳司,找阴阳司大卜韩宸,用他的银针杀了穷奇。   等到了京城之后,我把穷奇交给师父,混沌想哭也晚了。   残柔星宿不赞同徐志穹的想法:“混沌不可能一次答应你这么多事情,他一次只能做一件事。”   这一点倒是和他那只眼睛很像。   “而且你最好不要欺骗混沌,你也看到了穷奇的下场。”   徐志穹陷入了沉思,想了许久,终于有了主意。   “陈秉笔,劳烦你带我再回那画卷一趟。”   陈顺才点点头,带着徐志穹回到了画卷当中,徐志穹先给何芳、刘佳琦、张燊、袁魏羁、秦长茂等人化解了身上的混沌技法。   不光这些人,连一个路人都不能落下,这是李沙白的地盘,李沙白和一众弟子帮了徐志穹,徐志穹自然要把后续事情处理妥当。   待众人痊愈,徐志穹将倩娘带出了画卷,并且吩咐她闭上眼睛。   穷奇元神虽然被封印了大部分力量,但寻常人依旧看不到她,如果无意之间在她身上锁定了视线,还会遭受严重的创伤。   残柔星宿用指尖释放了大量气机,用层层无形的法阵裹住了穷奇元神,等于给穷奇做了个假外身。   如此一来,纵使没有修为的人,也能看见她的模样,而且不会受伤。   倩娘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穷奇,立时不会动了。   徐志穹一惊,还以为残柔星宿的法阵不灵,赶紧让倩娘闭眼。   可倩娘不肯闭眼,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   残柔星宿一笑,上前推了倩娘一下,倩娘看到残柔星宿,又是一哆嗦,这才缓过神来。   这两个女子,也太美了。   林倩娘一直觉得自己有几分颜色,算的上万里挑一的姝丽。   在相识的人之中,倩娘觉得自己的容颜也只比陶花媛逊色一点。   可跟这两个人一比,林倩娘简直不敢抬头。   残柔星宿美的夺魂摄魄,另一个女子居然比她还美。   “这两个,都是徐郎的知己?”倩娘小心问了一句。   “知己?”徐志穹摇摇头,向林倩娘逐一介绍:“这位是前辈,你先行个礼。”   倩娘赶紧向残柔星宿行了礼,转眼看向了穷奇:“这位也是前辈么?”   徐志穹道:“她是前辈的前辈,但你不要向她行礼。”   倩娘转眼又看向了混沌分身,此刻他又变回了俊美的樵夫。   “他呢?”   “他是前辈的前辈的前辈,我正好有事情和他商议。”徐志穹走到混沌耳畔,对着混沌耳语了一句。   穷奇仔细倾听,却一个字都没听见。   不光他没听见,连残柔星宿这么好的听觉,都没听见。   徐志穹用了特殊的技法,用意象之力模拟混沌气机,通过气机交流,用只有混沌听得懂的方式,把事情告诉给了他。   混沌犹豫了片刻,点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但并非说我全都答应了你。”   这句话的意思不好懂,但徐志穹和混沌多聊了几句,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作为混沌分身中的一个,他可以答应徐志穹的要求,但并不代表所有的分身乃至混沌本尊答应了徐志穹的要求。   这是合理的,毕竟他们只抓获了一个混沌分身,一个分身不能代表整个混沌。   说妥之后,徐志穹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塞到了混沌分身手里。   混沌一怔:“这个给我作甚?”   徐志穹笑道:“借你用用。”   混沌想了想:“这却算是我欠你情了,以后再还你件好东西。”   徐志穹转身看向残柔星宿,做了个“请”的手势:“劳烦星宿,打开这囚笼。”   看徐志穹胸有成竹,残柔星宿没有多问,当即打开囚笼,把混沌放了出来。   混沌转脸看着穷奇,眉眼没动,嘴角上翘,露出了一道弯的笑容。   这笑容,却比五道弯更让人胆寒。   穷奇躲开了混沌的目光,转眼看向了徐志穹。   她很想知道徐志穹到底跟混沌说过什么。   徐志穹再度冲着残柔星宿和陈顺才抱拳:“多谢两位相助。”   残柔星宿和陈顺才双双离去,徐志穹带着倩娘找到了他们登岸的小船:“倩娘,你回去告知公主,就说咱们两个走陆路回去,让他们乘船继续往南走。”   “咱们两个走陆路?”倩娘有些惊讶。   徐志穹笑道:“你不愿意?”   倩娘当然愿意,她正舍不得离开此处。   可转念一想,又有些许忧虑:“只怕公主不肯答应。”   “就说两路并行,彼此是个照应。”   倩娘摇头:“这么说,怕是劝不住公主。”   徐志穹笑道:“你总有办法劝住她,别让她下船就是了。”   倩娘思索片刻,点点头道:“徐郎且等我。”   倩娘走了,徐志穹叹了口气。   之所以要走陆路,有两个原因。   一是脚下这片大陆,必须要探查仔细,它不仅连接着大宣和千乘,可能还藏着一些大乾王朝的秘密。   这些秘密,林倩娘知道些许线索,但徐志穹不确定倩娘肯不肯透露,也不确定这些线索能不能让梁玉瑶知晓。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   那两个恶煞,绝对不能登船。   虽说残柔星宿在穷奇元神上加了法阵,还有银铃封印她的力量,但只要穷奇上了船,一船上下迟早都会落到她手里。   至于混沌,他若想得开时还好,他若突然想不开,一船上下难说会变成什么模样。   徐志穹回身看向了穷奇和混沌分身。   混沌分身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穷奇身上。   穷奇看着混沌分身,冷笑一声道:“怎地,你成了徐志穹的仆人?专门帮他看管我?”   混沌分身摇头道:“我没有看管你,你想逃便逃。” 第900章 明念之眼的玄机   林二姐独自划着小船回到了旗舰之上,且说徐志穹和她要从陆路回大宣。   梁玉瑶甚是惊骇:“这座岛,一直连着大宣?”   林倩娘点头。   梁玉瑶骇然道:“若是这般说,这也不是岛了。”   倩娘道:“正因为此地太过奇特,徐郎才要在岛上探查。”   梁玉瑶摇头道:“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岛上,我且带人随他一并去。”   “公主,去不得,这岛屿说不清来历,徐郎岂能让公主涉险?”   梁玉瑶一瞪眼睛:“不想让我去,便想让你去么?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倩娘摇头道:“我哪算什么人物?公主在徐郎眼里,看的比性命还重,我在徐郎眼里,就是个使唤丫头,   我若是在那岛上出了闪失,徐郎再换个丫头就是了,公主若是出了闪失,却让徐郎怎么活?”   说话间,林倩娘泪光闪烁,声音颤抖。   这番话,无论陶花媛还是尉迟兰,她们宁死都说不出来。   偏偏平素老实巴交的林倩娘,能说得这么真诚。   不仅真诚,却还动情。   最关键的是,这里还有她的名家技法,笃信之技。   梁玉瑶听了这番话,眼睛居然泛红了。   “妹子,别这么说,那贼丕也挺疼你的。”   林倩娘低下头道:“想是我这样的人,就算死了,徐郎也不会心疼,也不会掉泪,故而才让我去的。”   梁玉瑶上前拉住了倩娘的手:“傻妮子,莫要瞎想,他让你去是信得过你,他若欺侮你,你且告诉我,我也不饶他!”   梁玉瑶吩咐人给林倩娘准备了吃喝用度,林倩娘当即上路了。   陶花媛闻讯找到了梁玉瑶:“你又让林倩娘自己去陪那贼小子?”   梁玉瑶道:“不让她去,难道让你去么?你看你那狐媚子模样!”   “我狐媚子?”陶花媛怒道,“你那眼睛是拿来作甚的?你哪只眼睛看我是狐媚子?”   梁玉瑶喝道:“我这眼睛灵的狠,倩娘忠厚老实,却比你强得多!”   “她忠厚甚来,当初在那贼小子坟前,你见过她那嘴脸么!”   两人还在争吵,倩娘已经上岸了。   徐志穹带着倩娘,沿着这块陆地仔细探索。   穷奇和混沌且在身后跟着,一路上都被徐志穹无视了。   穷奇很是费解,按照正常的做法,押解像她这样的人物,至少得有三五百个顶级修者,视线片刻不离的看管。   可现在她处在了没人管的境地,确如混沌所说,她想走就走。   那就走一个试试?   穷奇不会这么莽撞。   那只银铃还在徐志穹手里,若是徐志穹摇响铃铛,吃亏的还是穷奇。   等把银铃偷来再说。   穷奇很有耐心,且在身后跟着。   徐志穹不仅不理会她,甚至根本不在意她。   他走的飞快,根本不管穷奇能不能跟得上。   倩娘也跟不上徐志穹的脚步,徐志穹疼她,且把她扛在肩上,抱在怀里,一路嬉闹一路走。   穷奇走的乏累了,且对徐志穹道:“好歹这多年的情分,你怎么不抱我一会?”   徐志穹看着混沌分身道:“让他抱你,你看如何?”   混沌露出一道弯笑容,只有嘴角翘了上来:“来,我抱你。”   “我是正经人,谁都能抱么?”穷奇婉拒了混沌,且尽量和混沌保持距离。   她看向了徐志穹,且思索着徐志穹会把银铃藏在何处。   徐志穹走了整整一天,东西方向不见尽头,他没去探索,但南北方向已经探出了端倪。   这块陆地的平均宽度差不多只有三十里。   而按照大宣和千乘之间的距离来测算,这块陆地的长度,差不多有一万里。   从形状来看,还真如穷奇所说,这块陆地的形状和汗毛差不多,至多比汗毛粗一些。   而且这块陆地十分单调,表面上只有起伏不定的荒山和岩石,除了藤壶、贝壳之类的残骸,其他什么东西都找不到。   混沌慨叹一声道:“起初,我也是觉得这里太荒凉了,才变化出了那么多草木。”   穷奇笑道:“那你怎么不再变化出来一些,也好让他看个热闹。”   徐志穹回头问混沌:“这块陆地到底来自何处?”   混沌分身木然道:“为何要告诉你?我只答应了你一件事,别的事情不要问我。”   穷奇笑道:“想必他是忘了,又或者他根本不知晓,你不要问他,只管问我就好。”   徐志穹没问。   他知道混沌没有说实话的必要,而穷奇随时有说谎的可能。   与其听穷奇说谎,受其误导,还不如让倩娘先查明些线索。   比及黄昏,徐志穹精力依旧充沛,但倩娘昨夜没合眼,实在耐不住乏困,在徐志穹怀里睡去了。   徐志穹抱着倩娘,轻叹一声道:“在这荒地之间露宿,却有些不太体面。”   穷奇道:“我也觉得不体面,不如回船上住吧。”   混沌想了想船的尺寸,对他似乎不利,连连摇头道:“船上不妥,还是住在此地好些。”   说完,他触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注入了些许气机。   这岩石有三丈多高,七八丈宽。   被混沌触碰过后,这岩石突然炸裂,似呕吐一般,吐出大片碎石。   这是要作甚?   徐志穹愣了片刻,明白了混沌的意图。   这块石头变成空壳了。   石头的外表又出现了小范围的炸裂,一道宽敞的裂口是门,几个窄小的裂口是窗,门窗旁边还脱落了几块石板,可以用来做门板和窗扇。   朴实、粗糙,却又有那么一种原始而粗犷的美。   混沌分身用他的技法做了一座石屋,徐志穹抱着倩娘进了屋子,发现这屋子没有大厅,里边只有一条走廊,走廊里有三扇房门,对应着里边三个房间。   徐志穹很是钦佩,但穷奇颇为不屑:“你这手艺不怎地,四个人,怎么睡三间屋子?”   徐志穹抱着倩娘道:“我们睡在一起。”   穷奇嗤笑一声:“那你我就该分开么?你敢让我跟你分开么?”   “有什么不敢?”徐志穹没有多看穷奇一眼。   穷奇诧道:“你却不怕?”   徐志穹道:“你若觉得怕,且和混沌一起睡!”   说完,徐志穹进了最靠里的屋子,混沌进了中间的屋子,把靠门口的屋子留给了穷奇。   穷奇良久无语。   就算出于试探,徐志穹也有些过于轻视她了。   看着徐志穹的背影,穷奇露出了些许笑意。   ……   石屋里边有石床,有石桌,有石架。   徐志穹从背囊里拿了条毯子,往石床上一铺,抱着倩娘一并睡了。   深夜,穷奇进了徐志穹的屋子,看见徐志穹把背囊放在石桌上,外衫搭在石架上,全然不设防备。   穷奇思索着徐志穹会把银铃藏在何处。   背囊和外衫不用去找,徐志穹若是把银铃放在此间,却和直接送到穷奇手里没有分别。   藏在他贴身衣物之中?   这倒有可能。   穷奇开启了明念之眼,看徐志穹身上深蓝居多,有昏黄光晕闪烁,证明他确实陷入了熟睡。   黄光。   抱着这美娇娘,也难怪你做这样的梦。   再看看这美娇娘。   身上也是黄光?   既是做了同样的梦,你们还这么睡着作甚?何不起来做点正经事?   穷奇暗笑一声,且操控着气机在徐志穹身上探寻。   搜寻一圈,穷奇发现徐志穹身上没有银铃。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肯定随身带着,难不成藏到咽喉或是谷道里了?   探查一下咽喉或是谷道?   穷奇是不介意的,但她实力受限,相当于一个三品修者,若是在徐志穹身上强行探索,很可能会惊醒徐志穹。   两处不能同时探查,只能探查一处,且把气机放轻一些,徐志穹未必能醒来。   纵使醒了,也能想办法让他忘却。   先从哪里下手呢?   谷道那厢,太曲折了,若真是藏在那里,也不方便取用。   穷奇思索片刻,决定先探查咽喉。   如丝般的气机刚到嘴边,倩娘身上的颜色突然出现了变化。   满身黄光剧烈闪烁,渐渐覆盖了深蓝。   这妮子在梦里很有劲道。   看她平素斯文老实,不像是那样的人……   倩娘满身汗水,脸色发红,似乎就要醒了。   穷奇迅速退出了屋子,没发出一点声息。   她刚走,徐志穹便睁开了眼睛,收了术法。   他没睡,适才一色深蓝,是他用六品技制造出来的幻境。   这幻境来源于倩娘身上,她睡熟了,身上一色深蓝,偶有昏黄光晕,徐志穹便模仿她的样子,也弄出满身深蓝和些许黄光。   为了骗过穷奇,徐志穹还特地用到了心境的技巧,只有在穷奇开启明念之眼后,才能看到徐志穹身上伪装的色彩。   按理说,这样的手段骗不过穷奇元神,可穷奇的力量封印了太多,导致其修为严重下降,故而上了徐志穹的当。   徐志穹此举的目的,是想探究明念之眼的玄机。   深蓝应该是沉睡,那黄光意味着什么?   洪振基身上也有不少黄光,在徐志穹的印象之中,每次用明念之眼观察,洪振基身上都有黄光闪烁。   为什么倩娘身上黄光增多,穷奇就走了?   徐志穹也曾对着镜子,试图用明念之眼看自己身上的色彩,但明念之眼对镜中人无效,徐志穹看不到对应的颜色。   明念之眼,似乎是一种位格不低的技法,只是里边有太多未知的玄机。   倩娘醒了,她缓缓睁开双眼,脸色红晕的看着徐志穹。   看她脸颊上的酒窝,徐志穹甚是爱怜。   倩娘柔声细语道:“徐郎,我口渴。”   “渴了?”徐志穹拿来水囊,“喝吧!”   倩娘摇摇头道:“徐郎,我不想喝水。”   徐志穹诧道:“渴了为什么不喝水?”   倩娘抿抿嘴唇,接过水囊喝了两口。   喝过水,倩娘又道:“徐郎,我有些饿了。”   徐志穹从背囊里拿出些肉脯,递给倩娘道:“吃吧!”   倩娘摇头道:“我不想吃这个。”   徐志穹一皱眉,倩娘这两天确实有些任性:“先凑合吃着,明天给你捕鱼去。”   倩娘咬咬嘴唇,勉强吃了一口,轻呼一声道:“我觉得,此间有些闷热。”   “热么?那便分开睡吧,挤在一起,确实有些热。”徐志穹下床打了个地铺。   倩娘在床上一脸哀怨的看着徐郎。   黄光到底是什么来由?   徐志穹百思不得其解。 第901章 遗迹   次日天明,徐志穹背上沉重的行囊再次启程。   昨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穷奇还上前帮徐志穹扶了一下背囊。   听到背囊里哗哗作响,穷奇诧道:“你背着这么多水作甚?”   徐志穹道:“我不知此地有没有水源。”   穷奇道:“你还用喝水么?”   徐志穹其实还是需要喝水的,每个月最好能喝一次,若是遇到特殊情况,支撑一年不喝水,倒也无妨。   如果遇到极特殊情况,就像龙秀廉被困在了星宿廊,几年不喝水也死不了。   但倩娘不能没水喝,她的修为依旧有些模糊,勉强能看出品级,似乎在六品上下。   四品之下,人的体魄所受的限制还颇多,水要喝,饭也要吃。   到了中午,徐志穹捕了些鱼,撒了些作料,用阴阳术直接烤熟,饱餐了一餐。   混沌吃了半条,似乎不太合他胃口。   穷奇也吃了一条鱼,这让徐志穹颇为惊讶,元神居然还能吃东西。   看到徐志穹整整吃了五条,穷奇费解:“你还需要这多吃食?”   徐志穹笑而不答。   这是他的习惯,每天都得吃点带烟火气的食物。   穷奇却看出另一番端倪。   一路吃喝饮食,恁地麻烦,都是为了这个女子。   徐志穹为何一定要带着这女子?   午后,众人走到一座山洞,像这样的山洞,这一路走来却有不少,徐志穹本来未曾留意,穷奇突然说了一句:“既是来探查,这地方是你应该去的。”   徐志穹一怔,转眼看了看混沌。   混沌不作声,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穷奇身上。   穷奇见徐志穹生疑,且笑一声道:“放心,我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你,我陪你一起进这山洞,若有意外,我也脱不了身。”   徐志穹没理会穷奇,还想继续赶路。   穷奇看了看倩娘,指着洞口道:“你看那是什么?”   说话间,穷奇在手中搓出一团火焰,丢进了山洞之中。   顺着火焰望去,山洞深处似乎有雕塑。   倩娘瞳孔一缩,这些雕塑似乎非常重要。   徐志穹盯着雕塑仔细看了片刻,这些雕塑确实存在,不是穷奇制造的幻术。   混沌在旁道:“这里确实有不少东西。”   徐志穹掏出铜钱,卜了一卦,四阳两阴,卦象尚可。   权衡再三,徐志穹带着倩娘进了山洞,穷奇与混沌在身后相随。   山洞之中很是湿滑,刚走两步,倩娘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徐志穹上前将他扶住,看着两人背影,穷奇确认了一件事。   此行四人,无论在修为上还是身手上,倩娘实属累赘,与众人的实力差了好几个层次。   徐志穹一直带着她,一定有特殊缘故。   她笃定银铃就在倩娘身上。   拿到银铃就能脱身,至于混沌,无须在意,他一直没有动手,肯定是受到了徐志穹的限制。   倩娘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洞穴之中,很快看到了第一尊雕像。   那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着长袍,头戴纶巾,左手托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   看尺寸,雕像一丈四五,比常人高出一倍。   看神情,那人面带笑容,略有嘲讽之意,口唇微张,似乎有话要说。   雕像年深日久,多处斑驳破碎,可徐志穹却没有发现这块陆地上的常见之物。   藤壶。   这座雕像上没长藤壶。   按照徐志穹以前的推测,这一整块陆地曾被淹没在大海之中,而今因为混沌分身苏醒,从海底钻到了海面。   按理说,这座山洞肯定也在海底浸泡了多年,这座雕像上应该同样有藤壶生长。   可不光这座雕像上没有藤壶,周围的岩壁和地面上,也没有出现藤壶。   朝着的洞口的方向望去,徐志穹发现遍地生长的藤壶在洞口处戛然而止,好像有什么力量阻止了它们往山洞内游动生长。   可以想象的到,在整块大陆还在海底的时候,这座山洞与海水隔绝了。   “这是一位星官!”倩娘面带欣喜的说道。   “哪个道门的星官?”徐志穹随口一问。   倩娘没有作声,只是默默的看着徐志穹。   “你不敢说出来?”穷奇笑了,“要不要我替你说?”   “前辈……”倩娘想阻止穷奇,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哎呦,这是怪我多嘴了,”穷奇一笑,“在这地方,不提起他也罢,且看你家郎君能不能猜到。”   倩娘红着脸,继续朝前走,一路之上,相继看到了十六座雕像。   雕像神情举止各异,唯独不变的是都微微张着口唇,似乎都在说话。   每路过一座雕像,倩娘总要驻足许久,她欢喜的看着徐志穹,却又不敢透露其中玄机。   徐志穹并不追问,只默默看着。   他看着倩娘,也不时看一眼穷奇。   这是大乾旧土,这些雕像显然是属于大乾的遗迹。   穷奇既是想进这座山洞,绝不是为了帮助倩娘搜寻遗迹,她必然有自己的目的。   她的目的就是为了逃跑。   这座山洞之中应该暗藏着某些东西,能帮助穷奇脱身的东西,可能是某件物品,也可能是某位存在。   众人继续向前,按照徐志穹的估算,从看到第十六座雕像算起,众人走了至少两个时辰。   在这段路途中,洞穴之中既没有雕像,也没有其他事物,只有光洁湿滑的岩壁和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徐志穹提着引路灯笼,搀扶着倩娘小心前行。   当看到第十七座雕像,倩娘快步上前,恭敬施礼。   “这是星宿!”   倩娘只说了四个字,她的声音抖动的厉害。   徐志穹仔细打量着那尊雕像。   雕像目测高有五丈,似一六旬老者,面目肃穆,神情威严。   和其他站立的雕像不同,这名老者骑在一匹骏马之上,左手攥着缰绳,右手抚摸着骏马的鬃毛。   或许是因为用料不同,这座雕像没有斑驳,没有破损,看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   而且这座雕像有色彩变化。   老者皮肤白皙,皱纹处略显晦暗,须发之间,衣袍之上,色调随光影转换,柔和顺畅。   色彩最鲜明的,是他胯下的骏马,那是一匹一色雪白的骏马。   “这是星宿!”倩娘又激动的重复了一遍。   虽然没有明说,但徐志穹已经猜到了这位星宿的身份。   徐志穹上前深施一礼。   这礼他该行,他学过这道门的技法,算是这道门的半个弟子。   行礼之时,徐志穹似听耳畔有人低语:   “马者,所以命形也。”   “白者,所以命色也。”   “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马非马。”   难怪倩娘执意要登上这块土地。   从登上这块土地起,倩娘一直特别兴奋,因为她感受到了召唤,来自她道门祖师的召唤。   倩娘的身上一直有修为的痕迹,初次相逢之时尚不明显,待到皇宫之中能看到杂乱的云雾。   而今已经能看到隐约的品秩,这就证明了一件事,名家祖师,正在慢慢复苏。   耳畔的低语声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模糊,过不多时,只剩一片朦胧的呜呜声作响。   倩娘神情激动,还在虔诚的祷祝,看到她嘴唇颤动,似乎说出了祖师两个字。   她一直避免提及祖师,甚至连道门都不敢提及。   到了这块土地上,她说过拙劣的谎言,犯过低级的错误,一系列反常的表现,都是为了向徐志穹暗示一件事,她找到了她的道门祖师。   当见到祖师的雕像,倩娘再也克制不住,提及了不该提及的事物。   这是非常严重的失误,这可能招来非常严重的后果。   呜呜声不断迫近,徐志穹蓦然抱起了倩娘。   倩娘神情茫然道:“祖师,祖师降临了。”   “别乱动!”徐志穹紧紧护住倩娘。   话音未落,狂风骤然而起,徐志穹双脚离地,和倩娘一并被吹到了半空。   洞穴虽然宽敞,但在如此猛烈的狂风之下,若是被吹到岩壁之上,势必撞得粉身碎骨。   徐志穹并不担心,以他的修为和实力,在狂风之中,能够保持身体平衡,也能巧妙避开周围的岩石。   混沌分身更是轻松,身形如常,站于原地,除了发丝和衣襟随风摆动,狂风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唯有穷奇夸张了些,身躯漂在山洞之内,时而平躺,时而倒立,如同风中枯叶,起伏摇摆。   徐志穹抱着倩娘,正要到一角落处避风,念头忽有触动,头顶有碎石将要坠落。   徐志穹脚踢岩壁,急忙躲闪,拳头大的碎石如雨而下。   在碎石的缝隙之中,徐志穹抱住倩娘灵巧躲避。   混沌依旧站在原地,任凭碎石落下。   落在身上的碎石全都变成了雪花,混沌随手掸落,没受到半点伤害。   这厮也太强悍了。   这还只是个分身而已。   穷奇这厢委实狼狈,不时有碎石砸在身上,砸的血花四溅,砸的哀嚎连连。   她这是演戏么?   演戏也不用下这么大的血本!   徐志穹正思忖着穷奇的意图,念头再度触动,有一块巨石,即将从头顶坠落。   他急忙闪身,抬头再看,上空并没有看到巨石。   是错觉?   不好!   徐志穹猛然低头,看到穷奇已经来到身前。   穷奇狰狞一笑,徐志穹念头突然混乱,不知该防御,还是该反击。   穷奇趁机出手,从徐志穹怀里抢走了倩娘。   徐志穹大惊,赶忙与穷奇抢夺。   穷奇调整身形,乘着风势,迅速远去。   适才根本没有巨石坠落,是穷奇向徐志穹脑海之中注入了一段恶念。   待徐志穹回过神来,又中了穷奇的乱意之技。   穷奇抱着倩娘越飞越远,徐志穹拼命追赶,奈何穷奇对地形和风势都更加熟悉,很快甩开了徐志穹。   “小泵娘,告诉我银铃在什么地方?”   林倩娘神智依旧不清,口中喃喃道:“祖师,我道门祖师。”   穷奇笑道:“你不说,我自己找。”   她调集气机,正要在倩娘身上探寻,忽见混沌出现在了眼前。   他来作甚?   应该不是来杀我的,否则他在路上早就动手了。   “你和徐志穹有约定,你不能杀我。”穷奇对自己的判断非常笃定。   “五百步了,现在能杀你了。”混沌抬起头,露出了五道弯的笑容。 第902章 名家真技法   穷奇错愕的看着混沌,不懂五百步是什么意思。   混沌不再解释,直接冲向穷奇。   穷奇大骇,甩手将倩娘丢给了混沌。   混沌躲开了倩娘,他只杀仇人,不理会无关之人。   当下的穷奇被封印了大部分力量,自然没有和混沌交手的实力。   她在反复思索着混沌的话语。   “五百步了,现在能杀你了。”   五百步指的是……   穷奇突然明白了徐志穹和混沌之间的约定。   在徐志穹周围五百步范围之外,混沌可以杀了穷奇,五百步之内,则不能。   这符合混沌的性情,而且只是单纯的一项约定。   穷奇拼尽全力抵挡着混沌,逆着风往回走,厮杀片刻,混沌突然停手,站在原地不动。   徐志穹追来了,他和穷奇之间的距离小于五百步。   恪守规矩的混沌立刻停手,穷奇松了一口气,正想着该如何向徐志穹解释。   没想到徐志穹迅速从她身边经过,根本没有驻足停留。   徐志穹乘风而去,五百步的距离转瞬又被拉开。   眼看混沌又要动手,穷奇赶紧拼命去追徐志穹。   “志穹啊,咱们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厮守这多年,你可不能抛下我!”   等穷奇赶上徐志穹时,发现徐志穹正抱着倩娘在山洞里避风。   穷奇来到徐志穹近前,笑吟吟道:“适才的状况,你可能是有些误会,我看伱抱着这女子,心不在焉,这洞穴之中很是凶险,我就是想帮你一把,可没想到……”   徐志穹抬起头,狰狞一笑:“其实不一定非要把你押解到京城,直接让你死在混沌手里,也无妨。”   穷奇干笑两声道:“志穹,快别说这气话,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   狂风之下,徐志穹的笑容更显狰狞:“莫说情谊,先说得失,若是你再伤了倩娘,我便和混沌解除约定,联手杀了你,   我少交一份差事,但却换来混沌这个朋友,得失权衡之下,我不吃亏!”   混沌出现在穷奇身后,嘴角上翘道:“我也不吃亏。”   穷奇往角落一缩,摆出一副弱女子模样,似乎在抹着眼泪:“志穹,你好狠心,我这多年追随于你,形影不离,转眼就让你忘了,却为一个小泵娘,就要杀我。”   徐志穹没做回应,穷奇暗自心惊。   她的心一直悬着,以徐志穹这三年间的作为来看,他做出什么事情都正常。   他要真和混沌解除约定,又该如何应对?   半个时辰过后,风停了,倩娘在徐志穹怀里睡去了。   和昨日一样,混沌将一块岩石变成了石屋,四个人住了进去。   躺在床上,混沌还抱怨了一句:“这石床,太硬了。”   山洞之中无光,也分不清白天黑夜,徐志穹大致计算着时辰,应是寅时上下,山洞之中又起狂风。   将意象之力探出窗外,徐志穹对风势做着大致判断。   此时的风速不比下午时逊色,甚至更猛烈些,这类狂风似乎是这座山洞独有的特点。   狂风的起因是什么?   如果从下午的情况判断,应该是倩娘的祷祝,惊动了名家祖师,惹来了这场狂风。   可如今倩娘睡熟了,为什么狂风又起?   难不成倩娘梦里还在祷祝?   又或是这山洞里每天都要刮风,下午的事情只是巧合?   徐志穹开启明念之眼,看着倩娘。   倩娘身上的颜色以深蓝为主,不时闪烁着缇色(橙色)的光晕。   缇色是什么意思?   当初应该在明念之眼上下多下点功夫,可惜那个时候的穷奇刚吃过大亏,一口气传授了徐志穹五项技法,再想让他上当,难度太大。   一个时辰过后,狂风平息,倩娘也醒了过来,感到身上隐隐作痛。   被穷奇丢出去的那段时间,倩娘受了不少剐蹭,带了满身擦伤。   幸好徐志穹带着童青秋配置的伤药,药也上的及时,伤势并无大碍。   倩娘红着脸低语道:“却又牵累了徐郎。”   徐志穹点点头道:“确是牵累了我,且再算一顿打,记下吧。”   倩娘脸颊更红:“徐郎一直纵容,却让我心里更加愧疚。”   徐志穹微微笑了笑,转而问道:“你适才做了什么梦?”   倩娘抿抿嘴唇:“我,不记得了。”   从表情和语气来判断,倩娘这是承认自己在撒谎。   她想告诉徐志穹的是,她现在还不能说实话。   徐志穹且顺着她的谎话接着往下说:“那你何时才能想起来?要等离开大乾旧土么?”   说话之间,石屋之外又有风声响起。   徐志穹一惊,这里却连大乾旧土都不能提及?   倩娘怕徐志穹再问,赶紧岔开话题:“且等回到玉瑶公主身边,我自听凭徐郎惩戒,徐郎要打就往死里打,只要打不死倩娘,倩娘再做梦时,立刻告知徐郎。”   倩娘每次说出这种招人可怜的话,总能让徐志穹立刻心软。   这次狂风持续时间不长,从蜡烛燃烧的长度来看,应该有两刻(二十八分钟)的样子。   倩娘十分虚弱,不只是外伤的缘故,自从到了这座山洞,就好像有人在吸取她的力量。   是名家祖师么?   名家祖师为什么要折腾自己道门的修者?   看着倩娘当前的状况,应该还听到过祖师的不少话语。以倩娘当前的位格,也不知那些话语到底能不能听。   我也是名家修者,适才提起大乾旧土,也确实刮起了狂风。   可我为什么没听到名家祖师的话,也没有被吸取力量?   难道是因为我修为不够高?   徐志穹所想的修为,指的是名家修为。   在名家道门里,倩娘的修为大约在六品,徐志穹的修为在八品,相较而言,确实不够高。   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安抚倩娘,喂她喝了点水,吃了些东西,让她重新睡下。   翌日,倩娘醒来,气色尚好,徐志穹想尽快离开这洞穴。   穷奇看着远处道:“这洞穴的出口却还远得很。”   “有多远?”   “你若问多少里,我是记不得了,若是用走的,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徐志穹道:“那就原路返回,从入口出去。”   穷奇摇头道:“原路返回,只怕走的更慢。”   “此话怎讲?”   “你却忘了那狂风么?咱们原路回去,是逆风,顶着那狂风走,怕是寸步难行。”   徐志穹看着身后走过的道路:“风也不是一直吹,到有风的时候,避开就是了。”   穷奇摇头道:“有定数的风,能避开,没定数的风,怎么避?”   “什么叫没定数的风?”   穷奇一笑:“这却要问你家娘子了,我若没记错,这里有定数的风,每晚只吹一次,每次吹一个时辰,   正月、三月、五月,一直到冬月,单数月份,从西往东吹,   二月、四月、六月,一直到腊月,双数月份,从东往西吹,   昨晚的风,就是有定数的风,昨天下午的风,就是没定数的风,下午那场风是何来由,只有你家娘子清楚,   咱们若是原路回去,还会看见那些雕像,你家娘子若是忍不住,这大风却不知要吹到什么时候,她不停下,这风也不会停下,所以说这事得问你家娘子。”   沿原路返回,又会路过名家星宿和一众星官的石像。   倩娘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么?   当然控制不住,这不是她的问题。   如果能控制的住,他们道门祖师也不会费这么大力气把她引来。   那就顺着风往前走?   这得走到什么时候?   徐志穹多走两天倒也无妨,倩娘在这多待一天,身体便要多虚弱一分。   有没有别的出口?   穷奇说她不记得了。   徐志穹回头看向混沌,混沌拒绝回答问题,他的眼里只有穷奇。   见徐志穹一时拿不定主意,穷奇主动建议:“先让你家娘子吃好喝好,拉好撒好,把肚子填饱,然后再打扫干净,咱们一会乘着风上路。”   倩娘闻言,满脸通红。   穷奇诧道:“脸红什么,一会飘在风里,你若是尿了裤子,以后在你家男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诸事准备停当,众人等着风来。   这一等,却要等到深夜,徐志穹想了想,准备先试试这无定数的风。   所谓无定数的风,就是呼唤名家祖师,从而引发一场狂风。   徐志穹不知道名家祖师的尊名,倩娘也不敢说出口,徐志穹且以前辈代称,碎碎念念祷祝了一番:   “我虽不知前辈尊名,但一直对前辈满心敬仰,我从小听《白马论》长大,饭前要读《名实论》,饭后要读《通变论》、睡前要读《指物论》,睡醒要读《坚白论》,一日不读名家典籍,茶饭不思,坐卧不安……”   徐志穹跟倩娘学过一段时间的名家,这些典籍当真读过,不读也不行。   名家技法施展的三个步骤,合理立论,合理推论,不合理推论,这是一个典型的诡辩过程,如果学不会,技法也无法运用到实战当中。   而名家典籍介绍了许多诡辩技巧,这是名家入门的必备知识,徐志穹在这逐一罗列,目的是为了表现出对名家祖师的敬仰,名家祖师还真就有所感应,狂风当即吹来,带着众人腾空而起。   借着风势在洞穴之中前行,徐志穹抱着倩娘小心躲避着岩石,耳畔的风声逐渐变得细碎,似有人在耳畔低语。   那声音,跟昨天向徐志穹描述《白马论》的声音一模一样:“九品技非笃信,其名为寻论,寻论为寻常之人所认之公理,你于技法之中屡次运用,当知其中诀窍,气机运用之时,宜缓不宜急,要领为世间之论,皆可立,   八品技非循理,其名为进论,以公理而转进,转为战之理,进为战之论,此技你运用颇熟,然还须锤炼,气机运用之时,宜急不宜缓,要领为转进之论,只为战,   七品技名为战论,以转进之论,再进为战机之论,世人常称之为谬论,此技你运用尚可,然不足之处甚多,气机运用之时,依旧宜缓不宜急,切记不可鲁莽,使人心生戒备,则战论不立,   六品技,名为笃论,我道后人谬传之笃信之技,出自于此,世人常称战论为谬论,若战论不立,则技法不成,须用笃论之技,令敌笃信战论,则战局尽在我方指掌。   此技你尚不知要领,须勤读典籍,勤加研习,气机运用之时,须倾尽全力,一贯而出,笃论既成,战论则立,则无往不胜!”   这是作甚?   名家祖师现场教学么?   “倩娘,你听到祖师的话了么?”   倩娘扶住额头道:“祖师说的多了些,我一时记不下来。” 第903章 诡辩典籍   大风吹了整整两个时辰,方才平息。   徐志穹反复捉摸着名家祖师向他传授的四项技法,寻论、进论、战论、笃论。   这和徐志穹与倩娘总结出来的技法,仅有些许相似,真正的名家技法,在实战之中有诸多细节,都是徐志穹此前不掌握的。   四项技法,确实需要慢慢揣度,可倩娘的状况委实不佳,她听到的可不是这四项技法。   “徐郎,祖师说了太多,我实在记不住了,我想找纸笔写下来,可若是写下来了,又怕犯了规矩。”   原来倩娘这几日越发虚弱,是因为听了太多东西,怕忘了,却又不敢写下来。   她本来连祖师两个字都不敢提,但看徐志穹也听到了祖师的教导,倩娘才敢说这么一句。   “写就是了,”徐志穹拿出来纸笔,“祖师说的是要紧事,若是有遗漏,才是大罪过。”   倩娘有些犹豫,但徐志穹一直激励,思忖片刻,方才提笔记叙。   穷奇似乎对名家术法不感兴趣,可总想借机偷看一眼。   她偷看的手段有很多,气机游移之间便能窥视一二,徐志穹也防不胜防。   可看过几眼,穷奇发现没什么用处,倩娘记述的不是技法,是名家典籍,很多已经失传多年的典籍,其中记录着大量诡辩之术的要诀。   这一记,便是五个多时辰,累的倩娘面无血色,浑身抖战。   徐志穹把记述下来的典籍浏览了一遍,换做往常,徐志穹会觉得这是一份骂大街的宝典,里边详细讲解了各类辩术。   可而今徐志穹却能从各类辩术之中找到名家技法的痕迹。   有些辩术重在寻论,就是寻找合适的公理,尽快取得对方的信任,并展开攻势。   有些辩术重在进论,通过合理推论,将公理引导到适合自己作战的领域。   有的辩术重在战论,就是讲歪理,尽可能为接下来的战斗创造良好的条件。   也有很少一部分辩术注重笃论,就是在战论被质疑之后,从其他角度,去证明原本不让人信服的歪理。   倩娘知道这些手段么?   等到了大宣再验证一下。   徐志穹看的入神,倩娘却觉得苦恼:“徐郎,我好像忘了许多枝节。”   “忘了就忘了,且好好歇息,”徐志穹宽慰一句,“日后还有找补的机会”。   歇息个把时辰,又到寅时。   大风骤起,徐志穹抱着倩娘在风中前行。   倩娘神智模湖,似乎又听到了祖师的训导。   这祖师还真是心急,如此这般填鸭,却不把俏娘子折腾坏了。   “倩娘,且告知祖师一声,今夜暂且歇息,明日再传授典籍。”   倩娘微微摇头,示意她还受的住。   徐志穹耳畔倒是清静,没听到任何声音。   前后被大风吹了三次,徐志穹熟悉了风势的规律,也有闲暇看看周遭的景致。   山洞之中依旧枯燥,直到前方一片波光,吸引了徐志穹的注意力。   “这是水潭?”   穷奇在身后点头道:“没错,是水潭。”   “这里有水源?”   “大乾旧土,当然有水源,这山洞之中,长则百余里,短则十余里,只要花点心思,都能找到水源。”   徐志穹恼火道:“这话却不早说,那我还带这多水囊作甚?”   ……   千乘罚恶司,杨武在长史堂里,正帮着夏琥做符咒,忽听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来浑天荡,快来浑天荡!”   是祖师,不阳道的祖师。   杨武有些紧张,他答应过徐志穹,不再轻易去浑天荡。   可祖师的声音非常急切:“快些来,我等着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去是不去呢?   符咒已经做好了,杨武犹豫半响,留下一张字条,悄无声息离开了长史堂。   ……   尉迟兰坐在甲板之上,眺望着南边的“海岛”。   徐志穹就在那块“海岛”上,而今却不知他做些什么。   有林倩娘在旁作伴,想必他也不觉寂寞。   若是没来到此间该多好,若是没见这块“海岛”该多好,他原本该与我在这里演练武艺的。   想到此,尉迟兰轻叹了一声。   一名女子坐在身旁,笑一声道:“傻妹妹,在这想什么?”   尉迟兰转过脸,朦胧的夜色之下,她看了那女子许久。   “原来是陶姑娘。”尉迟兰认出是陶花媛,要起身行礼,论官阶,陶花媛的身份比她高。   陶花媛拉住尉迟兰道:“要不说你傻,跟我却还计较什么礼数?你坐在此处,是想志穹了吧?”   尉迟兰连连摇头道:“我想他作甚,我是思索武艺,最近刚学了一套剑法。”   陶花媛又笑一声:“想就想了呗,有什么不敢认,志穹却不喜欢那忸怩的女子。”   尉迟兰红透了脸。   她与陶花媛并不相熟,没想动这女子说话竟然这么没有分寸。   一个姑娘家,想男人的事情,能明说出来么?   陶花媛还真就明说了:“我想他,是真真的想他,就想在身边时时刻刻陪着他,不管刀山火海还是血雨腥风,我都不想离开他半步。”   尉迟兰轻轻抬起了头。   这话说的直率,但却说在了她心坎上。   陶花媛人长得如此俊美,性情又如此真挚,难怪志穹任地疼爱她。   陶花媛看着尉迟兰道:“你这人话太少,闷了些,咱们吃两杯酒,一来消消闷气,二来也暖暖身子。”   说完,陶花媛拿出了一只精巧的酒壶和两只杯子,给尉迟兰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修阴阳的也真是奇怪,怎么还随身带着酒具?   尉迟兰捧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力甚猛,呛得她咳了两声。   陶花媛诧道:“我还以为你酒量不错。”   “酒量,还是有一些的。”   尉迟兰腹诽一句,且看我长得壮,便以为我酒量大么?   两人一杯接一杯,喝了许久,陶花媛的酒壶好像始终都倒不干。   借着酒力,尉迟兰的胆子大了些,言语也渐渐多了些,说到动情处,忍不住叹道:“我想他,也是没用的,他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人?”   陶花媛不以为然:“他跟你计较过身份么?”   尉迟兰抿抿嘴道:“他,他是没有说过,但我心里清楚,门户不当对,他是不会娶我的。”   “你觉得我和他门户当对么?”   “你在阴阳司里,也是个大官。”   陶花媛嗤笑一声:“莫说什么大官,就算是阴阳司大卜,也配不上他侯爷的身份。”   尉迟兰低下头道:“你若说配不上,那我就更配不上。”   陶花媛叹道:“若说配得上,恐怕也只有玉瑶公主,志穹若做了驸马,也是他福分,我纵使做不了他正妻,能当个妾,也心甘情愿。”   “我,我也情愿……”尉迟兰把头埋得更低,还有些口吃。   陶花媛又叹一声:“只怕现在连妾都做不成。”   尉迟兰一怔:“为何这般说?”   陶花媛神情忧郁道:“志穹怕是出事了。”   尉迟兰惊曰:“你怎知晓?”   陶花媛转过脸道:“你且想想,他做什么去了?”   尉迟兰道:“我听公主说,他去那海岛上探路了。”   陶花媛指着南方道:“咱们乘船走了三天,这海岛却还看不到尽头,你见过这么大的海岛么?”   尉迟兰摇摇头道:“来夜郎过之前,我都没出过海,我也不知道海岛长什么样。”   “且不说这海岛,只说探路这事情,公主让他带着林倩娘去了,林倩娘是个会探路的么?”   尉迟兰想了想道:“林姑娘是个有学问的人,有学问的人,肯定是有本事的。”   “你是打过仗的,探路这种事情,和学问有什么相干?若是带了你去,起码你能打,若是带了我去,我会用法阵,带着林倩娘有什么用?跑到海岛上给志穹讲学么?”   对这件事,尉迟兰也有些怀疑:“或许公主,另有安排吧。”   陶花媛看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我看她不是另有安排,我看她是另有用心,我看她是想害死志穹。”   尉迟兰一惊:“这话可不能乱说,公主怎会害了志穹?”   陶花媛摇头道:“我可不是乱说,你知道公主现在修为到了几品?”   尉迟兰摇摇头道:“这我不知晓,只记得有一次,她要出玉瑶宫,李少史不允,我们几个人都拉不住她。”   “你修的是杀道,她力气比你还大,你觉得她还是七品修为么?她修为早就过了七品,五品都挡不住,   按照咱们大宣的规矩,修为过了七品,就得去苍龙殿当苍龙卫,梁玉瑶自幼娇生惯养,哪能吃得了那份苦?   志穹那么聪明,这事情他肯定是知晓的,梁玉瑶若不想事情败露,肯定要除掉志穹。”   “不,不能……”尉迟兰不敢相信,不住的摇头道,“玉瑶公主和志穹是有情谊的。”   “自古无情帝王家,你跟皇家说什么情谊?”   “可,可志穹还是有功之人!”   “你抽空也看看史书,历代皇帝杀的功臣少么?越是有功之人,他们下手越狠!”   “不能……”尉迟兰越想越害怕。   陶花媛咬咬牙道:“林倩娘是梁玉瑶身边的人,她知道的事情肯定不少,   让她陪着志穹上岛,在岛上再布置些伏兵,且叫那狐媚子和志穹一并送死,这却不是一石二鸟!”   “不能……”尉迟兰声音越来越小。   陶花媛叹道:“傻妹子,今天我说的话,你千万别告诉旁人,我一定得把这事情查清楚,不能让志穹栽在他们手里!”   说完,陶花媛喝光了壶中酒,起身走了。   尉迟兰坐在甲板上,神情痴怔。   玉瑶公主要害死志穹?   假的,一定是假的!   陶花媛和梁玉瑶一直不和睦,想必是她多心了。   这种事我还是不跟着掺和的好。   可志穹他……   尉迟兰看向了南边的海岸,心里越发的慌乱。   她起身离开了甲板,正往船舱走去,却见陶花媛迎面走来。   “陶姑娘……”   尉迟兰刚打了声招呼,却见陶花媛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随即离去。   适才还在一起谈天说地,怎么转眼就这么冷淡?   她是去查公主去了,怕是不想走漏了行踪?   尉迟兰走回了自己的船舱,陶花媛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一个女儿家,生的这么壮硕,也不知那贼小子看上她哪一点! 第904章 妹子,咱们救志穹去   徐志穹走出山洞,前方恰好一口山泉。   他走上前去,洗了把脸,借着水中倒影,整饬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满脸伤痕的穷奇从山洞中飞奔而出,怒喝一声道:“你却不等我一会,差点让我死在那厮手上。”   混沌神情阴郁,走出了山洞。   他差一点就杀了穷奇。   离开了山洞,倩娘的精神好了许多,待吃了些鱼和烤熟的藤壶,脸上也渐渐有了些血色。   众人向西而去,又走了不到一天,前方一道岸线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地方?”徐志穹一惊。   穷奇笑道:“你不是要去宣国么?已经到了。”   到大宣了?   徐志穹算了算日子。   在海上走了半个月,因为风向和海流都不顺畅,只走了两千多里。   到了乱风道,海流改道,基本没动地方。   而后换航道,又走了几天,因为宋景隆判断错了海流,最多也就向西走了三五百里,便遇到了大乾旧土。   如此算下来,当时距离大宣还有七千多里。   徐志穹到了大乾旧土,在地穴里飘了两天,在地穴外走了两天,一共四天时间,居然把这七千多里走完了?   若说没日没夜,撒腿狂奔,一天两千里,徐志穹也跑的完。   可这四天时间走的并不急。   该吃吃,该睡睡,倩娘还要时不时停下来记述典籍,真正走路的时间不算多。   在山洞里,被风吹着走的时候,速度确实快,可也貌似没快到这个地步。   徐志穹回头看着穷奇,穷奇笑一声道:“是不是算不清楚路程了?我帮你算,你且把那五百步的规矩改成一千步,我就告诉你其中的玄机。”   混沌在旁道:“你若能改成五十步,我也可以告诉你玄机。”   “不改,五百步正好!”徐志穹索性不再多问,带上倩娘,朝着岸线走去。   徐志穹以为这是蜃景,又或是幻术,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徐志穹发现这真是岸线!   这是大宣运州的岸线。   运州是大宣与郁显国的交界之地,是徐志穹的封地!   徐志穹从没来运州的海边,起初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直到他看见大乾旧土和运州海岸交界之处,站着一队官兵,穿着一身大宣的军服,正在迎接他的到来,他才知道这真是到了大宣的地界。   这群官兵怎么知道我要来?   看架势,他们似乎在这等了许久!   见徐志穹越走越近,官兵们兴奋了起来。   一名校尉高声喊道:“上箭,开弓!”   另一名校尉喊道:“把老子的投石车赶紧推上来!”   还有一名校尉喊道:“拔刀!都拔刀!援军一会就到,咱们先在这顶住!”   徐志穹一怔,这是要作甚?   没等他想明白,校尉已然下令放箭。   箭矢如蝗,纷飞而至。   徐志穹于箭矢之中闪展腾挪,来到军士面前喝一声道:“汝等要作甚?”   校尉喊道:“弟兄们,打出运州军的血性,和他们拼了!”   军士一拥而上,徐志穹与众人撕打起来。   听见“运州军”三个字,倩娘拔出双剑,高声喊道:“好大胆子,你们敢对运侯动手,这是造反不成?”   一名校尉喝道:“呸!狂徒,还敢冒充运侯!”   一名校尉盯着徐志穹看了许久,喃喃低语道:“好像真是运侯。”   有一名兵长喊道:“这就是运侯!”   徐志穹在运州打过仗,当初怒夫教在运州起事,运州知府彭修年集结运州全境人马,连同各地百姓十一万人,要用一场血战,换来梼杌临世。   徐志穹拼上性命阻止了这场血战,运州不少军民见过徐志穹。   校尉高声喊道:“别打了,这是咱们侯爷,咱们运州的侯爷,别打,别打了!”   呼喝半响,众人方才住手。   一名校尉陈玉魁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您真是运侯?”   穷奇见状嗤嗤作笑。   混沌在旁默而不语。   徐志穹倒没怪罪这群官兵,只觉得心里窝火:“问他么都不问一声,上来就拼命!你们这是要作甚?”   这事真不怪他们。   好好的海边,突然多出一块陆地,这事就够吓人了。   陆地上还走来一群人,这种事也只有在神话传说里能遇到。   一众军士不知所措,不多时,运州知府邱进光跑了过来。   他刚刚调任运州知府,此前还在京城为官,自然认得徐志穹。   看见有不少军士还拿着兵刃,邱进光吓得直喊:“快把兵刃放下,你们不认得侯爷么?”   军士们放下兵刃,邱进光赶紧把徐志穹迎到岸上,边走边向徐志穹解释:“侯爷,我们这里出了怪事,好端端的海边突然冒出这么大一块地界,我们实在不知道……”   邱进光把事情原委讲了,半个月前,运州海边突然多了这么大块陆地,出了这等奇事,邱进光赶紧上奏朝廷,同时派兵在海边严加防范。   长乐帝收到消息,也觉得稀奇,命韩宸来到运州,查探详实。   “侯爷,属下说的句句属实,阴阳司大卜就在此地,您问过之后便知。”   韩大哥在这,徐志穹还真想去见见他,可带着穷奇和混沌,又有些不方便。   “邱知府,你且转告大卜一声,就说徐某有要务在身,改日再去拜会。”   邱进光面带难色道:“侯爷,属下说的真是实话,韩大卜能为我作证,我真没想到从这来的是您,不知者不罪呀!”   徐志穹笑道:“诸位没有罪过,适才是徐某心急,冒犯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此地却该严加防御,运州上下处置得当,这份功劳,待徐某到了京城,定当如实奏报。”   邱进光傻眼了,他不知道徐志穹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   他只知道徐志穹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而且这厮从做提灯郎的时候,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类。   “运侯,您就多留一日,容属下自证清白。”   徐志穹恼了:“我说你无罪有功,你证什么清白?”   他现在就想尽快离开此地,尽量避免穷奇和混沌与众人过多接触。   邱进光见留不住徐志穹,且心生一计:“侯爷,您在这稍等片刻,我给您准备车马。”   这是个正经事情,带着倩娘在身边,有辆马车自然方便许多。   邱进光准备马车去了,等了许久,马车来了,韩宸也跟着来了。   “兄弟,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却都不想见我一面?”   见韩宸来了,徐志穹也不知该作何解释,他上前耳语道:“韩大哥,你看看那一男一女,扫一眼便是,别看的太仔细。”   韩宸扫了一眼,忽觉双目剧痛,浑身抖战。   徐志穹赶紧将他双眼遮住,给他敷了些伤药,韩宸有用银针给自己治疗了一番。   这就是真神的位格,虽然混沌只是分身,穷奇身上有法阵保护,寻常人看了没事。   但韩宸是阴阳三品修者,能够看穿穷奇身上的法阵,也能看出混沌背后非同一般的层次,反倒受了伤害。   待睁开双眼,瞳孔四周依旧血红一片,韩宸心有余悸,背过身去,不敢再看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跟这两个在一起作甚?”   “韩大哥,我也不想和他们在一起,这是我道门的差事。”   韩宸知道徐志穹道门特殊,心里很想帮他一把。   可想起那一男一女,虽然不知其真实身份,却让韩宸满身恶寒。   说不怕是假的,可兄弟的事情不能不管,韩宸咬牙道:“我随你一并去!”   徐志穹连连摇头,这事情不该把韩宸牵扯进来:“韩大哥,这趟差事背后另有来由,不必为小弟担心。”   想想也是,这两个人肯定不能交给徐志穹处置,背后一定有判官道的高人在暗中庇护。   徐志穹又道:“此间事情还得拜托韩大哥,小弟已对这块陆地做了探查,此间应是直通千乘国……”   他把一路上见闻大致讲述给了韩宸,但没有提及在洞穴中的经过。   韩宸曾游历四方,后来因一本医书被太卜骗到了京城,他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徐志穹知道韩宸肯定要探查大乾旧土。   这事既是阻止不了,徐志穹只能提醒两句:“若是多召集些人手,走一回也无妨,但千万不能只身前去,而且得准备好后路。”   ……   夜里,尉迟兰正在房中整饬衣物,忽见陶花媛走了进来,神色慌急道:“妹子,志穹出事了,他刚给我送来消息,说他被围在了一座山洞里,已经整整三天了!”   尉迟兰略带疑惑的看着陶花媛,她还不是太相信。   陶花媛拿出一封书信,放在尉迟兰手上:“你看看这是不是志穹的字迹?”   尉迟兰拿过书信反复看了两遍,这果真是徐志穹的字迹。   徐志穹在信上说他被百余高手围困在岛上,水米耗尽,身负重伤。   尉迟兰手哆嗦了。   看到这封书信,她对陶花媛再没半点怀疑。   “陶姑娘,你会法阵,你带我去岛上,我拼了命也把志穹救回来。”说话间,尉迟兰落泪了。   “傻妹子,你拼命有什么用?志穹都打不过他们,你能打得过么?”   “打不过,我也和他们拼!”尉迟兰哭的愈发厉害。   陶花媛叹口气道:“就算你能把志穹救回来,这船终究是梁玉瑶的,梁玉瑶还能饶了他么?”   “那你说这事怎么办?”尉迟兰现在只听陶花媛的。   “为今之计,只有擒住梁玉瑶,才能救下志穹,”陶花媛上前耳语道,“妹子,梁玉瑶平素喜欢带你一起吃酒,我这有些药散,你偷偷下到她酒壶里。”   尉迟兰接过药瓶,小声问道:“这是要毒死她么?”   “不用毒死,只让她晕过去便好,届时我用法阵将她擒住,再逼她放了志穹,给咱们另找一条船,让咱们独自回大宣。”   尉迟兰有些犹豫,梁玉瑶出身皇室,对她下毒,罪过不轻,弄不好要牵连到全家。   “妹子,若是再犹豫,志穹的性命却保不住了!”   尉迟兰又思量片刻,咬咬牙道:“这事情便交给我了!”   先把志穹救下来再说,后续的事情,后续再想。   陶花媛离开了船舱,等她走后,尉迟兰才想起来推开房门,看看有没有人偷听。   等开门一看,陶花媛还在走廊里站着,没有走远。   她这是要做甚?   尉迟兰没敢多问,陶花媛肯定还有些机密之事要做。   她关上了房门,陶花媛满是疑惑的看了许久。   这女子平时挺腼腆的,怎么大半夜的,还让男人进她的屋子?   我得把这事告诉贼小子,看贼小子以后还疼她么!   还有那个进她屋子的男人,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第905章 这男子是谁?   陶花媛看见一名男子走出了尉迟兰的房间,又觉的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名男子。   她正想跟着那男子一探究竟,忽觉衣带一阵收紧,勒的陶花媛喘不上气来。   “娘,你这是作甚?”   “这都什么时辰了,不回房睡觉,还在这戏耍!你个姑娘家的,跟着个男人过去看甚!”   陶花媛不服气道:“我是看他眼熟……”   衣带猛然伸长,调转方向,对着陶花媛的桃子一顿抽打:“说你还顶嘴,我让你顶嘴,回屋睡着去!”   睡就睡,打人作甚?   这老东西,还打的这么狠!   相处这么久,大部分时间,陶花媛和这条衣带还算融洽,只是这衣带突如其来的霸道,有时候真让陶花媛受不了。   回了房间,陶花媛揉揉桃子,气呼呼睡下了。   待陶花媛彻底睡熟,衣带悄无声息离开了她腰间,似游蛇一般离开了卧室。   它感知着周围的气息,一路爬下了楼梯,到了下一层船舱。   它钻进一间舱室,看到两个男人并肩坐在了床边。   “童大哥,我知你就是看不上我。”   “不是看不上你,是我家里有妻室了。”   “我不做你妻,做妾便好。”   换做以往,若是让衣带听见两个男人说出这等话来,它会直接上去将他们两个勒死。   但今天,衣带没动声色,且静静听着。   童青秋道:“你嫂夫人性情刚烈,绝不会允我纳妾,庞姑娘,你且放下这心思,莫要多想了。”   另一男子哭道:“我偏要多想,我就要嫁你,你若不依,我便找公主做媒,看你答不答应。”   “庞姑娘,你莫哭,咱们好说好商量。”   “没什么商量的,这事情就定下了!”   说完,男子一路哭泣,一路走出了童青秋的舱室。   童青秋追了过去,追到门口时,见对方已经走远,且叹了口气,没再追赶。   衣架上多了条衣带,童青秋毫无察觉,倒头睡去。   衣带爬下衣架,追着那男子上了船舱最顶层。   梁玉瑶还没睡,她正在打磨技法。   横竖已经到了五品,注定要去苍龙殿,若是连技法都没学会,梁玉瑶却亏大了。   她让粱贤春在旁指点,粱贤春汗如雨下。   粱贤春只有七品修为,她的四品修为是钟参制造的。   她能传授的经验只有一个,那就是豁上自己白白的桃子,让钟参刺一首诗,或许能换来一项技法。   这种事,能和梁玉瑶说么?   显然不能。   让粱贤春说了一个时辰,粱贤春连六品技都说不清楚,梁玉瑶正当恼火,忽见一名男子走了进来。   梁玉瑶喝道:“放肆,你是谁?”   粱贤春也很恼火,深更半夜,公主的卧房是随便能闯的么?   那男人哭哭啼啼道:“殿下,你给我做主,我活不下去了!”   梁玉瑶和粱贤春同时愣了片刻。   粱贤春眨眨眼睛道:“这不是佳芬么,大半夜说来就来,你怎任地没规矩?”   梁玉瑶笑道:“她跟我跟的久了,被我宠坏了,且说说,谁又欺负你了?”   适才进来的是个男人,她们两个也认出来是个男人。   这男人只是哭了两声,说了两句,在她们眼里,竟然变成庞佳芬。   男子哭道:“殿下,我就想嫁给童青秋。”   梁玉瑶皱眉道:“这事我问过运侯了,童瑾是有妻室的,而且他妻子性情很是凶悍。”   “我就要嫁他,做妾我也认了。”   粱贤春嗤笑一声:“你人长得俊,身段也挺好,还有一身好修为,怎就任地轻贱自己?”   男子哼一声道:“是你不能嫁人罢了,这事情说与你,你也不懂。”   粱贤春大怒,梁玉瑶劝一句道:“佳芬,说话不能这么没规矩,姑姑,你先歇着去,我先把这事情处置了。”   粱贤春故作恼火,心里如释重负,迅速离开了卧房。   梁玉瑶皱眉道:“我平时就是打得少,才让你如此放肆,你且说,这事情你想怎么办?”   “殿下,我想请你给我做个媒。”   “呸!”梁玉瑶啐了一口,“亏你说的出,你去给人家当小妾,还让我做什么媒?若是童瑾不答应,我岂不是把脸丢尽了?”   那男子低头不语。   梁玉瑶思忖片刻道:“这样吧,你明天置备一下,后天我请童瑾吃杯酒,旁敲侧击说说这事情,能成便成,不成你便死了心。”   男子咬牙恨道:“若是不成,我这辈子便不嫁了。”   “不嫁便不嫁,你且到苍龙殿来,和我一起守着吧。”   “殿下才不会守着,到时候肯定要和运侯偷!”   “讨打是吧!赶紧置备酒宴去吧!把那女楚禾也叫上,她是童瑾的熟人,跟她吃酒,我也觉得痛快!”   男子出了梁玉瑶的寝殿,梁玉瑶继续研习技法,却未察觉半点异常。   衣带悄无声息跟了上去,见那男子又去了庞佳芬的舱室。   庞佳芬此刻睡得正熟,却被那男子叫醒了。   “佳芬,快些起来!”   庞佳芬睁开眼睛,看了半响道:“你是……殿下?你怎么来了?”   那男子笑道:“还不是为了你的事情,就快到大宣了,童瑾的事情却怎说?”   庞佳芬一脸委屈道:“还能怎说,我给他做小妾,他都不要我!”   “傻妮子!”男子叹口气道,“后天你置备一桌酒宴,把童瑾叫来,我给你做媒就是了。”   “那,那却不羞煞人……”庞佳芬低下了头。   “你还知道怕羞!”男子戳了戳庞佳芬的脑门,“你多叫几个姐妹去,把尉迟兰也叫上。”   庞佳芬点点头道:“对,把她叫上,她是个会喝酒的,叫上她,喝的畅快,事情也说的畅快!”   ……   将至天明,衣带轻轻滑过陶花媛的脸颊。   陶花媛睁开双眼,听见衣带在耳畔呼唤道:“妮子,出事了。”   ……   翌日,庞佳芬准备好请帖,与后厨商议酒宴的事情。   请帖送到尉迟兰这里,尉迟兰有些慌乱:“明,明天去公主那厢吃酒?”   庞佳芬笑道:“你经常陪公主吃酒,怎还局促上了?”   尉迟兰抿抿嘴道:“这,这倒是……”   “明天你早些来,我的事情若是成了,日后少不了谢你!”庞佳芬笑吟吟走了。   尉迟兰攥住了请帖,摸了摸怀中的药瓶。   回到舱室,尉迟兰心里不停打鼓,战战兢兢等到了黄昏。   那男子走进了尉迟兰的屋子,吓了尉迟兰一跳,尉迟兰定睛一看,原来是陶花媛。   “陶姑娘……”   “收到请帖了吧,明天就是下手的机会!”   “我……”   “你怕了?”   尉迟兰微微点头。   男子叹道:“若是怕了,这事情你却别管了,我自己和梁玉瑶拼命,说什么也得把志穹救回来。”   尉迟兰咬咬嘴唇道:“陶姑娘,这事情交给我了,我明天席上便动手。”   男子点点头:“妹子,能不能救下志穹性命,全看你了。”   说完,男子走出了舱室。   一片桃花瓣自屋顶坠落,落在了尉迟兰的床边。   尉迟兰捡起花瓣,以为是陶花媛留下的。   她攥着花瓣,咬牙道:“为了志穹,我信你。”   这片花瓣确实是陶花媛留下的。   这是真正的陶花媛留下的。   借助这片花瓣,陶花媛看见了尉迟兰舱室里发生的一幕。   “娘,这男人是个什么怪物?他连易容术都没用,居然就骗过了尉迟兰?”   “她不止骗过了这壮妮子,还骗过了那蛮横公主和她手下的傻护卫,那个卖桃子的蠢姑姑,也被他骗了!”   卖桃子的?   陶花媛想了半响,也不知道这卖桃子的是谁。   “娘,这男人哪道修者?”   “闻着味,像是穷奇恶道,至于用了什么手段,我也不知晓,   赶紧把你家男人找回来,这次的敌人奸滑的紧,你们不是他对手。”   陶花媛思量片刻,拿出一大片桃花瓣,摆起了一道法阵。   花瓣如雪一般,在舱室之中上下翻滚。   ……   徐志穹正坐着马车赶往望安京,运州离望安京有三千多里的路程,徐志穹计算了一下时间,走回京城估计得到四月中旬。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一路飞奔跑回去,混沌就建议徐志穹跑回去:“你且拼尽全力跑,看穷奇能不能追的上,她若是追不上你,我帮她追。”   徐志穹嗤笑一声,没说话。   混沌提着马鞭,赶着车,又道:“你若是不想跑,便用法阵,我可以教你一种法阵,让你半天之内就能跑回京城。”   这是混沌的独门法阵,发动起来虽然麻烦,但在使用距离上,远超过阴阳法阵。   徐志穹还是不作声,穷奇对混沌道:“你且省点力气,他可不是个好骗的人。”   “是么?”混沌露出了一道弯的笑容。   徐志穹感到胸前一阵颤动,从怀里掏出了桃花瓣。   这是桃儿在呼唤他。   徐志穹攥着花瓣,集中意象之力,眼前呈现了模湖的轮廓和画面。   陶花媛这厢也有了感应,加大了法阵之中的阴阳二气。   徐志穹这厢的画面清晰了。   这是陶花媛晋升四品上之后独创的法阵,法阵的要诀在于融合了能触发意象之力的阴阳二气。   徐志穹兼修判官和阴阳,这一法阵正是为徐志穹量身定做的。   通过法阵,陶花媛把尉迟兰舱室中的一幕传递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只看了一眼,立刻认出了那男子。   是叶安生!   叶安生骗了尉迟兰!   他用铭心刻骨之技骗了尉迟兰!   叶安生怎么会出现在船上?   他不是去……   徐志穹猛然想起一件事,是叶安生通过点燃怨气,惊醒了混沌分身。   因为他是穷奇恶道的修者,势必遭到混沌分身的厌恶,所以混沌分身不可能听命于他。   在此之后,叶安生去哪了?   徐志穹看向混沌,混沌抡着鞭子,还在默默赶车。   混沌虽然恪守规矩,但在智慧上并不比穷奇逊色。   “是你让叶安生上船的?”徐志穹问道。   混沌点点头:“他若不在船上,我又怎么会找到你?”   徐志穹道:“你想让他杀光一船人?”   混沌摇头道:“我不喜欢滥杀,叶安生的所作所为与我无关,但他是个狠毒的人,能做出什么来,我也说不准,   你若是想救那船上的人,可以用法阵去救他们,我可以把我的法阵教给你,转眼就能把你送到船上。”   穷奇脸色惨白道:“志穹,莫听他骗你,这却万万使不得!”   徐志穹攥着桃花瓣,神色狰狞的看着混沌。 第906章 桃儿,靠你了   船上的男子是叶安生。   他没有用易容术,只是稍微做了乔装,看起来是个平平无奇的男子。   陶花媛与叶安生并无来往,因此只觉得眼熟,而徐志穹日夜提醒自己,对叶安生多加防备,因而一眼便认出了他。   叶安生上船多久了?   从徐志穹上船那天起,他便上了其中一艘战船,以一名船工的身份随船走了一路。   周围的船工都以为自己认识他,因为他篡改了所有船工的记忆。   但徐志穹在时,他没敢对旗舰动手,因为徐志穹对穷奇技法太熟悉。   等徐志穹走后,叶安生开始行动了。   第一个目标是尉迟兰。   从适才的画面来看,见到叶安生的第一眼,尉迟兰愣了片刻,因为她知道眼前的是个男人,是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不到一吸的时间,尉迟兰把叶安生当成了陶花媛,这是因为叶安生篡改了她对陶花媛的记忆,让自己变成了她记忆中的陶花媛。   听起来有一点荒谬,在尉迟兰的记忆中,陶花媛是个绝美的女子,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个男人。   但叶安生就以男人的模样出现在尉迟兰面前,而尉迟兰却认为陶花媛就该长这副样子,这就是叶安生的实力。   等叶安生走后,再把记忆修正回来,尉迟兰记忆中的陶花媛又变回了绝美女子。   包括梁玉瑶、童青秋、庞佳芬、粱贤春,所有见过叶安生的人,都会先愣一下神,然后再认出对方的身份,就是因为他们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一个陌生男子。   但陶花媛的衣带不会上当,它有朱雀真神之力,对铭心刻骨之技有抵御能力,而且叶安生也没注意到一条衣带的存在,没有针对它刻意施展技法。   也多亏衣带察觉了叶安生身上的气息,才让叶安生暴露了出来。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叶安生想做什么。   他是三品恶道修者,兼四品墨家修者,船上没有一个人是他对手。   若想保证船上众人安然无恙,留给徐志穹的选择貌似只有一个,通过法阵回到船上,和叶安生打一场。   可这是穷奇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以穷奇当前的状况,在平地上行走,只要紧紧黏住徐志穹,就能保住一条性命。   可如果真用了法阵,穷奇必死无疑。   混沌随时有颠覆法阵的能力,无论是他自己的法阵,还是阴阳法阵,他可以利用法阵的变化,让徐志穹和穷奇之间拉开五百步距离,然后击杀穷奇。   “你还是别用阴阳法阵了,”混沌提醒了一句,“这么远的道路,送个东西倒还勉强,想送个人过去谈何容易,许是等你赶到,船上已经没有活人了,   就用我的法阵吧,我教你,叫联络你的人稍微做一点准备,几根蜡烛就好,   你可以迅速回到船上,而且悄无声息,以你今日的本事,只要对方不知情,只要你事先做好准备,想杀了叶安生并不难。”   穷奇一副怜人的模样:“使不得呀,志穹。”   对徐志穹而言,杀了穷奇不算损失,最多算没完成薛运给的任务。   但失去了混沌分身的下落,这个损失可就大了。   倘若混沌分身吞噬了穷奇,成为了某种奇怪的所在,那情况却会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一路支撑到现在,徐志穹靠的是平衡,平衡来自于混沌的固执、穷奇的求生欲和两者之间无法化解的仇恨。   如果平衡被打破了,徐志穹找不到任何控制混沌的方法。   可如果不用法阵,徐志穹就没法救船上的人。   让老常和杨武过去?   老常还在千乘国,帮着宦官们打理政务。   杨武在千乘罚恶司,帮夏琥处置事务。   就算用千乘罚恶司的乘风楼,他们也去不了两国之间的大海上。   谁都帮不上忙!   整整三船人,只能等着死在叶安生手上。   叶安生的实力对他们而言就是碾压。   等等!   既然是碾压,叶安生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动手?   徐志穹下船的时间也不短了,叶安生应该有不少机会才对。   而且如果真有碾压性的优势,叶安生又何必布置这么大一个局?   他为什么不直接大开杀戒?   思量片刻,徐志穹平复了下来,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悲观。   且先看看船上的战力。   陶花媛,阴阳四品上,这些年跟着徐志穹跌爬,修为长得很快,离三品已经不远。   余杉,白虎杀道五品上,离四品一步之遥。   牛玉贤、秦旭岚,都是墨家五品,秦旭岚到了五品上,两人都身经百战。   童青秋,阴阳五品上。   梁玉瑶,苍龙霸道五品上,只是技法不熟。   楚禾,白虎杀道五品下。   李雪飞,白虎杀道五品下。   ……   一船之上,把所有战力集中起来,真和叶安生血战一场,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叶安生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他知道众人战力不俗,因而没敢轻易动手。   但他的计策狠毒,让尉迟兰加害梁玉瑶,让众人陷入内讧,他再各个击破。   不要紧,这计策已经被桃儿识破了。   接下来,反倒可以利用这计策,拾掇了叶安生。   可自己不回去,能行么?   无妨,还有托底!   徐志穹攥紧了桃花瓣,借着法阵的余力,向陶花媛传递了讯息。   收到讯息的陶花媛皱了皱眉头。   她知听到一句话:“桃儿,我脱不开身,船上的事情要靠你了。”   衣带问道:“那厮却怎说?”   陶花媛小声道:“他说回不来。”   衣带怒道:“我却说他是个无情无义的银贼,你却还把他当做心肝天天宠着,   你且告诉他,他若不管你,你也不管这些人,咱们今天就用法阵离开这艘船。”   陶花媛思忖片刻,用桃花给徐志穹回了话。   “贼小子……   只管做你的事情,船上这里交给我!”   徐志穹脸颊一颤。   想让他信任一个人,很难。   但无论到什么时候,他都能信得过桃儿。   “叶安生用的是穷奇恶道三品技,铭心刻骨,   这一技法阴狠而隐蔽,几乎没有破解之法,唯一能找到破绽的地方,都在细枝末节之间,总有些细枝末节,是叶安生未曾留意,也无从篡改的……”   这是徐志穹屡次审问亡魂时积累下来的经验。   凡是被叶安生篡改过记忆的魂魄,几乎都失去了审问的价值,徐志穹只能通过一些被叶安生忽略的细枝末节,搜罗些许有用的信息。   徐志穹把铭心刻骨之技的特点讲给了桃儿,随即又用法阵给桃儿送了一件东西。   “好桃儿,我且说用法,你千万记下……”   交代过用法,徐志穹又说了另外一件事。   韩辰就在运州海边。   运州离船队有数千里之遥,中间隔着茫茫大海,没有阵法落脚点,而船队正在海上移动。   却如混沌所说,想用阴阳法阵把整个人传送过去,实在太难了。   但韩辰是阴阳家的人间巅峰,还有陶花媛接应,总有办法赶到船上,唯一难以确定的问题是时间。   如何能让韩大哥快一点赶到?   这就只能靠桃儿了。   交代妥当,徐志穹叮嘱了一句:“对叶安生出手,千万不能让他事先有所防备。”   陶花媛一一记下,阴阳二气消耗过甚,法阵中断了。   混沌赶着车,目视前方道:“那船上若是有你至亲的人,且劝你趁早回去,恶道露真容,转念到来生,那不是寻常人能应对的。”   穷奇在旁道:“志穹,你不用怕,我给叶安生一道神谕,让他不敢下手就是了。”   混沌露出三道湾的笑容,眉毛和嘴笑了,眼睛没笑:“你还能降神谕?你且降一个我听听?”   穷奇神情尴尬,没再说话。   混沌的判断非常准确,当下的穷奇根本没有降下神谕的能力。   林倩娘神情紧张,想劝一句,却不敢贸然开口。   徐志穹目光凝滞,却终究未语。   马车在人迹罕至的山路上默默穿行。   ……   翌日,牛玉贤正在研习工法,他想做一只带连弩的木鸢,既会飞,还能连续发射箭失的机关。   木鸢,牛玉贤会做。   连弩,牛玉贤也会做。   可木鸢飞起来之后,仅能射出一发箭失,第二发箭失始终上不去弓弦。   问题出在哪?   牛玉贤想了整整半日,不得其解,到了午后,秦旭岚走进了屋子,默默看着他改动着木鸢。   看了一盏茶的功夫,牛玉贤头也不抬,秦旭岚嗔怪道:“好个痴郎君,怎就不理人?”   牛玉贤轻轻活动着榫卯:“眼下正忙,一会再与你叙话。”   秦旭岚看了一眼木鸢,笑道:“飞上天去,箭失却上不得弦吧?”   牛玉贤一怔:“你却看出来了?”   秦旭岚一笑:“木鸢飞到天上,两翼上下摆动,弓弦却比平地时更加抖动,箭失自然上不去,   且把沟槽开长一些,让弓弦稳固一些,箭失自然就能上弦了。”   牛玉贤思索片刻,还真是这个道理。   他把箭尾的沟槽开的长了些,也深了些,弓弦嵌入之后,却比以往更稳。   将木鸢放飞至半空,木鸢能连发十一箭,果真大有改观。   秦旭岚的工法真是好,牛玉贤不禁有些嫉妒。   收回木鸢,牛玉贤还再做改进,秦旭岚皱眉道:“你还打算改到什么时候?”   牛玉贤道:“箭仓里装了二十发羽箭,得一口气全都打出去。”   秦旭岚嗔道:“你且陪着这木头过一辈子吧,你俩正好般配。”   牛玉贤不解:“你生什么气?你工法比我好,我还正在气头上。”   “你气吧,我走了!”秦旭岚转身离去,牛玉贤也未作理会。   走到门口,秦旭岚回过头来:“黄昏我在舱舍等你,你若不来找我,一辈子都别来找我。”   秦旭岚走了,牛玉贤喃喃低语道:“找你作甚?”   思索半响,牛玉贤明白了秦旭岚的意思,脸颊微微泛红。 第907章 第一个帮手   黄昏,余杉登上小舟,离开旗舰,去战船练兵。   李雪飞见状问道:“余将军,这么晚还去练兵?”   余杉叹口气道:“公主的吩咐,却说这些日子军士们懈怠了。”   “军士们朝乾夕惕,何时有过懈怠?”   “公主既是吩咐了,还有什么好说,都是武人本分。”余杉去战舰练兵,楚禾等人也跟去了。   对于练兵这件事,余杉并不抵触,平时练兵也很勤快。   但今夜让他去战舰,他颇有怨言。   平素对军务不闻不问的梁玉瑶突然挑拣起来,责怪余杉带兵懈怠,让他连夜练兵,这却让余杉很是不满。   提灯郎里只有牛玉贤没去练兵,他去了秦旭岚的舱室。   牛玉贤这个时候肯来,却让秦旭岚很是意外:“你来作甚?”   “不是你让我来的么?”   秦旭岚愕然道:“谁让你来了,恁地不知羞臊!”   牛玉贤低下头道:“既是不想让我来,那我走便是了。”   他转身要走,又被秦旭岚拦住:“既是来了,且陪我坐坐,我去煮些酒给你吃。”   ……   牛玉贤和秦旭岚双双留在了舱室里。   武威营和提灯郎都练兵去了。   一会,梁玉瑶那厢就要开席,等尉迟兰动手,能毒杀梁玉瑶最好,纵使不能毒杀,双方势必反目。   青衣阁会护着尉迟兰,红衣阁自然护着梁玉瑶,两边拼命厮杀,且等死伤七八分,就该叶安生出手了。   双方会拼的如此惨烈么?   叶安生这点很有信心,尉迟兰,梁玉瑶,庞佳芬都中了他的恶念和狂言,盛怒之下,不可能控制的住情绪。   此前早有先例,梁玉明、怀王、运州知府彭秀年,在他的恶念、狂言和铭心刻骨挑唆之下,做事都不计较后果。   尤其是洗干净他们的记忆后,他们会认为这就是他们原本的想法。   就像现在,尉迟兰认定梁玉瑶要害死徐志穹,这不光是陶花媛告诉他的,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当然,无论尉迟兰成功与否,梁玉瑶的人头,叶安生都要定了。   梁玉瑶一旦死在路上,宣国和千乘结盟之事,必然会出现变数。   叶安生先杀梁玉瑶,再将席间众人一并杀之。   席间之上,至多三名五品修者,童青秋、梁玉瑶和李雪飞,这三个人,叶安生能够应对。   混战之间,梁玉瑶势必呼唤援兵。   但此时的叶安生已经不担心梁玉瑶呼唤援兵,所有构成危险的援兵,已经被分散在不同地方。   牛玉贤和秦旭岚两个五品会赶来支援,但不会来的太快,叶安生在秦旭岚的门上布置了机关,他们没那么容易出来。   至于余杉率领的武威营,楚禾与一众提灯郎,他们都在战舰之上练兵,返回旗舰需要时间,他们来的会更晚。   到了那个时候,叶安生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在梁玉瑶的尸体旁边静静等着,等着援军出现,来一个,杀一个。   杀光这三船人,且看徐志穹是否露面,若是露面,等他登船之时,有无数机关等着他。   待将他除掉,自是大功一件。   纵使不能将他除掉,有这三船的人头,也足以弥补之前的过失,怒祖那厢,也算有个交代。   叶安生不知道怒祖当前的状况,但他知道点燃了千乘国为数不多的怒火,必然会触怒到怒祖。   杀掉梁玉瑶和这三艘船上的所有人,算是将功折罪,但还有一位重要人物不好处置,这人正是陶花媛。   叶安生早就想对陶花媛动手,却怕打草惊蛇。   陶花媛修为高,性情机敏,是这些人中最不好对付的一个。   酒宴将要开始,必须先把她送走。   可往哪送合适?   杀了她?   杀她没那么容易,而且会弄出动静。   得让她自己心甘情愿的走。   距离开席不到一个时辰,叶安生进了陶花媛的舱室。   陶花媛在舱室之中默默坐着,神色并无变化,但心里非常紧张。   她知道这是叶安生来了,她通过法阵见过叶安生乔装之后的模样。   叶安生还按固定伎俩,对陶花媛注入了一段记忆,让陶花媛从记忆之中,把他当做另外一个人。   注入过记忆,叶安生很有信心的看着陶花媛。   对方纵使是四品修者,也逃不过叶安生的铭心刻骨,就连龙秀廉、焦烈威这些凡尘巅峰,也曾被叶安生篡改过记忆。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这次真的失手了。   坐在他面前的,不是陶花媛本尊,是她的血肉傀儡。   叶安生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他总是在准备充分的前提下,去对付毫无准备的对手。   只是他没想到,陶花媛准备的比他还要充分,从昨夜开始,陶花媛已经不用真容示人,所有看到她的人,看到的其实都是傀儡。   叶安生有三品修为,难道连个傀儡都分辨不出来?   若果不在这间舱室,陶花媛当真骗不了他。   但在这座舱室之内,布满了陶花媛精心准备的阵法,就算徐志穹来了,也未必能区分出傀儡和本尊之间的区别。   现在陶花媛虽然没中法术,但也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   她不知道叶安生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因为他不知道叶安生篡改了关于谁的记忆。   这是绕不过去的问题,陶花媛只能随机应变。   “你怎么来了?”陶花媛一如既往,保持着孤傲和冷峻的态度。除了徐志穹和夏琥,陶花媛对任何人都没有热情过,这句话在任何人看来都没有破绽。   “你这地方有什么了不得,我不能来么?”叶安生冒出这么一句,也让陶花媛无从应对。   这话看似是一个对陶花媛很不友好的人,说出来的。   可对陶花媛不友好的人有很多。   在这三艘船上,陶花媛没朋友。   实际上,她在大部分地方都没朋友。   这句话任何说出来也都合理。   陶花媛保持镇定,接着说道:“有事就说,没事别来打搅我。”   叶安生一笑:“敢跟我这么说话,好猖狂啊,你个狐媚子!”   陶花媛心下长出一口气。   叶安生这是在模仿梁玉瑶。   陶花媛性情不友善且暴躁,船上敢叫她狐媚子的,只有梁玉瑶。   陶花媛嗤笑一声道:“怎么?就这一句话就冒犯了公主殿下?殿下就这么一点襟怀?”   叶安生摇头轻叹,回身关上了房门,低声道:“我今天没心思和你拌嘴,志穹在岛上待了恁多天,我放心不下。”   “既是放心不下,你且带人去岛上帮他一把!”说话间,陶花媛操控傀儡,露出了关切的表情。   叶安生摇头叹息道:“志穹不让我去,自是有他的道理,我修为不济,参加的战事也少,去了便是累赘,   你却不一样,随他跌爬多年,身经百战,若是去了,还能助他一臂之力,只是……”   陶花媛略显激动:“只是什么?”   叶安生叹道:“只是若让你去了,只怕又有不少人要跟着去,为这事若是争执起来,却不知要添多少罗乱。”   陶花媛道:“公主,这你却不必担心,我自己悄悄去了便是,绝不惊动旁人。”   “若是这么做,却怕委屈了你。”   “这有什么委屈,我本就是奔波惯了的人。”   叶安生点头道:“也好,我今夜正好摆宴,那些多事的人都被我叫去吃酒,你且趁此机会去岛上吧。”   “还等到那时候作甚?”陶花媛很是心急,“我这就准备启程了。”   她确实该心急。   以她和徐志穹之间的情谊,这个时候应该恨不得飞到岛上才对。   “你且稍等片刻。”叶安生也把戏码做足,他给陶花媛准备了饮水和干粮。   “你且带在路上吃,千万加些小心。”   陶花媛很是感激,收下水米,当即摆下法阵,在叶安生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法阵可不是假的,假的法阵也骗不过叶安生。   这具傀儡当真被陶花媛送去了那块陆地上,因为它另有用处。   看到陶花媛消失,大致感知到去向,叶安生微微点了点头。   他总能抓到一个人心头的软肋,从未失手。   这点连陶花媛都得承认,如果不是事先早有防备,如果她今天看到梁玉瑶准许她去岛上,为了那贼小子,她会迫不及待冲过去,纵使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岛屿,纵使她不知道那岛屿上面到底有什么。   接下来,该她动手了。   想对付叶安生,事先不能让他有半点察觉。   先得寻找第一个帮手,在帮手的选择上,必须慎之又慎。   逐一警醒,逐一渗透,才能不引起叶安生的察觉。   战舰之上,余杉正在练兵,军士们各着盔甲,各执兵刃,攻守进退,阵型变化,井井有条。   不管心里有多不情愿,在练兵这件事上,余杉绝没有半点含糊。   阴云密布,突然下起雨来。   军士倒是没什么怨言,雨中练兵,对他们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雨点飘落之间,余杉突然发现刀鞘上有一片桃花瓣。   这桃花瓣从哪来?   他伸手将桃花瓣拿住,听到了陶花媛的声音。   ……   船舱三楼,梁玉瑶召集众人开席,童青秋、庞佳芬等人纷纷落座。   因为受梁玉瑶喜爱,尉迟兰坐在了梁玉瑶身边。   她摸了摸怀里的药瓶,心中阵阵忐忑。   “来,妹子,先和姐姐吃一杯!”梁玉瑶举起了酒杯。   尉迟兰也把酒杯端了起来。   吃下一杯,梁玉瑶转脸和童青秋闲聊起来。   若是尉迟兰手快,现在就可以下毒。   她还犹豫着要不要动手,却见李雪飞举起了杯子:“妹子,咱们也吃一杯。”   两人各自吃了一杯,李雪飞放下了酒杯,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尉迟兰。   在李雪飞的袖子里,藏着一枚桃花瓣。 第908章 叶坊主,多送你一程   陶花媛选择的第一个帮手,是青衣阁少史李雪飞。   她原本选定的第一个帮手是余杉,余杉是聪明人,手里还掌握着武威营,由于同在皇城司,楚禾等一众提灯郎也听命于他,他是这场战斗的主力。   可仔细斟酌过后,陶花媛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关注余杉,叶安生肯定也关注余杉。   余杉和陶花媛都是叶安生高度关注的对象,两人贸然联系,很难躲过叶安生的眼睛。   李雪飞情况则大不相同。   她也是聪明人,而且是局外人。   按照陶花媛的判断,李雪飞没有和叶安生接触过,她去参加宴会,是为了给庞佳芬说媒。   陶花媛故而给了李雪飞两枚花瓣。   余杉去练兵时,恰巧遇到了李雪飞。   其实这不是恰巧,李雪飞等他很久了。   在青衣阁跌爬多年,盯人的差事,李雪飞做过太多。   她一直盯着余杉,趁着前往战舰练兵,她上前闲聊几句,把一枚桃花瓣放在了余杉的刀鞘上。   还有一枚桃花瓣,她留在了自己身上。   此番她有两个任务,一是盯住尉迟兰,二是观察席间的状况。   陶花媛很是担心,叶安生会潜伏在席间,因此她让李雪飞借助桃花瓣,帮她观察席间的局面。   如果叶安生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以某个特定的身份出现在席间,陶花媛必须要改变战术,提前对叶安生出手。   可她多虑了,叶安生没有出现在席间。   如果叶安生想出现在席间,则需要把赴宴的十几人,还包括在旁侍奉的十几名婢仆的记忆全都篡改掉。   叶安生的技法虽说精湛,可他终究还是凡人,同时篡改数十人的记忆超出了他的极限,他绝不会做出这种无谓的冒险。   李雪飞把桃花瓣从袖口之中悄然取出,让陶花媛感知了半响。   确系叶安生不在此处,陶花媛让李雪飞专心盯住尉迟兰。   不止要盯住她,最好能逼走她。   吃了两杯酒,梁玉瑶旁敲侧击,说起了为庞佳芬提亲的事情。   “童术士,你这一身才学,却让本宫很是敬佩,本宫见你平时事忙,身边也缺个人照顾,却为这事惦念了许久。”   童青秋笑道:“童某微末之人,有劳公主挂怀,既是出门在外,碎屑之事自己料理便好,待回到家中,自然有拙荆帮衬。”   以庞佳芬的姿色和身份,给童青秋做小妾,实在有些不光彩,梁玉瑶说的有些隐晦,童青秋则揣着明白装糊涂,两下在席间周旋,话说的越来越尴尬。   见气氛不对,庞建芬赶紧给尉迟兰施眼色。   尉迟兰端起酒杯道:“殿下,我敬你一杯。”   “好!”梁玉瑶赞叹一声,“妹子,我就喜欢你这性情,比起那不爽利的男人,强了不知多少。”   童青秋闻言,连连干笑。   尉迟兰趁着举杯的机会,又摸向了怀里的药瓶。   李雪飞也把酒杯举了起来:“我也陪一杯,我们大兰就是这点好,性情就这么直率,有事从不藏在心里!”   她这么一说,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尉迟兰身上,尉迟兰不好动手,只能先把酒喝了。   刚把酒杯放下,李雪飞又给她添了一杯。   “妹子,和公主出来这一回,你修为长进不小,按咱们皇城司的规矩,你官阶也该升了,姐姐为你高兴,咱们再喝一杯!”   尉迟兰又陪李雪飞喝了一杯。   一听说尉迟兰要升官,梁玉瑶也跟着高兴,她也敬了一杯。   一桌人你一杯,我一杯,都敬尉迟兰,气氛好了不少,尉迟兰的肚子也鼓胀了起来。   光喝酒,却没下手的机会,尉迟兰越发焦急。   急也没用,李雪飞盯得太紧,她都不敢把药瓶拿出来。   罢了,先处置内急。   尉迟兰告知公主,起身去茅厕。   梁玉瑶笑道:“妹子,此间若不是有童术士,你就在这里解手也无妨,咱们姐妹彼此都不嫌弃,我就看不上那不爽利的人!”   尉迟兰脸颊红透:“公主,你又说笑。”   童青秋越发尴尬,若不是碍于梁玉瑶的身份,他真想就此走人。   李雪飞悄无声息把花瓣粘在了尉迟兰身上。   尉迟兰出了宴厅,去了楼下。   李雪飞看了看席间众人,压低声音道:“公主,诸位,船上出大事了。”   ……   待解决了内急,走出茅厕,尉迟兰摸了摸怀里药瓶,心里越发慌乱。   公主待我很好,当真要害她么?   陶花媛平时和我没什么来往,我怎么就信了她?   尉迟兰且在茅厕门前徘徊许久,不知该不该上楼,却见一名男子走到了面前。   这男子是谁?   尉迟兰一惊,愣了片刻,面带错愕道:“陶姑娘……”   叶安生再次篡改了尉迟兰的记忆:“妹子,得手了么?”   尉迟兰左右看了看,生怕被人听见:“陶姑娘,我觉得这事情不一定是……”   “妹子,你还在犹豫!无情最是帝王家,志穹的性命就快没了!”说话间,叶安生向尉迟兰释放了恶念。   一听这话,尉迟兰几乎看到了徐志穹奄奄一息的模样。   志穹就快撑不住了。   公主待我再好,却也未必是真心。   她贵为公主,不过把我当成个取乐之人罢了。   不能误了志穹的性命!   尉迟兰神情渐渐坚定,叶安生补上了一句:“妹子,咱们这么做都是为了志穹!”   尉迟兰刚刚下了决心,忽听耳畔又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尉迟姑娘,你莫不是忘了,我不叫他志穹,我叫他贼小子!”   尉迟兰的脑海嗡嗡作响。   一些截然不同的记忆在她脑海里反复纠缠。   叶安生能篡改一个人的记忆,甚至能改变一个人在记忆中应有的模样。   但总有些细节会被他忽略,这是技法的先天缺陷,因为总有一些细节,是叶安生无法知晓的。   他知晓陶花媛的长相,可以把长相从尉迟兰的脑海里抹去。   但他抹不去陶花媛对徐志穹的称呼,因为连他都不知道陶花媛只称徐志穹为贼小子。   凭着这一点零星的枝节,更多的记忆回到了尉迟兰的脑海当中。   叶安生察觉到情况不对,低声问道:“妹子,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尉迟兰摇摇头,“我这就上楼,找机会下手。”   说话间,尉迟兰神情木然走向楼上。   两人交错之际,尉迟兰猛然拔剑,砍向了叶安生的后脑。   感知到恶意的叶安生早已做好了防备,迅速闪身,躲过了尉迟兰的长剑。   尉迟兰追上一步,举剑再砍。   叶安生接连后退,一招不还。   他不知道尉迟兰为什么会突然识破他的身份,但在任何情况下,与任何人接触,叶安生都会提前做好防备。   在这茅厕周围,有他的陷阱。   他正一步一步把尉迟兰引入到陷阱之中,作为墨家四品修者,他有把握让尉迟兰悄无声息掉入陷阱,再悄无声息死去。   陶花媛借助桃花瓣默默看着,却没有出手,因为有人比她更擅长化解陷阱,而且那人已经赶到了。   尉迟兰距离陷阱还有两步,鼻青脸肿的牛玉贤突然出现,丢出了木鸢。   木鸢连发弩箭,叶安生急忙闪躲。   叶安生躲过了弩箭,陷阱却被弩箭触发了。   地面上翻开一个盖板,盖板下面是锋利而灵巧的铰刀。   一枚箭矢掉进陷阱之中,连着箭镞加箭杆,瞬时被铰成了碎屑,却无半点声音。   如果掉进去的是尉迟兰,她连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会立刻变成一团肉泥。   尉迟兰看见陷阱大惊失色,慌忙撤步闪躲。   叶安生趁机种下一段恶念。   在尉迟兰的意识当中,她仿佛看到自己踏入陷阱,变成肉泥,随即被尘封在盖板之下,任谁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找到了也没用,没有人能知道这团肉泥就是我。   我今生便葬送于此,世间的一切都将与我再无干系,我都不知该向谁诉说冤屈。   巨大的恐惧和悲愤,让尉迟兰的思维陷入了停滞。   叶安生随手一挥,铰刀从陷阱之中飞出,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牛玉贤。   牛玉贤试图闪躲,铰刀一分为三,封住了牛玉贤所有的逃跑路线。   眼看锋利的铰刀要把牛玉贤撕碎,秦旭岚忽然现身,将一面巨大的铁盾放在了牛玉贤面前。   这铁盾足有六寸厚,铸造之时,集中了秦旭岚的工法精华,与叶安生的铰刀碰撞在一处,溅起了耀眼的火花。   铰刀在铁盾之上割了四寸多深,突然停住了。   铰刀没有彻底损坏,只是刃口上有些许卷曲。   但叶安生不想再缠斗下去了。   实际状况一旦与预想的计划出现偏离,叶安生会立刻终止计划,迅速脱身,这是叶安生的生存之道。   他将墨家气机灌注到鞋底,特制的靴子立时生风,带着他迅速离开船舱。   刚刚走上甲板,余杉和楚禾并力释放杀气,驱散了叶安生脚下的气机。   叶安生的速度瞬间放慢。   看到余杉和楚禾的一瞬间,叶安生有些许惊讶,他确系这两个人此前都练兵去了。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安生很快理清了思路。   事情早就败露了,有人在暗中算计自己。   眼见楚禾的佩刀砍下,叶安生不闪不避,直接用右手招架。   一声脆响,彪魑刃砍在了叶安生的右腕上。   右腕不见伤痕,只是衣衫破碎了。   楚禾的彪魑刃当即断裂,崩飞的刀刃落到了船下。   在叶安生的右臂上带着一只护腕,这护腕比秦旭岚的盾牌要坚固的多。   而楚禾的彪魑刃出自苦修工坊,刀尖往下一尺三寸最为薄弱,叶安生对此了若指掌。   余杉长枪又至,叶安生一挥右手,用护腕上的短刃将枪尖斩断。   这把长枪也出自苦修工坊,兵刃上的弱点都在叶安生的掌握之中。   余杉见状拔出佩剑,楚禾摸索短刀。   趁此机会,叶安生催动气机,借助脚下的靴子,将两人甩在了身后。   眼看叶安生要跳下旗舰,牛玉贤自身后赶上,一拍手中灯盒,四十八盏红灯腾空而起,两面彪魑铁壁形成掌灯公堂,把叶安生困在了甲板之上。   叶安生不慌不忙,平移两步,从怀里拿出一把凿子,在彪魑铁壁之上,开了一道口子。   就连牛玉贤的灯盒,都出自苦修工坊,叶安生知道彪魑铁壁的缝隙在何处。   冲出彪魑铁壁,叶安生即将跳下甲板。   但余杉和楚禾却追赶不上,他们打不开彪魑铁壁的缝隙,反而被困住了。   牛玉贤赶紧收了红灯,可貌似他们已经追不上叶安生。   虽说叶安生要逃了,可陶花媛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她已经逼走了叶安生,这就算完成了任务。   但叶安生如果回头再来,他依然有可能悄无声息混到船上,在众人无从察觉的情况下兴风作浪。   叶坊主,都走到这一步了,索性多送你一程。   叶安生冲向甲板边缘,纵深一跃,跳了下去。   等双脚落地,他发现自己还在甲板之上。   迷魂阵!   叶安生一怔,这世间能困住他的阴阳阵法并不多,但这道阵法非常精湛,让叶安生一时间找不到方向。   陶花媛!   有这手段的只有她!   她还在船上!   叶安生依旧沉着,他从袖口之中甩出了墨斗。   这条墨斗是叶安生倾尽工法所成,虽说叶安生无法分辨方向,但墨斗不受迷魂阵影响,直接飞出了甲板。   笔直的墨线延伸到了甲板之外,陶花媛用尽术法也无法擦除。   沿着这条直线,叶安生能顺利摆脱陶花媛的迷魂阵,他刚走两步,一阵威压袭来,迫使他低下了头。   梁玉瑶的龙怒之威。   龙怒之威过后,随即便是盘蟒之技。   梁玉瑶用技法束缚住了叶安生。   她知道自己束缚不了太久,但也只需要短短一瞬。   自身后赶来的李雪飞、余杉、楚禾、尉迟兰各自拿着兵刃,对着叶安生奋力劈砍。   兵刃落下,纷纷崩断,叶安生从头到脚,都包裹着无形的盔甲。   牛玉贤和秦旭岚各执短刀冲了上来,这两把短刀是两人共同打造的,若是能找准位置,或许能破开叶安生的盔甲。   梁玉瑶正在拼命束缚叶安生,突然之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叶安生似乎能够追寻霸气的来源,直接取她性命。   恶念!   不受控制的恶念在梁玉瑶脑海中翻滚,霸气的控制越发不稳。   与此同时,牛玉贤、秦旭岚、余杉、楚禾、李雪飞、尉迟兰,一群人挤在了一起,只顾猛冲,却靠近不了叶安生。   障目之技!   他们只看到敌人,看不到其他人的位置。   叶安生挣脱了梁玉瑶的盘蟒之技,再次冲向了甲板边缘。   陶花媛突然现身在了面前。   她现身又能如何?   以叶安生的防御能力,他有自信挡下陶花媛的所有攻击。   叶安生无视陶花媛,直接冲向大海。   陶花媛掏出一枚白瓷瓶,对着叶安生施放了技能。   叶安生忽然觉得思绪迅速旋转,一些混乱的念头涌入到了脑海。   这条船有多大?   这片大海有深?   海里有多少鱼?   没有意义,也没有价值的念头,不停灌入叶安生的思绪。   叶安生青筋暴起,脚步踉跄,双眼,双耳,鼻孔,嘴角,全都渗出了鲜血。   这,这是什么技法?   难道是恶道最强技法,意杀之技?   难道这就是我一直学不会的意杀之技? 第909章 哪有第二次   叶安生被意杀之技重创。   这一下,如果打准了,打在了意念的空旷之处,能直接打死叶安生。   可惜陶花媛不会明念之眼,看不到叶安生的意念,只能按照徐志穹教给她的办法,攻击大致方向。   这个大致方向明显不准,但给叶安生造成的伤害却相当可观。   叶安生七窍流血,站在原地不会动了。   穷奇恶道的入品修者非常稀少,能晋升到四品以上的更是寥寥无几。   所有恶道的四品以上修者都面临一个共同问题,他们在晋升到四品之后学不会四品技法。   不光在四品时学不会,晋升到了三品,依然学不会四品技。   这就造成了恶道之中有一种传闻,叫做四品无技,大部分恶道修者认为四品时根本没有技法。   有极少数恶道修者认为四品技是禁忌之技,千万不要学,他们甚至有一种传闻,说施展了四品技,修者必死无疑。   这不是乱说,而是有事实依据的,曾经有恶道修者,在施展四品技之后当场暴毙。   但叶安生查询了大量有关穷奇恶道的记述,又通过种种手段找到了道门的一些秘辛,得知这些死于四品技的修者,他们的技法都被外篡了。   他们之所以会因四品技而死,与道门本身无关,而是死于外篡之技的反噬。   叶安生知道穷奇恶道的四品技叫做意杀,在穷奇诸多技法之中,意杀之技拥有罕见的攻击力。   穷奇恶道各项技法虽说强悍,但都不擅长正面进攻,只有四品意杀之技相对特殊。   可叶安生始终没能学会四品技,今日却没想到陶花媛当着他的面用了出来。   这是她的技法么?   他手里拿着的白瓷瓶,叶安生是见过的。   有人在瓷瓶里存着技法,关键这个人是谁?   他为什么能掌握意杀之技?   难道在这凡尘之间,我不是最强大的恶道修者?   又或是凡尘之上的恶道修者,有意对我出手?   一些混乱的念头充斥在脑海之中,让遭受重创的叶安生陷入了凝滞。   与此同时,陶花媛猛然跃起,空中落下一大片花瓣。   众人见状,纷纷向后闪避,花瓣之上带有不小的杀气,这是对旁人的警告,尽量离这花瓣远一些。   陶花媛从徐志穹那里得到了叶安生不少信息,她明白一件事,有针对性的进攻很难伤了叶安生。   叶安生的防御能力太强,陶花媛想到的让他破防的方法有两个,一是不针对躯体进行攻击,二是漫无目的密集的攻击,直接让他破防。   意杀之技用过了,徐志穹当前的意杀之技只能用一次,白瓷瓶同样受到限制,陶花媛也没有补充意象之力的方法。   但密集攻击的手段,陶花媛还有。   这漫天的桃花不止密集,还有灵性。   众人后退闪避,只有童青秋冲了上来,他在花瓣之中放出了几十张符咒。   这是他晋升五品后的独门符咒,这些符咒能把一些指定的药剂,散落在指定的目标上。   童青秋擅用药剂,但如果用药剂作战,最大的问题就是敌我不分。   这道符咒克服了这一缺憾,童青秋洒落的所有药剂,全都准确的依附在了花瓣之上,每张符咒对应百余花瓣,每片花瓣都沾上了药粉。   花瓣如雪般坠落,迅速在叶安生的盔甲上找到缝隙,钻到了皮肉之中。   意念遭到重创,又中了童青秋的奇毒。   叶安生的行动越发迟缓,走了两步倒在了地上。   他似乎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能力。   余杉慨叹一声:“叶坊主都到了这般境地,再若厮杀,却是我等不讲道义了。”   楚禾问道:“你意当如何?”   余杉道:“我是想给他个痛快,剁!”   话没说完,余杉举着长剑已经开剁了。   楚禾拿着短刀,跟上去,也赶紧剁!   李雪飞拿着一双长剑,挽起袖子,剁的一点都不矜持,一边剁还一边喊:“妹子,别客气,上来剁呀!”   他们三个修为都到了五品,对杀道的修行早就有了很深的认识。   修行杀道,不只是打磨战力,更重要的是杀戮中的心得。   尤其是杀了这种高品修者,多剁一刀,比杀几十人收获的心得都要多的多。   众人剁的尽兴,余杉剁断了长剑,又换了一柄长钺,楚禾砍坏了短刀,又换了一柄铁锤。   杀道五品有摧枯拉朽之力,叶安生的铠甲再是坚固,也经不起如此摧残。   不多时,叶安生满身是血,他身上的各类机关也不再反击,似乎已经死透。   余杉放心不下,怕叶安生还没断气,举起长钺,去斩他的脑壳。   咔吧!   长钺落下,叶安生的头被砍碎了。   从质地上来看,这颗头是木头做的。   叶安生的头是假的?   难不成整个人都是假的?   难道叶安生在用傀儡作战?   不可能!   陶花媛用意杀之技伤了叶安生,这证明叶安生是有意念的,陶花媛断定这不是傀儡。   牛玉贤也确定叶安生不是傀儡,墨家虽然擅用傀儡,但穷奇恶道的诸多术法,不是傀儡能够施展的。   叶安生只是顶了个假头,他的真头在假头下边,这是墨家常用的防御手段。   他带着秦旭岚冲上前去,准备用自己特制的锥子寻找叶安生的真头,忽听一声巨响,甲板开裂,一名船工从下层船舱撞穿了甲板,跳了出来。   这名船工看着有二十多岁,身体健壮,衣着素朴,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可从他能撞穿甲板来看,修为应该不低。   牛玉贤看过片刻,意识到这船工并没有修为。   这才是傀儡,真正意义上的傀儡。   其实叶安生并不想动用这具傀儡,这是他留下的后手。   今夜他必须离开船队,但只要这具傀儡还在,叶安生就有返回船队的机会。   就像他送给徐志穹那匹铁马一样,这具傀儡能按照一定规律自主行动。   叶安生现在意识模糊,只能召唤傀儡,无法操控,而傀儡却能自主抱起叶安生,冲到了甲板之下。   这是叶安生事先给傀儡制定的脱身路线。   傀儡跳进海里,身体平铺,四肢划水,如同小艇一般,带着叶安生迅速离开了船队。   余杉喊一声:“追!”   楚禾喊一声:“怎么追?”   梁玉瑶喊道:“开船追!”   牛玉贤喊道:“开船追不上!”   肯定追不上。   大船转向一次都费劲,怎么可能追的上化身小艇的傀儡?   余杉准备带军士,划着小艇追。   尉迟兰表示可以不用军士,他自己划着小艇追。   楚禾表示连小艇都不用,他水性好,可以泅水追!   就连陶花媛都有立刻用法阵追过去的打算。   这是穷奇恶道的障目之技,是叶安生离开旗舰之前,最后施展的技法。   这一技法,让船上众人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追赶。   可他们完全忽略了两个问题:   一是能不能追得上。   二是追上了之后要做什么。   叶安生的傀儡在海中的速度极快,想追上他难度非常大。   纵使追上了,在海上也拿这傀儡没太多办法。   这傀儡防御力极强,对术法之类基本无惧,海上厮杀,近身作战的机会又不多。   当然叶安生也不可能一直在海上飘着,他肯定要到陆地上养伤。   陆地就在附近,现在要做的事情不是急于追赶,而是锁定叶安生的位置,为追击做好准备,并且防备叶安生反扑。   如果叶安生是个莽夫,他可能立刻操纵傀儡,调过头来,直接撞穿旗舰。   但他没有那么做,只要意识还在,叶安生就不会做出的莽撞之举,他现在只想逃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为防止意外,陶花媛还是让众人严加戒备,尤其是牛玉贤和秦旭岚,他们的任务非常艰巨,必须在今夜之内,找到叶安生留下的其他傀儡。   陶花媛怀疑叶安生留了不止一个后手,而任何一个后手都有可能非常致命。   牛玉贤和秦旭岚正在搜寻墨弦的痕迹,李雪飞在旁问了一句:“玉贤,你怎么满脸伤痕?”   牛玉贤白了秦旭岚一眼:“你问她。”   秦旭岚怒道:“问我,你还好意思问我?你黄昏过来找我,却不是来做事情么?不做事情你来我房里作甚?   我酒给你喝了,床给你铺了,衣裙我都脱了,你让我陪你研习木工,我跟你研习什么木工?你这顿打挨的不应该么?”   ……   大乾旧土之上,叶安生躺在傀儡旁边,艰难喘息。   傀儡解开自己的衣服,打开了自己的肚子,从肚子里拿出水囊,给叶安生灌了一口,叶安生连声咳喘,呕出去大半。   傀儡从肚子里拿出药囊,将一些伤药洒在叶安生的伤口上,伤口开始迅速愈合。   不需要叶安生操控,这都是傀儡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傀儡拿出几枚银针,在叶安生身上用起了针法。   叶安生猛然睁开双眼。   这不是傀儡能做到的事情!   可眼前依旧是自己熟悉的那具傀儡。   不对,还有一具。   叶安生转过身子,看见陶花媛正在靠近。   这是真的陶花媛?   不,这不是,这是陶花媛的血肉傀儡。   她的傀儡找到我了,就证明她也快找到我了。   她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叶安生想起了一件事,他身体里有桃花。   陶花媛当着我的面,用法阵到了这块陆地上,来的不是她本人,是她的傀儡。   她把傀儡送到此地,就是为了断我退路,因为她知道在茫茫大海之上,我无路可去,只能登上陆地。   等我登上陆地,她的傀儡就可以通过桃花瓣找到我!   这个阴狠的女人!   她早就做好了这步准备。   叶安生挣扎起身,想要毁掉陶花媛的傀儡,一只手掌摁住了他,让他躺回到了地上。   是他自己的傀儡。   夜色之下,他看到自己傀儡的头上顶着三根银针。   难怪叶安生的傀儡,会用针法疗伤   陶花媛的傀儡,不止能找到叶安生,还能为一个人指路。   那个人现在正操控着叶安生的傀儡,将银针一根一根钉进叶安生的脑门。   “叶坊主,为了找你这一趟,可累死我了。”   叶安生听到了韩宸的声音,却不知韩宸人在何处。   他想用恶念,他想用乱意,他想用移花接木吸取韩宸的力量,他想用铭心刻骨篡改韩宸的记忆。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感知不到韩宸的位置。   他的额头上镶嵌着六根银针,这让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想到韩宸也这般阴狠。   中了意杀之技,叶安生的思绪有些混乱,但对当前的局面依然有清晰的认识。   必须活下来。   在陶花媛追来之前,先骗过韩宸,想办法脱身。   脱身之后,暂且躲避一段时间,躲过怒祖的追踪。   日后只要杀掉徐志穹,就能获得怒祖的谅解,并且能够换取功勋,让自己的修为尽快到凡尘之上。   如果不能杀掉徐志穹,就只能放弃怒祖这条路,从徐志穹本身入手。   这需要查明徐志穹身体之中的隐秘存在。   徐志穹身体中的隐秘,帮助他阻挡了恶道的大部分技法,这份隐秘,连千乘国的恶煞都很在意。   等找到这位隐秘存在,想办法把他从徐志穹身体里弄出来,借助他的力量,把修为带到凡尘之上。   等到了凡尘之上,直接聆听那位伟大存在的召唤,我再也无须受制于怒祖,无须受制于这世上的任何人!   先从韩宸这里脱身,骗过他不算什么难事,叶安生曾经从韩宸手上脱过身,当时还有李沙白在场。   叶安生集中意念,缓缓开口道:“韩大卜,今日落在你手里,叶某无话可讲,我所作所为,于你看来许是罪不容赦,但这背后,关系着一桩惊天隐秘,   你不饶我,我自不怪罪你,但这件惊天隐秘,我不想就此消失于世间,我想把我查到的线索都告知于你。”   韩宸操控着傀儡问道:“什么隐秘?”   一听这话,叶安生已经有了七成脱身的把握。   他知道韩宸性格之中最大的特点,就是好奇心重。   “是关于罪主的隐秘。”   罪主!   韩宸听说过罪主的存在,但也仅限于一些坊间传闻。   据说这位“罪主”身份不低于真神,却是世间罪恶之源。   他对罪主显然很感兴趣。   “你一直在查探罪主的事情?”   “不只是查探,我听到过他的声音,我知道许多有关他的线索。”   “你且说来听听。”   叶安生摇头道:“这些线索,我必须当面说给你,如果你不愿意露面,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韩宸犹豫了片刻,随即操控着傀儡,给了一句回复:   “那就不说吧。”   话音落地,韩宸把最长一根银针插入了叶安生的眉心。   叶安生的眼神之中满是惊骇,他没想到韩宸竟然直接动手了。   七根银针入脑,如刀割般的剧痛遍布全身。   剧痛之中,叶安生渐渐失去了呼吸,思维彻底陷入停顿,目光凝滞,视线陷入绝对的黑暗之中。   没骗过他。   居然没能骗过韩宸。   叶安生带着最后的念头,死了。   一个人的性情之中,总有他注意不到细节,这是恶道技法无法克服的缺陷。   韩宸的好奇心确实很重。   可叶安生不知道的是,韩宸出身于江湖。   吃过一次亏,韩宸不会再吃第二次。 第910章 荒野黑店   叶安生死了。   韩宸坐在叶安生的尸首旁边,且等着会不会有怒夫教众过来营救他。   救不走他的人,也会来救他的尸首,至少要把他的魂魄带回去,这是怒夫教的一贯做法。   可韩宸等了许久,没看见叶安生的尸首有丝毫异常。   怒夫教不管他了?   最近怒夫教确实收敛了许多,换做以往,以往……   换做以往会怎样?   韩宸和怒夫教打过不少交道,一时之间,却对怒夫教此前的作为有些模糊了。   “还是太疲惫了。”韩宸起身,朝西边望去。   这一路走的确实艰难,用了一天的时间,韩宸用法阵从运州一直跑到了此地。   若是在大海上跑,中间连个落脚点都没有,韩宸绝对跑不过来。   好在此前和陶花媛联络时,陶花媛在陆地上做了个标记。   所谓标记,就是陶花媛的这具傀儡。   陶花媛的傀儡在原地伫立许久,转眼望向了北方。   一行人走了过来,有童青秋、余杉、楚禾等人。   陶花媛直接闪现在韩宸近前,抱拳施礼道:“韩师兄,多亏你及时赶到。”   韩宸摆摆手道:“你在这厢诸事都已准备妥当,叶安生也被你拿走了大半条人命,我就是来收个底,也不算出了太多力。”   童青秋笑道:“韩师兄好本事,陶师妹好计策,若是没有伱们两个,这三船的人,怕是全都掉在了叶安生手里。”   众人闲叙几句,韩宸道:“叶安生的事情已经处置了,阴阳司里还有些事情要叮嘱两句。”   余杉等人闻言,赶紧回避。   韩宸看向东方:“志穹说,这块土地,直接通向千乘国,此前我还不信,走到此处,我算信了一大半,   诸位,你们护送公主回大宣,我且继续往东,却看看这块土地的尽头是不是千乘国,   志穹说这块土地没有把大海完全封死,我且看看缺口在什么地方。”   童青秋颇为忧虑道:“韩师兄,路上我听陶师妹说,你这厢担着皇差,还是早些回运州吧。”   韩宸摇头道:“皇帝让我来探查此事,总在运州能探查出个甚来?   叶安生的首级,要交给志穹处置,也只有他能处置,   另外叶安生和罪主有些来往,提醒志穹,千万小心。”   童青秋听得一头雾水。   为什么叶安生的首级,只能交给志穹处置?   罪主是什么来历?   为什么要提醒志穹小心?   陶花媛知道徐志穹道门特殊,见童青秋要提问,赶紧岔开话题道:“童大哥,你可得把庞佳芬打理好,这妹子一心看上你了,你若处置不当,得罪了玉瑶公主,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瞧你这话说的!”童青秋不羁一笑,“我真把她娶回去,日子便好过了么?”   韩宸看着童青秋,甚是不解:“师弟,以你这副相貌,怎就这好命数,却还有佳人投怀送抱。”   童青秋笑道:“师兄长相俊美,可奈何性情不讨喜。”   韩宸皱眉道:“我怎就不讨喜,你且把话说清楚些!”   笑闹两句,事情就此揭过,韩宸一路向东,直奔千乘国。   陶花媛用法阵把叶安生的首级交给了徐志穹,护送着梁玉瑶接着回大宣。   徐志穹这厢,避开了所有大路,专走人迹罕至的小路。   倩娘见他这两日魂不守舍,只知道船上的境况大不妙,却不知徐志穹为何不肯回船上救援。   似乎和这两位前辈有关。   饶是倩娘如此聪明,却也看不出这两位前辈的来历,唯一能看出的是志穹对他们深深的戒备。   其实穷奇和混沌这两日都挺安分,混沌只顾赶车,穷奇则迷上了花花草草,时不时摘上两朵,带在头上。   许是因为人长得俊美,倩娘看穷奇戴什么花都漂亮,有些山花大红大紫,明明显得艳俗,可戴在穷奇头上,偏偏就有那么几分雅致。   马车行至一座荒山,偶遇一座小楼,小楼上下两层,貌似是座客栈。   徐志穹选择的路线过于偏僻,这一路上连人家都没遇到过,更不要说客栈。   这些日子都是露宿,虽说有混沌施法,沿途盖房子,日子过得不算苦,但能看到人烟,徐志穹心里还是畅快些。   混沌看了看那客栈,回头对徐志穹道:“且在这里住一晚吧,也好洗洗风尘。”   倩娘欢喜道:“洗洗却好!”   穷奇嗤笑一声道:“洗了作甚?伺候你家郎君么?”   倩娘脸红,默不作声。   混沌面无表情道:“且去歇息一日吧,你放心,我绝不滥杀无辜。”   穷奇叹道:“他不滥杀,我却难说。”   徐志穹盯着客栈看了许久,心里很是矛盾。   为什么我那么想去这客栈睡一晚?   这客栈有什么好?   一路尽量避着人,就是怕这两个恶煞连累无辜,为何今天非要进这客栈?   这其中好像有某种力量,驱使着徐志穹到客栈里看一眼。   胸前铜钱跳动,似乎是在预警。   这地方果真不能去,铜钱已经感知到了凶险。   凶险到什么地步?   徐志穹悄无声息拿出铜钱,扣在手心里,摸索了一遍。   六枚铜钱,清一色阳面向上,大吉之兆!   去了这家店,非但没害处,反倒有好处?   能有什么好处?   能让铜钱六面向上的情况可不多见。   正犹豫间,店老板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今天中午梳洗的时候,却见一只喜蛛爬上了妆台,有道是早报喜,晚报财,不早不晚有客来,这报的还真准。”   店老板是个俊美妇人,看年纪二十五六,柳眉杏眼,瓜子脸,举手投足,满满风韵。   徐志穹一笑:“老板娘,亲自出来迎客了?”   “寻常客人,奴家也懒得看上一眼,这不寻常的客人,奴家可不敢怠慢了。”   徐志穹诧道:“怎就知我等不寻常?”   “诸位满身贵气,隔着三五里都能吹到脸上,奴家做了几年生意,这点眼力还能没有?诸位打尖还是住店?”   徐志穹问价:“打尖多少银子?住店又怎么算?”   老板娘妩媚一笑:“说银子却不生分了,打尖且看菜码,诸位吃饱喝足,看着给些就是,   住店须看成色,上房五百文一晚,好吃好喝好床铺,若是觉得床铺冷了,还有小娘子给客官暖衾被,   中房两百八十文一晚,好吃好喝不在话下,但小娘子的花粉却要另算,   下房七十文一晚,有地方住,有东西吃,衾被诸位自己备着。”   徐志穹点头道:“价钱倒也公道,我们是外乡人,初来乍到,你看我们选什么房合适?”   “下房定然不妥,不合诸位身份,上房倒也多余,我们店里那几个小娘子,模样倒是看得过去,可和这两位姑娘相比,实在拿不出手,   这两位姑娘都是天仙下凡的长相,四位客官点两间中房,快活住上一晚就是,我店里这庸脂俗粉,就不打搅了。”   倩娘脸颊红透,穷奇笑而不语。   徐志穹点点头:“就依你,点选两间中房。”   倩娘咬咬嘴唇,低声道:“徐郎……”   徐志穹捏捏倩娘酒窝:“怎地,怕羞么?”   穷奇看看混沌,笑道:“和你住一晚倒是无妨,你可别动错了心思。”   “我是什么心思,你还不明白?”混沌露出了一道弯的笑容。   徐志穹把马车交给伙计,拿出一吊钱交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惊喜道:“中房却不用这么多。”   徐志穹笑道:“收着吧,许是住的畅快了,在你这多住几天。”   老板娘连连答应:“要不说这奴家这眼力好,客官果真是贵人,小店三天不曾开张了,今日却迎来一桩好生意。”   “三天没开张了?店里没别的客人?”   “没客了,就您几位。”   “那好呀,住的清静!”   徐志穹开启了罪业之瞳,这老板娘头上的罪业有一尺二。   转眼再看伙计,罪业六寸三。   荒山野岭,原是一座黑店。   看这罪业的尺寸,这位老板娘不知害了多少人命。   而且她还是个有修为的,修为应该在四品往上。   “敢问老板娘怎么称呼?”   “娘家排行第九,店里伙计都叫我九娘。”   徐志穹点头道:“九娘,劳驾引个路。”   九娘将众人带到了楼上,拾掇了两间中房,安顿四人住下。   不多时,伙计备好酒菜,众人且到一楼用饭,九娘命人备好炭炉,亲自给众人煮酒。   第一炉酒煮好,徐志穹抿了一口,摇摇头道:“滋味淡了些。”   穷奇喝了一口,叹道:“哪是淡了些,这根本算不得酒。”   混沌一饮而尽,没作评价。   倩娘拿起酒杯,刚要尝尝滋味,却觉徐志穹的手掌在桃子上轻抚。   这两日间,良心和桃子倒是没少让徐志穹受用,可这几下轻抚的很有急促,似乎有警告之意。   这酒不能喝。   荒山野店,倩娘也有戒备,可这位九娘看着亲和,总会让倩娘在不知觉间松懈下来。   徐郎不让喝,倩娘自然不敢喝,且把酒杯放下了。   穷奇嗤笑一声:“我说九娘,你这酒煮的太没滋味,我家妹子都没喝下去。”   九娘哼一声道:“也不知是奴家手艺不好,还是酒水不好。”   穷奇叹道:“酒水一般,你手艺也确实不济,我且教教你。”   穷奇随意指点了两下,九娘重新调了一壶酒,徐志穹吃下一杯,赞不绝口道:“这杯却香醇。”   混沌照旧一饮而尽,倩娘还是不敢喝,九娘自己喝了一杯,颇为惊喜道:“这位姑娘,你好手艺,从你这学了这门煮酒的本事,日后却不用担心没营生了。”   徐志穹且敞开吃喝,这酒里有毒,很精致很罕见的毒药,气味极轻,颜色极淡,混在酒里几乎无从分辨,但还是被徐志穹察觉了。   徐志穹并不在意,只管大口喝下,以他移花接木的手段,这类毒药根本伤不到他。   可倩娘不敢动筷子。   “吃呀,还等我喂你。”徐志穹夹起一片羊肉,当真喂到了倩娘嘴里。   菜里没毒,这点徐志穹可以肯定,他和童青秋学过太多药理,又有阴阳修为,再加上强大的感知力,毒药、迷药之类,肯定瞒不过他。   吃饱喝足,众人各自回房,伙计备好了热水,一个房间里一个大木盆,供众人沐浴。   倩娘红着脸道:“徐郎先洗。”   徐志穹笑道:“咱们分什么先后,一起,一起。”   倩娘羞的抬不起头,待解剥了衣衫,进了木盆,等了许久,不见徐志穹身影。   “徐郎,你,却不来么……”倩娘等了许久,却不见徐志穹身影。   徐志穹从窗户悄无声息离开了房间,他倒要看看这黑店到底想用什么手段,是把他们剁了当包子,还是别有用处。   客栈上下找了一遍,连茅厕和马厩都没落下,徐志穹一个人都没找到。   低估这黑店了。   他们去了何处?   客栈之外,五百步之内,穷奇看着九娘笑道:“小九,有长进,以前却没看出你有这本事。”   九娘谦逊一笑:“全仗师尊指点。”   穷奇头上的花,不见了。 第911章 万万使不得!   穷奇这一路上,头上一直带着花,各式各样的花,此刻,她头上的花突然不见了。   许是这两天盯着穷奇看多了,徐志穹竟然没能察觉到这一细节。   还有一个重细节,徐志穹没有察觉。   酒里有毒。   煮酒时下了毒,这是九娘下的,被徐志穹发现了。   徐志穹把酒喝了,凭借移花接木的手段,让酒顺着经脉流淌了出去。   可下毒的不止九娘一个,穷奇和九娘在倒酒的时候合力下了毒,这点徐志穹没有察觉。   穷奇这些日子一直带花,每天要换好几朵。   这些花,单拿出来一朵,都没有毒性,混在一起,却成了一门奇毒,一门能让徐志穹斗志高昂,驰骋千里,与倩娘搏战几个时辰的奇毒。   穷奇很有耐心,用几天时间,用几十种山花,配置好了这副毒药。   在煮第二炉酒的时候,穷奇指点着九娘煮酒,在指点之间,把毒药递给了九娘。   九娘在倒酒的时候,悄无声息把毒药放进了酒杯。   却问她们两个为何配合的如此默契?   因为她们是旧相识。   九娘是穷奇恶道的修者,辈分极高的修者,是穷奇第九名弟子,因而穷奇称之为小九。   早在数天前,穷奇就感知到了小九在附近。   看到荒山野岭之间的这座小店,穷奇已经在暗中和九娘商量好了所有战术。   九娘的修为已经到了凡尘之上,她与穷奇联手,能斗得过混沌的分身,但前提条件是,徐志穹不插手,尤其不能使用那只银铃。   按照穷奇的推测,徐志穹绝对抵挡不住药力,莫说是他,就是真神,在这强大的药力面前也得低头。   他现在应该正在和倩娘搏战,倩娘也肯定不会拒绝。   等他们都尽兴了,穷奇早就解决了混沌分身。   至于徐志穹,只要他乖乖交出银铃,穷奇可以让他多活几天。   怒祖死了,判官道势头正猛,现在冒犯了薛运,必然不是明智之举。   此番九娘立了大功,穷奇自然不吝惜口头上的赞赏。   “能把徐志穹骗到此地,已经算你大功一件,现在又替为师把毒下了,就冲这份功劳,为师该让你升星宿,还得送你一座星宿廊。”   九娘急忙施礼道:“谢师尊提携!卧房那厢已经布置好了,有法阵,有机关,中了机关便脱不了身,法阵之内,还不会发出半点声音,只等师尊动手。”   “好!”   九娘跟着穷奇去了卧房。   卧房里布置好了机关,只要穷奇稍加引诱,混沌就会被机关所困,届时出手,万无一失。   除此之外,卧房之中还有法阵,不管弄出多大动静,也不会惊动了徐志穹。   卧房门半掩,穷奇悄无声息走了进去。   混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这厮是睡着了?   他需要睡觉么?   穷奇试探着往门里走,九娘紧随其后。   走了几步,地面突然松软,穷奇如同踩中了泥沼。   穷奇一惊,纵身腾跃,地上的泥沼紧紧黏住穷奇的脚踝,却让她动不得分毫。   这不是寻常的陷阱!   这好像出自苦极寒星的手段。   这就是九娘留给混沌的机关?   她怎么不提醒我一声,她怎么……   情况不对,穷奇蓦然转身,看到九娘脸上带着深邃的笑容。   “小九,你这是要……”   “师尊,莫要乱动,否则越陷越深。”九娘抿嘴一笑,退到了门口。   这贱蹄子害我!   这机关不是给混沌准备的,原本就是为了算计我!   穷奇勃然大怒,咬牙道:“小九,我还真没看出你有这份本事,居然连我都骗了,你为何害我?且说出个缘由!”   九娘叹道:“且如师尊所说,我有什么本事,师尊都看不出来,追随师尊这多年,师尊没正眼看过我,也从来没看得起我!”   九娘蹲守在这野店,并不是为了搭救穷奇。   九娘说的没错,穷奇一直很厌恶她,也没有重用过她。   九娘一直以为,她不受重用的原因,是因为本事不济,不讨师尊喜欢,   可穷奇厌恶她的主要原因,不是本事不济,而是她性情和穷奇太像了,这是让穷奇非常反感的事情。   只是穷奇万没想到,一直试图证明自己的九娘,居然选择了背叛。   穷奇目光冰冷道:“你另找了主子,便有胆子对我动手,且说说你主子是谁?让我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九娘笑道:“告诉师尊也无妨,我现在是裁决之神的部下,自然不会加害判官。”   穷奇愕然道:“你投靠了薛运?”   九娘点点头道:“我既是不会加害判官,也定然不会给判官下毒,师尊,你猜猜你的毒,我下给了谁?”   “我猜猜……”   穷奇一怔,脸色惨白。   她自己没有喝下那剂猛药。   如果九娘没下给徐志穹,徐志穹自然也没喝。   林倩娘喝了么?   她一滴酒都没喝。   那么,这剂猛药给谁了呢?   混沌睁开了眼睛,默默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神情痴怔的看着穷奇。   使不得。   穷奇惊呼一声道:“使不得,以你我身份,这件事万万使不得。”   那是连真神都无法抵御的猛药。   混沌双眼放光,走向了穷奇。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你可不能如此……小九,小九你救我,我最喜欢的便是你,你性情与我最像,我当真让你升星宿,我立刻把星宿廊给你!”   九娘关上了房门,在法阵的作用之下,房间里没传出半点声音。   徐志穹还在隔壁,等着这黑店下手。   等了几个时辰,不见动静。   倩娘乏困,先行睡去,徐志穹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天亮。   次日上午,徐志穹小憩片刻,等到用午膳时,见穷奇双眼血红坐在了桌边。   徐志穹诧道:“怎地了?那店家莫不是先对你们动手了?”   混沌点点头道:“算是吧。”   徐志穹一怔,这就是他一直等不到人的原因?   难道这家店已经被混沌和穷奇给血洗了?   过不多时,九娘出来迎客,给众人沏茶,穷奇笑一声道:“小九,你且等着,咱们日子还长,该还你得还,该偿的你得偿!”   九娘故作讶然道:“这位客官,您这话却怎讲?我们开门做生意,缘分也就一天半日,却有何处得罪了你?”   混沌慨叹道:“你暗算我,这是不对的,但看在昨日你做了一件好事的份上,这事情我就不计较了。”   九娘暗算混沌?   九娘还得罪了穷奇?   九娘现在居然还活着?   混沌还说她做了好事?   徐志穹双眉紧锁,他越来越听不明白。   不光听不明白,接下来还看不明白。   徐志穹打开罪业之瞳,发现九娘的罪业变了,昨天是一尺多,今天变成了一寸六。   什么状况?   她真做好事了?   罪业掉了这么大一截?   徐志穹极度费解,却见混沌转脸看向了穷奇。   “其实,我觉得咱们的仇怨也没那么深。”   这又是什么情况?   徐志穹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混沌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他这是要原谅穷奇么?   他们之间的冤仇就这么化解了?   混沌再次慨叹道:“其实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商量……”   “我特么套死你!”忍无可忍的穷奇终于爆发了,“你特么给我记住,等我恢复了全身,我第一个套死你,我特么天天套你一百遍,少一遍,都算我亏待了自己!”   什么事呀,穷奇怎么这么激动!   混沌也认为穷奇过激了:“你当初给我开了七窍,我就开了你一窍而已。”   徐志穹好像明白了些事情:“如此说来,那一窍是通了?”   穷奇看着混沌,破口骂道:“我套你,套死你,日后见一次便套死你一次!”   徐志穹又做了一次确认:“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事?”   穷奇转过脸来骂徐志穹:“我套你,连你特么一块套,把你们都套死!”   混沌长叹一声,回应了两个字:“我套……”   吃罢午饭,徐志穹在店里走了一圈,发现所有的伙计头上罪业都不足两寸。   徐志穹确定这些人在罪业上做了手脚,正想查个仔细,却见九娘走到近前,直接说出了实情。   “这位小哥,不必找了,我们店里都是良善人,能在这厢住一晚,也算咱们一场缘分,   今天你出了小店大门,日后能不能见得到却两说,且容奴家叮嘱两句,   小兄弟,你得了大造化,裁决之神让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试探你心意,   我知道你有紧要的差事,我知道这差事九死一生,也知道你未必顾得上琐屑之事,   可你若是看到我头上的罪业却还不予理会,就是忘了判官的本分,裁决之神绝不会让你修到凡尘之上。   好在你进了门,这一关就算过了,离开小店,再往北走不多远,予夺大人会来接你,等交办了差事,你也该到凡尘之上了,   按理说,这些事情我都不该提醒你,可既是相识一场,也盼日后有个照应,尤其是见了裁决之神和予夺大人,你可千万替我美言几句。”   徐志穹一惊,昨天路过这野店时,他还犹豫着要不要进门。   若不是看见九娘头上的罪业,徐志穹绝对不会在这住下。   原来这女子是薛运派来试探我的。   幸亏徐志穹本心未变,遇到该管的事情一定会管。   当然,她也不全是试探,九娘在某种程度上缓和了穷奇和混沌的矛盾。   这对徐志穹有利还是有害?   混沌要是和穷奇产生了奇妙的感情,会不会联手对付我?   不过她说师父就快到了,我这差事也就快做完了,赶紧赶路才是正经。   徐志穹又跟女子客套了几句,女子反复重复一件事,让徐志穹给她递两句好话。   我说话哪有那么管用?   这女子修为明显在凡尘之上,既是要对判官示好,为何不直接与薛运接触,非要让我说两句好话?   判官道的地位现在这么高了么?   徐志穹且和九娘戏谑一句:“我这人嘴甜,若是多帮你说几句好话,你却如何报答我?”   九娘笑道:“奴家嘴也甜,下次客官来我小店时,且让客官尝个够。”   你说正事,她便随你说正事,你说戏谑,她便和你一并戏谑,无碍于身份,无碍于亲疏,交谈起来,顺滑如丝,毫无局促。   这个性情很像穷奇。   “你是穷奇恶道的修者?”   九娘含笑不语,算是默认。   九娘。   九姑。   徐志穹又问:“京城有一位女子,也是恶道修者,名唤张九姑,你认得此人么?”   九娘点头道:“认得,凡是我道修者,名字里还带个九字的,都是我门下弟子,张九姑不是我亲传,但也受过我点拨,见了我,她得磕头叫祖师。”   门下弟子?   九娘自己有门派!   恶道的构成比徐志穹想象的要复杂。   九娘问了一句:“小兄弟,你和张九姑有什么来往?”   “来往谈不上,过节倒是有一些。”   九娘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牌,向其中注入了一段气机,交给徐志穹道:“见了九姑,把这玉牌给她看,让她跪在地上给你打,且让你出了气为止,   若是还觉得气不过,打死她也无妨,若是觉得她有些用处,且让她帮你做些事,她敢说半个不字,不劳你动手,这块玉牌便能要了她的命。” 第912章 凡尘之上   徐志穹离开了九娘的客栈,刚上马车没多久,回头再看,那座客栈已经没了踪影。   倩娘一惊,问徐志穹:“这客栈是什么来历?”   徐志穹从容一笑,答不上来。   混沌道:“那是星宫。”   星宫?   倩娘倒吸一口气,星宫这个概念离她太遥远了,名家在鼎盛之时,虽然有过不少星官,但那些星官对倩娘而言,只是虚无缥缈的概念,不是现实中的真切的存在。   但徐志穹离星宫并不遥远。   他去过孽星残留的星宫,他去过太卜尚未完工的星宫,他适才见到了九娘的星宫,他还常去师父的星宿廊。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徐志穹马上要晋升二品,他自己的星宫长什么样子?   这星宫是道门给准备好的,还是自己想办法去找?   该不会向太卜一样,为个星宫东求西告,然后再东躲西藏吧?   罢了,先不想这些,先想想怎么把混沌和穷奇交到师父手上。   九娘说走不多远就能遇到师父,却该问的仔细些,不多远,又是多远?   混沌和穷奇的关系越发融洽,若是他不想杀穷奇了,穷奇可以随时逃跑。   大雨初歇,春寒料峭,混沌随手从树上摘下些枝条和树叶,编织成了一件外衫,披在了穷奇身上。   “当心着凉。”   穷奇把外衫扔在混沌身上,骂道:“我套死你!”   天色将晚,混沌捕来一头水鹿,烤了吃了,他把精肉都留给穷奇,穷奇把肉扔在混沌脸上,厉声骂道:“我套死你!”   当晚,混沌找来几棵大树,做了一栋木屋。   木屋还是三个房间,徐志穹和倩娘一间,穷奇和混沌各一间,给穷奇的房间里,装饰了各色山花。   穷奇把山花全都扯掉,隔着墙壁骂道:“等我复原了,第一个便套死你!”   次日天明,众人上了马车,混沌转身对徐志穹道:“你去船上,救人去吧,我把法阵教给你,你自己去便好,我不随你去,你可以带上她走,不带她也无妨,我不会害她。”   说话间,混沌看了看穷奇。   穷奇看着徐志穹道:“你若是要回船上,我也拦不住你,但道理我先讲明,   别被他的手段骗了,只要你从法阵走,我必死无疑,利弊得失,你自己权衡。”   混沌叹口气道:“我而今真不想杀你。”   穷奇啐一口道:“我特么套死你!”   倩娘看着徐志穹,轻声耳语道:“徐郎,公主和陶姑娘都在船上,尉迟姑娘也在船上,还是回去看看吧。”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该回去看看,可这路途太过遥远,中间还隔着大海……”   混沌道:“却不说了么,我把阵法传授给你。”   “你独门阵法,我怕是学不会。”   混沌面无表情道:“既是我亲自传授,你怎么可能学不会?”   徐志穹,能用意象之力模拟混沌气机,也能使用混沌不少技法,但混沌的传送法阵,他确实一直没能学会。   他跟付骥认真学过,跟何芳也讨教过一二,但阵法精髓,两个人都不能说,只能靠徐志穹自己摸索。   徐志穹摸索了许久,发现这两人的阵法精髓根本不相同,无论气机的使用还是布阵的顺序都没有相似之处,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使用了蜡烛。   混沌停下马车,取来一棵大树,与小路旁做了一间木屋,带着徐志穹走了进去。   混沌秘辛,不可说,不可听。   以徐志穹当前的位格,听两句倒也无妨,但倩娘一句也听不得。   她坐在马车上,默而不语。   穷奇看着倩娘,眼角微微下垂。   他就这么把这女子单独放在我面前?   他就不怕我把这女子抓了!   银铃到底在不在这女子身上?   思绪翻转,穷奇终究没有动手。   倩娘如果出事,徐志穹势必放弃和混沌之间的约定。   没有了五百步的限制,混沌随时会对穷奇动手。   至于混沌说不会杀了穷奇,这种话,穷奇一个字都不会信。   过不多时,徐志穹从木屋里走了出来。   混沌面无表情道:“你只学了法阵的技巧,却没学我道门的基础,没有无常道的气机,你如何使用法阵?”   徐志穹摇头道:“无常道气机太难掌控,我这天资,却是学不会了。”   穷奇闻言哑然失笑,但终究没有说破。   让徐志穹学会了法阵的技巧,他就能运用法阵,他有万法自然之技,气机根本不是问题。   他不想学无常道的气机,是不想在混沌的引诱下,入了无常道的道门。   粱孝恩的例子摆在前面,他入了判官道,始终会处在薛运的监视之下。   如果徐志穹入了无常道,很可能会处在混沌的监视之下。   混沌微微摇头道:“看来你是不打算回到船上了,这样也好,你修为就快到凡尘之上,少些凡尘的牵绊,却也没什么坏处。”   徐志穹摇头道:“牵绊终究少不了,那船上的性命,我都惦念着。”   混沌费解:“既是惦念着,为何不救他们?只是因为信不过我?”   “那倒不是,是他们不用我走这一趟。”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个布囊,从布囊里拿出了叶安生的人头。   混沌和穷奇盯着人头看了片刻。   以他们的位格,自然看得出来,这颗人头是真的。   叶安生已经死了。   混沌良久无语。   穷奇笑出了声音。   混沌看向穷奇道:“你笑甚来?”   穷奇笑道:“我笑你白让他给套了。”   徐志穹摸着倩娘的良心,表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混沌赶着马车,在崎岖山路间继续穿行。   将至黄昏,混沌收住了缰绳,不再赶车,也没有搭建房屋。   穷奇看着混沌道:“要动手就趁现在,否则你再也没机会了。”   混沌摇头道:“有没有机会由不得你,或许我把你们两个都拾掇了。”   把你们两个都拾掇了?   徐志穹一惊,混沌指的是我和穷奇么?   他不想再遵守约定了?   徐志穹迅速做好战备,忽觉意象之力有所触动。   走下马车,循着感知穿过一片茂密的丛林,徐志穹看见师父坐在一棵树下,抱着两条羊腿,正在斋戒。   “来,陪为师喝一杯。”师父又拿出一条羊腿,一坛酒。   徐志穹提醒一句:“师父,有客人。”   “叫两位客人一并喝一杯。”师父又拿出两条羊腿,两坛酒。   “师父,还有……”徐志穹看了看倩娘。   师父并不介意:“叫那小泵娘一并过来喝一杯!”   一人一坛酒,一人一条羊腿,众人埋头吃喝,也不说话。   待吃饱喝足,师父看着徐志穹,脸上满是喜色。   徐志穹完成了远超出他实力的任务,而且途中通过了考验,没有违背道门本心。   “你且去找那位前辈,对他说时候到了,他定然会帮你。”   师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徐志穹能听得明白。   他让徐志穹去找那位前辈,指的是武四。   他说时候到了,指的是徐志穹即将晋升星官。   徐志穹向师父深施一礼。   师父看着徐志穹,始终忍不住笑意,浓浓的喜悦,几乎穿透脸上的皱纹。   穷奇慨叹道:“老道,恭喜你了,你道门又有凡尘之上的修者了!”   “有了,有了!”刘恂连连点头,对徐志穹道:“事成之后,来找为师,你快些去吧。”   徐志穹再度施礼,带着倩娘离开了丛林。   凡尘之上。   我到了凡尘之上!   自此长生不老了!   自我当上提灯郎那天起,便幻想长生不老,今日却成真了。   当真是真的?   徐志穹伸出双手,看了看自己的肌肤。   好像没什么变化。   他扯开衣襟,看了看自己的胸膛。   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真的到凡尘之上了么?   徐志穹说不出心里的感受,说不出那股激动、紧张和怀疑。   肯定有变化,要从整体上来看。   拿出潜辉镜照照自己的模样。   潜辉镜太小了,也照不出个端倪。   徐志穹在丛林里找到了一处坑洼所在。   他站在坑洼之前,沉淀心思,平复意念,舒展全身经脉,以宁静平和的心态,撒了一个尿。   尿,都撒在了坑洼里。   对着坑洼里倒影,徐志穹仔细审视着自己。   变英俊了,明显英俊了!   徐志穹在倒影之中,看到了自己超凡脱俗的魅力和气场。   倩娘扶着额头,似乎站不稳身子。   徐志穹上前将她扶住:“倩娘,你以后不要这样一直盯着我看。”   “我,我没……”倩娘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没有一直盯着徐志穹。   适才听那老者说凡尘之上的时候,倩娘就有些晕眩。   徐志穹扶着倩娘上了马车,用意象之力帮倩娘平复经脉的异动,倩娘渐渐缓和过来。   “徐郎,适才是不是下过马车?”   徐志穹点点头。   “到马车下,好像见到了一位老者?”   徐志穹点头道:“那是我师父。”   倩娘错愕道:“是徐郎的师父……我,我适才是不是差了礼数?”   徐志穹摇头道:“礼数没差,师父很满意。”   “当真满意么?”倩娘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师父适才说的话,我却没能记住……”   不是她记不住,是刘恂说到凡尘之上的事情,倩娘听不清,也听不懂,这不是她的位格能理解的。   先莫管他了,徐志穹轻抚着倩娘脸颊道:“我要离开几日,咱们今夜,先把正经事做了。”   倩娘一阵颤抖,这次徐志穹认真了。   在这荒郊野外?   就在这马车上?   不妥吧。   可师父既然满意了,许是也没什么不妥……   倩娘有些慌乱,颤抖着声音道:“徐郎,容我洗洗去……”   “不必洗了,这一整夜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哪还顾得上这些琐屑!”   倩娘深吸一口气道:“却要一整夜么?”   “一整夜都不见得够!”徐志穹打开背囊,把之前倩娘抄写下来的名家经典拿了出来。   “咱们先说技法,再说经典,名家九品技,实际叫做寻论,就是寻找公理,你看这篇经典,就是寻论典范……”   倩娘眨眨眼睛,看着徐志穹道:“徐郎,这是正经事么?”   徐志穹怒道:“这不正经,还有什么事情正经?”   ……   星宿廊里,混沌、穷奇和刘恂一起,坐在了正殿之中。   刘恂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酒。   混沌一饮而尽。   穷奇微微笑道:“这算是断头酒么?”   混沌看了看刘恂,转眼又看了看穷奇:“这老道断不了我的头,但我要断了你的头,你离徐志穹已经超过五百步了!”   穷奇笑道;“都到了这一步,你还计较这件事?”   “凭什么不计较?”混沌起身道,“你在我身上开了七个窟窿,我只给你开了一个,若是让我把这七个窟窿都开了,咱们的事情算是有个了结。”   穷奇嗤笑一声道:“你做梦。”   “既如此,也不必多说,我灭了你元神就是。”说完,混沌露出了五道弯笑容。   刘恂把杯中酒喝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今日请诸位来此,是为说些正经事情,不是来动刀兵的。”   混沌没有理会刘恂,穷奇嗤笑一声:“不动刀兵?难不成在这讲一夜道理?”   “讲讲道理也没什么不好!”刘恂一笑,意象之力四下翻滚。   穷奇和混沌几乎同时打了个哆嗦。   “你复原了?”穷奇仔细打量着刘恂。   混沌面无表情道:“许是不止复原了。”   刘恂又喝了一杯,请两人坐下:“怒祖已经身殒,梼杌也已臣服于我道门之主,饕餮也支撑不了太久,你们二位,何去何从,且得有个定夺。” 第913章 时候到了   徐志穹把倩娘带到了竹州竹鸢城。   竹州原本是富庶之地,只是此前经历了一些劫难。   两年前,竹州歉收,前任知府孔建臣瞒情不报,还因为贪功,多向朝廷缴纳不少粮食,却让百姓受苦,竹州饿殍满地。   好在竹州土地肥沃,紧邻鹿江,有米,有鱼,有河运,等徐志穹带着竹州判官,杀了知府孔建臣,开仓放赈,局面终于好转。   当时的竹州罚恶司极为不堪,道门凋零,又出了内鬼,香火即将中断。   在徐志穹的逼迫下,六品中郎邱执信勉强扛起长史重任,重新把道门经营了起来。   徐志穹走后,邱执信带着一众判官把竹州各县拾掇了一遍,用了不到一年时间,竹州的元气基本恢复了。   至少在竹鸢城,已然看出了昔日的繁华。   徐志穹带着倩娘住进了一家客栈,给了倩娘些银子,让她先在城里住几天。   “我有要事在身,却要离开几日,你在这里不要懈怠,好好研习名家技法。”   倩娘点头,虽是不舍,可也不敢误了徐郎的事情。   徐志穹之所以把倩娘留在竹州,而不是送到京城,原因有两个。   一是倩娘是梁玉瑶的部下,梁玉瑶尚未回京,倩娘先回去了,这明显犯了忌讳。   二是竹州的判官和徐志穹颇有交情,对倩娘自然会有照应。   徐志穹先去了一趟竹州罚恶司。   地方还是不大,建筑还是破败了些,却比以往干净了不少。   一名凡尘员吏正在扫地,看到徐志穹来了,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凡尘员吏的罪业之瞳只能看见罪业,看不见修为,这名员吏刚入道门,说话也没个分寸。   徐志穹笑而不答,那员吏倒嚷嚷起来:“我问你话呢,你为何不答?你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能随便乱闯?”   还行,以前的竹州罚恶司跟个荒宅一样,随意进出,而今至少有个会看家的。   员吏一番叫嚷,惊动了判事阁,推官许笑生走了出来。   “许推官,你来的正好,这人擅闯咱们罚恶司!”员吏赶紧上前告状。   许笑生盯着徐志穹看了片刻,一脸惊喜道:“这不是马长史么?”   员吏一怔:“长史?咱们长史不是姓邱么?”   许笑生大怒,呵斥一声道:“走远些!什么规矩都不懂,还没个眼色!”   员吏悻悻而去,许笑生上前道:“马长史,勿怪,这人刚刚入品。”   徐志穹笑着对那凡尘员吏道:“这位小兄弟,你且等下。”   他把那名凡尘员吏叫住,塞了十颗功勋在他手里:“看门是对的,若是有生人来,定要知会一声,但若是有人为伸冤而来,你可不能把人拦在门外。”   员吏点点头,倒也没客气,把功勋收了。   徐志穹跟着许笑生来到了邱执信的住处。   竹州罚恶司没有长史府,只是把罚恶司里最大一间屋子腾给长史住。   到了门前,徐志穹没敢推门,生怕把门板推下来,许笑生笑道:这门板早就修缮过了,我们长史亲自修的……”   哐当!   许笑生一推,门板又掉了。   邱执信在屋里喊道:“谁呀,这么大力气,不会轻着点!”   许笑生干笑一声道:“马长史来了!”   邱执信赶紧迎到门口:“马兄弟,你几时来的,快里边请,笑生,置备些吃喝去。”   许笑生耸耸眉毛,似有些难处,可还是答应下来。   徐志穹拦下许笑生,塞给他十两银子,许笑生面露难色道:“这,这怎么使得,马长史好不容易来一趟……”   “拿着就是了。”徐志穹看了看邱执信的住处,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多时,酒菜买来,人也来了不少。   当初的俊美推官赵无功,而今已经成了索命中郎。   引路主簿张仁侠,而今晋升七品,成了竹州罚恶司第一位是非议郎,因为竹州罚恶司没有议郎院,暂且住在了罚恶司之中。   八品主簿曲少游,而今已经晋升为推官。   凡尘员吏刘奔翔,而今已晋升到八品上,正为晋升七品积攒最后一点功勋。   邱执信原本是索命中郎,而今已经成了真正的五品长史。   竹州罚恶司新招募了三十多名凡尘员吏,比起当初,道门确实有了起色,可日子过得依旧贫苦。   徐志穹对邱执信道:“竹州富庶,你却没给同道们想个好营生?”   邱执信叹道:“莫说他们,连我自己都找不到营生,我就不是个会经营的人。”   按照判官道的规矩,进了罚恶司是同道,出了罚恶司是路人,道门之中自有规矩,道门之外各有营生,这事情,徐志穹其实不该管。   但竹州罚恶司是他拉扯起来的,道门日子过成这样,徐志穹实在看不下去。   他从中郎院取来一千两银子,交给了邱执信。   邱执信连连推辞:“兄弟,你给我这个作甚?”   “找个生意做,让同道们过点好日子,也把罚恶司修的体面些!”   “我哪会做什么生意!”邱执信摆摆手道,“上次从一家知县家里抄来十几万银子,我留下一千,余下分给了百姓,本来想开个绸缎铺子,结果不到半年,赔个精光!我正打算把铺子关了,兑几个钱出来,给弟兄们分了就算了。”   “别关呀!”徐志穹摆摆手道,“这银子算我入股,你接着开绸缎铺子,多找几个会做生意的帮衬着。”   赵无功叹道:“马长史,你就别难为邱长史了,这钱终究还是要赔进去!”   徐志穹道:“若还是赔了,我且告知赏善大夫,按门规处置!”   邱执信愕然道:“这话却怎说?我就是不会做生意,这还算犯了门规么?”   “算,怎么不算!”徐志穹道,“若是赔了一百两,赏善大夫要扣你功勋,若是赔了五百两,上官冢宰要亲自过问,若是一千两都赔了,咱们道门星君都得来找你!”   邱执信挺起胸膛道:“那就干脆全赔了,我这辈子却还没见过星君,我认了受罚,就想开开眼界!”   赵无功问了一声:“马长史,你见过咱们道门星君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见过,咱们道门星君,人品端正,心地善良,容貌俊美,襟怀宽广!”   “一听马长史说,就知他不是俗人!”赵无功听得很是入神。   “不俗,一点都不俗!”徐志穹连声赞叹。   刘奔翔道:“马长史,何时也能让我等见上星君一面。”   “见一面又有何难?改日请星君下凡,与诸位一并吃酒!”   邱执信摇头道:“长史说笑了,星君哪能看得上我等。”   吃喝间,徐志穹让众人帮忙照看着倩娘,众人自是答应。   酒足饭饱,徐志穹去了千乘罚恶司。   他先去找夏琥,想问问千乘国的状况,正巧夏琥弯腰整理法器。   浑圆的桃子翘在眼前,徐志穹想都没想,一把扑了上去,夏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干甚来!不能轻一些!”夏琥赶紧拾掇好符咒,“差点把这符咒弄坏了!”   “什么符咒那么金贵?”   “杨武刚做的,这叫不阳阵,一张符咒藏着三十团阴气,有十五团能化成人形,与敌人厮杀,另外十五团能化成各类陷阱。”   徐志穹一惊:“这是杨武做成的符咒?”   夏琥点点头道:“前天刚做出两张,起初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昨天用过一张,这可真是厉害,一张符咒端了一窝山匪,那群山匪当中有十几个有修为的,虽然品级不高,但一个都没跑出来。”   徐志穹拿着那张符咒,阵阵威压不断袭来。   这样的符咒,陶花媛都做不出来。   “杨武去哪了?”   “刚和施程去阴司了,阴司那厢有人闹事,施大哥本来想找你,可杨武说他能处置,便让他去了。”   徐志穹喃喃道:“本事长了,自然有这份底气。”   夏琥一愣:“你适才说什么底气?”   徐志穹没有作答,反而问道:“杨武最近是不是去过浑天荡?”   夏琥点点头:“去过,却还留了书信。”   “哪天去的?”   “二月二十六去的,去了整三天,那日子我记得清楚,刚好给两个贪财的知县立了坟头。”   “二月二十六……”这日子徐志穹也记得。   他和倩娘去了大乾旧土的名家遗迹,在那里听到了名家祖师的指点。   这里边有什么联系?   抱着夏琥亲昵一会,徐志穹趁机想把事情办了,夏琥却不答应。   “你适才不是说要晋升么?精气还是存住的好。”   徐志穹一愣:“一定要存住么?”   “晋升是大事,性命攸关的大事,你若是虚了,可怎么扛得住?”   徐志穹不甘心:“那你把嘴唇给我吃一口!”   夏琥红着脸道:“吃就吃呗。”   “良心也给我吃一口。”   “你,你要吃,就吃呗……”   “桃子也要吃一口!”   “你,你吃行,可不准咬……”   在凡尘众人之中,除了杨武和常德才,只有夏琥知晓徐志穹的真实修为已经到了三品。   而今,他要到凡尘之上了。   把徐志穹抱在怀中,夏琥还有些不敢相信。   初次见面时,他是那个在巷子口买鸡蛋的傻小子。   第一次去罚恶司,他连北都找不到。   刚给他断过两次案子,就被他逼着叫了官人,这个没正经的……   这个没正经的要做星君了。   他做了星君,还要我做他娘子么?   夏琥心里突然有些慌乱,她低头看着徐志穹道:“你吃够了没?”   徐志穹抬起头道:“还没吃桃子呢!”   “你,你想怎么吃!”   “娘子翘起来给我吃呀!”   桃子,翘起来?   那不行,那,那得多丢人!   丢人,就丢人,也,也就依了他吧,反正,他还是叫我娘子的。   ……   良心和桃子都吃饱了,徐志穹带上酒菜,来到了武四的斋舍。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前辈,时候到了。” 第914章 新任星君   武四早就知道徐志穹来意,两人吃了几杯,便说起了正题。   “自凡尘修行,有三场大劫最是难熬,一是入品,得看天资造化,二是五进四,得受神性打磨,最后一关是三进二,真正超脱凡俗。”   武四这番话,徐志穹深有感触,判官道入品之时,他没觉得辛苦,这是判官道的特殊之处。   但杀道入品,却要历经十年打熬。   至于五进四,徐志穹差点丢了性命,若不是有孟远峰帮他渡劫,这一关他就过不去了。   尤其是判官道,五进四极其苛刻,十个判官,大概率只有一个能晋升成功,晋升失败的很可能当场死去,侥幸活下来的,这辈子也不可能继续晋升了。   升到半神尚且如此,而今要脱离凡尘,却谈何容易。   武四也知晓判官道的苛刻:“你道门晋升之路过于严苛,纵使有我出手,也难免会有凶险,而且你至少要昏睡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决不能有人惊动你。”   半个月。   比徐志穹想象的要短。   但徐志穹还是提醒了一句:“前辈,不是我道门,是咱们道门!”   武四啐了徐志穹一口,又道:“我帮你晋升之后,你要帮我做件事。”   徐志穹点头道:“前辈请讲。”   晋升星君,这么重要的事情,武四的价码肯定不会低,徐志穹已经做好了准备。   武四叫来姜梦云:“她在宣国,有件事情要做,你且帮她一把,个中详情,待你晋升之后,再告知于你。”   姜梦云要做的事情,肯定十分难办。   不过既然是在大宣,徐志穹多少有些把握。   事情说妥,武四点破手指,让滴下一滴血,滴进了酒杯。   徐志穹会意,端起酒杯喝了下去。   喝过这杯酒,徐志穹感到一阵燥热。   这燥热并非来自体外,也不是来自肌肤,哪怕搜寻到脏腑之间,也找不到这股燥热的来源。   武四对徐志穹道:“莫要胡思乱想,将心绪平定下来。”   判官擅用意象之力,徐志穹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思绪,他一直很平静。   按照武四的指示,他已经把大脑彻底放空了,可这股燥热依旧停不下来。   燥热好像出自元神。   好像有一条火焰在燃烧。   火焰从元神之中扩散向魂魄,从魂魄之间扩散向了躯体。   接下来的变化,让徐志穹感受到了极度痛苦。   他的魂魄被挤压,被揉搓,被扭转,魂与魄化成两条绳索,绞缠在了一起,在元神的火焰之下不断燃烧。   不好,魂魄要被烧没了!   而他的体魄,似乎在不断膨胀,还变得越来越薄。   武四惊呼一声道:“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姜梦云在旁道:“你事先没有预料么?”   “我拿什么预料,他们这道门太古怪,谁能说的明白?且看造化吧!”   看造化?   武四也是看造化?   徐志穹心头一紧,没想到真神也有撞大运的时候!   姜梦云深吸一口气:“他这外身快出来了,怎么是这般形状?难道是魂魄和体魄出了变化?”   武四连连摇头道:“这与魂魄和体魄都无关,他们道门用的是意象之力,意象之力出自元神,这是元神里印痕最深之物,可为什么是这么个物件?”   什么样的物件?却不能说仔细些?   徐志穹心里着急。   武四连连叮嘱:“后生,你千万莫要胡思乱想,把心绪再放空一些。”   心绪早就放空了。   徐志穹呆呆的看着武四,他的心绪都快消失了。   姜梦云深吸一口气道:“看来这是定型了。”   武四紧锁双眉道:“罢了,且推着他往上走吧。”   ……   半个月后,徐志穹睁开了双眼。   武四默默坐在床边,姜梦云在一旁摆弄着头发。   徐志穹从床上坐起,静静看着武四。   武四冲着徐志穹微微点头。   晋升成功了,徐志穹已然成了星君。   他仔细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变化……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前辈,我当真到了凡尘之上?”   武四点点头,没有说话。   姜梦云在旁道;“你身上的烟火气太重,一时体会不出凡尘之上的变化,等把这烟火气散去了,那种妙处你自然会知晓。”   妙处?   什么样的妙处?   徐志穹无法想象。   向武四道了谢,徐志穹问起姜梦云要做的事情,事先既是答应了,徐志穹自然不能食言。   姜梦云摇头道:“这事情不急,等定下日子再和你说,先去看看你家娘子,她天天在门口张望,一望便是一两个时辰,眼睛都快望穿了。”   徐志穹赶紧出了员吏舍,夏琥果真在门口等着。   见徐志穹安然无恙,夏琥甚是欢喜,眼泪险些流了下来。   徐志穹扛起夏琥道:“之前说把精气存住,现在存够了,咱们做正经事。”   夏琥一惊,连声喊道:“不行,今日不方便!”   又不方便!   徐志穹哼一声道:“无妨!”   夏琥一哆嗦。   徐志穹扛着夏琥去了中郎馆。   所有知道徐志穹真实修为的人都到齐了,常德才买了酒菜,四人围坐一桌,敞开了吃喝。   十五天未沾水米,徐志穹吃得尽兴,夏琥只盼着他多吃些,赶紧把那另外一条门路忘了。   吃喝间,徐志穹问起千乘国的状况。   神君洪振基轻易不打理政务,千乘国政务却又十分繁杂,秦燕快要支撑不住了。   徐志穹道:“他没有洪俊诚那份修为,也没有那份精力,这事情自然支撑不住,德才门是干什么用的?大小政务让他们一并处置!”   常德才抿抿嘴唇道:“有些事情已经分担下去了,有些事情却不好分担,一国之政务,终究非同小可,内侍们都没什么见识,不能都交给他们,还得秦燕和洪振基商量……”   “交给内侍有什么不妥?”徐志穹皱眉道,“你以为神君天天拍脑袋,就能做出什么英明决断?   刘玉鹏聪敏精明,钱的事情让他多做处置,岳六生狠辣果断,让他多和大臣们接触,   李全根心思缜密,是能做大事的,让他监察各项政务,   到了真正不好决断的事情,再让秦燕和洪振基商议,把德才门各堂各部都经营起来,   另外,让洪华恒多找几个像样的大臣,把内阁也拉扯起来,一内一外,各主其事。”   常德才明白了,这是要把大宣的模式搬给千乘。   杨武这厢也说起了阴司的事情。   “施程攒够了功勋,已经升到了五品无常,依旧暂代阎君之职,阴司里众人也都服他,   可前两日,又来了一位阎君,非要接替千乘阎君之职,   施程自然不肯让位,找我去平事,我和施程联手,把那阎君打跑了,事情也就平息了。”   “又来了一个阎君?他是哪个阴司的?”   杨武想想道:“他说他是梵霄阴司的,我此前也没见过梵霄人,反正看他和咱们宣人不太一样。”   徐志穹点点头,转而问道:“你在阴司打跑了一名阎君?”   杨武低下头道:“主要是施大哥出手。”   “施程刚升了五品,能打跑四品的阎君?”徐志穹断然不信。   杨武干笑一声道:“他不还有部下么?还有两个无常呢!”   “千乘阴司那两位无常,当真会帮着施程出手么?”   杨武没再说话,让徐志穹猜到了,千乘阴司有两位无常,白无常于延彩和黑无常戴慧琴,他们都没敢出手,且看施程和对方争个输赢,谁赢了,他们听谁的。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把那位阎君打跑的?   谁能在阴司里打跑一名四品冥道?   “兄弟,你是不是有三品了?”徐志穹直接点出了要害。   杨武沉吟半响道:“我没测过,或许是有吧……”   徐志穹告诫过他不要轻易去浑天荡,可杨武没能把持住。   而今他去了一趟,变成了三品不阳道修者。   这是好事么?   夏琥不作声,且看着徐志穹的脸色。   常德才不停搓手,她担心杨武要受重罚。   没想到徐志穹没有计较,反倒为杨武高兴:“杀道没什么建树,换了个门路,倒也有一番作为,来,咱们兄弟多吃几杯,且一并庆贺。”   一听这话,杨武松了口气,常德才也松了口气,夏琥赶紧给徐志穹倒酒。   徐志穹拿起酒杯,看着夏琥的桃子道:“说起这另一条门路……”   夏琥一哆嗦,抽泣两声道:“另一条门路,真真不能的!”   徐志穹的笑容越发深邃,夏琥抖战的越发厉害。   徐志穹正要把常德才和杨武支走,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却不让你来找我么?”   是师父。   差点忘了,晋升成功之后,要去找师父。   徐志穹让人又买了些酒菜,带着两条羊腿,两只肥鸡上了星宿廊。   见徐志穹走了,夏琥喝了两盏热酒,依旧抖战不止。   ……   师父等在正殿,见徐志穹来了,哼一声道:“你还舍得来见我?”   徐志穹赶忙赔罪:“师父,我算了算日子,今天正好是您斋戒,我准备些吃喝,这才来迟了。”   师父点点头道:“以后不光我要斋戒,你也要斋戒。”   “我也斋戒?”徐志穹眨眨眼睛,“此话怎讲?”   师父笑道:“都到了凡尘之上,你还舍不下凡尘么?”   徐志穹沉吟良久,低声道:“师父,这凡尘当真舍不下。”   师父叹道:“你却想好了,若是不舍凡尘,这修行之路,可就要变了。” 第915章 星官的修行法则   是否留在凡尘,居然还关乎修行之路。   这里有什么缘故?   师父问徐志穹:“你可知二品修者,当有星宫?”   星宫肯定是知道的,徐志穹去过星宫,也知道星宫对星官的重要意义,太卜为了一座星宫,付出了无数心血。   师父很是诱惑的挑了挑眉梢,微笑道:“志穹啊,你想不想要星宫?”   徐志穹点点头,表示自己很想要。   “这就对了,”师父满意的笑道,“只要你自此脱离凡尘,在星宫之中好生打磨,受星宫气息浸染,以你之天赋,积累些年月,自然能成为星宿。”   只要脱离凡尘,在星宫里待着,就能自然成为星宿。   这路线很完美呀!   可徐志穹有一个疑问:“星宫从何而来?”   师父一笑:“这却好说,你且看看这星宿廊有多少屋子?”   有多少屋子?   “师父,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一间屋子一座星宫?”徐志穹十分震惊。   师父再次挑挑眉梢,很是诱惑。   太卜为了一座星宫拼了老命。   师父这的星宫多的数不过来!   这也未免太奢侈了!   这老家伙诓我吧?   徐志穹思索了片刻,摇摇头道:“师父,星宫这地方,我是去过的,那地方大的很,比皇宫还大,哪是一间屋子能比得了的。”   这话却不是说笑,孽星的星宫,徐志穹只走了很小一部分,面积却比皇宫的大庆殿大的多。   太卜的星宫,徐志穹也去过,每次去,太卜都会换一座新的山洞,从来不重样。   九娘的客栈看似不大,徐志穹探查过,以他的速度,走上个把时辰走不到尽头。   星宫的面积都不小。   可反观星宿廊,别的房间不说,单说师父的正殿,也就一里一外两间房罢了,这岂能和星宫相提并论?   师父笑道:“你觉得这里的星宫小?你且随我来!”   师父把徐志穹带到了卧房。   徐志穹对这间卧房并不陌生,他在这里给师父画过许多梅花。   师父信手一挥,墙壁之上突然开了一道暗门。   师父带着徐志穹进了暗门,暗门之后是一座宏伟的大殿。   徐志穹看向大殿对面,穷尽目力,看到的是一片黑影。   他抬头看向大殿的穹顶,穹顶仅有轮廓,被层层雾气笼罩。   周围墙壁有层层阶梯,每隔十几级阶梯,便有一圈长廊。   长廊之上整齐排列着房门,因为远处被阴影和雾气遮挡,徐志穹也不知道这座大殿里有多少屋子。   师父问道:“志穹啊,还觉得小么?”   “师父的正殿,自然是不小,可其他地方……”   师父的眼神越发暧昧:“其他地方,大小和正殿相当,有几座星宫,甚至比正殿还要更大一些,   此前你去过星元殿,还有星纬宫,你且从中选一间,若这两间都不合意,我再带你看看别处。”   师父今天竟如此慷慨!   徐志穹一脸喜悦道:“且到神音大殿去看看!”   “狂徒!”师父喝一声道,“神音大殿不行!”   徐志穹也知道神音大殿不行,可他实在不想一直待在星宫之中。   “我若在此选了星宫,还能去凡间么?”   “若是道门之地,诸如冢宰府、赏善司、罚恶司、中郎院、议郎院,还是能去的,其他地方,却再也去不得。”   只能去道门的地方。   这却让徐志穹接受不了。   “如此修行,却要在星宫里待多少年。”   “这要看你悟性,短则七八十载,长则三五百年,你天资甚好,三五十年,或许就能修到星宿。”   徐志穹连连摇头:“师父,我实在舍不下凡尘。”   师父叹口气,带着徐志穹回到前厅,默然良久道:“若是实在舍不下凡尘,也有修行之路,但其他道路就没这么坦荡了。”   “师父且说说。”   “你可以在凡尘之中,将一座死寂的星宫重新带到星空,在此期间,你须与星宫慢慢磨合,彼此浸染,也能助你成为星宿,但修行之艰辛,你当知晓。”   这不就是太卜那条路。   确实是艰辛了一些。   “死寂的星宫,上哪里去寻找?”   师父道:“在道门第一座罚恶司。”   徐志穹笑道:“这不就是千乘罚恶司么?”   师父点头道:“千乘罚恶司的尽头是赏善司,赏善司的尽头是冢宰府,冢宰府的尽头是星宫,以你当前之修为,找到星宫并不难,重新修建星宫,也只是银两上的事情,你是个会赚银子的,这件事,就不用我指点了。”   “银子好说”徐志穹连连点头,“似这般修行,可以去凡间么?”   “道门之地可去,道门之外,须有特殊手段和祭礼方可前往,凡尘诸事,你不可再干预。”   凡尘诸事不可干预。   也就是去了只能看看?   就像太卜一样,再不参与凡尘的任何事情?   “修行之期是多久?”   “几十载,数百年,也是看你悟性。”   就是和第一条道路一样。   徐志穹摇摇头道:“这也不妥。”   师父沉下脸道:“怎就不妥?”   徐志穹道:“弟子在凡尘之间,还有许多未竟之事,弟子想把这些事情做完。”   “这些事情难道比晋升星宿更加紧要?”   “若是什么事都不加干预,却不是连道门本分都尽不了,那还算什么判官?”   师父紧锁双眉,半响不语。   徐志穹知道师父不悦,但从师父的神情来看,肯定还有别的修行之路。   沉吟半响,师父果真开口了。   “还有一条路,你可以去凡间,可以干预凡尘之事。”   徐志穹闻言欢喜道:“有什么限制?”   估计是不能杀人之类。   这类限制,徐志穹有办法应对。   师父摇摇头道:“没有限制。”   “当真?”   师父叹道:“你且看道门之主,常在凡间闲逛,他却受过什么限制?”   徐志穹欢喜道:“那弟子便选这条路了!”   师父长叹一声:“志穹,你却别后悔,选了这条路,可就没有现成的星宫等你去重修了,你须在凡间,找一合适之地,重造一座星宫!”   重造一座星宫?   星宫的原理是什么?   这件事的难度是不是太大了?   “所谓合适之地,指的是……”   师父摇头道:“合适与否,你须自行摸索。”   连个标准都没有?   徐志穹错愕道:“这合适之地在什么地方?”   “这要你自己找寻,为师只有大致方向,应是在梵霄国。”   在梵霄国?   “梵霄国疆域有多大?”   “与宣国相当。”   徐志穹瞪圆了双眼道:“与宣国一般大的地方,却让弟子自己去摸索?”   这比大海捞针还难!   在大海里捞针,我至少知道针长什么样子,我还有捞起来的可能。   而今我不知道合适之地长什么样子,这让我上哪捞?   “师父,这却有些……”   师父看着徐志穹道:“我星宿廊里这多星宫,你为何不肯选一座?若是选了一座,哪还有这多罗乱?”   徐志穹默然良久道:“罢了,还是这条路,我自己重造星宫。”   师父闭上眼睛,嗟叹良久道:“我是个固执的人,没想到你比我还固执!   还有一件事,先要跟你讲明,你造好星宫之后,能否与你契合,能否飞上星空,却要看你造化,这与你修行无关。”   呃?   “与星宫之间的打磨,却不算修行了么?”   “不算,”师父神情严肃,“你若在凡间修行,须自行积攒功勋,换取修为。”   “功勋好说!”徐志穹对这套流程很是自信。   师父摇头道:“二品的功勋,可不是摘罪业这么简单,你要按生杀裁决之道去修行。”   徐志穹挺起胸膛道:“弟子一直遵守生杀裁决之道。”   师父摇头道:“若说杀,你是不含糊,若说生,你却没这本事,你何时让死者复生过?”   徐志穹一怔,旋即惊喜道:“到了二品就有这般本事?”   “有!”师父点点头,“但手段要你自悟。”   自悟?   起死回生的手段如何自悟?   “师父,这就是你不对了,我都升了二品,你怎不教我二品技,却还让我自悟?”   师父叹道:“道门二品技,名唤生死往复,每人都有不同的手段,我和师兄的手段都不相同,这要看修行之路和天资,为师确实无法传授给你。”   徐志穹沉思半响道:“我若在此选一座星宫,日夜星宫之中修行,不理凡间事,便能学会起死回生之术?”   徐志穹的想法是,等学会了二品技,再返回凡尘,重造星宫。   师父沉吟良久道:“还是须你自悟。”   在这星宫里蹲着,不与外人接触,想自悟,岂不更难?   师父知道徐志穹的心思:“你若肯舍弃凡尘,纵使学不会二品技,也能晋升星宿,却不用在生杀裁决之间煎熬,   志穹,听为师一句,生杀裁决,不是你想的那般容易。”   确实不容易。   我连起死回生的手段都没有,却还说什么生杀裁决?   罢了,我只管杀,不管生的事情。   “师父,二品却要积攒多少功勋,方可晋升?”   “没有定数,”师父也颇为无奈,“裁决之数,不计多寡,裁决之理,要看悟性。”   又是悟性,说不清道不明的悟性。   “志穹,这条路最难走,你可得慎重!”师父提醒了一句。   徐志穹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对着师父行了一礼:“师父,弟子已经定下心意,这凡尘,无论如何都舍却不下。”   师父不解:“何故如此执拗?”   “弟子舍不下那股烟火气。”说这番话时,徐志穹神情平和而坚定。   师父盯着徐志穹看了许久,无奈叹道:“为师再提醒你一句,生杀裁决,必须公道对等,杀一该杀之人,也得生一该生之人,   若是生杀不对等,又或是裁决出错,你会受到重罚,   凡尘之间,你违了许多道门规矩,为师还能帮你遮掩过去,而今到了凡尘之上,再有逾规越矩,师父也帮不了你,   志穹啊,若是在凡间熬不下去,且来星宿廊找为师,为师把星宫给你留着。” 第916章 恶臭不散   生与杀必须严格对等?   这是徐志穹没想到的。   师父叹道:“凡尘之上,按理说不应干预凡尘之事,但各道门都有干预凡尘的手段,咱们道门也不例外,   但各道门都干预凡尘的规矩,咱们道门的规矩,就是生杀对等。”   徐志穹面带难色道:“我连起死回生的手段都没有……”   师父点点头:“这条路 第917章 招魂   深夜,荣苦先生,带着二十多名部下和几十名弟子,来到了半山腰,百花泉的源头。   荣苦先生的弟子都是孩子,年纪从七八岁到十二三不等。   他的部下各有分工,白天里跟着一起走的三男三女,是他的他贴身侍从,也是他最资深的下属。   其余十几人,有负责管账的,有负责食宿的,有负责收弟子的,还有那个围观的书生,他是个托儿。   一众人到齐,静静等在热泉旁边,徐志穹由暗处缓缓现身,幻化成一个耄耋老者的模样。   他走到荣苦先生近前,摸了摸他头顶,就像轻抚家里养的一只老犬。   中年妇人回头招呼着那群孩子:“跪!”   她让孩子们给徐志穹磕头。   徐志穹摆摆手道:“别跪,圣祖还没认他们做弟子。”   荣苦先生点头道:“说的是,这般顽童还不晓事。”   “你挺晓事的,你叫什么名字?”徐志穹又摸了摸荣苦先生的脑袋。   那人赶紧作答:“老朽名叫胡荣苦。”   胡荣苦?   这就是荣苦先生的来由?   有人会叫这么难听的名字?   “这是你本名么?”   胡荣苦低头:“是小人的恩师给起的。”   “你恩师叫什么名字?”   胡荣苦偷偷看了徐志穹一眼,心里直嘀咕:   他知道我是圣祖的弟子,还能找到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名字,还不知道我恩师的名字?   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胡荣苦正在生疑,忽听徐志穹喝一声道:“放肆!我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一股威压袭来,胡荣苦一哆嗦,赶紧回答道:“吾师名唤郑朝桐。”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你且说仔细些。”徐志穹动用了真言诀。   胡荣苦没有修为,在真言诀面前毫无抵抗力,他立刻说了实话。   他的师父郑朝桐居住在竹鸢城,是个颇有名气的私学先生。   胡荣苦把郑朝统的相貌、年岁、住处、营生统统讲了一遍。   徐志穹点点头道:“既是说的这般清楚,看来你真是郑朝桐的弟子,可据我所知,郑朝桐一直待在竹鸢城,他怎么会收你做弟子?”   胡荣苦如实回答:“老朽本就是圣祖教众,正月时,动身前往竹鸢城,参加圣祖祭礼。”   怒夫教在大宣居然还有这么大规模的活动?   这居然还是今年正月的事情,算起来也就两个月前。   看来此前的清剿做得很不到位。   徐志穹想问问是不是每年都有祭礼,可这么问就露怯了。   他换了个角度问道:“你是第几次参加祭礼?”   胡荣苦沉吟良久道:“老朽,不记得了。”   徐志穹怒道:“放肆!这是对圣祖不敬!”   胡荣苦赶忙解释道:“老朽当真是忘了,自入教之日起,教中每次讲经,老朽原本都记得一清二楚,可自从到了竹鸢城,老朽却把诸事都忘记了。”   “当真忘了?”徐志穹眼角一颤,再度动用真言诀。   胡荣苦说的是实话:“当真忘了,老朽不敢有半句欺瞒,是时,老朽把圣祖的尊名都忘了,也不知自己来到竹鸢城是为了做什么事情,迷迷糊糊到了祭礼所在之地,那里便是恩师的学堂,   恩师未曾责怪老朽,为老朽重讲教义,让老朽重学经典,赐老朽新名胡荣苦,封老朽为荣苦先生,到此地招募教众。”   换做别人,这番话听起来有些荒唐,但在徐志穹听来倒是非常合理。   正月时,薛运杀了怒祖,师父抹杀了大量怒夫教众的记忆,胡荣苦必然是其中之一,因此造成他浑浑噩噩到了竹鸢城,忘了自己的目的,也忘了和怒夫教相关的事情。   但郑朝桐的记忆没被抹杀,其中原因,可能是郑朝桐修为较高,师父的铭心刻骨之技对其无效。   也有可能是郑朝桐身份特殊,原本就是怒祖留在竹州的后手。   郑朝桐向胡荣苦传授了新的教义,至于是否和怒夫教原本的教义相同,这点还需考证。   但有一点让徐志穹费解的是,郑朝桐为什么选择了胡荣苦这个蠢人,似他这般招摇,在热泉旁边折磨一群孩子,迟早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郑朝桐只收了你一名弟子么?”   胡荣苦道:“当时一共有三十七人前去竹鸢城参加祭礼,恩师尽数收为弟子。”   原来胡荣苦不是郑朝桐选中的人,而是当时参加祭礼的人不分良莠,都被他收下了。   这么大张旗鼓的招募教众,官府为何不管?   还是说这位竹州知府也是怒夫教的人?   徐志穹沉声道:“胡荣苦,你且诵念圣祖尊名!”   胡荣苦虔诚诵念:“至圣至明仁德无疆圣恩祖。”   圣恩祖。   不是圣怒祖。   他把尊名换掉了。   “你是圣祖座下哪一派?”   哪一派?   胡荣苦越发费解,圣祖座下难道还有不同派系?   可对面既然问了,也只能回答:“老朽所在,乃圣恩教!”   这就能理解,为什么官府对郑朝桐等人不予理会,朝廷让他们查得怒夫教,而今变成圣恩教,以大宣官府的习惯,在无利可图时,他们一般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无论叫什么名字,且看胡荣苦的所作所为,就知道他们的信仰和怒夫教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他们的信仰依旧指向怒祖,郑朝桐迅速招募教众,这是再给怒祖招魂,想要怒祖复生。   徐志穹俯视众人,用深沉的声音说道:“胡荣苦,你一心侍奉圣祖,兢兢业业,劳苦功高,   今圣祖命我为圣使,加封你为教中堂主,你部下众人,皆有重用。”   堂主?   教中有这个职务么?   见徐志穹神情甚是威严,胡荣苦也不敢多问,升任堂主自然是件好事,他赶紧跪地磕头:“谢圣祖、圣使厚恩。”   身后一众部下纷纷跪地磕头,那名中年妇人对那群娃娃道:“愣着作甚?跪!”   娃娃们刚要跪下,徐志穹喝道:“且慢,堂主乃教中要职,胜任与否,还得看你等诚意,且上前一步!”   说完,徐志穹退到了热泉边,示意他们向前走一步。   胡荣苦不含糊,赶紧上前走了一步。   徐志穹一皱眉:“你穿着靴子,诚意何在?”   “这……”胡荣苦一惊,这是让他脱了靴子?   这么烫的岩石,胡荣苦还真有点畏难。   徐志穹喝道:“因你对圣祖忠心耿耿,对弟子教导有方,圣祖才将重任交付于你,你既不肯脱靴,却是对圣祖不敬!”   “属下不敢!”   胡荣苦不再多说,赶紧把靴子脱了,赤着脚,踩在了岩石之上。   这块岩石距离热泉还远,可踩上去这一下,差点让胡荣苦叫出声音。   烫,真烫!   徐志穹看着其他人道:“你等也对圣祖不敬?”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都不愿脱掉脚上的厚底靴子。   那中年妇人对一群娃娃道:“你们还不往前走一步!”   娃娃们脚上水泡还没好,疼的眼泪汪汪,却也不敢违忤,他们脱了鞋子正要上前,忽听徐志穹喝道:“他们还不算怒祖弟子,不得上前!”   娃娃们闻言,心里欢喜,纷纷退到远处。   徐志穹对众人道:“尔等却要等到何时?”   一声斥问,震得众人胸腔剧痛。   众人不敢耽搁,赶紧脱了靴子,踩在了岩石之上。   那书生打扮的人,实在受不住,低声说道:“这也太疼……”   啪!   徐志穹站在原地一挥手,隔空给了他一记耳光。   两人相距七八丈,那书生连上多了一道掌印,原地打转,嘴角见血,直接摔在了岩石上面。   岩石正好贴在脸上,烫的书生一声痛呼,赶紧又爬了起来。   “再上前一步!”徐志穹又喝一声,胡荣苦带头,领着众人又往前走了一步。   越靠近热泉,石头越烫,有不少部下叫出了声音。   凡是出声的,徐志穹一人一记耳光,保证他们倒地,而且一定是脸着地。   那妇人惨呼道:“脸,脸,我的脸!”   “别叫了,你哪有脸!”徐志穹嗤笑一声,“再叫还打,再给我上前一步。”   众人实在不想上前,可有一股无形之力推着他们往前走。   在徐志穹的逼迫之下,胡荣苦带着二十多名部下朝前走了十几步。   而今离水边已经不远了,众人的脚底都起泡了,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一群娃娃在旁看着,他们看不明白。   他们白天在这石头上走过,都没敢叫出声音,为什么荣苦先生和讲学的先生们叫的声音这么大?   荣苦先生说过,这里每一位先生都说过,这点苦楚算不得什么。   而且每一位先生都说过,他们吃过的苦,比我们见过的苦都多。   他们说就是因为吃过许多苦,他们才有今天的学问和本事!   可他们为什么叫的那么响?   那当托的书生再也挨忍不住,撒腿就跑!   徐志穹猛然出现在他身前,一脚踹在他脸上。   书生一个趔趄摔倒,又是半张脸贴地,烫出一片燎泡。   “疼,疼!”书生撕心裂肺的叫嚷,徐志穹上前用鞋底把他嘴堵住。   “叫什么?这都是为你好!这些苦都是你应该受的,能跟着荣苦先生受这一份锤炼,是你的福分!”徐志穹用鞋底蹭了蹭那书生的嘴唇。   书生闷声哀嚎,胡荣苦趁机也想跑。   徐志穹回身一脚,也将他踹倒在地。   胡荣苦的脸被岩石烫掉一层皮,惨呼一声,想要起身,徐志穹一脚把他的脸又踩在了岩石上:“吃得苦中苦,方能吃得苦中苦中苦,你明白这道理么?   那些孩子,白日里被烫的凄惨,你何曾听过他们叫苦?连比那群孩子差得远,却还敢当什么先生?却还敢自称什么圣人?你这脸皮比鞋底还厚,才烫这么两下就喊疼?”   胡荣苦清醒了过来,喊一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轮得到你问我么?”徐志穹狞笑一声,踩住了胡荣苦的脸,“散播邪说,你知罪?”   胡荣苦惊呼一声:“我传授的是正理……”   “残害孩童,你知罪?”   “他,他们心甘情愿……”   徐志穹一挥手,唤出一具傀儡,傀儡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提灯郎,掌灯!” 第918章 斩草除根   徐志穹喊一声:“掌灯!”   胡荣苦浑身抖战,不顾一切逃命去了。   他是读过书的人,虽然没能考取功名,但清楚大宣的官制。   他知道掌灯衙门是什么概念,也知道提灯郎是什么身份。   虽然胡荣苦并不认为自己有罪,但在提灯郎面前,他没有辩解的胆量,也看不到辩解的希望。   见胡荣苦逃了,他二十多名部下都跟着一起逃。   可逃跑难道就有希望?   徐志穹一挥手,热泉之中腾起巨浪,滚烫的泉水落下,浇灌在这二十多个“讲学先生”身上。   徐志穹的力道把握的很好,没伤了那群孩子,却让那群孩子看着“吃过苦中苦”的先生们在热泉里挣扎惨叫。   虽说被烫的皮脱肉烂,但众人依然在拼尽全力逃命。   坏种傀儡猛然一挥手,一张巨网自半空落下,准确的覆盖了所有的“讲学先生”。   负责操控坏种傀儡的,是新任坏种叶安生。   徐志穹有很多事情要审问叶安生,但这事不能操之过急。   叶安生会在很多事情上撒谎,想从他嘴里问出一句实话,需要有效的技巧,也需要强大的耐心。   为了方便日后相处,徐志穹和杨武合力,把叶安生关进了坏种傀儡。   叶安生每时每刻都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但出来干活的时候,他是真卖力气,因为出来干活不用熬刑,而且干得好,还能减免刑责。   叶安生拾掇好猎网,把荣苦先生及其弟子全都挂在了一块岩石上,悬吊在热泉上方。   处置好了荣苦先生一众,徐志穹把这些孩子交给了倩娘,让倩娘带着他们去官府。   倩娘长得俊美,温柔随和,孩子们很是喜欢,再加上倩娘提前备了怡糖、拨浪鼓、千千车、黄胖、拍画等一干物事,走这一路,问出不少详情。   这些人都是周围农人家的孩子,说穷,倒也吃的饱饭,说富,却又读不起书。   前几日,村里来了这么一位荣苦先生,教他们认字,还不收束脩(学费),不少人家就把孩子送来了。   哪知孩子们跟着这老儿,学不到正经学问,却学了一堆令人作呕的歪理邪说。   倩娘借着徐志穹给的符咒,用了些阴阳术法基础,把孩子送去了县衙。   知县张达阔睡得正熟,闻听有人县衙报案,怒火当即烧到喉咙。   到了公堂之上,见是一俊美女子,知县张达阔冷笑一声,目露寒光。   倩娘俯身施礼道:“大人,县中有怒夫教众拐带幼童……”   话没说完,却被张达阔直接打断:“来人,锁了,打二十板子。”   这位知县不关心怒夫教,也不关心什么拐带幼童,他只关心谁吵了他睡觉。   尤其遇到倩娘这么俊美的女子,绝对不能轻饶。   按照大宣律,打板子,要褫下衣,就是光着打。   知县这是要出这口起床气,顺便占便宜。   倩娘哪能吃这亏,皱起眉头道:“敢问知县大人,在下犯了什么错,公堂之上未曾开口,便要受罚?”   张达阔道:“你一女子,深夜独行,有违风化,便是罪过。”   倩娘皱嗤笑道:“大宣哪条律法里说过,女子不能独自夜行?”   张达阔道:“你一个妇人,想必也不识字,若说律法便是为难你,我且告诉你,这就是本县的规矩,我再告诉你,你若再敢多说一句,便要加倍责罚!”   倩娘笑道:“我当真没听清楚,劳烦知县大人再说一遍。”   张达阔沉下脸道:“你既是没听清楚,本县现在告诉你,你要受杖四十,能听清楚了么?”   “为何又变成了四十?”倩娘故意又问了一句。   “还没听清,那就要打八十!”张达阔越发恼火。   倩娘笑道:“若是我还没听清呢?”   张达阔怒道:“好个刁妇人,今夜先打你四十,明日再开堂,且把你拖到公堂外边打,让过往乡民好好看看!左右,行刑!”   衙差上前就要拖到倩娘,五品修者,哪是他们这些烂人能近身的。   倩娘念了一句:“我不动,你等莫要动。”   直接上来便是战论,跟他们这种角色,根本不需要多费力气。   所有衙差石化在原地,知县一惊,没想到这女子是有修为的。   张达阔神色淡定,作为一方朝廷命官,他还是有胆色的,他相信只要他坐着不动,倩娘应该不会伤害他。   “你既是来报官,且先说说事由。”张达阔不敢再提责罚,先问报官的事由。   倩娘微微一笑,突然抬起了右手。   张达阔以为倩娘要揍他,作为朝廷命官,张达阔思绪非常敏捷,他正要从容不迫的钻到桌子底下,却见倩娘拿出了一枚牙牌,喝一声道:“你给滚下来!”   内史参议!   林倩娘是梁玉瑶的部下,但并不代表林倩娘自身没有官职。   长乐帝继位之前,倩娘当了多年的苦差,在官阶上,长乐帝自然不会亏待她。   内史参议,是正三品的大吏。倩娘平素深居简出,因而旁人看不出她身份。   张达阔当了多年知县,这牙牌自然认得。   他跌爬着来到倩娘近前,赶忙施礼。   倩娘沉下脸道:“适才你说打多少?”   “打,哪能呢……”张达阔左顾右盼,想把话头岔开。   “适才我记得是要打八十?”   “这都是戏谑之言,参议大人……”   “再敢戏谑一句,便要翻倍。”倩娘声音始终柔和,但一字一句都让张达阔心尖颤抖。   “参议大人,本县……下官适才当真不知……”   “一百六!”倩娘眼角一颤,知县腿都软了。   张达阔不敢再作声,倩娘随即吩咐:“先打四十,留下四十,明天拖到公堂外边打,还有八十,送到京城吏部去打!”   一听去京城,张达阔知道这是要弹劾他,赶紧磕头求饶。   多打几下倒也无妨,可不能丢了官啊!   倩娘不做理会,吩咐衙差行刑。   衙差原本不想打知县,知县待他们不薄。   倩娘随便用了点气机,让衙差们感受到了针扎般的痛苦,平素忠心耿耿的衙差,对着张继阔下了死手,没到三十板子,险些把张继阔打死。   倩娘把余下的板子先记下,让张继阔立刻带人去抓捕圣恩教众。   被连夜召集的差人却还纳闷:“咱们不就抓怒夫教么?圣恩教怎么也抓?”   “你还不知道吧?圣恩教和怒夫教是一回事!玉瑶公主都出手了,你看咱们知县老爷被打个半死,那是玉瑶公主派内史参议下的命令,这回是要出大事了!”   衙差们一溜小跑到了百香泉,天已大亮,一群“讲学先生”被掉在热泉之上,蒸的半生不熟。   等把猎网展开,人都还活着,徐志穹真想杀了他们,但生杀裁决,必须对等,他还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手段,杀了他们没法做出补偿。   知县命衙差把他们带回去审问。   衙差问是什么罪过,知县反应倒快,直接把他们算作人牙子,县衙里的孩子就是证人。   ……   将至正午,郑朝桐正在学坊铺里讲学:“父精母血,唯得一人之身,浑浑噩噩,终为至愚之类,圣祖教诲,点化众生心神,虽有万死,难报圣祖之恩……”   正讲到动情处,忽觉胸前玉佩颤动。   郑朝桐转过身去,趁着喝茶的时机,攥住了胸前的玉佩,听到了一个声音:“胡荣苦被抓,速做应对。”   学堂之上,百余学子正在听讲,郑朝桐面带笑容道:“吾自有些乏累,稍作歇息,尔等在此背诵《圣祖洪恩经》,不得懈怠。”   郑朝桐回了后堂,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让管家准备一辆马车,简单收拾了金银细软,悄无声息离开了学坊。   他没有家人么?   有,但那不是真正的家人,怒夫教给了郑朝桐一名妻子,平时一并打理教务,百般恩爱。   而今大难临头,必须有人为教尽忠。   生死攸关之际,郑朝桐果断选择让妻子尽忠,他先暂避一时。   马车出了学坊,管家骑马在旁跟着,一路到了城外。   走到岔路口,徐志穹赶着马车,回过头对郑朝桐道:“咱们走大路还是走小路?”   郑朝桐道:“还是走小路稳妥些!”   话音落地,郑朝桐觉得这车夫有些眼生。   适才赶车的好像不是他。   “你是什么人?”   徐志穹挺起胸膛道:“我是车夫!”   郑朝桐越发惊骇,挑起车厢的轿帘,喊来了管家。   管家杨武,催马上前道:“你找我?”   郑朝桐愕然道:“你又是何人?”   杨武道:“我是管家呀,你原来那个管家,嫌你给钱少,他说不干了,就把差事交给我了。”   郑朝桐吓得面无人色,杨武把郑朝桐的管家拎了过来,对郑朝桐道:“不信你问他。”   郑朝桐看了一眼管家,但见管家总体模样没变,但皮肉却白的吓人,闪着异样的光泽,脸上的五官色彩浓重,好像是画在脸上的。   不是好像,就是画在脸上的。   这是个纸扎人!   纸扎人还能说话,冲着郑朝桐道:“老爷,我以后不做你管家了。”   郑朝桐颤抖良久,猛然抓住了胸前的玉佩。   这枚玉佩是怒夫教赏赐他的一件法器,正是凭着这枚玉佩,他找回了丢失的记忆。   而且这枚玉佩还能让他和教中信使保持联络。   郑朝桐利用怒夫教传授给他的术法,将意念传达给了信使。   信使拿出一枚玉佩,倾听片刻,转脸对杨武道:“郑朝桐说他出事了,让我去救他。”   杨武把信使提到了郑朝桐面前,他也变成了纸扎人。   “你适才就是为了找他呀!你怎么不早说!”杨武笑道,“刚才他给你送信的时候,就被我发现了,以后不必用那玉牌,你们有事当面说!” 第919章 苍龙八殿尉   徐志穹抓了郑朝桐,细细审问过后,得知这厮有饕餮贪道的七品修为,在怒夫教中,算有一定身份,能管辖一县之地。   正月过后,他得到了怒祖的神谕,升迁为一州坛主,改怒夫教为圣恩教,全力发展教众。   因为教中原本的弟子大量消失,偶尔遇到其中一两个,也都对怒夫教失去了印象,郑朝桐也曾为此事担忧过。   但怒祖常赐予大量银钱,郑朝桐舍不得这份利益,最终没有放弃教中之职。   不光是他,包括胡荣苦在内,无论新人还是旧人,几乎都是受了利益驱使才留在教中。   胡荣苦一生未能获取功名,今年六十五岁,依然是个童生,连秀才都没考中。   郑朝桐给他许下的承诺是,今年让他中秀才,明年让他中举人。   那个当托的书生,虽是个读书人的模样,但他想要的不是功名,他想要家业,郑朝桐答应他,一年之后,在百香泉给他买一座客栈。   真正舍不得怒祖的,寥寥无几。   不管情由如何,这些人一律按人牙子处置,审问过后,报送刑部处斩。   倩娘巧妙的向竹州各县表达了徐志穹的意图,单凭内史参议的身份,各地知县自然不敢有丝毫违忤。   现在徐志穹最关心的是,郑朝桐如何得到的神谕?   按照郑朝桐的解释,他是通过祭礼得到了怒祖的回应。   怒祖已经陨落,就算死而未僵,回应信徒这种事情,大概率是做不到了。   这厮没说实话?   徐志穹用了真言诀,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   “他说的是实话。”徐志穹给出了判断。   “不能武断,志穹,且让这厮当着咱们面做一次祭礼,看看怒祖能不能回应,如果不给回应,证明这厮撒谎,如果给了回应,咱们顺着祭礼回追,或许就能把这厮揪出来。”杨武给出了不同的建议。   徐志穹连连摇头。   兄弟,你膨胀了。   不管怒祖现在是什么状态,他曾经是真神。   当着徐志穹的面,让郑朝桐做一次祭礼,就等于让怒祖的视线锁定了徐志穹。   直接回追,等于钻进了怒祖的陷阱。   这么短的时间,怒祖肯定没有复原,能复原一成的可能性都不大,真打一场,徐志穹未必怕他。   但如果中了他的陷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你说怎么处置?”杨武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把郑朝桐交给知府,让知府派人把他押解进京,交给刑部审理,把大宣境内变种的怒夫教全都清除掉,   你抽空再去一趟千乘国,告诉老常一声,出动神机司,把千乘国的怒夫教也处置了,   郁显那边,我去跟墨迟说一声,至于毛刹么……”   杨武一撇嘴道:“毛刹就别管了,你还心疼他们是怎地?”   “我心疼毛刹作甚?这是不让怒祖复生!毛刹的事情,我去找上官冢宰,让他联络图努同道帮着应付了,至于梵霄国……这事就得靠师父了。”   徐志穹对梵霄国所有的概念,都停留在纸面上,唯一相熟的梵霄国人,只有灵正则,这人还不知道去了何处。   一切部署妥当,徐志穹又在竹州境内扫了一圈,提醒竹州罚恶司一众判官,大力清剿怒夫教余孽。   志穹和倩娘离开了竹州,走不多远,便收到了陶花媛的消息。   梁玉瑶的船队靠岸了,通过法阵一路疾行,已经到了滑州。   双方约定在柴州会和,接下来的行程快了许多。陶花媛联手一众阴阳师,运用法阵很快到了京城。   走到城门,梁玉瑶没有急着进城。   苍龙殿送来消息,进城之前,苍龙长老要来测修为。   这是正常流程,使团在外超过半年,众人修为可能会有变化,而此番的使者首领是皇室成员,必须要测过修为才能进城。   梁玉瑶原本也没打算隐瞒,且等着二哥来。   阴阳司的人先到,布置好了睿明塔。   可二哥没来,苍龙殿来的是一名男子,看面相二十多岁,可这人修为不低,真实年龄暂且未知。   徐志穹没见过这男子,且问梁玉瑶:“这人是谁?”   梁玉瑶摇头道:“我也不认得他。”   这就奇怪了。   苍龙殿的人,都是宗室出身,这人连梁玉瑶都不认得?   在场众人都不止这男子是谁,只有梁贤春认出了他:“是玉申吧?”   男子行礼道:“见过姑母。”   梁贤春惊喜道:“你何时回来的?”   男子笑道:“算上今天,是第三天。”   “上次在梵霄国见过你一面,至今算来,应有十年了吧?”   “十一年了,”男子慨叹道,“岁月当真不饶人。”   梁玉瑶看着那男子,低语一句道:“梁玉申。”   “梁玉申是何人?”   梁玉瑶微微摇头道:“说不清。”   听这名字,就是宗室中人,梁玉瑶为何还说不清?   眼下也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徐志穹没再多问。   梁玉申走上前来施礼道:“玉瑶,一路辛苦。”   梁玉瑶还礼道:“兄长,怎么不见圣威长老?”   梁贤春在旁数落道:“玉瑶,你这是什么话?玉申来接你还不够面子是怎地?”   梁玉瑶勉强一笑,道:“只是随口一问,兄长切莫挂怀。”   梁玉申道:“玉瑶问的是,按礼数,确实该圣威长老前来,然圣威长老离开苍龙殿已近半年,按苍龙殿规矩,首殿尉应立刻回苍龙殿,打理殿中事物。”   这什么规矩?   徐志穹听得一头雾水,梁玉瑶也没听明白。   但梁贤春听明白了。   这的确是苍龙殿的规矩,非常冷门的规矩。   苍龙殿有八大殿尉,地位仅次于三位长老。   这八大殿尉大部分时间都以使者的身份,留在其他国家,梁贤春就是殿尉之一,她是四殿尉。   当所有长老都不在苍龙殿时,时间一旦超过三个月,就要把首殿尉召回,代替长老,执掌苍龙殿。   如果首殿尉发生意外,无法回到苍龙殿,则由次殿尉来代替,次殿尉之下,还有三殿尉……   正常情况下,苍龙殿有三位长老,不可能出现所有长老三月不归的情况。   但现在的苍龙殿不正常,只有梁季雄一位长老。   而梁季雄从去年秋收开始便不知去向,距今早已超过三个月,梁玉申身为首殿尉,故而暂代梁季雄,行使长老之职。   既是合乎规矩,也没什么可说。   睿明塔摆在面前,众人依次测修为。   看过睿明塔的款式,徐志穹眉头一皱,这东西不好应付。   这座睿明塔比普通的睿明塔高了五尺,粗了一倍,徐志穹在阴阳司见过一次,这叫无隐睿明塔,不仅能测出一个人的最高修为,还能把兼修的道门一并测出来。   梁玉申表面看着客气,出手却不含糊,他拿这座睿明塔来作甚?   梁玉瑶第一个测修为,她没想隐藏五品的霸道修为,但徐志穹担心她身上还有其他修为。   且看她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模样,徐志穹就一直担心。   倘若睿明塔上一层之内,出现了两团火苗,这事情该如何解释?   如果发现梁玉瑶兼修了其他道门,谁能说清这道门是什么来历?   好在徐志穹对这睿明塔有一定了解,但见梁玉瑶把手放在塔顶,徐志穹立刻调动意象之力,干预睿明塔的火苗。   他清晰的感觉到,睿明塔第一层,腾起了两蹙火苗,其中一簇带着些许腥气,被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强压了下去。   徐志穹出手极快,众人都未察觉,睿明塔上只验出了梁玉瑶的霸道修为。   看到睿明塔亮到第五层,梁玉申颇为惊讶。   “玉瑶,这是……”   梁玉瑶坦然相告:“我修为已经超过了七品,按规矩要去苍龙殿做苍龙卫,此事我已写过书信,告知过皇帝。”   梁玉申点点头道:“也好,苍龙殿正是用人之际。”   接下来便到了徐志穹。   两人彼此没见过,互通了姓名。   “原来是运侯,久仰久仰。”   “初见首殿尉,失敬失敬。”   徐志穹测过修为,五品,兼六品。   判官修为被压在了五品,兼六品的事情不需要遮掩,不少人知道徐志穹有阴阳修为。   但还有一团火焰被徐志穹强压了下去,名家修为的事情,不能让旁人知晓。   徐志穹测过修为,梁玉申在旁记录。   余杉有些怀疑,徐志穹战力明显在他之上,不应该只有五品修为,按照余杉的估计,徐志穹至少到了四品下。   但此间不宜多说,余杉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   尉迟兰看了,心里踏实许多。   还好,志穹在修为上没超过我太多。   陶花媛眉头微蹙,贼小子修为还是五品?   他在郁显国晋升过一次,但据孟远峰所说,那次晋升失败了,难道贼小子的修为再没长进过?   “以后还是得多护着他一些……”   陶花媛喃喃低语,衣带在陶花媛的肥桃狠狠抽了一下。   “娘,你又打我作甚?”   “平时恁地聪明,遇到这负心的男人,心思怎就不灵光了?你打得过他么?你还以为他只有五品修为!”   陶花媛知道徐志穹肯定不止五品修为,可这些事情都不重要。   “平时多护着他一些,终究是没错的。”   “我让你没错!你就是打得少!”衣带不停在肥桃上抽打。   陶花媛咬着牙道:“你非要打,等没人的地方再打……”   众人纷纷测过修为,倩娘测试时,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压住了火苗,睿明塔一层不亮。   到所有人都测过,除了梁玉瑶,还有三个人的修为状况特殊。   一是余杉,睿明塔先亮了五层,第六层有微光。   二是陶花媛,睿明塔亮了第六层,第七层有微光。   这是晋升前兆。   诛杀叶安生一战,众人收获不小。   梁玉申抱拳笑道:“恭贺余将军、陶大夫,这两日须好生静养,尤其是陶大夫,韩大卜不在,阴阳司诸事繁忙,千万不可过于操劳。”   陶花媛当前的官职是阴阳司中大夫。   韩宸不在,阴阳司确实要由陶花媛负责。   梁玉申刚到三天,没想到京城里事情倒是掌握的清清楚楚。   “这人不是善类。”陶花媛无声自语。   衣带哼一声道:“在你眼中,除了那负心之人,这世上还有哪个是善类?”   第三个异常的人是童青秋。   这是徐志穹疏忽了。   童青秋有晋升四品的前兆,除此之外,在睿明塔前两层,出现了两团火苗。   这证明他兼修了其他道门。   徐志穹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事先也没替童青秋压住火焰。   童青秋也很费解,他在千乘国破解了大量药方,也学习了不少新的术法,晋升是在情理之中,可他没有兼修过其他道门。   这是什么状况?   这是很严重的状况。   童青秋如果说不清楚,梁玉申可以认定他兼修了邪道。   庞佳芬赶紧出面作证:“我们童药师没有修炼过邪道,去往千乘国间,我日夜在他身边,我知道他没修炼过。”   梁玉申看了看庞佳芬,目光有些异样。   这是正常人应有的反应,庞佳芬是个未嫁的女子,给一个男子作证本来就不妥,却还说出日夜在身边之类的话,这是自毁清白。   庞佳芬不管这些,挺直了腰身,就是要给童青秋作证。   徐志穹在旁道:“首殿尉,我也给童药师作证,他未曾修炼邪道,至于他兼修了哪个道门,我会仔细查证,数日之内定有交代。”   梁玉申神色平静道:“此非运侯职责之内,运侯插手此事,恐有不妥。”   徐志穹笑道:“我是提灯郎,隶属皇城司,查验此事,实属分内之职,   童瑾并非宗室,我倒觉得首殿尉只需如实奏报,不必干预太多。”   梁玉申闻言,面带浅笑。   彼此相视良久,徐志穹觉得梁玉申有些许熟悉,却又不知相熟在何处。 第920章 娘子,不敢乱来   到了京城,梁玉瑶先回玉瑶宫做些准备,等候觐见皇帝。   她把徐志穹一并叫到宫中,说起了关于梁玉申的一些事情。   梁玉申是梁玉瑶的堂兄,比梁玉瑶年长十岁,十四岁时,修为到了六品,进入苍龙殿,十六岁时出使梵霄国,一去二十年,彼时梁玉瑶才六岁,因此对他印象不深。   但有件事,梁玉瑶记得非常清楚:“圣威长老绝不可能把梁玉申召回大宣,红衣阁曾经打探到消息,苍龙殿定下过计议,只要梁玉申还活着,就不允许他踏入大宣一步。”   徐志穹诧道:“这是何故?”   因为梁玉申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他是父王的义子。”   宣丑王的义子?   他有儿子为什么要收义子?   因为昭兴帝收梁玉申做义子时,他还没有儿子,彼时梁玉阳还没有出生。   一国之君如果无后,社稷承嗣就要出现大问题,因此,昭兴帝的兄长梁贤松把长子梁玉申过继给了昭兴帝。   正是因为有这一层特殊关系,梁玉申做过一段时间的储君,待梁玉阳出生之后,他成了一个威胁,一个能威胁到梁玉阳的存在。   为此,苍龙殿三位长老强行提升了梁玉申的修为,逼迫他进入了苍龙殿。   而后没过多久,又让梁玉申以使者的身份去了梵霄国。   即便如此,梁玉申的威胁也没有消失。   尤其在梁玉阳装疯时期,很多人认为梁玉阳不具备继承皇位的资格,在宗室之中,仍有不少人认为前任太子梁玉申,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祸起萧墙,是苍龙殿最不愿看到的局面,因此三位长老都不愿看到梁玉申回到大宣。”   徐志穹皱皱眉头:“可梁玉申还是回来了,因苍龙殿的规矩回来了,既是不想让他回来,为什么还让他做首殿尉?”   梁玉瑶摇头道:“此事我也不知,许是老祖宗疏忽了。”   梁季雄性情有些粗糙,经常会在一些事情上有所疏忽,但这件事情不应该。   “先去面君,且看梁玉申有何举动。”   午后,众人来到大庆殿,长乐帝见到徐志穹、梁玉瑶等人甚是欢喜,嘘寒问暖几句,长乐帝决定颁诏封赏。   这本是和内阁商议好的事情,然而在颁诏之前,梁玉申先说了梁玉瑶的事情。   “玉瑶公主修为已至五品,按大宣律法,应去苍龙殿任职。”   这是早就定下的事情,长乐帝也不能公然违忤律法,但他希望继续保留梁玉瑶内史令之职。   内阁同意,何芳也在大庆殿,对此表示支持。   但梁玉申不同意。   “苍龙卫,不婚、不仕、不封,这是立国至今的规矩,玉瑶不宜在朝中担任官职。”   长乐帝面带难色:“朝廷正当用人之际……”   梁玉申摇头道:“倘若开此先例,苍龙卫皆出身宗室,若都要在朝中谋一职位,国之根本,岂不动摇?”   这话说的没毛病,就连内阁首辅严安清都找不到丝毫破绽。   而且这其中有些许威胁之意。   倘若梁玉申当真带着一群苍龙卫前来讨要官职,今后的朝廷,是皇帝做主,还是苍龙殿做主?   长乐帝没再提内史令之事,梁玉瑶则提出想要保留红衣阁。   梁玉申依旧反对。   道理是一样的,红衣阁依旧是朝廷的机构,梁玉瑶不能任职。   长乐帝面露不悦,却又不知从何反驳。   何芳想要开口,严安清示意她不要再做无谓的争辩。   徐志穹且默默看着,梁玉申一招吃到底,看似强横,倒也挑不出毛病。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单纯想从梁玉阳这里抽走一条臂膀?   抽走了梁玉瑶,也撼动不了梁玉阳的王位。   内史令和红衣阁阁主由谁来接任,也由不得苍龙殿做主。   徐志穹静观其变。   梁玉瑶的事情说罢,接下来是封赏众人,余杉擢升为皇城司副指挥使,依然兼任武威营将军。   尉迟兰任卫士令,在青衣阁,位阶仅次于两位少史和四位议使。   楚禾擢升红灯郎。   陶花媛获封太常卿,官职仅次于韩宸。   童青秋获封灵台侍诏,四品之职。   李雪飞原本为姜飞莉副手,而今名正言顺担任青衣阁正少史。   庞佳芬、石艳茹等红衣使顺次晋升,所有参与出使的人员,包括海兵统领宋景隆及其一干人等都有封赏。   杏哥被送到武彻书院研习杀道,长乐帝还给了他九品官职,让他有一份俸禄,以彰其功。   只有两个人状况特殊,一个是牛玉贤,另一个是牛玉贤未过门的妻子秦旭岚。   这两个人不好安排。   以牛玉贤当前的修为,不适合留在掌灯衙门,掌灯衙门从来没出现过七品以上的墨家,而牛玉贤的修为已经到了五品。   长乐帝要把牛玉贤升任为苦修工坊的副坊主,牛玉贤不肯,执意留在掌灯衙门,长乐帝与钟参商议,破例让他做了红灯郎。   秦旭岚修为在牛玉贤之上,工法也在牛玉贤之上,这么好的人才不能埋没了。   可她是千乘国人,想重用她,也有顾虑。   秦旭岚倒是淳朴:“皇帝陛下既是看得起我,就随便给个官做,我也不要衙门,也不要俸禄,有个名声就行!”   牛玉贤长出一口气,这媳妇懂事,没让他为难。   昭兴帝给秦旭岚封了个散阶武官,从六品忠武校尉,没有实职,但是给俸禄,秦旭岚欢喜领命。   接下来到徐志穹了。   他不能升官。   因为有爵位在身,五品官是极限了。   升爵呢?   首先这不是抵御外侮,是与千乘结盟,帮千乘打了一仗另算,终究也是为了促成结盟,为结盟而晋升公爵,难以服众。   而且徐志穹也不想当公爵,楚信一年到头都在战场上,徐志穹忍受不了那样的束缚。   长乐帝最终想了个好办法,给徐志穹增加了两千户食邑,食邑由三千户变成了五千户,每年的食邑收入有五千两,变成了八千多两。   徐志穹对此还是非常满意的。   整个封赏过程中,梁玉申一语不发,不该僭越之处,他绝无干预。   可该他管辖的地方,也绝不手软,当天晚上,梁玉瑶就搬到了苍龙殿,这是梁玉申的命令。   苍龙殿六殿尉,在苍龙殿也是高层存在,有自己一座院子,当然,这和玉瑶宫没法相比。   梁玉瑶笑吟吟搬进苍龙殿,徐志穹亲自帮她搬家。   等安顿下来,梁玉申请梁玉瑶吃酒,梁玉瑶笑吟吟吃酒,徐志穹在旁作陪。   到了深夜,没人的时候,梁玉瑶笑不出来了。   她哭了。   徐志穹从暗中现身,抱住梁玉瑶,让她哭个痛快。   出使千乘国这一趟,九死一生,梁玉瑶但凡有半点退缩,早就提前回了大宣,结盟的事情也不可能成功!   她是有功之人!而且居功至伟!   她长了修为,完全是洪俊诚的加害之下,梁玉瑶从头到尾没做错任何事情!   可功劳最大的人,落得了这个结果。   徐志穹给梁玉瑶擦擦眼泪道:“我当初让你不要暴露修为,你偏偏不听,回大宣之前,我让你把修为藏住,你还是不听,现在后悔了吧。”   “不后悔……”梁玉瑶抽泣一声,“做了二十多年公主,也做不出个什么名堂,做了内史令,也不过是个笑话。”   “谁说是笑话?”   梁玉瑶锤了徐志穹一拳:“你脸上不笑我,心里也是笑过的,被你逼着读书,我撑不过两个时辰,大小政务都是倩娘处置,我多看一眼都觉得脑仁疼,   与其为难我自己,倒不如好生修行,日后史书提起我时,不是一段笑话,也不是短短三言两语,而是苍龙殿的长老,甚至是苍龙座下的星君!”   徐志穹竖起大拇指道:“好志气!”   梁玉瑶哼一声道:“等我升了星君,也不用顾及凡间的规矩和礼法,且娶上百十来个俊美男子,也修一座后宫!   到时候就算你求我,我也不让你做正宫,就让你做个寻常妃子!”   徐志穹愕然道:“为何不让我做正宫?”   梁玉瑶怒道:“你是怎么待我的?你身边有多少女子?你几时跟我说过软言细语?你几时疼爱过我?”   笑闹几句,梁玉瑶心情大好,可心里有件事情,总也放不下:“我在红衣阁的部下,你打算怎么处置?”   徐志穹道:“这不都说好了么?归置到青衣阁里。”   “我想了许久,还是不行,她们平时被我骄纵惯了,去了青衣阁肯定受气,姜飞莉是个狠人,李雪飞也不是善类,我可不想让姐妹们受苦。”   “那你打算如何?”   梁玉瑶咂咂嘴唇道:“这事还得再商议,我今晚是把石艳茹和庞佳芬都叫来的,也不知这两个贱蹄子哪去了!”   石艳茹正在往苍龙殿赶,适才她请李雪飞喝酒去了,这段日子和李雪飞相处的不错,她也知道日后要到青衣阁供职,所以想和李雪飞把关系再拉进一些。   庞佳芬在童青秋的门口站着。   她就这么一直站着。   童青秋吓坏了,走到门外道:“庞姑娘,你这是何故?”   庞佳芬神情坚定道:“童大哥,今天若是不答应我,我便不走了,这张脸皮我算豁上了,我今天便睡在你家门口。”   童青秋惊慌失措:“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能被你嫂子听见。”   “我不怕被听见,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你妻要杀要剐,只管冲我来就是!”   “庞姑娘,咱们同袍一场,原本清清白白,你这是何苦……”   童青秋脸都吓白了!   一名婢子走了出来,对童青秋道:“老爷,夫人让你进去。”   童青秋不敢不去,可又不知该怎么劝走庞佳芬。   忽听婢子又道:“庞姑娘,夫人也让你进去。”   作甚?   这是要开打么?   童青秋吓得直哆嗦:“庞姑娘,你快走吧,我娘子不是好相与的!”   “不走!却看她能吃了我!”   庞佳芬迈着大步往里走,童青秋跟在身后一路苦劝。   等到了正厅,见了娘子,童青秋神情严肃道:“这家里终究是我做主,我说话你得好好听着,咱们把事情跟庞姑娘说清楚就是,你若是乱来,我可不饶你!”   娘子点点头道:“你出去。”   “好!”童青秋气势汹汹走了出去,到院子里站着。   夫人对婢仆们道:“你们都出去!”   婢仆们本想看热闹,却也不敢违忤了夫人,都纷纷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庞佳芬和夫人两个。   夫人吩咐道:“你把门关上。”   庞佳芬回身关上房门,心道:她要作甚?   不管作甚,我都忍着她,既是跟定了童大哥,什么事都能忍。   夫人突然抬起右手,庞佳芬以为她要打人。   打就让她打,她又没修为,打几下也无妨。   夫人没打,她的手轻轻放在了庞佳芬的脸上,吓得庞佳芬一哆嗦。   她,她这是什么术法。   她这手摸在脸上,怎么麻酥酥的?   这是有毒么?   “好俊俏的妮子。”夫人笑了。   她说我俊俏?   她要作甚?   她这手……   怎么还伸进我衣服里了? 第921章 看看斤两   次日天明,庞佳芬整饬着衣衫,从卧房里跑了出来。   童青秋在门前站了一夜,只听房间之中惨呼之声不断,便知庞佳芬受苦了。   “庞姑娘,你受委屈了,拙荆就是这个脾气,事情既然已经说开了,以后就不要……”   童青秋以为庞佳芬彻底放弃了。   庞佳芬急着出门:“官人,我要去见公主,中午不回了,晚上回来吃饭。”   官人?   吃饭?   童青秋正当费解,庞佳芬已然离开了府邸。   “傻站着作甚,进来吧。”   童青秋见了正厅,见夫人面颊红润,气色甚好。   “这姑娘是个好女子,就把她娶回家里吧,既是正经娶亲,不能差了礼数,叫上亲朋好友,体体面面摆上几桌。”   童青秋神情恍然,听不懂夫人在说什么。   夫人思索半响道:“想我当初嫁你时,连件新衣裳都买不起,摆酒那天,我也要正经穿一回嫁衣,和她一起跟你拜堂,这却算便宜了你,当晚咱们三个一并洞房,我们姐妹伺候你一个。”   童青秋站在原地,还是听不懂夫人在说什么。   ……   庞佳芬一路飞奔去了苍龙殿,待见了梁玉瑶,还没等说话,梁玉瑶拿起一把尺子,对着桃子就打。   “贱蹄子,贱蹄子!昨晚跑哪去了?我就是平时打得少了,看我不是阁主了,你却也跟我猖狂起来!”   庞佳芬急忙解释道:“我去童家求亲去了!”   梁玉瑶听起来更是恼火:“真不知羞臊,好好的姑娘家,求着给你人家做妾,你还有脸跟我说!童瑾答应了么?”   “答应了!”   “他家的母老虎容得下你?”   “姐姐亲口答应的。”   “姐姐?这就叫上姐姐了?”梁玉瑶扔了尺子,冷笑一声道,“既是嫁人了,红衣阁的事情你也懒得管了,我再叫你来,怕也是多余了。”   “殿下这是哪的话,属下不管身在何处,红衣阁都是我家,家里的事情比什么都紧要。”   “算你有良心,”梁玉瑶叹口气道,“昨夜我和运侯商议过,今后能在红衣阁做阁主的,只有两个人选,一个是陶花媛……”   “她不行!”庞佳芬打断了梁玉瑶,梁玉瑶恼火,拿起尺子又打了两下。   “贱蹄子,越来越没规矩!你且说陶花媛怎地不行?”   “陶花媛原来就是咱们红衣阁的人!”   “这不正好么?她也懂咱们红衣阁的规矩。”   庞佳芬低声道:“殿下,你忘了,当初为了和阴阳司撇开干系,咱们准备把陶花媛交给司礼监,这仇,她肯定没忘,   她的心性你也知晓,是个真正狠辣的人,若是她做了阁主,咱们姐妹哪还有好日子过?”   梁玉瑶点点头道:“这事情我记得,她既是不合适,咱们便换个人,你觉得林倩娘如何?”   “林倩娘?”庞佳芬咂咂嘴唇道,“她这人倒是温和些,可连个修为都没有,姐妹们哪能服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哪个行?”   庞佳芬思索半响道:“我觉得艳茹不错,除了我,她跟着殿下的时间最长。”   梁玉瑶冷笑一声道:“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也不错?”   庞佳芬低下头道:“我性子太毛躁,当不了阁主。”   “石艳茹也不是什么精细人,她和你一样,修为不高,心机不多,遇到朝堂上那些狠人,都是等着被耍的份。”   庞佳芬甚是不满:“林倩娘一天都没在红衣阁待过,总不能便宜了一个外人。”   “便宜?”梁玉瑶苦笑一声,“还得人家愿意才行。”   ……   侯爵府里,徐志穹正在和林倩娘、陶花媛一并吃酒,徐志穹说起红衣阁的事情,陶花媛嗤笑一声道:“那鬼地方,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   徐志穹道:“那就只能倩娘去了。”   倩娘面露难色,她本想过两天就去大乾旧土钻研技法,对担任红衣阁主实在没什么兴致。   陶花媛点点头道:“这狐媚子倒正合适,与红衣阁里的那般恶妇倒也般配。”   林倩娘默然片刻,突然露出一丝妩媚笑容,对着徐志穹道:“徐郎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说话间,她抓着徐志穹的手,转眼看向了陶花媛。   陶花媛刚喝半口酒,啐在了地上:“没羞臊妇人,你知不知羞耻两字怎写?”   说话间,院子里突然腾起一阵阴风。   倩娘立刻握住腰间长剑,陶花媛笑道:“你怕什么?做了亏心事不成。”   见徐志穹神情淡然,倩娘也放下心来。   阴风散去,院子里出现一个人影,衣衫破损,发丝散乱,脸上带着不少泥污。   徐志穹赶紧搬来一张椅子,招呼那人坐下。   “韩大哥,怎么来的如此匆忙?”   韩宸来了。   吃了两杯热酒,韩宸缓过神来,对徐志穹道:“兄弟,连通大宣和千乘的那块土地,你说有缺口,没有封死,我来来回回走了三次,没发现缺口。”   “没有缺口?”徐志穹不太相信。   韩宸拿来两只碗,一双筷子:“西边是大宣,东边是千乘,中间连着这块土地,一线到底,没有缺口!”   韩宸的判断绝不会出错,可既然没有缺口,两国中间的大海怎么会有海流?   韩宸又吃一杯热酒道:“这事我也想了许久,我还坐船在海上飘了整整三天,确实有海流,海流十分湍急,   起初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今我想明白了。”   他把两只碗摆好,把筷子架在两只碗上:“兄弟,你看明白了么?”   徐志穹摇摇头道:“这和海流有什么相干?”   “你再仔细看看,这快土地,是连接大宣和千乘的桥,他是桥,不是挡板。”   徐志穹这回明白了,桥底下是空的。   这块土地下边也是空的!   “大哥,你是怎么想到的?”   “瞎想的,不一定是真的,”韩宸拿出一本记事簿,把在大乾旧土上的见闻讲述了一遍。   他搜寻的非常细致,也进过不少山洞,但却没见过名家遗迹。   按理说,那么明显的一座山洞,他不应该错过。   徐志穹怀疑那座山洞可能关闭了,也许只能在特定的时间打开,又或许只会对特定的人打开。   韩宸指着簿册道:“我在那块土地上,找到了一百多处水源,全都标记了下来,既然这块土地下边是空的,这水从何处来,却又不得而知,   还有,岛上遍地是藤壶,这些藤壶不是地上长的,都是海里的东西,这块土地不是突然生成的,原本应该在海底下,不知什么原因,现在冒到海上了,   这么瞎猜也不是办法,我这次回京城,是想多带一些下水的法器,我说什么都得看清楚海下的状况。”   徐志穹劝道:“大哥,何必冒这个险?”   陶花媛也劝:“韩师兄,你一个人断然不能去,到了海下,诸多术法施展不了,好歹在阴阳司里多叫几个帮手。”   韩宸摆摆手道:“这是我私事,不该连累旁人。”   徐志穹道:“且等我把京城诸事处置妥当,再随韩大哥一探究竟。”   “等不了!”韩宸连连摇头,“这两日却把心都抓碎了,再若探不出个究竟,我却活不下去,我来只为知会你一声,一会拿上法器,我便走了。”   众人苦劝不听,韩宸又吃两杯酒,随即启程,临行之时,韩宸对徐志穹道:“兄弟,适才在你门口,看见一个小厮在那监视,我见他没什么手段,也没什么修为,便没有理会他,你要觉得这人碍眼,我走时且送他上路。”   徐志穹笑道:“罢了,他从昨夜就在门口蹲守,想必是奉了刑部的命令,好歹同窗一场,且由他去吧。”   韩宸随即离去,为节省体力,他没用法阵,直接走回了阴阳司。   蹲在门口的刘德安,见韩宸走了出来,嘴角上翘,微微一笑,赶紧回了刑部衙门。   等见了邹顺达,刘德安把事情讲述一遍,邹顺达连连点头道:“韩宸有皇差在身,不在运州办差,私自跑回京城,还暗自去了徐志穹府邸,光这一件事,韩宸和徐志穹都脱不开罪过,赶紧把此事并报告给鲍大人。”   邹顺达带上刘德安去找鲍敬忠,鲍敬忠一听韩宸去了侯爵府,打了个哈欠道:“韩宸和徐志穹交情颇深,偶有走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邹顺达愣了许久,怀疑自己没说清楚。   “大人,韩宸带着皇差,回京城找徐志穹,往小了说,这叫擅离职守,往大了说,这是欺君之罪。”   鲍敬忠摆摆手道:“韩宸修为高深,从运州到京城,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偶尔回来一趟,误不了事情,咱们何必跟他计较?”   邹顺达皱起眉头道:“大人,咱们多搜罗徐志穹及其周围人的罪行,这是苍龙殿的吩咐!”   鲍敬忠又打了个哈欠:“关键这也不算什么罪过,再等些日子,等找到些眉目再说,我困了,想睡会,你们先去吧……”   邹顺达和刘德安讪讪走出了鲍敬忠的书房。   鲍敬忠慨叹一声道:“这两个蠢人还想着报仇,也不看看自己斤两。”   ……   苍龙殿里,贴身仆役来到梁玉申近前,低声道:“首殿尉,梁季雄的人头已经送到了大宣。”   梁玉申点点头道:“告诉他们,先保管好,而今还不急着用。” 第922章 刘兄,我把你抠出来   邹顺达和刘德安私下商议今天的事情。   其实鲍敬忠也没说错,无论这两人的心智还是修为,他们都不适合找徐志穹报仇。   但他们受到过苍龙殿首殿尉的接见。   对于徐志穹来说,苍龙殿首殿尉是一个需要防备的人。   对于邹顺达和刘德安而言,苍龙殿首殿尉的地位,可以和皇帝相提并论。   在他们看来,苍龙殿长老不在的情况下,苍龙殿首殿尉代表了整个苍龙殿的意志,代表了整个宗室的意志。   这让邹顺达和刘德安有一种特殊的感受,他们不是在找徐志穹复仇,他们是为宗室效力,他们接受了宗室赋予的特殊使命。   况且他们也不用和徐志穹正面冲突,只需要罗织些罪证,告诉苍龙殿即可。   这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不敢做的?   鲍侍郎这胆子太小,难怪一辈子做不到尚书!   两人定下计议,当天便去了苍龙殿,苍龙殿首殿尉梁玉申亲自接见了两人。   两人将在侯爵府的见闻报知了梁玉申,整个过程说的非常激动。   梁玉申也认定,韩宸此举是重罪,徐志穹也有结党营私之嫌,而且韩宸是阴阳司的首领,两人私下勾结,甚至有谋逆的可能。   邹顺达和刘德安对此表示认同,邹顺达道:“首殿尉大人说的是,徐志穹倍受君恩,却贪猥无厌,谋逆是迟早的事情。”   刘德安道:“我料这厮因从千乘国回来,却没能受封公爵,故而怀恨在心,把眼睛看向了皇宫!”   在刑部供职,罗织罪名都是基本功。   梁玉申连连点头,表示认同:“那就有劳二位,将那恶徒押解至苍龙殿,由我亲自审问。”   邹顺达和刘德安一并看着梁玉申,没能理解梁玉申的意思。   把徐志穹押解过来?   这显然不是他们两个能做到的事情。   而且你苍龙殿有这么多人,为什么非得让我们两个去押解?   梁玉申看出了他们的心思,笑道:“我与徐志穹有过些接触,两下多有不睦,若是让苍龙卫前往,徐志穹必有怀疑。”   邹顺达干笑一声:“首殿尉大人,我们此前与徐志穹也有些过节。”   梁玉申点头道:“此事我知晓,但你二人与徐志穹官阶相差悬殊,徐志穹对你二人不会有太多防备。”   这话说得直白,也有些刺耳。   意思是说,邹顺达和刘德安的身份不济,徐志穹懒得正眼看他们。   可这说的也的确是实情。   梁玉申又提醒两人一句:“你们无须对他动手,只须把他引到苍龙殿来,对他动手的是我。”   邹顺达抿抿嘴唇道:“首殿尉,诚如你所说,我等身份与之相差悬殊,日后却也怕他报复。”   梁玉申摇头道:“于徐志穹而言,没有日后,到了苍龙殿,便是他的死期。”   邹顺达看看刘德安,刘德安道:“他身边的那些人,也不是好招惹的,徐志穹若是出了事,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   梁玉申一笑:“二位,这事情要是办成了,你们也就不再是今天的身份了,你们是苍龙殿的朋友,是宗室的功臣,不是什么人都敢动你们。”   邹顺达压低声音道:“且说一句僭越的话,若是皇帝追问起来……”   梁玉申神色严肃道:“你觉得梁某要杀徐志穹,是奉了谁的旨意?你觉得功高震主之人,不该死么?”   邹顺达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刘德安点了点头。   邹顺达都点头了,刘德安自然不敢含糊,两人当即把事情答应了下来,离开了苍龙殿。   回到邹顺达府上,两人商议事情,刘德安问道:“按首殿尉大人的意思,是皇帝要杀徐志穹,这事是不是真的?”   邹顺达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他不能对刘德安说不知道,否则刘德安不肯卖力做事情:“这种事哪能有假,在咱们大宣,有谁敢冒充皇帝的旗号?徐志穹必死无疑,咱们又能报仇,又能加官进爵,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刘德安搓搓手道:“我都听您吩咐。”   邹顺达早就定好了计议:“你去一趟侯爵府,把徐志穹引到苍龙殿,我在暗中护着你。”   “我一个人去?”刘德安嘴唇直打颤。   邹顺达皱眉道:“我若陪你一起去,徐志穹必然要怀疑你,你忘了他和我有仇。”   刘德安低头道:“他也和我有仇,我这满口牙就是被他打掉的。”   “你都吃过这么大的亏了,那徐志穹还能把你怎地?就算有再多仇,他也算报过了,难不成还能要了你的命?   你到他府上,就说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能不能提携你一把,你先请他吃顿酒,还答应送他份厚礼,徐志穹这人很好色,你且说备下几个名姝,今晚好生伺候他。”   刘德安摇头道:“我哪能请得起名姝,万花楼能叫来两个就算不错了,只怕徐志穹也看不上那庸脂俗粉。”   “谁让你真去请了,只要把他骗出门,引到苍龙殿附近,我到时候给首殿尉送去消息,这事就算咱们做成了!”   刘德安挠挠头壳道:“要不,您还是跟我一块去吧。”   邹顺达叹口气道:“且看你这胆色,就不是成大事的人,算了,我找别人吧,这事情你就当不知道,你接着做狱吏,回大牢当差去吧。”   “别,大人,我去还不行么!”刘德安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在小舍里思量了整整一天一夜,次日午后,刘德安壮足了胆子,去找徐志穹。   他知道徐志穹未必肯出门,甚至都未必肯见他,但至少他去了,出了一份力。   苍龙殿想扳倒徐志穹,徐志穹肯定躲不过去,等他倒了之后,我也不争什么头功,给我升一级官职,也就够了!   刘德安一路走,一路思量,两个人尾随在身后,他全然不知。   这两个人,一个是灵正则,另一个是梵霄国的谍子。   灵正则低语道:“你莫要诓我,这人不像刘德安。”   谍子回话道:“刑部的刘德安,我们不会认错,他没有牙,也好认。”   在千乘国,与徐志穹闲聊时,徐志穹曾说过他在大宣刑部供职。   灵正则这次找徐志穹有要紧事,便一路来到了京城,通过京城的谍子,找到了刑部的刘德安。   可这个刘德安,从各方面来看,不像是个高品修者。   “刑部有几个叫刘德安的?”灵正则皱起眉头,看着谍子。   谍子笃定回答:“整个刑部,就一个人叫刘德安。”   灵正则点点头道:“你先去吧。”   他悄然跟在刘德安身后,听刘德安嘴里哼着曲子:   “妹子的良心怀里装,两颗良心摇又晃,捏住一颗吃一口,肚子不饿心不慌!”   这是刘德安在城外吉庆班里学来的曲子,而今唱来,一是为了壮胆,二是尽量遮掩破绽。   灵正则听过之后,心下笃定,喜欢唱这低俗之曲的,就是刘兄!   到了一条没人的巷子里,灵正则走到背后,似打招呼,似开玩笑,一巴掌拍在刘德安的背上。   这一巴掌,他用了一点力气。   他是杀道三品修者。   他以为刘德安一定能避开,就算避不开也没事,他对“刘兄”的修为有信心。   但刘德安没有避开,他原地飞出去了。   飞出几丈远,他镶嵌进了一面墙壁之中。   灵正则走到近前,见刘德安嵌的非常深,小心问了一句:“刘兄,这是你的傀儡吧?还是你出手快,我都没察觉。”   一行鲜血,从墙壁之中缓缓流了下来。   灵正则深吸一口气道:“刘兄,你看你这傀儡做的,这血都这么真……”   从质地和颜色来看,这个血,就是真的。   从杀道对血液的了解来看,这个血,不只是真的,而且还非常新鲜。   傀儡里的血,一般情况下,不该这么新鲜……   这个貌似不是傀儡,这个貌似就是刘德安。   “刘兄,你说句话,刘兄……”   刘德安的状况似乎不适合说话。   “刘兄,我先把你抠出来……”   灵正则仔细检查了一下刘德安的状况,从嵌入的深度来看,貌似也不太容易把他抠出来。   其实基本可以确定,这位刘兄和灵正则要找的刘兄,不是同一个人。   既然不是同一个人,那这个刘兄……就先留在这里吧。   可真正的刘兄在什么地方?   必须得尽快找到他,梁季雄的事情如果不说清楚,两国必定要开战!   焦急之间,灵正则突然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原来真正的刘兄躲在了暗处!   这个果真是个傀儡!   刘兄这人还是这么喜欢戏谑!   灵正则心下大喜,悄无声息离开了巷子。   躲在暗处的邹顺达面色惨白,等了许久,才来到刘德安身边。   “德安,你说句话,德安,你能听见么?”   邹顺达正想把刘德安从墙里抠出来,灵正则悄无声息来到了邹顺达身后。   “刘兄,我就知道你藏着后手!”说话间,灵正则对着邹顺达的脊背拍了一下。   邹顺达原地起飞,和刘德安并排镶嵌进了墙壁之中。   “刘兄,那什么,刘兄……”灵正则四下看了看,“刘兄,咱们下次再聚。” 第923章 二哥,你去哪了?   邹顺达和刘德安没死。   灵正则只想和刘兄开个玩笑,没想动真格的。   邹顺达和刘德安也有修为在身,虽说伤的不轻,但一下半下,倒也能扛得住。   只是被卡在墙里,这个境况有些特殊,为了救他们两个出来,刑部把一面墙都给拆了,动静也闹大了。   长乐帝亲自过问了此事,邹顺达和刘德安不敢说是苍龙殿的吩咐,也不敢说他们去找徐志穹,只推说两人正在巡街,偶然遇到强人,遭了偷袭。   这话说不通,刑部有负责巡街的差人,刘德安是个狱卒,他寻哪门子街?   长乐帝动怒,二人只能往鲍敬忠身上推,说是鲍侍郎怀疑徐志穹和韩宸勾结谋逆,让两人前去查探。   韩宸回京城这件事,长乐帝是知道的。   大宣和千乘有一块陆地相连,长乐帝也知道,韩宸、徐志穹、梁玉瑶都曾奏报过。   韩宸想去大陆下边一探究竟,这事长乐帝也知道,他不赞同,但他心里清楚,这事阻止不了韩宸。   韩宸去之前,找徐志穹商议一下对策,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怎么还扯上勾结谋逆了?   鲍敬忠到底想做甚?   生怕我不够嫌恶他,自己找个由头送死么?   长乐帝叫来鲍敬忠,面色阴沉道:“鲍侍郎,你年纪也不小了,几遭弹劾,几经浮沉,且靠着脸皮糙厚扛到今天,却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非要落个难保晚节,你才甘心?”   鲍敬忠连连磕头道:“陛下圣明,老臣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绝无非分之想,亦无非分之举,定有奸人诋毁陷害,陛下莫信其谗言。”   “站起来说话,我屡次说过,宣人不行跪礼!”   鲍敬忠起身,长乐帝问起了邹顺达和刘德安的事情,说起这其中和徐志穹的干系,鲍敬忠直接说了实话。   “他们是奉了苍龙殿首殿尉的命令,去查运侯的罪证,老臣几次阻止,奈何邹顺达、刘德安不听老臣的劝告。”   “首殿尉,梁玉申?”长乐帝皱眉道,“此事可当真?”   鲍敬忠连连点头:“首殿尉也曾吩咐老臣调查运侯,老臣未予理会。”   长乐帝神情凝重,吩咐鲍敬忠退下,把徐志穹叫到了秘阁。   “志穹,不能再让着这鸟厮,此番是他干预政务,他越界在先,正好将他就此除掉!”   徐志穹摇头道:“陛下莫急!”   “欺负到咱们兄弟头上,还莫急?”长乐帝咬牙道,“六姐的事情,我还没跟他算账!”   徐志穹摇头道:“先要弄清楚梁玉申的意图。”   “这意图不是明摆着么?他要陷害你!”   “面上看,确是如此,可梁玉申是个聪明人,若要陷害我,不该找邹顺达和刘德安这两个废物。”   长乐帝不赞同:“梁玉申初来京城,对刑部状况尚不清楚,他许是知道邹顺达和刘德安与你有仇,便找了这两个蠢人。”   “他对京城的状况并不陌生,连韩宸出去办差的事情都知晓,他此举的目的,倒更像是逼着陛下和他反目。”   长乐帝闻言更加恼火:“我怕他是怎地?既是撕破脸,我直接除掉他便是。”   长乐帝对梁玉申有一种特殊的憎恨,这种特殊的憎恨让他失去了往日的淡然与沉稳。   是担心他抢皇位么?   好像不止于此。   直接除掉梁玉申,听起来很过瘾,但能不能除掉他是一个问题,除掉他之后后引发什么后果,是另一个问题。   “陛下对梁玉申了解多少?”   长乐帝想想道:“我出生不久,他便去了梵霄国,说起来倒也没什么了解。”   “梵霄国……”徐志穹思索片刻又问,“他是如何从梵霄国回来的?”   梁玉瑶曾说过,苍龙长老不会允许梁玉申踏足大宣一步。   梁玉阳叹道:“这事情说起来倒也意外,圣威长老在秋收之前离开了苍龙殿,去北境检查军务,突然没了消息,   他一直独来独往,也不喜欢透漏行踪,起初我也没放在心上,可这一去,半年未归,我有些担心了,   我正命人四处打探消息,梁玉申突然回到苍龙殿,直接接管了大小事物,   他是按苍龙殿的规矩行事,我虽不满,可找到圣威长老之前,也不好多说什么。”   原来连长乐帝也不知二哥的下落。   “这个梁玉申的身份核实过么?”   “你担心他是假的?”长乐帝摆摆手道,“这却不会,他身上带着文书和印绶,我也向梵霄国的使团询问过,梁玉申确实回了大宣。”   “既然不是圣威长老召他回来,他又从何处收到的消息,得知圣威长老半年未归?”   “就这件事最让人恼火!我问他其中缘由,他说是在梵霄国收到的消息,我问他梵霄国如何知道苍龙殿的事情,他一句不便透露,便把我给敷衍了!”   不便透露?   这话说得,好像把他自己说成了梵霄国的谍子!   他在主动挑事,用长乐帝挑不出毛病的方式,一再挑事。   这到底是什么目的?   徐志穹思忖良久,又问道:“大宣和梵霄的边境状况如何?”   “还和以往一样,偶有摩擦,并无大事。”   梵霄国守规矩,大宣讲信用,双方多年来在疆域上从未有过分歧,也没出现过边民抢掠之类的事情。   两国几乎找不到开战的理由,除了上一次徐志穹和灵正则的乌龙事件。   梁玉申此举难道是为了挑起两国战争?   可他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   ……   何芳写好了奏报,正要命人呈送到皇宫。   李沙白突然从画卷之中走出,把奏报拦了下来。   “师尊,我知此举莽撞了些,可这事不能不管!”何芳这封奏报,是给梁玉瑶求情的。   “玉瑶公主因为修为过界,去了苍龙殿,所有实权被尽数剥夺,   倘若有朝一日,我修为被梁玉申知晓,岂不也是同样下场?”   何芳的修为也过了七品,她现在是六品无常道修者,正在研习矫妄之技。   而且她正式拜入李沙白门下,研习画道,修为也到了七品。   李沙白神情严肃道:“你的修为本就不该让人知晓,纵使有人知晓了,你也绝不能承认,为师有办法帮你遮掩。”   何芳低下头道:“其实皇兄早就知晓我修为,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既是心照不宣,就不该激怒皇帝。”   何芳费解:“我是为玉瑶公主求情,怎会是激怒了皇帝?”   “此举会招来梁玉申的怀疑,梁玉申若是为此时纠缠于你,便是激怒了皇帝,如此一来怕是要引发战事!   以大宣今日之国力,与梵霄开战,绝无取胜可能,最好的局面也是两败俱伤!”   一封奏报引发一场战事?   最好结果,还是和梵霄国两败俱伤?   何芳一时听不懂李沙白的意思,李沙白也没做过多解释:“我要见运侯一面,你派人把他请到画中来。”   “在我府邸见他便好,何必要去画中?”   李沙白摇头道:“不能在你府邸。”   徐志穹劝住了长乐帝,回到了府邸,便收到了何芳用阴阳法阵送来的书信。   按照书信所说,徐志穹进了李沙白给他的画中。   还是那条熟悉的街道,街道之上也有一座李七茶坊,在茶坊密室之中,两个俊美姑娘,正摆好姿势,给李沙白作画。   徐志穹咳嗽两声道;“李画师,若是有紧要事,且让这两位姑娘稍作歇息,她们两位在这,我静不下心来。”   李沙白一挥手,两位姑娘转眼变成了两瓶插花。   这是什么法术?   幻术么?   这不是幻术,这两位姑娘原本就是画中人,而李沙白是这幅画卷的主人,有一部分画中人,会受到李沙白的操控,随心所欲的变化。   “运侯,此番请你来,是为了告诉你关于圣威长老的消息。”   这是徐志穹当前最想听到的。   李沙白把圣威长老在十方勾栏遭遇了梁广秋,后来被李沙白所救的经历讲述了一遍。   “当时圣威长老有些冲动,非要去找阳门星君搏命,当时我心神不稳,也帮不了他,只能将他强行留在了画中,   圣威长老在画中住了十天,我便放他离去,而后又派人尾随他数日,得知他去了渊州朱雀宫旧址,似乎是要查探圣慈长老的死因。”   圣慈长老梁功平,死在了渊州朱雀宫。   原来二哥心里一直没放下这件事。   梁功平的死和梁广秋有关?   “在朱雀宫逗留两日,我派去尾随的人,被圣威长老发现了。   圣威长老甩开了我部下,其后再无音信。   我修阴阳时,颇为精通卜算,此前算过一卦,此一去,圣威长老凶多吉少,   而梁玉申此番又来的突然,其中有何牵扯,犹未可知,   我正派人在梵霄国调查梁玉申的底细,数日间便会有消息,   梁玉申一再挑衅,运侯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想杀了这人并不容易,纵使得手了,也难说杀得是谁,这类事情我曾经历过,   运侯千万小心。”   徐志穹摸索着手里茶杯,眉头渐渐皱紧。   二哥,你到底去哪了?   离开了画卷,徐志穹去了渊州罚恶司。 第924章 渊州旧债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   一名七品推官,唱着武千户当年填词的《醉春风》,背着一个口袋,摇摇晃晃走进了罚恶司。   看到院子里坐着一个人,这名推官大喝一声道:“什么人!”   徐志穹怒道:“什么人?我还想问你,人都哪去了?”   “什么人都哪去了?”   徐志穹一锤桌子:“罚恶司的人都哪去了?”   推官揉揉眼睛,看了看徐志穹,但见这人身材高大,脸上带着厚重的面具,容貌无从判断。   用罪业之瞳再看,这人看不出修为。   能来罚恶司的,大概率是判官。   看不出修为,就证明至少有四品。   四品……   推官当即醒酒了,赶紧施礼道:“渊州七品判官张松喆,见过,那,那什么,您,您是赏善大夫吧。”   徐志穹点头道:“你就当我是赏善大夫。”   “敢问您高姓大名?”   “我姓马,你叫我马大夫就好。”   “马大夫,您少坐,我给您沏茶去。”   整个罚恶司,就一间院子,三间房。   正房塌了。   西厢房也塌了。   只剩下一个东厢房,连门板窗扇都没了。   徐志穹以为竹州罚恶司,是这世上最破的罚恶司,渊州罚恶司再一次刷新了徐志穹的认知。   张松喆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些茶叶沫子,勉强沏了一壶茶,找了个缺口的茶杯,给徐志穹倒上了。   徐志穹倒也没卷了他面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伱们长史呢?”   “去年在凡间追捕一个恶徒,中了埋伏,被强人围攻,战死了。”   一听这话,徐志穹气消了。   这是个英雄。   堂堂罚恶长史,亲自追捕恶徒,直至战死,这是个英雄!   徐志穹又问:“你们长史亲自追捕恶徒?”   张松喆眨眨眼睛道:“只能他去,我不能去,我不能杀人,以前是能杀的,到了八品,就不能杀人了。”   说话间,张松喆一直看着徐志穹,好像徐志穹不该这么问,好像这是判官道约定俗成的规矩。   徐志穹诧道:“你们罚恶司里没有其他人了么?”   “就我和长史两个人,他负责抓人,我负责判案子,得了功勋,我们两个平分!”   张松喆的目光坦荡而自然,在他的认知当中,仿佛天下的罚恶司都应如此。   不应该呀。   这是七品的判官,最基本的常识总是要有的。   “谁领你入的道门?”   “我们长史!”   “你入道多少年?”   “十五年!”   “十五年里,罚恶司就你们两个人?”   张松喆挠挠头道:“此前,长史也曾招过几个人,也不知什么缘故,那些人渐渐不来罚恶司了,这里就剩了我们两个,等长史走了,就剩了我一个。”   说话间,张松喆放下了肩上的口袋,徐志穹看他手臂上有血迹。   “这伤哪来的?”   张松喆擦了擦袖子上的血道:“刚和一个村霸打了一场,这村霸太不是东西,抢邻居房子,抢人家地,还对人家媳妇动手动脚,   他邻居是个老实人,找他理论几句,被他打瞎了一只眼睛,   这厮作恶无数,在官府里又有亲戚,没人敢管他,   我实在忍无可忍,可又不能杀了他,今天趁他出门,我和他打了一架,把他钱袋抢了,他追着我跑,我把他引到了深山里,深山里藏着两个马贼,我把他送到了马贼手上,   马贼把这村霸杀了,罪业我收了,他钱袋有两吊多钱,我把那两吊给了他邻居,剩下点散钱,我自己留着,买了点粮食,还剩一点,换了一壶酒。”   “拿钱换了酒,却不给自己买点伤药?”   “小伤,不妨事,喝上几口也就不疼了,这酒成色还不错,现在就剩下半壶了,您要是不嫌弃,我给您倒上一杯。”   说话间,张松喆有些不好意思,他喝剩的半壶酒,倒给赏善大夫,明显不合适。   “不嫌弃,给我倒一杯吧。”徐志穹把茶喝了,让张松喆倒了一杯酒。   酒味很淡,不细品,却和清水一样,在大宣,这样的酒,十文钱能买一斤。   难怪张松喆不买伤药,他买不起。   喝过酒,徐志穹道:“你们渊州罚恶司,归哪个赏善司管?”   “渊州、留州、坎州,共属一个赏善司。”   “你们赏善大夫多久来一次?”   “我见过他一次,那时候刚入道门不久,也想不大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只知道他姓娄。”   “就来过一次?”   张松喆干笑一声道:“也不怪他,我们这地方穷苦……”   这不是穷苦的事情,渊州罚恶司都到了这步境地,赏善司竟然不闻不问。   无妨,他不问,我且抽空去问问他!   先把眼前的事情办了。   “你这有乘风楼么?”徐志穹觉得这个院子不具备有乘风楼的基本需求。   “乘风楼,”张松喆听着也好奇,“您说的是乘风大缸吧?”   “大缸?”   张松喆带着徐志穹进了东厢房,房子里有一张床,一个瓦罐,一口大缸和一张书桌。   张松喆逐一介绍:“这个瓦罐,叫赏勋罐子,把凭票扔进去,里边能出功勋,   这个大缸,是乘风缸,里边有牌子,进了大缸,一翻牌子,就能去想要去的地方,   这个桌子,叫书案,可以在上边写判词,   这个床,是我睡觉地方,我可以躺在上面……”   “床就不用解释了!”   就这么点家当,张松喆一样不落的介绍了一遍。   徐志穹道:“我要去朱雀宫。”   “是老朱雀宫,还是新朱雀宫?”   老朱雀宫,指的是朱雀宫旧址,自从梁功平死在了那里,朱雀宫没过多久就搬迁了。   “去老朱雀宫。”   张松喆和徐志穹一起钻进了大缸里,大缸内壁上都是牌子,罚恶司里也没有蜡烛,张松喆且试探着摸索,在缸里找了许久。   在缸里挤得难受,徐志穹不耐烦道:“你快着些!”   “就好,就好!”张松喆终于找到了牌子,灌注些许意象之力,随手把大缸盖子盖上,两个人且在大缸里摇晃起来。   徐志穹不知该作何描述,感觉这口大缸似乎在某条崎岖的山路上翻滚。   滚了许久,大缸盖子开了。   张松喆催促道:“快出来,快出来,出来慢了,就又回去了!”   徐志穹钻出大缸,过了十吸左右,大缸盖子回到缸上,连着大缸一并消失了。   徐志穹举目一望,朱雀宫就在不远处。   他揭下面具,露出了一张满是胡须的脸。   他不想让人知道徐志穹来到了渊州。   张松喆也揭下了面具,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五官还算端正,只是平时疏于打理,看着邋遢了一些。   两人到了朱雀宫门前,换做以往,旧朱雀宫门前有不少军士驻守,而今只剩下一个县衙的衙差,坐在门前打盹。   看到徐志穹来了,那衙差睁开眼睛道:“干什么的?”   徐志穹拿出来一块牙牌:“知府衙门办差。”   徐志穹拾掇过不少知府,像这样的牙牌他有的是,配上幻术,改几个字,看不出丝毫破绽。   衙差看过徐志穹的牙牌,赶紧起身,请徐志穹进去。   徐志穹回身道:“你不必跟着了,且在门前守着。”   进了朱雀宫,徐志穹四下打量一番,直接去了后院。   后院里原本有一棵血树,自从袁成锋盗走了梁功平的魂魄,血树便散落成了一地枯木。   徐志穹在枯木之中搜寻半响,没发现有用的线索,就算有线索,估计也被二哥拿走了。   他从地上捡起了几段枯木,又从周围搜罗了几块墙皮,确系把各个视角都凑齐了,他离开了朱雀宫。   等找到张松喆,徐志穹和他立刻回了渊州罚恶司。   徐志穹先让他打了盆清水,先把胳膊上的伤口清洗一下。   张松喆嘴上说着无妨,手上的伤口七寸多长,砍的还挺深,就算有七品体魄,也没那么容易愈合。   徐志穹给了他两包伤药,把用法交给了他,帮着他包扎伤口,又给了他二十多两碎银。   “我今天没多带银子,改日来时再多给你些。”   张松喆连连推辞道:“马大夫,你这是作甚,我又不是要饭的。”   “什么叫要饭,这叫褒奖!这是道门给的褒奖!”   “道门有褒奖?”张松喆又想不明白了,“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不就听说了么?你修到七品哪一段?”   “七品上,再有百十来颗功勋,我就能升到索命饿狼了!这饿狼可是厉害,想怎么杀,就这么杀,没人管……”   “呸!什么饿狼,那叫索命中郎!”徐志穹点数出二百颗功勋,交给了张松喆,“够么?”   “这我哪能要,这我可受不起!这功勋是咱们道门安身立命的东西,我一年到头都赚不到三五十,您给了这么多……”   “收着吧!”徐志穹把金豆子塞在了张松喆手里,“这是道门褒奖。”   “奖了银子,还奖功勋,我也没立什么大功,哪能奖这么多?”   “不多,”徐志穹摇摇头,转而又问了一次,“在这守了十五年?”   张松喆眨眨眼睛道:“也不是我一个人,去年,长史大人也在的。”   徐志穹点点头道:“好样的,当真好样的!”   张松喆拿着金豆子,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把这功勋吃了,就能升六品了?”   以前晋升都有长史帮他,他也不知七升六该注意什么。   “无妨,我帮你!” 第925章 世人都见过她   徐志穹帮着张松喆晋升到了六品。   七升六,不是件容易的事,按理说张松喆要昏迷十几天。   但有星官相助,那就另当别论了。   徐志穹用意象之力,让张松喆在一个时辰内就醒了过来。   “拿上道门奖给你的银子,去买些好吃喝。”   张松喆答应着道:“我去买只鸡,再买两壶酒,您看够么?”   徐志穹很是无奈:“瞧你那点出息,道门奖了你恁多银子,你就买一只鸡?”   “这得省着点花呀,以后日子还得过呢!”   “不用省,赚钱的日子在后边,你先去买吃食,就挑你最爱吃的,使劲的买!”   张松喆嘴上答应,心里却疼的厉害。   等他走了,徐志穹去了星宿廊,拿出枯木和墙皮,复现了一系列场景。   徐志穹只想要一个场景,梁季雄辞别李沙白后,来到渊州朱雀宫时的场景。   可类似的场景太多了,正殿里的镜子逐一复现了出来。   自从有这几块枯木,也就是梁功平变成血树之后算起,梁季雄来朱雀宫看了十几次。   以前有多少争执姑且不论,同在苍龙殿几十载,梁季雄和梁功平之间有真情分。   每次梁季雄来时,都默默站着,一语不发,徐志穹也无法确定哪一次是最后一次。   唯一可查的线索,是视角的变换。   血树崩塌之后,树上的木头掉在了地上,曾经俯视的视角,全都变成了仰视。   把这类改变过视角的画面集中起来,徐志穹貌似找到了最后一幅画面。   在这幅画面里,徐志穹看到了梁季雄的异常举动。   他先是对着血树发呆,这个场景常见,他每次到了朱雀宫,都会对着血树发呆。   发呆许久,梁季雄突然站直了身子,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这附近有人?   徐志穹搜集了很多枯木和墙皮,能做到全视角观察,可看了一圈,徐志穹没有在朱雀宫的后园里看到其他人。   梁季雄倾听片刻过后,举止突然变得恭敬了许多,他低下了头,随即俯身行礼。   他听到了某人的声音,这个人的身份在他之上。   在大宣,能让梁季雄这么谦卑行礼的可不多,就算对面是长乐帝,他也未必如此恭敬。   那人是谁?   某个未知存在千里传音?   徐志穹把画面倒回去,重新看了一遍,梁季雄的发丝在动。   有风?   徐志穹看的更加仔细了一些,梁季雄不光发丝在动,脸颊也在抽动。   不是风!   这是高品修者的威压导致的震颤。   这也不是千里传音,某个未知的存在就在他附近。   徐志穹加大了意象之力的输入力度,他不仅在向手中的枯木和墙皮输送意象之力,同时也向镜子输送意象之力。   随着意象之力加大,徐志穹先听到了梁季雄的声音。   “谢亢宿指点。”   亢宿!   亢金龙!   亢金龙曾经和二哥接触过。   他杀了二哥?   画面的最后,梁季雄迅速离开了朱雀宫的后园。   亢金龙没有出手,如果是他杀了二哥,适才完全可以动手,不用拖到现在。   或许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他对二哥说了什么?   既然不是传音,他就在附近,我是不是能听得到,甚至能看得到?   徐志穹再次倒转画面,不断加大意象之力的输入。   听到了,有细微的声音,但难以辨认。   再试一次。   徐志穹不断加大意象之力的投入力度,过度的消耗,让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   “向西,向西去,西边能找到他的复生之路。”   听到了,这是亢金龙的声音。   低哑沉闷声音包含着大量的滞涩和中断,像指甲划过砖石,又像细沙摩擦皮肤,这声音不断冲击着徐志穹的意念。   换做低品修者,可能会当场崩溃,徐志穹坚信就连梁季雄听到的声音,也和他听到的大不相同。   梁季雄听到的声音应该经过某种修饰,否则他的神情不会如此肃穆,而是会充满痛苦。   镜子在滤掉伪装,不只是声音上的,还有形象上的。   徐志穹将意象之力渗透到镜子当中,如丝般的意象之力,正在剥掉对面的层层伪装,他感知到了声音的来源。   在梁季雄的对面,距离他一丈之外。   锁定了大致方位,在尝试了数次过后,徐志穹看到了一位金发男子。   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徐志穹倾尽力量也看不清他的五官。   但他有一个显著特征在镜面上清晰的呈现了出来。   他的头发不是自然下垂的,而是从下往上竖在头顶,足有五尺多长,以至于徐志穹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他带了一顶奇怪的帽子。   这位就是亢金龙。   苍龙座下的星宿,亢金龙。   亢金龙的身影闪现片刻随即消失,不是他真的消失了,是徐志穹的意象之力快耗尽了。   收束力量,徐志穹离开了星宿廊,回到了渊州罚恶司。   张松喆买好了酒菜,正在桌旁等着。   “马大夫,你这去哪了?我还以为你挑理了,不辞而别,我买了羊肉,买了上好的青梅酒,我上次吃肉还是前年过年的时候,这回可真是下了本钱的。”   “好,好,喝一杯!”徐志穹喝了两盏酒,吃了些羊肉,气色恢复了一些。   张松喆一边给徐志穹倒酒,一边问道:“马大夫,我听说当上了索命饿狼,啥规矩都不用管,见了恶人就杀,杀了就摘罪业,是真的么?”   徐志穹摇头道:“六品的规矩一点都不少,你且听仔细了……”   徐志穹把六品的规矩讲述了一遍,张松喆挠挠头道:“咱们这道门,规矩怎么就这么多?我一个人出去找生意,够不容易了,还这个不让杀,那个也不让杀。”   徐志穹点点头道:“规矩是多了些,可你六品了,以后可以引人入品。”   “怎么引,给吃颗功勋就行么?”   徐志穹点点头:“引人入品,先得看好人品,人品不好的咱们一概不要。”   张松喆苦笑一声道:“那人品好的,也未必看得上咱们道门。”   “那不是他看不看得上的事情,咱们既是看上了他,这事就由不得他!”   “人家不愿意来,咱还能强逼么?”   “强逼那种事,咱们是不能做的,先把人骗进来,等入了道门之后,就不能放他走了。”   张松喆思量片刻,很认真的问道:“这样是不是太卑鄙了?”   “也有光明正大的手段,你看到合适的就吊起来打,打到他心甘情愿入道为止。”   张松喆笑道:“咱又不是土匪,哪能干那种事。”   徐志穹连连摆手:“这话不能乱说,再乱说你路就走窄了。”   吃喝妥当,徐志穹叮嘱了三件事:“我过两天找个匠人来,帮你修缮罚恶司,银子你不必管,我替你结了就是,   你们赏善大夫若是来了,不用给他好脸色,要钱他得给钱,要人他得给人,   你当了索命中郎,以后不能断案了,抓到罪囚,一律送到京城罚恶司,找推官写判词,我一会把开门之匙教给你,   有人问起,你就说一个姓马的判官让你来的,肯定没人拦着你。”   张松喆又给徐志穹倒了一杯酒:“我在这待了十五年,也不知从哪修来的福分,今天算是遇到贵人了。”   叮嘱妥当,徐志穹离开了渊州罚恶司,到桥头瓦市逛了一圈,去金凤棚子坐了片刻,看了会相扑,想着二哥的事情。   与二哥相处这多日子,只记得他的豪爽和执拗,却没想过他也有解不开的心结。   真的只是为了和梁功平的情谊,以至于他去西域铤而走险?   也许还有苍龙殿青黄不接的尴尬和无奈。   就像当前的局面,倘若梁功平还在,也不会让梁玉申回来主事。   梁玉申从西边回来的,他是不是知道二哥出了事情?   二哥往西去,是去找起死回生之术么?   假如亢金龙不想害他,假如这起死回生之术是真的,我是不是也借个光,把这术法学回来?   只要有了起死回生之术,就可以朝着星宿的方向修行了,看到那该死之人,也不用一直忍着不出手。   二哥到底去哪了?   要是有混沌之眼就好办了,那东西虽然回溯能力有限,但找人的本事真是厉害。   转眼之间,仇金凤已经连赢了三场,卓灵儿走后,这瓦市里也没人是她对手了。   ……   从勾栏里出来,徐志穹回了侯爵府,推门一看,闻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有人来了。   徐志穹来到正厅,见夏琥坐在正厅里,赶紧冲上去要把她抱起来。   夏琥立刻起身道:“莫急,官人,有客人!”   徐志穹知道有客人,姜梦云来了。   夏琥道:“姜姑娘说有事找你,说你们商量好的,我便带着姜姑娘来了。”   姜梦云笑道:“马长史,答应我的事情,却不能反悔。”   “哪个反悔了,”徐志穹笑道,“且说,你想办什么事情?”   “我要去趟安淑院,今夜便要动身。”   徐志穹一怔:“去安淑院作甚?”   “那里有我一个朋友,我要带她回家。”   朋友?   安淑院里只有一棵血树,那是玉阳他娘变的,没其他人了。   难道梁玉阳他娘是姜梦云的朋友?   她想把梁玉阳他娘救回来?   这倒是件好事,可这事情好像有点太容易了。   “如果只是去趟安淑院,貌似也不用找我吧?姜姑娘,凭你的本事,那地方也拦不住你。”   姜梦云摇头道:“既是来了大宣,我不能动用修为,只能在到了安淑院之后,动用些许技法,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就是动用了这一点技法,还容易招来不测,故而这一路,需要马长史相助。”   “不知姜姑娘何时要去安淑院?”   “最好是今夜。”   徐志穹答应了下来,转脸看着夏琥道:“娘子,一块去么?”   夏琥连连摇头:“我就不去了,我路也不熟,去了也是添累赘。”   徐志穹点点头:“好娘子,你在家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好,好……”夏琥汗如雨下,两瓣桃子紧紧夹着。   二人走后,夏琥到了后院,去拜会妹伶。   “前辈,你看到刚才来的那人么?”夏琥指的是姜梦云。   妹伶点头道:“看到了。”   “她自称姜梦云,说是千乘国的一位名姝,可我看她怎地都不像是个凡人。”   妹伶笑道:“你见过她,没去千乘国之前,你就见过她。”   夏琥诧道:“我见过她?”   妹伶点点头:“世间之人都见过她,只是见过之后都忘却了。” 第926章 那是我心头一块肉   徐志穹带着姜梦云,沿途骗过重重守卫,来到了安淑院。   安淑院里有人,长乐帝正坐在院子里,和血树说话。   这棵血树曾被昭兴帝榨干了全部血液,有一段时间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   可等昭兴帝驾崩之后没多久,血树又复生了,就连何水灵都不明白其中缘故。   徐志穹带着姜梦云,躲在安淑院外院,静静听着内院的声音。   “娘,那王八蛋当初害死了你,却还跑到我面前来张狂,我这次却顾不了许多,非杀了那王八蛋不可!”   王八蛋是谁?指得是粱玉申么?   难怪长乐帝这么憎恨粱玉申,这不仅是抢皇位的问题,还有私仇在里边。   一阵阵夜风吹过,吹拂着血树的枝条,不断落在粱玉阳的身上。   徐志穹真有些担心,血树的枝条会突然裹住粱玉阳,把他吸收成自身的一部分。   他知道这棵血树是粱玉阳的娘,但他不认为这棵血树能一直保持理智。   但这棵血树还真就保持着理智,它的枝条一直轻抚着粱玉阳,极尽温柔的平复着粱玉阳的怒火。   “娘,你总叫我不要生气,你且说这事情怎么办?你且说孩儿要忍到什么时候?”   血树在说话么?   徐志穹怎么听不见?   他确系自己的听力比粱玉阳好了太多。   他们母子之间,肯定有特殊的交流方式。   粱玉阳和血树碎碎念念说了一个时辰,起身离去了。   徐志穹带着姜梦云进了内园。   “前辈,咱们先讲明一件事情,你若是真来救人,我不拦着你,可若是你想把皇后柴秋慈最后这一点元神给灭了,我可就不能答应你了,   这不是我不守信用,这是当朝皇帝一份寄托,若是这份寄托没了,把他逼疯了,大宣百姓却要跟着吃亏。”   姜梦云笑一声道:“你替百姓想的还真多,生怕他们吃了亏。”   徐志穹道:“因为百姓吃过太多亏,也没几个人替他们着想过。”   姜梦云叹道:“放心吧,我怎舍得灭了她,她是我心头一块肉。”   说话之间,徐志穹听到了熟悉的歌声,他第一次来到安淑院听到的歌声。   徐志穹提醒姜梦云:“你且留神,这曲子有点渗人。”   姜梦云一笑:“能有多瘆人?”   “听过了,你便知晓。”   第一次来安淑院的时候,徐志穹只是个九品员吏,在道门里是最低修为的存在,血树的歌声曾让他毛骨悚然。   而今他是二品星君,在道门之中属于绝对的顶级人物,可血树的歌声依旧让他不寒而栗。   这歌唱的太凄惨了。   “吾仇,谁人知?   吾怨,谁人解?   吾恨,无绝期,   吾血,犹未干!”   等等,声音有变化,和此前听得不一样。   也不是完全不一样,音色和音质都差不多,只是多了些重叠。   好像不止血树再唱,好像还有一个人跟着血树一起唱。   徐志穹抬起头,发现姜梦云嘴唇翕动,她正在和血树唱同一首曲子。   还有一句词没唱完。   姜梦云慢慢朝着徐志穹转过脸,瞪着血红的双眼,和血树一起唱道:“我杀!”   嗖!   徐志穹跳到了墙头上:“前辈,有事好商量!”   声音是一样的,姜梦云和血树的声音是完全一样的。   就连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都和血树上一模一样。   姜梦云轻轻走到血树旁边,喃喃低语道:“你受苦了。”   姜梦云声音极低,徐志穹只能勉强听清。   他再次确认了一遍,姜梦云的声音,确实和血树的声音完全一样。   姜梦云不是第一次展现红眼,徐志穹以前也曾看过。   可今天她血灌瞳仁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粱玉阳。   姜梦云血红的瞳孔,和粱玉阳竟如此相似。   血树的歌声停止,徐志穹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走到了姜梦云身边。   这里边似乎有某种联系。   姜梦云和长乐帝之间的联系。   “前辈,你说这是你心头上的一块肉,皇后柴秋慈,是你的女儿么?”   姜梦云摇头道:“她是我的分身。”   “分身?”   姜梦云点点头:“我有很多分身,她们本该在阴间,可突然出了一个这么不安分的,到了阳世里来,   来了之后她又不肯走,她想嫁人,她想生子,她想看着孩子长大,   结果孩子还没长大,她却被人害了,在这厢受了许多年的苦,   马长史,你不想让我害了他,我也的确不想害了她,可她中了混沌的混芒之技,我倒转不了。”   徐志穹知道姜梦云的修为在凡尘之上,而且大概率不只是星君:“以前辈的修为,却应付不了混芒之技?据我所知,施展这一技法的人,修为并不算高。”   在徐志穹的印象里,何水灵的修为本来就不算高。   姜梦云叹道:“混沌技法就是这么难以捉摸,她既是变成了这副模样,我也没得选,只能把她的元神召回。”   “分身也有元神么?”徐志穹很是费解。   姜梦云道:“分身有元神,有的元神是一道影子,有的元神是一道残象,有的元神是本尊元神的一部分,   她的元神,是我元神的一部分,将她元神召回之后,她的元神会融合在我元神之中。”   徐志穹想了片刻,摇摇头道:“对于这个分身而言,这就等于彻底消亡了!”   姜梦云轻叹一声道:“对她而言,算是消亡了,她的一些意念和思绪会传递给我,这会让我对大宣皇帝有些母子之情,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剩下。”   这可不是徐志穹想要的结果。   这更不是长乐帝想要的结果。   长乐帝在他爹的刀口下艰难活了下来,他能活到登基那天,他的母亲是他的精神支柱。   下次长乐帝来到安淑院,发现他娘没了,这位贤明的君主会变成什么样子,却难说。   见徐志穹神情肃穆,姜梦云叹口气道:“她的身躯我救不回来,魂魄也救不回来,除非你能找个人把混芒之术逆转回去,否则将她元神召回,是救她的唯一办法。”   把混芒之术逆转回去。   这个事情好像不是太难。   多给何芳一点时间,她或许就能做到。   “前辈,再等个一年半载,你看如何?”   “等不得,若是能等,我也不会轻易来宣国,”姜梦云摇头道,“她元神受了太多摧残,魂魄也不齐整,   今天若是不把她元神收回去,明天天一亮,她的元神也将散去,她所有的意念和思绪也将消亡,我算准了这是她最后一天,故而才冒险来救她。”   也就是说,就算阻止了姜梦云,粱玉阳以后还是没娘了。   怎么才能把混芒之技倒转过来?   袁成锋能做到。   可他现在还能做到么?   把他从地府里捞出来,让他救柴秋慈一命?   以前不能找袁成锋,是怕坏了冥道生死两隔的规矩,而今有姜梦云在,这办法应该可行。   “前辈,你是冥道高品吧?”   姜梦云点头。   “你且跟我去趟阴司,把袁成锋放出来。”   姜梦云摇头道:“去了阴司,我不能透露身份,我只是一个寻常女子,他们想必也不会照顾我面子。”   这就麻烦了,姜梦云若是不出面,徐志穹就得和阴司谈条件。   和阴司谈完了,还得和袁成锋谈。   袁成锋肯定要减刑,减多少,还得讨价还价。   等都谈完了,天估计也快亮了。   袁成锋行不通,还有哪位无常道修者能帮忙?   沈书良?   他不会混芒之技。   他只会淆乱、塞听和封窍之技,封窍之技还是徐志穹教他的。   沈维义?   这个更不济,只会淆乱之技。   付骥?   这个也不会混芒之技……   千乘国有不少混沌修者,可擅长混芒之技的都被徐志穹拾掇干净了。   脑海里的人选很多,能成事的却一个都没有。   “最有希望的还是沈书良,毕竟修为在那,我再去教教他!”   徐志穹正要动身,姜梦云提醒一句:“倒转和化解是两回事,以沈书良的根基,一夜之间或许能学会混芒之技,可未必能够化解,就算他能学会化解,也绝对学不会倒转的手段。”   姜梦云大致解释了倒转和化解的区别。   化解混芒之技,相当于解除了混芒之技带来的效果,让血树失去混乱的特性,变成一株普通的树木。   倒转,是找到血树原来的根本,把血树重新变成人。   徐志穹想了想沈维义的理解能力,光是把这个概念跟他讲清楚,一个晚上就不够。   况且还不能直接说,混沌秘辛,不可说,不可听,得想办法让沈书良领悟。   以此可以下定结论,沈书良不行。   想救柴秋慈,就基本的要求是知道混芒之技的原理。   如此看来,除了袁成锋之外,还有其他合适人选么?   貌似还有一个。   徐志穹盯着血树看了片刻道:“我试试。”   姜梦云愕然道:“你懂得无常道的技法?”   “略微懂一些。”   “我适才却说过,化解和倒转是两回事,你若是直接化解了无常道,我这分身可就当真变成一棵树了。”   徐志穹道:“给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若没能得手,我再去阴司找袁成锋。”   到时候去阴司,可就没时间好说好商量了,徐志穹得想办法把袁成锋抢出来。 第927章 树变人   徐志穹先去了一趟星宿廊,拿起了此前搜集的几块枯木和几块墙皮。   他要复现一幅画面,粱功平从血树转化成人时的画面。   这一画面的显著特点是,枯木的视角有变化,从血树身上崩解,直接坠落到了地上。   以此为线索,注入意象之力,徐志穹很快在镜子上看到了前因后果的画面。   最先出现在画面之上的,是袁成锋和一名侍者。   在袁成锋身边,徐志穹能隐约观察到景色的扭曲。   这里还有一个人,按照徐志穹对后续事件的判断,袁成锋的身边应该站着粱孝恩,只是此刻的粱孝恩,只剩下了一个元神。   徐志穹要仔细观察一个过程,袁成锋把粱功平从树变成人的过程。   徐志穹默默看着每一个细节,仔细捕捉每一次气机流转的痕迹。   袁成锋用了差不多五百吸的时间,让粱功平从血树变成了人形。   变成人形之后,粱功平很快站了起来,而袁成锋身边的扭曲随之消失了。   这是粱孝恩的能力,他的元神完成了附身,又靠着位格的压制,获得魂魄和躯体的操控。   这算不算死而复生?   从徐志穹的视角来看,这和真正的死而复生有很大的差别,粱孝恩像一个附着物一样,附身在已经死去的粱功平身上,这更像是对一具尸体的操控。   当然,这部分无须徐志穹考虑,这是姜梦云需要做的事情。   袁成锋让粱功平从树变成人,只用了五百吸,差不多两刻的时间。   就当前而言,我肯定做不到,很多气机运转的规律,我跟本看不出来,需要在柴秋慈那里摸索。   一个时辰能做到么?   回到安淑院,徐志穹慢慢走向血树。   树上所有枝条突然竖了起来,耳畔再度响起了让人胆寒的歌声。   “我杀!”   “不准杀!”徐志穹对着血树喝了一声。   血树不予理会,枝条往徐志穹身上裹缠。   徐志穹没有挣脱,他怕弄伤了皇后。   姜梦云喝一声道:“别再胡闹!”   血树安分下来,由着徐志穹施展手段。   混芒,封溯源之灵,凡因果可溯者,化作不可知。   人的源头不可能是树,树的源头也应该是人。   混芒之技把事物的本源混淆了,徐志穹要做的是,重新找回柴皇后的溯源之灵,让她回归到人的本质。   想是这般想,可溯源之灵往哪里找?   徐志穹根本不知道何水灵又什么样的手段混淆了本源,如果只是单纯的混乱,那就意味着没有任何规律可循,这样的技法无法被复制,更不可能倒转。   规律肯定是有的,人和树之间能互相转化,应该是触及到了生命的根本。   人和树都是生命,生命的根本又在何处……   徐志穹把意象之力化成无数丝线,慢慢靠近了血树。   出于戒备,血树颤抖了片刻。   过了十几吸,血树颤抖的越发厉害。   又过了十几吸,血树突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   “哈哈哈哈哈!”   她在笑。   血树在凄厉的笑。   徐志穹怒喝道:“笑甚来,不准笑。”   血树笑的停不下来。   姜梦云喝一声道:“不准笑!”   血树强行忍住,枝叶抖动的厉害。   徐志穹继续用意象之力,探寻生命本源。   枝叶不住颤抖,有些枝条蜷缩起来又缓缓伸展,有些枝条彼此绞缠在一起,互相拉扯,有些枝条彼此摩擦,叶子都磨掉了。   一根根枝条缠住树干,上下摩挲,似乎稍有缓解,可在徐志穹呵斥之下,这些枝条又被迫松开。   “不要乱动,站好一些!”   其实这不该责怪柴秋慈。   无数丝线在深处摸索,试问有谁忍得住。   不让笑,也不让动,原本只有满心执念的柴秋慈,念头突然变得繁杂起来,枝条摇曳之间,不断抽出新芽,新芽没有变成新的枝叶,却在枝条之上不断交织覆盖,层层叠叠。   姜梦云错愕片刻,意识到这是个好兆头。   这些新芽似乎正在形成血肉,草木上不可能出现的血肉。   徐志穹就快找到生命本源的门路了。   血树不住颤抖,枝条在徐志穹身上不断轻抚。   这是什么意思?   是我探错门路了?   徐志穹把意象之力抽离了些许,却见血树颤抖的更加厉害。   她似乎在阻止徐志穹的抽离。   门路没错,还需要探查的深入一些!   一百吸过后,姜梦云见到整个血树在迅速脱皮,树身、树干、枝叶渐渐变得一色雪白。   新生的嫩芽依附在雪白的树身之上,在有规律的蠕动,姜梦云闻到了血肉独有的气息。   这是什么手段?   姜梦云感觉这不像是混沌的手段,至少不是在用混沌的技法破解混芒之技。   但徐志穹的方法是有效的。   作为姜梦云的分身,柴秋慈正在朝着人的方向恢复。   过了半个时辰,血树的枝条在扭转和盘曲之间,形成了四肢,树干渐渐有了躯体的模样。   徐志穹汗珠直流,意象之力消耗的非常巨大。   倒转技法本身的消耗并不大,真正消耗严重的,是倒转过程中的反复试探。   把树变成人,袁成锋可以沿着一条道路走到底,徐志穹必须在各个路口反复试探,一条路可能要走十几遍。   好在,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是细枝末节的处理。   容貌要不要复原?   这个尽量要复原,至少得让长乐帝能认出来这是他娘。   头发要不要复原?   有头发就行了,不能让太后秃着。   除了头发之外,其他的毛发要不要复原?   眉毛应该复原,其他的……太后不会太介意。   一个时辰快到了。   徐志穹长出了一口气,一株硕大的血树,已经蜕变成了俊美的女子。   “这回,应当可以了!”徐志穹擦擦汗水。   可姜梦云看了半响,觉得还不可以。   “这身躯,庞大了些……”   “大了些好!我就挺喜欢。”   “可这也未免……”姜梦云走到那女子身旁,仔细观察了片刻。   女子身长三丈有余,一条手臂和姜梦云的身形相当。   她活动了一下那巨大的手臂。   “这关节,僵硬了些。”   “僵硬些也应该,却不问她当了多少年的血树?”   “可这也太僵硬了。”活动起来,如同吊线傀儡,关节吱嘎作响。   不只是手臂,身体其他部分也一样,摸上去是血肉,看上去也是血肉,可给人的直观感受,这就是木头刻成的人。   “这到底是人还是木头?”   徐志穹皱眉道:“你哪恁多挑剔?这还没复生呢,可不就看着像木头傀儡?”   姜梦云试着注入一段气机,旋即摇头道:“若是这个状况,却没有办法复生。”   徐志穹坐起来,看着地上的硕大身躯,也觉得差了点意思。   袁成锋倒转混芒之术时,好像并没有出现如此巨大的粱功平。   等等。   好像也出现过,只是时间比较短。   好像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   “前辈,你且在此稍等。”   徐志穹回到星宿廊,重新复现了当时的场景。   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比眨眼的时间还短,有一具硕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当中,徐志穹还没来得及辨认那是不是粱功平,整个身影当即瓦解了。   瓦解过后,地上多了一堆枯木,就像蜕壳一般,一个身形正常的粱功平,出现在了枯木当中。   是啊,应该有个蜕壳的过程,人与树的身形是有差别的,多余的木头得蜕掉。   这个蜕壳的过程,被我忽略了。   且看看袁成锋当时是怎么操作的。   徐志穹盯着袁成锋看了半响,发现袁成锋当时没有任何操作。   他没有操作,壳是怎么掉的?   混芒之技倒转之后,壳子就自然掉了?   那我操作了一番,壳子为什么不掉?   粱孝恩有动作?   徐志穹集中意念,看着粱孝恩的元神,发现他全力准备附身,也没有其他的举动。   那是怎么蜕的壳?   徐志穹越发迷茫了。   反复看了几遍,徐志穹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人,袁成锋身后的侍者。   袁成锋当时还在假扮洪振康,以他的身份,随时带个侍者在身边,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因此徐志穹没有留意到此人。   可仔细想想,这么关键的场合,袁成锋不该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身边。   这个侍者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也是出了力的。   他出了什么力?   徐志穹换了个角度,看到这名侍者正在施展技法,具体什么技法尚未可知,但徐志穹能清晰看出气机的流向。   这不是一个高品修者,他的出手痕迹非常明显。   接下来只要懂得他的气机成色,徐志穹就有办法模仿。   但是问题来了。   单从镜面上看,徐志穹看不出这侍者的道门,也不知道他使用了哪一类气机。   这就麻烦了。   把粱孝恩从傀儡里抽出来问一问?   粱孝恩不会轻易说实话,这个时候若是被他的谎话给骗了,可就误了大事了。   况且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元神,很多记忆对他来说都是模糊的,一个侍者做过的事情,他大概率也记不住。   这个侍者到底是哪个道门?   徐志穹能掌握的信息太少,实在无从推断。   时光不断流逝,留给柴秋慈的时间不多了。   焦急间,徐志穹突然想起了两个过程。   何水灵口述制作血树的过程,还有猎苑制造血树的过程。   这两个过程里,都有一个重要环节。   差点把这环节给忘了。   袁成锋的侍从做的肯定也是同样的事情,只是把气机的行进顺序颠倒了过来。   知道他道门就好办了。   可我没模拟过这条道门的气机。   现在可不是做实验的时候,万一失手,之前所有心血都会付诸东流。   无妨,有现成的。   这事可以让她做,但是不能让她知道太多。 第928章 起死回生之术   大宣,京城,朱雀宫。   阳环公主睡得正沉,一名男子突然出现在床边。   阳环公主睁开眼睛,看那男子的身形有些眼熟。   男子点亮桌上烛台,阳环公主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容。   是他兄长,郁显老皇帝,业关。   “兄长,你怎么会来……”   “你背叛我!”业关阴沉着脸,看着阳环公主。   阳环公主赶紧解释道:“兄长,我从未背叛你,我一直劝说墨迟……”   “不必多说,今天有件要事要托付于伱,你若还记得兄妹间的情分,可千万不要推辞。”   阳环公主起身道:“兄长只管吩咐!”   业关伸手摸了摸阳环的脸颊,阳环忽觉眼前一片漆黑。   “兄长,这是要作甚?”   “莫要多问,随我来!”   阳环公主中了闭目之技。   徐志穹假扮成业关,带着阳环公主来到了安淑院。   他之前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制造血树的过程,需要生道修者。   按照何水灵口述,每次制造血树时,身边总有生道修者相随。   徐志穹在猎苑时,目睹了两千百姓被变成了血树,当时也有一名朱雀生道修者在场。   如果没猜错,袁成锋身边的仆役也是生道修者,徐志穹要想帮柴秋慈蜕掉身上的木头,也必须朱雀修者出力。   透过孽镜台,徐志穹早已学会了气机的运转方式,但他不懂得如何模拟朱雀生道的气机。   如果有充足的时间,或许也能摸索出来,但现在徐志穹没有时间,只能从朱雀宫里抓个现成。   阳环公主一直想找个机会对兄长表明忠心,徐志穹决定给她一次立功的机会。   在徐志穹的指挥下,阳环公主将炽热的气机覆盖在柴秋慈躯体之上,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柴秋慈的身体不断炸裂,层层木壳蜕去,露出了身形正常的躯体。   柴秋慈过世时,只有二十多岁,身材样貌却比何水灵假扮的中年女子更加俊美。   但这躯体毫无生机,与尸体没有任何分别。   姜梦云面露喜色,示意徐志穹可以救得活。   徐志穹提示她先不要出手,他先用法阵把阳环公主送了回去,解除了她的闭目之技,随即又赶回了安淑院。   姜梦云一直没有动手,没有徐志穹的保护,她怕会招来敌人,也不敢动手。   徐志穹建议道:“前辈,咱们选个合适的地点搭救皇太后吧,这里怕是不安全。”   姜梦云摇头道:“她身上经脉很是脆弱,复生之前不可轻易挪动,倘若伤了经脉,至少要一天才能修复,她的元神等不到那个时候。”   “前辈,你是想用她的身躯制作傀儡,还是借尸还魂?”   姜梦云摇头道:“都不是,我是让她真正活过来,像她生前一样活着。”   “起死回生之术?”徐志穹的眼睛直放光。   姜梦云一笑:“你想学?可以,你且拜我为师,自九品学起,学到二品修为,便能学得会这技法。”   徐志穹抿抿嘴道:“前辈,你又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姜梦云摇头道,“枢首大人,当初我拜在你门下,做了凡尘员吏,我可好几天都没笑出来。”   这人还真记仇。   见徐志穹良久不语,姜梦云叹息一声道:“你也确实有难处,判官不该入我道门,罢了,我不勉强你,且把这技法的精髓教给你。”   姜梦云调集气机,将气机化作一根两寸多长的银针,和一缕百尺多长的丝线。   丝线穿过银针,打好了结,姜梦云一边说着技法要领,一边在柴秋慈身上行针步线。   “人有五重经脉,这你应该知晓,一旦身陨,身外经脉先行散碎,身上经脉与魄上经脉逐渐分离,待身与魄之经脉全部断开,人也就算死透了,   想让人起死回生,须做两件事,一是把身上经脉和魄上经脉缝合起来,针线要在经脉之中慎重游走,共计缝合六千四百针,一针不能出错,   二是要让身上经脉恢复运转。”   姜梦云先演示了缝合技,八条主脉,每条脉络八百针,每一针都必须缝的精准。   虽说二品修为有强大的记忆能力,可要把这六千四百针全都记下来,难度太大了。   无妨,可以用孽镜台进行回溯,多看几次总能记得下来。   可复杂的不止是针脚的位置,还有对针法的要求。   “行针引线不能交叉。”   就是气机构成的丝线不能出现任何交叉。   徐志穹跟夏琥学过些针线基础,但六千四百针,丝线没有一处交叉,这显然超出了徐志穹的能力范围。   无妨!   找娘子苦学。   缝合好了魄上经脉和身上经脉,事情只算做完了一半,身上的经脉因为失去了生机,无法运转。   如何让身上经脉运转起来?   “需要用我道门气机,重新构建身外经脉。”姜梦云说到了关键之处,关键之处在于必须用玄武冥道的气机。   玄武冥道气机也没什么特殊,不就是不纯的阴气么?   找杨武想办法模仿!   姜梦云看出了徐志穹的打算:“我知道你有个役人擅长使用阴气,他能制作各种蕴含阴气的符咒,但这和我道门气机终究是两回事,   我道门气机,生于身内和身外之间,只有用我道门气机,才能把身外经脉和身内经脉串联起来。”   说话之间,姜梦云已经用极快的针法,在柴秋慈的身外重新构建了经脉。   徐志穹对经脉的流向非常熟悉,构建经脉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但若说冥道气机,这个事情就复杂了。   徐志穹身体之中偶尔能滋生一点冥道气机,但那仅限于真言诀的使用,和构建经脉完全是两个概念。   姜梦云从怀中拿出一枚符咒,交给了徐志穹。   “这是我独创的符咒,里边存了我道门气机,用这股气机,足够让一个人起死回生,前提是你能学得会我的技法,   等这张符咒用完了,我那里还有,你若还想要,价钱咱们好商量。”   徐志穹听出了这番话的意思。   姜梦云对判官道明显有一定了解,她应该知道徐志穹的修行之路,也知道生杀对等的概念。   她知道徐志穹在修行道路上,对起死回生之术的依赖,因而想以此和徐志穹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   姜梦云付出的只是气机,但徐志穹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却难说了。   救活一个人便要求她一次,这生意做的不划算。   无妨,没有她这符咒,我还有移花接木之技,到时候从冥道修者身上吸来些气机就好,吸多了,便放到老饕葫芦里存着。   姜梦云提醒了一句:“救活一人,气机耗损极大,所需气机也非常精纯,凡尘之间的气机难以堪用。”   什么意思?   非得凡尘之上的气机?   我想办法救人的时候,还得想办法找一个冥道星官?   星官哪那么好找?   条件有些苛刻了。   无妨!   不管再怎么复杂的气机,总能找到运转的机理。   在学会机理之前,先掌握这门起死回生的技艺。   姜梦云将一段气机注入到柴秋慈的身外经脉,气机在身外经脉穿梭,带动身内经脉一并运转。   柴秋慈鼻翼颤动,有了呼吸。   这段气机用的有些猛烈,徐志穹感知到了气机波动。   ……   苍龙殿里,默坐在书案旁的梁玉申忽然有所感应,他拿起书案上的毛笔,蘸了些墨水,在之上写了三个字:安淑院。   写完之后,他将纸张焚毁,用纸灰在书案上写了一个“牛”字。   牛金牛星宿廊中,一双硕大的眼睛亮了起来。   ……   柴秋慈苏醒过来,捂着胸口连连喘息。   看到姜梦云,她嘴唇翕动想要说话,却半响发不出声音。   姜梦云摇摇头,示意柴秋慈还不能说话。   “且等你恢复些气力,自然就能出声了。”   柴秋慈挣扎着坐起身子,四下不断张望。   她在找长乐帝,她的儿子。   姜梦云叹道:“为了这段孽缘,你受了多少苦,还不知悔改?”   柴秋慈听不进姜梦云的话,这分身的自我意识很强,她挣扎着站了起来,非要找她的儿子。   姜梦云将她抓住,皱起眉头道:“好大胆子,连我的话都不听?”   柴秋慈奋力挣扎,忽听徐志穹说道:“她现在能去罚恶司么?”   姜梦云微微摇头道:“怕是不行,罚恶司阴阳两气变化不定,以她当前体魄抵挡不住!”   徐志穹四下看了看,盯住了周围的枯木。   他身形突然虚化,以极快的速度在园子里捡拾崩裂的枯木。   三吸之内,枯木堆积整齐,宛如一棵大树。   徐志穹回身带着姜梦云和柴秋慈立刻离开了安淑院,经法阵回到了侯爵府。   徐志穹刚走不到两吸,一个高壮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安淑院中,震得大地一阵晃动。   姜梦云的力量确实没有恢复。   牛金牛迫近安淑院,徐志穹感知到了,姜梦云没能察觉。   牛金牛在园子中央四下打量,没看到姜梦云,也没看到其他人,只听到一棵树在低声吟唱:“吾仇,谁人知……”   血树?   牛金牛愣了片刻,喃喃低语道:“让我来看这棵血树作甚?”   盯着血树看了片刻,牛金牛发出一声闷吼,硕大的血树崩碎成一地枯木。   幻术?   好精湛的手法。   这是何人所为?   牛金牛捡起一根枯木,闻了闻味道。   是她。   还有另一个人在。   凡尘之上的气息。   他们去哪了? 第929章 官人来救你   徐志穹带着姜梦云回到了侯爵府,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适才,徐志穹感觉到有强大的存在正在靠近安淑院,威压之中带着冥界独有的阴风。   按照徐志穹的推断,这应该是冥道的某位星宿即将来到凡间。   在安淑院,徐志穹要保护姜梦云和柴秋慈,独自面对一名星宿,难度太大。   但在侯爵府,徐志穹有一定把握。   侯爵府有妹伶,还有足够的机关、法器和符咒。   妹伶尚未复原,实力达不到一品。   但牛金牛终究是冥道修者,在阳间要受到削弱,纵使妹伶不直接出手,只提供掩护,徐志穹也有和牛金牛一战的胆量。   等了许久,牛金牛没来。   徐志穹拿出六枚铜钱占了一卦,三阴三阳,吉凶难料。   一名老仆走到徐志穹近前,俯身施礼道:“侯爷,有客来访。”   这个时辰,有客来访?   “客人没报身份?”   老仆神色木然道:“那客人不愿告诉老奴,他说不与纸人说话。”   徐志穹的侯爵府里,除了韩笛之外,没有其他婢仆。   穿梭在院子当中的所谓仆人,都是杨武做的纸人,晋升三品之后,杨武学会了新的术法,能让纸人身体里存住些许阴气,并且可以靠这些阴气支配纸人,做一些简单的工作,甚至能做简单的应对。   但纸人的应对能力非常有限,迎来送往,端茶递水,这些基础能做,如果被人看出身份,直接叫他们一声纸人,这些婢仆就无从应对了。   妹伶看了看徐志穹,眼角微动。   这位客人不是凡辈,且来者不善。   徐志穹思索片刻,吩咐老仆道:“掌灯,迎客!”   徐志穹亲自来到宅院门口,见来人正是苍龙殿首殿尉粱玉申。   “深夜拜访,扰了运侯清梦,运侯勿罪。”粱玉申先行施礼。   徐志穹抱拳还礼道:“适才梦里正见到首殿尉,徐某也一直挂念。”   粱玉申诧道:“运侯梦见我了?不知梦里是何场景?”   徐志穹回忆片刻道:“首殿尉现身于莲花中央,与敌军厮杀鏖战。”   “莲花?”首殿尉一怔,“我曾参与过不少战事,但这莲花是何由来?”   徐志穹笑道:“我于莲花甚是喜爱,还曾修建过一座莲花阁,改日再请首殿尉前去坐坐。”   粱玉申进了徐志穹府邸,宾主在正厅落座。   “今夜来访,是想询问一下圣威长老的事情,自去年圣威长老前往北境,半年光景,音讯全无,运侯可知其中缘故?”   徐志穹摇头道:“我也正为此事担忧,本想去苍龙殿询问。”   粱玉申叹息一声道:“运侯也不知圣威长老去向,却让我越发担忧长老安危,我在西域有些旧故,他们刚听到一些传闻,圣威长老可能在梵霄国白隼一部遭遇不测。”   白隼一部?   徐志穹听说过白隼一部的名号,灵正则就是梵霄国白隼一部的成员。   二哥去白隼一部作甚?   “消息可靠么?”   粱玉申摇头道:“尚无实证,我正待与运侯商议,是否要将此事告知皇帝?”   “宗室之事,理应由苍龙殿定夺,此事还应由首殿尉决断。”徐志穹没有给出任何建议。   粱玉申神情凝重:“我行事有些刻板,近日已遭到皇帝嫌恶,未查明实证之前,却也不该给皇帝再添烦忧。”   徐志穹不作回应,且由他自说自话。   闲叙片刻,粱玉申起身告辞,徐志穹送至门口。   回到侯爵府,徐志穹揣度着粱玉申的用意,同时也判断着消息的真伪。   梵霄国,白隼部。   李沙白也在调查此事,还是等他的消息吧。   转眼天明,徐志穹来到后园,问妹伶道:“前辈,能否看出适才那位来客的身份?”   妹伶摇头道:“他不在凡尘,到了什么位阶却也看不出个端的,不妨去问问那位姓姜的前辈,她见过的人比我更多些。”   姜梦云从厢房之中走了出来,面带笑容道:“凌姑娘也太看得起我,连你都看不出成色,我哪还能有那等眼力?”   妹伶摇头道:“论眼力,凌某还是比不上姜姑娘,这世间之人哪个不曾在姜姑娘面前走过?”   “走的人多了,总有记不得的。”姜梦云看向了苍龙殿的方向,“以他这修为,还来凡间生事,却嫌裁决之神的手不够狠么?”   妹伶收去笑容道:“适才那人虽说讨嫌,可至今并未生事,也未逾规越矩,裁决之神心性宽和,也终究是讲道理的。”   姜梦云叹道:“只说裁决之神手狠,便惹恼了凌姑娘,罢了,不提他就是了。”   徐志穹问姜梦云:“太后状况如何?”   姜梦云道:“气息平和些,却还是急着找他儿子,眼下她不能轻易活动,更去不了两界州,仍需在阳间待上几天。”   徐志穹点头道:“等她复原后,须让她母子见上一面。”   姜梦云思索片刻道:“见一面好说,多见几面也无妨,但她不能长久留在阳间。”   徐志穹答应下来。   姜梦云又道:“我得回罚恶司了,不然那老牛还会找过来,许是还不止他一个。”   徐志穹将柴秋慈托付给了妹伶,和姜梦云一并去了千乘罚恶司。   到了罚恶司,徐志穹径直跑到夏琥房里,夏琥刚睡醒,正在洗漱,徐志穹自身后将她抱住。   夏琥从徐志穹怀里挣脱出来,先把桃子捂住,一步跳出三丈远,冲着徐志穹喝道:“你要作甚?”   徐志穹道:“有正经事和你说。”   “正经事,且当面说,不要到我后面去!”   徐志穹拿出一幅图,上面记载着六千四百个针位。   “我要把这六千四百个针位都缝一遍,针脚还不能交叉。”   夏琥诧道:“你学这个作甚?”   “先别管作甚,咱们先说手这针法。”徐志穹到柜子里找针线。   夏琥道:“针线在那只箱子里,你自己拿。”   徐志穹不满:“你却不能拿给我?”   夏琥连连摇头。   在徐志穹面前弯腰开箱子,这个动作太危险。   徐志穹拿出针线开始认真学针法,除了每天吃一顿饭,其他所有精力全都集中在了针线上。   一连学了三天,徐志穹的兴致越来越浓,不仅学会了针法,还迷上了刺绣。   何青叶有要事找夏琥禀报,恰好遇见了徐志穹在绣花,看徐志穹一针一线如此专注,青叶吐了吐舌头,说完事情,赶紧走了。   夏琥看了徐志穹一眼,没好气道:“你学什么不好,非学女人家的东西,哪还有一点男儿风范。”   徐志穹抬起头道:“这两日,男儿风范很足,就快压不住了,娘子要不要见识下?”   “那就不必了,男儿家学学绣花,也是极好的,”夏琥捂着桃子,挪到了门口,对徐志穹道,“芹州有一伙山匪,作恶无数,我带人去把他们拾掇了。”   徐志穹放下刺绣道:“你学会六品技了么?”   “那自然是会了的!”夏琥一直说自己学会了六品技,甚至有一段时间,连徐志穹都信夏琥学会了六品技。   可现在再想骗过道门星君,却没那么容易。   夏琥自称的六品技,是她精进改良的天赋技,根本不是六品的自创技法。   徐志穹猛然皱起眉头道:“骗了官人,要吃家法,两瓣桃子得让官人打个稀烂,桃子里的门户也保不住了,官人一天要进出几百次,你还敢骗我么?”   夏琥闻言,低下头道:“还没学六品技,不敢学。”   “怎就不敢?”   “钱大哥说过,学六品技要过关,只有一次机会,若是过不去,这辈子就不能晋升了。”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伙山匪交给姜胜群,你留在家里,我帮你学六品技。”   夏琥道:“可那群山匪的功勋不薄……”   “你现在要功勋还有什么用?”徐志穹早就看出来,夏琥已经把六升五的功勋攒够了,可如果学不会六品技,她永远也不能晋升五品。   夏琥听了徐志穹的话,在家老实学六品技。   徐志穹准备好用度,刚要帮夏琥调整意念,忽见夏琥攥住了他的手。   “你要陪着我。”   徐志穹点点头:“陪着,就像我当初泡大锅时,你寸步不离陪着我。”   夏琥还是放心不下,攥紧徐志穹的手道:“若是实在觉得烦闷,不陪我也无妨,可好歹留封书信给我,让我知道你去哪了。”   徐志穹摸摸夏琥的脸蛋:“我哪也不去。”   夏琥又叮嘱一句:“你可不准偷桃子。”   徐志穹答应下来:“等你晋升了五品,再说桃子的事情。”   具无底深渊之相,意走督脉、走任脉、过冲脉、入带脉、入阳维脉、回督脉,再入阴维脉……   按着徐志穹的指引,夏琥坠入了意识的深渊。   夏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蹲在一间阴暗狭窄的屋子里,地上爬着老鼠,墙上满是苍蝇。   在她身旁躺着一个瘦弱的女子,不停在被子里咳嗽。   她前方是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橘子。   在她身后是一个灶台,灶台上烧着热汤,汤里没肉,也没菜,只飘着零星几个米粒。   灶台旁边,是一双凶恶的目光,吓得夏琥不敢回头。   ……   夏琥刚进入沉眠,徐志穹就察觉状况不对。   她全身经脉紧绷,气机漫无规则的游荡,随时可能醒来。   这么快就醒来等于第一关都没过。   第一关没过,修为就永远留在了六品。   徐志穹释放意象之力,慢慢渗透进夏琥的经脉,想帮她平复情绪。   意念触碰之间,徐志穹身躯一颤,感到了些许恐惧。   什么状况?   我为何恐惧?   有强敌迫近?   徐志穹感知了一下四周的状况,没有强敌。   那恐惧从何而来?   从夏琥的意念中来。   我感知到了夏琥的恐惧?   居然还有这种状况?   徐志穹持续注入意象之力,只觉意念之中的恐惧愈发强烈。   夏琥到底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害怕成这个样子?   徐志穹将意象之力灌注于双眼,想用明念之眼看看夏琥的情绪变化。   夏琥满身紫灰之色,阴冷幽暗,看的徐志穹直起鸡皮疙瘩。   在缓慢翻涌的紫黑之中,恐惧之念再次顺着意象之力袭来,徐志穹看到了一些零散画面,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赔钱货!败家种!丧门星!连个橘子都卖不出去,你还敢偷吃橘子!”   一名男子正在踢打一个七八岁大的姑娘。   姑娘叫的凄惨,一个病恹恹的的女子爬到姑娘身边,将她紧紧搂住:“别打俺闺女,别打……”   “你个泼贱,你比她还丧,我这辈子却毁在你们手上!”   那男子抄起棍子,疯狂殴打她们母女。   娘子,这人是你父亲么?   娘子莫怕,官人来救你! 第930章 是灯笼   徐志穹用明念之眼和意象之力,看到了夏琥当前的心境。   这是徐志穹从没遇到过的状况。   抱着夏琥的女子渐渐没了生气,不会动了。   心境之中的夏琥,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快被父亲打死了。   而此时的夏琥,既没有反击的力气,也没有反击的胆量。   这就是六品技最大的考验,人在心境之中要直面恐惧,最难以承担的恐惧。   在恐惧面前,人会面对极大的限制,就像徐志穹,当初被打,还不能还手。   更严重的情况是直接迷失了自我,夏琥忘了自己是判官,她的意识回到了那个任人欺凌的孩子。   极度恐惧之下,夏琥就要苏醒过来了。   夏琥一旦苏醒过来,就意味着她的修行之路被断送了。   这就意味着她又被那人渣毁了一次。   可徐志穹该怎么帮她?   透过意象之力,让自己的意识钻到夏琥的意念中去?   徐志穹试了两次,首先,他的意识暂时不能离开自己的元神。   其次,夏琥的意识防御很强大,徐志穹只能看着,不能对夏琥和她的父亲做出任何干预。   还有什么办法?   穷奇恶道的技法,倒是很擅长干预别人的意念。   用狂言之技激励?   想法不错,但夏琥似乎听不到徐志穹的声音。   用恶念之技?   恶念灌输给谁?   徐志穹不知道夏琥的父亲能不能接收到恶念,他是夏琥意念中的产物,倘若恶念传递给了夏琥,夏琥会立刻在恐惧中惊醒。   乱意?   没有用处。   障目?   也没用处。   ……   思量许久,徐志穹下定决心,貌似只能用意杀了!   注入一段意念进去,直接把夏琥他爹给杀了。   可意杀之技就像往意念里投入一颗炸弹,许是能把夏琥他爹炸死,但夏琥势必会惊醒。   除了炸弹,还能投掷点别的什么东西进去,不至于惊醒娘子,还能打败他爹?   极度恐惧之下的夏琥很敏感,得找一个不会让她留意到的东西。   徐志穹仔细看着夏琥的心境。   在这座昏暗的房子里,貌似有我的朋友。   ……   心境之中,夏琥感到母亲已经被打断气了。   她一声不敢喊,只紧紧抓着母亲的手。   他父亲扔下棍子,打开了灶台上的大锅,舀上来一瓢滚开的热汤。   这是他们一家子的晚饭,没有肉,没有菜,只有几颗米粒。   “这特么是饭么?这是给人吃的么?你们让我吃过一顿饱饭么?你们两个丧门星!我烫死你们两个丧门星!”夏琥他爹举着水瓢,就要浇在夏琥和他娘身上。   夏琥浑身抖战,剧烈的心跳,即将把她从沉眠中唤醒。   一只老鼠猛然挑起,扑在他爹脸上。   夏琥见过太多老鼠,在她家里有很多老鼠,偶尔看到一只并没什么稀奇。   他爹一惊,身手去抓老鼠,老鼠转身躲过,长牙一咬,从夏琥他爹脸上撕下来一块皮肉。   他爹疼的直喊,用手拍打老鼠。   老鼠很是伶俐,转过身躯,对着他爹左眼,用前爪抠了进去。   这一下,他爹站不住了,倒在地上惨叫:“救我,妮子,救救我!”   老鼠把他眼珠抠出来一半,剩下一半直接咬断,他爹嘶声呼喊道:“妮子,妮子,我是伱爹,你就这么看着?你个丧门星!你救我,快救我!”   “吱吱吱吱!”老鼠冲着夏琥一阵叫。   快来呀,你爹就要死了,你还不来救他?   叫过之后,老鼠又去抠他爹的右眼。   右边的眼珠抠了出来,老鼠把零零碎碎全都咬断,回头冲着夏琥吱吱大叫。   快来呀,救你爹呀,快来呀!   夏琥想到了救他爹的办法。   她鼓足勇气,把一锅热汤扣在了她爹身上。   只有把老鼠烫死,才能救了他爹。   “啊~啊!”   他爹在热汤之中翻滚几下,没了声息。   他不叫了,就是不疼了。   他不疼了,就算我救了他。   夏琥笑了,老鼠蹲在她脚边,吱吱吱的叫。   这第一关,总算是过了。   这一关里的恐惧,居然是她亲爹。   ……   寒风凛冽,十来岁的夏琥提着一篮橘子,赤着脚,在街上叫卖。   “橘子保甜嘞,橘子保甜嘞!”   框里还有一半橘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卖完,夏琥蹲在墙角歇了一会,看见红红的橘子,她真想吃一个。   不能吃,还指望着用橘子换粮食。   她想站起身子,忽觉一阵心慌,眼前金星点点,四肢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她饿了,饿坏了,实在走不动了。   吃个橘子?   不能吃。   卖了橘子换了钱,买米吃。   余下的钱存起来,过年的时候能买件衣裳穿。   要是余下的钱能藏得住,不被爹爹看见就好了,被他看见了,一夜就能赌干净。   爹爹这些日子总叫些男人来家里,也不知他要干什么。   其实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要把我卖了……   真不想回那个家,卖了橘子,换了钱,我还是走吧。   夏琥挣扎几次,都起不了身,另一份恐惧涌上心头。   她担心自己永远站不起来了。   第二关来了,这一关里恐惧,是饥饿。   夏琥挨过饿,在饿死的边缘挣扎过许多次。   徐志穹这次有了经验,恐惧之下的夏琥戒心很重,但她从不防备身边的老鼠,因为老鼠见得实在太多。   一只老鼠叼着一块饼子来到夏琥身边,夏琥吃了一惊,四下看了看,随即把饼子塞进了嘴里。   她不嫌弃从老鼠嘴里掉出来的东西不干净,快饿死的人哪会计较这个!   徐志穹知道这是作弊,道门六品技是对心性的锤炼,徐志穹只想适当提供帮助,也不想做的太过分。   他给夏琥叼来了两个馒头,夏琥吃了。   他又给夏琥叼来两个粽子,夏琥吃了。   他又给夏琥叼来一只鸡,夏琥吃了。   夏琥也没想过,这老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老鼠又叼来一壶酒,夏琥喝了下去,肚子饱了,身子也暖了,这第二关就算过去了。   转眼来到了第三关,夏琥继续在街上卖橘子。   她能战胜对父亲的恐惧,也能战胜对饥饿的恐惧,还有什么她战胜不了的。   夏琥不一会把半筐橘子卖完了,看着手里的铜钱,夏琥笑了,她准备离开这地方,另谋生路。   走到一座大宅附近,她看见一个破衣烂衫的妇人追了过来。   娘……   “妮子,你往哪去,你可不能走,妮子,没了你,娘可怎么活……”   是啊,她娘离了她,的确活不了。   “娘,那你就跟我一起走。”   “咱们两个妇人,能走到哪去?”   让她走,她又从来不肯走。   “你跟娘回去吧,那天杀的再敢打你,我就和他拼了!”   每次都说和他拼了,每次都是跟着一起挨打。   “你跟娘回去吧,你爹其实人不坏,就是爱耍钱,爱喝口酒,喝了酒总要耍个疯,你别和他计较。”   是,这人不坏,这是百里挑一的“好人”。   “他找来那些人,也不一定是坏人,他想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那些人,是不是好人家的,你看不出来?   每次夏琥要从火坑里跳出来,总被一个人拽回去。   这是夏琥心里最大的恐惧,却又无法描述,无法回避的恐惧。   “妮呀,跟娘回去吧。”   夏琥她娘拽上一把,夏琥身子哆嗦一下。   她又要吓醒了。   醒了倒也无妨,三关过了两关,六品技已然学会了两重境界,在道门之中,这也算是大造化了。   可徐志穹不甘心,如果这次放着不管,这终将成为夏琥心里永远的阴影。   可怎么对付她娘呢?   上去咬她,抓她,抠她眼珠都没用,这样只会让夏琥更心疼她。   越是心疼她,夏琥在火坑里陷得越深。   眼看夏琥经脉收紧,徐志穹束手无策。   陷入意念深渊的夏琥,也不想再面对的母亲,更不想再回到噩梦般的家里。   可母亲一直在流泪,她的手紧紧攥着夏琥的胳膊……   夏琥就快醒了,她无路可走,只能选择逃避。   这就没路走了?   徐志穹心里腾起一团怒火。   不是一团,是两团。   两团怒火绞缠在一起,不停的燃烧,徐志穹的身躯在烧灼之间不断膨胀,变得越来越薄。   夏琥带着满心的恐惧和无奈,闭上了眼睛。   等她睁开眼睛时,一盏灯笼掉了突然从大宅的门口飞了下来。   灯笼悬在半空,在母亲面前喝道:“你要受罪便去受,总拉着她作甚?”   母亲松开了夏琥的手,面色惨白的看着灯笼。   “你要吃苦便去吃,非得找个作伴的!”   灯笼压在面门上,晃的母亲睁不开眼。   “想好好活着,便跟着你闺女过日子,不想活了,便和那畜生拼到底,自己半死不活,还要把你闺女逼死,你知罪?”   灯笼之中的火焰窜了一尺多高,母亲惨呼一声,在灯笼的怒斥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夏琥醒了。   一股又一股力量在她经脉之中来回翻涌。   六品技学成了!还不是普通的六品技,夏琥过了第三关。   “官人,你在哪呢,官人?”夏琥激动的呼唤着徐志穹。   房间里没人,却多了一盏灯笼,挂在了夏琥的床帏上。 第931章 二哥呀,二哥!   “这贼丕,说话却不算的,还说陪着我,转眼就没了,还挂一盏灯笼在这,也不怕把床帏点着了……”   夏琥正想把灯笼摘下来,忽听灯笼喊一声道:“娘子,不要捏灯笼杆,这却扛不住!”   夏琥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你变成灯笼作甚?”她听出这是徐志穹的声音。   “我变灯笼,这不都是为了你么?”灯笼摇摇晃晃,徐志穹想变回来,废了半天力气,却变不回来。   首先,这不是幻术。   这也不是六品技产生的心境。   这也不是矫妄之技造成的混乱。   这是徐志穹完全无法理解的一种变形术。   为什么会变成灯笼,徐志穹并不知晓,只知道这感觉和自己晋升二品时有些相似。   夏琥回忆着自己学习六品技时的情景,突然问了一句:“适才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好多老鼠,有一只老鼠一直帮我,那老鼠是你么?”   灯笼摇晃道:“我怎么会到你梦里去?就算到了你梦里,也不该变成一只老鼠。”   夏琥心里冷哼一声,他却还不承认,若不是那老鼠帮我,我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他不承认,是顾及我的面子,不管嘴上怎说,他心里终究是疼我的。   不过细想一下,他好像一直喜欢老鼠,也不知是什么缘由。   “我还梦到一盏灯笼,那灯笼是你么?”   “灯笼就当是我吧。”这个没法不承认,徐志穹现在还是一盏灯笼。   夏琥轻轻搂住灯笼:“那你还不变回来!”   “急什么,有盏灯笼不是挺亮的么?”   徐志穹也想变回来,可依旧找不到变回来的方法。   夏琥柔声道:“快些变回来,有好东西给你。”   “什么好东西,那条门路你给么?”徐志穹本想吓唬夏琥一下。   夏琥红着脸道:“你想要哪条,便给你哪条。”   有这等好事!   徐志穹一阵兴奋,从床帏跳了下来,用灯笼杆撑着地,啪嗒啪嗒跳了好几圈。   夏琥微微低头道:“还不变回来。”   徐志穹真努力过了,可手段用尽,完全不起效果:“要不这样,娘子,你先用灯笼杆将就着。”   将就着?   插根灯笼像什么样子?   夏琥冷哼一声,走了。   等走到中郎馆外,夏琥长出一口气。   多年来的心结,终究打开了。   官人。   ……   两个时辰过后,徐志穹从灯笼变回了人形。   具体变化过程,徐志穹想不清楚,只知道在焦急暴躁之间,就这么变回来了。   出门再去找夏琥,只找到了何青叶:“马长史,夏中郎说去千乘国了,你就不要追赶了。”   ……   皇宫里,长乐帝正批阅奏章。   苍龙殿这两日很是安分,朝中大臣也很安分,各地州县也都安分,长乐帝难得清闲,批过奏章,且想着今晚找梁玉瑶吃酒。   他还惦记着今晚的菜肴,忽见内侍吕运喜一路狂奔冲进了书阁。   “陛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恁地慌张,却要作甚!”   吕运喜将一只木盒摆在了长乐帝面前,长乐帝打开木盒一看,双眼一垂,脚下一软,险些没从椅子上摔下去。   木盒里,装着梁季雄的人头。   “这是谁做的恶戏?这人头,不像是真的。”长乐帝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他不相信梁季雄真的死了。   “这是真的人头!”吕运喜哭道,“老奴不敢欺瞒皇上!”   吕运喜是四品宦官,一颗人头的真假不会看错。   长乐帝连连摆手道:“就算人头是真的,也有可能易容换貌,这肯定不是圣威长老,你先说说这东西从哪来?”   “今晨侍卫换哨的时候,在宣德门前发现的。”   “突然冒出来的?此前没半点察觉?”长乐帝还是不信。   “守门的侍卫该杀,这群废物都该杀!可,这个……”   “我说了,这不是真的!”长乐帝站起身来,盯着木盒看了半响,里边还放着一封书信。   “这书信从何而来?”   “就在这木箱里,老奴没敢拆开。”   长乐帝拆开了书信,是梵霄文写的。   他从天章阁调来两名学士,分别把书信翻译一遍,对照着看。   两位学士的翻译大体一致,书信大意如下:   贵邦苍龙殿长老梁季雄,擅闯我族禁地,我族次席武君灵正则依族规将其杀之,为避免纷争,今将其首级奉还,望贵邦以此为戒。   书信署名:白隼一族首席武君灵谷修。   长乐帝手指一颤,书信落在了地上。   吕运喜将书信拾起,不敢作声。   长乐帝平复片刻,依旧摇头:“这书信未必是真的,人头也未必是真的,传阴阳司来,皇城司也叫来,把志穹叫来,内阁也叫来……”   长乐帝顿了顿又道:“把苍龙殿也叫来。”   ……   阴阳司陶花媛、皇城司钟参、运侯徐志穹、内阁首辅严安清、苍龙殿首殿尉梁玉申、四殿尉梁贤春、六殿尉梁玉瑶,纷纷到齐。   看到盒子里的人头,所有人都惊呆了。   待看过梵霄国白隼一部的书信,梁玉瑶第一个跳了起来:“杂种,妖族这帮杂种,老祖宗啊,老祖宗!”   妖族,是大宣对梵霄国的蔑称。   梁玉瑶一边哭喊,一边朝着人头冲了过去,几个人都拦不住她。   梁贤春也落泪了:“这是怎地了?老祖宗什么时候去了梵霄国。”   “狗养的妖族,我X他祖宗!”梁玉瑶破口骂道,“这般杂种一个都别想活!”   梁玉申喊道:“六殿尉,休要胡言,且看陛下怎说?”   众人目光集中在长乐帝身上,长乐帝还算镇定,对众人道:“这人头和书信还难说真假,太常卿,钟指挥使,你们先验看一番。”   钟参先上前验看,看过许久,如实奏报:“陛下,人头之上,没有工法雕琢的痕迹。”   人头未经雕琢。   可以说,这已经坐实了,这就是梁季雄的人头。   梁玉瑶哭的泣不成声,长乐帝还有些许幻想。   他问陶花媛:“太常卿,你又怎说?”   陶花媛即将四升三,嘴唇煞白,面无血色,身体十分虚弱。   她盯着人头看了半响,如实回禀:“人头之上,无易容之术。”   长乐帝坐回到了椅子上,神情茫然。   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大宣的顶级墨家和阴阳家已经下定了结论。   梁玉申叫来两名梁季雄的贴身仆役前来验看,人头的所有特征和梁季雄一致。   这就是梁季雄的人头。   严安清沉思良久,开口道:“陛下,此事前因后果,还需查明。”   梁玉瑶怒道:“我们老祖宗死了!人头在这摆着!还查甚来,妖族把书信都送来了!梁家的脸面都被仍在地上踩碎了,却还等你查什么?玉阳,调兵,把楚信调回来,把这群狗养的妖族踏平!”   “公主息怒,切不可轻言战事。”严安清想极力控制局面。   梁玉瑶喝道:“有甚好怕!打毛刹,打蛊种,咱们大宣的儿郎什么时候怕过!”   严安清道:“殿下,梵霄之国力,非图努可比,蛊族更与之相差甚远。”   “那就叫援军,我去千乘国,找千乘皇帝,志穹去郁显国,找郁显皇帝,三家打他一家,就不信打不过他!”   “玉瑶公主,臣无冒犯之意,苍龙殿不可干预政事,此乃大宣律法!”严安清提高了声调。   “怎么,我说话没用了?”梁玉瑶咬牙道。   梁玉申在旁道:“六殿尉,严首辅所言极是,我等不该干预政事,   此前我也收到过一些来自梵霄国的风闻,说圣威长老与白隼一部有些争执,万没想到……   此事我还曾告知运侯,彼时却还没放在心上。”   长乐帝抬头看了看徐志穹:“志穹,你也曾听到过风闻?”   梁玉申你个王八蛋,在这等着我!   徐志穹良久不语。   长乐帝错愕半响,他没想到徐志穹会有事情瞒着他。   徐志穹看到了长乐帝眼中的震惊和怀疑。   真低估你了,梁玉申!   我现在劝长乐帝不要开战,他还会相信我么?   当然不会相信,因为我隐瞒了梁季雄的消息,我现在提出任何建议,都会被旁人视作别有用心。   “志穹,此事,你却怎说?”长乐帝又问了一句。   还能说些什么?   怎么破局?   如何才能阻止长乐帝?   “且说这颗人头,”徐志穹默然片刻道:“是假的。”   假的?   书阁之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徐志穹。   长乐帝似乎又看到一丝希望:“志穹,确系是假的么?”   “确系!”徐志穹走到人头近前,“人头上用了易容术,这不是圣威长老。”   陶花媛闻言看向了徐志穹。   这话什么意思?   说我看走了眼?   我怎会连易容术都看不出?   徐志穹回看了陶花媛一眼。   好桃儿,千万别闹。   陶花媛是什么心智,眼神交错之间,马上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   梁玉申皱眉道:“太常卿修为接近三品,难不成眼力还不及运侯?”   陶花媛道:“近日适逢晋升,许是眼力差了些。”   徐志穹道:“这却不怪太常卿,这颗人头上,有一类特殊技法,我在千乘民间,曾遇到过一次。”   言罢,徐志穹走到人头旁边,手指在木盒上轻轻划过。   首级的容貌有了变化,梁季雄的口鼻出现了歪斜。   钟参一怔:“还真有这等技法?”   长乐帝眼中有了些许希望,梁玉瑶也忍住了眼泪。   严安清长出一口气,擦擦额头汗水:“既是术法所为,今应查明此物来历,再做定夺。”   梁玉申点点头道:“是该查个清楚,我今夜便联络梵霄使臣,令其查明圣威长老下落,若是圣威长老还在人世自然是好,若是……”   “我去查,”徐志穹看向长乐帝道,“我去一趟梵霄国,一定把圣威长老带回来,将这假人头给我,我将此事缘由一并查明。”   ……   出了皇宫,梁玉瑶把徐志穹拉上马车:“志穹,梁玉申曾经告诉过你老祖宗去了梵霄国?这事怎么从没听你说起?”   徐志穹笑道:“我以为梁玉申胡扯,当时却没放在心上。”   梁玉瑶又问:“这颗人头真是假的么?”   “我还能看错么?”徐志穹淡然一笑,却让梁玉瑶心里踏实不少。   徐志穹的手指,在装着人头的木盒上轻轻划过,有一丝让人无法察觉的颤抖。   二哥呀,二哥。 第932章 是他杀了二哥   梁季雄的人头是真的。   不仅是真的,梁季雄的头上还有一样东西,别人看不到,但徐志穹看得到。   梁季雄的罪业在头顶上。   在皇宫秘阁之中,梁季雄的人头之所以出现了口鼻歪斜,看起来像是被动过手脚,那是因为徐志穹用了六品技。   所有人都期待这颗人头是假的,大勾栏境之下,徐志穹的术法得手了,骗过了长乐帝,骗过了梁玉瑶,也骗了在场大多数人。   能不能骗得过桃儿却难说,因为桃儿太聪明。   但徐志穹可以笃定一件事,这手段绝对骗不过梁玉申。   梁玉申知道内情,他知道梁季雄死了,他几天前给徐志穹送来了消息,今天还拿这件事来恶心徐志穹。   梁季雄的死,必然和梁玉申有关,否则他不可能从梵霄国回来的这么突然,这背后有着难以揣度的阴谋。   徐志穹之所以要骗过众人,就是为了阻止这场阴谋,不能让事态进一步恶化。   如果他今天不是一口咬定人头是假的,长乐帝很有可能对梵霄国宣战,这不止包括他对梁季雄的感情,也包括皇室的尊严和体面。   再加上梁玉申此前的一番挑唆,众人怀疑徐志穹瞒情不报,徐志穹纵使谏言劝阻,长乐帝也无法采纳,甚至还会招来梁玉瑶和长乐帝的怨恨。   他们怨恨与否,徐志穹倒也不是太在意,但大宣无论如何都不该轻易与梵霄国开战。   无论李沙白还是严安清,凡是对梵霄国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个国家的国力在大宣之上,两国一旦开战,大宣占不到任何便宜,甚至可能遭到灭顶之灾。   就算抛开梵霄战力不谈,且说大宣自己的战力能发挥出多少?   打图奴的时候,大宣的战力确实不俗,但那是因为图奴抢了宣人的土地,北境之军殊死杀敌,举国上下同仇敌忾。   而今为了一名苍龙殿长老,却说宣人能有多大战意?   不是徐志穹看不起二哥,却问有多少宣人知道苍龙殿是做什么的?一场皇室命案,却问有多少宣人愿意为此流血?   用最差的状态,挑战最强的对手,打一场几乎没有收获的战争,这是最让徐志穹无法接受的结果。   但徐志穹得兑现自己的诺言,他得把二哥找回来。   “志穹,你要去梵霄国,且带上我!”梁玉瑶攥着徐志穹的手,“我现在虽然是苍龙卫,但还是可以做使臣,有使臣的身份,你做什么事情都方便。”   徐志穹诧道:“这是真心疼我?”   梁玉瑶捏捏徐志穹的鼻梁:“我是真心疼你,却没见你几时疼过我。”   在马车上和梁玉瑶闲叙一路,徐志穹回了侯爵府,关上大门,钻进了卧房。   找二哥,不一定要去梵霄国。   二哥头上的罪业并没有消散,证明二哥刚死没多久。   当然,罪业也有可能是假的,徐志穹没有急着把罪业拔下来,他先验验真伪。   罪业是真的,成色没问题。   徐志穹拔下罪业,摩挲片刻,放出了梁季雄的魂魄。   “二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哪个王八蛋害了你?你跑梵霄国作甚去了?你身子在哪呢?咱们一并找回来,我且想个办法让你活过来……”   徐志穹问了很多问题,梁季雄一个也没回答。   他面无表情的站着,双眼注视着徐志穹。   这个状况,徐志穹非常熟悉,在粱孝恩身上也曾出现过。   梁季雄的魂魄里没有元神,这是个植物魂!   谁把二哥的元神抽走了?   ……   深夜,陈顺才推着饮子摊,正沿街叫卖,忽见童青秋蹲在门前,垂首不语。   “童药师,这是怎地了?”   因为徐志穹的缘故,童青秋跟陈顺才之间算有些交情,他知道陈顺才已经不是宫里的内侍,也知道陈顺才给过徐志穹不少帮助。   童青秋抬起头,干笑一声道:“无妨,夜里烦闷,出来坐坐。”   陈顺才仔细看了看,童青秋脸上有伤。   “快来,喝碗饮子,我这刚做的杨梅汤。”陈顺才放下板凳,给童青秋盛了一碗杨梅汤。   童青秋喝了两口,许是这饮子甘甜,许是好久没这么甜过了,童青秋抽泣一声,忽然落下泪来。   陈顺才在旁劝道:“莫哭,莫哭,有什么事情且说出来,能帮上的地方,我这厢也帮一把。”   童青秋一边哭,一边含混说道:“她们打人!两个一起打我!”   陈顺才一皱眉:“打人?这事情可就得管了,这事情我还真没怕过,你且说,谁打了你?我看他是有三头六臂,还是吃了熊心豹胆!”   “她们俩一起上呀,我把丹药都吃尽了,拼了老命也就两个时辰,真是拼命了,一次不行,她们就打,往死里打……”   童青秋受了太多委屈,该说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   前两日童青秋摆酒,托志穹请过陈顺才,陈顺才抽不开身,还让徐志穹代他送了一份礼。   他知道童青秋新娶了一位夫人,可一听今天这事,陈顺才发现自己的眼界还是浅了。   “两个时辰都不够?”   童青秋哭道:“她们这是不给我活路了!”   “扛了两个时辰,她们还打人?”   “真往死里打呀!”   “这却太为难人了!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陈顺才很是愤慨。   两个时辰还要挨打,这是娶了什么样的人!   他这一次就一刻的人,却从来没挨过曲乔的打,曲乔生怕他累着,还软言细语的照顾着。   不过仔细想想,总是一刻,也不是办法,终究还是亏待了曲乔。   陈顺才从怀里拿出了一张药方,这是穷奇给他的药方。   “童药师,要说这口气,我是没办法帮你出了,你家里的事,我也不好干预,   我这里有张药方,是宫里当差的时搜罗来的秘方,童药师,你且看看。”   童青秋摇头叹道:“谢陈秉笔一片好意,宫里的那些方子,我也见过不少,不是童某狂傲,那些方子我真看不入眼。”   陈顺才知道童瑾是药学奇才,且劝一句道:“多看一道方子,多一条门路,博百家之长,许是能另创一剂妙药!”   陈秉笔都说到这份上了,童青秋也不好推辞,且拿过方子看了看。   这一看不要紧,童青秋放不下来了。   方子上的药理非常奇特,是童青秋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的。   各种药材用量极其精妙,药性有冲突之处,亦有缓和之法,益处增进,害处抵消,竟然成了世间难寻的一剂妙方。   童青秋看的两眼放光,起身向陈顺才行礼道:“此乃绝世良方,秉笔容我看这一眼,这恩情却让我怎么还?”   陈顺才摆摆手道:“童药师言重了。”   “可否允童某将此药方抄录一份?”   陈顺才点头答应。   童青秋把药方抄好,又觉得受之有愧:“陈秉笔,你且开个价钱,就这么凭白拿走,我心里不踏实。”   陈秉笔摇头笑道:“童药师,这话说的见外,咱们若是说了价钱,你我之间的情谊置于何地?   这方子的主人是个怪脾气的,童药师知晓就好,不要再传给别人。”   这件事很关键,不管穷奇什么立场,真神就是真神,真神给的东西,不能随意转赠别人。   以陈顺才的身份和位格,给童青秋抄录一份,倒也无妨。   童青秋若再传给别人,却是对真神的不尊重。   童青秋虽然不知道这方子来自穷奇,但药学的规矩也是懂得,受人恩惠,不能泄露人家手段,赶紧点头:“秉笔放心,童某一个字也不会泄露出去。”   陈顺才又道:“若这方子真是有效,日后请陈某喝杯酒,就够了。”   童青秋千恩万谢,带上抄录的方子走了。   陈顺才坐在摊子旁,陷入了沉思。   连童青秋都说是好方子,证明这方子确实是有用的。   要不我也试试?   不急,且先办过正事,等童青秋试过了再说。   陈顺才推着饮子,来到了苍龙殿附近。   他此番前来,是为了打探梁玉申的消息。   ……   星宿廊里,徐志穹抱着梁季雄的首级,回溯梁季雄被杀的过程。   说起来容易,可徐志穹几乎找不到任何线索,他不知道二哥是怎么死的。   虽说二哥人头就在手里,却也难说是先被乱刀砍死,然后割了首级,还是一刀枭首,直接毙命。   二哥的死,甚至有可能和刀子没关系,有可能是中毒身亡后,又被人割了首级。   徐志穹抱着人头,试了许多情景,都有画面呈现,但都不是徐志穹想要的结果。   梁季雄活的年月太长了,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恶战有过,重伤有过,被人下毒的时候也不少,但徐志穹始终没找到他死前的场景。   无奈之下,徐志穹只能从书信入手。   书信上说,梁季雄是被白隼一部次席武君灵正则杀害的。   次席武君是什么职务?相当于将军么?   事后,徐志穹找严安清讨教了一番,得知在梵霄国,首席武君是一个部族的君主,次席武君就是一个部族的二号君主。   每个部族都有两到三位君主,整个梵霄国是由数十个部族构成的。   原来灵正则的身份这么高?   那他还跑到千乘国当谍子?   而且他这谍子做的还刚猛,连个名字都不改,就叫灵正则!   既然没改名字,是不是也没改相貌?   想着灵正则的名字,回忆着灵正则的相貌,抱着二哥的人头,不断构想两人交手时的场景。   徐志穹很快看到了灵正则的形象,在二哥面前,他以手按胸,前倾身体,这应该是梵霄国的礼法。   看来两个人的关系一开始是很和睦的。   接下来的画面之中,梁季雄曾经和灵正则对饮,也曾和灵正则闲叙,两人相处的十分融洽。   等到所有画面接近尾声,镜面之上陷于黑暗。   徐志穹揉了揉眉心,准备把意象之力收束回来。   费了这么多力气,至少能确定一件事,梁季雄不是灵正则杀的。   有人想要陷害灵正则,这个人会是谁?   他们白隼一部的首席武君?   又或是这事跟白隼一部没关系,是有仇家故意嫁祸给他们部族?   思索之间,镜面忽然又亮了起来。   漆黑的视野之中,猛然出现了灵正则的身影。   事先先是仰视,后转为平视。   平视之后,出现剧烈晃动。   晃动过后,出现了一段静止。   在静止的画面之中,徐志穹清晰的看到了灵正则的脸,灵正则的刀,和刀口上的血迹。   画面出现了偏斜。   偏斜过后,是急剧的晃动。   晃动过后,视角再次变成仰视。   接下来,是一片漆黑。 第933章 不是梁玉申?   北垣一家客栈里,灵正则满脸愤恨看着对面的谍子。   “让你找个人,这多天没个音信,我都说清楚了,那是个三品判官,这事能有多难?”   谍子神情委屈道:“武君,判官这个道门本来就不好找,在宣国,没人敢承认自己是判官,   要我说,您也不一定非得找他,直接去苍龙殿,把事情说清楚不就行了么?”   “扯淡!怎么说清楚?我进去告诉他们梁季雄死在了我府邸里,这事说得清楚么?我还有命出来么?”   谍子不作声,灵正则也缓和了语气。   他现在处境很不妙,能找到一个忠心的下属不容易。   “他既然是宣人,这事还得从宣国派去千乘国的使者入手。”   谍子摇头道:“我查过了,宣国使者之中,没有叫刘德安的。”   “还查名字作甚,那名字明显是假的!你且说说使者当中都有什么人?”   “这可从何说起?算上水兵,使者有几百号人。”   “先说紧要的!”   谍子拿出一份名单:“使者之首,是宣国的玉瑶公主,兼任内史令,据说是苍龙霸道五品修者,因为修为过界,今在苍龙殿担任殿尉。”   “公主?”   当时看刘德安高高壮壮,满脸胡须,应该是个男的,但也不能排除女扮男装的可能。   谍子接着说下一个人:“运侯徐志穹,身兼皇城司掌灯衙门千户之职,有杀道五品修为,此人在宣国颇有声名,是个杀伐果决的狠人。”   杀伐果决,是判官常见的特征,他有可能就是刘德安。   “武威营将军余杉,刑部尚书之子,与图奴战事之中,战功卓著!”   这人听说过,领兵打仗的好手,很有判官特质,他也有可能是刘德安。   “药师童青秋,阴阳五品修者。”   刘德安是懂得阴阳术的,有可能是他。   谍子一共说了十几位关键人物,灵正则觉得每个都有可能。   一时间理不出头绪,他准备逐一前去查验。   ……   徐志穹决定往梵霄国走一趟,他吩咐韩笛收拾行囊,自己则去卧房之中,看了看皇太后柴秋慈的情况。   柴秋慈恢复的不错,但她急着见长乐帝,一刻都不想多等。   妹伶用迷魂阵将他困住,且提醒徐志穹一句:“若是不对她加以限制,让她胡闹起来,却怕要招来强敌。”   妹伶所说的强敌,指的是冥道的星宿。   “她只是个分身,如果不是本尊的话,冥道未必会急于出手。”   妹伶摇头道:“姜姑娘的分身,有血有肉,有魂有魄,还有本尊的一部分元神,冥道可未必会放过她。”   “姜姑娘到底什么身份?”   凌寒一笑:“她若是没有告诉你,我也不好明说。”   徐志穹没有追问,他正思量着如何安排他们母子见上一面,忽听老仆来报:“侯爷,有个卖饮子来找您。”   陈秉笔来了。   “快请!”   徐志穹把陈秉笔请到正厅,吃过两盏茶,陈顺才道:“我是为了梁玉申的事情来的,运侯,相识这多日,当看出此人非同一般吧?”   徐志穹点头道:“这人跋扈了些。”   陈顺才点点头:“运侯看人很准,这人确实跋扈,尤其在他成为储君之后,皇宫内外,除了对先帝颇有畏惧,其他人一概不放在眼里,   他当街殴打过大臣,侮辱过重臣之女,打死过宫里内侍,彼时我已经有五品修为,见了他还得绕路走。”   呃……   陈顺才口中的梁玉申和徐志穹了解的梁玉申不太一样。   当前的梁玉申所作所为都在规矩的框架之内,他口中的梁玉申根本没有规矩的概念。   “秉笔彼时所任何职?”   “刚入司礼监,任职掌司。”   掌司职位不算高,在司礼监只是中层,可能当时的陈顺才对梁玉申不是太了解。   也有可能随着年龄增长,梁玉申的性情出现了变化。   陈顺才又说出了一桩秘事:“梁玉申前往梵霄国后,因对皇后柴秋慈怀恨在心,曾多次散播流言,说柴皇后与大臣有私情,储君梁玉阳血脉不正,   朝中不少大臣曾怀疑,太子不得昭兴皇帝宠爱,与此事有关,我甚至怀疑,皇后被先帝所害,也与此事有关。”   徐志穹恍然大悟,他明白了长乐帝为什么那么痛恨梁玉申。   陈顺才接着说道:“我在苍龙殿监视过数日,梁玉申性情比往昔多有收敛,但其修为也非昔日可比,   运侯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此人心性恶劣,非常人可比,千万多加防备。”   徐志穹神情忧虑:“我要去梵霄国一趟,正为此事担心。”   陈顺才道:“我本不该干预凡尘之事,但梁玉申应该也在凡尘之上,他若犯了规矩对皇帝出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   徐志穹并不担心梁玉申直接出手,在大宣地界,他若只有二品修为,绝对动不了长乐帝。   纵使他的修为在二品以上,动静闹大了,也有人拾掇他。   徐志穹真正担心的是他下暗手,不得不说,梁玉阳的心性比不过他。   更让徐志穹担心的是,梁玉申的目标可能不是梁玉阳,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眼下还看不出端倪。   拾掇好行囊,徐志穹打开了舆图,看着陌生的梵霄国。   第一站,是白隼部族居住的雪翼郡,必须先找到灵正则,无论二哥是不是死在他手上,他都是线索中最关键一环。   徐志穹还在研究舆图,老仆来报,梁玉申又来了。   徐志穹神情漠然道:“且说我不在府中。”   老仆少去即回:“侯爷,他说知道您在府中,他只想叮嘱两句话,他说这两句话对您百利无一害。”   徐志穹思索片刻,点点头:“也好,我去迎他。”   徐志穹不是真想听他那两句叮嘱,是想试试他的软肋。   听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让你害怕,时至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对他是否还有畏惧。   他拿出了坏种傀儡。   “丑王,难得你有机会上工了。”   徐志穹迎到门外,一见面,梁玉申先行赔罪:“此前在皇宫之中,梁某说话欠了考虑,却让运侯受了牵连,实属无心之失,还望运侯勿罪。”   徐志穹闻言诧道:“首殿尉所指何事?徐某怎么听不明白?”   梁玉申点点头道:“运侯襟怀,梁某叹服,既是不愿提及此事,便是谅解梁某了。”   “首殿尉这话却让徐某越发糊涂,适才不便相见,是因寒舍来了客人,客人性情有些特殊,怕与首殿尉起了冲突。”   梁玉申闻言退后两步道:“既是府上有客,我且在门外等候。”   徐志穹连连摆手:“岂敢劳殿尉久候,我已与友人商议妥当,他也正想见你一面。”   “竟还有这等缘分?”梁玉申面带惊喜,跟着徐志穹进了府邸。   这厮真有胆色,明知徐志穹有所防备,他居然还敢进门。   到了正厅,坏种傀儡端坐于主宾之位,默默注视着梁玉申。   梁玉申看了坏种傀儡片刻,似乎没认出对方的身份。   坏种傀儡的外貌,偏向于洪俊诚,比洪俊诚更年轻一些,梁玉申认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对视过后,梁玉申先行施礼:“敢问足下尊讳?”   坏种傀儡不答话,也不起身,依旧注视着梁玉申。   梁玉申诧道:“莫非足下认得梁某?”   坏种傀儡不作声。   气氛有些尴尬,梁玉申看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也不答话,且由着双方这么尴尬下去。   梁玉申见状只得重新看向坏种傀儡。   坏种傀儡蓦然起身道:“诸位,告辞。”   见傀儡离去,梁玉申感叹道:“这位兄台的性情果真特别,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徐志穹没作回应。   你当真只是见过?   你不觉得怕么?   梁玉申转而说起了正题,他要叮嘱的事情就一件:   “我在梵霄国的旧故,已查明圣威长老行踪,长老曾游历云豹、青狐、血狼、环鹰各个部族,至白隼一部后,再无消息,此事已有实证,却不知该不该禀报皇帝。”   “自然要禀报!这线索如此关键,却该让皇帝知晓!”   “可若如实禀报,却怕招来两国不睦,有干预政事之嫌。”   徐志穹摇头道:“此言差矣,调查圣威长老下落,是苍龙殿的本分,但行本分之事,何必有所顾虑?”   梁玉申点头道:“谢运侯指点,此去山高路远,运侯一路小心。”   梁玉申离去,徐志穹召回了坏种傀儡:“我让你试探一下梁玉申的软肋,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坏种傀儡回答道:“该试探的已经试探出来了,这人不是梁玉申。”   徐志穹诧道:“你连问都没问一句,就敢说他不是梁玉申?”   “梁玉申绝不敢直视我双眼!”   “他根本认不出来你,怎就不敢直视你?”   “无论他能不能认出我,只要我看着他,他绝不敢多看我一眼。”   徐志穹眼角一颤:“这却是你故弄玄虚。”   傀儡苦笑一声道:“而今我一无所有,日夜苦受煎熬,哪有胆量蒙骗于你?”   徐志穹思忖片刻,看向了苍龙殿的方向。   不管这人是谁,我走这些日子,长乐帝得千万克制住,别轻易对他下手。   光凭我两句劝告,怕是没什么用处,长乐帝必定受不住他挑衅。   谁劝能有用呢? 第934章 亲娘嘞!   徐志穹动身去了西境,陶花媛要相随,徐志穹不允,桃儿即将晋升三品,不宜远行。   倩娘要随行,徐志穹也没答应,她现在需要打理好红衣阁的事情,保证长乐帝的信息来源。   余杉要随行,徐志穹是答应的,但白子鹤没答应,人家也确实该完婚了。   最终徐志穹只带了两个人随行,一个是楚禾,一个是牛玉贤。   其实是三个,还有一个杨武。   这四个人,是同一年的提灯郎。   临走时,陶花媛给徐志穹带了四个言弦玉,每颗玉石里拘束了一个梵霄人的魂魄。   这是陶花媛独创的法器,当初跟随徐志穹去郁显国时,因为不会郁显话,两人吃了不小的亏。   回到宣国后,陶花媛日夜钻研,做成了这件法器,里边拘束的魂魄懂得梵霄语,也会大宣官话,佩戴言弦玉的人,能和魂魄产生感应,让徐志穹能和梵霄人交流。   「这玉石只能用两个月,两个月后,玉石里的魂魄会挣脱束缚,我答应送这四个魂魄回家,他们才愿意为我效力,到时候你不要为难他们,我再想办法给你送新的玉石过去。」   徐志穹亲亲陶花媛的脸蛋,笑道:「两个月后我也该回来了,还送什么玉石,届时你也是三品了,咱们摆桌酒,好好庆贺一番。」   徐志穹和楚禾、牛玉贤经阡陌楼,去了渊州西境。   ……   徐志穹走了,长乐帝有些担忧,他怀疑事情另有蹊跷。   其实当徐志穹说人头有假时,长乐帝就很是怀疑,虽说徐志穹修为高了,有些事情看不清楚了,但在长乐帝的童仁之中,总能看到些谎言的痕迹。   志穹,这事情你可不能骗我!   深夜,长乐帝在秘阁来回踱步,心里总觉得不安稳,且跑去了东宫。   到了东宫,进了密道,来到了沁幽园。   沁幽园是一座皇家园林,按大宣旧例,皇家园林定期向民间开放,今天就是开放的日子,虽是深夜,但游人依旧不少,长乐帝身着便装,绕到园子西门,于假山之中叩动机关,进了另一条密道。   这条密道直接通往安淑院,这多年来,无论是做太子还是皇帝,粱玉阳去安淑院,走的都是这条路。   到了安淑院内院,粱玉阳长叹一口气,且跟着母亲诉苦:「娘,圣威长老这事情,我总觉得凶多吉少,他们都不跟我说实话,志穹也有事情瞒着我。」   「哪个王八蛋动了你!孩儿和他拼命去!娘!你怎就抛下我了,你再看孩儿一眼……」   啪!   「瞎嚷嚷什么!」   长乐帝正抱着木头哭诉,有人忽然打了他后脑勺一下。   长乐帝捂着后脑,回过头来,看到了只有在梦里见过的身影。   「娘!」   柴秋慈微微点点头。   熟悉的笑容和长乐帝记忆一模一样。   「娘!」长乐帝眼含泪水道,「你不是徐志穹用幻术变出来的吧?」   啪!   一个脆响的耳光打在了长乐帝脸上。   熟悉的力道和长乐帝的记忆一模一样。   「现在知道为娘是真的了吧!」柴秋慈又把手举了起来。   长乐帝捂着脸道:「那肯定是没有假的。」   母子俩甚是欣喜,坐在园子之中,却有说不完的话。   说起柴秋慈怎就由树变成了人,长乐帝惊曰:「是志穹救了你?」   柴秋慈点头道:「算他一半功劳,另一半功劳是我道门前辈,只是名姓不方便告诉你。」   长乐帝愕然道:「母亲,你也是有修为的?」   柴秋慈冷笑一声道:「你以为呢?你娘的修为可不低,当初若不是为了生你,把修为丢了一大半,我绝不会中了何水灵那贱人的算计,更不会被你爹那老王八害死!」   长乐帝低头道:「叫老王八,终究是不好的。」   「怎就不好!他是王八,你是王八蛋!不服气么?」   「服!」长乐帝心悦诚服的点头,这确实是亲娘,记忆之中她就是这么说话的。   柴秋慈摸摸长乐帝的发丝道:「儿啊,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但你既是做了皇帝,人间富贵都享尽了,这点委屈又算个甚来?   梁玉申那个鸟厮还敢回来,证明他别有心思,你若是为了面子上的事情跟他翻脸,那上当的肯定是你,   娘被你爹个老王八给害了,不关梁玉申的事,都是你爹的主意,娘的仇也不用你去报,你且把梁玉申盯住,别上了他的套,别把你手里江山让他给糟蹋了,   圣威长老的事情,消息千万不可走漏出去,尤其是徐志穹去西域的事情,更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下一颗人头,恐怕就是徐志穹的。」   长乐帝眨眨眼睛,心里又觉不踏实。   「事情来得突然,孩儿处置的也有些急促,其中难免有纰漏。」   柴秋慈笑道:「有纰漏也是应该的,真神都有疏忽的时候,何况你还是凡人,   有窟窿不怕,咱们堵上就好,你一个人堵不过来,身边不还有个徐志穹这个兄弟么?可得把你那兄弟护住了,你千万记住,咱们这双眼睛会认人,认准的人,肯定错不了。」   听了母亲的话,长乐帝的心结就此解开了,娘俩一刻不停的说,一直说到了天亮,长乐帝起身道:「光顾着说话,却把正经事给忘了,娘,我这就接您回宫。」   柴秋慈摇摇头道:「皇宫我是不去了,想起那地方我恨的牙直痒,   此地我也不能待了,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这就要走了。」   「娘,刚见面就要走么?我以后想你可如何是好?我以后再也见不着你了么……」   啪!又是一记耳光。   「谁说以后见不着?我还会来看你,你总说这不吉利的话作甚?」   说完,柴秋慈消失不见。   长乐帝揉揉脸颊,笑道:「母亲回来,真是好。」   他回头看看满地枯木,叹口气道:「其实以前也挺好,好歹不打人……」   话没说完,柴秋慈忽然现身在眼前:「还特么想让我变成树是吧,你个小王八蛋!」   柴秋慈拳打脚踢,长乐帝抱头躲闪。   亲娘嘞!   这便是亲娘。   ……   离开安淑院,柴秋慈眼泪含眶。   姜梦云皱眉道:「没出息的,又不是见不到了。」   柴秋慈抽泣一声:「终究亏欠了他许多。」   徐志穹并没有离开京城,他一直守在暗处,戒备着牛金牛。   牛金牛没有出现,他收到了梁玉申的消息,却担心徐志穹设下了陷阱。   徐志穹确实设了陷阱,可惜牛金牛没上当。   姜梦云带着柴秋慈到了千乘阴司,径直前往了奈何桥头。   因为徐志穹提前和施程打好了招呼,奈何桥周围没有鬼差也没有亡魂,阴司之中所有人,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不准靠近奈何桥。   姜梦云带着柴秋慈上了桥,徐志穹紧随其后。   这是徐志穹第一次登上奈何桥,当然,前前世那些没有记忆的时候不算在内。   奈何桥是一座石拱桥,桥面五尺多宽。   沿着阶梯一步步走到桥的顶端,在重重迷雾之间,徐志穹看到一名女子,正坐在地上,用勺子搅动着汤锅。   看到姜梦云,那女子抽泣一声,擦了擦眼泪。   她长得很俊美,容貌和姜梦云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   柴秋慈也是如此,她与坐在桥上的女子,仿佛姐妹一般。   「哭什么?」柴秋慈从那女子手里接过了勺子。   姜梦云怒斥一声,拧了柴秋慈好几下,斥道:「你说她哭什么?你擅离职守,却让她在这里等了你多久?」   事后徐志穹才知晓,姜梦云有很多分身,每个分身都是孟婆,她们有血有肉,有魂有魄,与其说是分身,倒更像是姜梦云的女儿。   孟婆两人一队,两个人守一座桥头,一人守一个月,然后换班。   柴秋慈跑去凡间了,这位等着和她换班的孟婆,在这等了十几年。   姜梦云恶狠狠道:「她守了多少年,你就在这守多少年!」   柴秋慈也快哭了:「你答应过我,让我能看看儿子。」   姜梦云冷哼一声:「罢了,一年准你三天假,这都算便宜你了。」   「一年就三天,这算什么便宜!」柴秋慈不服气,和姜梦云争吵两句,被姜梦云拿起根竹条,抽打了一顿。   徐志穹站在望乡台上,朝着远处眺望。   姜梦云费解道:「你看甚来?」   徐志穹看到看到一群人,穿着鲜艳的服侍,涂抹着鲜艳的油彩,正在举行祭礼。   这是蛊族的装扮,参加祭礼的人数上万,对于人丁稀少的蛊族而言,这种状况很是罕见。   他们举办这么大规模的祭礼,是为了庆祝什么?   关键是,为什么我在奈何桥头,能看见蛊族的祭礼?   姜梦云提醒一句:「别老站在望乡台上看,当心看掉了魂,你已经脱离凡尘,只要不出大闪失,今后也不用再上奈何桥了。」   徐志穹转过视线,往奈何桥另一侧望去。   过了桥,就是来生。   「我一个活人若是走过去,会是什么状况?」徐志穹笑问道。   「试试不就知晓了,」柴秋慈盛了一碗汤给徐志穹,「先把汤喝了。」   不喝汤,不让过桥。   徐志穹果断选择了放弃。   离开了奈何桥,从桥头上下来的孟婆一直在哭。   徐志穹叹息道:「一   守十几年,确实苦了些,前辈,你怎么不多分出一个分身来,和她换个班?」   姜梦云没作声,那孟婆在旁道:「指望她做个分身出来,却比生个孩子还难!」   姜梦云大怒,拿着手里的竹条,对着孟婆一通抽打:「别以为受了委屈便了不起,再敢放肆,我打折你腿!」   徐志穹心下慨叹,柴皇后这脾气,和姜前辈真是像。   ……   长乐帝满脸是伤回到皇宫,吕运喜吓个半死:「陛下,这是出了什么事?」   「无妨,一点也不疼!」长乐帝摆摆手道,「下一道密诏,给阴阳司、皇城司、秘阁和苍龙殿,告诉他们,圣威长老的事情和运侯出访梵霄国的事情,必须守口如瓶,但有泄露者,严惩不贷。」   ……   徐志穹骑着战马,走在西境广袤的荒野上。   余晖掩映,楚禾和牛玉贤一起注视着杨武。   杨武沉吟许久道:「我是杨武的弟弟,你们可以叫我杨小武。」   徐志穹皱眉道:「什么杨小武,就是杨武,不管谁问起,都是杨武!」   牛玉贤点头道:「既然是杨武,我不多问就是了。」   楚禾道:「我们不问,别人问起又要怎说?且说他怎么又活了?」   徐志穹道:「什么都不用说,这一趟下来,你们会看到不少人死了又活了,且当这是个寻常事情就好。」   众人策马,且在荒原上驰骋,一直走到深夜也不觉困乏。   楚禾跟牛玉贤打趣道:「人家余大将军都完婚了,到了明年这时候,人家都该当爹了,你看着不着急么?」   牛玉贤笑道:「我有现成的媳妇在家等着,你个光棍都不急,我急什么?」   楚禾又打趣杨武:「你还想着韩师妹么?」   杨武冷哼一声:「想她作甚?等这趟差事完了,我也该把婚事定下了。」   说话间,杨武看看徐志穹。   徐志穹摇头道:「你看我没用,得问人家常姑娘愿不愿意。」   楚禾道:「常姑娘是谁?我见过没?」   杨武哼一声道:「常姑娘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你帮我背行李,我就让你见一面!」   楚禾连连摆手道:「我可不给你背,我自己这行李够重了!」   牛玉贤四下看看道:「咱们这行李确实挺沉,要不找个人替咱们背。」   楚禾点点头:「我看行,他们人还不少。」   正说话间,周围唿哨之声接连响起。   四人收住缰绳,看到一名壮硕的光头男子,留着络腮胡须,骑着高头大马,提着一口九尺长刀,朝着众人走了过来。   「想吃肉了,有人给送肉,想吃酒了,有人给送酒,想花钱了,有人给送银子,」那光头男子笑吟吟的看着这四个人,「外乡人啊,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我的地盘上走夜路?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命特好,是不是觉得自己脖子特别硬?」   牛玉贤轻叹一声:「我们命还不错,你命可不怎么好。」   「啧啧啧!」光头男旁边又冒出来一名金发男子,冲着牛玉贤摇头道,「你看你这人,就因为多这一句嘴,舌头却要没了,我现在告诉你,一会我肯定要割了你舌头,   你们这些人都听好了,谁都别多话,多说一句我割一条舌头,割下来之后,还得让你自己吃下去。」   楚禾正在清点人数:「一、二、三、四……」   金发男子笑道:「你这舌头也没了,我不是让你别说话么?」   楚禾道:「我就是想看看你们有多少人?」   「怎么,还想打?」光头男放声大笑,   又打了一个唿哨。   荒原之中,一百多只火把亮了起来。   金发男子笑道:「怎么样,还打么?你们现在从马上滚下来,把所有东西都留下,找根绳子把自己手捆了,   那个大个子和小脑袋,你们两个把舌头伸出来,我要……」   话说一半,牛玉贤甩出一枚鱼钩,准确的钩住了金发男子的舌头。   千万别说牛玉贤脑袋小,这是他最忌讳的事情。   「疼,疼啊,救我!」金发男子捂着嘴,不停扯动丝线,却无法从鱼钩上挣脱。   光头男子喊道:「你们想作甚?我有一百多个弟兄,你们没看到?」   「看到了,可这事不好办,」楚禾犯难了,「我们就缺几个背行李的,用不了几个人,多出来的可怎么办?」 第935章 獠牙血斗   光头男子拉着一辆车,车上载着四个人的行李和楚禾。   这男子名叫宋大才,是宣人。   “我出生的时候,我娘找了个能人给我算过,说我将来必有大才,   我娘给我起个名字叫宋大才,还给我找了教书先生,教我认字,   我跟教书先生学了半年,教书先生让我将来考功名,做个大官,   我听了教书先生的话,就来沙叶原做好汉了,我寻思着,做好汉也是一样的,都是赚钱么,   我就在这里拉了百十个弟兄,专捡有钱的抢,我抢……”   啪!   一声鞭响!   楚禾抽了宋大才一鞭子:“走快些,恁多话!”   金发男子走在宋大才身边,帮楚禾牵着马,偷偷看了牛玉贤一眼。   牛玉贤低头道:“你看什么?是不是觉得你头挺大的?”   金发男子赶紧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金发男子指了指自己的嘴,丝线被牛玉贤收回去了,鱼钩还在舌头上挂着,他说不了话。   “伱不说是吧?”牛玉贤面无表情的举起了马鞭。   宋大才赶忙在旁道:“他叫洛光汉,是梵霄人,西梵霄铁豹族人,原来在部族里,也有有头有脸的,后来犯了事,被部族驱逐了,来这里投靠了我。”   徐志穹挺佩服这位宋大才,他被楚禾打了个半死,手下一百多喽啰被楚禾和牛玉贤杀了九十多,剩下十来个人,拉车,牵马,烧水,煮饭,一路做苦役,却还未必保得住性命,他还有心思在这闲扯。   这可不是闲扯,宋大才在分散众人的注意力。   他想看看这几个人是不是第一次来西境,如果这群人不认路,他还有脱身的机会。   沙叶原,大宣与梵霄交界之处的一大荒原。   荒原纵深数百里,两边是草场,中间是荒漠,两边绿,中间黄,恰如一片带着沙子的树叶,故而得名,沙叶原。   在草场上,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只要认准了方向,肯定走不错路。   但到了沙漠里,必须走固定的路线,否则遭遇沙暴,再想活着走出来就难了。   宋大才一路东拉西扯,走了两天,一路带着众人进了沙漠,走进了沙暴的必经之路。   看到四人毫无察觉,宋大才放心了,天色渐晚,他将众人带到开阔处,笑呵呵道:“诸位好汉,今夜便在此处扎营吧。”   “在此扎营?”牛玉贤四下看了看,总觉得地势如此开阔,不适宜扎营。   宋大才笑道:“这地方敞亮,睡得也踏实,诸位好汉都是万夫不敌的狠人,哪有毛贼敢找诸位好汉的晦气!”   “就是,就是!”金发洛光汉在旁附和,舌头上的鱼钩已经摘掉了,但因为舌头肿胀,说话还不清楚。   宋大才道:“诸位好汉若是担心,我们兄弟今晚在外边轮流放哨。”   徐志穹点点头:“既如此,就在这厢扎营吧。”   十来个马匪支起一个大帐,徐志穹等人睡在帐篷里边,宋大才带着马匪在外边放哨。   马匪们一人背着一卷席子,耐不住困乏,就躺在地上小睡片刻。   看着艰苦,这里边却有学问。   等风沙来时,马匪们用席子将自己裹住,能在风沙之中逃过一劫。   而帐篷会被狂风吹飞,睡在帐篷里的人,反倒会被帐篷缠住无从脱身,被狂风拖拽摔打,或被埋在黄沙之下,或被摔成一团肉泥。   牛玉贤虽然没来过沙漠,但在一些书上看过扎营的法则,黄沙之野,于开阔之地,不适宜住在帐篷之中。   徐志穹告诉他不必担心,且布置一道机关,在地下藏些东西。   丑时上下,狂风忽起,黄沙腾起十余丈,如滚滚巨浪,呼啸而来。   帐篷瞬间被掀翻了,随着狂风像纸片一般飞舞,隐约之间,还能看见帐篷里有人影活动。   宋大才裹在席子里,露出了一丝笑容,笑的咬牙切齿。   外乡来的杂碎,你们知道疼了?   以为会些武艺,就敢来闯沙叶原。   老子在沙叶原跌爬滚打的时候,你们特么还没出娘胎!   宋大才狠狠啐了一口,一来为了解恨,二来为了吐掉嘴里的黄沙。   虽说他们找到了背风的地方,虽说裹在席子里不至于被风吹跑,但沙漠里千变万化,不代表他们绝对安全。   一阵沙浪腾起,两名马匪被埋在黄沙之下,一点声音都没出来,就这么丢了性命。   这没办法,宋大才已经做出了最好的选择,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且看众人造化。   细碎的风沙打在脸上,洛光汉的脸颊上开了口子。   宋大才脸上也有不少伤痕,他又啐了一口黄沙,低语道:“谁能扛住,谁特么才是真好汉!”   ……   徐志穹等四人,此刻正在酒肆里喝酒。   却说沙漠里哪有酒肆?   沙漠里没有,画里有。   刘佳琦举杯,一脸欢喜道:“敬四位哥哥一杯!”   楚禾见刘佳琦长得俊俏,小声问徐志穹:“你在哪里找了这么俊的妹子,简直比画里的人还俊!”   刘佳琦笑道:“这位哥哥说话真中听,再敬哥哥一杯。”   楚禾乐呵呵喝酒,徐志穹问起了正事:“有没有熟悉梵霄国的朋友,帮我们指指路。”   事出隐秘,徐志穹不想节外生枝,此行没带向导。   本以为凭着二品星官的灵性,徐志穹能很快找到二哥的下落,没想到西域的地形如此复杂。   “那可太多了!”刘佳琦给徐志穹添了杯酒,“张燊,袁魏羁,都是在西域跌爬过的,大师兄蔑十方,也曾去西域做过生意,   可他们几个奉师尊之命去北边做事了,什么时候回来也难说,我再帮你问问。”   众人吃喝说笑,到了天明。   ……   荒漠之中,狂风吹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正午才停下。   宋大才满身是伤,挣扎着从席子里爬了出来。   洛光汉还活着,还有两名马匪也活着,其余人不知去向,在沙漠里没有生还的可能。   大车被沙子埋了,四匹战马还在,宋大才笑一声道:“四匹马,一人一匹,正好。”   一名马匪道:“可惜了那些行李,我说替他们照看,他们不答应,非要带到帐篷里,却跟着他们一起埋进了沙子。”   宋大才笑道:“贪那点小便宜作甚?咱们可是干大事的人!”、   洛光汉含混着口齿道;“那可不是小便宜,他们行李里头有法器,都是好东西,当真可惜了。”   徐志穹把行李递给了洛光汉:“你若觉得可惜,就还背着吧。”   洛光汉哆嗦了半响,当即哭了出来。   楚禾在后边踹了他一脚:“哭什么,牵马去!”   牛玉贤摸了摸宋大才的光头,面无表情道:“好好领路,你这颗头太大了,我看着碍眼。”   洛光汉背上行李,一路抹着眼泪,带着马匪在前边引路。   又走了两天,到了晚上,搭好营帐,宋大才对洛光汉道:“明天就能走到铁豹郡,你哥哥遇到这事,肯定得管!”   洛光汉低头道:“我都被部族赶出来了……”   “那也看得是什么事,他总不能看着你死!”   “我哥哥也未必打得过他们。”   宋大才四下瞄了一眼,确系无人偷听,接着说道:“那个壮汉确实是个能打的,你哥哥也是以一当百的英雄,只要打败那壮汉就不怕了!”   “那个小脑袋的也不好对付,他那些兵刃好厉害!”   “怕什么,到了梵霄国,就得按梵霄国的规矩,一对一的打!”   “剩下那两个人呢?”   “那两个人平时都没动过手,一看就是没本事的,不用放在心上!”   两人定好计议,当晚睡得也踏实些。   次日,众人走出了沙漠,在黄昏时分来到了铁豹郡附近。   宋大才让洛光汉去取水,徐志穹道:“都看到镇子了,还取什么水?找个客栈住下就是了。”   宋大才连连摆手:“这镇子可住不得,这里恶人太多,咱们买些水米,赶紧赶路吧。”   众人在原地等了半个时辰,洛光汉回来了。   宋大才长出一口气,他信得过洛光汉,知道洛光汉绝对不会扔下他独自逃走。   洛光汉身边跟着一名男子,男子也长着一头金发,比洛光汉高壮一些。   洛光汉指了指徐志穹等人,用梵霄语道:“就是他们。”   徐志穹带着言弦玉,自然能听得懂他的话,洛光汉这是找帮手去了。   徐志穹微笑的看着那男子,他有六品修为,看成色应该在六品上。   “你一个人就敢来找我们?”   那男子道:“我不是来生事的,我是来打仗的。”   楚禾啐了口唾沫道:“来打仗不就是来生事么?来吧,我和你打!”   那男子看了看牛玉贤道:“你不能出手。”   牛玉贤皱眉道:“凭甚不能出手?谁定的规矩?”   “这是梵霄国的规矩,我只来了一个人,你们只能选出一个人和我打,我先报上姓名,我叫勒比达,你们谁来?”   楚禾翻身下马:“我来!”   勒比达道:“你也报上名字!”   楚禾嗤笑一声:“我不报又能怎地?”   “不报名字,是你吃亏,这场战事不作数!”   “作数?”楚禾笑了,“打架这种事,能在谁那里作数?”   勒比达神情严肃道:“有白虎真神作证,在白虎真神那厢作数!”   楚禾听不懂他的意思。   勒比达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石像,是一头背生双翼的猛虎。   他恭恭敬敬把神像放在一枚青石之上,躬身行礼,虔诚祷告。   徐志穹忽然觉得有目光注视过来。   对方位格很高,至少和徐志穹相当。   徐志穹立刻用潜辉镜把自己的修为压到了五品。   真有人来作证!   对方还在凡尘之上!   思索之间,背囊之中画卷颤动。   趁着勒比达还在祷告,徐志穹退到无人处,悄悄展开画卷。   一名女子,身着男装,头戴斗笠,用独一无二的嗓音道:“告诉那位朋友,报上他的姓氏就好,与他公平决斗,有星君为证,他不敢抵赖。”   这声音,徐志穹认得。   这是林倩娘的姐姐,林若雪。   她就是刘佳琦为徐志穹找来的向导。   说话间,勒比达已经完成了祷告,转脸对着楚禾道:“我再劝你一次,报上你名字,有白虎真神为证,我会兑现我的诺言,   若是我赢了,你要放过我弟弟,若是你赢了,你可以拿走我全部的家产!” 第936章 奇葩的国度   梵霄人勒比达要和楚禾决斗,并且说明了条件。   勒比达要是赢了,要放他弟弟一条生路,也就是洛光汉。   若是楚禾赢了,勒比达所有家产都归楚禾。   居然还有赌约?   楚禾错愕良久,问道:“你跟我闲扯淡呢?打架就打架,你跟我说这多作甚?”   勒比达又提醒了一次:“你当真不报名字么?”   林若雪道:“若是不报名字,打赢了,什么都得不到,打输了,该赔的一样都少不了,这就是獠牙血斗的规矩。”   獠牙血斗!   牛玉贤猛然转头,这才留意到徐志穹身边多了一名女子,声音极其甜美的女子。   杨武早就听到了,他看了看徐志穹,想着要不要提醒楚禾一句。   徐志穹对楚禾道:“报上姓氏给他。”   一听这话,楚禾多少有些紧张,本来就是打一架的事情,在仪式感的叠加之下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我姓楚,咱们开打吧!”   勒比达道:“你是白虎真神的信徒么?”   “信徒?”楚禾不太熟悉这个词,大宣一般叫弟子。   勒比达道:“不管你是否信仰白虎真神,既是要决斗,最好向真神祷告两句。”   楚禾是白虎杀道修者,虽然他不是很理解信仰的概念,但若是不祷祝两句,似乎是对真神不敬。   在白虎神像前,楚禾细细祷告:“弟子前来外乡,打杀一群山匪,而今山匪找来帮手,要找弟子寻仇,弟子当严惩此贼,以端正道门声名,还请真神做个见证。”   楚禾祷告的很是正式,没想到他的祷告竟然收到了回应。   “只决胜负,不决生死。”   楚禾一惊,仰望天空,以为是真神给了回应。   实际上回应他的是一位星官,但这对楚禾来说也非常重要,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凡尘之上的声音。   勒比达也听到了星官的吩咐,他拔出长剑,在地上画了个直径十丈的圈子。   “咱们就在这圈里决斗,出了这圈子,便是输了。”   楚禾点点头,没再说话,他不敢再轻视这场较量。   勒比达又问:“你想比试兵刃,还是拳脚?”   楚禾想了想适才听到的那句话:“只决胜负,不决生死。”   若是拔了刀,怕是一失手把对面砍死了,这却违了真神的旨意,且比试拳脚吧。   双方约定,比试拳脚,勒比达又说了规矩:“出圈算输,投降算输,昏死算输,双臂或双脚断折算输……”   所有规矩都说完了,楚禾大部分没记住,且和勒比达打在了一起。   别看规矩说的繁琐,杀道厮杀起来却依然直白。楚禾不太适应擂台厮杀的打法,刚交手时,有几次差点被逼到圈外。   等适应了之后,修为的优势展现出来,楚禾越打越顺,每一次都能抓住勒比达的破绽,提前一步动手。   这是杀道五品技——秋毫,杀道修者最无解的技法,因为这一技法能在战场上直接预判对方的动作,在厮杀过程中,会形成碾压性的优势。   勒比达是杀道六品,不会五品技,就凭这一点,他必然被楚禾压到死。   交手十余合,楚禾出拳,勒比达撤步躲闪,楚禾提前预判,趁着勒比达后退,立刻释放杀气,直接撞倒了勒比达。   楚禾抢步上前,抡起双拳,砸向了勒比达的脑袋,勒比达拍打着地面喊道:“我认输了!”   楚禾收拳,俯视着勒比达。   勒比达喘息半响道:“白虎真神作证,我认输,我弟弟任你处置,我的家产也归你。”   一阵低吟声出现在楚禾耳畔:“作数。”   这声低吟,徐志穹听得非常清楚,他确定对方的身份是一名星君。   可星君为什么要关注这场平庸的决斗?   难道这是白虎真神对我的告诫?他不想让我进入梵霄国?   进入梵霄国这一路,徐志穹一直是走过来的,他连阴阳法阵都不敢轻易使用,就是担心冒犯了白虎真神。   当然,徐志穹不可能因为一眼注视便就此退缩,他正思索着该如何进一步试探白虎真神的态度,注视感忽然消失了。   星官离去了?   他是搬救兵去了,还是准备就此下凡和我打一场?   徐志穹用意象之力触碰着胸前的六枚铜钱,不用把铜钱拿出来,他已经解读出了卦象。   四阳两阴,卦象吉。   那位星官对我并无恶意,他的关注点并不在我身上,他只关注这场决斗。   一个杀道六品和一个杀道五品的决斗,这种层次的较量为何能引起星官的注视?   徐志穹还在思索其中的缘由,思绪却被一阵哭声打断了。   洛光汉失声哭了出来,他没想到他哥哥真能打输。   宋大才高声喊道:“这与我无干,一点干系都没有,不是我让他去找人的,我就是让他去取水!”   洛光汉骂道:“你个畜生养的,我怎么对你,你怎么对我?”   愤恨之下,两人撕打起来,宋大才喊道:“白虎真神作证,要打便公平的打,我若赢了,此事与我无关,我要输了,凭你处置!”   来自天空的注视再度袭来,徐志穹彻底茫然了。   又有星官投来了注视。   洛光汉没有修为。   宋大才也没有修为。   两个没有修为的人在此斗殴,也能引来星官的注视?   徐志穹看向了林若雪。   林若雪压低声音道:“在梵霄国,请白虎真神的作证的决斗,都会引来杀道星官的注视,无论交手双方的层次高低,这就是梵霄国的规矩。”   徐志穹愕然道:“杀道有多少星官?”   连街头斗殴都关注,星官忙的过来么?   林若雪道:“这我不知,但曾听师尊说过,梵霄国的星官之数,超过其他道门的总和,各个星宫之中有特殊的法器,每位星官可以同时见证数百场血斗。”   徐志穹陷入了沉思,他需要对星君存在的意义重新进行一次定位。   洛光汉和宋大才已经拼了命,别人看不上他们手段,对他们而言却是生死关头。   宋大才身强力壮,本来占据上风,奈何洛光汉是真不要命,不管挨多少打,毫无退缩,把宋大才扑倒在地上,要生生捶碎宋大才的脑壳。   宋大才高呼道:“认输,我认输了!”   勒比达上前拦住洛光汉:“只决胜负,不决生死,白虎真神作证!”   洛光汉喊道:“既是认输,你性命由我处置!”   宋大才不吭声,洛光汉耳畔传来一声低吟:“作数!”   洛光汉拔出单刀就要砍了宋大才,勒比达喊道:“不能在圈里。”   别小看这一细节,这涉及到獠牙血斗的基本法则。   林若雪在旁解释:“若是在这圈里杀死了宋大才,便是在血斗之中决了生死,违背了血斗的规则。”   洛光汉一脚把宋大才踢到了圈外。   宋大才高声喊道:“兄弟,咱们之间的情谊,你可不能忘了,就这么一件小事……”   洛光汉举刀把宋大才砍了。   宋大才想要反抗,却使不出任何力气,从他认输那刻起,星官就已经剥夺了他反抗的能力。   人头滚在地上,来自星宫的注视感随即消失。   徐志穹在一旁默默看着。   宋大才该死,徐志穹没有救他的可能。   他现在只想知道,梵霄国的规则到底有多奇葩。   在这种奇葩规则统治之下的梵霄国,为何还能如此强大?   一行五人跟着勒比达进了铁豹郡。   铁豹郡的规模,比大宣一座州府之城略微大一些,城里城外,大宣的木制建筑和梵霄的石制建筑混搭,两种形貌不同的居民数量大致相当。   林若雪道:“长相酷似宣人的叫东梵霄人,金发蓝眼的叫西梵霄人。”   按照徐志穹的理解,东梵霄人的先祖应该来自大宣,因种种原因迁徙到了梵霄国,而西梵霄人应该是原住民。   “若是我猜的没错,西梵霄人的地位应该高于东梵霄人。”这是徐志穹的推断。   林若雪摇头道:“没有定数,也没什么相干,身份地位,全看獠牙血斗。”   徐志穹费解,但在一路之上,确实看到有人画了圈子,供奉上白虎真神的神像,两两厮杀。   对梵霄国人而言,决斗似乎是家常便饭。   林若雪道:“在梵霄国,獠牙血斗是解决争端和冲突最常见的方式,谁家少了三分地,谁家多占一亩田,若是说不通道理,便通过獠牙血斗定个分明。”   牛玉贤皱眉道:“这叫什么规矩?这不是谁能打,谁就有理么?这却不给弱者一条活路么?梵霄国没有律法么?”   林若雪道:“有律法,但只在血斗之外生效。”   “何谓血斗之外?”牛玉贤不解。   林若雪举例说明:“倘若有强者想强占弱者的土地,弱者可以选择不应战,交由铁豹郡武君定夺,   只要弱者拿的出凭证,武君会依律法,将土地判给弱者,而强者将获重罪,遭受重罚。”   “武君是什么人?”   “武君,是部族的首领,梵霄各部族都有武君。”   牛玉贤还是不理解:“倘若武君和强者有勾结,又当如何处置?弱者岂不是要被武君冤死?”   杨武在旁道:“倘若这弱者和武君有勾结,倘若受委屈的其实是强者,又该如何处置?”   林若雪道:“铁豹郡共有三位武君,最高首领是铁豹一部的首席武君,首席武君之下有次席、三席武君,   一般纠纷,先找三席武君判案,如果觉得三席武君判的不公,可找次席武君判案,如果觉得次席判的不公,可找首席判案,三位武君都判错的事情不是没有,但这类事少之又少,比大宣的衙门要公道的多。”   杨武闻言很不服气:“官官相护的手段我见得多了,三人彼此袒护,却和一人做主也没什么分别!”   林若雪道:“武君之间为何要互相袒护?”   牛玉贤道:“都是同僚,彼此袒护,却非情理之中?”   林若雪摇头:“今天是同僚,明天可未必,有人若是发起血斗,武君之位随时有可能易主,武君之间平时也极少来往,   还以此前之事为例,有人若是觉得判案不公,也可以选择不再判案,可以向武君发起獠牙血斗,   按梵霄律法,武君不能避战,只能应战,只要能打败一名武君,就能取代他的位置,   若是你能打败次席武君,你将成为次席武君,若是你能打败首席武君,铁豹郡就是你的,你可以为自己讨个公道。”   牛玉贤摇头道:“还是不通,弱者连强者都打不赢,你让他如何打得赢武君?”   林若雪道:“这却难说,獠牙血斗,必须一对一决战,一场定胜负,若是真把一名弱者逼成了疯子,谁也难料擂台之上会出什么事情,弱者可能拼上性命,违反规则,换一个同归于尽,   你觉得一名武君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让自己置身于险境么?”   杨武问道:“任何人都能挑战武君之位么?那武君岂不是天天要与人决斗?”   “獠牙血斗,要下本钱,轻则押上大把家业,重则还要赌上性命,你觉得有多少人会有这份胆量?”   楚禾闻言,眼睛亮起光来。   “既是所有人都能挑战武君,我若是把铁豹首席武君打败,那铁豹郡就要姓楚了!”   林若雪点点头:“你若赢了,便是铁豹之主。”   “我若带着铁豹郡,投奔大宣,那铁豹郡就是大宣的了!”   林若雪摇头道:“你若是当了铁豹郡的首席武君,你就成为了梵霄人,若是背叛梵霄国,你会遭到梵霄王的追杀。”   楚禾又问:“梵霄王带着军队来追杀我?”   林若雪摇头道:“梵霄国的军队,不能在梵霄国打仗,这是梵霄国的铁律,   梵霄王会单独来找你,与你进行一场獠牙血斗。”   “也是单打独斗?”楚禾放声大笑,“若是我把梵霄王打败了呢?”   林若雪道:“那你就是梵霄王,但你同样不能背叛梵霄国,否则会被杀道星官追捕,   如果你能打败星官,还有杀道星宿,如果你能打败杀道星宿,还有白虎真神,如果你能打败白虎真神……”   “莫再说了!”楚禾吓坏了,“亵渎了,亵渎了,我不乱想就是了。”   徐志穹捏了捏下巴,他明白了梵霄国强大的原因。 第937章 梵霄论战   “这是蛮人之治,纯属蛮人之理!”牛玉贤依旧无法认同梵霄国的理念,直到他在路边看到了一场匠人之间的争斗。   两名匠人,相隔五丈,脚下各有六尺多宽的圈子,双方站在圈内,朝着对方投掷兵刃。   一名匠人扔过去一柄短刀,短刀刺破了对方的盔甲,但只刺进去一寸多深,没能伤了对面的匠人。   对面的匠人反手扔回来一把短刀,短刀刺进盔甲将近三寸,中刀的匠人流血了。   只决胜负,不决生死,这是獠牙血斗的规则,中刀的匠人可能输在了刀上,也可能输在了盔甲上,总之输了就是输了,他当场认输,将自己的铁匠坊赔给了对方。   牛玉贤的感知力不济,他看了看天空,转眼看了看徐志穹,他在向徐志穹求证,匠人之间的战斗,是否有星官作证。   徐志穹能清晰的感受到星官的注视,向牛玉贤点了点头。   林若雪似乎也看出了牛玉贤的疑问,解释一句道:“匠人在梵霄国的地位非常的高,他们的每一场决斗都会得到星官的见证。”   牛玉贤随即改变了对梵霄国的印象,一路之上,再也没提“蛮人”两个字。   杨武倒是觉得匠人之间的厮杀更像蛮人作为:“拿着家伙,公然在街上械斗!这都没人管?这叫什么事情?   若说带着把佩刀或是佩剑用来防身,也就罢了,他们那一身兵刃都没人管?”   林若雪道:“正规匠坊出产的兵刃都有记号,只要是从正规匠坊买来的兵刃和盔甲,都不违反梵霄国的律法。”   牛玉贤点点头道:“我觉得这规矩还是不错的。”   “什么叫不错?”杨武连连摇头道,“说到底,整个梵霄国就是武人的天下,无论武夫还是匠人,都是武者的手段的争胜,从上到下看不到文人的作为,都是武人的手段,就是一群只看打杀的愚昧凶蛮!”   林若雪叹息一声:“你为何觉得文人就有作为?又为何觉得武人都凶蛮?武人晋升到高品,挣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除了勇武之外,难道不靠智慧?”   楚禾连连点头道:“这话我是爱听的,武人是有真智慧的,肯定不比那些文人差,   这位姑娘,虽说看不见你长相,但你这声音也太好听,还没请教你芳名。”   林若雪没有作答,却听勒比达在旁道:“我们这里是有文人的,文人有论战。”   他带着众人专门找到了一处学馆,两名文人画了一个圈,供奉着白虎真神,正在圈子里进行论战。   无论什么决斗,梵霄人都喜欢画圈。   关键这是一场论战,供奉白虎真神合适么?   合适!   这场论战也有星君注视。   “人当先知处境,再言是非,以兵事为例,梵霄举兵大败敌军,于敌军而言,这是噩耗,于我军而言,这是捷报,处境不同,是非自然不同。”   一名东梵霄人,穿着儒者长袍,提出了他的观点。   他的观点是,立场决定是非。   对面是一名西梵霄人,穿着梵霄国独有的学者长袍,他的观点刚好相反。   “噩耗也好,捷报也罢,事实终究不变,这场仗打了,梵霄赢了,无论你处境如何,这场战事都不能变改,故而是非与处境无关。”   虽说是个正经的西梵霄人,但这人说的一口流利的大宣官话,在铁豹郡,大宣官话算是通用语。   东梵霄儒者又道:“水在久旱之地,是为甘霖,在洪涝之地,是为祸害,故而先有处境,才有是非。”   西梵霄学者又道:“人没水喝,必死无疑,无论处境如何,是非终究不变,莫再说你的歪理。”   这一句话说的到位,东梵霄儒者的脸都气白了。   不过他很快找到了新的论点:   “白虎真神作证,我套你!”   西梵霄儒者脸颊一阵颤抖,转而喝道:“白虎真神作证,我特么套死你!”   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套!套死你!”   “套!套特么的……”   最终东梵霄儒者把西梵霄的学者的胡子揪下来一撮,西梵霄的学者认输,东梵霄儒者赢得了这场论战的胜利。   徐志穹听到了来自星官的见证:“作数!”   杨武深吸一口气道:“这个算论战?”   勒比达不理解:“先论后战,为什么不算?”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勒比达的家里,他家开了一间杂货铺子,他所谓的全部家业,指的就是这间杂货铺子。   徐志穹看了看洛光汉:“不说你在梵霄国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么?”   洛光汉低下头道:“以前也算是有头有脸……”   勒比达喝道:“住口!家里的名声都被你败坏尽了。”   六品的杀道修者,就开一家杂货铺,这不太现实,也不太体面。   勒比达解释道:“以前的家业很丰厚,但洛光汉触犯了律法,为了帮他赔银子,我把家业都赔了进去,只剩这一间铺子了。”   徐志穹闻言笑道:“如此说来,却是我来晚了,洛光汉触犯了什么律法?”   “他与人私相殴斗。”   杨武愕然道:“殴斗?你们这随时随地都能殴斗,这还算违反律法?”   勒比达皱眉道:“血斗和殴斗是两回事。”   洛光汉与一名少年同时看中了一位姑娘,纯真的姑娘让两个小伙子进行一场血斗,谁赢了,她就跟谁。   洛光汉在擂台上打输了,心有不甘,带上兵刃,在夜里偷袭那位少年,把对方打伤了。   獠牙血斗之外的殴斗,在梵霄国是严厉禁止的,洛光汉不仅赔光了自己的家业,把兄长的家业也赔了进去,还被铁豹一族驱逐到了城外,因此成了草寇。   按照律法,被驱逐之人不能在城中逗留超过一天,天黑之前必须出城。   可现在他能不能出城,得看楚禾的心意,獠牙血斗,勒比达输了,洛光汉的性命现在归楚禾处置。   楚禾看了看徐志穹,徐志穹看了看杨武。   杨武会意,拍了拍洛光汉的肩膀,笑呵呵道:“快出城吧。”   洛光汉一怔,没想到这群人居然会放过自己。   他草草道谢,带上两名马匪撒腿就跑,勒比达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勒比达的妻子哭道:“我们迟早要被你的弟弟拖累死!”   勒比达皱眉道:“莫要多说,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该走了。”   一家老小都靠着这间杂货铺子活命,勒比达自己也很舍不得。   可舍不得也没用,不兑现血斗的承诺,会遭到星君的惩罚,律法上也不会饶恕他。   徐志穹跟勒比达商量了一下,铺子给他留下,但洛光汉和两名马匪都走了,徐志穹缺一个背行礼的仆役。   勒比达愿为徐志穹当仆役,前提是不离开梵霄国,不超过一年时间。   两下说定,徐志穹看了看杂货铺。   这间铺子和他感知的方向一致,这里有他熟悉的气息。   进了杂货铺,徐志穹问勒比达:“此前,有没有见过一位宣人长者,额头饱满、深眼窝、高鼻梁、薄嘴唇,说话有些强横。”   徐志穹在描述梁季雄的特征。   他确系梁季雄来过这间杂货铺,他能闻到梁季雄的气息,虽说是数月之前的事情,但哪怕有丝毫气息,也逃不过星官的鼻子。   勒比达还真就听明白了徐志穹的描述,因为有一位客人和徐志穹所描述的太像了。   “那位客人很急躁,多问一句都不耐烦,他来这里买了些刷牙子,青盐之类的杂货,还买了两双鞋子,买了一身衣裳,   银子倒是给的足,但是对衣裳不满意,嫌弃不好看,   我说买衣服,得去卖布的铺子才能买到好的,我这杂货铺子里只有这种货色,   我就说了这两句,他便恼火了,痛骂了我一顿,没奈何,我只能跑去别家铺子帮他买衣服。”   按照勒比达的描述,徐志穹断定这就是二哥。   二哥,你下一站去哪?   徐志穹站在杂货铺子里,用意象之力,将残留的气息搜集起来,继续追踪梁季雄的行踪。   洛光汉和两名马匪来到城外,喘息良久,方知劫后余生之喜。   这条命保住了!   洛光汉被驱逐出铁豹郡,靠着一身武艺,很快就在宋大才的马匪窝里当上了二当家。   他是马匪,他杀过很多人,他熟悉马匪的做法,放在嘴里的肉,没有吐出去的道理,抓在手里的人,没有放生的道理,按照他的逻辑,徐志穹没有放过他的可能。   但徐志穹还是放过了他。   洛光汉对那两名马匪道:“先找个落单的,抢点盘缠和吃用,再回大营,把剩下的几个弟兄拾掇起来,再去……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两名马匪直勾勾盯着洛光汉的肩膀。   洛光汉转过脸发现肩膀上生出一只手,猛然扼住了他的喉咙。   洛光汉挣扎了一小会,渐渐平复了下来。   两名马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洛光汉神情诡异,撒腿想跑。   洛光汉上前将他们揪住,用喑哑的喉音说道:“咱们回大营,带弟兄们一起走。”   肯定要带着一起走。   从遇到徐志穹那刻起,他们就没活路了。   杨武在城里算了算数量,连上大营里的马匪,一共二十多人。   全都做成傀儡,日后肯定有些用处。   徐志穹带着众人离开了铁豹郡,靠着灵性指引,去了苍鸮一部。 第938章 苍鸮郡   苍鸮郡,在铁豹郡以西三百多里。   杨武用了法阵,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已经来到了苍鸮郡城下。   随行的勒比达,对徐志穹等人的实力有了基本判断。   可以确定,楚禾是他们当中最强的一个,其次是会用法术的杨武,这应该是来自宣国的阴阳术,他的法阵如此精湛,战力应该和楚禾不相伯仲。   那名叫牛玉贤的匠人,话少,人也木讷,看着不太聪明,但应该也有修为,七八品的样子。   至于那个姓徐的,做事情很老练,身份也挺高,这些人都听他的,但他应该没有修为。   那个姓林的女子,一直盖着面纱,也不知长什么样子,声音很是特别,对梵霄国的风土人情很是了解,应该是他们请来的向导。   将要进入苍鸮城,勒比达道:“提醒诸位一句,苍鸮郡不太喜欢外邦人。”   徐志穹看了看林若雪,若雪微微摇头,示意她印象中的苍鸮郡并非如此。   勒比达解释道:“姑娘,我不知你上次来苍鸮郡是什么时候,苍鸮郡在前年换了武君之后,对外邦人极不友善,若是没有紧要之事,你们还是不要进城为好。”   徐志穹还真有紧要之事,按照梁季雄残留的气息,利用星官的灵性予以感知,梁季雄离开铁豹郡之后,直接来到了苍鸮郡。   这是梁季雄的第二站,徐志穹势必要来看看。   进了城门,徐志穹并没有发觉什么特别之处,和铁豹郡大体相似,苍鸮郡也是东梵霄和西梵霄混杂而居,人数相当。   楚禾哼一声道:“他娘的,这特么谁能看出来是本地还是外乡的?长得不都一样么?”   这一句话,露怯了。   楚禾没用言弦玉,他说的大宣官话,再加上他嗓门又大,话音落地,周围人都看向了这一行六人。   林若雪见状,随口用梵霄话和徐志穹攀谈起来,她的声音极具感染力,三五句话间,人们似乎忘记了楚禾说过的那句大宣官话,又把徐志穹他们当做了梵霄人。   一行人穿过几条街,在城东十分偏僻的一家客栈住下了。   勒比达道:“这家客栈的少掌柜是个真诚的人,他从来不欺负外邦人。”   话是这么说,可徐志穹还是不想露怯,尽量让林若雪和勒比达与店家交流。   这位少掌柜名叫郭贵成,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东梵霄人的长相,脸颊圆润,五官柔和,说话的语调淳朴而憨厚。   林若雪叫了六间房,各自回房洗漱整饬,待用过晚膳,楚禾、牛玉贤、勒比达都早早睡下了。   杨武正远程操控着洛光汉等一众傀儡,汇报一路上的见闻。   徐志穹点起灯笼,正在阅读梵霄国的书籍。   在阅读的过程中,徐志穹对梵霄国多了不少了解,   他看到了梵霄国不少历史,也看到了不少文化,还看到了一些神话和英雄传说。   其中最著名的传说之一,是关于判官的。   据传,在梵霄国有一群自称判官的英雄,他们带着面具来去无踪,他们帮助弱者主持公道,他们专杀罪大恶极之徒,并且还要带走他们的魂灵,去地狱受苦。   对判官的记述,还算准确。   可问题是,判官在这个道门在梵霄国,怎么就成了神话传说?   大宣把判官定义为邪道,判官行事也的确隐秘,可至少有人知道判官是真实存在的。   千乘国消息如此闭塞,可千乘人也知道判官是存在的,提起判官还要啐一口唾沫,如果锦绣笔吏在场,还有可能啐两口。   可梵霄国为什么对判官如此陌生?   正思索之间,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有人闯进了客栈,号称好搜捕外邦人。   徐志穹推开窗子一看,看到了一名年轻男子,正站在院子里高声叫嚷。   这男子生了一头黑发,轮廓上看,和宣人有几分相似。   但其眼窝深陷,鼻梁高耸,嘴唇厚实,又和西梵霄人更接近一些。   看来这人应该有两族血统。   “把外邦人交出来,我就饶过你。”那年轻人用马鞭拍了拍客栈掌柜郭贵成的脸,身后几名随从对着掌柜又推又搡。   郭贵成有些紧张,他知道来的这人不好招惹。   但他没有忘了开店的本分,一边施礼,一边对众人道:“住进我店里的,都是我的客人,你想做什么事情,且等他们离开我的店再说。”   对面的混血男子笑道:“那些外邦人是恶人,是囚徒,我抓走他们是为了保护你,你怎就不听我劝告?”   郭贵成再次施礼道:“米格兰少爷,是不是囚徒,得由武君们定夺,如果有武君的命令,您可以立刻把他们带走。”   米格兰少爷?   徐志穹叫来了勒比达,睡眼惺忪的勒比达立刻清醒了过来,对徐志穹道:“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这是苍鸮首席武君霍米顿的儿子,米格兰!   米格兰极其痛恨外邦人,落在他们手里,我们很可能会丢掉性命!”   楚禾哼道:“指不定谁会丢掉性命,看把你吓得!”   勒比达摇头道:“我没有吓唬你,霍米顿和他的儿子米格兰都是遭过难的人,他们不惜违反梵霄的律法,霍米顿曾经被国王抓捕过,可国王都把他给放了……”   焦急之下,勒比达很难表达清楚自己的想法,不过徐志穹听明白了个大概。   苍鸮首席武君霍米顿有过特殊经历,导致他和他的儿子心态上出现了严重变化,霍米顿破坏过梵霄国的规则,受到了国王的制裁,但不只是什么缘故,他又获得了国王的原谅。   勒比达又道:“苍鸮首席武君是四品修者,你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如果你们接受獠牙血斗,有谁能打败他?如果你们不接受血斗,就要接受他的裁决,他是苍鸮郡的主人!”   貌似这事还真无解。   尤其听到首席武君是四品修者,楚禾瞬间安静了下来,脸上带着些许慌张。   牛玉贤倒是不慌,他知道徐志穹的修为不会低于四品。   杨武嗤笑了一声,脸上颇有鄙夷之色。   徐志穹一直默默注视着楼下,且看这位米格兰少爷。   在他身边,有一名红发男子,推搡着郭贵成道:“米格兰少爷的话,就是首席武君的话,米格兰少爷说他们是罪囚,他们就是罪囚,你若再不放他们出来,你就是包庇罪囚,你就是同犯。”   郭贵成默然片刻,抬起头道:“除非武君大人来到我面前,又或是把文书送到我面前,否则我绝不会让你们进入我的客栈。”   林若雪喃喃道:“梵霄律法,私土不容犯。”   徐志穹也读到了这条律法,但梵霄国的律法,限定在血斗之外。   米格兰点头道:“你既是如此固执,我向你发起血斗。”   话音落地,他身边几个扈从纷纷拔出长剑,画好了圈子,供奉上了白虎真神的雕像。   米格兰微笑道:“你若是赢了,我给你十个金币,你若是输了,我烧了你这鸟店,你答应么?”   郭贵成犹豫片刻,没有作声。   代价不对等,还可以重定赌约。   可重定赌约之后,郭贵成能打么?   能打,这位年轻的客栈掌柜是杀道九品修者。   但他打不过米格兰,对方是杀道七品。   而米格兰身边的红发男子是杀道六品。   无论与谁对阵,郭贵成的胜算都很渺茫。   如果他不应战,就要去找武君申诉,可在此期间,难说米格兰会对他的客栈做出什么。   沉默良久,郭贵成抬头道:“我应……”   他想说应战,话没说完,徐志穹叩动铜莲花,将坏种傀儡放了出去。   今天当值的,是叶安生。   叶安生最听话,虽然徐志穹很难推测他的真实想法,但在强大的执行力面前,真实想法反倒显得没那么重要。   叶安生戴着一副面具,挡在郭贵成面前,抢先一步说道:“我应战。”   叶安生会说梵霄语,但口音稍微有些生硬,一听便是外邦人。   米格兰笑道:“这不就是外邦人么,你终于肯出来了,你怎么不敢露脸?现在知道怕了?谁让你们进的苍鸮城?谁给你们的胆子?谁让你们……”   “你恁多话作甚?”叶安生语气平和道,“这不是獠牙血斗么?我说我应战,你听不懂么?”   叶安生不仅会说梵霄话,而且还懂梵霄人的规矩。   米格兰左右看了看,这个外邦人是个懂行的,既是吓唬不住,他却不敢轻易出手。   红发男子笑一声道:“我来。”   红发男子站到了圈里,对叶安生道:“我叫安怀朗,白虎真神作证,今天我与你在此血斗,此役我若得胜,我要取你一条性命!”   叶安生点点头道:“我姓叶,白虎真神作证,今天我与你在此血斗,此役我若得胜,我也要你这条性命!”   徐志穹感知到了星官的注视。   两下说定。   就此开战。   安怀朗冲向了叶安生,一拳打出,带着十足的杀气,准备直接定下胜负。   他在叶安生身上感知不到任何修为,他确系叶安生只是个普通人,这一拳他适当避开了要害,因为他不想在擂台上杀了叶安生。   待这一拳打出去,果真分出了胜负。   他没打中叶安生,被叶安生一脚踹在了脸上。   有谁能想的明白,一个正常人会在头顶上伸出一只脚?   这是叶安生新做的兵刃,头顶上伸出一只脚,正踹在安怀朗的脸上。   安怀朗鼻梁骨塌了,门牙也掉了,倒在地上奋力挣扎。   没等安怀朗起身,叶安生一脚踩在他脸上,面无表情道:“我现在要取你性命,你有何话说?”   安怀朗流着眼泪看着米格兰。   米格兰翻身上马,想要逃走。   叶安生一甩手,甩出一个绳套,正套在米格兰的脖子上,把他从马上拖了下来。   摔在地上的米格兰吃了一嘴土,放声哭嚎道:“我没答应与你血斗,你不能伤了我!”   叶安生俯视米格兰:“我是外邦人,你们的规矩我还不是太懂,要不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徐志穹在楼上看着,他手指轻叩窗台,示意叶安生先不要杀了米格兰。   这个叫米格兰的人很重要,从他身上,徐志穹能闻到梁季雄的气息。   他见过梁季雄,也可能是他爹见过。   叶安生收到命令,踢了安怀朗一脚,让他失去抵抗能力,拖着米格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戴着面具,他来去无踪。   他给弱者主持公道。   郭贵成神情略有些痴怔,口中喃喃低语道:“这是判官,世上果真有判官。” 第939章 梵霄冢宰   米格兰被抓走了,侍从们赶紧离开了客栈,去武君府邸报信。   徐志穹走下楼梯,冲着店掌柜郭贵成抱拳道:“我等连累你了,你若不想再惹是非,我等现在就走,若是怕武君报复你,我便在这多留一会,等武君来了,我给他个交代就是。”   郭贵成摇头道:“客官这话说的,当真羞煞我了,我这厢开店做生意,客官给了银子,自然就该踏实住下,若是客官担心受牵连,想走只管走,小店也绝不阻拦。”   徐志穹笑道:“你既是不怕,那我等就不走了。”   郭贵成视线不时朝着远处张望,似乎还想多看叶安生一眼。   徐志穹故意问道:“刚才那人装扮怪异,举止奇特,好像是个判官。”   郭贵成眼睛一亮,看着徐志穹道:“你见过判官么?”   徐志穹点点头:“我是宣人,在宣国时见过一次判官,这群人来无影,去无踪,看着有些吓人。”   “不用害怕的,判官是英雄!”   徐志穹笑道:“你没见过判官,怎知判官是英雄?”   “我认识字,我看过书的,书上写着判官做过的事情,他们保护弱小,惩戒恶人,有他们在的地方,善良人从不受欺负,试问这样的人不是英雄,这世上哪还有英雄?”   徐志穹默然片刻,笑道:“你想当判官?”   郭贵成点点头:“能像他们这般活一回,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单从品行来看,这年轻人还真适合当个判官。   可光看品行不够,这刀口舔血的生意不是谁都能扛得住。   况且徐志穹还不知道这里的判官道是个什么情形,自从来到梵霄国,徐志穹一个判官也没遇到过。   伙计在旁道:“少掌柜,您先别说判官了,且说武君追问起来,咱们怎么交代吧,他儿子在咱们这被抓走了,这事若是让老掌柜知道,却不得急死。”   老掌柜不在客栈,自从前年把生意交给儿子,老掌柜便去乡下享福去了。   郭贵成倒也坦荡:“他儿子在我们店里生事,被判官抓走了,这事情本就不是咱们的错,白虎真神作证,有理咱们只管说理,不管他什么时候来,我都不怕他!”   徐志穹微微颔首,越发欣赏这年轻人。   他回到房间,拨了拨灯笼里的烛芯,接着看书。   看了片刻,徐志穹独自沏了一壶茶,拿出两只茶杯,一只留给自己,一只推到了茶几对面。   茶几对面,浮现出一个身形,一名中年男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微笑道:“这位同道,好眼力!”   徐志穹笑道:“前辈过奖,晚辈眼力平常,但鼻子挺灵,闻到了些许酒气。”   “今夜多吃了几杯,没想到有同道来访,是我接驾来迟了,”中年男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自我介绍道,“我姓董,叫董俊生,梵霄国独断冢宰。”   徐志穹看了看这男子,他的长相和宣人相似,只是发丝略微泛红,应该是血统不算太纯的东梵霄人。   对面既是亮明了身份,徐志穹自然也不能隐瞒,抱拳施礼道:“在下乃宣国五品判官,刘德安。”   “五品?”董俊生面带疑色。   徐志穹笑道:“这应该瞒不过董冢宰的眼睛。”   从罪业之瞳来看,徐志穹的修为的确只有五品。   但一个五品判官不应该这么快就识破了独断冢宰的化身无形之技。   难道真是这厮鼻子够灵?   董俊生称赞一声道:“这般这年纪,便有五品修为,实令董某艳羡不已,不知刘长史在哪座罚恶司主事?”   对大宣的各个罚恶司,董俊生都有一定了解,他从没听说过叫刘德安的长史。   徐志穹笑道:“晚辈刚刚晋升,未得长史印和长史令,而今还算不得长史,只能算五品的中郎。”   “老弟不必过谦,如你这般天资,必定前程似锦,望安京罚恶司的长史府,必然给你留着。”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京城罚恶司陆长史对晚辈照顾颇多,晚辈岂敢对京城长史之位有非分之想。”   两人往来试探,各喝了几杯茶,董俊生说到了正题:“刘老弟,你来梵霄国,却为何事?”   “没什么特别事由,”徐志穹往茶炉里添了些木炭,“我这人喜好游历,在一个地方却待不了太久,   大宣各地都走遍了,而今便来梵霄国走走,想向此间的同道请教一下修行之法。”   董俊生叹道:“你说请教,却让董某惭愧不已,这一路上想必你也看到了,在梵霄国这块地界,根本没有判官用武之地,又何来修行之法?”   “小弟也正为此困惑,为何这一路之上没有遇到同道?”   董俊生苦笑道:“我比你早入道几年,且说说这修行的心得,咱们道门惩恶扬善,讲究的是一个公道,可你看看梵霄国的规矩,这公道还用得着咱们来说么?   人家自己有一套公道,獠牙血斗就是公道,轮不到咱们插手,咱们要是不守规矩,下了暗手把恶人给杀了,反倒违了梵霄国的规矩,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咱们判官能走的路。”   徐志穹讶然道:“既是没路走,董冢宰怎么能有今日的修为?”   这话说的略有冒犯,但董俊生并不介意:“五品之前,修为多靠赏善,咱们不敢轻易杀恶人,但是多找两个好人,这不算什么难事,减一寸罪业,得两百功勋,晋升也不算慢。”   “到了五品之后呢?”   “过了五品,须功勋炼化,这个要看悟性了,寻常百姓身上费尽心思,能炼化三五颗功勋已是不易,于晋升而言,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要想尽快晋升赏善大夫,兄弟且听我一言,当从大事着眼,一次成千上百的炼化。”   徐志穹赶紧施礼道:“晚辈自从入了五品,只在琐屑之事上下功夫,一共就炼化了十几颗功勋,今闻前辈指点,方知此前走错了路径,   敢问前辈如何才能找到大事着眼的法门?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说什么赐教,就是一点诀窍,说给兄弟又有何妨?”董俊生压低声音道,“从大事着眼,得从大局着眼,平民百姓家里一粥一饭,这能算得上大局么?加上旦夕祸福,连上生老病死,这能与大局有关?   大局得从大人着手,何谓大人?小到一族武君,大到一国之主,寻一明主侍奉辅佐,斟酌一方之荣辱,权衡一邦之兴衰,时刻为主上尽心竭力,修行之路,自当一路坦途。”   说的玄之又玄,主要理念就一个,找一个大人物,当他狗腿子,跟他一起决策大事,争取获得功勋炼化。   徐志穹叹口气道:“关键这大人物的高枝不好攀附。”   董俊生笑道:“贤弟,你初来梵霄,人地生疏,确实不易,这样,我先介绍一位大人物给你,苍鸮郡首席武君霍米顿,这是苍鸮一族之主,你只要潜心辅佐于他,进退权衡之间,功勋自会炼化,   等你晋升至赏善大夫,我再带你到王都去,且将朝中贵胄逐一帮你牵线,直到有朝一日,于国君身前效力,假以时日,贤弟修为,怕是不在愚兄之下!”   这是让我到他们王都转圈抱大腿,一直抱到皇帝这条腿,修行个几十年,差不多就能到他这个高度了。   方法听着不错,可这对徐志穹有难度。   徐志穹不习惯抱皇帝的大腿,他习惯帮别人家换个皇帝,比如梁显弘、业关、洪俊诚之类的。   不知道这位梵霄皇帝有没有类似需求,徐志穹在这方面的服务一直很到位。   说到苍鸮郡首席武君霍米顿,董俊生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兄弟,适才来了个人,把武君大人的长公子抓走了,这事,你知道吧?”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这厮来找我,是想帮首席武君救儿子。   徐志穹点点头:“我听说了,就在这院子里,那位公子叫米格兰,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非要来这抓外邦人。”   “你别管什么缘故,他的出身不一样,他爹的身份和宣国的公侯相当,你在宣国应该知晓其中的道理,公侯之子哪个不顽劣?   兄弟,你既是要在梵霄国立足,身后没个靠山哪能行?听哥哥一句话,这点事情就别计较了,把米格兰公子放了,我做个人情,你和霍米顿大人就此结识,不也是件好事!”   徐志穹诧道:“董冢宰,此言何意?又不是我抓走了米格兰,适才抓走米格兰那人,我也不认得。”   董俊生沉默片刻道:“我听说,那人戴着咱们道门的面具,分明就是咱们道门中人。”   徐志穹反问道:“我也觉得他是咱们道门中人,难道他不是梵霄的同道么?”   董俊生练剑一颤,颇有深意笑道:“贤弟,我实话告诉你,梵霄国的判官不会做出这种事,适才那位朋友,必然是从宣国来的,你肯定认得。”   “董冢宰,这你真是冤枉我了,我和那人素不相识。”   董俊生沉下脸道:“我不知你到底是何来历,也不知你是何用意,我耐着性子跟你说了这多话,这个面子你当真不给么?”   徐志穹抿了一口茶水,笑道:“董冢宰,我真不认识那人,面子要给,可也不能为难小弟。”   董俊生眉梢一挑,意象之力翻腾起来。   徐志穹抿着茶水,似乎并未察觉董俊生的怒意。   董俊生正要动手,忽听耳畔传来一声低吟:“不要妄动,这不是他真身。”   不是真身?   是幻术?   什么样的幻术能骗过我的眼睛?   董俊生愣了片刻,重新露出笑容:“贤弟,愚兄没别的意思,见你初到梵霄,怕你不懂规矩,   在梵霄国,但凡有所争执,都得经过獠牙血斗,暗自下手,便是与梵霄举国为敌,你且好自为之,告辞。”   徐志穹轻叹一声:“董冢宰信不过我也就罢了,非要将这一桩罪过扣在我头上,也罢,冢宰好走,恕不远送。”   董俊生起身离去,路过门口时,听到了两声鼠鸣。   吱吱~   屋子里坐着的不是真身,真身原来是这老鼠。   好幻术。   不管你有什么手段,你这条性命,我要定了。   看着董俊生身影消失,徐志穹一笑,剪了剪灯笼里的烛芯。 第940章 无根之贼   天明时分,苍鸮郡首席武君霍米顿,来到了徐志穹所在的客栈。   从名字判断,徐志穹一直以为霍米顿是西梵霄人,娶了个东梵霄的妻子。   事实上,霍米顿是东梵霄人,他姓霍,妻子是西梵霄人,他故意把自己的名字改的和西梵霄人非常相似。   客栈掌柜郭贵成嘴上说着不怕,说是要在这厢讲理,可见了武君的时候,身体还是忍不住一阵阵颤抖。   武君看着郭贵成,以手按胸,施了一礼。   这让郭贵成很是意外,赶紧还礼。   霍米顿致歉:“昨夜小犬前来吵闹,搅扰了店里生意,这都怪我管教无方,且看我面上,莫要记恨于他,明日我让他登门谢罪。”   说完,霍米顿又拿了十枚金币,塞到郭贵成手里:“这是一点心意,请不要嫌弃。”   金币这东西,并不是大宣熟悉的货币。   但金子无论到哪都是金子,楚禾能看出这金子的分量,也看出了武君的诚意。   “这是真心道歉来了!”   杨武嗤笑一声道:“梵霄的官是什么嘴脸,咱不敢说,大宣的官你还不认得么?   你若是看到一名大宣的知府吃屎了,他会说吃屎是为尽忠职守,但他绝对不会承认吃屎这事错了,   梵霄的官想必也一样,他这不是来认错的,他这是心疼他们家宝贝儿子了。”   楚禾正想问这事:“昨天抓走他儿子的到底是什么人,那身手真是好,比我都好。”   杨武没回应,且看志穹如何处置。   霍米顿跟掌柜道过谦,径直来到客房,见了徐志穹,先单手按胸行了一礼。   徐志穹抱拳还礼道:“这位兄台,我们好像未曾谋面。”   霍米顿身旁的侍卫很是不满,喝一声道:“这是苍鸮郡的郡守!”   徐志穹一愣:“郡守来找我作甚?”   霍米顿回头呵斥一声,所有侍卫立刻退出了客栈。   客房里只剩下霍米顿和徐志穹,霍米顿先为昨晚的事情道歉:“我对犬子管教不严,让他染上了恶习,做下了恶行,我深感惭愧,   宣国来的朋友,他犯下的错误,理应让他付出代价,我只求你能饶过他一条性命,   如果非要让他用性命来抵偿,请你取走我的性命,我愿替他一死,这是来自一名父亲的乞求。”   徐志穹一边听着霍米顿的话,一边看向了他的头顶。   霍米顿头顶的罪业只有一寸七八。   徐志穹而今不受任何限制,就算罪业两寸之下,该杀也能杀。   可霍米顿该不该杀?   看他儿子昨晚的表现,这鸟厮确实该杀,可万一杀错了呢?   杀错了要受道门严惩。   杀对了,也要救活一人,作为抵偿。   在梵霄国,不通过獠牙血斗,便取人性命,很可能呀激起轩然大波。   别急。   先试探一下这厮。   徐志穹请霍米顿少坐,且先不说他儿子的事,先说在苍鸮郡中的一路见闻。   他故意东拉西扯,也不说个重点,霍米顿耐下性子,逐一予以解释。   “宣国的朋友,你说苍鸮郡的族人排斥外邦,这件事的确是有,事出于年初之时,   当时有上千外邦人,到城中抢掠,城中没有军士,我只能带着官差和家人,与那群贼寇厮杀,杀了整整三天,才把那群贼人赶到了城外。”   说到此,霍米顿连声长叹。   按照梵霄国律法,除非有外敌侵入梵霄国的土地,梵霄军队不能在梵霄国作战,因此梵霄国的军队都在边疆,各个部族都没有军队。   霍米顿继续说道:“我两个兄长死在了贼寇手上,弟弟也死了,妻子受了重伤,一个月后也……”   说到这里,霍米顿沉默了许久。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道:“我家里这几个人,倒也不算什么,我既是当了武君,这就是我本分,   可城中百姓遭了秧,最惨的一户人家,一家十三口,一个都没剩下,   自从出了这件事,城里的百姓就深深痛恨外邦之人,我曾苦口婆心劝过,不要以偏概全,可这么一场灾祸,百姓哪能说忘就忘。”   杨武在徐志穹房间里留了一只阴耳,适才霍米顿所说的每一句话,众人都听得非常清楚。   杨武慨叹道:“这蛮人治国还是不行,一城之中哪能没有军队?”   “话不是这般说,他,他是……”楚禾想给梵霄国辩护几句,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牛玉贤没急着下定论。   林若雪也默不作声。   勒比达在旁轻轻叹了口气,喃喃低语道:“无根贼。”   众人不知何谓无根贼,却听徐志穹开口问道:“敢问武君,进城抢掠的贼人来自何处?”   霍米顿道:“有的来自图奴,有的来自郁显,有的来自宣国,也有不少来自基迦,猛清,源回等小国,   这些人,来到梵霄国,又不守梵霄人的规矩,被各个部族驱逐,流浪在城邦之间,梵霄人称之为无根贼。”   一千多个无根贼攻进了郡城,给苍鸮一族带来了一场灾难,造成苍鸮部族对外邦人极度憎恨。   从头到尾,听起来合情合理,可徐志穹总觉得有不对地方。   思索之间,霍米顿再度向徐志穹施礼道:“我的儿子米格兰,因为失去了母亲,性情大变,经常在城中搜寻外邦人,将他们逐到城外,以此泄愤,   我知道这么做不对,可他母亲的事情,让我觉得有所亏欠,对他便多了些纵容,   宣国来的朋友,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你,我知道我的儿子正在遭受他应得的惩戒,我只希望你能留下他一条性命,   哪怕手断脚残也罢,我养着他就是,我发誓再也不让他胡作非为!”   一听这话,楚禾轻叹一声:“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也是遭过难,才变成这副模样。”   杨武道:“我看那米格兰平时也是跋扈惯了的人,饶他一命可以,但必须给他留下些教训,让他日后再不敢欺压良善。”   徐志穹默然片刻,嘴角上翘,露出些许笑容:“令郎之遭遇,我亦深感痛心,我即刻拜托友人,帮助武君全力寻找。”   霍米顿愣了片刻,觉得徐志穹的话还没说完。   徐志穹的话已经说完了,他笑道:“部族诸事,还等武君处置,武君何不先回府邸等候消息?”   霍米顿这回听明白了,他起身连连道谢,还给了徐志穹一箱金币。   离开客栈时,他又对掌柜郭贵成连连道歉,他每向郭贵成鞠躬一次,徐志穹的眼角边颤动一次。   等霍米顿离去,徐志穹叩动铜莲花,给叶安生送去了消息,让叶安生痛打了米格兰一顿,把米格兰送回了霍米顿的府邸。   难得徐志穹如此宽容,杨武正想感叹两句,却听徐志穹呼唤众人进来。   他先问林若雪:“无根之贼是什么来历?”   林若雪道:“就是犯了律法,在梵霄各部族之间游荡的外邦人,一伙贼人十几个到几十个不等,还从没听说过有成百上千人的阵仗。”   勒比达道:“以前无根之贼人数确实不多,但自从去年秋收之后,他们的阵仗就大了不少,百十来号人并不少见,一千人的阵仗,在铁豹郡周围也是出现过的。”   徐志穹问勒比达:“你弟弟洛光汉也算无根之贼么?”   勒比达摇头道:“他不算,他没那个胆量,他去了沙叶原,那里是梵霄和宣国交界的地方,不会有人管他们,   但无根之贼是在梵霄国的地界上,各个部族都会派官差抓捕他们。”   “那这一千多个无根之贼,事先为什么没人抓捕?”   勒比达叹道:“抓不到,梵霄地域广大,城与城之间有大片无人之地,想找到无根之贼的踪迹实在太难,更何况官差数量原本就不够。”   徐志穹又问:“像苍鸮这样的部族,有多少官差?”   勒比达思索半响道:“应该有三百,最多不能超过五百人。”   “超过了会怎样?”   勒比达道:“超过了五百人,就算违背了梵霄律法,要受重罚,   昨天我说霍米顿被处罚过,就是因为苍鸮的官差超过了五百人,这些人都是霍米顿招募的,   因为苍鸮一部遭到了无根之贼的洗劫,霍米顿才多招募了官差,国王最终原谅了他。”   来龙去脉说清了,楚禾还有些尊重这位首席武君:“是得多招募些人手,要不然贼人来了,却也打不过。”   徐志穹问道:“国王为什么知道苍鸮郡的官差超限了?霍米顿明目张胆的招募?又或是超的太多,太显眼了?”   勒比达摇头道:“超的不多,就一百多人,我听说也不是明晃晃的招募,都是以雇佣杂役为名,招募了一些青壮。”   “那国王怎么会那么快就收到消息?”徐志穹越发感到费解。   林若雪道:“这是白虎真神为梵霄国定下的铁律,如果一地之内,出现五百人以上的军队,就会触动兵主蚩尤,发现军队踪迹,梵霄国君会收到蚩尤的神谕。”   徐志穹皱眉道:“官差也算得上军队么?”   林若雪点头道:“有战力,有阶层,有秩序,就应当算得上军队。”   徐志穹道:“一千多名无根之贼,有战力,有阶层,有秩序,算不算军队?为何没有触动兵主蚩尤?   若是已经触动了兵主蚩尤,蚩尤为何不向梵霄国君降下神谕,告知贼人踪迹,让各部联手,将贼人剿灭?”   林若雪无言以对,这事情确实说不分明。   徐志穹没再追问,他在推测霍米顿的真实意图。   同时他还在研究霍米顿身上的气息。   霍米顿身上有霸气残留,很淡,但那气息还在。   徐志穹决定在苍鸮郡逗留些时日,他要查清楚这气息的来由和去向。   杨武的傀儡则在部族之间游荡,探查无根之贼的行踪。   ……   大宣,望安京,皇宫。   长乐帝把奏章扯的稀碎,扔在了地上,连声怒喝道:   “我反复叮嘱,要守住消息,为什么志穹去梵霄国的事情还是走漏出去了!”   吕运喜低头道:“陛下,皇城司、阴阳司、内阁各都回话了,他们守口如瓶,消息不是从他们这散出去的,倒是苍龙殿……”   “苍龙殿怎说?”长乐帝皱起了眉头,他怀疑消息就是苍龙殿泄露出去的。   “首殿尉梁玉申说,他在梵霄国待了许多年,颇有些根基,他已告知梵霄国的旧故,对运侯多加照顾。”   “他已告知……”   粱玉阳的青筋跳起来了!   梁玉申没有掩饰,他直接承认了。   而且还是明确告诉你,是他有意告的密。   “狗贼,狗贼!”长乐帝的声音有些颤抖,“此真欺我,欺我太甚!把钟参叫来,林倩娘也给我叫来!”   吕运喜压低声音道:“陛下,是不是要动手了?”   长乐帝咬牙道:“都被逼到这份上,若还不动手,却等他提刀来杀我?”   吕运喜点点头,也把牙咬了起来:“陛下放心,老奴也准备好了。” 第941章 白隼三席武君   秘阁之内,钟参带来了姜飞莉和李雪飞。   姜飞莉自从中了草蛊,精神状况时好时坏,青衣阁的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了李雪飞处置。   但今天是刺杀苍龙殿首殿尉的大事情,必须姜飞莉亲自出马,因为姜飞莉的经验比李雪飞多,修为也比李雪飞高。   南征之后,姜飞莉已经晋升四品,而今过了四品中,已经逼近四品上了,据说她常往武栩的府邸做客,也不知辛楚在那厢教了她什么修行的诀窍。   刺杀,是青衣阁的本行,姜飞莉自然驾轻就熟。   但苍龙殿地方特殊,钟参准备跟姜飞莉一并前往,扫清一路的机关陷阱。   梁玉申是霸道四品,修为和姜飞莉相当,单靠姜飞莉一人,难免会有闪失。   其实最适合刺客的道门,不是杀道,是宦官和判官。   作为四品宦官,吕运喜早就做好了准备,要帮长乐帝出了这口恶气。   他与姜飞莉联手,看似已经万无一失,可长乐帝还是多加了一重手段。   他让林倩娘把梁玉瑶约出来,只说要商议红衣阁交接事宜。   次日天明,林倩娘亲自去了苍龙殿,说起交接。   梁玉瑶很是不耐烦:“该交代的早就交代清楚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问庞佳芬她们去。”   林倩娘摇头道:“有些事情她们说不明白,公主还是随我走一趟吧。”   梁玉瑶皱眉道:“凭甚就随你走一趟?你说话越来越没分寸了!”   林倩娘笑道:“于公,我奉了皇帝的命令前来,不必考量什么分寸,   于私,咱们情同姐妹,又何必计较什么分寸?”   “你这蹄子……”梁玉瑶思索片刻,觉得林倩娘说的很有道理。   名家九品技,寻论。   讲世间之正理,让对方心悦诚服。   倩娘的技法用的不露痕迹,梁玉瑶稍加整饬,跟着倩娘去了红衣阁。   刚到阁子中,正见到长乐帝,梁玉瑶顿时醒悟,交接事务是假,这厢有要事要说。   长乐帝把苍龙殿有意走漏消息的事情告知了梁玉瑶,梁玉瑶恨得咬牙切齿。   “六姐,咱们没吃过这般亏,也不该吃这样的亏。”   梁玉瑶点头道:“早听我的话,早就该弄死这杂种!”   “外边的人手我都找好了,里边的事情靠姐姐了。”   梁玉瑶点头道:“里边的事情交给我,善后的事情也交给我!”   定下计议,众人当夜便开始了行动。   其实梁玉瑶觉得这事应该和陶花媛商量一下,且不说她修为,只说心计,陶花媛远超常人,有她谋划,梁玉瑶心里更踏实些。   可陶花媛正晋升三品,已经陷入昏睡。   无妨,杀个梁玉申而已,这厮也不像叶安生那么难缠,有我们几个也够了!   当天晚上,梁玉瑶先确认了梁玉申的行踪,梁玉申吃过晚饭,便回卧房歇息了。   她又叫上了姐姐梁玉茹,宴请一众苍龙卫。   这在苍龙殿是常事。   不婚,不仕,不封,却问苍龙卫有什么追求?   天天去莺歌院?   又或是去莽云阁?(女客男侍的教坊)   那地方总有让人厌烦的时候。   大家一起吃酒,只要不惊动旁人,首殿尉一般不会干涉,就是长老在这也不干涉。   苍龙卫都被请走了,苍龙殿里的机关也被钟参打扫干净了。   姜飞莉和吕运喜悄无声息进了苍龙殿,一路畅行无阻,直接进了梁玉申的卧房。   姜飞莉先行动手,梁玉申猛然坐起,一股霸气逼退了姜飞莉。   梁玉申的警觉性很高,这在姜飞莉的意料之中。   姜飞莉用杀气冲开霸气,迅速近身,直逼梁玉申咽喉。   梁玉申露出一身金鳞,生生扛下一刀,随即甩出两行泪珠。   姜飞莉不能后退,只能躲闪,躲不过就硬扛。   和霸道交手,远一点无妨,近一点也无妨,最怕的是距离不远不近,一旦卡在中间,攻守全被霸道拿捏。   姜飞莉挨了两颗泪珠,于金鳞缝隙处,割了梁玉申一刀。   梁玉申想用奸佞无吸之技控制住姜飞莉,忽觉气机有些变化,视线有些模糊。   刀上有毒!   是童青秋的独门毒药!   梁玉申挣扎起身,用霸气强行逼退姜飞莉,准备冲出卧房,到正殿求援。   未曾走到卧房门口,吕运喜现身在背后,轻抬手指,连点三下。   梁玉申捂着胸口,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心脏被吕运喜点穿了。   吕运喜一直埋伏在房间里,之所以没动手,就是担心霸道防御力太高,宦官的攻击无法奏效。   他和姜飞莉定下了计策,与其贸然出手,让梁玉申提前戒备,还不如在暗中等待最佳时机。   最佳时机就是梁玉申中毒的时候,中毒之后的梁玉申防御力大幅下降,金鳞之上也全是破绽。   被点穿了心脏的梁玉申还想逃到门外,吕运喜自然不会给他机会。   他抽了梁玉申的脚筋。   梁玉申瘫倒在地,想要呼喊,姜飞莉一刀断了梁玉申的喉咙。   四品修者倒是命硬,梁玉申满地翻滚,身上鳞片若隐若现,还在顽抗。   吕运喜上前剥皮,梁玉申拼死反抗,趁着他意识松懈,姜飞莉一刀砍掉了梁玉申的脑袋。   凭着计划周密,这次刺杀非常顺利。   吕运喜拿出绸布,包裹上人头,对姜飞莉:“姜少史,咱家先把这人头交给圣上,你且放心,咱家绝不跟你抢功劳。”   姜飞莉笑道:“抢了又能怎地?我何时在意过功劳。”   两人离开卧室,姜飞莉给粱玉瑶送去了消息。   梁玉瑶让梁玉茹继续招呼众人,让苍龙卫们只管尽情吃喝。   她径直去了梁玉申的卧房,叫上几名红衣卫打扫血迹和尸骸。   梁玉申已经死了,梁玉瑶不必太谨慎,就算弄出点动静,别人听到了,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一切打理妥当,钟参这厢复原了苍龙殿大小机关,刺杀行动到此结束。   梁玉瑶回到席间,粱贤春压低声音道:“你适才去哪了?”   梁玉瑶笑道:“酒喝多了,解手去了。”   “一泡尿,撒了小半个时辰?”   “瞧姑姑这话说的,却还不用洗洗?”   粱贤春嗤笑一声:“你洗给谁看?你那相好的不是去了梵霄国么?”   梁玉瑶一皱眉,心里骂了声:“贱人!”   梁玉申不守机密,整个苍龙殿都把这事当了儿戏,随口就把徐志穹去西域的事情说了出来。   心里虽说在骂,但梁玉瑶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姑姑,你家相好可还在京城呢,一会借着酒劲,你去找指挥使耍耍,再让他写两首诗回来,   桃子上写满了,别的地方不知还有没有空处,去之前,你得先好好洗洗。”   粱贤春脸上一阵阵泛白,不知该如何接茬。   梁玉瑶心情大好,吩咐苍龙卫,再加两坛酒来。   粱贤春哼一声道:“少喝点吧,明天首殿尉还要演练军阵,别误了事情。”   “误了事情能怎地?又不会掉了脑袋!”   梁玉瑶让人斟满酒杯,面带笑意道:“诸公,吃个痛快!”   整整一夜,苍龙殿安安静静,姜飞莉和吕运喜行事非常隐秘,梁玉瑶把后事处置的非常干净,梁玉申的卧房被彻底还原了,所有人都以为梁玉申出门了,没在卧房之中,谁也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梁玉瑶一觉睡到天亮,舒舒服服伸个懒腰,正要洗漱。   忽听侍卫来报,首殿尉传她过去。   粱玉瑶盯着侍卫看了半响,问道:“你说谁叫我过去?”   “首殿尉大人!”   “哪个首殿尉?”   侍卫愣住了,梁玉瑶这问的什么话?   苍龙殿还能有哪个首殿尉?   梁玉瑶的心瞬间悬到了喉咙,匆忙洗漱后,赶紧去了首殿尉的院子。   但见梁玉申神情凝重站在院子门口,问道:“你们谁看见了喻士赞大人?”   “喻士赞?”梁玉瑶艰难的保持着表情,没有让自己崩溃,“喻士赞是什么人?”   梁玉申道:“喻士赞大人,是梵霄国白隼一部的三席武君,昨日他来的匆忙,我也无暇招待他,且先让他在我房里住下,怎么今天一早回来,却不见了他踪迹?”   杀错人了?   梁玉瑶半响无语,接下来梁玉申说的所有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见。   且说这事得和陶花媛商量,这狐媚子偏偏这个时候睡下了。   杀错人了。   这个白隼三席武君,又是什么来历。   ……   皇宫秘阁之中,长乐帝盯着木匣之中的人头,半响无语。   他昨夜验看过人头,是梁玉申的。   可今晨收到梁玉瑶那厢的消息,说梁玉申安然无恙,梵霄国白隼一部的三席武君消失不见了。   长乐帝打开木匣重新眼看,梁玉申的人头变了,变成了一个长乐帝没见过的陌生人。   梁玉申变成了喻士赞?   难道是易容术?   又或是阴阳术?   又或是吕运喜和姜飞莉杀错人了?   长乐帝把吕运喜和姜飞莉一并叫进了皇宫,让他们看了昨天砍下来的人头。   姜飞莉愣住了,昨天砍杀的,绝对不是这个人。   可检查一遍刀口,这确实是自己的手法,和昨天的刀口一模一样。   “这,这到底是……”姜飞莉无言以对。   长乐帝皱眉道:“莫不是真认错人了?”   吕运喜摇头:“姜少史或许会认错,老奴终究认不错,老奴和梁玉申见过太多次面。”   姜飞莉道:“而且昨天那人用的确实是霸道技法,贼寇断首,奸佞无吸,泣血龙珠,臣都遇到了,臣身上还有伤痕,就是泣血龙珠打的。”   长乐帝自然不会怀疑姜飞莉,但如今的问题是,梁玉申就这么在他们眼皮子地下变成了梵霄国白隼一部的三席武君。   又是白隼一部。   这却如何是好。   ……   陈顺才蹲在童青秋的宅院里,等着童青秋的动静。   耳畔传来了残柔星宿的呼唤:“在这蹲着作甚?不是让你守着皇宫么?”   陈顺才一怔:“皇宫出事情了?”   “皇宫没出事,苍龙殿出事了,快去看看!”   苍龙殿出事了,也得我管?   陈顺才很不情愿,今天是个重要日子,今天是童青秋改良药方之后的第一场大战。   以一敌二,场面过于激烈,陈顺才都不敢看了,只能等童青秋的战报。   卧房之中,喊杀声正急!   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这等紧要关头,非让我去什么苍龙殿。   急甚来?忙怎地?   等等再说吧! 第942章 血腥之气   童青秋整饬了一下衣衫,回头望向衾被间的两位夫人。   “此番如何?”童青秋语气淡然问道。   嫂夫人和庞佳芬,语声低沉,气息微弱,齐声答道:“夫君骁勇!”   童青秋冷笑一声,对着两人道:“这家里,终究还是我做主!”   两位夫人全力点头:“以后都听夫君的。”   “歇息去吧!”   “谢夫君怜惜!”   看着童青秋迈着大步,昂首挺胸,走出了卧房,陈顺才已经猜出了此役的战果。   “恭贺童兄,大获全胜!”   童青秋摆摆手,收敛气机,神色平和道:“区区一役,何足挂齿,全仗陈兄妙方,却让小弟所向披靡,   陈兄,此番恩情不知以何为报,小弟已经备下薄酒……”   陈顺才搓搓手道:“酒先不忙着喝,童兄,你这厢有药材吧,我先买两副药……”   童青秋皱眉道:“陈兄若说买药,真真折煞人,药我已经配好,足够陈兄服用半年,   半年后,陈兄若还是当下修为,童某还按这方子给陈兄配药,陈兄若修为长了,童某还得改一改这药方。”   “这药与修为有关?”陈顺才甚是诧异。   “有关,而且关联不小,这药方并非出自凡人之手,凡人若是吃了这原本的药方,只能骁勇一时,数十日间,势必阳力枯竭,   我知陈兄修为已在凡尘之上,可若是按照原方配药,三年五载过后,也会因耗损过甚,难振雄风,   我因而将药方略作修改,于猛力处稍作削弱,于持久处加倍延长,于耗损处多加填补,方得长久之计和永固之道。”   “妙哉,妙哉,童兄真乃药门奇才!”   童青秋能看出药方不是出自凡间,还能对真神开出来的药方进行修改,就凭这手段,陈顺才从心底里由衷的敬佩。   接过童青秋配好的药剂,陈顺才这就要回星宫找曲乔。   童青秋道:“陈兄莫急,我适才让仆役煎药,再过半个时辰就煎好了,陈兄先与我吃上两种酒,垫补些饮食,把药喝了,方有气力征战!”   “童兄考虑的周全!”陈顺才甚是欢喜,少顷,酒菜上齐,陈顺才刚要举杯,耳畔响起了残柔星宿的声音:“还在这耍,快去苍龙殿!”   就当没听见。   陈顺才举杯,和童青秋对饮一盏。   耳畔又来催促:“你还不去!好大胆子!”   还是没听见。   陈顺才吃了两口菜,耳畔又来催促:“你若不去,我便把曲乔关起来!”   要了亲命!   陈顺才起身道:“童兄,我有些琐碎之事亟待处置,恕某失陪,先行告退。”   童青秋一怔:“陈兄这就要走?这药就快煎好了。”   陈顺才咬咬牙道:“药且留下,陈某去去就回!”   童青秋提醒一句:“药若是冷了,效力可要减半。”   陈顺才犹豫良久,他是真舍不下这好药。   “童兄少待,我尽快赶回来!”   陈顺才去了青龙殿,一路之上,怨愤难平。   护着皇宫也就罢了,苍龙殿出事也要找我?   且等着我有一品修为,日后再也不受你辖制!   ……   梵霄国,苍鸮郡。   徐志穹收到了来自长乐帝的消息,他搓出一团烛火,将书信烧了,沉默片刻,长叹一声道:“鲁莽!”   长乐帝的鲁莽出乎了徐志穹的意料,这一方面原因来自于徐志穹自身。   徐志穹救下了长乐帝的母亲,长乐帝心怀感激,担心徐志穹出事,而梁玉申一再挑衅,彻底激怒了长乐帝。   另一方面,徐志穹怀疑长乐帝受了某种技法的蛊惑。   能在昭兴帝的刀口之下活下来,长乐帝不是不懂隐忍之道,可面对梁玉申明晃晃的挑衅,长乐帝还是上当了,这背后肯定有技法作祟。   长乐帝上当,为什么身边没人提醒?   吕运喜不是个慎重的人,梁玉瑶更不用说,钟参只管听命行事,姜飞莉也是如此。   严安清处事慎重,但对此举并不知情。   桃儿若没有陷入昏迷,她绝对能看清梁玉申的手段,也能想办法阻止梁玉阳。   可纵使桃儿帮不上忙,倩娘总该有所防备。   这妮子心思根本不在朝廷,早就飞到大乾旧土了。   事已至此,且想想对策。   白隼次席武君灵正则,杀了梁季雄。   长乐帝又派人杀了白隼三席武君喻士赞。   白隼一部怎么出了这么多事情?   是不是一开始就该去白隼郡?   徐志穹始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梁子结下了,怕是再难解开,两国随时有可能开战,而自己在梵霄国的处境也越发不妙。   好在梵霄国是个能讲理的地方,偶尔遇到不讲理的也能应对。   可长乐帝那厢能应对么?   他自以为杀了梁玉申,结果变成了喻士赞。   这可不是他一个人认错了,姜飞莉和吕运喜都认错了。   徐志穹想起了李沙白的一句话。   “想杀了这人并不容易,纵使得手了,也难说杀得是谁,这类事情我曾经历过。”   这是李沙白对梁玉申的评价。   梁玉申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李代桃僵?   这招能不能直接杀了长乐帝?   徐志穹必须重新审视京城的局面,也许梁玉阳的处境没他预想的那么安全。   叫李沙白回来帮忙?   李沙白若能帮得上忙,肯定会出手,若是帮不上忙,必然有他的苦衷,徐志穹不该强人所难。   陈顺才还在京城,应该能护住长乐帝,但宦官擅长搏杀,不擅长术法,得找个擅长术法,颇有心计的帮手留在长乐帝身边。   符合条件的,只有韩宸。   徐志穹拿出三枚银针,试着联系韩宸,结果没有收到回音。   韩大哥出事了?   这也是个不省心的。   皇帝那厢好歹有陈顺才护着,韩大哥且在路上慢慢联系。   喻士赞的罪业,且拜托京城的同道代为处置。   对方肯定知道徐志穹是判官,喻士赞的魂魄肯定经过加工,估计从罪业上也查不出什么端倪。   消息已经走漏,徐志穹不能在苍鸮郡久留,否则前来“迎接”他的新朋旧故会越来越多。   拾掇了行李,到了客栈门前,几名力工正在结算房钱。   “少掌柜,我们这趟活没要来工钱,身上就这点盘缠,都给你,这两天的房钱差了十几个铜板,劳烦你通融下。”   郭贵成皱眉道:“房钱却好说,你们没要来工钱,又没有盘缠,却要往哪里去?”   一名力工叹口气道:“且到东家那再央求几天。”   “这几天你们住在何处?”   “我们是苦惯了的人,找个房檐底下睡着就是了。”   “这两日雨大,房檐下哪能睡人,就住我这里,还住你们那间房,等要来工钱再说。”   “工钱能不能要来还两说,我们也当真给不起房钱,谢掌柜一片好意。”   “你们放心住着,这几日就算我请了,要来工钱你们多少贴补我些,要不来就算了。”   几个力工看着郭贵成,他们真不想露宿街头,可也不敢在这白住。   郭贵成笑道:“快回屋歇着吧,天要下雨了,等雨停了再去要工钱。”   几个力工千恩万谢,回房住下了。   伙计在旁哼一声道:“掌柜的,这几个穷苦力,工钱铁定要不到了,他们要是赖着不走,咱们可是亏大了。”   郭贵成摇头道:“他们不是那样的人,让他们多住几天,能亏着什么?”   徐志穹来到柜台钱,掏出些碎银给了掌柜:“我没有你们这的银币,劳烦你称量一下。”   楚禾一愣,没有银币不是有金币么,那么一大箱子呢。   掌柜称过银子,称量过后,将一大半碎银还给了徐志穹:“这些足够了。”   徐志穹将那一大半银子又给了郭贵成:“适才那几个力工的房钱,我替他们付了。”   郭贵成连连摆手道:“我请那几个力工住店,这和客官哪有相干?这钱我不能要。”   徐志穹见郭贵成不肯收,且笑道:“那便算我把银子存在这,下回来时,且省得结账。”   “使不得……”   “什么使不得,你会不会做生意,不懂留下回头客么?”银子推来推去,徐志穹趁机在郭贵成手上留了个记号。   这就是他不用金币结账的原因,他更习惯用银子做法阵,倘若郭贵成遇到了危险,这枚记号能给徐志穹送去消息。   徐志穹很想让这年轻人做个判官,但梵霄国的判官道风气不是太好,等救活了二哥,下一步再整饬一下梵霄国的道门。   一行人离开了苍鸮郡,徐志穹靠着从霍米顿身上搜集到的气息,继续追踪着梁季雄的踪迹。   因为时间仓促,徐志穹不知梁季雄下一站去了何处,只知他一路往西边去。   出城走了不到三里,牛玉贤突然停下了脚步,对徐志穹道:“这路,是新修的。”   楚禾前后看了看,脚下是官道上的石子路,前后没有什么分别,颜色也一致,也不知牛玉贤怎么就能看出来是新修的。   杨武也觉得诧异:“新修的能怎地?许是这里路坏了,修葺一下不也应当么?”   牛玉贤摇头道:“这块新修的路很薄,不是为了填坑,也不是为了填缝,好像是为了遮盖什么东西,而且还故意做了旧。”   “是呀,”杨武眨眨眼睛,意识到了关键问题,“修路就修路,做旧作甚?”   徐志穹下马,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有气息,梁季雄的气息,适才心里正想事情,若不是牛玉贤提醒,自己还真未曾留意。   他走到路旁一簇乱草从中,从乱草之下抓起一把泥土,闻了闻,脸色骤变。   泥土里有血腥味!   血腥味里有霸气!   梁季雄曾在此地与人交过手,而且还是一场恶战。   回望苍鸮郡,城池清晰,就在眼前。   不到三里。   谁在这里打伤了二哥?   视线果真被对方带偏了。   事情的起因不在白隼一部,在苍鸮郡。 第943章 事情简单了   苍鸮郡,首席武君宅邸。   霍米顿拿起葡萄酒,抿了一口,神色凝重的看着头发黑中泛红的男子:“你觉得那个人,就是大宣的运侯,徐志穹?”   霍米顿刚刚收到消息,大宣运侯,为调查苍龙殿圣威长老去向,来到了梵霄国。   对面那男子,是梵霄国的独断冢宰董俊生。   董俊生点点头道:“我觉得就是他,不然的话,一个宣国的判官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苍鸮郡?”   霍米顿放下酒杯道:“可据我所知,宣国的运侯不是判官,是杀道五品的修者。”   董俊生摇头道:“在宣国,判官是邪道,他肯定不会承认自己的道门,而且我推测他修为不止五品,应该在四品上下。”   霍米顿依然表示怀疑:“董冢宰,这只是你的推测,我们不应该为了一个推测,去冒犯一个原本不相干的人。”   “怎么会不相干?他已经走到咱们地盘上来了,你儿子还被他打了个半死,事情到这一步,你还不觉得他是冲你来的?”   霍米顿沉默半响,给董俊生添了杯酒:“我觉得,他只是你道门的一个闲人,这样的人,你处置了就好。”   董俊生闻言一笑,把酒杯推到了一旁:“我处置?这事情难道和你没关系?”   “你道门的事情本就和我没关系。”   董俊生皱眉道:“若不是你儿子招惹了他,他在苍鸮郡待一天或许就走了,也不会生出这么多罗乱。”   霍米顿神色淡然:“我儿子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是在执行我的命令,苍鸮郡本来就不该再出现外邦人,这是我们征服王国的开始,   米格兰是个优秀的年轻人,是他这一辈少年之中最出众的英才,他是整个梵霄国最耀眼的宝石,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董俊生点点头道:“我能记住,我从未质疑过米格兰的优秀,但我要提醒你的是,别忘了我们还没有征服王国,   别忘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些事情我们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包括宣国的苍龙长老,也包括你的无根之军。”   霍米顿垂下眼角道:“苍龙长老的事情本来就不该牵扯到我!”   董俊生笑道:“从他来到苍鸮郡,就已经牵扯到你了,现在说这些没用的话,还能把你自己洗脱出来么?”   霍米顿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又抿了一口:“我去叫无根之军,半路伏击他们,不会让那些人活着离开苍鸮郡的地界。”   苍鸮郡的地界,指的是苍鸮城外方圆百里的范围。   董俊生对霍米顿的态度表示赞赏:“这才是做正经事的样子,徐志穹既然是我道门的人,就交给我来处置,他的那些帮手,却还要劳烦武君大人,   别忘了让无根之军多贡献祭礼,否则一旦失去兵主的庇佑,我们的计划就全都暴露了。”   霍米顿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董俊生也把酒喝干了:“再提醒一句,让你儿子这些日子安分一些。”   霍米顿竖起眉毛道:“我说过,米格兰没有做错任何事!如果一个开客栈的商人都敢违抗我儿子的命令,我们还哪有征服王国的力量!”   董俊生微微笑道:“没说米格兰错了,我是怕徐志穹一行会有漏网之鱼,万一有人回来报复,伤了你儿子,到时候心疼的还是你。”   ……   客栈里,掌柜郭贵成坐在柜台后边,聚精会神的看着一本新书。   自从大宣将造纸术传到梵霄,梵霄国的书籍普及率陡然上升。   梵霄对各个学科都不限制,对民间修者也不限制,在书籍之中,杀道修行之法最受青睐,一些算法、匠法、文法之书也颇有销路。   除此之外,坊间流传的奇闻怪谈也很热卖,郭贵成刚买了一本《判官传》,此书出自梵霄名笔白笑生之手,郭贵成买下了全卷,还附赠一副判官面具。   郭贵成把玩着面具,读着《判官传》,脑海里浮现着判官的伟岸身影。   看的正当入神,伙计在旁笑道:“掌柜的,你说这世上真有判官么?”   “与你这人却说不清楚,有天理的地方,自然就有判官!”郭贵成不想理会伙计,转过身去,聚精会神的看书。   一人忽然走进店里,对着郭贵成道:“把你店里人都赶出去,我就说这一次。”   郭贵成一惊,盯着那人看了半响。   那人脸上满是绷带,一时间却没认出来。   在他身后还站着不少人,这回郭贵成认出来了,这是首席武君之子米格兰和他的部下。   他们又来作甚?   “米格兰少爷,此前的事情,我已经和武君大人说明了,你这又是……”   “别说什么此前的事情,我跟你说说眼下的事情!”米格兰冲着身后勾了勾手指,一名部下拿出了白虎真神像,摆在了柜台之上。   另一名部下拿出佩刀,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獠牙血斗!   米格兰被叶安生痛打了一顿,一直想着报仇,可徐志穹在苍鸮郡的时候,他不敢出手。   而今得知徐志穹走了,米格兰再也按捺不住,带上一众部下来到了郭贵成的客栈。   “白虎真神作证,咱们来一场公平的较量,你若是赢了,我让你做苍鸮郡的三席武君,你若是输了,我当即烧了你这鸟店!”   郭贵成起身道:“苍鸮郡的三席武君是凭本事打上来的,不是你想让谁当,谁就能当,   你现在是武君儿子,将来首席武君若是换了别人,你还敢这么猖狂么?”   米格兰嗤笑一声道:“我告诉你,我是苍鸮郡的少主人,苍鸮郡的事情,我能做得了主,   我还告诉你,从现在起,我家世世代代都是苍鸮郡的主人,我让你死,你在苍鸮郡就活不到明天!”   郭贵成咬牙不语,他以为米格兰说的是气话。   米格兰狰狞笑道:“怎么,不敢打?你之前那份胆量哪去了?没有外邦人撑腰你就怂了么?   你不应战也行,我这就烧了你的客栈,你去找我父亲哭诉去吧,他会再赔给你十个金币,这也不算少了!”   米格兰的部下准备好了火把,真就要放火。   伙计们不敢阻拦,全都躲到了客栈外边。   不少客人听到动静,赶紧拾掇行囊,离开了客栈。   只有那几个力工没走。   他们是乡下来的,没见过武君的公子,性子也有些耿直,冲着米格兰喊道:“凭什么烧人家店铺,有理咱们讲理!”   “滚远些!这和你们没相干!”米格兰怒斥一声,部下上前连踢带打,把几个力工推到了一旁。   “你别动我家客人!”郭贵成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我应战!”   “好,今天让你尝尝少主人的惩戒!”米格兰抬起一脚,踹中了郭贵成的胸口。   郭贵成想躲,可他躲不开,杀道九品和杀道七品速度差距太大。   这一脚下去,郭贵成当即倒地,半响站不起身子。   “认输么?”米格兰一脚踩在郭贵成受伤的胸口上,踩得郭贵成连声咳嗽。   米格兰顺手拿起了柜台上的《判官传》,放声笑道:“判官?你还信这个?你信这世上有判官?像你这种蠢人,就不配活在世上。”   他随手把《判官传》丢在炭炉里烧了,郭贵成躺在地上,身体不停颤抖。   “这又是什么?”米格兰拿起了判官面具,随即咬了咬牙,“那天,你找来那个帮手,就戴着这样的面具,对么?   你还敢说那不是你同伙?你找了不知死活的狗贼来偷袭我,却以为我看不出……”   话没说完,米格兰一个趔趄丢了面具,自己也险些栽倒。   郭贵成拼上全身力气,把他的脚搬开了。   等米格兰站稳了身子,郭贵成也爬了起来。   郭贵成从地上捡起了面具,戴在了脸上,喘息片刻道:“咱们再打!”   看到戴着面具的郭贵成,米格兰有些害怕。   他后退两步,转而又攥紧了拳头。   不用怕,这不是那个狠人,这就是苍鸮城里的寻常人,比野草还卑贱的寻常人。   ……   徐志穹在星宿廊里待了许久。   他抱着梁季雄的人头,反复构想着激战的画面。   有人物,有背景,连血腥气都被徐志穹找到了,有这么多线索,按理说镜子上早就该呈现出了对应的画面。   可徐志穹试了几十次,一无所获。   难道有人洗去了那段画面?   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怎么可能被洗去?   杨武这厢倒是有了收获,等徐志穹回到官道之上,杨武把傀儡的见闻告诉给了徐志穹:   “有一伙人,埋伏在二十里外,可能是冲着咱们来的。”   “多少人?”   “几百号,许是上千了。”   上千了?   徐志穹眼珠一转,又问:“这些人从哪来?”   “不知道从哪来,好像是在野地里突然冒出来的。”   “难道这就是无根之贼?”徐志穹回头看了看苍鸮城,“难道无根之贼是出自他手?”   杨武低声道:“他们人多,而且有不少带着修为,咱们提前下手肯定有胜算,但也不能轻敌。”   徐志穹看向杨武道:“你是要找伏击咱们的那些人?”   杨武点点头:“从他们当中抓几个活的,事情的原委就问出来了。”   徐志穹摇摇头道:“也不一定非得那么复杂,或许……”   说话间,徐志穹突然觉得掌心温热,斑斑血迹渗了出来。   徐志穹眼角一颤,许久没有动用过的意象之力,轻轻翻滚了一下。   杨武打了个寒颤:“怎地了?你受伤了。”   徐志穹摇摇头:“这不是我的血,这血,来自我留下的一处记号。”   “什么记号?”   徐志穹没回答,默然片刻,布置起一道幻阵。   幻阵之外,在旁人看来,四人正在吃喝歇息。   幻阵之内,徐志穹告诉杨武:“做几个纸人,做像一些,让他们继续往西走。”   杨武一愣:“那咱们不往西了?”   徐志穹摇头道:“我先回城里,你布置好了纸人,便去客栈找我。”   杨武思索片刻道:“你直接找那首席武君去?这不是打草惊蛇么?”   徐志穹笑一声道:“兄弟,他派人来伏击咱们,证明这蛇早就惊了,他已经知道了咱们的身份,   惊了也好,这事情倒简单了许多!” 第944章 下辈子,管教好他   徐志穹先行离去,回了苍鸮城。   按照徐志穹的吩咐,杨武做好了六个纸人,徐志穹、杨武、楚禾、牛玉贤、林若雪、勒比达,每个纸人都和真人一模一样。   注入些许阴气,杨武让这些纸人一路西行,行走之间有说有笑,让人看不出破绽。   杨武还在纸人上留了记号,这也是徐志穹的吩咐,等找到那些无根之贼,让这些纸人标记出他们的位置。   诸事妥当,杨武布置法阵,对众人道:“咱们回客栈,找志穹去。”   楚禾不明白其中用意,咕哝道:“刚出了客栈又回去,这是要作甚?”   牛玉贤有些许猜测,没有多问。   林若雪也看出些端倪,摸了摸腰间的画笔,这一回去,怕是要打一场。   借着法阵,到了客栈,杨武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客栈化作一片焦黑的废墟,不少地方还冒着青烟。   起火了?   那小掌柜呢?   烧死了?   杨武四下寻觅,在一片废墟旁边,看见伙计抱着遍体鳞伤的郭贵成在地上抹眼泪,周围还站着几名力工。   楚禾走上前去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伙计哭道:“你们几位刚走,武君少爷就来了,非要和我们掌柜血斗,   我们掌柜差点被他打死,血斗输了,他烧了我们家客栈,刚才大火还烧着,那位客官来了,下了一场雨,大火灭了,客栈也烧没了,   我们就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怎么就遇到这种事?这要是老掌柜知道,这口气都得背过去,少掌柜呀,掌柜呀……”   伙计哭的泣不成声。   力工在旁骂道:“这杂种养的,凭甚这么欺负人!”   另一名力工道:“别瞎嚷嚷,那是武君的儿子。”   “武君怎地?武君不讲王法么?”   “人家讲的就是王法,人家是来血斗的,他答应了,愿赌服输呀!”   “你特么放屁,他不答应行么?那鸟厮横竖都要烧了客栈!”   有伙计请了医者,医者给开了伤药。   药灌下去了,郭贵成双眼紧闭,丝毫不见好转。   杨武蹲在地上看了片刻,摇摇头道:“这药不济。”   他拿出一粒丹药,塞进了郭贵成的嘴里。   郭贵成依旧没有苏醒,杨武叹口气道:“再等一时半刻,且看他造化吧,这是什么东西?”   杨武看到了郭贵成的手,他手上攥着一副面具。   这不是买书送的面具,这面具杨武很熟悉,是徐志穹的判官面具。   伙计所说的那位客人,指的是徐志穹,徐志穹先到了一步,用阴阳术唤来一场雨,熄灭了大火。   他怎么把面具留在这了?   这是什么暗示?   杨武想把面具拿回来,却发现郭贵成紧紧攥着。   伙计劝阻道:“客爷,这可不能拿,这面具吊着我们掌柜的命,你可千万不能拿,   这是那位客人给我们掌柜的,我们掌柜都不会动了,那位客人把和面具塞到我们掌柜手上,说了一句话,我们掌柜就把这面具攥住了,一直没撒开。”   杨武问道:“他说了什么话?”   伙计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旁边一名力工道:“好样的!”   杨武一怔:“什么好样的?”   力工道:“我听见了,那位客人说,好样的。”   杨武看着那攥着面具的手,喃喃低语道:“这回可就不是打草惊蛇了,这回要打成蛇羹了。”   ……   米格兰回到府邸,正和几个部下吃酒,部下安怀朗笑道:“少爷,多亏我劝住了您,您手在重点,就把那贱氓打死了。”   米格兰冷哼一声:“他不该死么?”   “该死,这种不知进退,还不知好歹的人,死有余辜,可少爷,您不能在血斗的时候杀了他,只决胜负,不决生死,这是咱们血斗的规矩。”   米格兰扔了酒杯,啐了安怀朗一脸唾沫:“我用的着你教我规矩?”   安怀朗干笑两声,赶紧低下了头。   米格兰不是在嬉闹,他真生气了。   “以后你们给我记住,我说的话就是规矩,别说你们,就是真神来苍鸮城,我说的话也是规矩,他也得听着!”   众人连声称是,米格兰余怒未消,怒视着众人。   一名仆役走上前来,对米格兰施礼道:“少爷,门外来了个人,说要找您血斗。”   “找我血斗?”米格兰目露凶光,“谁?苍鸮郡的人么?”   “看穿着,应该是郡里的人,问他名姓他不说,指名道姓非要找您。”   米格兰的怒火再次烧上了额头,他立刻起身走向大门,一众部下赶忙追了上去。   安怀朗劝道:“少爷,您别急,我先去看看这人什么来历,万一……”   啪!   米格兰回手一记耳光打在安怀朗脸上,神色狰狞道:“你怎么就这么多话?你怎么就学不会这规矩?”   安怀朗捂着脸,一声不敢吭,跟着米格兰出了大门。   米格兰当真不需要害怕,看到能打得过就打一场,打不过的就让部下打一场,若是部下还打不过,他就不应战,到时候让他爹来处置。   这是苍鸮郡,只要不是外邦来的恶人,却不信有人能动得了他。   走到门前,米格兰看了看门口那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人他认识,那客栈的伙计。   “适才你家掌柜挨打的时候,你吓尿了裤子,而今又来找我作甚?”米格兰一脸鄙夷的看着伙计。   伙计带着几分惧意,又带着几分局促,低着头说道:“我来找你报仇!”   “你说什么?说大声些,我听不清楚!”   伙计装着胆子道:“我来给我们家掌柜报,报仇!”   米格兰笑道:“好,你想怎么报仇?”   “我,我说过了,我要獠牙血斗!”   “行,咱们獠牙血斗!”米格兰一挥手,部下赶紧准备神像,然后画了圈。   “且说说你有什么赌注?”   伙计嗫嚅半响道:“我若是输了,我,我把全部家当都赔给你!”   米格兰摇头道:“你有几个家当?我看得上么?”   “那,那你说怎么赌?”   米格兰收去笑容道:“我和你赌命!你敢么?”   “赌,赌命……”伙计有些害怕。   米格兰道:“你若敢赌,便往圈里走一步,你若不敢赌,我当即打死你,你家人可以到我父亲那厢去申诉,届时赔你几个金币就是了。”   周围有不少路人围在远处观望,獠牙血斗在梵霄国很常见,但敢在首席武君府邸前血斗的,却不多见。   起初他们以为是要和武君斗一场,没想到赌斗的不是武君,是武君家的公子。   “这公子也太霸道,斗也是死,不斗也是死,根本没给人家留活路。”   “你知道什么,是这人寻死,他自己来找公子血斗的。”   议论纷纷之间,伙计一咬牙,进了圈子。   米格兰一笑,也进了圈子:“你要斗兵刃,还是斗拳脚?”   伙计怯怯道:“我,我要斗拳脚。”   “以为斗拳脚,你就能捡回一条命?”米格兰回身对部下道,“待血斗结束,且从这厮身上砍一百刀,哪怕九十九刀让他死了,你们也有罪!”   部下们连连称是。   米格兰对着神像道:“我是苍鸮城的少主人,我叫米格兰,白虎真神作证,今天这场血斗,我若是赢了,你一条性命归我处置,我若是赢了……”   没等他说完,伙计抢过话头道:“我姓徐,我若是赢了,你一条性命归我处置。”   安怀朗喊道:“大胆,你是什么贱命?凭什么和公子对赌?”   米格兰也觉得自己受了羞辱,刚要开口,忽听耳畔传来一声低吟:“只决胜负,不决生死。”   星官响应了?   怎么响应的这么快?   米格兰正当错愕,忽见对面那伙计从怀里拿出一副面具,戴在了脸上。   这是叶安生戴过的面具,看到这副面具,米格兰浑身发抖。   一众部下也吓傻了,可他们没个人敢走进圈里。   这是梵霄国的规矩,血斗开始,无关人不能进圈,否则会触怒星君。   “你,你是……”米格兰本能后退。   徐志穹道:“残害良善,你知罪?”   米格兰听着声音不一样。   “我,我是苍鸮城的少主人,你,你不能……”慌乱之间,但见那伙计身形消失不见,一只拳头忽然出现在近前,正打在左脸上。   砰!一声闷响。   米格兰颌骨碎裂,整个人腾空飞起。   徐志穹揪住米格兰,不让他倒地,抬手又是一拳,还打在左脸上。   米格兰颧骨碎裂,视线一片模糊,将要昏死过去。   徐志穹给他注入了一段意象之力,让他保持清醒。   米格兰含着血沫:“我,我是苍鸮城的少主人,你打我,我父亲会杀你全家……”   砰!   又是一拳,还是左脸。   “我,我是……”   又是一拳!   “我,我要找我父亲,你,你别打,别打我……”   接下来,徐志穹控制好力道,一拳接一拳,一直打在他左脸上,就不把他打死。   接连打了十几拳,霍米顿忽然现身,攥住了徐志穹的拳头。   “住手!”刚从城外赶回来的霍米顿红着眼睛喊道,“他只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   徐志穹点点头道:“下辈子,你一定要管教好他!”   看到米格兰奄奄一息,霍米顿想当众杀了这个戴面具的男子。   虽然这不符合獠牙血斗的规矩,但他也管不了太多,不可遏制的怒火让他失去了理智。   又是他,肯定是他,这是他第二次伤了米格兰!   我今天要将他碎尸万段!   霍米顿正要下死手,徐志穹忽然消失不见,霍米顿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   他猜到了对面这人就是徐志穹,但他没猜到徐志穹的修为。   董俊生说徐志穹的修为在四品上下。   霍米顿意识到董俊生错了,错的非常离谱。   霍米顿有四品修为,可他看不清徐志穹在做什么,只觉得左脸的颊骨碎裂了。   和刚才的姿势一样,徐志穹揪住了霍米顿的头发,一拳接一拳捶他的左脸,直到左脸完全碎裂凹陷,看起来只剩下了半张脸。   徐志穹忽然停手,将霍米顿和米格兰一并扔到了圈外。   耳畔传来一声轻叹:“却说只决胜负,不决生死,人都被你打死了,却怎么算?”   徐志穹将意象之力注入到米格兰和霍米顿的身体,让他们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抽搐。   “你看,还能动呢,这不算是死了。”   “就知道给我找事情,也罢,作数。”   徐志穹笑了笑,暗自回应道:“谢千户。” 第945章 千户,久违   从獠牙血斗开始,徐志穹就感受到了熟悉的视线。   今天见证这场血斗的是武栩。   没查清真相之前,徐志穹力求谨慎,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而今事情查清了,徐志穹力求让事情简单起来,事情还真就变得非常简单。   有武栩作证,徐志穹不需要顾忌太多,他直接杀了这对父子,武栩也没有过分计较规则。   但武栩的视线没有离开,他很想知道徐志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围观的路人看傻了。   他们的首席武君,苍鸮郡的主人,此刻少了半张脸,和苍鸮郡的少主人一起躺在了地上。   他们还能动。   他们还活着么?   这个人是谁?   他就这么打败了首席武君,他是不是会成为苍鸮城今后的主人?   无数疑问在脑海里翻滚,让围观者无从思考。   他们想要逃跑,一股奇怪的念头忽然在脑海里浮现。   不能跑,跑了就会死,死的比武君还惨!   徐志穹动用了恶念,他要让围观者多留一会,他要把真相留给苍鸮郡。   米格兰和霍米顿已经死了,但身体还在抽搐。   徐志穹动用意象之力,让他们的魂魄暂时留在身体之中。   接下来,他直接开始了拷问。   “无根之贼在哪?”   第一个问题就让围观者瞠目结舌。   无根之贼?   几乎血洗了苍鸮城的无根之贼?   首席武君怎么可能知晓无根之贼在哪?   “我不知晓!”霍米顿的回答在徐志穹的意料之中。   徐志穹将意象之力变成无数利刃,脔割着米格兰的魂魄。   米格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霍米顿的表情一阵扭曲,说了实话。   “城西二十里,有一千人伏守在官道。”   围观者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武君大人真的说出了无根之贼的下落。   也许武君大人一直在查找无根之贼的下落。   武君大人是想将他们一举剿灭,为死去的苍鸮族人报仇。   他们还对霍米顿抱有最后一丝幻想。   但这丝幻想很快破灭了。   徐志穹问了第二个问题:“这群无根之贼从何而来?”   “是我花重金招募的。”   武君招募了无根之贼?   围观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武君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也是徐志穹要问的问题:“为何这么做?”   霍米顿答道:“树外敌,聚人心。”   “所以你就把无根之贼派到了苍鸮城中?”   霍米顿闭上眼睛,咬咬牙道:“这么做,是为了苍鸮一族!”   徐志穹早就推断出了霍米顿的用意,对这样的答案一点都不意外。   但围观的苍鸮平民很意外。   无根之贼进城的那个夜晚,他们至今依然记得。   他们记得流淌满地的鲜血,记得回荡满城的哭嚎。   他们记得自己的亲人倒在地上挣扎翻滚,被刀斧劈砍,被马蹄践踏。   这竟然都是霍米顿做的!   他们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这是他们的首席武君做的!   “为何要聚人心?”   “为了当上梵霄之王。”   “你就那么想当国王?不惜为此赌上族人的性命?”   霍米顿喃喃道:“我是为了苍鸮人,也是为了所有梵霄人。”   对于这样的话术,徐志穹太熟悉了。   像他这样的人,无论做出多少卑劣龌龊的事情,总能找到一个高尚的理由。   如果再有一个脸皮极厚狗腿子,抹抹眼泪,捧上一句:“不能怪武君,武君也是无奈呀,他都是为了咱们呀……”这场面就更完美了。   可惜出于对徐志穹的恐惧,霍米顿的部下没敢上前来捧,霍米顿只能自己往下圆场。   “梵霄国,看似强大,实则只是一盘散沙,梵霄人日子过得太富足,他们只想着妻儿和亲朋,他们心里只有自己的家,根本没有梵霄国,   想让王国真正强大起来,得让梵霄人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君主,   让所有梵霄人一心一意效忠他们的君主,让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思绪,只有一个想法,只有一个念头……”   “你是不是还想让梵霄人都只有一个长相?”徐志穹拍了拍霍米顿的脸,打断了他的话:“都长成一样多好,省得你区分起来麻烦。”   霍米顿没作声,他确实觉得同一个长相挺好。   徐志穹笑道:“你干脆把梵霄人都做成傀儡算了,让他们终日为你劳作,为你征战,为你流血,不需回报,不需索取,甚至不吃不喝的傀儡,不就是你最想要的么?”   霍米顿不知该说些什么,徐志穹确实说中了他的心声。   当然,不吃不喝的难度可能有点大。   但如果梵霄人能不吃东西,喝一点清水就能辛勤劳作的话,霍米顿觉得这样的结果也是可以接受的。   围观者目光呆滞的看着霍米顿。   不吃不喝的傀儡。   崇尚勇武的梵霄人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一字一句似刀子一样扎在他们的心里。   “我是为了梵霄……”霍米顿还在试图解释。   徐志穹不想再听他那些高尚的理由,他问起了关键问题:“无根之贼到底有多少人?”   “只有一千。”   徐志穹动用意象之力,耳边再次响起了米格兰的哀嚎。   总数绝对不止一千人,这点徐志穹非常清楚,肯定还有其他的无根之军,驻扎在别处。   “三万。”霍米顿咬着牙,不忍米格兰受苦,他只能说了实话   周围传来阵阵惊呼,霍米顿居然招募了三万无根之贼。   梵霄国境内没有军队。   这或许真能让霍米顿当上国王。   可徐志穹能看出霍米顿的实力。   这三万无根之贼,不完全在霍米顿的控制之下,以他的阶层,都未必能担任指挥者。   “这三万无根之贼,如何能躲过兵主的视线?”   问完了这个问题,徐志穹明显感觉到来自空中的视线带上了强烈的威压。   这个问题,武栩也很想知道。   “那是因为,因为……”霍米顿说不出来,他的唇舌像是受了某种技法,纠缠在了一起,让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   这种情况,徐志穹遇到过。   不要尝试让他写出来,也不要尝试用让他用别的方式表达,在他的魂魄上有某种技法,断绝他一切表达的可能,任何尝试都是浪费时间。   趁着他的意识还在,徐志穹用传音术问了一个关键问题,这个问题不能让别人听见:“是谁打伤了圣威长老?”   “董俊生。”徐志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名字,霍米顿的思绪越发混乱,魂魄上的技法在不断侵蚀他们的意识。   徐志穹迅速摘掉了霍米顿和米格兰的罪业,用法阵将霍米顿罪业包裹起来,让他的魂魄陷于凝固,希望能以此抵挡侵蚀。   这么做是否有效,尚且未知。   徐志穹收起了两根罪业,对着周围人道:“我在獠牙血斗中打败了首席武君霍米顿,按照约定,我取走了他的性命,今后,我就是苍鸮郡的首席武君。”   说完,徐志穹的身形消失不见,把霍米顿和米格兰的尸首留在了原地。   人群安静了许久,怒火不受控制的蔓延了开来。   “杂种!”一名围观的女子捡起一块石头丢向了霍米顿。   “打死这杂种!”   一群梵霄人对着尸首疯狂的踢打。   ……   徐志穹现身于街角,默默走进了深巷之中。   走了几十步,徐志穹回头,看着身后那个高大的身影。   “找地方吃杯酒?”武栩笑看着徐志穹。   “我还没去过梵霄国的酒肆。”徐志穹慢慢转过身。   “这里不叫酒肆,叫酒馆,我知道个好地方,酒醇,菜正,还有歌舞。”   徐志穹一怔:“那岂不是比得上莺歌院?”   武栩思忖片刻,摇摇头道:“终究还是差了些。”   两人相视良久,忽而笑了。   深巷之中,两人笑了许久。   “混小子,来了梵霄国,却不知来找我?”   “是属下失礼了。”   ……   城中另一间客栈里,刚刚苏醒过来的郭贵成在伙计的照料下,正在卧房中歇息。   楚禾、牛玉贤、勒比达也睡下了,林若雪去城中打探消息,杨武独自在房中打磨傀儡。   此番他做的是一具木头傀儡,傀儡不大,五寸多高,但战力不俗,能和七品杀道一较高下。   做这具傀儡的灵感,来自近期做的纸人,和帮徐志穹做的合魂傀儡。   晋升三品之后,杨武做的纸人都能自主行动,只要定期补充阴气,待人接物皆有应对,也能应付一些简单的战斗。   经常帮徐志穹修整坏种傀儡,杨武学会了气机混合之术,反复推敲之间,杨武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从楚禾身上汲取一部分杀气,结合自己的阴气,模仿楚禾的身体特征和战斗特点,制作了一具傀儡。   楚禾的战斗特点就是简单,出招简单,战术就更简单,这很适合傀儡。   杨武将战术和招数全都附着在傀儡上,这样能给他增添一个近战的利器。   正在给傀儡勾画眉眼,左边眉毛画下去了,右边的眉毛怎么也落不下去笔。   不是杨武担心画错了,是他的手不灵了。   来自冥府的阴气包裹住了杨武的手臂,他中了画地为牢之技。   多荒唐。   杨武是三品修者,竟然被冥道九品技困住了!   这些年,一直跟在徐志穹身边,跟冥道真是混熟了,却让杨武忘了一件事,忘了他的天敌是谁!   虽说修炼出了血肉,体魄越发完整,可他终究是个阴人。   他毫无防备被冥道修者定在了原地,那冥道修者现身于近前,年纪看着五十上下,身形矮胖,唇腮无须,脸颊圆润饱满,身穿一袭黑衣。   黑无常?   不是。   比黑无常修为要高。   是个阎君?   比阎君还要高些。   难不成是鬼帝?   杨武一阵慌乱,越是急躁,越无法挣脱术法。   楚禾睡在隔壁,这边来了这么大个人物,他居然全无察觉?   牛玉贤住在对门,他却指望不上了,墨家原本就迟钝。   勒比达?   这个更指望不上,杨武甚至怀疑他是内鬼。   林若雪也不知去了何处,这却如何是好?   那冥道对着杨武打量一番,连连摇头道:“一个役人,怎么会有这等修为,   把你留在世上终究是祸害,还是让你灰飞烟灭吧。”   冥道说灰飞烟灭,可不是恐吓,他们有湮灭之技,举手之间,真能让杨武变成飞灰。   怎么办?   杨武看到了唯一的帮手,那具不到五寸高,尚未完成的傀儡。 第946章 有长进了   身材矮胖的冥道修者,面带笑容,正要对杨武用湮灭之技。   忽听杨武喊一声道:“且慢,你是冥道修者,我是判官役人,咱们两道门相亲相近,你来害我,是什么道理?”   那冥道修者叹口气道:“我也正为此事烦恼,可既是来了,也不能空手而回。”   杨武道:“不能空手而回,你且带点别的东西回去,你看我那包裹里,有银子,有符咒,有法器,有各式各样的戏具,   你若喜欢,且自己挑选,就是把整个行李都带走,我也不和你计较。”   冥道修者冷哼一声:“你和我计较什么?我稀罕你那些破东西么?你当我是收杂货的,随便拿点破东西就打发了?”   “破东西?”杨武蹬起眼睛道,“你先看看再说不迟,那怎么能是破东西,别的咱不说,我包袱里那对摩和乐是李伏生大师亲手所作。”   这对摩和乐确实是杨武最珍贵的财产,他也知道对方应该不会感兴趣,但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东西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他需要时间,他需要给傀儡注入阴气。   冥道修者嗤笑一声:“吹牛且要看个分寸,风大却不怕闪了舌头,李伏生的摩和乐千金难求,世间流传的根本就没有真品!”   行家!   真没想到这位冥道修者对戏具很有研究。   杨武赶紧挑衅了一句:“没见到真品,是因为你没这缘分,包裹就在那厢放着,你且打开看看,今天就让你开一回眼!”   冥道修者看向了包裹,眼神之中有一份难掩的渴望。   “当真是真品么?”   “是行家是外家,且看看你眼力!”杨武确定这冥道修者要上套了。   冥道修者犹豫了许久,还是把包袱打开了。   待他小心翼翼拿起那对傀儡,阴气缭绕的脸庞之上突然露出些许光芒。   “这是真品!”   杨武手上的的确是真品。   因为李伏生就是李沙白,这对摩和乐是李沙白亲手送给杨武的。   摩和乐是戏具之中最高档的一类,有人说是从梵霄传至大宣,也有人说是从大宣传至梵霄,总之在这两国,摩和乐都是不可撼动的戏具之王。   说简单些,摩和乐其实就是木头傀儡,但这傀儡精细到了一定程度。   以杨武手里这对摩和乐为例,傀儡高一尺六,人身上的所有关节,傀儡全都具备。   口唇能开合,腰枝能摇晃,就连脚趾头都能活动,光是这份工艺,就不是做赝品的匠人能模仿的。   摩和乐身上还贴着一层万年不坏的凝脂。这些脂膏摸起来温软细腻,就和人的肌肤一模一样。   这还只是傀儡主体,还没算上李沙白专门给摩和乐定制的衣裙和饰物。   一个摩和乐穿着襦裙,手里拿着一把折伞。   另一个摩和乐穿着深衣,手里拿着一株茉莉。   茉莉上还有香气。   那冥道修者手抖了,泪珠却在眼眶里打转。   “这好东西,我还真是见着了。”   杨武点点头道:“不光见着了,今天你还走运了,只要咱俩不伤了和气,这对摩和乐我送你了。”   他还在给手里的傀儡充阴气。   他不敢充太快,怕对方会察觉。   冥道修者擦擦眼泪,出神的看着杨武:“该说不说,你是个有诚意的人,我若是收了你的摩和乐,也就不该再伤你性命。”   “说的是呀!这是遇到讲理的人了!”虽说对方讲理,可杨武依然在给傀儡输送阴气。   冥道修者看看杨武道:“可我若是不动你,答应别人的事情就等于没办。”   “答应别人什么事了?难道比这摩和乐还紧要?”傀儡的阴气差不多满了。   冥道修者叹口气道:“为难呐,这事情紧要,摩和乐也紧要,要不这样,我不杀你,你跟我去阴司,我收你做个弟子,这摩和乐,算是你的拜师礼,你看如何?”   杨武摇头道:“做你弟子,这却不妥,我有师门的。”   “你师门大得过我么?”   大得过你?你好大口气?   我师门……   杨武也说不清自己师门是个什么级别,他连祖师的修为都不知晓。   “入你门下,也不是不行,”杨武先得把他稳住,“但我得和判官商量一下,我毕竟是役人,役鬼玉还在他手里。”   冥道修者笑道:“那个不妨事,你不用和谁商量,我回去找一本《录事簿》,重新给你定个身份就是了。”   看来这真可能是个鬼帝,阴司都官的《录事簿》说改就改。   杨武抿抿嘴道:“不辞而别,终究是不好。”   冥道修者长叹一口气:“我看你是不愿意,我也不愿勉强别人,罢了,这摩和乐我不要了,我还是要你性命吧。”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纠结,杀了杨武,再把摩和乐拿走就是了。   可这位冥道修者很讲规矩,他把一对摩和乐原封不动的放回了包裹,转眼看着杨武道:“你让我看了一回稀世珍宝,我也让你死个痛快。”   他眼角一颤,刚要施展技法,桌上的傀儡猛然飞来,对着他脸上连踢带打。   冥道修者连连后退,趁着对方意念松懈,距离拉远,杨武拼尽全力,挣脱了画地为牢之技。   他想立刻逃走,和冥道对战,他太吃亏。   就算一定要打,也得带上帮手,楚禾和牛玉贤都是五品,一攻一守都是好帮衬。   杨武冲向门外,发现大门紧闭,无论用术法,还是用蛮力,都打不开。   不走门,无妨,咱们穿墙。   墙也穿不过去,无论用术法,还是用鬼魂天赋,穿到一半,必然会被弹回来。   哪怕用老常教他的长生魂手段,化身于雾气,也冲不出这屋子。   这什么手段,这么厉害?   这真是鬼帝么?   那冥道修者一把抓住了杨武做的傀儡。   其实他只要随便出手,就能毁了这傀儡,但他舍不得,傀儡的工法实在太好。   冥道修者叹道:“咱们再商量一次,我真想收你做弟子。”   杨武没心思和他商量,且用阴气形成重重法阵,先把自己护住,随即甩出几十个纸人,和那冥道修者缠斗。   他又甩出一大把豆粒大小的傀儡,在屋子里四下寻觅出口。   他还叩动了胸前的拍画,给徐志穹、楚禾和牛玉贤送信。   冥道修者不住赞叹:“且不论战力如何,在这心思上,我弟子之中却没一个像你这般出众。”   他一步步踏进杨武的法阵,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隔,纸人在他身边盘旋,逐渐失去了战意,且站成了一排,像侍者一样规规矩矩跟在他身后。   豆子傀儡还在四下搜寻,可始终没有找到一丝缝隙。   冥道修者微微皱眉道:“你这气机是什么来由?这么精纯的阴气真是少见,你难道不是修炼阴阳术的?   这样,你把道门告诉我,我再仔细想想,这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处置!”   冥道修者离杨武越来越近,杨武猛然丢出黄衣、蓝衣两个木头小人,每个小人两尺多高,一人手里拿把锤子,对着冥道修者一通捶打,一边捶打,还一唱一和,一并吟唱着渊州一带的小调。   “腻个瓜怂!”   “嗨!”   “腻个瓜怂!”   “嗨!”   “腻个腻个腻个腻个,腻个瓜怂!”   这锤子威力一般,但这曲子要命,一字一句,唱的冥道修者心烦意乱,青筋直跳。   他正想用个法术夺走这对小人的灵性,半空之中忽然落下一枚千千车,砸在了冥道修者头顶上。   这千千车却厉害,飞速旋转之间,能钻穿了人的天灵盖,而且还无法甩脱。   何青叶曾经用这类千千车杀过官差。   杨武这一枚千千车威力更大,但他也没指望这东西能杀了冥道修者。   他只希望多拖延些时间,给他一个逃跑的机会。   但冥道修者不想拖延了,他挠了挠头皮,头顶上长出一个包,把千千车顶了起来。   千千车落在掌心,还在转,冥道修者点点头道:“你的戏具,我太喜欢,我现在就要带你去阴司,不管你答不答应。”   冥道修者一挥手,所有法阵都损毁了,所有戏具也都被夺去了灵性,不动弹了。   杨武射出一口阴气,被冥道修者轻松挡了回来,直接把阴气拍在了杨武脸上。   杨武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这不只是天赋上的克制,而且还是在修为上的碾压。   那冥道修者来到杨武近前,一抓杨武肩膀,就要带他走,忽见那黄衣服的木头小人突然来到近前,抡起锤子喊道:“腻瓜怂!”   梆!   这一锤子敲中了冥道修者的脑袋,冥道修者的额头长了个包。   这个包不是他主动长的,这个包是被黄衣小人锤出来的。   却说所有戏具都不能动了,怎么这个黄衣小人还能动?   冥道修者很是意外,他没想到杨武还留了一个后手。   黄衣、蓝衣,这对小人身体里另有机关,能存住一些阴气。   适才虽说被冥道修者夺走了灵性,不会动了,可靠着这口阴气,黄衣小人把灵性找了回来,打了一次成功的偷袭。   可就这一锤子,也就能砸起个包,自然不能杀了这冥道修者。   那冥道修者却被激怒了,他信手一挥,整个屋子变成一片火海,炽热的铁水在地面上荡漾,烧红的利刃在墙壁上翻飞。   万刑之技!   杨武见过万刑之技,所有能想象到的酷刑,杨武都有化解的策略。   只是这一次,他无从化解,无论注入多少阴气,炽热的铁水和烧红的利刃都没有变冷。   无奈之下,杨武从布袋之中抽出了心爱的竹马,啪嗒啪嗒在铁水上撒腿狂奔。   能撑一刻是一刻,杨武拼了命和这冥道修者周旋。   冥道修者彻底失去耐心,他从墙上的挂画上随手撕下一片纸,放在铁水之中烧着了,把纸灰对着杨武泼洒了出去。   纸灰落在杨武身上,形成了圆滚滚的图案。   杨武一惊,这是记号!   他要抽魂!   杨武许多技法都依赖自己的体魄,被抽了魂就没有反抗之力了。   可记号已经被留下了。   如何才能挡得住对方的技法?   杨武想不出办法,眼看束手就擒。   忽见一声巨响,客房的大门被踹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门口。   是楚禾么?   不是,比楚禾矮一点。   大师姐?   也不是……   难道这是……   “千户!”杨武激动的叫破了喉咙。   武栩冲着杨武笑了笑:“好歹有长进了,没丢了咱们衙门的脸。”   冥道修者看了看武栩,皱眉道:“威义星君,真没想到你会来。”   武栩笑道:“室宿,这是我兄弟,有得罪之处,你多担待。” 第947章 兵武之争   室宿?   杨武愕然的看着那矮胖的冥道修者。   这人居然是北方七宿之一的室火猪!   我适才和一名星宿打了一场!   杨武骑着竹马挺起了胸膛。   不管对方当时是什么状态,也不管这场战斗的结果如何,这种事情必须吹一辈子!   室宿看着武栩,眼角抽动道:“这事情却难办了,我是受人之托而来,你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回。”   武栩笑道:“室宿既是受了别人的托付,也请收下我一份托付,这人是我同门手足,请室宿放他一条生路。”   “这人是你同门手足?”室宿看了看武栩,又看了看杨武,“你们两个都不是同一个道门,你是杀道,他是阴,那个,没有阳的道!”   室宿也不知道杨武到底什么道门,但肯定和武栩不一样。   武栩点头道:“我说的同门,不是道门,他和我同在一个衙门当差,我俩都是掌灯的。”   就这一句话,杨武突然抽泣了一声。   武栩皱眉道:“哭什么?”   “没哭,没……”杨武把眼泪擦了。   他是被掌灯衙门赶出来的人。   而今,武栩说他是同门手足,和他在同一个衙门掌灯。   千户还认我……   杨武擦过眼泪,可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流。   室宿很是好奇,一个役人为什么会流眼泪。   武栩又道:“室宿,赏个薄面,放了我兄弟,你看如何?”   室宿眨眨眼睛道:“可若是带不走他,我也得换个人带走,既是受人之托,我总得有个答复。”   正说话间,牛玉贤和楚禾听到了动静,冲进了杨武的屋子。   “出什么事了,你这是……”   看到满屋子翻滚着铁水,两人先是一惊。   等看见了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两人愣在了原地。   楚禾说不出话来,喉咙哽住了。   牛玉贤一脸愕然,后退几步,俯身施礼道:“千户!”   楚禾也急忙施礼,两人身体都有些颤抖。   室宿看了看牛玉贤和楚禾,问武栩道;“这两个,你挑一个,让我带走吧。”   牛玉贤和楚禾闻言,这才留意到敌人还在,他们相继拔出兵刃,看向了室宿。   武栩冲着室宿摇摇头道:“这两个也是我同门手足。”   室宿皱眉道:“你这手足也太多了,这么做事可不合规矩。”   阴气弥漫,牛玉贤和楚禾直打寒颤,这是来自星宿的威压。   “室宿,以你身份在凡间动手,这本来就不合规矩。”武栩面带笑容,杀气翻滚,渐渐将阴气驱散。   此前,室宿用法阵封住了杨武的房间,屋子里打斗激烈,但没传出半点动静。   而今法阵被武栩破坏,客栈的其他房客被强悍的气机惊醒了,正要出来查探状况。   还没等起身,他们在杀气和阴气的冲击之下,又昏睡过去。   室宿看了看天空,对武栩道:“有些事情,你们家真神未必看得见,他看不见的事情,我做过了,也未必会承认。”   语气之中杀意十足,室宿这是要在白虎真神的视线之外,杀掉武栩。   可既然是在梵霄国,这座客栈能逃过白虎真神的视线么?   这种事情不是凡人该想的。   杨武对牛玉贤和楚禾道:“你俩退后,这厢有我和千户便好。”   室宿看了看杨武,也不知他哪来的勇气说出的这番话:“你身上还带着我的记号,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了你的魂?”   话音未落,杀气再度翻腾,武栩先强行化解了室宿的万刑之技。   翻滚的铁水消失,烧红的利刃也不见了,杨武的房间慢慢变暗,直至漆黑一片。   室宿眯了眯眼睛。   他是星宿,武栩是星官,修为上他占了极大优势。   可冥道星宿在凡间吃亏,武栩在星官之中又是佼佼者。   当初他在凡尘之时,就曾以三品修为杀了虿元厄星。   武栩若当真拼命,室宿未必占得到便宜。   而且……   杨武身上的记号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抹去了。   好像是意象之力。   吱呀!吱呀!   一盏灯笼不知何时挂在了窗边,随风摇曳。   灯火把房间又照亮了。   室宿苦笑了一声:“这位,也是和你同一个衙门掌灯的?”   武栩点头道:“灯都带来了,这身份也算亮明了,自然是掌灯的。”   室宿无奈一声叹,这仗不能打了,明显不值得了。   “威义星君,还有灯……”室宿不知该如何称呼徐志穹。   灯笼摇曳道:“叫灯郎就行。”   “还有这位灯郎,告辞了!”   一阵阴气漫卷,室宿消失不见。   武栩进了屋子,徐志穹化作人形,众人围坐一圈,一并盯着武栩看。   武栩很不自在,皱起眉头道:“都看甚来?”   楚禾憨憨笑道:“这不是活了么……”   武栩笑道:“我死的时候,你看见了么?”   楚禾真没看见,血战北垣时,楚禾去做别的差事了,躲过了那场恶战。   “我看见了,”牛玉贤声音还有些颤抖,“千户走了之后,掌灯衙门,都快塌了……”   “混账东西!”武栩一拍桌子,“我不跟你说了么,不准哭!”   牛玉贤赶紧把眼泪擦了。   武栩舒缓语气道:“衙门塌了,不是让志穹扛起来了么?志穹现在出来了,你们接着扛着,   我难得下来一回,酒都没喝上一口,还看你们丧着脸,这是故意气我么?”   适才武栩和徐志穹刚到酒馆,徐志穹隐约感到胸前的拍画在震动。   室宿将杨武的房间隔绝了,拍画的通讯功能被屏蔽了九成多,只留下了一小点。   牛玉贤和楚禾都没察觉到,好在徐志穹察觉到了,这才赶回来救下了杨武。   一听千户要喝酒,杨武赶紧用法阵去了附近酒馆,买好酒,买好菜,买了一桌子好吃喝,弟兄们边吃边聊。   说起掌灯衙门里的趣闻轶事,有不少都是武栩没经历过的。   “你说史勋那个王八蛋去了司礼监?”   “是呀,当了掌事太监!”   “钟参把潘水寒给娶回去了?”   “娶了,这却把粱贤春气个半死!”   “这关粱贤春什么事?”   “粱贤春的桃子上有一首诗,叫眼中泪光闪,两唇红彤彤!”   “这首诗写的好呀!”武栩放声大笑,且说起这桩桩旧事,怎么听都不腻。   说起粱贤春,便要说起苍龙殿,一说起苍龙殿,武栩笑容没了。   楚禾把此行的目的跟武栩讲述一遍,武栩闻言叹了口气:“三个长老死了两个,剩下一个还不知所踪。”   徐志穹朝着武栩耸耸眉毛。   武栩会意,让弟兄们先吃喝,他带徐志穹到楚禾房里,单独说两句话。   “千户,圣威长老也死了。”徐志穹说了实话。   武栩皱起眉头道:“死在了梵霄国?”   “就眼前的线索来看,是在白隼一部,但我在苍鸮城外闻到了血腥味,那是梁季雄的血,梁季雄在那里受过伤。”   “谁做的?”   “董俊生。”   “独断冢宰,”武栩还真认得此人,“他打伤梁季雄作甚?”   “正是因为想不出缘由,属下才为此事困惑,此外,白隼一部和苍龙殿的过节越来越深了。”   徐志穹把喻士赞死在苍龙殿的事情告诉给了武栩,武栩紧锁双眉道:“这是要开战。”   徐志穹叹道;“怕的就是开战。”   “你觉得大宣能打的赢梵霄么?”   “打不赢。”   武栩神情凝重道:“你是知道,但那小皇帝未必知道。”   “不管他知不知道,这仗不该打。”   “道理是这般道理,但他也有他的难处。”武栩在皇城司跌爬多年,能够体会长乐帝的处境,皇室尊严如果被冒犯,长乐帝必须做出回应。   “而且这仗若是打起来,梵霄国也要大祸临头,那三万无根之军,却还没弄清楚来历。”   徐志穹道:“我也正为此事好奇,梵霄境内出了三万大军,兵主蚩尤,为什么没有察觉?”   “兵武之争。”武栩低语了四个字,他不想过多解释这四个字的含义,但徐志穹能推断出来。   “武是白虎真神,兵是兵主蚩尤,他们之间有争斗?”   武栩道:“明面之上,兵主倒也安分,暗地之中却有不少举动,可冥道室宿为什么也会牵扯进来?”   一听这话,徐志穹的心情也凝重了不少。   蚩尤故意对这三万大军视而不见,目的何在?   他想让梵霄国换个主人?   然后趁机让西方神位换个主人?   按照穷奇对蚩尤的评价,他与白虎真神的差距还很大。   可室宿为什么要参与进来?   蚩尤为什么能获得冥道的支持?   难道是因为武四状况不济,冥道各个星宿都要另立山头了?   正思索间,又听武栩喃喃低语:“他说白虎真神看不到,他好像在提醒我些事情……”   武栩看向徐志穹:“兄弟,你现在有几品修为?”   徐志穹道:“属下现在是杀道五品……”   “呸!”武栩啐了徐志穹一口,“再若骗我,便把潜辉镜还给我!”   徐志穹笑笑道:“刚到二品。”   武栩点点头:“好小子,这才几个年头,既是有了二品,去趟星宫应该无妨,   我带你去看些东西,我怀疑被人遮了眼睛。” 第948章 威义星宫   客房之中,武栩周身杀气翻飞。   同为星官,这杀气让徐志穹都有些晕眩,四下望去,武栩的杀气渐渐形成实体,如同云雾一般,将武栩和徐志穹同时包裹起来。   在云雾之中,徐志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急速上升,抬头望去,云雾的顶端有一重深邃的漩涡,将两人迅速拉扯到了漩涡中心。   待穿过漩涡中心,浓密的雾气之中,出现了一座恢弘的宫殿。   粗壮笔直的根根廊柱,支撑着宫殿的穹顶,宫殿的大门之下,整齐的排列着层层石阶。   这是典型的梵霄建筑,这是白虎座下奎木狼星宿所属,威义星君的星宫。   武栩纵身一跃,飞到了石阶之上,大步走进了星宫。   徐志穹走的也不慢,眨眼之间便到了武栩身旁,但他必须面对一个尴尬的事实,他不会飞。   武栩诧道:“判官修到凡尘之上,依旧没有飞翔的手段?”   徐志穹摇了摇头,转而颇为艳羡的问道:“如虎生翼到底是个什么技法?”   武栩一笑:“算不上什么高明技法,其实就是把气机变成一双羽翼,再加一些简单手段即可,   只是杀道四品以下的修者很难把气机拿捏的精准,因而飞不起来,等你日后若想重修杀道,我再教你就是了。”   把气机变成羽翼,听起来确实不难。   两人进了星宫大厅,大厅中央是雄伟的白虎神像。   武栩对着神像行了一礼,似要祷祝,欲言又止。   他想把无根之军的事情告知白虎真神,可犹豫了片刻,还是带着徐志穹离开了大厅。   此事关系着白虎真神和兵主蚩尤,没有拿到实证之前,武栩不能贸然行动。   大厅之后又是一座殿堂,殿堂之中摆放着上百面镜子。   武栩释放杀气,镜子被逐一点亮,一幅幅画面之上,闪烁着阵阵涟漪和光晕。   “这就是来自凡间的獠牙血斗,对着任何一面镜子回应,即可为血斗做出见证。”说完,武栩一挥手,杀气拂过,所有镜面上的涟漪和光晕都消失了,镜面上的景象也渐渐暗淡下去。   这意味着武栩拒绝为任何一场血斗做见证。   徐志穹道:“若是你不回应,那这些血斗岂不是无法进行?”   武栩摇头道:“我不回应,还会有其他星君回应,见证血斗,会增进星官修为,这等好事,他们抢都抢不过来。”   那你怎么不抢?你不想好好修行做星宿么?   千户,你这个态度是不行的。   徐志穹正要劝导千户两句,忽见武栩朝着一面镜子注入了一股猛烈的杀气。   杀气来的太猛,镜面不停颤动,发出些许炸裂之声,仿佛随时要破碎。   过不多时,镜面渐渐稳固下来,重新呈现了画面。   苍鸮城西二十里,官道两旁。   除了丛生的荒草,道路两旁没有半个人影。   武栩道:“这就是霍米顿所说的伏击地点,他说有一千人埋伏在此地,这里根本没有人。”   徐志穹知道其中原因:“千户,我让杨武做了些纸人去踩点,纸人已经中了埋伏,这里的无根之军既是得手,肯定离去了。”   武栩又问:“那无根之军现在在何处?”   “杨武用纸人在他们身上留了记号,一问便知。”   徐志穹准备回客栈找杨武,武栩拦住他道:“不必回客栈,我直接问他就是。”   武栩又向镜子注入了一段气机,镜面颤动画面闪烁,呈现了客栈里的情形。   杨武在客栈里正陪着牛玉贤和楚禾吃酒,耳畔忽然响起了一声低吟:“无根之军在何处?”   杨武吓了一跳,四下张望之间,耳畔的低吟声又重复了一次。   确系是武栩的声音,杨武心下稍安,感应到了记号的位置,在心底里回应:“城西三十里,官道以北十里。”   伏击纸人,得手之后,无根之军感觉到异常,对手战力实在不堪。   他们迅速转移了位置,按照杨武的指引,武栩找到了制定地点,只看到了一片荒野,依然没看到人影。   武栩看向徐志穹:“杨武的手段可靠么?”   徐志穹信得过杨武的技法,可镜面之上确实没有人影。   无根之军不在武栩的感知范围之内。   就像武栩所说,有人遮住了他的眼睛。   “千户,白虎真神之下,所有星官都能看到梵霄国各处的状况?”   武栩摇头道:“星官看不到,星宿都未必看得到,这技法是一位朋友从蚩尤那偷学的,他又把手段传授给了我。”   能从蚩尤那里偷学技法的朋友。   这位朋友可真不简单。   这技法和神机眼的一部分功能有些相似。   徐志穹半响不语。   武栩收回气机道:“适才室宿与杨武交手,他本可以迅速杀了杨武,可听杨武描述,室宿因为喜爱戏具,因而和杨武周旋了很长时间,   这让我颇为费解,他若是真心喜爱戏具,大可以杀了杨武,把戏具夺走,   他若是真心喜爱杨武,也可以把杨武带到阴间,好好疼爱,   他为什么要和杨武周旋那么久?这分明是在帮着杨武拖延时间,   他说有些事情白虎真神看不见,看不见的事情,做过了,也未必会承认,   乍听起来是句威胁,可仔细想想,倒更像是句提醒,他在提醒我,有些事情已经脱离了白虎真神的视线,   就像现在,咱们在镜子上什么都看不见。”   徐志穹也有类似的推测,室宿看似做了屏障,下了狠手,但实际上并未对杨武出全力。   可徐志穹想不清楚室宿的立场和用意,也想不出到底是谁遮挡住了武栩的视线。   武栩一时间也找不到答案:“罢了,既是能找到无根之军的所在,我把此事告知白虎真神,让他尽早处置。”   他正要前往前厅祷祝,徐志穹喊一声道:“千户,且慢,这事情需要慎重。”   武栩回过头,笑道:“你担心我卷入兵武之争?”   徐志穹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心。   倘若兵主蚩尤知晓无根之军的情形,故意纵容,甚至有意扶持,那就证明他已经决意反抗白虎真神,武栩现在将事情揭穿,很可能会成为双方争斗的牺牲品。   武栩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武栩的性情不会变。   只要是该做的事情,哪怕粉身碎骨,武栩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但徐志穹想到了另一种情况。   “千户,霍米顿在苍鸮郡私自扩充官差,这件事情被兵主蚩尤发现了,降下神谕,告知了梵霄王。”   武栩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情。   可如此一来,状况就矛盾了。   如果蚩尤有意扶持霍米顿和无根之军,霍米顿借无根之军的威慑,私自扩张官差的事情,蚩尤也应该是支持的。   那他为什么要告知梵霄王?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道理说不通。   徐志穹道:“千户,如果蚩尤并不知晓无根之军的存在,如果他和你一样被遮了眼睛,如果因为此事激怒了白虎真神,把兵主蚩尤逼到了绝境,反倒中了对方的陷阱。”   这不是徐志穹谨小慎微,他怀疑此事和梁玉申有关。   梁玉申几次出手,让徐志穹猝不及防,关键事情的抉择上,必须多留一些心思。   武栩点点头,徐志穹的想法有道理。   “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白虎真神怎么处置,我们猜不到,兵主蚩尤是什么立场,我们也猜不到,但有一个人举动,我们能猜到,梵霄王不会容忍别人抢走他的王位   无根之军违背了梵霄国的铁律,消息已经散播出去,先看梵霄王如何处置。”   武栩思忖片刻道:“届时再看蚩尤作何反应。”   镜面之上,光晕再度闪烁,又有人请武栩见证血斗。   “他娘的,半夜不睡觉么?”武栩一挥衣袖,无情的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离开星宫,武栩陪着众人畅快的吃了顿酒,次日天明,徐志穹收到夏琥消息,白隼一部三武君喻士赞的魂魄,能说话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徐志穹把喻士赞的罪业交给了京城同道处置。   陆延友拿到罪业之后,发现喻士赞的魂魄没有任何反应。   徐志穹以为这和梁季雄的情况一样,被人抽走了元神,就让陆延友把罪业先交给夏琥保管。   夏琥收下罪业,把魂魄召唤出来,却发现了异常。   “这个魂魄看起来没有生气,但其实还是有灵性的,和那些真被抽走了魂魄卖相不一样,一看就是值些钱的。”   徐志穹给夏琥讲过一些关于魂魄和元神的知识,也让夏琥见到过被抽离元神的魂魄,夏琥聪明,学的很快。   可“卖相不错”是个什么说法?   “值些钱的”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夏琥又道:“你跟我说过,这个人以前是练杀道的,卓灵儿有杀道天赋,我想着用杀气激他两下,或许能把灵气唤醒,   起初不行,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哄着劝着,让灵儿姐姐试了十几次,这厮终于有了感应,还真就醒了过来。”   徐志穹亲了亲夏琥脸蛋:“娘子,立大功了。”   他把喻士赞的魂魄放了出来,喻士赞本想细致的说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徐志穹先问了他最想知道的事情:“到底是谁杀了你?”   喻士赞道:“是梁玉申,宣国苍龙殿首殿尉!”   这和徐志穹的推测一致。   梁玉申杀了喻士赞,转而嫁祸给了长乐帝,进而挑起两国的争端。   当然,徐志穹对喻士赞也不是太了解,他也不确定喻士赞的话是真是假。   他带上喻士赞的人头去了星宿廊,仔细构想着和梁玉申搏斗的场景,结果镜面上没有画面。   这段真实存在的事件,又被抹去了?   又或者,这不是真实存在的事件,喻士赞撒谎了?   徐志穹不再构想喻士赞和梁玉申的搏斗,他只构想一件事,喻士赞临死之前的视线。   尝试过几次,画面渐渐呈现了出来。   在喻士赞临死前的视线之中,徐志穹看到了姜飞莉和吕运喜。 第949章 这人品行不错   按照孽镜台的描述,确实是姜飞莉和吕运喜杀错了人。   他们以为杀掉了梁玉申,可实际上杀的是喻士赞。   喻士赞撒谎了?   他撒谎为了什么?   他和姜飞莉非亲非故,和吕运喜也不相识,为什么要帮这两个人遮掩事实?   他是为了两国着想,故意编造谎言,以免激起战事?   可撒这个谎没用。   梁玉申是大宣的苍龙首殿尉,喻士赞说是梁玉申杀了他,同样会挑起战事。   从逻辑上,这事情说不通。   徐志穹揉了揉额角,忽然觉得脸颊一阵阵抽痛。   这不是冥思苦想造成的抽痛,而是来自修为的压迫。   二品星官的修为正在压迫徐志穹的躯体,似乎在迫使徐志穹做某件事情。   生杀对等!   我杀了两个人,现在必须要复生两个人。   这是我能感知到的修为压迫,如果我一直无视这种压迫,我的修为会给我自身带来伤害。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脸颊,叹口气道:“这规则限定的真是严苛。”   离开了星宿廊,徐志穹重新找到了喻士赞,这回必须耐心的听他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   喻士赞讲述事情的方式很奇怪,听起来不像是完整的表达,却又说不出来缺失了哪些东西。   “新年时,我因为一些事情离开了白隼一部,后来受到首席武君的召唤,又让我回到了城中,   回去之后,我才收到消息,宣国苍龙殿圣威长老梁季雄,死在了次席武君灵正则的宅邸里,   灵正则潜逃了,只留下一具无头尸,圣威长老的首级不知去了何处,   首席武君灵谷修要亲自捉拿灵正则,他让我担任使臣,前去宣国,给宣国皇帝一个交代,   首席武君曾立下誓言,如果抓不到灵正则,他愿意把自己的性命赔给宣国,我此去的目的,就是为了传达这份诚意。”   二哥真死在了灵正则的府邸里?   真是灵正则杀了他?   按照喻士赞的描述,梁季雄的人头应该是被畏罪潜逃的灵正则带走了。   可灵正则为什么又把人头送到了大宣皇宫?   还有那封书信又是什么状况?   灵谷修的态度很有诚意,但在人头旁边的书信却充满了挑衅之意。   一系列迷之操作,让徐志穹难辨真假,他准备在喻士赞不设防备之时,动用真言诀。   喻士赞接着说道:“来大宣的途中,我遇到了一些麻烦,只能联络我的旧友,苍龙殿首殿尉梁玉申……”   就是这,就是这里!   他说自己遇到了麻烦,却又不说清楚遇到了什么麻烦,让人觉得他说话很不完整。   但这件事又似乎无关紧要,徐志穹也没有追问。   喻士赞道:“梁玉申把我接到了京城,给我找了间宅院住下。”   “梁玉申让你住在了外宅?”徐志穹目光一凛,他怀疑这里有破绽,“他为什么不让你住在苍龙殿?”   按照大宣的规矩,苍龙卫只能住在苍龙殿,别说是首殿尉,就连二哥都不准有外宅。   梁玉申私设外宅是犯了规矩的事情,他还敢把喻士赞安顿进去?   在真言诀的暗中催动下,喻士赞说了实话:“梁玉申告诉我,宣国的皇帝对白隼一部误会极深,我现在若是进宫见皇帝,只会火上浇油,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在宅邸里住下了,后来遇到了一些麻烦事情,我和梁玉申起了些争执,他不准我离开府邸,   我忍了几天,实在忍无可忍,和他发生了争吵,那天晚上他答应我带我去见皇帝,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在晚上拜访一位君主,我心中生疑,他直接动手,在宅邸里杀了我,   我是把他当做挚友,他对我如此狠毒,而今想来,仍觉愤恨难消,   我知道你们是判官,很特殊的道门,如果你们能给我一个复仇的机会,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夏琥轻叹一声:“你想多了,生死两隔是铁律,等一会让推官写下判词,你也该去阴司了。”   “那也不一定……”徐志穹喃喃低语。   夏琥一愣:“什么叫不一定?这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有商量。   如果让喻士赞死而复生,他能证实很多事情,还能缓和大宣和梵霄的关系。   这个人应该活着,但让他复生的前提是,他不能是罪大恶极之人,徐志穹能容忍的极限是四寸罪业。   “他的罪业有多长?”   夏琥道:“两寸三分。”   在容忍的极限之内,但得知道他罪从何来。   如果是不赦之罪,徐志穹同样不会给他复生的机会。   可一问起罪过,喻士赞拒绝回答。   他好像很清楚自己犯下过什么罪行。   “你们不让我复仇,我这便去阴司受罚,你们也不必多说了。”   夏琥笑道:“不问清罪行,怎么给你写判词?”   “你们随便写就是,我不在乎!”   喻士赞横竖不说,徐志穹恼了。   这是你想不说就不说的么?   “叫推官来,带到孽镜台前照着!”   推官来了,是何青叶。   赵百娇晋升六品中郎,何青叶取代了她推官的位置。   孽镜台前,罪行即将呈现,喻士赞突然发疯,推搡着众人道:“这有什么好看,你们只管定罪就是!”   徐志穹更加恼火,用意象之力将喻士赞捆住,让诸般罪行在镜面上一一呈现。   第一件罪过呈现,何青叶脸颊涨红。   一池热泉,十余女子在其中嬉闹。   山石之后,一名男子在仔细观望。   这名男子正是喻士赞,彼时他还年轻,十三四岁模样。   他在山石后面观望了两个多时辰。   夏琥啐一口道:“败类!”   喻士赞红着脸,默不作声。   第二件罪业,喻士赞蹲守在路口,一动不动。   一俊美女子经过,喻士赞冲上前去,在女子肥桃之上狠狠抓上两把,转身就跑。   夏琥又啐一口:“无耻!”   第三件罪业,喻士赞抱着一堆贴身衣裙,满地翻滚,不时啃咬两下,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夏琥踢了喻士赞一脚:“禽兽不如!”   接下来的罪行,桩桩件件,都是如此。   他在白隼郡中,因屡屡袭扰女子,其中还包括首席武君的妹妹,被首席武君放逐。   他在前往大宣的途中,因袭扰过往女子,被梵霄国官差追捕。   到了大宣,又因袭扰过往女子,被大宣官差追捕。   找到梁玉申之后,他住进了外宅,每夜出去袭扰女子,经常被官差追捕,为此触怒了梁玉申。   之后的事情,孽镜台没有呈现,不能确定到底是谁杀了他。   徐志穹看着孽镜台上的一幕,慨叹一声:“就为摸一下桃子,你在路边蹲守了整整一个时辰?”   “值得了!”喻士赞也叹了一声,“值得了,那桃子厚重结实,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弹手!”   “龌龊!”夏琥踹了喻士赞一脚。   徐志穹又道:“以你修为和地位,身边应该不缺女人,何必费这等力气?”   喻士赞嗤笑一声道:“那是不一样的,这其中的道理,你们不会明白!”   徐志穹沉思片刻道:“其实我明白。”   “胡说甚来?”夏琥拧了徐志穹一下。   徐志穹一脸诚恳的说道:“我觉得这是个品行不错的人,这点罪过,不该受重罚。”   夏琥指了指喻士赞,看着徐志穹道:“这算品行不错?”   何青叶道:“其实马长史的品行……”   夏琥踢了青叶一脚:“你讨打是吧?”   徐志穹收了喻士赞的罪业:“这人先交给我处置。”   他把喻士赞的魂魄带进了员吏舍。   复生的手段,徐志穹是有的,但光有个头还不行,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身子去哪了?”   喻士赞思忖片刻道:“既是死在了宅院里,估计也埋在了宅院里。”   “记得那宅院在什么地方么?”   “这自然记得。”   徐志穹想去宅院一趟,帮喻士赞找回身子,可转念一想,这意味着和梁玉申直接冲突。   冲突倒也不怕,但事先得知道梁玉申的实力。   “你是杀道三品修为,梁玉申杀你的时候,是靠偷袭么?”   喻士赞摇头:“他当时起了杀心,我也有所防备,但我确实打不过他。”   同品角逐,杀道最强。   喻士赞是杀道三品,在有防备的情况下死在了梁玉申的手上,这就再次印证了一件事,梁玉申的修为在凡尘之上。   徐志穹贸然去了梁玉申的外宅,很有可能会遭遇梁玉申。   倘若打不赢梁玉申,势必要吃大亏。   纵使打赢了梁玉申,也难说最后死的是谁,若是再错手杀了一位梵霄国的大人物,反倒找了更多罗乱。   不能去梁玉申的外宅。   不能帮他找回身子,索性帮他做个身子。   傀儡怕是不济,得做个真身子。   ……   郁显国都,万生城。   大奉常炎焕正在府邸吃酒。   炎焕爱酒,还特别喜欢独饮,转眼之间,两坛子酒下肚,炎焕微醉,稍微有点眼花。   貌似是真眼花了,这怎么看见徐志穹了?   徐志穹笑道:“大奉常,久违。”   还真是他!   炎焕又惊又喜:“运侯,你怎么来了?经过吾皇了么?”   徐志穹摇头道:“还没来得及拜见皇帝,我此番来,是有要事相求。”   炎焕摇头笑道:“若说相求,却是羞煞老夫,运侯有何事,只管讲来!”   徐志穹拿出一颗人头道:“这颗头,身子不见了,大奉常可否用万物生之术,让他把身子长出来。”   炎焕眨眨眼睛道:“运侯,你喝了多少酒?”   徐志穹错愕片刻道:“我没喝酒。”   炎焕挠挠头道:“那想必是我喝多了,怎还听你说起了胡话。”   徐志穹轻叹一声:“打搅了。”   看来炎焕确实没有这个手段。   徐志穹收了人头要走,炎焕身体一阵抖战,嘴唇不受控制的开合,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听不明白的话:“不就长个身子么?好说!”   徐志穹甚是惊喜:“此话当真?”   “这本就不是什么难事,”炎焕打个酒嗝,起身道,“等我弄两只山羊来。” 第950章 晋升的诀窍在于关联   炎焕说要弄两只山羊回来,还真就猎杀了两只山羊回来。   这两只山羊不是家养的,是郁显国特有的青面野山羊,每只羊重达三百多斤,毛色雪白,但脸色青绿,因而得名。   炎焕将这两只羊放进了大釜之中,不得不佩服大奉常家里的装备,居然有这么大的铁釜,两只三百斤重的山羊放在釜中,还没占据大釜的一半容量。   大釜下支好了柴火,釜里添好了水,炎焕将喻士赞的人头放倒大釜之中,开煮。   他这是要用羊的血肉,重新构建喻士赞的身体?   可这种方式构建出来的身体,还算是人的身体么?   复生之后的喻士赞会不会长出两根犄角?   揣度之间,徐志穹越发担忧,喻士赞的肉身部分,就剩这一颗人头还算完好,转眼之间都快煮烂了。   炎焕也不是简单的炖煮,他在大釜之中不断注入着气机。   气机走向很繁复,也很隐蔽,但还是被徐志穹看到了一些规律。   朱雀生道的气机,生于魂魄和躯体之间,气机本身的灵性比其他道门要强得多。   循着灵性追溯,徐志穹渐渐理解了炎焕的手段。   和他此前的推测并不相同,他不是在用山羊的血肉重建喻士赞的身体,而是重新栽种了喻士赞的身体,那颗头颅如同种子,而山羊的血肉相当于让身体生长的养料。   这种思路完全超出了徐志穹想像。   他仔细的观察着气机的运转,耳畔突然听到炎焕在低语:“生杀对等,这条路,委实难为你了。”   徐志穹心头一凛,炎焕怎么会知晓这其中的机密?   他转眼看向炎焕,见炎焕正在专心致志往大釜之中注入气机,适才似乎什么话都没说过。   从距离和方向来看,那声音好像真不是炎焕发出来的。   难道不是他说出来的?   又或者说,眼前这个人不是炎焕?   这应该是个位格更高的存在,不只比炎焕更高,应该比我更高。   徐志穹没再继续盯着炎焕,不管对方真实的身份是谁,他正在对自己表达善意。   与其胡乱揣度对方的身份,倒不如仔细揣度一下他的技法。   气机游走之间,一个时辰过去了。   大釜之中的骨肉被煮成了一锅浆糊,釜下的火焰慢慢熄灭了。   炎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道:“成了。”   成了?   煮成一锅糊糊,这就叫成了?   惊骇之间,徐志穹突然感知到阵阵生气在大釜之中翻滚。   炎焕直接上手,从碎烂的骨肉之中捞出了一具躯体,一具完整的躯体。   有头颅,有五官,有躯干,有四肢,甚至连毛发都很齐整。   从面容来看,和喻士赞一模一样。   更出乎意料的是,这具躯体有生气,不仔细观察,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熟睡的男子。   好强大的技法!   徐志穹还在回想气机流转的过程,却听炎焕笑道:“运侯,带着他赶紧走吧,在没有注入魂魄之前,这副身躯至多能维持两天,   两天之内若是还没用上,你须去找冥道,让他们帮你保管几日,否则这躯体会腐坏。”   徐志穹赶紧道谢,炎焕摆摆手道:“快些去吧。”   徐志穹带着身躯离去,疲惫的炎焕回到正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炎焕咂了咂嘴唇,眼神呆滞片刻,上下转动了一番。   刚才好像见过徐志穹?   怎么会看见他了?   喝多了,一定是喝多了。   炎焕抽了抽鼻子,忽然问道一阵肉香。   走到院子里一看,大釜里一大锅羊肉还冒着腾腾热气。   什么时候煮的羊肉?   仆人煮的?   这羊肉煮的也太粗糙了,骨头没剃,下水(内脏)也没拾掇。   “这特么谁干的?这不糟蹋东西么?”   仆人都哪去了?   都睡了?   好像真是睡了。   炎焕趴在大釜旁边又闻了闻。   这是我炼药用的大釜,怎么就给煮了肉了?   还别说,活干的糙了点,肉还挺香。   再喝一坛子?   那就再喝一坛子!   ……   徐志穹带着喻士赞的身体,回了在梵霄国苍鸮郡,另外找了一间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他先用易容术,改换了身形和容貌,随即戴上面具,布置一道法阵,把客房彻底隔绝,随即拿出喻士赞的罪业,唤出了魂魄。   喻士赞盯着自己的身体,惊呼一声道:“太短……”   “哪来恁多挑剔!”   按照姜梦云的方法,徐志穹拿出了姜梦云给他的符咒,取出针线,开始重建喻士赞的经脉。   这是徐志穹第一次尝试复生一个人,行针步线之间很是生疏,足足过了八个时辰,终于把活干成了。   喻士赞先是恢复了呼吸,随即手脚慢慢颤动起来,再过半个时辰,他睁开了双眼,勉强能说话了。   “我,我这是……”   徐志穹笑道:“你复生了。”   喻士赞唇腮颤抖,甚是激动的说道:“我不该这么短,我原来很长的……”   啪!   徐志穹抽了喻士赞一记耳光:“莫要吹牛,你原本就是这么长!”   喻士赞对徐志穹千恩万谢,末了问道:“恩公,你是判官?”   徐志穹点点头。   “我和你素不相识,这份恩情,让我如何报答?”   “有你报答的时候,你先在这客栈住几日,我吩咐店家每日给你送饮食,   待过几日,我有一个宣国的朋友来找你,他姓徐,你须帮他做些事情。”   喻士赞答应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好休养。”徐志穹临走时留下了记号,如果喻士赞遇到危险,他能立刻察觉,并且返回客栈。   走出客栈没多远,徐志穹敏锐感知到一件事,来自修为的压迫感降低了。   生杀对等,杀了两个人,还回来一个,来自修为的压迫不再那么强烈。   还好,这次欠账不多,修为的压迫对自身没造成伤害,对战力也没有严重影响,若是一次欠下百十条性命,是什么后果,徐志穹也难以预料。   除了压迫感减轻了,徐志穹还体会了另一种熟悉的感觉。   修为好像也见长了。   长了多少?   好像……千分之一左右。   按照这个进度,想要升到星宿,至少得救活一千人。   这得等到何年何月?   是不是算少了?   徐志穹的意象之力很敏锐,但若想做到精确的测量,总觉得差了那么点火候。   如何能提升意象之力的精度?   徐志穹很快想到了两个地方——星元殿和星纬宫。   这两个地方能把意象之力发挥到极致。   徐志穹纵身一跃到了星宿廊,隐约闻到一阵酒香。   “师父,今日又斋戒么?”   师父抱着羊腿道:“什么叫又斋戒,斋戒的日子都有定数的!”   徐志穹进了正殿,陪着师父一起斋戒,师父闻了闻徐志穹身上的气息,笑道:“你已经拿到了些修为。”   徐志穹点点头:“生杀对等,属实不易,只拿到了一笔而已。”   “这一笔的数目可不小,”师父颇为赞许,“看来你是找到了诀窍。”   “这还不小?”徐志穹诧道,“若是二品到一品的修为分作一千份,这怕是也就占了一份。”   “不小,不小,”师父笑道,“晋升一品星宿,百八十年都不算长,你这一次就拿到一千份中的一份,不小了,看来生杀之间的二人,关联还不小。”   关联不小?   喻士赞和霍米顿父子有关联么?   徐志穹一怔:“生杀之间的二人,必须要有关联么?”   师父轻叹一声:“那是必然,因为人与人之间必定会有所关联,无非多或少而已。”   必定会有关联?   师父举例道:“比如说梵霄国有人叫张三,千乘国有人叫王六,他们彼此不相识,也没什么往来,这两人在你看来,许是没有关联,   但张三的儿子去宣国做生意,卖了些梵霄特产给宣国商人赵五,赵五转手将特产卖掉,赚了些银子,买了艘船,又去千乘国做生意,认识了一名千乘商人,而这千乘商人,恰好是王六的外甥,张三和王六,以此便有了关联。”   徐志穹脸颊一阵抽动。   按他这么牵扯,全天下的人,肯定或多或少都有点关联。   师父又道:“按这样算起来,张三和王六的关联极小,你生杀裁断的那两人,关联比这大得多。”   比这大得多……   二哥在苍鸮城遭到过袭击,证明霍米顿肯定和二哥的事情有关联。   喻士赞是为了办二哥的事情,才去的宣国,最终死在了梁玉申手上。   二哥被害,大概率是梁玉申主使的。   梁玉申应该是杀害二哥和喻士赞的主凶,霍米顿算是梁玉申的帮凶,喻士赞是受害人之一,如此算来,这样的关联可真不小。   徐志穹问师父:“杀身之仇算大关联么?”   师父点点头:“那可是真正的大关联,修为要提升许多,远远不止千分之一。”   “若不是主谋,只是帮凶呢?”   “那也不止千分之一。”   徐志穹又思索许久,问道:“生杀对等,是按关联大小对等,还是按生杀先后对等?”   师父道:“自然是按先后,先杀、先活、先对等。”   徐志穹一拍大腿,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大笔功勋。   按照杀人的顺序,徐志穹先杀的是米格兰,后杀的是霍米顿。   这就造成了喻士赞和米格兰形成了对等。   米格兰是霍米顿之子,但他和喻士赞的关联就差得远了!   早知如此,应该先下手把霍米顿杀了!   如果喻士赞能和霍米顿对应,这功勋可就大了。   如果喻士赞能直接和梁玉申对应,这功勋就……   徐志穹正当懊恼,却听师父道:“宣国是不是要与梵霄开战?”   “双方箭都在弦上,弟子正想办法不让他们把箭射出去。”   师父点头道:“这是大事,也是正事,可师父帮不了你,师父眼下还在处置一件更要紧的事。”   “是怒夫教的事情么?我见他们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那都不打紧,”师父摆摆手道,“我担心的是罪主。”   罪主!   一提此人,徐志穹立刻把功勋抛在了脑后。   师父喝了口酒,接着说道:“前日让混沌帮忙卜算,得知有四个人受到了罪主的蛊惑,其中一个是怒祖,为师必须把余下的三个人都给找出来。” 第951章 罪主之蛊惑   罪主蛊惑了四人?   徐志穹道:“受了罪主蛊惑,能引发什么后果?”   师父摇头叹道:“后果难料,或导致大灾,或导致大变,受其蛊惑之人,终究要掀起大风浪,   怒祖就曾受罪主蛊惑,获得了真神位格,一手建造了怒夫教,兴起这多风浪。”   徐志穹一怔:“怒祖的位格,是罪主赠与的?”   师父点了点头。   徐志穹更不理解了:“那罪主的位格有多高?他可以把真神的位格赠与怒祖?”   师父摇头叹道:“这却无从估量,先有罪主,后有裁决,而后才有诸神。”   “裁决,是咱们道门?”徐志穹睁大了眼睛。   师父点点头:“裁决就是判官道的神位。”   “咱们道门诞生于诸神之前?”   师父再次点头:“裁决诞生之后,才诞生了诸神,只是当时的裁决之道,和今日的道门有些区别。”   “那罪主比咱们道门还要古老?那他岂不是这世上最古老的存在。”   师父摇摇头道:“首先,罪主不是这个世上的存在,   其次,罪主和混沌谁更古老,尚且未知。”   “罪主不属于这个世界?”   师父道:“罪主从何而来,为师也说不清楚,你修为既是在凡尘之上,为师便把一些东西讲给你,   罪主掌管罪行,所有与罪行相关之权柄,都在罪主手中,他本不属于世间,如何拿到的权柄,尚且未知,   世人如果受到罪主蛊惑,可得世外之力,也就是世间无法解释之修为,而成大祸患,   祸患积累过甚,罪主将临世,届时将大灾难免,   就目前已知之数,罪主共临世两次,每一次都携大灾而来。   第一次罪主临世,被混沌击败,   第二次罪主临世,被诸神封印,   而今又有人受罪主蛊惑,倘若受蛊惑之人达到五个,罪主就有可能再次临世,   混沌卜算过,当前已经有四个人了,怒祖算一个,余下三个在哪,却还无从知晓。”   徐志穹瞪圆双眼看着师父,总觉得刚才那番话信息量过大,让他一时消化不了。   先总结几条重点。   先有罪主,后有裁决,而后才有诸神。   祸患积累过甚,罪主将临世,届时将大灾难免。   罪主共临世两次。   受罪主蛊惑达到五人,罪主就有可能再次临世,而今已有四人。   怎么就四个人了?   “师父,你这话说的也太突然了吧?哪冒出来这四个人?”   师父慨叹一声:“怒祖许多修为不属于凡间,这是师兄在击杀怒祖之后才发现的,直到那时,我和师兄才知道怒祖受了罪主蛊惑而得到的神格,从那时起,我们也才着手调查此事,   我和师兄一直以为,只有怒祖一人受了罪主蛊惑,只要将他和怒夫教一并铲除,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可自从混沌与咱们道门交好,在他卜算之中,受罪主蛊惑的人越来越多,而今算上怒祖,已经到了四人,   怒祖有真神位格,不会陨落,虽然死在师兄手上,但还有可能复生,   另外三人下落未知,也不知现在有没有第五个人,若是第五个人已经在世上,只是混沌还没算出来,那罪主临世就是迟早的事情,   不管有没有第五个人,想阻止罪主临世,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把另外三个受罪主蛊惑的人抓出来。”   徐志穹道:“这还不好抓么?穷奇掌管恶道,这肯定和罪恶有关,先算他一个,   接下来是饕餮,然后是梼杌,这两个肯定跑不了,至于混沌,他既是和咱们道门关系好了,且先放过他……”   师父苦笑一声道:“志穹,把心思放空些,冷静想想,所谓四凶之道,真是有罪之道么?   穷奇从不称自己道门为恶道,他称其为心念之道,其手段多是夺人心智,篡改心念之类,这么叫却也贴切,   梼杌也不称自己道门为凶道,其称之为威怒之道,引怒火,壮威势,也确实是他们道门的修行手段,未必每个修者都是恶人,   穷奇、梼杌、饕餮,他们都是正宗的此世之神,神格是自己挣来的,并非受罪主蛊惑而生。”   其实徐志穹心里知晓,所谓道门正邪的划分,是来自于世人的定义。   只是当前一下冒出这么多信息,让他的思维暂时有点停滞,他需要多花些时间捋出个顺序。   世人若受罪主蛊惑,可得世外之力,也就是世间无法解释之修为,而成大祸患!   这句十分关键的话语,在徐志穹脑海之中浮现了出来。   他想起了喻士赞的遭遇,他遇到了这世间解释不了的修为。   喻士赞亲口承认死在了梁玉申之手,姜飞莉一再表示她亲手杀死了梁玉申,结果却变成了姜飞莉杀死了喻士赞,这个过程就是徐志穹理解不了的修为。   “师父,伱可知晓梁玉申这个人?”   师父捋了捋胡须道:“这人好像当过宣国储君,还当过使者,除此之外,再无印象。”   以师父的身份,能多看梁玉申一眼,并且记住他的名字,已经算是梁玉申的造化了。   可徐志穹觉得梁玉申没这么简单,他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在徐志穹看来,梁玉申必然有超然世外的修为。   师父闻言连连摇头道:“这不是世外修为,这是世间修为,此人是混沌无常道三品,用的是无相之技。”   之前有无色之技,无名之技,而今又出了无相之技,这又是个什么技能?   师父道:“混沌秘辛,不可说,不可听,但以你今日之修为,说了便说了,   无相之技,重塑关联,因果断续,缘由之理,化作不可知,   简单来说,就是姜飞莉杀了梁玉申,梁玉申杀了喻士赞,这两件事看起来没有关联,但梁玉申用无相之技,强行将事情扯上了关联。”   “怎么能扯上关联?”徐志穹还是不懂。   师父解释道:“把梁玉申抹掉了,就能扯上关联,姜飞莉杀了梁玉申,梁玉申杀了喻士赞,把梁玉申抹掉了,就成了姜飞莉杀了喻士赞。”   徐志穹眨了半天眼睛,愕然问道:“凭什么就把梁玉申抹了?”   “凭什么不能抹?”师父反问道,“梁玉申死了么?”   “没死。”   “这不就说通了么,梁玉申又没死,这事和他没关系,这不就抹去了么?”   徐志穹被这套古怪的理论说蒙了,师父叹道:“这就是无相之技的特别之处,因果缘由,明明说不清楚,可最后还能说清楚,具体用了什么手段,因人而异,   混沌三品修者极其少见,这个人你需要多加留意,此外你还要记住,精通封窍、矫枉和混芒之技的修者,才有可能修炼无相之技,你可千万小心,不要被他的技法算计了。”   徐志穹摸摸下巴道:“难道梁玉申的修为真的只有三品?”   师父思忖片刻:“他还有苍龙霸道的修为,或许能把霸道修到凡尘之上,   但这种状况也不大可能发生,他若是把霸道修到凡尘之上,苍龙真神会对其加以留意,不会允许他身上带着三品无常道的修为。”   “如果他把混沌无常道修到了三品之上呢?”   师父连连摇头:“混沌没有三品之上的修为。”   穷奇说过类似的话,可徐志穹还是想不明白。   “对于无常道,三品之上是什么概念?”   “你遇到过一次,当时你遇到的混沌分身就是三品之上的存在,   对于无常道,三品之上要么是分身,要么是残魂,要么外身之类,说到底,都是从混沌身上分化而成的。”   徐志穹陷入了沉思。   梁玉申身份越想越复杂。   师父还在思量那三个人的身份,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   ……   回到客栈,徐志穹拿出三枚银针,继续联络韩宸。   韩宸始终不见回应,这让徐志穹很是担忧。   韩大哥可能出事了。   得派人去找他。   派谁去合适呢?   ……   大乾旧土,韩宸含着避水丹,穿上鳞鳍衣,戴上鱼珠眼,深吸一口气,跳进了海水里。   在过去这段日子,韩宸一直在大乾旧土上探索,他先是印证了此前的想法,这段连接千乘和大宣的大陆,底部是空的。   这段大陆像一座桥,连通了宣国和千乘,但下方的海水,还在正常流动。   他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在这块大陆的下方,海水极深之处有很多洞穴,每一座洞穴之中都有些奇珍异兽。   就像他身上的鳞鳍衣,就是利用海底的一条怪鱼制作的,那条怪鱼长有二十多丈,行动速度极快,身上有鳞,有鳍,有腮,看着是条鱼。   可这怪鱼有四肢,手爪坚硬锋利,能一把抓碎海底的礁石。   韩宸和这怪鱼在海底搏斗了一个多时辰,最终将这怪鱼击杀,将他皮剥了,改成了鳞鳍衣。   穿上鳞鳍衣,韩宸在水里游的极快,含着避水丹,韩宸能在海水中呼吸,戴上鱼珠眼,韩宸能在海水之中保持着陆地上一样的视力。   下潜五千多尺,海底一片漆黑。   韩宸用法阵抵抗着水压,从怀里掏出一盏如意灯。   如意灯里不见火,却比寻常灯盏亮的多,韩宸借着光亮,游向了一座岩洞。   那岩洞很是宽敞,看宽窄有十来仗,但深浅未知。   游到洞口,韩宸突然听到一声呼唤:“莫再去,莫再去,吾门弟子,须听吾规劝。”   这谁在说话?   应该是海流之声吧?   要不就是海底的怪物,这些日子韩宸看见了不少会说话的海贝。   在好奇心面前,韩宸会忽略很多细节。   他头也不回钻进了那座岩洞。   海流之中传来了一声叹息:“这却失去了一名三品弟子。”   ……   韩宸一路朝着洞穴深处游去,洞穴两旁,一簇簇海草眨着眼睛注视着韩宸。   水草长眼睛这件事情,对韩宸而言已经见怪不怪。   但十几丈长,七八尺粗的巨大的管虫,成排从管子里探出头,朝着韩宸整齐行礼,这是韩宸没料到的。   这种蠕虫也懂得礼数么?   越往深处去,状况越奇怪,一路之上,鱼鳖虾蟹排列整齐,匍匐在山洞两旁,似乎在迎接韩宸的到来。   许多章鱼、水母之类点亮了身体,在岩壁之上充当华灯,却把一座山洞,照的像京城夜晚的街道。   韩宸正当好奇之中,忽觉水流里涌来一股凶悍的气机。   是霸气!   好凶猛的霸气!   韩宸大惊失色,他用抵抗水压的法阵在霸气的冲击下就要破碎了。   虽说好奇心极重,但最基本的求生欲还在,法阵破碎,纵使有三品体魄,韩宸也在水下支撑不了太久。   韩宸没敢久留,转身要走,却见成千上万的硕大蠕虫,连同各类鱼鳖虾蟹,拦住了韩宸的退路。   要打么!   韩宸倒也不怕它们!   他这厢刚要用术法,忽听山洞之中回响起一个声音。   “你终于来了!”   谁!   这是谁在说话?   这声音入耳,却让韩宸浑身抖战,原本还能维持的法阵,瞬间破碎了。   强大水压让韩宸剧痛难忍,他正要调集阴阳二气加以抵抗,却听耳畔再次传来了声音。   “你愿意做我的弟子么?”   这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收我做弟子?   我有师门的。   韩宸没作理会,撞开硕大的蠕虫,拼命往山洞外游去。   一声低吟再次响起:“我就知道你很想做我的弟子,罢了,我勉为其难,收下你吧。”   韩宸敢发誓,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他嘴里喊着避水丹,不能说话。   可对方也没打算让他说话,在一阵急流之中,韩宸被拖进了山洞深处。 第952章 白隼郡   白隼郡,梵霄国最大的四座郡之一。   徐志穹独自一人来到郡城之中,没带弟兄们,也没带喻士赞。   之所以只身前来,是因为徐志穹不清楚白隼首席武君灵谷修的态度。   如果灵谷修不想和大宣开战,只是和大宣之间产生了误会,徐志穹自然会把喻士赞带过来,做个人证,把误会化解。   如果灵谷修有心想和大宣开战,灵正则和喻士赞都是他找的由头,徐志穹就要换个策略对付他了。   白隼郡的地界很大,郡城也很大,按照林若雪的介绍,这里出产梵霄国最好的皮革和毛毯,商业也很发达。   但徐志穹今天没有看到商队,只看到了军械不齐整的军队。   在梵霄国看到军队,这倒是件新奇的事情。   徐志穹改换了梵霄人的装束,模样看着像个东梵霄人,正要进城,却被一名守城官差拦在了门口。   “你是白隼郡的人么?”   徐志穹摇头道:“我是苍鸮郡人,过来探访朋友的。”   守城官差盯着徐志穹,上下打量一番,觉得这是个有身份的正经人,且和徐志穹多说了几句:   “既然是外乡人,天黑之前你必须离开白隼城,城里所有的客栈都关门了,如果你露宿在街上,我们会把你当做囚犯抓起来,   如果你不是外乡人,立刻去郡城中央的钟塔下集结,这是首席武君的命令!”   徐志穹皱眉道:“为什么要去钟塔下集结?”   官差冷笑一声:“你到底是不是外乡人?我劝你别耍花样,这事情你躲不过去的。”   徐志穹偷偷塞给守城官差一枚银币:“我这两天出城在外,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官差压低声音道:“要打仗了,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白隼族人都要参战,这是国王的命令,我们要派出一支军队,剿灭城外的无根之贼。”   “几个贼人而已,用得着军队么?官差难道还不够?”   “无根之军有三万多人,那几个官差怎么够?”   徐志穹愕然道:“无根之军不就几十人吗?什么时候变成了三万?”   “莫再问了,这就是国王的命令。”官差没再多说,但徐志穹对当前的答案很满意。   梵霄国已经开始着手剿灭无根之军,事情和徐志穹预期的一致,接下来就看兵主蚩尤对此作何反应。   进了城中,徐志穹仔细看着白隼郡的建筑风格。   这里虽说距离边境有些遥远,但白隼郡是东梵霄人的聚集之地,建筑风格和大宣非常相似,以木制为主,宅院居多。   徐志穹先去灵正则的府邸看看状况,二哥在他府邸之中殒命,那里自然会有线索。   到了府邸附近,徐志穹看到前后门都贴了封条,有官差把守,墙外有官差巡哨。   这几个把守的官差自然拦不住徐志穹。   徐志穹都没用化身无形之技,随手用了个法阵,直接进了院墙。   在院墙当中,徐志穹很快闻到了气息,属于二哥的气息。   这里的气息非常浓烈,徐志穹甚至怀疑,二哥的尸体还在这里。   让他猜对了,梁季雄的尸体确实在这,徐志穹找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在东院找到了梁季雄的尸体。   梁季雄的尸体并未安葬,而是用特殊的药物保管在他生前居住的房间里,尸体没有腐坏,连衣着和随身物品都没有动过。   这却是件好事,梁季雄的人头在徐志穹手上,届时把身子缝合,稍加修整,梁季雄的魂魄和体魄就都完整了,只要找到元神,就能让梁季雄复生。   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   徐志穹提起了戒备,他隐约闻到了陷阱的味道。   这房间里肯定有陷阱,随便一眼看过去,徐志穹已经能发现阴阳法阵的痕迹。   如果只是寻常法阵,徐志穹完全可以硬闯,就算不慎触发了法阵,凭徐志穹的速度,也伤不到他分毫。   但特别精密的法阵就需要另做防备。   他调动意象之力,在书斋周围试探,试探过后,徐志穹暂且放弃了硬闯的想法。   房间里的法阵不算精密,但密度极大,从墙壁四周,到梁季雄所在的位置,到处都是法阵,连插根针进去都很困难。   徐志穹不怕这些法阵,但梁季雄的尸体招架不住,倘若一不留神把梁季雄的尸体的给毁了,此行却是吃了大亏。   不必急此一时,知道了地方,抽空带杨武来一趟,这屋子里没有他解不开的法阵。   徐志穹正要离去,忽觉灵性触动,附近有人伏守。   徐志穹没动声色,正准备找个机会偷袭那人,没想到那人直接跳到徐志穹眼前,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徐志穹:“你怎敢擅闯武君府邸!”   徐志穹盯着这人打量一番。   脸颊瘦削,棱角分明,三十多岁模样,长得颇为俊美。   身长八尺挂零,颇为魁梧,满身透着杀气,应该是杀道修者。   他的脸这么黑?   不是真的黑,是他在脸上抹了一层黑泥,这是故意做的妆扮。   徐志穹从容笑道:“你是什么人?”   “我倒要问你是什么人?来我主公家中作甚?你想来毁坏证据?是不是那姓梁的派你来的?”   “哪个姓梁的?我听说这宣国长老也姓梁。”   “莫要饶舌,今天有我在,你休想碰这尸首!”   这男子拔出弯刀,便和徐志穹厮杀,战不两合,徐志穹探出对方修为在四品。   杀了他不难,但徐志穹不能滥杀无辜,而且这人明显知道内情。   又过两合,徐志穹绕到身后,短刀抵住那男子喉咙道:“莫动,别枉送性命。”   男子好骨气,挺直腰身道:“要杀便杀!”   他说这是他主公家的府邸,徐志穹问道:“你是灵正则的部下?”   男子没有回答:“问恁多作甚,赶紧动手就是。”   徐志穹从怀中拿出一把弯刀,这是灵正则送给他的。   那男子接过弯刀看了看,愕然道:“这把刀怎会在你手上?”   徐志穹摇头道:“我是灵正则的朋友,找他来,是为了查明此事真相。”   “你是姓刘的朋友?”男子语气颇为惊喜。   姓刘?   差点忘了,灵正则一直以为我叫刘德安。   “没错,就是我。”   男子甚是惊喜道:“可算把你等来了,我是次席武君部下,我叫穆邦治,我在这里等……”   徐志穹示意他别再说话:“咱们换个地方再聊。”   白隼城中所有客栈已经关闭,穆邦治带着徐志穹进了一间宅院。   院子不大,一共三间房,没有婢仆,杂物凌乱,遍布灰尘。   穆邦治面带惭色道:“这是武君大人的老宅,大人从小住在这里,后来宅院多了,便把这里送给了我,   我也有自己的宅院,可那里家眷太多,不是说话的地方,这里反倒清静些,宣国的朋友,你可千万别嫌弃……”   “无妨,这挺好。”徐志穹打断了穆邦治,直接说正题,“圣威长老梁季雄的尸体,为何在灵正则的府邸之中?”   穆邦治连连摇头道:“不是武君大人害了圣威长老,武君大人是圣威长老的朋友。”   徐志穹摇头道:“我没问你是谁害了圣威长老,我问的是尸体的事情。”   穆邦治道:“这事情,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你慢慢说来。”   “年初时,圣威长老来到了白隼城,他要找首席武君,可首席武君恰好不在,他便找到了我家主公,   我家主公在外漂泊了许多年,也是刚刚回来,对族中事物不是太了解,   三席武君喻士赞又被放逐了,连个商量事情的人都没有,我家主公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且让长老住在府邸,他派人把事情告知了王都的宣国使臣梁玉申。”   在他说话时,徐志穹用过一次真言诀,没有发现破绽。   穆邦治接着说道:“彼时,圣威长老受了伤,我家主公命我等好生照料,住了些日子,圣威长老便和我家主公成了朋友,   后来,圣威长老告诉我家主公,说他要去重生之地,主公说那只是个传说中的地方,在他认识的人当中,没有谁真正到过重生之地。”   “重生之地,是让死去的人起死回生的地方么?”徐志穹再次开启了真言诀。   穆邦治道:“有人说那是起死回生的地方,也有人说那是凡人聆听神灵教诲的地方,还有人说那是一个提升修为的地方,各种各样的传说都有,就跟讲给孩子们的故事差不太多,   圣威长老不听我家主公劝告,执意要找重生之地,主公便让我等搜罗各式各样的传说,一共找到了十几个地点,交给了圣威长老,   圣威长老很是感激,第二天便离开了主公的府邸,又过了两天,宣国使者梁玉申来了,逼着我家主公交出圣威长老,我家主公告诉他圣威长老去了重生之地,他就是不听,   争执之间,我家主公恼火了,提出要用獠牙血斗做个决断,梁玉申答应了,血斗之后,梁玉申败了,我家主公让他赶紧离去,他还不依不饶,   他违背了獠牙血斗的规则,还用他们道门的技法,迫使我家主公向他低头,   这彻底激怒了我家主公,我家主公拔刀杀了他,可没想到,人头落地之后,死去的不是梁玉申,竟然变成了圣威长老。” 第953章 他到底是谁?   穆邦治描述这段过往时,徐志穹不时用真言诀试探,对方没有表现出丝毫防备,也没有出现任何破绽。   他的描述和徐志穹在星宿廊看到的情形基本一致,和喻士赞的描述也基本吻合,就连灵正则长年在外漂泊这一细节也说的非常准确,以此推断,他说的是实话。   但有一件事,让徐志穹无法理解。   灵正则为什么要逃跑?   他在千乘国当了多年的细作,遇到突发情况,应该会做出冷静的决断。   可他这一跑,明显等于把所有罪过全都背负在了自己身上。   难道当时他真的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穆邦治叹口气道:“本来我家主公想把事情直接报告给国王,但当天晚上,梁玉申和首席武君灵谷修一并来到了府邸,   首席武君是个怕惹事的人,被梁玉申吓唬几句,却以为事情已经无从回旋,便要把我家主公抓到大牢里去,   我家主公见情势不妙,且推说要去如厕,便找个机会逃了。”   首席武君灵谷修,他和灵正则都姓灵。   “灵谷修和灵正则是亲戚么?”   穆邦治答道:“从族人来算,首席武君是我家主公的族兄,只是我家主公长年在外,许久不来往了。”   用真言诀试探过几次,穆邦治没有撒谎。   徐志穹对这位首席武君有了初步了解,决定带上喻士赞,向灵谷修把事情讲清楚,先把二哥的尸首要回来,再阻止两国之间的纷争。   翌日上午,徐志穹回到客栈,客房里却没有喻士赞的身影。   难道有人过来灭口?   我留下的记号为什么没有送来消息?   徐志穹正寻觅喻士赞的气息,忽听楼下传来一声尖叫:“哪个该杀的,又来老娘这讨便宜,一天抓了七八次,还特么没完了是怎地?   别让老娘抓着你,抓到你一回,便把你这双手给剁了!”   说话间,语声渐近,脚步声渐近。   俏丽的老板娘推门而入,看着徐志穹喝道:“适才是不是你?”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我没有。”   “敢做不敢认么?我看就是你!”   徐志穹笑道:“好吃没吃到,却白受了你冤枉,且待过了瘾,再问罪不迟!”   “呸!”老板娘啐了一口,觉得适才那人身形不像徐志穹,且往下一家找去了。   老板娘走后,喻士赞从窗子爬了进来,见他虚汗直流,徐志穹皱眉道:“你身体复原了么?”   “还差一些。”   “修为找回来了么?”   “还差得远。”   “那你还敢去作死?”   “值得,当真值得,”喻士赞伸出一只手道   “真会吹牛。”   “不信你去摸摸。”   “呸!我是你那种人么?”徐志穹说起了正事,“认得我是谁么?”   “不认得!”喻士赞如实作答,“但能猜出来,你是那位判官的朋友!”   徐志穹点点头道:“我准备带你去白隼郡,去之前,有两件事先要问清楚,当初梁玉申杀了你之后,没抽你的元神么?”   “抽了!和我厮打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抽了,可他抽不动,我有虎魄护魂之技。”   “这是什么技法?”徐志穹没听说过。   喻士赞详细解释道:“杀道修到四品,有两类四品技,大多数修者只知道如虎添翼,殊不知这不是正技,真正的正技是虎魄护魂,   这世上有不少道门的技法能伤了魂魄和元神,而虎魄护魂是专门守护魂魄和元神的,杀道气机生于魂上,用杀气将魂紧紧裹住,不留缝隙,对方若想伤我魂魄和元神,必遭杀气反噬,   梁玉申抽我元神时,被我反噬了两次,他也受了伤,后来等杀了我之后,他再也没有抽我元神,因为他知道我魂上有防备,纵使身殒,也照样能伤了他!”   别看喻士赞平素没个正形,道门常识一点都不含糊,真有杀道三品的样子。   徐志穹点点头道:“改日你且把这技法仔细说说,还有一件事,你认得穆邦治么?”   “认得,灵正则的部下,人长得挺白净,平时总喜欢涂一脸黑泥,说这样不容易暴露身份,还显得威猛一些。”   徐志穹闻言笑了,对喻士赞道:“你先换身衣裳,跟我去见灵谷修。”   这些日子,喻士赞让店里伙计帮他买了十几套衣裳,每日换穿,还时时浆洗,看来是个爱干净的人。   可临走之时连换了几套,还觉得不满意,这却有些矫情了。   徐志穹催促道:“你快一些,这是去见你们首席武君,又不是去见你新媳妇,看着差不多就行了!”   喻士赞摇头道:“看着是差不多,可闻着不行,我身上总有一股羊膻味。”   徐志穹嗤笑一声道:“你家武君还能趴你身上闻闻?”   “他闻不闻能怎地?我是担心误了正事。”   “什么正事?”   “若是路上遇到好桃子,这一身羊膻味容易被人察觉,却不好下手了。”   “什么时候了还惦记桃子,赶紧启程!”   正午时分,徐志穹和杨武会和,用法阵带着喻士赞到了白隼城,守城官差看都没看,照例盘问:“本地还是外乡的?”   喻士赞没回话,盯着官差看了片刻。   官差一愣,扫了喻士赞一眼,赶紧低下头,连声赔礼道:“武君大人,恕罪。”   不怪官差怠慢,喻士赞大部分时间都被放逐在城外,差人见他的时候不多。   喻士赞带着两人进了白隼城,走不多远,便在路边看到了穆邦治。   他和徐志穹商量过,和三席武君一起到首席武君面前作证。   喻士赞看了看穆邦治,冷笑一声道:“没想到灵正则手下之中,最忠心的居然是你。”   穆邦治很不服气,却又不敢顶撞喻士赞,且低头说道:“主公对我有大恩,这是我的本分!”   喻士赞盯着穆邦治看了片刻,穆邦治始终不敢抬头。   不只是穆邦治,周围的路人也都认出了喻士赞,他在白隼城的名声甚至超过了灵谷修。   虽说因为身体尚未复原,喻士赞步履有些踉跄,但满身的杀气和威严,依旧让喻士赞展示出了三席武君和三品杀道应有的气势和位格。   喻士赞走在最前面,行人们纷纷让开道路,男子们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女子们不自觉的捂住了桃子。   徐志穹口渴,在路边买了麦酒,卖酒的姑娘始终不敢转身,一直看着喻士赞,差点被身后的酒桶绊倒。   喻士赞皱眉道:“你为何总是看着我?”   姑娘红着脸道:“背对武君大人,是失礼的行为。”   喻士赞点点头道:“你很懂礼数。”   “谢武君大人赞赏。”   “但就算懂礼数,也未必能保住桃子!”   话音落地,姑娘赶紧把桃子捂住,但为时已晚。   喻士赞抢先一步,一双手已经摸了上去。   “看着不错,摸在手心里也不见怎地,勉强弹一弹,也就三五分吧。”   姑娘哭喊一声道:“快来人,打死这个败类!”   白隼城的青壮都出去打仗了,只剩下满城老弱。   街上的老弱也不含糊,抄起家伙和喻士赞拼命。   “打!打死这个没羞臊的!”   “这没羞臊的不是被放逐了么,他怎么又回来了?”   “管那么多作甚,打死他就对了!”   有扔石头的,有拿棍子的,有直接上菜刀的。   崇尚獠牙血斗的梵霄人,此刻放下了道德和规则,团结在一起,围殴他们的三席武君。   喻士赞跑在前面,回头对徐志穹道:“上一次我回来,场面比这还大。”   徐志穹转脸看着别处:“你说话的时候不要看着我,等事情办完了,我便加入到人群中去,和他们一起朝你扔石头。”   说话间,还真有一块石头打中了喻士赞的腿弯。   这一块石头打的太准,也太狠,喻士赞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这状况不对!   喻士赞虽说没有彻底恢复,但至少也有六品上下的修为,寻常人不可能打得到他,更不可能打得疼他。   喻士赞是真被打疼了。   但他没有怪罪白隼族人,咬着牙没吭声。   又一枚石头打了过来,这枚石头来的更准,不是瞄准了膝弯,而是瞄准了太阳穴。   石头来的奇快,等喻士赞反应过来,锋利的石块即将命中。   惊愕之际,一把鸳鸯刃飞了过来,一刀将石块劈个粉碎。   喻士赞擦擦汗水,干笑一声:“他们这手,有点重了……”   石块如雨一般飞过来,徐志穹眉梢一颤,仗着身法够快,带着喻士赞躲了过去。   喻士赞神情尴尬道:“其实我以前没这么招恨……”   话没说完,几十把刀子飞了过来,每一刀都直奔要害。   徐志穹带着喻士赞一边躲闪,一边查看着刀子的来源。   这些刀子,有的来自街边卖肉的商贩,有的来自饭馆里的厨师,有的来自做饭的主妇,这些人身上都没有修为。   但从出手的速度、精度、准度来看,就连楚禾都未必做的到。   转眼之间,已有上千人在围攻喻士赞。   他们双眼血红,似乎要不惜一切代价要置喻士赞于死地。   且像喻士赞所说,他有这么招人恨么?   更离谱的是,所有围攻喻士赞的梵霄人,都站在了最合理的位置上。   他们不会阻挡彼此的攻击角度,却有效阻挡了徐志穹的逃跑路线。   这是阵法!   素朴而强大的阵法。   徐志穹回头用传音术呼唤杨武:“用法阵,开出一条道路!”   杨武慌急回应:“法阵用不出来。”   法阵用不出来?   蚩尤兵主印!   徐志穹看向了穆邦治。   穆邦治满脸泥污,默默看着徐志穹。 第954章 刘兄,可算找到你了   徐志穹看着穆邦治,他意识到了一件事,这是一名兵家修者,修为极高的兵家修者。   穆邦治回望着徐志穹,略显诧异道:“您有什么吩咐?”   语气依旧谦卑,态度依旧恭敬,仿佛穆邦治还是在用真诚的态度,对待主公的友人。   徐志穹没有戳穿对方,只是压低声音道:“这里状况不对,你多加小心。”   穆邦治点点头道:“我也觉得不对,白隼城的居民平时没有这么野蛮。”   说话间,杨武左肩刺进了一把锥子,疼的他龇牙咧嘴。   锥子是从一名做鞋子的老妪手里丢出来的,杨武没能避开。   在蚩尤兵主印的作用下,杨武不能使用术法,这对于不阳道三品而言是极为严重的削弱。   徐志穹一手提着喻士赞,一手拽住杨武,想从人群之中的缝隙穿出去。   这群人的站位毫无破绽,没给徐志穹留下可供穿行的缝隙。   用化身无形之技?   蚩尤兵主印只是凡间之技,未必能限制的住我。   徐志穹试了一下,发现自己错了,此番遭遇的蚩尤兵主印极强,强过了楚信的手段,徐志穹无法突破技法的限制。   周围人群越来越密集,他们红着眼睛,呼喊着喻士赞的名字,非要取走他的性命。   这是励军之技。   他们丢掷的石块、碗碟、刀斧等各类杂物,丢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准,就连徐志穹躲闪起来也颇为吃力。   这是箭矢无虚之技。   白隼城的居民在追赶喻士赞,穆邦治也在追赶,他极为隐蔽的将气机分散给周围众人,不断提升着他们的战力。   甘苦与共之技!   这些来自兵道的技法,徐志穹都很熟悉,唯一陌生的是技法的强度。   一群老弱妇孺爆发出来的战力,让一名星官疲于招架,穆邦治的修为到了什么层次?   杀出一条血路?   这倒是不难。   虽然在技法之下得到了提升,但对方终究是没有修为的平民。   可徐志穹不能杀不该杀之人,就算抛开道门的规矩不顾,徐志穹也绝不可能滥杀无辜。   眼看围攻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徐志穹突然用出了独门技法——火烧桃子技。   此前被喻士赞捏了桃子的姑娘,拿着坛子正要丢向喻士赞,忽觉腰下一阵炽热。   怎地了?   着火了?   姑娘大惊失色,一路拍打着桃子,带着一行浓烟,冲向一旁的水盆坐了上去。   嗤!   一阵白雾腾起,姑娘的表情稍显惬意。   周围所有人,桃子一瞬间都着了火,在一阵叫喊声中,四散而逃,寻找灭火的水源。   却说徐志穹的技法被禁了,他怎么还能用出火烧桃子技?   准确的说,这不是技法,这是徐志穹的身体天赋。   他动用了一部分外身。   徐志穹的外身是一盏灯笼,他把灯笼之中的烛火泼洒了出来,点着了所有人的桃子。   趁着众人散去,徐志穹带上喻士赞和杨武撒腿奔逃,穆邦治在身后紧紧追赶。   好速度,居然跟得上我!   徐志穹猛然把喻士赞和杨武丢到远处,回过身子,甩出了千斤龟。   千斤龟的锋利铁钩直接扑向了穆邦治,穆邦治鼓荡起一阵杀气,护住了自己的身躯。   千斤龟受到杀气的干扰,偏离了目标,只从穆邦治头上勾下来一绺头发。   穆邦治故作愕然道:“宣国来的朋友,为什么要对我出手?”   徐志穹没有心情回答他的问题,他扛起杨武和喻士赞继续狂奔。   适才调动杀气,让穆邦治的速度慢下来不少,此刻再想追逐徐志穹,有些力不从心。   眼看穆邦治的身形越来越远,徐志穹暗自出了口气,走到一条河边,灵性又有触动,前方有人伏击。   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之前怎么没有感应到?   潜行无声之技!   刚才被众人围攻之时,这群人已悄然无声来到河边设伏。   徐志穹想都没想,直接动用了火烧桃子之技,河边荒草之中,跳出数百人,捂着桃子,大呼小叫,无论男女老幼,一律冲到河里,把桃子泡在河水之中。   徐志穹趁机询问杨武:“能用法阵了么?”   杨武摇头道:“气机还是运转不动。”   穆邦治还在附近,距离还不够远。   徐志穹正思忖着该往哪个方向走,忽见河面之上来了一艘船,灵正则站在船头,拍打着桃子上的火苗,高声喊道:“刘兄,这边!”   徐志穹有些犹豫,他不确定这灵正则是真还是假。   见徐志穹不动地方,灵正则冲着喻士赞喊道:“喻兄,是我,你心上人的小衣,我拿来了!”   说完,灵正则拿出一条内裙在手中挥舞。   喻士赞对徐志穹道:“这个灵正则是真的,我以性命担保。”   说话间,又有不少白隼城的居民追了上来,徐志穹没再耽搁,带上喻士赞和杨武,跳上了甲板。   等众人进了船舱,穆邦治也追了过来。   他一步跃上船头,进了船舱,却发现船舱之中空空如也。   “好法器。”穆邦治嘴角上翘,露出一丝笑容。   ……   荒野之中,灵正则将手中的铜镜擦了擦,放进了背囊之中。   正是靠着这面铜镜,灵正则冲破了蚩尤兵主印的限制,带着众人逃出了白隼城。   喻士赞拿着那条白色的小衣,凑到鼻子旁边,深深吸了一口。   这是梵霄女子最贴身的衣服。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喻士赞满足的点了点头。   “什么味道?”灵正则有些好奇,“你刚才闻的那个地方,是不是有些发黄了?”   徐志穹很想踹喻士赞一脚,但他还是先把目光投向了灵正则:“灵兄,伱把我害的好惨!”   灵正则笑道:“刘兄,你也没少害我,你明明叫徐志穹,非说叫什么刘德安,我把真正的刘德安拍进了墙里,又抠不出来,险些惹来祸事!”   徐志穹嗤笑一声道:“你惹得祸事还少么?圣威长老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灵正则把事情的原委描述了一遍。   徐志穹听过之后,扶着额角,半响不语。   灵正则的所有描述和穆邦治一模一样。   难怪真言诀试探不出穆邦治的谎言,穆邦治说的都是实话。   他只说了一句假话——他的名字叫穆邦治。   这个身份是假的,他在这件事上做足了防备,徐志穹的真言诀没能奏效。   灵正则道:“那人绝对不是穆邦治,首先,穆邦治没这么好的本事,此外,穆邦治对我没那么忠诚,   真正的穆邦治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他往脸上涂黑泥,不光是为了壮胆,也是为了遮掩身份,为日后倒戈反水做准备,   而今我落难了,他肯定会另投主人,怎么可能替我守着宅邸。”   徐志穹被这个假穆邦治给骗了,这是一位顶级兵道修者。   他为什么会来到白隼城?   他受了谁的指使?   灵正则的猜测是:“他可能受了灵谷修的指使,灵谷修一直怀疑我想篡夺首席武君之位,我也的确有篡夺之心,   但我会光明正大找他做獠牙血斗,绝对不会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灵谷修在针对灵正则。   这也就意味着徐志穹不可能轻易说服灵谷修,为了保住首席武君的位子,灵谷修会把二哥的事情全都扣在灵正则身上,绝不会给灵正则一个清白。   徐志穹道:“今后我在白隼郡岂不寸步难行?”   灵正则叹道:“恐怕不止白隼郡,我听说灵谷修又去了王都,在王君那里肯定也进了不少谗言,整个梵霄国对刘兄都不会太友善。”   徐志穹慨叹一声道:“这事情却难办了。”   灵正则见徐志穹神情凝重,且安慰一句道:“刘兄,你放心,纵使整个梵霄国都与你为敌,你终究还有我这个朋友!”   徐志穹点点头,转而问道:“我为什么要与整个梵霄国为敌?”   “这个……”   “还特么不是你害的!”   徐志穹追着灵正则踢打,灵正则劝住徐志穹道:“这些琐屑莫再争执,当务之急是如何阻止两国战事。”   徐志穹道:“先把圣威长老的尸首找回来,我料灵谷修肯定会把长老的尸首转移走。”   灵正则摇头道:“长老的尸体他带不走,我留了后手,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处置,三天之内,我肯定把圣威长老的尸首交给你。”   徐志穹道:“除了尸首还有元神,圣威长老的元神被抽了。”   “元神被抽了?梁玉申到了凡尘之上?”灵正则对此有些费解。   喻士赞在旁道:“梁玉申确实能抽人元神,我用虎魄护魂之技扛住了。”   灵正则闻讯,思量片刻道:“我能查到元神的下落,但若想抢回来,还得靠刘兄相助。”   这毕竟是灵正则的地盘,有他出手,徐志穹心里踏实许多,众人正商议下一步的计划,徐志穹忽觉灵性触动,有人正在尝试联络他。   对方的法阵非常微弱,徐志穹赶紧布置一道法阵予以响应。   法阵成形,徐志穹收到了一封书信。   书信是童青秋寄来的,他不擅长法阵,能联络上徐志穹委实不易。   看过书信,徐志穹皱起了眉头。   长乐帝遇刺了。 第955章 没有破绽的军阵   皇宫之中,童青秋满头汗水,割开了长乐帝的伤口,取出了一枚箭镞。   箭镞带着血腥味,还有一丝血腥味之外的味道。   药学奇才童青秋,一下就闻出这箭镞有毒。   好在这毒药没超出他的学识范围,判断出毒性后,童青秋立刻对症下药,待初步解毒之后,长乐帝睡了过去。   皇帝遇刺,这件事情自然属于绝密,但童青秋还是趁机把消息告诉给了徐志穹,他隐约觉得对方不会就此罢手,因为这事情来的太过蹊跷,很可能和梁玉申有关。   梁玉申最近不停征召宗室成员进苍龙殿,京城的宗室男丁,几乎被昭兴帝赶尽杀绝,梁玉申连女子也没放过,不断扩充苍龙卫的队伍,他还接连送出书信,大量召回了一批京城之外的宗室。   苍龙殿人丁稀薄,梁玉申此举无可厚非,可长乐帝受不了他上蹿下跳,处处与他争斗,这些日子过得身心俱疲。   难得这日天气甚好,长乐帝想出宫散散心。   他轻车简从惯了,不想出动静,也不想给百姓添罗乱,且穿了身便装,带了几名内侍,离开了皇宫,在京城闲逛。   走到望安河畔,正好遇到有人讲学,长乐帝想上前凑个热闹,却听到了怒夫教那一套邪说。   那讲学的先生不仅宣扬着“夫无过”之谬论,还亲身示范,带上来几名女子和孩童,当众责打。   长乐帝本就对怒夫教极度厌恶,而今又赶在气头之上,却没顾及身份,揪住那讲学先生的头发,拖到地上讲他打了个半死。   吕运喜一边护着长乐帝,一边联络官差,将这讲学之人抓捕起来,万没想到,十几名围观者突然上前,各执弩箭,对着长乐帝齐射。   长乐帝还真没当回事情,他自己有霸道六品修为,身边的内侍至少也是宦官五品,对付几个刺客,应该不在话下。   可这十几个刺客都有修为,而且站位非常奇特,他们用其他围观者做掩护,不易被抓捕,射箭的角度又很刁钻,让内侍们无从防御。   长乐帝后背中了一箭,吕运喜大惊,背着长乐帝回了皇宫,刺客也没抓住,就连那讲学先生都逃走了。   徐志穹收到消息,对灵正则道:“我有些事情要处置,三天之后再与灵兄会和。”   约定好会和地点,徐志穹带着杨武从罚恶司回了京城。   得知长乐帝伤情稳定,徐志穹没有轻易露面,他先去调查怒夫教在京城之中的状况。   从千乘国回来之后,徐志穹一直关注着怒夫教,不料梁玉申突然出现,转移了徐志穹的视线。   看来梁玉申与怒夫教有关。   不光徐志穹在找怒夫教,皇城司、刑部、京兆府都在搜寻怒夫教线索,可他们没找对地方。   深夜,三十出头的俏娘子张九姑,从集市上收了摊子,回了住处。   她是怒夫教的重要的成员,这两年来,徐志穹一直没动她,是因为总觉得能在她身上找到些关键线索,而今她能派上用场了。   张九姑回到家中,看院子门前站着一位俊美姑娘,提着灯笼,冲着她笑。   这姑娘面相有几分眼熟,可穿着有些陌生。   “九姑,不认得我了?”   “施双六?”张九姑一惊,接连后退好几步。   徐志穹结识张九姑,是通过施双六。   当年施双六家里开染坊,她父亲加入了怒夫教,常对家人施暴。   张九姑是她家的主顾,经常来染布,赢得了施双六的信任,在施双六身上下了血颚蚰蜒。   施双六被她爹打到昏死过去,蚰蜒在她身体里苏醒,直接操控施双六灭了满门。   施双六因此获罪,等候凌迟处死,后来被徐志穹用傀儡换了出来。   得知施双六没死,张九姑曾和肖松庭联手,差点杀了施双六,没想到这妮子能活到今天,还敢自己找上门来。   “双六,你还活着?”   双六笑道:“托九姑的福,没死。”   张九姑点点头道:“看你这身穿着,是过上了富贵日子。”   施双六这些年追随徐志穹,功劳立了不少,有了官身,银子赚了不少,也有家业,满身绫罗绸缎,自然不是以前那个省吃俭用的可怜丫头。   “九姑,我等你多时了,还带了礼物给你,好歹让我进去坐坐。”施双六举了举手里的礼盒。   她想来做什么?   是寻仇,还是来商量事情?   张九姑点点头:“好,咱们进去说话。”   进了院门,张九姑向施双六释放了些许恶念。   能吓走她最好不过,纵使吓不走,让她心生胆怯,再拾掇她也容易些。   可恶念施展过后,施双六毫无惧色。   是她藏得深?   还是因为修为太高,恶念之技伤不到她?   张九姑加紧了戒备,到了正厅,笑吟吟问道:“双六富贵了,却还没忘了我。”   施双六笑道:“九姑给了我恁多恩情,我怎么能把九姑忘了。”   “说什么恩情,生分了不是?我给你沏杯茶。”   张九姑起身,准备对施双六下手。   恶道修者从不轻敌,张九姑不想和施双六硬拼,她准备用移花接木之技吸干施双六的气机。   可走到施双六近前,张九姑突然觉得自己的气机在以极快的速度流逝。   有人吸我气机?   她也会移花接木之技?   隔着这么远,也能吸的走?   这妮子修为有多高?   张九姑大骇,一阵虚汗涌出,双脚发软有些站不稳。   更让她害怕的在后边。   施双六从怀中拿出一枚玉牌,在张九姑面前晃了晃。   张九姑脸色一白,转身想跑,玉牌之中散发出一阵气机,当即把张九姑掀翻在地。   这是徐志穹在穷奇门下星宿九娘手里拿到的玉牌。   九娘曾经说过,张九姑是她门下弟子,见了这玉牌,张九姑会听从吩咐,若是敢反抗,玉牌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施双六走到张九姑近前,阴森笑道:“还跑么?”   张九姑连连摇头道:“不跑,不敢跑了。”   “这玉牌,是一个友人送给我的,她说见了这玉牌,让你做什么,你都得听话。”   张九姑点头道:“我听,你说什么我都听。”   施双六点点头:“地上跪着,衣裙掀起来,我先打你一百棍子。”   “你说甚?”张九姑愕然看着施双六。   “怎地了?一百棍嫌多?你当初害我进了刑部衙门,我被判了凌迟,光是判下来的刀子都不止一百!”   张九姑辩解道:“我当初是为了……”   施双六冷笑一声:“你还敢顶嘴,那就打两百!”   张九姑不敢多说,当即跪在地上,掀起衣裙,老实挨打。   施双六咬牙道:“两百棍子,你自己数着,数错了一棍,加你一百!”   说完,施双六举起了灯笼。   徐志穹一惊,连声传音:“你自己找个木棍去,不能用我!”   “哥哥,就一会,我忍不住了,先让我出了这口气!”   ……   走在路上,徐志穹带着满身的脂粉香,恶狠狠看着施双六。   施双六捂嘴笑道:“这张九姑身上的脂粉真是好闻,哥哥若是喜欢,明天我也抹一些。”   桃子上的脂粉……   徐志穹怒道:“当真跟我混熟了是吧?且等日后好好教训你一顿!”   施双六吐吐舌头道:“哥哥莫恼,答应你的差事,我一定办好。”   怒夫教的事情先交给施双六,明面上有皇城司相助,暗地里有判官帮忙,张九姑也被她喂了蛊虫,彻底听命于她,挖出来怒夫教,应该不是难事.   若是施双六遭到报复,徐志穹也有后手。   给施双六留下一张拍画,徐志穹去了望安河畔,找到了长乐帝遇刺的地点。   搜集了些碎石和树枝,徐志穹回到星宿廊,复现了当时的场景,记下了刺客的站位。   把站位全都画了下来,又观察了他们走位的顺序,徐志穹看出这是一道阵法。   刺客虽说人数不多,但他们有一套精密的军阵。   军阵之中的玄机一时难以看破,徐志穹得找个行家一起研习。   他去了武威将军府。   余杉睡得正熟,被仆役叫醒,也不知是谁这个时候登门,没好气的到了前厅。   徐志穹用了易容术,余杉也没能认出来,相视片刻,徐志穹提起食盒道:“香醪,熏肉。”   凭着两样东西,余杉认出了徐志穹。   支走了仆役,余杉问道:“你不是去梵霄国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徐志穹道:“我来找你娘子。”   余杉点点头:“好。”   徐志穹径直走向卧房,余杉喝道:“且住!深更半夜,找我娘子作甚?”   “办正经事!”   “办什么正经事?”   “研习阵法。”   徐志穹打开了记录下来的阵法,余杉久经战阵,听过徐志穹的描述,果真觉得这阵法非比寻常。   余杉叫来了白子鹤。   白子鹤揉着睡眼怒道:“大半夜的,你和他要作甚?”   余杉一脸无奈道:“我和他能作甚?有一道阵法,我和他都看不明白。”   白子鹤沉着脸,整饬衣衫来到前厅。   她有兵道五品修为,军阵看过无数,待看过徐志穹画下的阵法,不禁吃了一惊:“这阵法果真厉害,且看这十几个人,彼此互相照应,却又没有牵绊,一人遭遇反击,其余众人都能支援,   若到绝境,也可从容逃去,所有人的逃窜线路彼此并无重叠,却也难以追捕,   纵使有人落网,其余人也能将其射杀灭口,凭我手段,却找不出丝毫破绽。”   “连你都找不出破绽?”   白子鹤摇头道:“莫说是我,就算是我兄长,也未必破得了这军阵。”   连楚信都破解不了?   这阵法到底从何而来?   怒夫教里何时出了兵道高手?   难道说,又是那个假的穆邦治? 第956章 他姓云   白子鹤对这阵法钦佩不已,却说连楚信都破解不了。   徐志穹不信,次日去了趟南疆,在军营里找到了楚信,让他看过了阵法。   楚信看了两眼,嗤笑一声道:“雕虫小技而已,这还不好破解。”   他在长乐帝身边画了二十名刀斧兵,研习片刻,没能破解成功。   他又添了二十名弓弩手,没能破解成功。   再添三十名长矛手,还是不行。   楚信见汗了。   “这军阵是哪来的?”   徐志穹把长乐帝遇刺的事情告诉给了楚信,楚信大惊失色:“告诉皇帝,这些日子不要离开皇宫,外人也不能轻易进宫,纵有要事必须进宫,一次也不能超过十人。”   一道阵法,让楚信如此紧张,徐志穹自然不敢怠慢,赶紧问道:“宫中布防是否需要改换?”   “换!必须要换!”   徐志穹带来一张皇宫的地图,楚信在各处来回点画,把禁军、内侍和侍卫全都调动了起来。   徐志穹愕然道:“用上千人,防备十几人?”   “这却还未必防得住,这却还未必……”楚信愣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此真好阵法,这好阵法若是为我军所用,一战可破蛊族!”   是呀!   这么好的阵法为什么不能用在战场上!   楚信放声大笑,徐志穹跟着笑。   笑了片刻,徐志穹不笑了:“将军,这阵法千万不能用于战场。”   楚信一怔:“却为何故?”   徐志穹道:“这阵法来自怒夫教,蛊族和怒夫教来往甚密,咱们不知破解之法,可蛊族应该知晓,   倘若这阵法有致命缺陷,却不让将士枉送了性命?”   楚信连拍额头:“这阵法甚是精妙,却让我忘了要害所在,多亏了你这句提醒。”   徐志穹再三叮嘱,千万不要用这阵法。   待徐志穹走后,楚信把阵法重新画了一遍。   精妙,当真精妙,这阵法出自何人之手?   难道是我道门星君?   可兵道有星君么?   ……   大乾旧土之下,深海之中。   韩宸在一座洞穴里,先打坐,再调息,逐步感知气机分合转化之力,随即将阴阳二气化作火焰,然后烤了一条鱼吃。   这座洞穴处于海底,洞中却没有海水,韩宸被气机裹挟席卷至此,已经待了数日。   十斤多重的大鱼烤熟了,韩宸饱餐一顿,攒足了力气,准备离开这座山洞。   他往洞口走去,来到了一座水潭旁边。   水潭十丈方圆,潭水清澈,是淡水,水中游荡着各色鱼类,韩宸这几日的饮食,全都靠着这水潭。   含住避水丹,穿上鳞鳍衣,韩宸跳入水潭,潜入潭底。   水潭深有数百尺,潭底一隅,有一石穴,石穴直通大海。   只要进了大海,韩宸就能冲出海面,重见天光。   韩宸朝着石穴奋力游动,待游到洞口,一股强悍气机猛然袭来,将他推回了十余丈。   咬咬牙,必须顶着这气机游出去。   生死恶战经历过不知多少,韩宸坚信自己熬得过这场劫难,顶得过这股气机。   过了半个时辰,韩宸钻出了水潭,爬回了山洞。   那股气机太强了,他顶不住。   脱下一身湿衣,打了几个寒颤,韩宸在山洞中睡去了。   待一觉睡醒,韩宸打起精神,又要前往水潭,耳畔忽然传来一声低吟:“你可真是个没长进的人。”   韩宸闻言大怒:“你到底是何人?且出来光明正大一战,总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   “呵呵~”一阵笑声传来,“你要和我一战?”   韩宸喝道:“纵使战败,无非一死,我却不是那贪生怕死之人!你却没胆量出来见我一面么?”   “你想见我一面?”笑声再度传来,起初充满鄙夷,气得韩宸越发恼火。   鄙夷过后,笑声忽然凄厉,韩宸满身抖战,直觉魂魄与身躯正在慢慢分离。   强烈的恐惧涌上了心头,那种恐惧超越了生死,给韩宸带来无法抵御的压迫感。   他期盼对方的笑声赶紧结束,哪怕为此付出性命,他也不想再多听一刻。   笑声渐渐停止,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还想见我么?”   韩宸蜷缩在角落里,不住的摇头。   在刚才的笑声中,他触碰到了某种位格,某种无法想象,更无法直视的位格。   “忘掉你原本的修为,不要再使用身外的气机,让你的气机聚集于魂魄,变成我真正的弟子。”   韩宸照着做了,位格上的压制让他失去了拒绝的念头和勇气。   “你可有怒意?”   韩宸点点头,他很愤怒。   “有怒意便好,集结怒意,随气机迸发,使敌摄于威严,此我道门九品之技。”   ……   徐志穹坐在侯爵府的长廊之下,默默看着手中的阵法图。   宫里的布放已经调整过了,陈顺才奉残柔星之命,也守在了长乐帝身边。   做出这种程度的防备,难道还挡不住刺客?   可想起在白隼城,被平民围攻时的场景,徐志穹依然心有余悸。   倘若徐志穹和喻士赞死在了白隼城,那么后人的评价应该是宣国运侯携白隼三武君,命殒白隼平民之手。   至于这二人的死因,在梵霄国的解释是二人品行不端,激起民愤,加上喻士赞那响当当的名声和风评,这两人应该算死有余辜。   到了大宣这边,肯定会有另一种解释,喻士赞放在一旁不提,只说运侯被暴民所杀,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又是一条开战的导火索。   这计策用的高明,比计策更高明的是阵法。   在白隼城,平民组成的军阵同样精妙,但又和刺客所用的军阵完全不同。   如果这两个军阵都和穆邦治有关,那穆邦治到底是什么层次?   对于楚信而言,这是军阵的极限。   对于穆邦治而言,可能只是信手拈来。   如果穆邦治组建一支军队攻打大宣,让楚信拿什么抵挡?   如果穆邦治去统领无根之军,又让梵霄国拿什么抵挡?   如果给穆邦治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队,这世间有人挡得住他么?   兵主蚩尤没有留意到穆邦治的存在?   又或者说,穆邦治本就是兵主蚩尤派到凡间来的?   思绪翻转,理不清头绪,徐志穹正觉烦躁,却闻一阵幽香由远及近。   妹伶走了过来,看着徐志穹道:“遇到了什么事情?”   徐志穹把手里的军阵交给了妹伶,本以为妹伶对兵法之类不感兴趣,没想到她却是个用兵的行家。   “甲子轮阵,这阵法失传上千年了。”   徐志穹大惊:“前辈知道这阵法?”   妹伶点点头:“不仅知道,以前打仗的时候我还用过,这阵法可大可小,三人可成阵,三十万人也可成阵,行刺伏击可用此阵,大军决胜也可用此阵,阵法看似素朴,实则繁复多变,威力无穷,乃兵家登峰二十八阵之一。”   “何谓兵家登峰二十八阵?”徐志穹没听过这个概念。   “是兵主蚩尤创造的二十八道阵法,无论凡尘之上还是俗世之间,都被认为是最强悍的阵法,   熟练掌握其中任何一种阵法,在战场上都可能所向披靡,但因为这些阵法过于凶悍,后被诸神屡屡禁止,故而失传于凡间。”   能让诸神主动干预的阵法。   难怪把楚信吓成了那副模样。   徐志穹拿着阵法图道:“那这甲子轮阵,有破解之法么?”   妹伶一笑,点点头道:“这世上,只有三个人能破解登峰二十八阵,你走运了,我是其中一人,你先告诉我是谁用了这道阵法?”   谁用了这套阵法?   这个不好回答,那些刺客还没抓住,徐志穹只能推测这军阵来自穆邦治。   但白隼城的军阵,徐志穹知道其来由。   他把白隼城的军阵画了下来,把军阵变化解说了一番。   妹伶看出端倪,随即说出了由来:“这是双翼合阵,以两翼围攻中路的阵法,也是登峰二十八阵之一。”   没错,两翼围攻中路,徐志穹被围攻了整整一路。   徐志穹道:“这阵法,是梵霄国白隼城一个叫穆邦治的人用出来的。”   “穆邦治?”妹伶摇摇头,她显然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他这名字应该是假的,除此之外……”徐志穹嗫嚅半响,说不出话。   除此之外,他也不掌握假穆邦治的其他特征。   “那人长什么模样?”妹伶倒是很有耐心。   “算是个俊美男子,但应当是用了易容术。”   “用的什么易容手段?是妆法还是幻法?抑或是无常道的技法?”   徐志穹思量许久:“或许和妆法有些干系,他在脸上涂了一层黑泥,不过真正的穆邦治也有在脸上涂泥习惯,这可能是那人故意为之。”   “涂黑泥……”妹伶已然有了猜测,又问道,“有没有留下那人身上的东西?衣物、兵刃、饰品之类都行。”   徐志穹想了片刻,拿出了千斤龟,取下来一绺头发,交给了妹伶。   “也不知这头发是真还是假,是从他头顶钩下来的。”   妹伶在接过头发,在手里捋了捋,点点头道:“这头发是真的,而且是白的。”   “白的?”徐志穹盯着那乌黑的发丝看了片刻,上面确实有染色的痕迹。   但徐志穹当初并未留意,无论在大宣还是梵霄,染发都是一种风气,不是特别稀奇的事情。   妹伶取了些脂粉,在发丝上擦了擦,大部分头发变得一色银白,但也有几根发丝依旧漆黑。   这能得到什么结论?   “他是黑发掺杂了些白发,证明他年纪不算太大?”这是徐志穹唯一能做出的推断。   妹伶摇头道:“这人的头发,一半是白的,一半是黑的,你的铁钩在他头顶掠过时,将他两边发丝各自钩下来了一些。”   “一半是白的,一半是黑的?分的这么精准?”徐志穹打趣了一句。   妹伶点点头道:“真就这么精准,而且不光是头发,他的脸也是如此,一半黑,一半白,一线分明。”   徐志穹愕然道:“这长相却奇特了!”   妹伶点点头:“的确奇特,他姓云,叫云应,字叔长,你可能没听说他的名字,但或许听过一段歌谣,   花豹狠,山猿疯,黑白恶狼难说清,三杰并出天下平。”   徐志穹摇头道:“歌谣我也没听过。”   没听过倒也无妨,但徐志穹已经推测出了那人的身份。   他姓云。   薛运曾经说过,他在师门中排行第二,师父刘恂排行第四,排行第三那位姓云。   “难道这人是……”   妹伶点点头道:“他是你道门之主的师弟,你师父的师兄。” 第957章 焕殊三杰   “他是我师伯?”徐志穹的嘴张的老大!   妹伶点点头道:“按辈分,是你三师伯。”   “我三师伯怎会找到我?”   妹伶摇头道:“这我就说不清了。”   “三师伯是判官么?”   “他不是。”妹伶回答的非常笃定。   “他以前做过判官?”   “没做过。”妹伶回答的简洁明了。   徐志穹揉了揉额角,妹伶适才的一系列话语,让徐志穹的思绪一阵阵混乱。   待理清了记忆,徐志穹想起了很多细节。   薛运曾经说过,他的大师兄姓雷,三师弟姓云,他们和薛运不是一个道门,日后见了还要多加小心。   没想到还真就遇到了。   “花豹狠,山猿疯,黑白恶狼难说清。”徐志穹重复了妹伶提起的那段歌谣,“前辈,山猿说的是我道门之主吧。”   妹伶点点头,每次提起薛运,在她冰冷的眼神之中,总能找到一丝难掩的柔情。   “黑白恶狼就是假的穆邦治,那花豹又是谁?”   妹伶道:“是你道门之主的大师兄。”   “我师父呢?这歌谣里没有他么?”   妹伶摇头道:“你师父却还差了一些,当初的焕殊三杰,说的是焕殊大帝的前三位弟子,也是他最杰出的弟子。”   焕殊大帝又是谁?   他是薛运的师父?   “焕殊大帝是我道门祖师么?”   妹伶沉吟片刻道:“是,也不是。”   “前辈,不要打哑谜,晚辈是真心请教。”   妹伶叹息一声道:“你真心请教,我便要告诉你,这是什么道理?”   徐志穹挺起胸膛道:“前辈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晚辈愿尽心竭力效劳,绝无半句推辞。”   “爽快!”妹伶赞叹一声道,“你去把薛运带来,我有话跟他说。”   徐志穹神情肃穆道:“这个我带不来!”   妹伶沉下脸道:“你既是不中用,还问恁多事情作甚?”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要不这样,咱们这账先赊欠着,等来日我看准机会,用点药散把道门之主放倒,然后将他捆来,届时如何处置,全看前辈心意!”   妹伶点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可你有这份本事么?”   徐志穹搓搓手道:“眼下还没有,可日后却难说,刚认识前辈时,我修为四品,而今已经在凡尘之上了,前辈且把目光放长远些,等我晋升一品,再找个合适机会下手。”   妹伶点点头道:“我便信你一回,焕殊大帝和焕殊三杰之事,我也赊欠着。”   好奸诈的女人!   妹伶接着说道:“先说说你这三师伯,你在他这厢,可是遇到难处了?”   徐志穹点头道:“是有不小难处。”   妹伶沉思片刻:“我也想见见这位故人,不如这样,我去梵霄国,帮你一起对付云应,你帮我做件事情,如何?”   “若是我眼下做不到的事情,前辈却得容我赊欠。”   “赊欠好说,记得利息就是。”   徐志穹把在梵霄国的遭遇告诉了妹伶。   妹伶捋清了事情脉络,轻叹一声道:“也难为他了,居然能找到一个喜欢往脸上涂泥的人。”   徐志穹摇头道:“此番假扮的是穆邦治,下次见面,他又假扮了谁却难说。”   “他不会轻易改换身份,”妹伶对云应十分了解,“换一个身份却很难遮住他那张黑白分明的脸。”   徐志穹诧道:“遮住脸而已,这很难么?非得往脸上涂泥么?”   就易容术而言,徐志穹知道的手段有上百种,作为薛运的师弟,名震一时的大人物,易容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妹伶道:“对别人来说无妨,对云应来说,这确实是件难事,他懂得术法,而且非常精湛,   他能变成老翁,也能变成女子,能变成牛羊,也能变成草木,稍微用点心思,甚至能变成桌椅之类没有生气的物件,   但有一样东西,他不能变化,就是他那张黑白脸,无论他变作什么,那张黑白脸总会露在外面,   他只能做一点拙劣的遮掩,这种遮掩会被别人一眼看穿,就比如说涂黑泥,   既然会被看穿,那就干脆做在明面上让你看穿,看穿之后,你反倒会忽视了他这张脸。”   穆邦治不是灵正则最忠诚的部下,也不算是灵正则的亲信,只因为他有往自己脸上涂黑泥的习惯,所以云应假扮成穆邦治,用一脸黑泥盖住了黑白脸,骗过了徐志穹。   可徐志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位云师伯不能用术法遮掩黑白脸?”   “因为薛运在他身上留下了记号。”   徐志穹一怔:“这是薛运造成的?”   妹伶点头道:“焕殊大帝殒身之后,你大师伯和三师伯在彼时已经有了极强的实力和极高的地位,   可他们最终都被薛运击败了,薛运在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一个记号,每一个记号都有相应的限制,   你大师伯不能改换名字,无论他改换多少身份,哪怕历经生死,堕入轮回,他名字的一部分始终无法改变,   你三师伯不能改换黑白脸,也是同样的道理。”   当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   徐志穹真想看看薛运在凡尘的时的经历。   那个纵横驰骋的英雄到底是什么模样?   徐志穹道:“到了梵霄国,只要找到黑白脸,便能认出是云应。”   妹伶道:“认出来又怎地?你打得过他么?你要找的不是云应,是梁季雄的尸首和元神。”   徐志穹摇头道:“不过了云应这一关,怎么拿到尸首和元神?”   妹伶笑道:“难怪薛运和你结拜,你性情和他有些相似,虽说心机狡诈,但总喜欢用刀子处置事情。”   不用刀子,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劳烦嫂嫂指教。”   徐志穹和薛运结拜过,这一声嫂嫂却把妹伶叫的甚是舒畅。   “先去白隼郡,看看动静。”   妹伶让韩笛收拾了行囊,当夜便和徐志穹去了梵霄国。   她能去两界州,这一行走的却顺利,当晚便通过罚恶司,到了白隼城附近的锚点。   妹伶没有进城,且在城外荒野搜寻着兵马的痕迹。   徐志穹道:“嫂嫂,你要先找无根之军?”   “你自两族边境一步步走来,能查到无根之军的下落属实有些本事,无根之军是云应的要害,能不能算计到云应,却看你消息准不准了。”妹伶拿出些脂粉,洒在了自己和徐志穹身上。   这些脂粉能隐藏两人行迹。   徐志穹擅长追踪,再加上杨武之前留过记号,循着痕迹,两人很快找到了第一座无根之军的营盘。   妹伶观察片刻,找到一名巡哨的士兵,在他身上留了记号,随即示意徐志穹离去。   待远离营地,徐志穹问道:“这是要将无根之军一网打尽?”   妹伶摇头道:“我跟他们无冤无仇,打尽他们作甚?这事情也不需要你我来做。”   “既是不想对无根之军动手,却还留什么记号?岂不是给云应留了破绽?”   “我的记号不那么好找,若是能找到也算云应的本事。”   妹伶用了非常强力的记号,不仅难以清除,而且一旦被触发,会释放一品位格的力量。   但她又对记号做了很深的遮掩,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地步。   徐志穹思索片刻,转而笑道:“嫂嫂好计谋,手段果真非同一般。”   妹伶一笑:“能猜出我用意?”   “勉强猜个五六分。”   妹伶道:“你那位姓灵的朋友和你约在后天见面,咱们还有两夜一天的时间,且看看无根之军一共有几座营盘。”   见过一座营地,妹伶对无根之军已经有了清晰的印象,接下来就要靠巫道另一门秘技了。   卜算!   妹伶取下发钗,在手里画了一朵梅花,沿着花瓣的纹路,妹伶确定了下一座营盘的方位。   接下来的两夜一天,妹伶和徐志穹一共找到了二十六座营盘,每座营盘有一千余人,妹伶在每一座营盘都留下了记号。   到了约定的时间,徐志穹找到了灵正则和喻士赞。   两人鼻青脸肿坐在徐志穹面前,他们的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   “灵兄,圣威长老的尸首呢?”   灵正则抿抿嘴道:“那个假的穆邦治太难缠,我和喻兄进不去宅邸,尸首没能抢回来,说到底,这还是怪喻兄修为没复原。”   “我替你挨了这多打,你还说这种话,我套你……”喻士赞想骂灵正则两句,视线突然停留在了妹伶身上。   妹伶带着斗笠,覆盖着面纱。   虽说看不清容貌,但喻士赞的眼神却再也挪不开了。   灵正则注意到了喻士赞的变化,视线也转向了妹伶。   和喻士赞的反应几乎一样,灵正则的视线渐渐呆滞,也好像丢了魂魄一般。   徐志穹咳嗽一声:“圣威长老的元神有线索了么?”   灵正则面带愧色道:“还在打探。”   徐志穹耸耸眉毛:“那就劳烦两位给我们找个隐秘些的住处,等探到了消息,再做打算。”   灵正则低声道:“怕是不能再等了,咱们两次出手未果,灵谷修怕是受了惊吓,恐怕要毁了圣威长老的尸体。”   徐志穹道:“你不是留了后手么?”   灵正则叹口气道:“我留下的后手,是一道法阵,如果他们移动了圣威长老的尸体,尸体会自行焚毁,   这法阵他们破解不了,可我担心他们冒险一试,或者干脆毁尸灭迹。”   徐志穹摇头道:“他们不会毁了圣威长老的尸体,既是要挑起战事,这尸体还大有用处。”   灵正则又道:“若是把长老的元神毁了呢?”   徐志穹没作声,他也有些担忧。   妹伶道:“毁掉三品修者的元神,会弄出来不小动静,有可能引来白虎真神的注视,他们不敢冒这个险,而且我若是没猜错,圣威长老的元神,也有用处。” 第958章 他是蚩尤(周末愉快)   白隼郡,首席武君府,灵谷修看着穆邦治,眉头一会皱起,一会又松开。   “你是个敢做事的人,我喜欢你这份胆量,可你这人做事,让人心里不踏实。”   穆邦治赶紧施礼道:“属下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还请武君大人指正。”   灵谷修叹口气道:“还用我说?灵正则就在白隼郡晃荡,伱查出他下落了么?   喻士赞也回到城里了,人在哪呢?有音信么?   他们还找了个帮手来,那人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是什么修为,你知道么?   人你找不到,这也就罢了,我想把梁季雄的尸首挪个地方,你连灵正则的法阵都解不开,   事情办成了这副模样,你说你出了多少纰漏,留下多少祸患,你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穆邦治低着头,不说话。   灵谷修咂咂嘴唇道:“事情做得不济,我也不苛责你,可你家里天天访客不断,还有心思找那些狐朋狗友,这是根本没把我叮嘱你的事情放在心上。”   “属下近日未曾会客。”穆邦治辩解了一句。   灵谷修皱起眉头道:“却还骗我?昨日你家中来过客人,真当我不知道?   这些事情平时我也懒得过问,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却不能让那般狐朋狗友离远些?”   穆邦治神情颇显委屈,灵谷修也缓和了语气:“你只有四品修为,我虽答应让你当上三席武君,可若是你自己漏了底,被人血斗打了下去,却问我如何护得住你?   这两日别出门,也别会客,我弄了一些好丹药,你回去之后好生调养,尽快提升修为,这才是正经。”   穆邦治千恩万谢,离开了首席武君府。   回到自己的宅院里,穆邦治关紧大门,坐在了前厅,支走仆役,压低声音道:“出来吧。”   梵霄国独断冢宰董俊生现身在了穆邦治面前。   “你还来找我?”穆邦治垂着眼角道,“首席武君已经敲打我了,让我不要和狐朋狗友来往。”   董俊生闻言赶紧赔礼:“这厮不知您身份,也不知分寸,您可千万别怪罪他。”   “你错了,他这分寸拿捏的很好,”穆邦治拿出了灵谷修给他的丹药,“你看看这是什么药?”   董俊生拿了丹药闻一闻,半响不作声。   这丹药有毒。   穆邦治冷笑一声道:“他要杀我灭口。”   “他不是对您,他真是不知道您是……”   “你还替他辩解?”云应皱起眉头。   “倒不是替他辩解,”董俊生连忙解释,“而今正当紧要关头,若是走漏风声,却怕又生出变数。”   云应笑道:“不生出变数又该如何?这毒药若是吃下,凡尘之下的人必定熬不过今夜,难不成让我死给他看?”   董俊生良久无语。   云应把丹药丢到一旁,问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董俊生确实有要紧事:“军营之中出了事情,军士这几日连发噩梦,几乎无法入眠。”   云应思索片刻道:“应该是徐志穹发现了一两座营盘,在士兵身上用了阴阳术,据我所知他的阴阳修为并不高,你且请几个阴阳师把术法祛除了就是。”   董俊生叹口气道:“我找了两位五品阴阳修者,各种手段都试过了,丝毫不见起色。”   云应皱起眉头道:“这等琐屑之事,也得我出手?”   董俊生低下头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敢劳烦您,军士连续几夜不敢入眠,长此以往,战力堪忧,   而且不止一座军营,有三座军营都是如此,一人发了噩梦,全军都发噩梦,确如瘟疫一般。”   云应看了看董俊生,蓦然嗤笑一声:“判官道品秩晋升极其严苛,像你这样的废物也能当上冢宰?”   董俊生低头干笑,不敢回应。   云应起身道:“我只处置一座营盘,余下的事情,你自己的料理。”   先给他做个例子,再让董俊生依葫芦画瓢,这点差事,董俊生应该做的明白。   可等到了营地,云应却发现董俊生做不明白。   这不是董俊生无能,是对方的手段太狠。   整个军营之中,从军士到将校,面色灰白,眼窝青黑,眼白之中血丝遍布,思绪凝滞,言谈迟钝。   问及梦境,他们只能说个只言片语,且凌乱不堪。   “我梦见家里的牛丢了。”   “我梦见我妻子在吃我的肉,生吃。”   “我梦见兵长钻进了我的被子里……”   看过几名军士,云应发现他们中的不是阴阳术,而是咒术。   他让军士在营地集结,逐一在他面前走过。   很快,他找到了那名被妹伶种下的记号的军士。   云应把那军士叫到近前,在后脑上,闻到了淡淡的脂粉香气。   云应心头一凛,他知道了这记号的来源。   与此同时,妹伶也感知到了云应的位置。   “他找到了我的记号。”   徐志穹道:“嫂嫂,咱们现在出手?”   妹伶摇头道:“不急,再等片刻。”   灵正则不解:“调虎离山计已经成了,他既是已经去了无根之营,咱们还等甚来?只要那假的穆邦治不在,白隼城里,没人能拦得住咱们!”   妹伶摇头:“你不知他手段,从军营到白隼城,他眨眼的时间就能走个来回,想真正拖住他却没那么容易。”   灵正则道:“既是如此,更应该……”   徐志穹看着灵正则道:“哪恁多话,等消息就是。”   云应这厢看着后脑带着记号的士兵,正思索处置他的办法。   这士兵肯定不能活了,但光是杀了他没用,就是把这士兵烧成灰,也没法彻底铲除巫门之主的记号。   直接用杀气将记号摧毁?   这却有些冒险,会引来注视……   “嘿嘿!”   一阵笑声打断了云应的思绪,那名带着记号的士兵莫名笑了起来。   “后脑勺,痒啊……”士兵痒的厉害,想伸手去抓,却有不敢动。   他的后脑勺起了一个脓包,起初像被蚊子叮了,过不多时,脓包从指肚大小变成了和拳头一样大。   咔吧!   包裂开了。   粘稠的浆液流出,透过破裂的脓包,能看到白森森的头骨。   “痒,痒死我了……”士兵含着泪,边笑边喊。   咔吧!   后脑的头骨随之裂开,红白之物带着脂粉的香气,流淌了出来。   妹伶主动触发了自己留下的记号,释放了记号之中的强大星宿之力。   “痒,真痒!”那士兵还在哭嚎,浓郁的脂粉气在营地之中蔓延开来。   闻到脂粉香的士兵都觉得后脑奇痒无比,七品之上的修者尚能克制,七品以下的修者,后脑上很快隆起了脓包。   一品星宿的咒术,彻底爆发了。   弥散在空气中的脂粉香,带着血腥的气息,扩散到了整个营地。   就连董俊生都屏住了呼吸,躲到了远处,虽说有三品修为,但一品咒术之中爆发出的力量让他极度恐惧。   这座营盘保不住了,士兵能活下来几人,全看他们的修为和运气。   云应正要离去,猛然想起一件事情。   这不是凌寒的做事风格,这手段用的太过张扬。   难道说她故意这么张扬?   云应心头一紧,再想做出防备,却为时已晚。   一双眼睛浮现在了天空,默默注视这云应。   这双眼睛,属于白虎真神。   他被这强悍的星宿之力吸引了过来。   他注视着这座营盘,同时注视着云应。   一直躲避着白虎真神的云应,此刻和无根之军一起暴露在了白虎真神面前。   凌寒,终究还是凌寒。   这多年过去,手腕依旧还在。   云应听到了白虎真神的声音:   “看来你找到这些军队了,   梵霄国境内本就不该有军队,   我且看你如何处置。”   云应眼角一颤,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就当前的局面,留给他的选择只有一个。   他必须杀光这座营盘里的所有人,他必须向白虎真神澄清一个事实,他来到凡尘是为了剿匪,他没有任何阴谋,更没有篡逆真神之位的打算。   云应在脂粉的香气之中抬起了头,看着天空中的那双眼睛,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手里突然多出一把长枪,对着正在奔逃的士兵,一枪刺了出去。   几名士兵只被枪锋擦过,瞬间化作一片灰飞。   董俊生见状,没敢有片刻犹豫,立刻逃往了冢宰府。   他知道,能给他一个逃跑的机会,已经是云应的宽容。   不到十吸,云应甩了甩长枪上的灰尘,他已经杀光了营地里的所有人,这其中包括一名杀道四品修为的将领。   他再次看向天空,似乎是给了白虎真神一个交代。   但这一个交代还不够。   妹伶随即触发了下一座营盘的记号,浓郁的脂粉涌起,再次引来了白虎真神的注视。   “看来你不止发现了一座军营!你倒很是用心。”白虎真神送来了一句褒奖。   云应继续保持笑容,前往了下一座营地。   在白虎真神的注视下,他必须扮演好剿匪者的角色。   他必须将他亲手扶植起来的无根之军,逐一剿灭。   ……   妹伶、徐志穹等人已经进了灵正则的府邸,在没有云应的情况下,整个白隼郡确实没有人能阻止他们。   妹伶解开了停尸间里的法阵,灵正则解开了尸体上的法阵,把梁季雄的尸体背了出来。   灵谷修安置在宅邸的一众官差上前阻止,实力渐渐恢复的喻士赞,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十几吸之间,便将官差们杀散。   徐志穹这厢布置起一道法阵,待拿到尸体后,立刻用梁季雄的血肉,帮妹伶占卜。   又过了三十多吸,妹伶抬起头道:“元神在首席武君灵谷修手里。”   徐志穹搭上二哥的尸体,准备送去罚恶司。   他突然感到一丝注视,来自意象之力的注视。   徐志穹念头一动,没去罚恶司,他把二哥的尸首送去了中郎院,随即又跑了回来。   众人一并前往首席武君府,妹伶提醒一句道:“走快些,云应快回来了。”   徐志穹看向天空,低声问道:“白虎真神知道了真相,不知兵主蚩尤对此是何态度。”   妹伶一怔:“你不知兵主是谁?薛运和刘恂从来没向你提起过?”   徐志穹摇摇头,确实没人提起过。   妹伶道:“你三师伯在师门之时,姓云名应,可实际上他姓姜,也姓伊耆,   而后自立门户时,又转姓黎,重振九黎一部,威震一方,   云应,就是九黎一族的首领,也就是后世流传的兵主蚩尤。” 第959章 此役作数   云应就是蚩尤。   难怪他懂得那么多无解的阵法。   难怪他在施展了蚩尤兵主印的情况下,还能不受限制的使用技法。   他就是兵主,他是高于品秩的存在,他是白虎杀道身边的从神。   听到这一消息过后,徐志穹反倒没那么震惊了,因为自从来到梵霄国,让他震惊的事情实在太多。   而今他能做的是先平静的接受事实,然后想办法把二哥的元神找出来。   到了灵谷修的府邸,当了多年首席武君的灵谷修十分沉着,看到灵正则和喻士赞都来了,他已然意识到情况不妙。   虽然他是杀道三品修者,虽然他的武君之位也是他打下来的,但他的修为在三品下,灵正则和喻士赞都是三品中。   抛开修为,只说实战,灵正则和喻士赞经历的战事,比灵谷修多了太多,这两个人单拿出任何一个,战力都远在灵谷修之上。   为了稳固首席的位子,灵谷修让灵正则长年在千乘国当谍子,还有意暴露了他的身份。   而喻士赞因为个人嗜好问题,被灵谷修抓了把柄,长年放逐在外。   针对这两个人的布局,非常的高明。   作为梵霄国最大的城邦之一,白隼郡经常会和临近部族发生冲突,按照梵霄国的传统,部族之间的冲突,同样要用獠牙血斗解决。   有了灵正则和喻士赞这两个狠人,周围部族不敢轻易向白隼郡发起血斗,这两人的实力在梵霄国全境都很出名。   而灵正则和喻士赞长年不在族中,对灵谷修的位子又很难构成威胁。   但无论布局再怎么精密,眼下他都要面对一个事实。   当灵正则和喻士赞一起站在面前的时候,灵谷修没有取胜的机会,甚至没有逃跑的可能。   更何况灵正则和喻士赞还带了两个帮手,这两个帮手的成色貌似也不低。   灵谷修放弃了逃跑的念头,直接祭出了神像:“白虎真神作证,今日恩怨,咱们以獠牙血斗做个了结。”   “好!”灵正则喝道,“我等这天,等了许久了。”   喻士赞在旁道:“你莫急,我也想和他斗一场。”   灵正则转过脸道:“你为什么要和他打?”   喻士赞道:“那你为什么要和他打?”   灵正则道:“这厮联手梁玉申陷害我,差点害我丢了性命。”   喻士赞道:“灵兄,我知道你委屈,可你终究差点丢了性命,我这性命可是真丢了!”   两人都想和灵谷修打这场血斗,两人也的确都和灵谷修有仇。   但这其中还有另外一重用意。   谁如果在血斗之中打败了灵谷修,谁就能当上首席武君。   灵正则对首席武君渴望已久。   喻士赞虽说嗜好特殊,但要说不想当首席,那是假的。   当上首席之后,桃子大把的有,他甚至有想法要将白隼郡改为桃子郡。   而且白隼郡再也不能将他放逐在外。   灵正则和喻士赞起了争执,这却正中了灵谷修的下怀。   灵谷修相信董俊生会来帮他,他也派人去寻觅其他帮手。   在帮手抵达之前,灵谷修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   先让灵正则和喻士赞争夺出战的人选,他可以从中挑唆,让他们两个先打一场,决出个胜负,胜者再与自己厮杀。   等灵正则和喻士赞分出了胜负,他再利用规则拖延时间。   作为首席武君,他有权力制定血斗的规则。   这规则可不是比拳脚还是比兵刃那么简单,灵谷修会根据自己的战法特点,想出看似公平,实际对自己极度有利的规则。   如果对手不同意,那咱们就慢慢商量,商量个把时辰都不在话下。   等到定下规则之后,还有祭礼,首席武君亲自参加獠牙血斗,祭礼要繁复一些,还能支撑个把时辰。   到了那个时候,就不信援兵赶不过来。   他在白隼城当了整整十年首席武君,这就是十年时间里积累下来的经验。   灵谷修的策略完全正确,而且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强大帮手,即将赶过来救他。   这个人就是他平时最看不起的穆邦治。   他不知道穆邦治的实力,更想不到穆邦治其实是兵主蚩尤。   而此刻,云应已经剿灭了十六座无根之军的营地。   妹伶和徐志穹一共发现了二十六座营地,还剩下十座营地。   等剿灭完了剩下的十座营地,云应就等于向白虎真神彻底交代清楚了他的立场。   待白虎真神收回视线,云应将返回白隼郡,将该处置的事情和该处置的人,全都一并都处置掉。   灵正则和喻士赞争执激烈,他们都想向灵谷修发起挑战。   妹伶看了徐志穹一眼,示意徐志穹不能再浪费时间。   徐志穹闭上眼睛默默向武栩祷告。   灵谷修见灵正则和喻士赞越吵越激烈,且上前劝道:“你们两个谁来一战都可以,谁若击败了我,谁就是白隼郡的主人,若是实在定不下来,你们可以先打一场……”   “定下来了!”徐志穹猛然抬起头,在地上画了个圈。   灵谷修一皱眉:“你是外乡人,想和我打也要先等等,这是我白隼一族的内事。”   徐志穹摇头道:“不是我和你打,是我们三个一起和你打。”   灵谷修大骇,灵正则愕然,喻士赞无语。   獠牙血斗,公平决战,哪有三对一的道理?   徐志穹也不欺负灵谷修,他从首席武君府,抓了两个仆役,扔进了圈子:“这两个是你的帮手,咱们三打三,白虎真神作证,这次比拳脚,赌性命!”   一句话,规则和赌注都说完了!   灵谷修不服,高声喊道:“獠牙血斗,都是一对一厮杀,你说什么三对三,这是对白虎真神的亵渎。”   一声低吟猛然响起:“不算亵渎,三对三,可以的。”   白虎真神座下,奎木狼星宿所属威义星君,给出了回应。   灵谷修惊愕万分,在这种情况下,星君居然还能给出回应?   又听星君低吟一声:“只分胜负,不决生死,开战!”   星君都说开战了,灵正则和喻士赞虽然觉得情况有些特殊,可也不能违忤星君的意愿。   灵谷修喊道:“这不行,这不……”   没等他喊完,灵正则已经来到了灵谷修近前,抬手一拳,锤在下巴上,把灵谷修从地上掀了起来。   “狗贼,你为何害我!”   灵谷修被一拳掀翻,未及落地,喻士赞上前一脚,又把他踢在半空:“狗贼,你为何害我?”   灵正则跃在半空,一拳打在灵谷修脸上:“狗贼,你凭什么做首席武君?”   灵谷修觉得有些冤枉了,虽然他手段不是太光彩,但首席武君是他自己打下来的。   喻士赞在下方又是一脚:“狗贼,你凭什么放逐我?”   灵谷修觉得有些委屈了,虽说放逐喻士赞是出于私心,但喻士赞品行不端,也是事实!   徐志穹来到身前,对着灵谷修的脑壳一通爆锤:“狗贼,你说你该不该打?”   这可真是既委屈又冤枉,灵谷修都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就这么被他无缘无故暴打了一顿。   不到十吸,灵谷修被打到失去抵抗能力,两名仆役当场吓晕,徐志穹、灵正则、喻士赞三人获胜。   武栩给了一声回应:“此役作数!”   威义星君随即收回了视线。   血斗作数,灵谷修及两个仆役的性命,交到了徐志穹等人的手上。   两个仆役无须理会,徐志穹现在想要的是二哥的元神。   灵谷修不肯说,徐志穹已经做好了拷打的准备。   妹伶感知了一下记号的所在,云应已经剿灭了二十二座营地。   还剩下四座营地。   云应剿灭一座营地,只用十吸时间。   连上走路,也就五吸多些,一座营地十五吸,四座营地也就六十吸。   回到白隼郡,至多十吸。这期间和白虎真神多聊两句,也就十吸。   全加在一起,八十吸,时间异常紧张。   没等徐志穹拷打,妹伶拔下发钗,在灵谷修手臂上刺了一下。   徐志穹一愣,喻士赞呵呵笑道:“姑娘,你这钗子不灵,他皮糙肉厚,你这扎一下能有多疼?你得用刀子!”   喻士赞拔出短刀,正要下手,却见灵谷修的手臂上多了个黄豆大小的窟窿。   窟窿之中先是涌出鲜血,随即涌出了肉和筋,接下来涌出的骨屑,骨屑之后,是鲜红的骨髓。   整个过程灵谷修没觉的疼痛,只觉得奇痒无比,他就这么看着手臂上的窟窿越来越深,等窟窿里不再喷涌任何事物,窟窿也变得透明了,能直接从手臂的一侧看到另一侧。   窟窿里非常光滑,没有一点多余的骨肉,所有的骨肉都被干干净净的抽离。   灵谷修面容扭曲的看着自己的手臂,接下来,他看到妹伶钗子对准了他的颧骨。   妹伶在他左颧骨上又刺了一下,灵谷修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左颧骨上也多了一个黄豆大小的窟窿,和手臂上的窟窿一模一样。   窟窿的边缘很平整,很光滑,就像天然出现的。   鲜血涌出,窟窿越来越深。   接下来是骨屑,因为颧骨上几乎没肉。   照此趋势,这窟窿会穿透他的颅骨,进入他的颅腔,让他流出一部分脑髓,从他的后脑勺里穿出来。   而此刻,妹伶拿起发钗,对准了灵谷修另一侧的颧骨。   “我说!”灵谷修惨呼一声,“我带你们去拿元神。”   妹伶点头道:“走快些,你的脑髓流出来了。”   挂着满脸的鲜血和脑髓,灵谷修跌跌撞撞进了卧房,在暗格之中拿出了一枚一尺多高的瓷瓶,交给了徐志穹。   接过瓷瓶的一刻,徐志穹的意象之力受到了触动。   他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   二哥,找到你了。 第960章 五个人   拿到二哥的元神,徐志穹立刻听到了妹伶的催促。   “该走了!”   二十六座营盘,都被云应剿灭了。   现在云应正在和白虎真神对话,待白虎真神挪走视线,云应会迅速回到白隼城。   徐志穹准备带妹伶去罚恶司,灵正则和喻士赞准备用法器逃走。   妹伶喊一声道:“先离开这院子,别让他抓到痕迹。”   灵正则道:“我有法器,不妨事的。”   妹伶摇头道:“劝你别赌运气,尤其别连赌两次。”   以从神的实力,如果抓到痕迹,就有追踪的可能。   灵正则靠着镜子在云应面前成功脱身过一次,但并不代表这次他还能成功。   涉及到神灵层次的对手,任何不慎重不理智的行为,都有可能让一个高品修者在不知不觉间丢掉性命。   灵正则是个听劝的人,用如虎添翼之技飞上了半空。   喻士赞不肯飞,他不能把妹伶扔下:“姑娘,到我怀里来,我送你一程!”   “谢你好意了。”妹伶拿出一把纸伞,伞沿转动,妹伶也飞了起来。   喻士赞有些尴尬,转身对徐志穹道:“到我怀里来,我带伱一程吧。”   “谢你好意了。”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给自己做了一副翅膀,也飞了起来。   这两日苦等消息,徐志穹也觉烦闷,便找武千户喝了几杯,把如虎添翼之技学了过来。   灵正则眨眨眼睛,他不明白为什么看到了会飞的判官。   喻士赞左右看了看,不知该抱谁。   犹豫片刻,他且把灵谷修抱了起来,飞上了半空。   众人迅速离开了首席武君府,连一个脚印都没留下。   十吸过后,云应的身影出现在了首席武君府。   看到了两个昏迷的仆役,闻了闻院子里残留的气息,适才发生的事情,云应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凌寒,真不愧是你。   这多年过去,又被你戏耍一回。   ……   来到白隼城外,众人各自行动,灵正则、喻士赞先要商定下来谁做首席武君,接下来还要审问灵谷修个中详情,他们三人利用镜子先行离去。   徐志穹想借道罚恶司,直接把凌寒送回京城,凌寒却想试试自己的法阵。   巫道法阵和阴阳法阵效果相似,但手段大不相同,阴阳法阵是利用阴阳二气的不协调,扭曲空间,产生漏洞,借助漏洞完成两地之间的穿梭。   但巫术是通过仪式和繁琐的技法,直接找到空间中的现存的缝隙,找到通往目的地的捷径。   徐志穹很想学习巫术,但和其他道门相比,巫术太复杂了,妹伶手法又快,没等徐志穹看出个端倪,两人已经进入到了缝隙之中。   留在白隼郡的痕迹被尽数擦去,妹伶没给云应留下任何线索。   幽暗、寂静的迷雾之中,妹伶举着纸伞,带着徐志穹迅速穿行。   徐志穹摸了摸手里的瓷瓶,嘴角上翘,露出了些许笑意。   二哥的尸首有了,元神有了,魂魄有了,就等组装在一起,就能成功复生了。   正当欢喜之间,妹伶在旁提醒一句:“太容易办到的事情,往往暗藏陷阱。”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这不算容易吧,一路之上我可花了不少心血。”   妹伶点头道:“我说过,你从两国边境一步步走来,找到了无根之军,还找到诸多线索,这心血确实不少,   但你可曾想过,梁季雄的尸首和元神,为什么都在灵谷修的手里?   此人修为不低,心性也算老辣,但与云应相比,差了不知多少层次,   灵正则留了后手,梁季雄的尸体不能移动,尸首留给灵谷修倒也合理,但梁季雄的元神为什么不交给云应保管?此事你须好生思量。”   徐志穹沉默了许久,这事他不是没想过。   但梁季雄必须复生,这关系着大宣和梵霄两国万千平民的性命。   罢了,且等二哥复生再说,纵使出了变故,徐志穹相信自己也有办法应对。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来到了侯爵府门前。   这么远的距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穿梭,擅长法阵的陶花媛肯定做不到,太卜能不能做得到都两说。   妹伶在复原,她渐渐展示出了一品星宿应有的实力。   许是太久不用法阵了,妹伶有些疲惫,她径直走向后园,想回房歇息,走到长廊之下,妹伶突然停住了脚步。   一阵微风掠过,掀起了妹伶的面纱,美艳无比的脸庞之上,充满了惊讶和戒备。   园子里多了一个人,他背对着两人,坐在池塘旁边的小亭当中。   如果不是过于疲惫,妹伶早就应该感知到他的存在。   韩笛站在长廊旁边,向徐志穹和妹伶解释道:“这人说是师兄的朋友,他就这么突然进来了,我也不知他从哪来,也不知他是谁……”   妹伶没心思理会韩笛,她的视线一直注视着那男子。   男子转过头,看着妹伶和徐志穹道:“别怕,我并没有恶意。”   徐志穹点点头:“我知道你没有恶意。”   判官的感知力在巫师之上,从进门那刻起,徐志穹就知道他在这里。   那男子盯着妹伶,细细打量一番:“凌寒,世间第一美人,当初我也是这么觉得,可现在看来,你或许没有那么美,我觉得穷奇比你更美些。”   说完,那男子眉眼下弯,嘴角上翘,露出了五道弯的笑容。   看到这笑容的一瞬间,妹伶气机翻涌,吹动着一头长发飘舞起来。   “这可真是新鲜了,”妹伶声音低沉道,“你居然会夸赞穷奇美,难道是我认错人了?”   混沌分身摇摇头道:“你没有认错,我说的是真心话,徐志穹可以作证。”   妹伶看向了徐志穹,徐志穹端正神色道:“嫂嫂,以你今日之修为,这件事情还是不要知晓的好。”   这句话让妹伶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他知晓的事情,我不该知晓?   妹伶知道徐志穹的修为已经到了凡尘之上。   但无论从修为,从位格,从阅历,从学识,从各个角度来看,这句话都不合情理。   默然片刻,妹伶笑道:“前辈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混沌道:“我说了,我没有恶意,我只想跟徐志穹说两句话。”   妹伶点点头:“既如此,晚辈就不打搅了。”   说完,妹伶带着韩笛离开了园子。   徐志穹来到亭子当中,坐在了混沌对面:“匆忙之间,却也没置备酒茶。”   “不必了,其实我很想听凌寒抚琴,看她满心戒备,却也没了兴致,   你师父托我卜算罪主蛊惑之事,昨夜又有进展,本想直接告知于他,奈何他这人不太好找,只能托你转告。”   师父确实不好找。   徐志穹点点头道:“愿闻其详。”   混沌分身道:“按此前卜算,受罪主蛊惑之人,已有四位,昨夜重新算过,发现此前算法有些疏漏,时至今日,受蛊惑者已有五人。”   徐志穹整个人瞬间紧绷起来:“是哪五人?”   混沌分身道:“具体身份,尚且未知,目前只能算出其位格,五人之中,真神一人,从神一人,星宿一人,星官一人,凡尘之中一人。”   徐志穹眼角颤动,满身汗毛随之竖了起来:“五人受罪主蛊惑,罪主是不是就该临世了?”   混沌分身摇头道:“真神位格处,一片迷茫,生死犹未可知。”   徐志穹长出了一口气。   这说的必然是怒祖,怒祖被薛运击杀,而今尚未复生。   多亏当时在寒钟行省罚恶司成功伏击了梁孝恩。   多亏梁孝恩钓出来了怒祖。   多亏薛运手狠,直接杀了怒祖。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志穹思绪飞转,思考着这五人的身份。   真神是怒祖,可以确定。   从神是谁?   大概率是云应,作为白虎真神的从神,他突然反水,肯定是受了罪主蛊惑。   星宿是谁?   应该是牛金牛,也有可能是亢金龙。   星官又是谁?   选项多了些,但徐志穹认为最有可能的,应该是梁玉申。   这厮突然回京,掀起这多风浪,必定与罪主有关。   凡人又是谁?   难不成是二哥?   这却让徐志穹有些动摇了,到底该不该复生二哥?   混沌突然开口,打断了徐志穹的思绪:“受罪主蛊惑之人,当有世外之力,也就是世间无法解释之修为,不要轻易揣测。”   徐志穹点点头,转而问道:“罪主初次临世,曾被前辈击败,若罪主卷土重来,前辈应当不会坐视不理。”   混沌沉默许久,摇摇头道:“这事情,不是这般说,罪主初次临世,击败罪主的不是我,是我真身,   罪主若再度临世,我愿与罪主一战,至于真身如何考量,却看我能不能说服他。”   说服?   真身和分身之间的想法会有这么大差异?   “真身的性情,应该与前辈差不太多吧?”   “性情?”混沌分身再度摇头,“我是个守规矩的人,在我眼中,最大的规矩就是言而有信,   但在分身之中,还有一个守规矩的人,在他眼中,最大的规矩是言而无信,他说过的话从不作数,   还有很多不守规矩的分身,其中有一个极度厌恶规矩,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所有规矩都打破,   我认为对的事情,在其他分身眼里或许是错的,我认为荒唐的事情,在其他分身眼里就是他们要做的,   所有的分身聚在一起,就成了真身,他是什么性情,我不知晓,恐怕这世上也没有人知晓。”   “那就不说真身,我听说穷奇和梼杌已经和我道门言归于好,诸神合力,至少能重新封印罪主。”   混沌神情木然道:“诸神从未真正合力过,日后也不可能真正合力,   至于穷奇,你或许与他太熟悉了,他或许经常与你戏谑,但你千万别把他的戏谑当真,   这世上,甚至包括世外的罪主,若是论及狡诈,没有人比得过穷奇,你多加小心。” 第961章 助恶为虐,你知罪?   混沌分身走了,徐志穹一个人在小亭默坐了多时。   五个人,一位真神,一位从神,一位星宿,一位星官,一位凡人。   那位凡人到底是不是二哥?   雷声炸响,望安京下起了大雨。   徐志穹摸了摸手里的瓷瓶,心里一阵阵难受。   二哥呀,且看看你怎么说吧。   想让二哥说话,得先把二哥的元神装进魂魄,这不是徐志穹具备的能力,但他有办法。   二哥的罪业和尸体都保存在了中郎院,徐志穹回了中郎院,在门口站了片刻,徐志穹看了看天色。   阳间有昼夜交替,阴间只有永夜,两界州昼夜变化没有规律。   此刻的中郎院,恰好是夜晚,徐志穹嘴角微微上翘,在指尖吹出一团火焰,点亮了门口灯笼。   中郎院很大,大大小小的院子加起来有十几座,徐志穹把所有灯笼全都点亮了,他今天心情特别好,就想敞敞亮亮在自己家院子里坐着。   两界州也会下雨,坐了片刻,雨点越发密集,倾盆大雨随之而至。   徐志穹坐在花园的回廊里,静静的看着雨水点点滴滴落进池塘。   他手里把玩着一件毛茸茸的活物,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老鼠。   老鼠在他手心上下爬摸,闻闻嗅嗅,徐志穹掏出两粒花生,放在了老鼠嘴边。   两界州怎么可能有老鼠?   躲在厢房之中的董俊生,盯着老鼠看了片刻,嘴角翘了起来。   这老鼠虽然看不出破绽,但必定不是真的,这才是马尚峰的真身。   马尚峰,道门里最能生事的人,查到你下落还真不容易。   董俊生在中郎院里蹲守了两个多时辰,他确定马尚峰会来,因为他知道马尚峰把梁季雄的尸体送到了中郎院。   徐志穹运送二哥尸体时,曾经感受到了一丝注视,这丝注视,正是来自董俊生。   就靠这一眼注视,他找到了徐志穹的中郎院,再通过大宣判官道的人脉,查明了这中郎院的主人叫马尚峰。   尸体藏在何处,董俊生并不知晓,但这不要紧,只要杀了马尚峰,再拷问他魂魄,尸体和元神都能拿回来。   董俊生仔细观察着徐志穹手里的老鼠,看着老鼠眼皮越发沉重,气息越发平和,意象之力调动的越发缓慢,他确信马尚峰就快睡着了。   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老鼠沉沉睡去,董俊生从窗缝之中探出一枚弩弓,一箭射了出去。   箭矢射进老鼠的身躯,带着老鼠飞离了徐志穹掌心,钉在了一旁的廊柱上。   吱吱~   老鼠挣扎两下,没了声息,而徐志穹半躺在椅子上,始终没有动静。   这把弩弓是苦极寒星亲手打造的兵刃,曾让很多高品修者命丧箭下。   马尚峰,枉你这般谨慎,枉伱这般聪明。   把真身藏在老鼠身上,用傀儡做出一个假身,让对手伤不到你,你却可以操控假身攻击对手。   这确实是高明的伎俩,难怪修为到了四品的霍米顿,会那么轻易输在你手上。   可惜你遇到了我。   虽说不知你是怎么做出这么逼真的傀儡,可你终究太年轻了,第一次相见,就在我面前露出了破绽。   我做冢宰的时候,你都没入道门,死在我手里,不算冤屈了你,也算你一份荣光。   董俊生微微一笑,拿出了冢宰印,走到了老鼠近前。   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先摘取马尚峰头顶上的罪业,把魂魄唤出来,再废掉马尚峰的修为,让马尚峰变成普通亡魂,然后再严加审讯。   马尚峰的罪业只有一寸三分多,这让董俊生有些担忧。   独断冢宰,不能杀罪业两尺之下的人,否则会遭受道门惩戒。   之前该用道门三品技,让马尚峰的罪业增加一些。   但眼下也顾不得许多,董俊生当了几十年的冢宰,遇到类似事情,他知道该如何弥补。   他探手去抓老鼠的罪业,那罪业突然变长,由一寸三变成三尺五,直接刺进了董俊生的左眼。   速度太快,董俊生反应不及,左眼的眼珠被“罪业”挑了出来。   董俊生剧痛难当,视线一片漆黑,凭着本能跳到远处。   待视力勉强恢复,他看见原本被钉在廊柱上的老鼠,变成了一盏灯笼,灯笼杆的顶端上穿着一只眼珠。   灯笼?   怎么会变成灯笼?   这是幻术么?   董俊生触碰冢宰印,想立刻回自己的冢宰府,却没能成功。   这是什么缘故?   马尚峰限制了冢宰印?   他有这样的手段?   没有多想,董俊生立刻做开门之匙,想要离开中郎院,做完开门之匙,却也没能离开。   董俊生做了多年冢宰,阅历终究不俗,接连两次失手,他找到了缘由所在。   他的思绪非常混乱,导致意象之力混乱,因具象不纯,冢宰印和开门之匙都失效了。   这是什么技法?   穷奇恶道的乱意之技?   马尚峰是穷奇恶道修者?   乱意之技并非无法破解,董俊生还真有破解的经验。   他立刻集中意念,强行具象。   只要在意念之中成功生成冢宰府的清晰影响,董俊生就能成功逃离中郎院。   意念之中刚有冢宰府的轮廓,脚下突然变得炽热无比。   他向前迈出一步,火焰便跟着他前进一步。   这也是幻术?   不是幻术,剧痛袭来,脚快烧焦了!   炽热的火焰很快烧穿了鞋底,裹住了他的双脚,向着膝盖蔓延。   乱意之技再次涌入脑海,瞬间击碎了董俊生意念之中的模糊具象。   “戕害同道,你知罪?”院子里传来了马尚峰平和的声音。   “我还没杀你,不算戕害同道!”董俊生声嘶力竭的呼喊。   “助恶为虐,你知罪?”   “我没作恶,也不曾助恶,你说话且得有凭证!”   “无根之军入城,苍鸮郡死了多少百姓?你知罪?”   “无根之军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我且看看你皮有多厚。”   火焰骤然腾起,变得更加炽烈。   董俊生拼命狂奔,想摆脱脚下的火焰,可不管他速度多快,火焰始终萦绕在脚下。   大雨如注,火焰没有浇熄,渐渐从董俊生的膝盖蔓延到了腰际。   董俊生冲出了花园,来到了正院,穿过正院又进了花园,跳出花园去了东院,穿过东院又进了花园。   所有院子穿行一遍,最终总会回到花园。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迷路,也不知徐志穹身在何处。   他只看到一座又一座相似的院子,和一排又一排在院子中摇晃的灯笼。   他用了化身无形之技,可这没有效果,他依然无法摆脱脚下的火焰。   用天公地道之技?   他不知道马尚峰的具体修为,也不知道马尚峰的具体位置。   用天赋技?   董俊生的天赋技来自于杀道,他能在战斗中准确预判对方的行动,和杀道的秋毫之技非常相似。   这是搏战之中最强悍的技法之一,可惜,徐志穹根本没给他搏杀的机会。   罚恶无赦?峰回路转?   他看不到徐志穹,也伤不到徐志穹。   乾坤独断?   他试着封禁徐志穹的技法,也不知是否得手,总之这火焰不曾退去。   想这些作甚?眼下应该全力具象,立刻逃走!   内有乱意之技,外有烈焰缠身,董俊生的思绪不断散逸,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焦烟翻滚之下,他再也忍受不了灼烧之痛,纵身跳进了中郎院的池塘。   池塘化作一片火海,董俊生带着满身烈焰,腾跃而出。   三品体魄虽然强悍,也经不起这么烧灼。   马尚峰到底用了什么技法?   为什么会有如此难缠的火焰?   生死关头,董俊生甩出了一枚符咒。   这是云应送给他的保命符咒,本来不想轻易使用,可现在别无选择。   符咒落地,蚩尤兵主印成形,方圆数十丈之内,所有技法都会被禁止。   不管他用什么手段,不管这火是什么来源,只要有蚩尤兵主印,董俊生坚信自己肯定能顺利脱身。   蚩尤兵主印用出去了,技法被禁止了,可火焰还是没有熄灭。   董俊生满身烈焰之中,陷入了短暂的茫然。   烧灼的剧痛让他清醒了过来,这火焰并非来自技法,具体来自何处尚不知晓。   “马尚峰,你莫要躲藏,咱们既是同道,你为人却不能磊落些,却不敢现身与我一战!”   “我从未躲藏,已经与你交战多时,你却还看不出来?”   马尚峰已经现身了?   他在何处?   董俊生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花心思,他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为了确定马尚峰的状况。   不能确定马尚峰的具体位置,但凭着感知,董俊生能确定马尚峰在蚩尤兵主印的影响范围之内。   火焰虽说禁止不了,但乱意之技肯定能禁止。   只要集中意念,成功具象,就还有逃跑的机会。   董俊生站在原地,强行集中精神,脑海里浮现出了冢宰府的清晰影像。   云应给董俊生的符咒不同寻常,是有所指向而且具备灵性的符咒。   简单来说,这枚符咒能区分敌我,作为符咒的释放者,董俊生不会受到符咒的限制,他依然可以使用判官的逃命手段。   一团迷雾升起,董俊生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从马尚峰的手上逃出来了。   回到冢宰府后,先休养一段时间,待查明马尚峰的来历,再想对付他的办法……   董俊生看到了重重迷雾,却没有看到熟悉的冢宰府。   不对,这不是迷雾,这是……自己身上被烧出来的浓烟。   还没有离开中郎院?   既然已经成功具象,手里还拿着冢宰印,为什么没能离开中郎院?   董俊生抬起了右手,看了一眼。   他右手里没有冢宰印,他拿着的是一块石头。   冢宰印什么时候被偷走了?   还能做开门之匙,还能……   董俊生原地转了一圈,被烧得酥脆的一条腿,断了。   被烈火烧灼的太久,他的身体到了极限。   躺在地上的董俊生,看着满天飞舞的灯笼,意识渐渐模糊。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灯笼?   为什么会有无法熄灭的火焰?   不多时,董俊生被烧成了一地灰烬,在他身上蔓延的火焰集中在一起,盘旋片刻,钻进了回廊之下的一盏灯笼里。   灯笼变身为徐志穹,走到了董俊生的近前。   适才那无法摆脱的火焰,不是技法,是徐志穹外身的一部分。   徐志穹俯身在灰烬之中,捡起了董俊生的罪业:“一尺六寸多长,你还不认罪,咱们一会可得好好聊聊。”   说完,徐志穹又看了看手里的冢宰印:“这是个好东西,我先拿你试试,看看好不好用。” 第962章 王者气息   蚩尤兵主印的符咒,威力还在,徐志穹舍不得浪费,从怀里拿出白瓷瓶,把残留的技法收了进去。   塞住瓶塞子,符咒的威力也基本消散了。   徐志穹放出了董俊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看到董俊生的时候,徐志穹心情舒畅了许多。   他以前一直怀疑二哥是被罪主蛊惑的凡人,而今看来,董俊生也有可能是被罪主蛊惑的凡人。   “俊生啊,你是不是被罪主蛊惑了?”   “罪主?”董俊生茫然的摇了摇头。   啪!   徐志穹抽了董俊生一记耳光:“你就承认了吧,如果真是受到罪主蛊惑,我是可以考虑轻判的!”   董俊生连连摇头道:“我对罪主仅有耳闻,说起来,也都是道门常识。”   徐志穹点头道:“那你便说说这道门常识。”   董俊生道:“罪主是万罪之源,世间罪业皆因他而起,他把罪种播撒在世人身上,借世人种种罪行不断孕育滋生,就像种庄稼一样,只是从耕种到收获,需要一生的时间,   到人死后,若是罪业不到二寸,证明罪业没有成熟,会被天地直接消纳,   若是罪业超过二寸,证明罪业已经成熟,如果没有被判官收走,就会被罪主采摘而去,   罪主收获足够罪业,便可降临于世,毁灭世间万事万物。”   这是对罪主最常见的解释,也是判官之中流传度最广的解释,四品及以上的判官都听过类似的传闻,徐志穹也不例外。   这个传闻里只说罪主得到足够的罪业,就可以临世,这和师父还有混沌所说的五个人并没有必然联系。   师父和混沌在这件事上肯定没有说错,难道是这个传闻出了错误?   又或者说这个传闻是正确的,只是不完整,罪主要先收获足够的罪业,然后再蛊惑成功五个人,才能成功降临于世间。   那么董俊生到底是不是被罪主蛊惑的第五个人呢?   徐志穹动用了真言诀:“伱为谁效力?”   老奸巨猾的董俊生当即有了防备,靠着经验给出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答案:“为我自己。”   这句话是真的。   但这句话没价值。   这就是绕开真言诀的重要手段。   徐志穹微微点头,烈焰骤然腾起,在董俊生身上剧烈灼烧。   这是来自星官外身的火焰,这份剧痛不是用经验能够抵挡的。   董俊生挨忍了几十吸,说了实话:“我受了梁玉申的指使,他让我拉拢苍鸮郡首席武君霍米顿,白隼郡首席武君灵谷修,联手推翻梵霄王,并与宣国开战,将这两个大国一并收入囊中,   待平定梵霄与宣国之后,南下夺占郁显,北上夺占图奴,东进夺占千乘,其余小国尽数吞之,直至一统天下。”   很有理想。   徐志穹道:“一统天下之后,何人称帝?”   “梁玉申将成为天下共主。”   “你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   “半个梵霄国,将成为我的封地。”   徐志穹闻言笑道:“你身为三品修者,人间巅峰,一国之独断冢宰,为何会相信梁玉申的鬼话?”   “梁玉申是凡尘之上修者。”   “你已经是独断冢宰,离凡尘之上也不远了。”   “远,远到遥不可及,”董俊生苦笑一声道,“也许你看不出来,我已经在这世上活了二百二十三个年头。”   徐志穹诧道:“你两百多岁了?”   董俊生点了点头。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升一品修为,得三分寿数,从九品开始,一直到三品,按照一个人正常寿命为七十岁来计算,三品修者的寿命能达到四百三十九岁,对三品冢宰而言,两百多岁,还在盛年时期。   董俊生叹道:“我入品一百六十八年,做了七十三年的独断冢宰,七十三年时间里,我只得到过道门星宿一句指点,   他说,三品修行的要诀,是乾坤独断。”   他所说的道门星宿,指的必然是师父。   师父在修行指点上的确吝啬,做为他唯一的弟子,徐志穹得到过的指点也非常有限,就连乾坤独断的修行法门,都是薛运告诉他的。   董俊生接着说道:“咱们道门的三品技,称之为乾坤独断,我以为星宿的意思,是要反复打磨技法,   我打磨了整整七十三年,我把技法打磨的无比纯熟,我和你宣国的独断冢宰龙秀廉比试过,和郁显国的孟远峰比试过,和图奴独断冢宰岳军山比试过,他们增减罪业的速度,都不及我一半,   可这又能如何?整整七十三个年头过去了,我也只有三品中的修为,而龙秀廉都到了三品上,前些日子,我听说孟远峰的修为都到了三品上,   只有我是道门弃子,只有我命数不济,纵使再熬两百个年头,熬到油尽灯枯,也摸不到永生之路。”   徐志穹心下叹道:修为难以提升,不是你命数不济,是你用错了方法。   龙秀廉骄横跋扈,乾坤独断之力用的得心应手。   你在权贵面前潜身缩首摇尾乞怜,哪还有独断冢宰的样子?   董俊生长叹一声:“有一日,我结识了梁玉申,他向我展示了凡尘之上的手段,我艳羡不已,   他还告诉一件事情,判官道,除了道门星宿,根本没有其他凡尘之上的修者。”   其实还有一位未神,而且还有一位星官,但你也没必要知道。   董俊生低下头道:“自此,我知道判官道没有出路,便投奔梁玉申,听他差遣,   梁玉申是苍龙殿的首殿尉,出身宗室,还当过储君,他是真正有见识、有心机、有手腕的人。”   徐志穹有些不信:“你活了两百多岁,一个当过几年储君的人就能把你镇住?   你不是说梵霄国的王公贵族,你都认得么?为何对梁玉申如此敬重?”   董俊生摇头道:“梵霄国的王公贵族不能和梁玉申相提并论,两百多年里,梵霄换了三十多个君王,他们没有共同姓氏,没有共同血脉,他们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只要赢了獠牙血斗,一个商人的儿子、农人的儿子、匠人的儿子、甚至是乞丐的儿子都能当上国王,   我不是在说笑,真有乞丐的儿子当上过国王,在他执政期间,除了吃饭,什么都不想,   他根本不知何谓宏图霸业,他每天只问各城各郡的粮食和牲口,有一年遭遇了旱灾,他跑去郁显国给郁显皇帝鞠躬行礼,丢尽了梵霄人的脸,只为了向他们要一些粮食,   这和乞丐有什么分别?这样的人也能成为国王?这样的人也配得上王位?”   徐志穹喃喃低语道:“我觉得他配得上,他比谁都配得上。”   董俊生咬牙切齿道:“他令我作呕!纵使他后来成为了星官,但他的所作所为依然令我作呕,他是梵霄人的耻辱,   梵霄国的历任国君,没有一个称得上是真正的王族,没有一个人能拿的出王族的威严和荣光,   我依附过他们,对他们献上了我的敬畏和忠诚,获取了他们的信任和重用,   可这能有什么意义?几年之后,君王又会变成其他人,我所做的一切终将付诸东流。”   徐志穹笑道:“所以你选中了梁玉申?”   “不是我选中了他,是他选中了我,他注定是这世间的主宰,在他身上才能看到真正的皇室气息,就连白虎真神的从神,兵主蚩尤都愿追随于他。”   说笑呢吧?   云应追随梁玉申?   在徐志穹看来,云应和梁玉申应该是共同为罪主效力,彼此只是合作关系。   但董俊生没法看清,他对梁玉申有着近乎执着的敬仰。   “你为什么在苍鸮城袭击圣威长老?”   “这是梁玉申命令,梁季雄必须要死在梵霄国。”   “为什么一定让你动手?”   董俊生摇头道:“他并没有选我动手,他选择的是霍米顿,霍米顿没能成功,我也失败了,梁季雄的战力超出了我的预料,最终他还是死在了白隼城。”   “死在梁玉申手上?”   “我不知晓,我只需要帮助灵谷修保护梁季雄的尸体和元神。”   “梁季雄的元神一直在灵谷修手上?”   “灵谷修是这么说的,元神一直在他的府邸之中,我没见过。”   徐志穹无法确定董俊成是否受到了罪主的蛊惑,他用过几次真言诀来试探董俊成,也不知道这个两百多岁的老狐狸是否能避开。   董俊成一脸诚恳的说道:“马判官,我不知道你的真实修为,我只能这样称呼你,自从见了你,我对王者之气有了更深的感触,我愿追随于你,共谋大业。”   徐志穹笑了,之前判断有误,他对梁玉申的敬仰或许没那么执着。   “你还真看得起我?”   “我并没有戏谑,我是真心想要追随于你,哪怕你把我做成傀儡,哪怕你把我当做役人,我愿穷尽一生,侍奉于你。”   董俊成低着头,一副虔诚而顺从的模样。   实际上,他在看徐志穹的脚步,他在观察徐志穹和他之间的距离。   意象之力来自元神,纵使只剩下魂魄,董俊成依然有战斗的能力。   他的天赋技类似于白虎杀道的秋毫之技,只要再靠近五步,他就有和徐志穹近身搏战的机会。   “也许你不信任我,给我个机会,让我展示我的忠诚。”董俊成的语气始终平和,没有展现出任何破绽。   徐志穹点头道:“我会给你机会。”   他朝着董俊成又走了两步,还有三步。   董俊成低头施礼道:“感谢你的宽容。”   还剩两步,董俊成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徐志穹身形突然消失,闪现在了董俊成的身后,把冢宰印盖在了董俊成的头上。   一阵颤抖过后,董俊成的修为被废了。   没有金豆子掉落,他的功勋早就被全数炼化。   但徐志穹能感知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散逸到了空气之中,萦绕在中郎院之内。   绝望的董俊成瘫倒在了地上,徐志穹上前摸了摸他的头:“我现在就给你展示忠诚的机会,先带我去冢宰府,把《冢宰录事簿》给我。” 第963章 他庇佑着梵霄国   梵霄国的冢宰府和大宣的冢宰府大同小异,但董俊生的生活却比上官青要奢侈的多,他喜欢皇家的排场,用度和陈设和皇宫更为相似。   他有很多役人,徐志穹大致点数了一遍,男子做仆役,八百多人,女子做妃嫔,一千有余。   徐志穹拍了拍董俊生的脸蛋:“身子骨扛得住么?”   董俊生干笑一声:“尚可。”   拿到《冢宰录事簿》,就等于掌控了梵霄的判官道,至少不会让判官道落在别人手里。   但《冢宰录事簿》不能离开冢宰府,徐志穹先把董俊生从道门除名,随即唤来了杨武,让杨武用法阵封印了《冢宰录事簿》,又让杨武对照董俊生的模样做个傀儡,代行冢宰之职。   杨武挠挠头皮道:“封印录事簿,这事好说,急促之间,你说做个傀儡,这就难了。”   “若是做个纸人呢?”   “纸人倒是好做,可也就能骗一骗寻常人,判官道里都是有修为的,能来冢宰府的修为都不低,用纸人只怕骗不过他们。”   徐志穹叹道:“这却难办了,必须得有人先把梵霄判官控制住。”   杨武借着他独创的法器,看了看正院里的情形。   董俊成那一千多位妃嫔,整齐的在院子里站着。   杨武神情严肃的看着徐志穹:“要不,我来吧。”   徐志穹摇头道:“这里太过凶险。”   杨武淡然一笑:“自从追随了你,这世间的凶险我见识过了多少?我几时有过抱怨,又何曾有过退缩?”   徐志穹闻言,心里有些愧疚:“兄弟,难为你了。”   杨武轻叹一声:“莫说什么难为,都是咱们手足的情分,这事情不要告诉老常,我怕她为我担心。”   徐志穹点点头,杨武当即用幻术变作了董俊生的样子。   杨武的幻术,受过徐志穹的指点,世间能识破的人寥寥无几,他又从董俊生魂魄那里,问出了些平日的言谈习惯,待徐志穹走后,杨武便坐上了冢宰之位。   冢宰府里,前前后后走上一遍,妃嫔婢仆检视一遍,杨武点选二十名女子,吩咐道:“去后园正房,我单独问话!”   ……   徐志穹把董俊生的魂魄送到了星宿廊,还给师父写了一封书信,把混沌最新的占卜结果告知了师父,然后把书信连同董俊生的罪业,都交给了白悦山,让他转呈给师父。   白悦山还在长廊里洒扫,徐志穹拿出了一锭银子:“既是劳烦了白大夫,银子终究是要给的。”   白悦山摆摆手道:“我不缺银子。”   徐志穹笑道:“道门之主有过托付,让你修建赏善司,你却忘了么?”   白悦山点点头:“赏善司已经动工了,我把银子筹齐,交给了公输晏。”   徐志穹诧道:“这么快便筹集齐了?”   白悦山撇撇嘴道:“莫要取笑我,我知道你是个会赚银子的,这点于你而言算不得什么,我可花了不少心血,   积蓄全都送进去了,还问旧友借了不少,最后还差一些,全仗着洪姑娘帮忙,   本以为这就算够了,结果按照公输晏算法,等修好了赏善司,银子一两不剩,我却连套桌椅都买不起,   我是个清贫惯了的人,可就算每日抚琴,我也不能蹲在地上!后来听了姜胜群的劝告,做了几档子生意,好歹赚了些银子。”   “做生意?”徐志穹一惊,“白大夫,你出去卖了?”   白悦山啐了徐志穹一口:“你是怎么赚银子的,当我不知道么?我找了几家做官的,去转了转,罪业都够数,银子也够数,   千乘国的官比咱们大宣的官厉害,七品知县拿出几万银子,都不在话下,银子很快便攒够了,债也还清了,还收了不少罪业,赏善的生意也好做了不少。”   徐志穹点头道:“这就是找到正途了,白大夫,你且多赚些,把冢宰府也一并修了。”   白悦山哼一声道:“凭甚修冢宰府,我又不是冢宰!”   “早修好,早预备着,不吃亏的,赏善司既然动工了,你怎么还在星宿廊里洒扫?”   白悦山道:“我每天都要来一次,这习惯改不掉了,祖师说我心性不济,我且在此好生磨练。”   ……   徐志穹回到中郎院,把瓷瓶里的元神释放了出来。   二哥的元神悬浮在半空,看不清容貌,却能感知到他的恍惚和茫然。   他看不到,听不到,只有最原始感知。   徐志穹把二哥的魂魄从罪业里释放了出来,二哥的元神和魂魄慢慢靠近,元神试图钻进魂魄之中,但没能成功。   二哥没有离魂的手段,也没有入魂的办法,他的修为还在凡尘之下。   徐志穹轻叹一声,拿出了坏种傀儡。   叶安生因为战功颇多,这些日子一直休沐,不需要熬刑。   其他几人都在酷刑的煎熬之中,徐志穹先把梁孝恩放了出来,吩咐道:“帮我把梁季雄的元神放在魂魄里。”   被酷刑折磨了太久,梁孝恩有些虚弱。   可受了这么多折磨,梁孝恩依然改不掉以往的狂妄:“你也有求我的时候?既是求我,言语是不是该恭敬些?”   徐志穹看了看梁孝恩,叹口气道:“你说的有道理,这不光是言语的事情,空着手求你,已然算我失礼了,我送个好东西给你。”   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在傀儡之中设置了个铜柱子,烧好了炭火,送给梁孝恩一套炮烙。   梁孝恩哀嚎道:“你莫要猖狂!除了我,谁还能帮你让元神入魂,我看你今后如何求我!”   “孝恩呐,你这人太不稳重,还缺了些心智,你看人家俊诚不就听话多了。”   懂得让元神入魂的,不只有梁孝恩。   洪俊诚元神,寄生在历代千乘神君的魂魄之中,这才是入魂的专家。   洪俊诚确实比梁孝恩懂事多了,出来之后,先给徐志穹行礼,行千乘国古礼,一边磕头,一边哭诉,乞求徐志穹宽恕,让徐志穹给他一天休沐。   徐志穹答应了,洪俊诚当即让梁季雄的元神进入了魂魄。   徐志穹则趁机戴上了面具,改换了形貌和声音。   元神进了魂魄,魂魄能活动了。   元神和魂魄分离了这么久,梁季雄从恍惚恢复到正常,花了不短的时间。   他四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看徐志穹,问道:“你是何人?”   徐志穹早已收起了坏种傀儡,抬头看着熟悉的二哥:“我是判官。”   梁季雄叹了口气,转而笑了笑:“我却以为,我没有来世了,而今见了你,也不知是喜是悲。”   “见了我就有来世,却问悲从何来?”   “今生的心愿未了,却也和我没什么相干了,”梁季雄又叹一声,转而问道,“我罪业多长,要在地府受多少年的苦?”   徐志穹拿起梁季雄的罪业看了看。   二寸七分。   身为苍龙殿长老,下黑手的事情做过不少,尤其是在昭兴帝时期,这个罪业明显短了。   在罪业的顶端,徐志穹看到了断裂的痕迹,梁季雄也做过不少善举,尤其在结识在徐志穹之后,罪业有过脱落。   “若按规矩,得在地府受二十七年的苦,且把你在凡间的过往讲述一遍,或许能争个轻判。”   梁季雄摇头道:“不要什么轻判了,我这一生做过多少坏事,我心里清楚,二十七年不算长,送我服刑去吧。”   他对判官道的判罚流程有一些了解。   徐志穹道:“说说也无妨,反正今生即将了却,能有个人陪你说话,也是一桩好事。”   梁季雄苦笑道:“我活的年头太长,你让我从何说起?”   “从你死因说起,你为何到了梵霄国?”   “为我一名旧友,他生前有很多事情没跟我说清楚,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他。”   “梁功平?”   梁季雄点点头:“我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善类,到了判官面前,终究也要受罚,   可他被变作了血树,后来连血树都做不成,魂魄被人取走了,元神也不知踪迹,这对他有失公允,   我想把他找回来,哪怕把他平安送到地府也好。”   “所以你把苍龙殿扔下,把大宣也扔下了?”   梁季雄叹道:“我也不知为何,却生出了这份执念。”   执念。   这算不算罪主蛊惑?   梁季雄抬头问道:“大宣状况如何?”   “因为你死在了梵霄国,大宣和梵霄之间将要激起战事,你知晓么?”   梁季雄愕然半响,面带焦急道:“这位判官,劳烦你传一句话,给我一位兄弟。”   “你还有兄弟在世上?”   “有!是我义弟,他是个明事理的,他叫徐志穹。”   徐志穹眨眨眼睛,没有作声。   梁季雄见判官没答应,赶紧说道:“我不是凭白劳烦你,我有钱,我在京城有几万银子的积蓄,都给你。”   徐志穹还是不作声。   梁季雄急忙道:“若是这几万银子,我还有,还有……”   他还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了。   位高权重确实不假,但梁季雄和其他人不一样,这几万银子的积蓄,大多也来自战功的奖赏。   梁季雄一阵颤抖,双膝一弯,要跪在地上。   徐志穹一把将他扶住:“站直了说话!你且说,要给徐志穹带什么话?”   梁季雄道:“你且转告他,千万劝住皇帝,不能和梵霄开战,也不该和梵霄开战,我死在梵霄国,这却和梵霄国没什么干系!”   徐志穹问道:“你知道两国开战的后果么?”   梁季雄点头道:“大宣绝不是梵霄的对手!”   徐志穹道:“你且说说其中缘由?”   “梵霄国人人尚武,三品杀道和三品兵道加起来有数十人,以大宣之力,不能与梵霄匹敌。”   徐志穹摇头道:“这却不是紧要。”   梁季雄诧道:“这还不是紧要?那什么是紧要?”   徐志穹默然良久道:“白虎真神庇佑着梵霄国,他庇佑的是梵霄国,不是皇家。” 第964章 世外之力   白虎真神确实在全力庇佑梵霄国,他座下的星宿,星官,都在不遗余力的守护着梵霄国那套看似荒唐的秩序。   其实这秩序其实一点都不荒唐,这秩序比世间的大多数秩序要公正的多,在这秩序之下,乞丐都有机会当上国君,这比千乘,比郁显,甚至比大宣的秩序都要公正的多。   白虎真神对秩序的维护加上这份秩序本身的力量,决定了当前的大宣不可能战胜梵霄国,而徐志穹这番话也引起了梁季雄深深的触动。   两人在中郎院里沉默了许久,徐志穹问起了梁季雄的死因。   梁季雄道:“我来到梵霄国就遭到了追杀,最先下手的是苍鸮郡的首席武君霍米顿,   他提前做好了埋伏,但是苍鸮人对外邦人的敌意,也让我提前有所戒备,他没能得手,   离开苍鸮郡没多远,我又受了一次伏击,这个人厉害,手段凶狠,心机老辣,我吃了亏,受了重伤,好歹保住一条性命。”   他说的这个人,是董俊成。   梁季雄接着说道:“躲过一劫,我带伤去了白隼城,在梵霄国遭遇两次伏击,我很恼火,曾想去梵霄王那厢讨个说法,   可前思后想,我不能见梵霄王,以我的身份,本就不该随意进入梵霄国,若是被梵霄王知道,反而要起争端,此事只能作罢。”   在梵霄和大宣,两国平民彼此往来,并没有什么限制,但梁季雄不是平民,他来梵霄国之前如果没打招呼,可以视为细作。   梁季雄接下来在白隼城遇到了灵正则。   后面的事情,徐志穹都知道了,灵正则以礼相待,但还是告知了宣国使臣梁玉申。   梁季雄道:“灵正则是个诚实的人,他把事情也告知给了我,我对梁玉申极其厌恶,不想让他找到我,住了几日,伤势有所好转,我就离开了白隼城,   灵正则把传说中重生之地所在告诉给了我,我想去碰碰运气,结果刚走了两天,半路上再次遇到了伏击。”   “伏击你的人是谁?”   梁季雄摇头道:“我不知道他身份。”   不知道身份?   “难道不是梁玉申?”   梁季雄道:“我曾怀疑他是梁玉申,但那人没用霸道技法,他用的是混沌无常道的技法,因我有伤在身,且事先未作防备,开战之初吃了大亏,处处都在下风,   等我摸清路数,与之再战,这厮突然消失不见,我却感知不到他在何处。”   “感知不到?”徐志穹神经一紧。   梁季雄摇头道:“看不见,听不见,连他气息都感知不到,这人却像凭空消失一般,半点声息也没留下。”   三品霸道,梁季雄的感知力不算差。   和他厮杀了一场的对手突然消失了,他居然感知不到。   无色之技!   如果刺杀梁季雄的是梁玉申,梁玉申懂得无相之技,为什么还懂得无色之技?   混沌修者只能有一项三品技,如果想获得下一项三品技,必须提高一品修为。   可混沌无常道的巅峰就是三品,不可能继续提高修为,这件事,穷奇和师父都曾经说过。   也就是说,除了混沌本尊,混沌分身,混沌残魂,混沌外身之类和混沌有直接关系的存在,其他所有无常道的修者,都不可能有两项三品技。   这是悖论!   梁玉申身上出现了悖论!   能找到的合理解释有两个,一是梁玉申另有帮手,一名混沌无常道三品修者,会使用无色之技。   混沌无三品,三品倒乾坤。   在遇到梁玉申之前,徐志穹只遇到过一个混沌无常道三品,那就是袁成锋。   三品混沌无常道修者如此罕见,而今突然冒出来两个?   可信度不高。   另一种可能,梁玉申受罪主蛊惑,有了世间无法解释的修为。   这个可能性很大。   这才是真正的世外之力。   徐志穹意识到此前对罪主的蛊惑理解有误,他认为接触了罪主,或者为罪主做事,就是受了罪主的蛊惑。   难怪混沌提醒过他,不能轻易揣测。   徐志穹眼睛一亮,转而问梁季雄道:“你是否学过霸道之外的技法或是法阵之类?”   说话间,徐志穹动用了真言诀,这个答案非常重要。   梁季雄摇头道:“我只修霸道。”   “是否学过霸道之中超越凡尘的技法?”   梁季雄还是摇头:“我修为还在凡尘。”   “你若还有别的技法,我可以看在修为的份上,判你轻一些,你到地府也少受苦。”   梁季雄回答的非常坚定:“我没有别的技法。”   徐志穹旁敲侧击,反复问了许多次,每次都用真言诀试探。   梁季雄的回答没有暴露任何问题。   二哥没受蛊惑!   徐志穹又询问了一些事情,将梁季雄的魂魄收了起来。   他下定了决心,要复生二哥。   但接下来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做。   他得去找姜梦云,补充阴气。   从姜梦云那里学来的复生之术,需要消耗大量阴气,还不能是杨武的纯阴之气,也不能是普通冥道修者的气机,必须是冥道凡尘之上的气机。   徐志穹手里有牛金牛的犄角,这根犄角能够持续滋生气机。   但这毕竟只是根犄角,气机能不能用却两说。   稳妥起见,徐志穹还是去找姜梦云。   到了罚恶司,在员吏舍门前敲了半响不见回应,确系屋子里有人,而且只有一个人,徐志穹推门走了进去。   姜梦云坐在二楼的床边,微笑的看着徐志穹:“马长史,你找我?”   徐志穹点头道:“前辈此前给了我一张符咒,我救活了一个人,符咒也用掉了,特地来向前辈再讨一张。”   姜梦云摇摇头道:“之前的那张符咒,你钱还没给,而今又来要,这却不妥吧。”   徐志穹道:“不是我不给,是前辈还没告诉我要做什么事情。”   “等……等我,”姜梦云说话有些停顿,“等我想好了,再去找马长史,咱们好说好算账。”   徐志穹皱眉道:“前辈,你这是怎么了?”   姜梦云笑道:“我无妨,就是有些疲惫。”   不对,徐志穹闻到了血腥味。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我,我真没有,许是,有些……”姜梦云再也挨忍不住,低头呕出一口鲜血。   徐志穹抓住姜梦云的手腕,用意象之力探查姜梦云的经脉。   内伤!   极其严重的内伤。   徐志穹拿出一粒丹药给姜梦云服下,姜梦云稍有缓和,躺在了床铺之上。   适才不是她不想给徐志穹开门,是她实在下不了床。   徐志穹的丹药来自童青秋,虽是治疗内伤的好药,但对姜梦云的伤势而言,效果有限。   徐志穹拿出不带血孽之眼的千斤龟,借着千斤龟灵性的灵性,将意象之力往姜梦云的经脉之中传递。   徐志穹不会模仿朱雀生道的气机,上次在安淑院,他见到了阳环公主的手段,多少有些心得,但如果直接上手,气机依旧不规整,保不齐让姜梦云身上长出别的什么东西。   用千斤龟先做导引,让意象之力跟在后面跟进,就像描字帖一样,纵使不能保证完全一致,也有个七八分的相似。   一番治疗过后,姜梦云的伤势稳定了。   徐志穹擦了擦汗水道:“谁把你伤成了这样?”   姜梦云苦笑一声:“说来你或许不信,伤了我的,是我同道。”   姜梦云就是孟婆,准确的说,在各个阴司中的孟婆,都是她的分身。   她在冥道的地位应该不低,寻常人必然伤不了她。   “前辈,你应该是冥道星宿吧。”   姜梦云笑叹道:“自从相逢,伤势一直未能痊愈,却也让你看轻了我。”   不是星宿?   “那你是从神?”   姜梦云笑而不语。   徐志穹愕然道:“你是未神?”   姜梦云连忙摇头道:“这可担不起,未神几乎和真神并列,彼此之间没什么分别,我是上神,比从神略强,离未神还相差甚远。”   从神、上神、未神、真神,这几个阶层之间的差距并不均匀,从神远高于一品,上神略高于从神,真神和未神则远远高于上神。   可即便只是略强于从神,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伤了姜梦云。   “你说的同道,是牛金牛么?”   姜梦云不愿作声。   徐志穹皱眉道:“都到了这步境地,为何还要隐瞒?”   姜梦云叹息一声道:“后生,你在凡间的名字叫志穹,对么?”   徐志穹点了点头。   “志穹,你拉扯起来了千乘罚恶司,还拉扯起来了千乘阴司,一个人拼死拼活,攒下这份基业不容易,   我本来就不该赖在这里,给你引祸端、添罗乱,等我伤好便走,绝不连累你。”   徐志穹苦笑一声:“你且把事情说清了,就不会连累我,前辈,有些事情我想帮你也帮不了,有些事情我想躲也躲不掉。”   姜梦云欲言又止,徐志穹摇头叹道:“罢了,前辈好生歇息。”   这种状况下,从姜梦云身上也不好再要气机,徐志穹转身想走,忽听姜梦云喊道:“我两个分身被打成了重伤,有可能是道门星宿所为,武四爷前去处置此事,至今未回,   志穹,劳烦你告诉裁决之神一句,若是武四爷有什么不测,判官可不能把冥道给扔下。” 第965章 二三楼那么高   姜梦云的两个分身被打伤了。   这就意味着两个孟婆被打伤了。   孟婆的伤势直接影响到了姜梦云。   冥道星宿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是想用这种方式除掉姜梦云?   就目前来看,姜梦云确实遭遇了重创,但离彻底陨落相距甚远。   虽说姜梦云分身特殊,和本尊血肉相连,但单靠伤害分身,很难真正击杀一位上神,更何况姜梦云的分身战力也不俗。   “前辈,你分身的战力应该堪比星官吧。”   姜梦云点点头:“而且在奈河桥上,她们都占优势,未必比星宿逊色。”   这就更让徐志穹怀疑对方的动机。   姜梦云道:“我担心是他们是想借此激怒武四爷,把他引出来,武四爷还真就去了,他说奈何桥上的规矩,谁也不能动。”   难道真的是引出玄武真神?   徐志穹沉思片刻道:“我先把消息报告给道门之主。”   徐志穹另外挑选了一间员吏舍,摆上了贡品。   雪原之上,一座山丘被一头似熊非熊、似虎非虎的怪兽吞了下去。   薛运从山丘之上跳了下来,连续闪展,躲在一片树林之间。   巨兽在树林边缘,没有贸然出手。   薛运靠在一棵树下,擦了擦肩上的伤口。   这头巨兽在薛运的视线之内,薛运完全可以冲上去,直接击杀对方。   但他没有这么做,这只巨兽难说是分身还是本尊。   之前薛运冲过一次,结果击杀了一个分身,自己被本尊偷袭,吃了大亏。   饕餮套上了穷奇外身,强大的防御能力又加上了狡诈的心智。   更糟糕的是饕餮还有越打越强的特性,他在不知不觉中吞吃着薛运的意象之力,这会让饕餮的实力越来越强,却让薛运的处境越发艰难。   要是有个帮手该多好。   苦极寒星和残柔星宿都已表明了态度,可也只是表明了态度,一听说和真神交战,全都退缩了。   好在他们两个也有出力,在大宣防范怒夫教反扑。   穷奇也表明了态度,可这厮至今为止什么正经事都没干过。   混沌……   找他帮忙,薛运放心不下,哪怕只是个分身,若是让他得了穷奇外身或是饕餮本尊,局面都可能失去控制。   老刘还在查探被罪主蛊惑之人。   思绪飞转间,薛运听见了徐志穹的祷告。   孟婆出事了?   特么的……   薛运咬了咬牙。   冥道的事情本来不该管太多,可这群鸟厮居然坏了大规矩!   薛运还没来得及回应,整片树林正在迅速消失。   饕餮开始吞食树林。   顾不上啊……   薛运仓促之间回应了四个字:“你先顶着!”   ……   徐志穹站在供桌旁沉思了许久。   什么叫我先顶着?   星宿和上神之间的事情,连武四爷都出面了,这事我顶得动么?   看来薛运真是遇到难处了。   他让我顶着,我也不能不顶,且看这事到了什么程度。   牛金牛有多少帮手?冥道有多少星宿跟牛金牛是一路?   如果局面当真无法扭转,我能发挥的作用也非常有限。   阴间的事先放一边,阳间的事情还没解决,梁季雄一天不复生,梵霄和大宣就有可能开战。   复生梁季雄,得有阴气,姜梦云身受重伤,只能先用牛金牛的犄角。   徐志穹拿出了铜莲花,刚要打开莲花瓣,忽然有些犹豫。   这根犄角一直没有被炼化,始终保持着原有的模样。   这根犄角和牛金牛之间还有没有联系?   平时放在铜莲花里,倒也没什么问题,毕竟铜莲花有真神之力加成。   现在突然把它拿出来,会不会招来什么事情?   以前也拿出来过,倒也没什么事情。   可现在的状况不一样,牛金牛对孟婆出手,逼着玄武真神重返阴司,双方可能真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   若是牛金牛受了罪主蛊惑,有了世外之力,利用犄角再偷袭我一波,岂不是吃了大亏?   这里是判官的地界,只要做足了防备,我也未必怕他。   但在员吏舍肯定不合适,他一旦来波大的,我能扛得住,手下的弟兄们可扛不住。   思量再三,徐志穹准备去长史堂动手。   长史堂里原本只有钱立牧和徐志穹居住,而今钱立牧搬走了,卓灵儿和刚刚晋升的夏琥搬了过去。   先跟她们商量一下,躲出去一会,等我点好灯笼,做好法阵,布置好天光咒,再从犄角上吸取阴气。   徐志穹奔着长史堂去了,走到半途,发现宁勇伟哼着小曲,带着凭票,正往赏勋楼去换功勋。   这厮一脸得意,今天收获应该颇丰。   看着那三层雕楼,徐志穹心思一阵阵悸动。   之前爬上赏勋楼,被雷给劈了,彼时修为还在凡尘。   现在不一样了,我是星官,看上一眼,应该无妨。   徐志穹悄无声息跟在宁勇伟身后,见宁勇伟进了赏勋楼,徐志穹一步跃起,跳上了二楼的窗边。   这次他没莽撞,没有用手推窗扇,而是用意象之力小心试探。   窗扇上确实有机关,机关原理尚不知晓,但徐志穹能找到机关的位置。   操控着意象之力绕过机关,徐志穹轻轻打开了窗子。   二楼之中空空荡荡,只有一团浓雾上下翻涌。   浓雾?   法阵!   徐志穹闻到了法阵的味道。   这是一个正在传送讯息的法阵,有一股强大的讯号,正在往返于一楼和三楼之间。   真正的玄机在三楼!   此刻宁勇伟应该已经把凭票放在了石台上,二楼的法阵感知到了凭票,把消息传递到了三楼的机关。   三楼的机关将对应的功勋送往一楼。   这应该就是赏勋楼的机理。   徐志穹心中一阵激动,他关上二楼的窗子,悄无声息的上了三楼。   三楼里肯定放着输送功勋的机关。   会是什么样的机关?   按照徐志穹的构想,应该是墨家机关,类似于彼此相连的无形管道。   管道的起点,是功勋的源泉,金灿灿的豆子,像泉水一样不断涌出。   当二楼的法阵有了感应,管道会自动打开入口,金豆子顺着管道流到赏勋楼三楼,再顺着无形的管道,一直流到一楼,流到领取奖赏的判官手里。   真的和自己构想的一样么?   无形的管道能看得见么?   可以用罪业之瞳试一下,如果能看见那无形的管道,或许就能看到判管道最深处的机密。   也或许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也许三楼也只是一道法阵,用来传递功勋。   这就让人有些失望了,总感觉没有无形管道那么高端。   不过若从法阵的出口去寻找入口,或许也能找到功勋的源头。   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徐志穹屏息凝神跳到三楼窗边,调动意象之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悄无声息打开了三楼的窗扇。   自我入道以来,第一次领取功勋便是在赏勋楼。   而今已晋升星官,终于看到了赏勋楼的奥秘!   三楼里,没有无形的管道,也没有法阵的痕迹。   三楼里,蹲着一个老头。   很老的老头。   他须发雪白,穿着一袭青蓝色的长袍,背着一个灰白色的布袋,蹲在地上,朝着下方张望。   穿过两层楼板,他看到了凭票上的内容。   核对过数目无误,他从布袋里点数出三十六颗金豆子,放在了地板上。   三楼的楼板上有个小窟窿,金豆子顺着窟窿,掉进了二楼。   就这……   这还比不上个提款机。   辛苦这位老人家了,他天天就在赏勋楼蹲守着,等着发功勋?   这老头是干什么的?   赏勋楼看守者?   什么级别?什么修为?是判官道的修者么?   老者察觉到了注视,转眼看向了窗边的徐志穹。   徐志穹干笑一声,正要打个招呼,却发现这老头长得,他长得……   他长得无法描述,他的五官在不断变化,时而能分清眉目口鼻,时而扭作一团,变成毫无规则的图案,就像用毛笔画出了一张人脸,趁着墨迹未干,被人用手揉花了。   在这不停变换的过程之中,徐志穹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   他想移开视线,但视线一直集中在老头的脸上。   他想离开赏勋楼,但手脚不听使唤,爬不下去。   飞!   飞出去!   徐志穹还能勉强调动意象之力,在背后做出一对翅膀,飞了出去。   翅膀做的不对称,意象之力也不协调,徐志穹飞了十来尺,重重摔在了地上。   宁勇伟刚刚兑换过功勋,听到楼外一声闷响,赶紧冲了出来。   见徐志穹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宁勇伟正要喊人,却听见上方有声音。   吱呀~   一只手,从赏勋楼三楼伸了出来,把窗子关上了。   宁勇伟看见了那只手。   在他眼中,那只手在时刻变化,先是有皮有肉,转眼只剩下皮包骨头,接下来皮没了只剩下骨头,最后连骨头都化成了一根枯枝。   宁勇伟神情恍惚,只觉脸颊上传来一阵腥咸之气。   他的双眼在流血,口鼻也在流血。   他倒在了徐志穹身上,旋即断绝了气息。   ……   大乾旧土之下,韩宸收敛气机,默默站在了山洞之中。   一阵气浪在身边盘旋,这是对韩宸的赞许。   “短短数日之间,学会我道门这多技法,委实辛苦你了。”   韩宸摇摇头道:“得师尊指点,是弟子荣幸,算不得辛苦。”   “既是不辛苦,你再多学一些。”   韩宸端正神色道:“弟子当真扛不住了。”   气浪翻滚之间,韩宸听到一声叹息:“你即将离去,为师有些放心不下,若是那般恶贼识破了你身份,你该如何处置?”   韩宸挺直腰身道:“弟子以死相拼!”   “相拼!我让你相拼!”气机将韩宸掀翻在地,一通捶打,“我教你这多本事,是让你拼命去的么?   拼命若是有用处,我为何不找个海怪来教!海怪拼命的天资却比你好!”   韩宸抱着脑袋道:“弟子知错了!”   气机平复下来道:“好徒儿,若想成事,你得先活下来,咬碎了牙也得活下来,今夜你便动身,出海之前,千万压住气机,不要让他察觉。” 第966章 我担心您下手太重   长乐帝背伤还没好全,且趴在睡榻上批阅奏章。   皇城司和刑部清缴怒夫教斩获颇丰,前后抓获教众七百余人,其中骨干成员一百余人,只是刺杀梁玉阳的刺客还没抓到。   “刺客倒是不打紧,不能再让这般畜生害人就是了。”梁玉阳在奏章上批下了“从严判处”四个字。   批了几本,长乐帝正觉得乏困,公主梁玉华含着眼泪跑了进来,拽住梁玉阳哭个不停。   梁玉阳招呼内侍将梁玉华扶起来,问道:“二姐,怎地了?”   梁玉华断断续续说了原委,今天清晨,梁玉申送来苍龙殿文书,要求梁玉华的长子吴光玉加入苍龙殿,做苍龙卫。   “陛下,咱们皇家还有没有规矩?光玉是皇家的种么?凭什么要进苍龙殿?你且把这事情给我说个分明!”   梁玉华是个泼悍的人,平时梁玉阳不愿与她接触。   但今天,梁玉华的抱怨不无道理,她的儿子吴光玉已经不姓梁了,确实不该让他进入苍龙殿。   梁玉阳召梁玉申来见,让梁玉申说明其中缘由,梁玉申的回应是:“这是苍龙真神的旨意。”   “旨意?”梁玉华怒视梁玉申,“你说旨意就旨意,有什么凭证么?”   梁玉申心平气和道:“真神降旨,此事非我一人所见,有其他苍龙卫作证。”   梁玉华喝道:“我不信!那些苍龙卫都是跟着你撒谎罢了,苍龙真神真有这闲情,非得为难我儿子?”   梁玉申眉头微微皱起,转而平复下来,问道:“玉华公主,宗室受苍龙真神庇佑七百余载,来苍龙殿侍奉真神,便是为宗室效力,在你口中,怎就成了为难?”   梁玉华一挥手道:“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道理,我儿子不是皇家根,凭什么为皇家效力?”   梁玉申道:“既然说吴光玉不是皇家根,每年为何还要从内库支用银子?”   “这是祖宗的规矩!”梁玉华回答的理直气壮。   在大宣,公主的孩子虽然不再姓梁,但依然享受皇室待遇,每年在内库有其固定的支用银两。   这是件很不合理的事情,也不符合大宣的律法,但终究是宗室的内事,况且花的也是宗室的银子,大臣们不好过问,皇帝也不愿得罪了各个公主。   可梁玉申今天非要把这事说个明白:“玉华公主,你儿子享受了宗室给的荣华富贵,凭什么不为宗室尽一份心意?   你口口声声说这是祖宗的规矩,让你给祖宗尽一份孝心,你在这厢推三阻四,却不怕祖宗降下责罚,折了你寿数?”   论吵架,梁玉申也是把好手,而且他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和梁玉华吵架。   离开大宣多年,梁玉申依然很了解玉华公主的性情。   “你特么敢咒我!”梁玉华上前与梁玉申撕打,长乐帝赶紧上去劝说。   “二姐,首殿尉,你们消消气,这事确实得说个分明,但你们这么动手可不行,   光靠拳脚得打到什么时候去,我叫吕运喜给你们拿两件兵刃过来!”   难得,真是难得。   难得梁玉申说了一回长乐帝爱听的话。   对于公主之子这件事,梁玉阳一直很厌恶。   因为公主之子享受宗室的地位,但不承担宗室的义务,他们不需要受到修为的限制,可以通过聘请名师,服食丹药,不断提升修为,延长寿命。   他们身上都有爵位,每年享受封地的食邑,财力和身份比宗室略低,却远高于常人。   以梁玉华的儿子吴光玉为例,他目前是一名子爵,待其父亲死后,他将继承其父爵位,变为侯爵。   徐志穹在战场上几经生死,也只是个侯爵,而吴光玉无论对宗室还是对大宣,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存在。   把他们这类人送去苍龙殿,长乐帝从心底里表示赞同。   可这里有个核心问题。   送过去之后,他们能有什么用处?   在苍龙殿做苍龙卫,必须得有霸道修为,可霸道修为有种血限制,这些人不算梁家的种,能修行霸道么?   梁玉申对此很有信心:“真神既是降旨,吴光玉入苍龙殿,十天之内若不能入品霸道,我愿将其送还,并当面向公主赔罪。”   “陛下!梁玉申欺人太甚!”梁玉华嚎啕大哭,准备撒泼。   长乐帝安慰道:“二姐莫哭,这事就这么办了。”   这事就这么办了!   梁玉申说的有理有据,还获得了长乐帝的支持,这事谁撒泼都没用。   短短三天时间里,三百多名来自公主的子嗣被征召进了苍龙殿。   进了苍龙殿,不光要接受苍龙卫的名分,还要遵守苍龙卫的规矩。   不婚,不仕,不封。   有婚在身的,正室予以保留,妾室一律遣散,子女成年者,一并加入苍龙殿。   有官在身的,即刻免职。   有爵位的,剥夺爵位。   一番招募下来,近百公主哭天抢地,联合夫家,要与苍龙殿争个分明。   长乐帝从中调解,梁玉申当众承诺,十日内,新征兆的苍龙卫若是未能入品霸道,此事就此作罢,三百多名公主之子,各自回府,恢复爵位和官职。   若是成功入品,那就证明是苍龙真神的旨意,再若是撒泼顽抗,就要等着严惩了。   长乐帝觉得十天的时间实在太短,霸道和杀道一样,修行得看水磨功夫,入品是极其困难的事情,就连他有这么优渥的条件,入品也花了整整五年时间。   梁玉申说十天,在长乐帝看来明显是气话,哪成想,梁玉申连十天都没用,只用了三天。   到了第三天晚上,梁玉申带着阴阳司众人和睿明塔,到皇宫给吴光玉测修为,在长乐帝的见证下,吴光玉的修为已经到了九品。   公主梁玉华还在辩解:“吾儿曾修阴阳术,已经有了阴阳九品修为。”   梁玉申神情淡然,吩咐吴光玉使用龙怒之威。   梁玉华有些慌乱,不断提醒儿子,千万不要施展技能。   吴光玉也有些犹豫,可在梁玉申的激励下,还是用出了龙怒之威。   霸气袭来,在场所有人,只要没有霸道修为,全都低下了头。   梁玉阳转眼看了看梁玉华:“二姐,无话可说吧?”   梁玉华愕然半响,随即哭道:“陛下,你不能让梁玉申这么猖狂,你不能让他这么欺侮咱们皇家!”   长乐帝叹道:“二姐,这件事,梁玉申没做错,你也说了,咱们是皇家,终究得为皇家出份力。”   ……   战场之上,楚信率领宣军,正与梵霄厮杀。   梵霄军阵之后,白虎真神若隐若现,兵主蚩尤侍立身旁,星宿星官频繁闪现。   大宣军阵迅速瓦解,将士死伤无数,楚信用尽技法,在真神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徐志穹厮杀半响,已陷入重围,四下观之,满地尸骸,宣军生者寥寥无几。   有军士手臂断折,有军士胸腹破裂,肠流满地,有军士因看了真神一眼,双眼爆裂,拿着兵刃犹自血战。   徐志穹心痛如刀绞,高声喊道:“真神却也介入凡尘之战?”   一声低吟回荡于耳畔:“是你宣国挑起战事,你若不服,且找薛运和我说理,又或找苍龙来和我打一场!”   徐志穹蓦然惊醒,汗水浸透了衣衫。   夏琥守在床边,甚是惊喜,攥住徐志穹的手道:“终于醒了。”   徐志穹平复片刻,才知是场噩梦。   回想起昏睡之前的状况,徐志穹急忙问道:“宁勇伟怎么样了?”   夏琥抿抿嘴唇,没有作答。   徐志穹赶紧起身,冲出了长史堂,夏琥跟在身后,一边追逐,一边喊道:“等看见你们两个,宁勇伟已经断了气,各种手段都用尽了,救了两天也没救回来,   他罪业消散了许多,只剩下一寸八,不到两寸,这两日间许是会有勾魂使带他上路,也算是善终了。”   徐志穹一路跑到宁勇伟的灵堂。   宁勇伟是山贼出身,在判官之中只有几个朋友,也不算深交,身边连个守灵的都没有。   恰逢白无常于延彩现身,拿着哭丧棒,正要把宁勇伟的魂魄从躯体里勾出来。   不要小瞧这一下,这若是真让他勾出来了,体魄和魂魄之间的经脉全都断了,复生之时必须重修经脉。   徐志穹大喝一声:“你给我住手!”   于延彩一哆嗦,魂没勾出来。   “马长史,您这是要……”   “这是我的人,这事我处置,这人还没死透。”   于延彩盯着宁勇伟看了片刻,满脸疑惑的问道:“这人还没死透?”   “当真没死透,交给我就是了。”   “若是成了孤魂野鬼,那就劳烦您几位引路。”于延彩也没多作争执,带着哭丧棒离开了罚恶司。   二哥要救,但必须先救宁勇伟。   宁勇伟的死,完全是徐志穹造成的。   这事不能有片刻耽搁,徐志穹先从犄角里取阴气。   他把让夏琥和卓灵儿离开了长史堂,稳妥起见,他把中郎馆的赵百娇,和正在修建赏善司的公输族人全都撤到了议郎阁。   徐志穹挂上一百多盏灯笼,做好一切准备,独自一人留在长史堂内,打开了铜莲花。   星宿廊正殿,牛金牛嘴角上翘,感知到了犄角的变化。   徐志穹推测的没错,这根犄角和牛金牛还有联系,这也是犄角迟迟没有被炼化的原因。   牛金牛平时不敢动作,是因为被薛运打怕了。   但他收到了消息,薛运被饕餮缠住,无法脱身。   而玄武真神已经为了奈何桥的事情来到了阴司。   如果再给马尚峰一记重创,就不会有人再来阴司支援玄武真神,接下来的事情会好办许多。   河鼓星官在旁道:“请容属下随您一并前往。”   牛金牛摇头笑道:“对付一个马尚峰,若还要带上你,却不遭人耻笑。”   河鼓星官道:“我是担心您下手太重。”   “放心,我不会伤他性命,我也不想太早就把那山猿招来。”   牛金牛催动法阵,自星宿廊中消失。   单靠与牛角之间的联系,牛金牛不能把全部战力带到徐志穹身边,至多只能带上四成。   但四成战力的星宿,足以杀死一名毫无防备的星官。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牛金牛带着满身火焰,重新回到了星宿廊。   他倒在地上,不断翻滚,却不能说话,因为他脑袋上还扣着一只灯笼。   河鼓星官召唤来水源,赶紧帮牛金牛灭火。   待灭了火,摘下灯笼,牛金牛满脸焦黑骂道:“这鸟厮,好阴狠!”   河鼓星官愣了片刻道:“您另一根……角呢?” 第967章 身外经脉   牛金牛抱着偷袭的心态去找徐志穹,结果中了徐志穹的埋伏,刚一露头,被徐志穹直接扣了个灯笼在头上。   灯笼收紧,烈焰烧灼,牛金牛失去了视线,还在烧灼之下受了伤。   但这点变数对于一名星宿来说,倒也不算什么,牛金牛强行挣脱出法阵,正要与徐志穹厮杀,待半截身子出来,又被撒了一身天光咒。   这个变数大了!   天光咒之下,相当于阳间效果加强,牛金牛受到了极大削弱。   牛金牛为偷袭做出的所有准备被彻底打乱,危急关头,准备抵消天光咒带来的阳间效果。   结果满身阴气没来得及释放,徐志穹摁住牛金牛,开始吸取气机。   徐志穹的计划是,能吸多少就吸多少,战力上削弱对方还在其次,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心理上的震慑。   可这一吸,徐志穹停不下来了。   气机大量涌入经脉,差不多三五吸间,就已经达到了经脉能够容纳的极限。   气机压迫之间,经脉不断膨胀,徐志穹必须立刻收手。   可即将收手一瞬间,气机流速突然加快,压迫感却瞬间消失。   气机源源不断涌入,仿佛注入了无底洞一般。   这是什么状况?   我经脉漏了?   徐志穹大惊,可惊骇过后,他发现自己并不痛苦。   既是不痛苦,好像可以一直吸取下去。   这样好么?   还没开打呢,都快把人家气机抽干了。   老牛好像都抽搐了。   “牛宿,你先别急,我再吸一会,吸干之前,肯定给你个痛快!”   牛金牛终究是星宿,遇到意外情况他留着后手。   但见他头上的毛发猛然竖起,如同利刃一般刺向了徐志穹的手掌。   徐志穹急忙收手,牛金牛趁此机会要用法阵逃走,却被徐志穹拽住了一根牛角。   牛金牛气机几乎耗尽,无法挣脱。   “来就来呗,你还带什么东西,行啊,我收着了!”徐志穹单手扯出铁戟,把牛金牛仅存的一根犄角砍了下来。   牛金牛脱身而去,徐志穹攥着犄角,满心疑惑。   不应该呀,我吸了那么多气机,都吸到哪去了?   这些气机很宝贵!   徐志穹仔细感知着自己的经脉,残存的气机非常有限,貌似都不够一张符咒。   难道又被牛金牛反向吞噬了?   以他的位格和实力,有这样的手段倒也正常。   “可惜,当真可惜。”懊恼之际,徐志穹看了看周围的灯笼。   原本红色的灯笼而今变成了一色幽蓝。   这什么状况?   徐志穹触碰了一只灯笼,心头蓦然一喜。   里边有阴气,大量的阴气。   难道说……   经脉有五重,身外一重,身一重,魄一重,魂一重,元神一重。   当徐志穹吸到体魄经脉极限时,把外身的经脉被打通了。   吸来的气机都被送到了外身之中。   而徐志穹的外身可以在有灯笼的地方随意转移,他在长史堂挂了一百多盏灯笼,把牛金牛的气机吸干之后,一百多盏灯笼也几乎全被填满。   徐志穹摸索着灯笼放声大笑,笑了片刻,他发现灯笼里的气机正在缓慢外泄。   这宝贵的气机可不能浪费,徐志穹赶紧做符咒。   姜梦云当初留下的符咒,机理并不难,耗材也不多,但容量很大,徐志穹迅速做了八张符咒,刚好把灯笼里的气机全部用尽。   做完八张符咒,徐志穹心情甚是舒畅,拿着一对犄角等了一会,且盼着牛金牛会不会再来。   牛宿,再来一趟,咱们俩再叙叙旧。   牛金牛没来。   徐志穹把一对犄角收好,赶紧去救宁勇伟。   宁勇伟刚死没几天,身外经脉虽已破碎,但框架还在,修复起来难度不大。   其余四重经脉几乎没有受损,不到半个时辰,徐志穹便让他成功复生了。   复生之后的宁勇伟精神有些恍惚,这倒是正常的,歇息两日便能康复。   徐志穹这厢也有感触,来自修为的压迫感降低了,但修为本身增进的不多。   真的不多,比之前救活喻士赞的增进差了不止一个层次。   按照生杀对等的顺序,喻士赞对应的是苍鸮首席武君之子米格兰。   米格兰的父亲是霍米顿,霍米顿算是杀害喻士赞的帮凶,帮凶之子给徐志穹带来了千分之一的修为。   而宁勇伟对应的是霍米顿。   不能说两者完全没有关联,且顺着彼此结识的人,不断延伸下去,延伸到三五百人之外,或许有那么一点交集。   但这点交集实在微不足道,徐志穹的修为也只勉强提升了万分之一。   比起修为上的变化,徐志穹更关注另一件事情。   那天看到的老头到底是谁?为何能让自己遭到重创,还能让宁勇伟当场暴毙?   肯定不是赏勋楼看守者,那个老者至少有神一层面的修为。   每次回忆起那老者的长相,徐志穹还会觉得晕眩,星官尚且如此,宁勇伟更不用说,那一眼的记忆肯定还会给他带来创伤。   徐志穹召唤出了坏种傀儡,让叶安生帮宁勇伟洗去了过去几天的记忆。   只当睡了一觉,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至于他的功勋,徐志穹会在日后加倍补偿给他。   接下来该复生二哥了。   二哥的状况和宁勇伟大不相同。   他死了太久,身外的经脉碎裂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虽然在药剂的作用下,身体没有朽烂,但身上的经脉损毁了大半。   而且他的身体不完整,头被砍了。   他的魂魄离开过身体,和身体之间的经脉被切断了。   最糟糕的是,他的元神还离开过魂魄,元神和魂之间,有一处不可感知的空间,在那里重修经脉,徐志穹只能靠蒙。   他的针法可没那么好,看着一针一线去缝补尚且吃力,你让他蒙,哪能蒙得中。   他去求助姜梦云,姜梦云身体还未复原,依旧下不了床,只能在针法上做出些指点。   她的指点,徐志穹能听得懂,但听得懂和做得到是两回事。   徐志穹只能再向娘子求助。   夏琥拿着布头练了几十次,点点头道:“这个针法,值点银子的。”   “什么叫值点银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徐志穹很是费解,娘子最近说话,三句不离银子。   等到了中郎院,看到梁季雄的尸体,夏琥一惊:“这不是苍龙殿的长老么?我认得他。”   当初徐志穹和龙秀廉恶战,夏琥曾经受过苍龙殿的保护,对梁季雄的善意记忆犹新。   徐志穹将意象之力化作针线,夏琥在旁指点,两人用了一夜时间,终于把梁季雄的元神、魂魄、身躯和身外各重经脉全都缝合起来。   缝完之后,夏琥突然失去力气,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徐志穹赶紧将她扶起:“是不是太疲惫了?”   夏琥摇头道;“适才还好,身子突然没了力气……”   徐志穹对夏琥的状态很熟悉,这是功勋炼化。   夏琥已经晋升五品,此前也曾炼化过功勋,一般都在三五颗上下,最多也就十几颗。   这次炼化来的有些猛烈,从状况来看,估计在一千以上。   她帮我救了二哥,炼化了这多功勋,这就证明了一件事,二哥的确该救,这能让数万甚至数十万的生灵免遭涂炭。   徐志穹抱起夏琥,送回罚恶司休息,待夏琥睡下,又让青叶小心照顾。   徐志穹回了中郎院,抱着二哥去了侯爵府。   距离复生还剩下最后一步,用阴气帮助二哥的经脉运转起来。   这一步不能在中郎院进行,二哥不是判官,也不是冥道修者,他扛不住两界州的侵蚀。   在侯爵府后院,徐志穹将一张符咒的阴气注入到梁季雄体内,等了小半个时辰,梁季雄苏醒了。   徐志穹依旧戴着面具,二哥看了看房间里的陈设,又看了看徐志穹,问道:“我,活了?”   徐志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梁季雄没认出房间里的陈设,他很少来侯爵府,这是东跨院一间卧房,他连这院子都没来过。   沉默半响,梁季雄看向徐志穹道:“志穹,是你么?”   他还是认出来了。   徐志穹微微颔首,摘下了面具。   梁季雄嘴唇颤动,眼眶有些湿润:“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是你,我这把老骨头就该扔在梵霄国,那是我自作自受,你还把我这条老命捡回来作甚?”   徐志穹叹道:“你这条命不好捡,险些把我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梁季雄的泪珠滚了下来:“我不该去西边找他,可他有些话没告诉我,有些事也没说完,我就想再听他说说话。”   徐志穹摇头道:“三长老走了太久,回不来了,这世上总有些话说不完,且当他没说过,且把他忘了就是。”   “忘了,也罢,是该忘了……”梁季雄喃喃自语一番,转而抬头对志穹道:“我欠你一条性命,这却该如何报答你?”   “若想报答我,一定要劝住皇帝,这仗不能打。”   梁季雄摇头道:“这是苍龙殿的本分,也是我的本分,这哪算报答了你?”   徐志穹笑道:“那就多带我去两次莺歌院,算作报答了。”   梁季雄苦笑一声:“我一条命,就值这个?”   “你还不知我性情,莺歌院在我这里算大事,一等一的大事。”   梁季雄一笑,满身虚汗直流。   徐志穹给他吃了一枚丹药,让他睡去了。   待梁季雄睡熟,徐志穹唤来了坏种傀儡,让叶安生当值。   “改掉他的记忆,让他忘了我,只记得有一位判官复生了他。”   叶安生道:“他欠了你一条性命,这么大一份恩情,就这么舍却了?”   “我是判官,他是宗室,翻脸那天,只怕不会记得恩情。”   “以你修为,纵使他翻脸,也不能把你怎样。”   徐志穹笑道:“何必找那麻烦。”   叶安生没再多说,即刻篡改了梁季雄的记忆。   徐志穹问道:“铭心刻骨之技的要诀是什么?”   叶安生道:“用气机,感知其记忆,冥想之间得知其经历种种,再寻合适之处,将念头注入,将记忆变改。”   “合适之处是何处?”   “这却无法言传,全凭多年修为累积。”   “故弄玄虚!”徐志穹冷笑一声,“且说是什么颜色的地方就好。”   “颜色?”叶安生不懂徐志穹的意思。   徐志穹皱眉道:“你难道不用明念之眼么?”   “明念之眼?”叶安生更加费解,“我道门没有这般技法。”   “当真没有?”徐志穹不信。   叶安生摇头道:“欺瞒你,对我绝无半点好处。”   这倒是真的。   连叶安生都不知道到明念之眼。   那明念之眼到底什么层次的技法?   如果没有明念之眼,其他穷奇道门的技法该如何使用?   除了移花接木,每次使用恶道技法,徐志穹都要先开启明念之眼。   叶安生给出的答案是:“全凭修行累积。”   翻译过来就是全靠摸索。   真难得他能有今日之修为。   说话间,徐志穹身体阵阵抖颤,也出了一身虚汗。   杀了三人,救活三人,生杀平衡,来自修为的压迫感消失了。   但这次修为提升的幅度很大。   徐志穹估算了一下,差不多有一成。   按照生杀对等顺序,梁季雄对应董俊生。   梁季雄死在梁玉申手上,一部分原因是梁玉申的强大,一部分原因是遭到了偷袭,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和董俊生交战时受了重伤。   董俊生相当于梁季雄的半个仇人。   这份关联很直接!   徐志穹对二品的修行之路看的越发清晰了。   纵使觉得疲惫,徐志穹也不能歇息,冥道的内斗还得尽快处置。   徐志穹返回千乘罚恶司,询问姜梦云:“遭遇袭击的两位孟婆,在哪座阴司?”   “一个在梵霄,一个在郁显。” 第968章 运气不错   梵霄,郁显,这两处阴司,徐志穹都没去过。   想去这两座阴司一探究竟,需要满足两个条件。   一是有向导,二是有帮手。   郁显国可以去找孟老前辈,他对阴司必然熟悉。   梵霄国的阴司,就只能找杨武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阴司转转。   他没去也无妨,让他指派一名判官带我去。   向导有了,帮手应该找谁?   徐志穹进了妹伶的房间。   妹伶垂着眼角道:“欠债是要还的,你当初可是答应我,把你道门之主绑过来。”   徐志穹低头道:“绑来确实做不到,不如这样,嫂嫂,咱们打个折扣,我先把你这相思之情转告给他,你看如何?”   妹伶点点头道:“好啊,我也打个折扣,我就不随你去了,让我弟子随你去,韩笛,你过来。”   韩笛一脸激动走到徐志穹近前,被徐志穹无视了:“嫂嫂,这可是道门之主给我的差事,咱们不能这么敷衍。”   妹伶冷笑一声:“他给你的差事又能怎地?我欠了他的,还是欠了你的?”   徐志穹轻叹一声:“嫂嫂既是不记得哥哥的情谊,那我只好另找他人了,残柔星宿也是急着邀功的。”   妹伶嗤笑一声:“薛运会看得上她?”   徐志穹转身走到门口:“姿色自是比不上嫂嫂,可难得人家那份体贴。”   妹伶放下胭脂道:“莫耍嘴了,且说是什么事情。”   徐志穹立刻退回到妹伶身前,把冥道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冥道星宿袭击孟婆?”妹伶也是极其不解,“他们疯了怎地?却逼着薛运取他们性命?”   “许是想杀了姜梦云。”徐志穹给出了第一个推测。   妹伶摇头道:“姜梦云是孟婆之母,维系今生来世之间最基本的法则,   冥道星宿反叛,自然是为了冥道之主的位子,可如果没了孟婆,阳世阴间都将大乱,薛运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杀了姜梦云,对他们没半点好处,他们自己也不想要一个没有秩序的阴间。”   “那就是为了迫使玄武真神重返阴司。”徐志穹说出了第二个推测。   妹伶微微颔首:“这个说法符合情理,但咱们既然能想到,玄武真神必定也能想到,他为什么还会上当?”   徐志穹捏住下巴,良久未语。   冥道修者袭击孟婆这件事情,确实没办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件事,终究要到阴司才能查明。   妹伶沉思片刻道:“阴司倒是该去,但要想好分寸,你和玄武真神接触颇多,可知道他恢复到了什么状况?”   徐志穹摇头道:“玄武真神极少出手,我与他相识在千乘国,千乘国乃神弃之地,他也不能轻易展示神力,   只有一次,在我晋升三品时,他用真神之力帮我度过了晋升时的劫难。”   妹伶道:“我受困于两界州时,也曾遇到过他一次,彼时他被牛金牛追击,外身损毁了九成,体魄几乎全毁,三魂丢了两魂,七魄只剩一魄,就连元神都丢了一半,   饶是这种境地,和牛金牛厮杀时,玄武真神依旧不落下风,之所以不与对方缠斗,应该是担忧牛金牛另有援手,   依你描述,玄武真神又复原了不少,这是好事,却也需要严加提防。”   “此话怎讲?”   “如果玄武真神陷入苦战,与他战斗的星宿绝对不止一个,在阴司,与冥道星宿开战,要做好随时送命的准备,不光是你,我也一样,   所以你要拿捏好分寸,尽量不要对冥道星宿出手。”   徐志穹仔细权衡一番,决定先去郁显国阴司。   孟冢宰对郁显阴司轻车熟路,自然要比杨武靠谱的多。   徐志穹带上妹伶去了郁显国,借道罚恶司,去了冢宰府。   路上,徐志穹一直思考,这件事要不要如实告诉孟远峰。   不是信不过孟冢宰,而是徐志穹觉得这事不应该牵连到孟冢宰。   虽说是道门之主的吩咐,但如果处置不当,不光孟冢宰要遭殃及,整个郁显国的判官道都难以幸免。   孟远峰正在府邸里卜算,闻听徐志穹来了,老冢宰皱起了眉头。   犹豫片刻,孟冢宰把徐志穹请进了正厅。   在孟远峰的记忆之中,徐志穹晋升四品失败,目前还是五品的长史,徐志穹也故意用潜辉镜把修为压在了五品。   “尚峰,你怎来了?”   “闻听孟冢宰晋升三品上,晚辈特来送上一份贺礼。”徐志穹真给孟冢宰准备了礼物,阴阳司特制的一副纯金算筹。   孟远峰接过算筹,看了妹伶一眼:“这位姑娘是……”   徐志穹道:“这是我一名役人。”   妹伶微微颔首,借着幻术遮掩,踹了徐志穹一脚。   宾主落座,两下客套一番,徐志穹道:“晚辈此番前来,还有一事相求,我近日捕获一名罪囚,须送往郁显阴司,劳烦冢宰给指个路。”   孟远峰沉默片刻,问道:“什么样的罪囚,为何一定要送往郁显阴司?”   徐志穹早有准备:“道门之主亲自抓捕了一名罪囚,叮嘱我一定要送往郁显阴司。”   “道门之主?”孟冢宰神情愕然,徐志穹微微点头。   老冢宰摩挲着胡须,眉头紧锁:“尚峰,一定要立刻将罪囚送往阴司么?可否多等几日?”   从孟远峰的态度来看,徐志穹知道他已经收到了一些消息,之所以不愿透漏,也是担心连累了马尚峰。   徐志穹见状干脆把话挑明:“老冢宰,郁显阴司是不是出事了?”   孟远峰半响不语。   徐志穹追问道:“事情是不是出在了奈何桥?”   老冢宰点了点头。   这回不用担心会牵连到孟远峰,因为孟远峰已经被牵连进去了。   孟冢宰连连摇头道:“尚峰,这件事情你不该参与,我也想去阴司看一眼,可犹豫至今,依旧不敢动身。”   “奈何桥上的规矩,干系着阳世阴间的秩序,况且还有道门之主的命令,这却由不得我推辞,   孟老前辈,我只劳烦您带个路,若遇到凶险,绝不拖您下水。”   “混小子,这是什么话!”孟远峰长叹一声,“终究是道门本分,罢了,我先占上一卦!”   老冢宰就着手里的算筹,认认真真卜算了一卦。   自收到风讯,他在冢宰府里算了几十卦,卦象都一样,这次也不例外,吉凶未卜。   “事情干系到凡尘之上,我这卜算也不灵了,”孟远峰咂咂嘴唇道,“再等半日,便启程前往阴司。”   为什么要再等半日?   还要算卦?   不用算半天吧?   孟冢宰不是要算卦,卜算是他天赋技,他的六品技是气运。   这些日子攒了不少气运,老冢宰花了半天时间,集中了所有气运,准备关键时刻全都用上。   黄昏时分,三人动身,孟远峰再三叮嘱:“尚峰,咱们到奈河桥头看一眼便走,轻易不要参与此间争斗。”   徐志穹答应下来,可还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真遇到了状况,有些战斗想躲也躲不开。   妹伶来到孟远峰身前,微微笑道:“冢宰大人,以您的身份,只要进了阴司,必然引人注目。”   孟远峰点头道:“一会到了酆都城门前,我和尚峰用化身无形之技潜入,你到役鬼玉中暂避。”   妹伶摇头道:“化身无形之技于凡尘之中确实了得,但在凡尘之上,怕是会有破绽,   晚辈擅长易容之法,前辈若是应允,便给前辈描画一番。”   孟远峰一愣:“若说用易容术,出发之前应早做准备,咱们还是先回冢宰府吧。”   “不必那么麻烦,只需涂些胭脂便好。”妹伶将些许胭脂洒在了孟远峰脸上。   孟远峰摆了摆手,有些反感,这哪是易容术,分明是在戏谑。   可等妹伶拿出铜镜递给孟远峰,孟远峰看过一眼,惊讶许久。   一耄耋老翁转眼变成满脸朝气的少年,十八九岁的年纪,风华正好。   孟远峰痴怔良久,点点头道:“却有当年几分风采。”   说话间,老冢宰的腰背都挺直了不少。   徐志穹易容术变成了一个满脸须发的中年男子。   妹伶保持容貌不变,她确系别人认不出来她,纵使相熟之人也认不出来,这是巫门祖师的本事。   三人一路来到酆都城门,城门吏上前问话,孟远峰改换了声音,回应一句:“我三人是新来的判官,来此递解罪囚。”   看他们都带着判官常见的面具,城门吏也未作阻拦,只叮嘱一句:“沿着河边直走,不远便是森罗殿,可千万别走错了路。”   三人进了阴司,路边店铺鳞次栉比,一如平日一般繁华。   越是和平常一样,孟远峰越是担心,老冢宰有见识,风讯已然传了出来,若是阴司严加戒备,倒好应对,若是风平浪静,只怕暗藏杀机。   他且将积攒的气运渐渐释放出来,而徐志穹则逐一观察着路边的店铺。   阴司之中只有永夜,每家店铺的招牌下方都挂着灯笼。   灯笼的位置,对徐志穹非常重要。   孟远峰路熟,带着三人径直前往奈何桥,距离桥头还有三里多远,徐志穹停下了脚步,从袖口里掏出一盏灯笼,点亮了。   “有星宿。”他感知到了星宿的存在,就在奈何桥附近。   “有几人?”妹伶问道。   “两人。”徐志穹感知到了两位星宿,随即又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   “玄武真神也在。”   如此敏锐的感知力,让孟远峰了解到了徐志穹的真实实力。   绝对不是五品,甚至不在自己之下。   他晋升四品失败,为什么还能有如此高的修为?   眼下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   孟远峰把积攒的所有运气都释放了出来,而此刻,妹伶从怀里拿出一支干花,放在手里小心揉搓。   孟远峰精于卜算,看出妹伶正在借助有限的气机,卜算两位星宿的身份。   “一位是女土蝠,一位是室火猪。”   女土蝠,北方七宿之一,徐志穹没有过接触。   室火猪,徐志穹接触过,他和杨武打了一场,徐志穹也险些和他开战,但室火猪的立场有些特殊。   运气不错,室火猪可能会发挥关键作用。   思绪转动间,徐志穹又感知到一位星宿靠近。   那位星宿身上带着熟悉的气息,让徐志穹仿佛遇到了一位朋友。   吱吱~   徐志穹笑了。   运气当真不错。 第969章 血战奈何桥   北方七宿之一,许日舒,虚日鼠老前辈来了。   他在用徐志穹熟悉的语言,跟徐志穹说话。   吱吱~   “不要出手,等我消息。”   虚日鼠径直冲向了奈何桥头,没做试探,直接和女土蝠、室火猪厮杀起来。   夜空之中腾起层层电光,整个阴司随之摇晃起来。   原本在街边徘徊的游魂立刻钻进了店铺之中,各家店铺迅速关上了大门。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们此前收到各阎罗殿的消息,知道这两天会有大事发生。   各阎罗殿告诫他们,只要躲在屋子里,就能活命!   孟远峰感到阵阵胸腔隐隐作痛,每次听到雷声炸响,一颗心却像要跳碎在胸腔里。   那是什么东西?   远方有东西飞来,黑压压一片,好像是乌云。   不对,乌云不该飞的这么低。   孟远峰屏住呼吸,看着那一大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来到头顶,用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才从头顶掠过。   阴影之下坠落了不少泥沙和土石,徐志穹揉了揉眼睛,认出了这片阴影的来历。   这是一座山。   妹伶喃喃低语:“女土蝠的搬山之术。”   这座山可不算小,比安淑院所在的皇宫后山还大一些。   女土蝠不知从何处搬来了这座山,把它送到了奈何桥附近。   这座山貌似能轻松覆盖掉整座奈何桥,覆盖掉奈何桥周围所有的道路和建筑,还能覆盖掉忘川河的一段河道。   可当这座山将要落地之时,变得只剩下三丈长,两丈宽,一丈高矮,仿佛在奈何桥边多了一座房屋。   徐志穹听到了妹伶的传音:“鼠须量度,虚日鼠的绝技,被他用鼠须度量的过的事物,会改变大小。”   这座变成房屋大小的山,依旧准确无误的砸在虚日鼠的身上。   身形轻盈娇俏的女土蝠飞到小山之上,蹲在山顶发出一声诡异的吟唱。   “乌呀呀~”   这声吟唱拖的很长,对妹伶来说尚可,却让徐志穹和孟远峰浑身抖战。   “女土蝠的冥音三唱,对听觉敏锐的人最是狠辣。”妹伶的指尖上飞出两团胭脂,堵住了孟远峰的耳朵,但是没堵徐志穹的。   “凡人扛不过第一唱,你至多能扛到第二唱,若是听到第三唱,哪怕是我也凶多吉少。”   徐志穹赶紧用意象之力堵住耳朵。   “她这三唱,不怕唱死阴司里的游魂?”   妹伶道:“冥音三唱有指向,她这次的唱法很有分寸,不会伤了屋子里的人。”   徐志穹四下看了看,街上确实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进了屋子。   一会找个屋子让孟冢宰暂避,实在找不到地方,就让他先躲在灯笼里。   女土蝠第一唱没等唱完,小山之中突然伸出一条长尾,正抽在女土蝠的胸口上。   女土蝠从山顶坠落,她奋力挥动身后一对硕大的翅膀,没让自己摔倒,重新回到半空,对着室火猪喊道:“你看戏来了么?”   室火猪点点头道:“不要急,我去烧他!”   他走到了小山旁边。   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他酝酿了片刻。   他对着小山的缝隙放了一把火。   女土蝠不知该如何描述。   室火猪所作的每一步都挑不出毛病,可放在一起毛病就很大。   等室火猪开始放火,虚日鼠已经在山上打了个洞,从容不破钻了出来。   虚日鼠甩过长尾,打中了室火猪的肚子,室火猪痛呼一声倒在了地上。   被打中了也没毛病,室宿确实不如虚宿灵活。   但一下就被打倒,这也太荒唐了。   女土蝠见指望不上室火猪,俯冲下来,带着声声吟唱,冲向了虚日鼠。   吱吱,吱吱!   虚日鼠连声鼠鸣,打乱了女土蝠的吟唱,躲过女土蝠的冲击,一条长尾再次抽打在了女土蝠的翅膀上。   女土蝠身躯歪斜,摔在了地上。   单打独斗,女土蝠显然不及虚日鼠。   室火猪在旁出工不出力,看似也做出了些应对,实际做的都是无用功。   妹伶提醒一句:“现在倒是个机会,要出手么?”   徐志穹没作声,他在等虚日鼠的信号。   吱吱~   徐志穹听到了虚日鼠的叫声,虚日鼠依然告诫他不要出手。   难道还有更好的时机?   虚日鼠仗着脚步敏捷正和女土蝠激战,在他四周突然出现了四面墙壁。   还有星宿!   这桥头附近居然还有埋伏!   这四面墙壁正好围成了一个没有屋顶的房子,把虚日鼠困在了其中。   这却严重限制了虚日鼠的行动。   虚日鼠上跳,墙壁向上生长,让他跳不出去。   虚日鼠钻地,墙壁向下蔓延,他也钻不出去。   墙壁呼喊一声:“兄弟,放火!”   妹伶低声道:“这是室宿的挚友,壁宿,壁水貐(音同宇)。”   室宿听到了呼唤,点点头道:“这就来,这就来。”   他走到墙边,开始放火,虚日鼠早就在墙上打了个洞,跑出去了。   “兄弟,你这是……”壁水貐不知该对室火猪说些什么,四面墙壁钻到地下,继续找机会。   三个星宿围攻虚日鼠,武四还在桥上没出手,现在徐志穹和妹伶上前相助,或许还有机会。   吱吱~   鼠鸣声再次响起,虚日鼠提醒徐志穹,还是不要出手。   哞!   一声长啸!   蹄声震颤间,一头没有犄角的黑牛乘着阴风咆哮而至,差点一脚把虚日鼠踩死。   牛金牛来了!   四名星宿在围攻虚日鼠。   吱吱~   徐志穹听到了虚日鼠的呼唤:“准备动手!”   现在动手?   早作甚来?   徐志穹愕然片刻,猛然理解了虚日鼠的想法。   他看了看妹伶,传音道:“嫂嫂,助我。”   妹伶点点头,朝着街巷泼洒了一片胭脂。   不用多说,妹伶理解虚日鼠的意图,也理解虚日鼠的想法。   胭脂掩映之下,街边的灯笼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变得模糊而朦胧。   借此机会,徐志穹操控意象之力,把街边的灯笼一盏接一盏,挂在了奈何桥边。   虚日鼠让徐志穹等待时机,不是让徐志穹和星宿厮杀。   他是让徐志穹把玄武真神接走。   虚日鼠一个人在桥头鏖战,目的是为了把埋伏在奈何桥附近的所有星宿都引出来,给徐志穹创造一个机会,把玄武真神救走的机会。   可徐志穹救走玄武真神之后,虚日鼠如何脱身?   虚日鼠没打算脱身。   吱吱!   一声鼠鸣响起,万千鼠鸣交叠!   吱吱!吱吱!吱吱……   鼠鸣之声往来萦绕,不绝于耳,在万千鼠鸣交错声中,虚日鼠化身成了万千老鼠。   万千老鼠摩擦爪牙,齐声鸣叫,兵分四路和四名星宿厮杀起来。   数百只老鼠伸出长尾,卷住牛金牛的牛蹄,另有数百只老鼠跃上牛背奋力啃咬。   一群老鼠腾跃而起,挥动长尾与女土蝠搏斗。   室火猪被一群老鼠包围,有些不知所措。   壁水貐的墙身比啃咬的千疮百孔,他冲着室火猪喊道:“兄弟,放火!”   室宿点点头道:“放火,放火烧哪个呢……”   室宿还在装傻,可其他星宿没有留情。   巨牛一脚踩踏,数百老鼠化作肉泥。   女土蝠一声吟唱,又有数百老鼠于半空坠落,倒地不起。   妹伶提醒徐志穹:“虚日鼠坚持不了多久。”   “许老前辈,该动手了……”   徐志穹沿着奈何桥,不知不觉已经挂满了灯笼,妹伶用了幻术遮掩,暂时没人察觉。   “再等等!”   许日舒还是让徐志穹等。   又过片刻,大量老鼠开始毫无征兆的死去,它们没有受伤,没有听到女土蝠的吟唱,它们在厮杀之中突然倒下,挣扎片刻便没了生息。   徐志穹感觉又有星宿在靠近。   妹伶忽然拿起胭脂,在徐志穹和孟远峰的口鼻之间各涂抹了一些,并告诫两人:“放缓气息,危月燕来了,她会释放疫病!”   原来近半老鼠都是死于疫病。   吱吱!吱吱!   万千老鼠已所剩无几,他们聚集到一处,重新化成了虚日鼠本尊。   虚日鼠全身毛发竖起,锐利的鼠鸣让一众星宿放缓了攻势。   他挣扎着站稳身子,舔了舔身上的鲜血,看着眼前的四位星宿。   女土蝠在半空,牛金牛在对面。   室火猪在身后,壁水貐在身下。   “这回来齐了,嘿嘿嘿嘿!”虚日鼠艰难的笑了两声,朝天空看了一眼,“燕子,现身吧。”   一只雨燕在半空中盘旋。   虚日鼠四肢抖战,似乎随时要倒下。   牛金牛重重踩了下地面,震得虚日鼠一个趔趄。   “老鼠,就该在角落里藏着,你跳出来逞什么能?”   虚日鼠露出长长的门牙,舔了舔:“今天,偏偏不想躲了。”   女土蝠挥舞着翅膀,悬停在半空道:“耗子,咱们今天讲讲道理,大哥是怎么死的,你也看见了。”   虚日鼠摇头道:“我跟你们,没什么道理好讲。”   室火猪在旁道:“耗子,咱们都是同道,有道理还是要讲的。”   “同道,你们也配!嘿嘿嘿!”虚日鼠用后腿和尾巴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星宿都矮小,忘川河的波光掩映,却让他的身影看起来十分伟岸。   虚日鼠昂起头,发出一声锐鸣。   吱呀~~   牛金牛、女土蝠、室火猪、壁水貐、危月燕!   所有埋伏在桥头的星宿都被他引出来了。   “马尚峰,好兄弟,我道门真神,托付给你了!”   徐志穹借着灯笼冲上了奈何桥头。   虚日鼠咬着牙,冲向了一众星宿。 第970章 判官公堂   奈何桥中央,武四正在给孟婆疗伤。   孟婆的躯干还算完整,四肢全都碎烂成了肉泥。   在武四的气机之下,满地肉泥正在迅速聚集,重新构建四肢的雏形。   这是武四治疗了一整天的结果。   在此之前,奈何桥上只有一团肉泥和一个元神,孟婆的魂魄都被打的粉碎。   可就凭着这一团肉泥和一个元神,孟婆死死拦在奈何桥上,没有让一个亡魂过桥。   奈何桥上的规矩,必须得守住。   徐志穹站在武四身后道:“前辈,该走了。”   武四还在输送气机,孟婆道:“有个身子就够了,我就是用牙咬着汤勺,也得让过桥的亡魂把汤喝下去。”   武四的手有些颤抖,他知道虚日鼠为了救他,拼到了什么境地。   看到孟婆的四肢长出了骨头,血肉在骨头上慢慢聚集,武四的气机也快耗尽了。   “孩子,在这守住,志穹,你帮她一把!”   他把仅剩的一点气机留给了孟婆,让她自行恢复。   他冲下了奈何桥,一把抱住了奄奄一息的虚日鼠。   他团着身子,把虚日鼠紧紧护在胸前。   牛金牛上前一脚践踏,踩在武四背上,武四咬着牙,一动不动。   女土蝠俯冲下来,在武四背上抓的血肉模糊。   武四依旧不动。   壁水貐突然现身,变作一个矮壮男子,接连几拳捶打在武四身上,武四还是不动。   危月燕俯冲下来,在武四背上啄了个洞,准备把疫病释放进去。   一团烈火逼退了危月燕。   室火猪放火了,没烧到武四,却烧着了危月燕的尾羽,危月燕赶紧扑打翅膀,把尾羽上的火焰扑灭。   女土蝠皱眉道:“你今天怎么回事?出力不济,捣乱却少不了你!”   室宿没说话。   壁水貐在旁解围道:“火放早了,放早了,老猪伱也真是,等燕子走了你再放火呀。”   室宿还是不说话。   牛金牛发现情况不对,侧过脸道:“老猪,你想怎地?”   “你说想怎地?”室宿脸颊一阵抽动,“都到了这份上,你也下得去手?”   牛金牛怒道:“你说甚?你对他下不去手?你却忘了他怎么对我们?”   室宿看着牛金牛道:“他怎么对我们,我从没忘过,但今天的事情得讲理,得知道他为什么而来!”   室宿指着奈何桥道:“他今天来是为了奈何桥的规矩,咱们把他打死在这,难道是想坏了奈何桥的规矩?”   牛金牛喝道:“别给我罗织罪名,奈何桥上的事情与我无关!”   室火猪喝道:“与你无关,你却还乘人之危!你想报仇,我听你的,却不该用这龌龊手段!   却说这些年咱们做了多少龌龊事,这对得起道门?对得起咱们的身份?”   烈焰熊熊灼烧,室宿忍了很久了。   牛金牛点头道:“我早就知道你另有心思。”   壁水貐在旁劝道:“许是有些误会,咱们都是兄弟……”   牛金牛没有多说,长啸一声,撞向了室火猪。   这一撞,只有平时的四成威力。   不是牛金牛手下留情,是因为他两根犄角没了。   室火猪没怂,上前扳住牛金牛的脖子和他硬钢。   危月燕趁机俯冲,要啄室火猪的眼睛,壁水貐不干了,竖起一面墙壁,挡住了危月燕,喝一声道:“你想怎地?对谁都下死手么?”   牛金牛越发恼火,一头撞开室火猪,回身一脚踩向了武四。   这一脚,用上了牛金牛的万钧之踏。   一踏有万万钧之力,比女土蝠搬来的一座山还重。   武四只顾死死抱着虚日鼠,没有躲闪。   牛金牛下了死手,大喝一声:   “哈!”   随即又喝一声:   “啊~~”   妹伶赞叹一句:“唱得好!”   却问牛金牛为什么唱的这么好?   因为他这一脚踩在了铁戟的月牙刃上。   星铁戟是陨落的星宫所化,多亏有朱雀真神的神力加成,否则这一脚非让他踩坏了不可。   看到铁戟,牛金牛收住唱腔,踮着一只脚,退了回来,没敢作声。   他以为是薛运来了。   抬头望去,见拿着铁戟的是徐志穹,牛金牛大怒,喝一声道:“马尚峰,又是你!”   “是我怎地?”徐志穹垂着眼角,看着牛金牛。   牛金牛冷笑一声:“你我之间的事情,来日再跟你算过,今日是我道门内事,你不要插手。”   “我插手又怎地?”徐志穹依旧看着牛金牛。   牛金牛眼睛微眯,上下打量着徐志穹:“你什么身份?什么修为?有二品了么?   就算有,区区一个星官,有什么可张狂?”   徐志穹看着牛金牛光秃秃的头顶,回应道:“你又是什么身份?冥道牛宿?你连犄角都没了,还算什么牛?”   不提犄角也就罢了。   一提犄角,牛金牛当即失去理智,咆哮一声冲向了徐志穹。   刚冲了两步牛金牛前腿骨突然断裂,一头戳在地上。   牛金牛的前腿怎么会断了?   在场所有星宿都惊呆了。   这貌似不是徐志穹能用出来的手段。   这当然不是徐志穹的手段,牛金牛化为人形,挣扎着站起身躯道:“咒术!”   什么样的咒术能直接放倒一名星宿?   只怕生克双宿都做不到。   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牛金牛咬着整齐的牙齿,喝道:“凌寒在附近。”   妹伶正攥着牛金牛一枚犄角施展咒术,她若拼上全力,能咒杀牛金牛。   当然,这也会让妹伶付出惨痛代价,徐志穹也不想现在杀了牛金牛。   眼下可以看看双方的实力。   妹伶和牛金牛双双抵消。   室火猪和壁水貐立场变了。   还剩下女土蝠和危月燕。   徐志穹打得过么?   若是武四战力还在,倒是可以拼上一场,可武四为了救孟婆,气机快要耗尽了。   在阴司,徐志穹单挑一个星宿都极其渺茫,面对两名星宿,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但没得打,这事有的谈,前提是能吓唬住对方。   幽暗之中缓缓走来一个身影,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身穿道袍,头戴发簪,五官端正,面容慈祥。   位格带来的威压,让一众星宿纷纷蹙眉。   牛金牛逡起眼角道:“老道,你也来了?”   老者笑道:“贫道想来看一看,到底是谁乱了奈何桥上的规矩,   奈何桥上的规矩,是生死轮回的铁律,今天必须把这件事情说个分明。”   牛金牛狞笑一声道:“老道,这是阴司的地界,阴司的事情轮不到你管。”   徐志穹提起铁戟道:“不管是谁的地界总得有个公道,今天若是连公道都没了,判官就得管到底!”   砰的一声!徐志穹,将铁戟戳在地上,奈何桥上一片灯笼亮了起来。   铁面具映着火光,徐志穹逐一扫视着五位星宿。   牛金牛扭动肩膀,断折的手臂即刻复原,他再度冲向徐志穹,妹伶暗中发力,折断了牛金牛一根腿骨。   牛金牛一个趔趄摔倒,危月燕正要上前与徐志穹厮杀,却被女土蝠拦住了。   判官道的予夺星宿在这里,那曾是最接近于神的星宿。   巫门祖师凌寒在这里,她不光是一品星宿,还是薛运的知己。   眼前又冒出来一个判官道星君。   判官道什么时候出了一位星君?   是那个马尚峰么?   如果真是他,他还是薛运的结拜兄弟。   今天若是在这大打出手,谁赢谁输姑且不论,这就等于彻底和判官道翻了脸。   这就意味着要把裁决之神招来。   等薛半疯真的来了,到时候就是想讲道理也晚了。   “判官星君,我自以实相告,奈何桥上的事情,我等委实不知。”   徐志穹皱眉道:“你等不知孟婆遇袭?”   他动用了真言诀,对这群位格极高的存在,也不知有没有用。   一众星宿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只有室火猪始终低头不语。   这又是什么状况?   “既是你们不知道孟婆遇袭,适才为何又说奈何桥上的事情与你等无关?”   危月燕盘旋于半空,开口道:“我等收到阎罗殿消息,得知奈河桥头过不去亡魂,便来一探究竟,奈何也上不去奈何桥。”   徐志穹冷哼一声道:“为何上不去奈何桥?”   一众星宿眨着眼睛,看着徐志穹。   这个问题露怯了,这是个常识问题。   壁水貐在旁提醒一句:“按阴司规矩,未得孟婆允准,只有冥道真神和上神可以上桥,我们也怀疑孟婆出了事,但确实不能轻易上奈何桥。”   “啊,我差点忘了。”徐志穹干笑了一声。   还有这个规矩?   那我适才怎么上的桥?   看来是得到了孟婆或是武四的允准。   按照这五位星宿的意思,他们知道奈何桥出事了,也怀疑孟婆出事了,但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并不知晓。   “你们既是与奈何桥上的事情无关,为何在此伏守?”   女土蝠看看武四道:“为了他,他既是敢回来,就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好大的仇!   玄武真神和冥道星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事暂时不去过问,且等日后再做打探。   “你们说与此事无关,都是空口白牙,却问有何凭证?”徐志穹反客为主,先把场子镇住。   一众星宿不知该如何作答,武四从地上爬了起来,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虚日鼠。   “我给他们作证,”武四缓缓说道,“这事情确实与他们无关。” 第971章 终究有欠有还   玄武真神给五位星宿作证,孟婆遇袭之事,与他们无关。   那是谁袭击了孟婆?   这件事可以慢慢查证,而今玄武真神在刚被围攻的情况下愿意为一众星宿作证,五位星宿低头不语,脸上神情,五味陈杂。   这是怎地了?   过意不去了?   他们和玄武真神之间的恩怨肯定不会一笔勾销,但玄武真神把坡搭好了,徐志穹没有不下驴的道理。   “孟婆遇袭之事,纵使非尔等所为,也是尔等失职所至,冥道内斗,却让贼人有隙可乘,此番孟婆于奈何桥上拼死阻拦,未让亡魂过桥,倘若来日再有闪失,尔等该当何罪?”   一众星宿看了看玄武真神,都没言语。   徐志穹道:“自今日起,每名星宿把守一座奈何桥,直到查出元凶为止。”   徐志穹可不是为了找场子才说这话,这是件非常要紧的事情。   孟婆遇袭的原因没有查明,凶手也没有查明,谁也不敢说会不会有下一次。   这次走运,没引发后果,谁也说不清下次会发生什么状况。   壁水貐在旁提醒一句:“天下七座阴司,此间五名星宿,一人把守一处,却是调拨不开。”   没等众人说话,室火猪语气平和道:“我去把守西土阴司。”   一听室火猪先挑了地方,壁水貐道:“我把守中土阴司。”   女土蝠道:“我把守南土阴司。”   危月燕道:“我把守西海阴司。”   剩下三座阴司,没人挑选,全都留给了牛金牛。   牛金牛沉吟半响道:“罢了,我把守北土阴司。”   还有两处阴司无人把守,关键徐志穹都不知道这两处阴司叫什么。   冥道的阴司划拨,分为中土、东土、西土、南土、北土、西海和南海。   中土阴司的地界和大宣基本重叠,略有偏差。   东土阴司的地界和千乘国基本重叠。   西土阴司的地界和梵霄国基本重叠。   南土阴司的地界包含了郁显国和南境的部分国家。   西海阴司包含了梵霄以西一众国家和海外一众国家。   南海阴司包含了南境海边和海外一众国家。   北土阴司基本和图努疆域一致。   女土蝠道:“我既是选择了南土,南海阴司我也会让手下星官照看着。”   徐志穹道:“那东土阴司呢?”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就怕这个,他又尴尬了,这显然又是常识问题。   室火猪道:“东土阴司,地界和千乘国及东面一群小国相当,阴司和阳世交叠,那里是神弃之地,我们去不得。”   神弃之地,凡尘之上修者不能进入,徐志穹虽然把千乘阴司拉扯起来了,但任何一位星宿或是星官都不能前往东土阴司。   徐志穹道:“东土阴司,由我派人看守,此事就此定下,诸公当谨慎戒备,万不可懈怠。”   说完,徐志穹带着武四和虚日鼠离开了奈何桥。   “予夺星宿”看了众人一眼,长叹一声,摇头而去。   五位星宿在原地愣了半响。   牛金牛看向女土蝠道:“我等为何要听他调遣?他算什么东西?”   女土蝠对刚才的状况也有些迷茫,她想了半天,找了个合理的解释:“予夺星宿在这里,终究得给他几分薄面。”   “他在这里又怎地?”牛金牛喝道,“既是我道门之事,他也不能随意插手!”   女土蝠道:“若是因为冒犯了裁决之神,事情又该如何收场?”   牛金牛依旧恼火:“薛运何在?他既是不在此间,有何惧哉?”   “无论薛运在不在此间,那判官都没说错,”室火猪摇头叹息,“若是连奈何桥都失守,道门根本何在?我等已然把脸丢尽了。”   室火猪和壁水貐相继离去,牛金牛长叹一声,转身便走。   剩下女土蝠默然站在原地,危月燕落在了她的肩头。   女土蝠轻叹一声:“其实咱们怕的不是那判官,咱们怕的终究还是判官道。”   危月燕道:“咱们怕的不只是判官道,说到底,咱们怕的还是真神。”   女土蝠咬牙道:“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却有什么好怕?”   危月燕扑打这翅膀飞到了半空:“恨归恨,对他的惧怕却在骨头里,一鼓作气杀了他也就罢了,多看他一眼,都觉满心慌乱,你我是如此,他们也是一样。”   ……   徐志穹扑打着翅膀,带着武四、虚日鼠、孟远峰往回狂奔,妹伶转动纸伞,紧随其后。   徐志穹没敢用判官的脱身技,这是阴司,对面是五名星宿,对方只要用一些手段就能限制脱身技。   万一脱身技不灵,被对方发现,徐志穹就彻底露怯了。   离开酆都城,徐志穹才敢动长史印,等回到罚恶司,武四直冲员吏舍,武四用上了各色药粉,也用上了各种手段,怀里的老鼠,却始终没动一下。   武四在地上默坐良久,身躯抖战之间,眼泪流了下来。   “耗子,你救我作甚……”   徐志穹站在武四身后,问道:“你是真神,难道还救不回他性命?”   武四哭道:“哪怕我有两成力气,也能救得回来他。”   可现在的武四,就算把伤养好,把气养足,却连半成力气都没有。   徐志穹道:“姜梦云的分身变成了血树,过去了这多年,不一样救得活?”   武四摇头不语,两边的情况不一样。   姜梦云的分身,也就是长乐帝他娘,她受到的伤害,只是混沌修者的混芒之技,体魄、魂魄大部分都算完好,元神几乎没有受损。   若只是这样的状况,让武四救活一个人,当真不难,就像徐志穹死过一回,身为星宿的师父也能把他救回来。   可虚日鼠遭到一众星宿围攻,每一只老鼠都是他的一部分,他的体魄几乎彻底损毁,魂魄几乎全毁,元神已损毁一大半。   就连桥上孟婆的状况都比他好,至少孟婆的元神还是完整的。   以武四当前的状态,根本救不回虚日鼠。   姜梦云扶着墙壁,艰难的走进了屋子。   武四救活了郁显国的孟婆,这对姜梦云的帮助很大。   看到虚日鼠的状况,姜梦云也直流眼泪:“四爷,我拼上这条性命,也想办法救活他。”   武四默然不语,眼泪一颗一颗的掉。   徐志穹沉默半响道:“我也帮你,试一回吧,我先弄几只羊去。”   “羊?”武四诧异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点点头:“羊,还得是鲜活的好羊。”   出了员吏舍,徐志穹看见了门口的孟远峰和妹伶。   孟远峰惊魂未定,适才徐志穹让他假扮予夺星宿,孟远峰表现的很从容。   他的妆容是妹伶给画的,他的威压是徐志穹用潜辉镜做出来的。   如果妹伶不是易容第一高手,如果潜辉镜没有受过神力加持,如果孟远峰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适才绝对骗不过一众星宿。   “孟冢宰,有劳了。”   孟远峰连连摆手道:“莫说这话,今日也算我为道门,为苍生,立下了一桩大功绩,只是这事情,你千万别告诉予夺星宿,   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回去静养两天,尚峰,我就不和你多聊了,咱们改日再叙。”   徐志穹想留孟远峰喝杯酒,孟远峰非走不可,老冢宰当真受惊了。   徐志穹要去寻觅羊肉,正好把妹伶带回了侯爵府。   到了府邸之中,找到没人的地方,妹伶一口血呕了出来。   徐志穹大惊,赶紧寻觅丹药:“嫂嫂,你这是……”   “你以为对牛金牛下咒有那么容易?”妹伶没用徐志穹的丹药,她自己拿了些药粉,吞食了下去。   徐志穹过意不去:“嫂嫂,你帮了我,也帮了判官道,这事情我一定告诉薛大哥。”   妹伶嗤笑一声:“告诉他作甚?我还指望他可怜我么?你又欠我一份债,你且记得,欠了的终究要还。”   妹伶说的没错,欠了的终究要还。   薛运也说过类似的话,还说我还不起的,他替我还。   这回我算还得起了,而且还多还了不少。   他助我升了三品,我救了他一命。   他助我升了二品,而今我还得想办法救虚日鼠一命。   但虚日鼠能不能救回来,徐志穹也没把握。   元神都伤了,也不好修补……   徐志穹正往门外走,恰逢韩笛走了过来。   韩笛打了个招呼,转而问道:“师兄,你脸怎么了?”   徐志穹摸了摸脸颊道:“没怎么,这不好好的?”   韩笛揉揉眼睛,怀疑自己可能眼花了。   她适才感觉徐志穹的脸有些模糊,五官好像在一瞬间移位了。   ……   梁季雄缓缓睁开眼睛,闻到了一阵脂粉香气。   好熟悉的香气。   梁季雄坐起身子,仔细一看。   棋盘、双陆、算经……都是数术用的械具。   这里是数术阁?   我怎么到了莺歌院?   哐当!   数术阁阁主静涵姑娘把水盆掉在了地上。   “长老,你可算是醒了!”   ……   深夜,何芳身着便服,在深巷之中快步疾行,忽听身后有人呼唤:“芳华公主,这是往何处去?”   一听这声音,何芳强忍满心厌恶,转脸笑道:“首殿尉,我往何处去,却还须你允准么?”   站在她身后的,正是梁玉申。   “殿下这脾气可真是不好,我打算去桥头瓦市逛逛,正巧在这遇到了公主,不过打声招呼罢了,哪有什么冒犯之处?”   何芳嗤笑一声:“首殿尉也去瓦市?我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   “牙尖嘴利,是谁教你的?”话音落地,梁玉申忽然来到何芳近前,伸出手指,在何芳的下巴上勾了一下。   何芳哪能吃这亏,当即拔剑,厉声喝道:“谁给你的胆子轻薄于我?”   梁玉申看着何芳,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不知为什么,何芳总觉得这笑容很是熟悉。   梁玉申左右看了一眼,突然收起笑容,转身离去。   何芳惊魂未定,喘息良久。   巷子口的阴影之中,蔑十方刚刚拔出画笔,又收回了笔盒之中。 第972章 开窍   蔑十方背着画架,时不时左右张望。   何芳长舒一口气道:“多亏师兄前来搭救。”   “我也是赶巧路过,适才那人是什么修为?”   “他是苍龙殿首殿尉,号称四品修为,可师尊说他绝不止四品。”   蔑十方摇头道:“哪是四品,他修为分明在我之上。”   作为李沙白的大弟子,蔑十方的修为已经到了画道三品,但梁玉申适才展露出的威压,却让蔑十方手心冒汗。   “师兄,你几时来的京城?”   “今夜刚到,师尊让我来京城办一件差事。”   “什么差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何芳埋怨道:“师兄为何不直接去我府邸?”   通过李沙白的画卷,蔑十方可以直接抵达平章军国重事府。   蔑十方道:“好久没来京城,想去桥头瓦市看看老朋友,出了瓦市,离你住处也就不远了,画轴进出也是麻烦,我且想着多走两步就是。”   说到此,蔑十方皱了皱眉头:“适才那人,可能要坏事,这趟差事,还得你多帮衬。”   “师兄这话说的,既是师尊的吩咐,小妹怎会推辞。”   ……   梁玉申回到了苍龙殿,长公主梁玉芬正在正殿哭诉:“姑姑,等首殿尉回来,你帮我说句话,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就在今天下午,梁玉申派人抓了梁玉芬两个儿子,将他们强行征入苍龙殿,做苍龙卫。   在此之前,梁玉芬的长子已经被征入苍龙殿,她一共就三个儿子,现在都做了苍龙卫。   “姑姑,我求求你……”和二公主梁玉华性情不同,梁玉芬是个老实人,她没撒泼,却一直拉着梁贤春哀求。   梁玉芬比梁贤春还大了几岁,看到这般场景,梁贤春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见梁玉申回来了,梁玉芬赶紧上前道:“玉申,你可怜可怜我,让我带一个孩子回去,就一个。”   梁玉申笑道:“大姐,孩子才刚刚离家,你就舍不得了,要不这样,过些日子我准他们休沐,让他们回家探望你。”   梁玉芬摇头道:“弟弟,好弟弟,姐姐不用他们探望,姐姐就想让他们回家好好过日子。”   梁玉申叹口气道:“在苍龙殿,难道日子就过不好么?”   “我三个儿子都做了苍龙卫,谁来袭我夫君的爵位?”   梁玉芬的丈夫也是一位侯爵。   梁玉申思索片刻道:“如勋已有子嗣,按规矩,到成年后应该将其子一并征入苍龙殿,正因为考量到袭爵之事,此事暂未定夺,且容日后商议,   大姐,你家的事情我尽力考量周全了,你若不依不饶,却是让我为难。”   肖如勋,梁玉芬的长子,他给梁玉芬留了个孙子。   没把梁玉芬的孙子一并征入苍龙殿,在梁玉申看来,已经算网开一面。   梁玉芬哭道:“玉申,姐姐求你,给我儿子一条活路吧。”   梁玉申沉下脸道:“姐姐,这是什么话?来了苍龙殿却不能活么?苍龙卫守的是江山社稷,到你嘴里怎么如此不堪?”   见梁玉申动怒,梁玉芬不敢说话,且看向了梁贤春。   梁贤春道:“玉申,玉芬三个孩子,征来两个也就够了,且让她带一个回去吧。”   梁玉申面色冰冷:“四殿尉,苍龙殿是我做主,定下的事情难道还能讨价还价?”   梁贤春不知如何开口,忽听大殿门外有人喊道:“首殿尉好大威风,当真说一不二。”   听着是梁玉瑶的声音,梁玉申冷笑一声:“苍龙长老不在,首殿尉在苍龙殿本就应该说一不二!”   “苍龙长老若是回来了呢?”梁玉瑶走进了大殿。   梁玉申回过头,见梁玉瑶身前站着梁季雄。   梁玉申瞠目结舌,半响无语。   梁季雄耸耸眉毛,微微笑道:“玉申,礼数的规矩都忘了么?”   梁玉申赶紧行礼:“属下见过圣威长老。”   梁季雄俯视着梁玉申,语气平和说道:“以为我死了,回不来了?”   梁玉申沉吟片刻道:“此前收到些传闻,却以为长老遭遇不测,长老而今平安归来,玉申心中甚是欢喜。”   梁季雄点点头:“你当真欢喜么?”   没等梁玉申作答,梁玉瑶在旁道:“老祖宗,莫信他,他心里正骂娘呢,不信你把他的心剜出来看看。”   梁玉申抬头看着梁玉瑶:“六殿尉,我不知你为何对我有何成见,圣威长老不在苍龙殿,首殿尉代行长老之职,这是苍龙殿的规矩,却问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   换做以往,梁玉瑶还真说不出什么,梁玉申虽然几度挑衅,但他所作所为挑不出毛病,无论在苍龙殿还是在皇宫,他对规矩的把握都非常的老辣。   但现在情况不同,他扩大了苍龙卫的招募范围,这明显违背了苍龙殿的规矩。   梁玉瑶道:“首殿尉,苍龙殿只收皇家根,你把外人招来,弄得苍龙殿乌烟瘴气,京城里怨声载道,这事情却不是你做错了?”   梁玉申笑道:“六殿尉,何谓乌烟瘴气,何谓怨声载道,何来此无稽之谈?”   梁玉瑶看向梁玉芬道:“大姐就在这里,老远都能听见她哭,这却不算怨声么?”   梁玉芬闻言,跪在梁季雄面前道:“老祖宗,给我儿一条活路。”   梁季雄扶起梁玉芬道:“站起来说话,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梁玉芬把事情复述一遍,梁季雄看向梁玉申,皱眉问道:“此举却为何故?”   “此乃苍龙真神神谕,苍龙卫可为属下作证,另外,此举也获得皇帝允准,长老若是不信,可到皇宫询问详情。”   梁季雄点点头:“好,来日咱们一并面君。”   次日天明,没等梁季雄去面君,梁玉阳自己跑了过来。   “二哥,你回来了!”   梁季雄脸颊一颤,挤出一丝笑容道:“谢陛下挂怀。”   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梁季雄真想踹长乐帝一脚。   长乐帝笑中带泪:“此前收了传闻,还见了一颗人头,若不是志穹说您老人家还活着,我真以为您……”   梁玉瑶怕长乐帝说出不吉利的话,惹梁季雄不悦,且把话头岔开道:“陛下,志穹的话,咱们什么时候不信过,志穹说那人头是假的,还真就是假的!”   “志穹?”梁季雄眼角一颤,心下生疑。   他确实死过一回,可志穹为什么说他还活着?   难道他知道我会复生?   “志穹在什么地方?”   梁玉阳道:“志穹还在梵霄国打探您的下落,我已叫人送出书信,让他尽快回来。”   梁季雄点点头,还在思考其中的缘故,梁玉瑶道:“陛下,老祖宗想知道招募苍龙卫的事情。”   梁玉瑶对此事一直不满,梁玉申在旁施礼:“陛下,若是认为臣有错,臣甘愿受罚。”   梁玉申很了解梁玉阳的性情,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梁玉阳绝对不会让他顶罪。   见长乐帝神情尴尬,梁季雄道:“劳烦陛下移驾,到偏殿一叙。”   去了偏殿,屏退众人,梁玉阳照实说出了此间缘由。   这件事确实经过他允准。   梁季雄眉头微蹙,他不明白梁玉阳为何要破坏苍龙殿的规矩。   如果梁玉阳厌恶苍龙殿的辖制,理应削弱苍龙殿,不应扩大苍龙卫的人数。   如果梁玉阳想加强对苍龙殿的控制,那就不该把公主之子招募进苍龙殿,这些人终究不属于皇室,也未必对皇室忠诚。   梁玉阳直接说了实话:“京城纨绔,多半来自公主之子,这些人不务正业,挥金如土,享尽锦衣玉食,吃尽民脂民膏,   平素骄横跋扈,累累恶行令人发指,   且说大姐那三个儿子,前日在城外赛马,农田之中肆意践踏,毁了多少庄稼!若不是看大姐情面,我早就砍了这三个畜生!   而今将他们招募为苍龙卫,一来严加管束,二来让他们学些本事,做些正事,我以为此举并无不妥。”   梁季雄神情凝重,长乐帝这是在挑战苍龙殿七百多年的规矩。   他不能答应,无论长乐帝说的多有道理,他都不能答应。   他正要开口回绝,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那名让他起死回生的判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白虎真神庇佑着梵霄国,他庇佑的是梵霄国,不是皇家。”   这段话一直在心头萦绕,梁季雄沉默良久,问道:“梁玉申说这是苍龙真神的神谕,此话当真?”   长乐帝点头道:“新征兆的苍龙卫,原本不是梁家人,也都没有霸道修为,   霸道入品,需要数年打磨,他们进入苍龙殿后,三五天内,都能入品,虽说修为不济,气机不足,可也能勉强用出龙怒之威,所以我觉得,这就是苍龙真神的旨意。”   “三五天?”梁季雄觉得越发不可思议。   “千真万确!”梁玉阳连连点头。   梁季雄沉默半响,慨叹一声道:“世间无改唯光阴。”   这是高品修者熟知的一句谚语,意思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能改变的,只有时间。   也许苍龙殿的规矩也该变一变了。   梁季雄叹道:“且待我向顿顽星君祷祝,再做定论。”   ……   刑部衙门里,刘德安找到了邹顺达:“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邹顺达看了刘德安一眼:“若是和徐志穹有关的事情,就不要报知我了。”   “属下刚刚收到消息,贤芸郡主今夜要出城。”   郡主梁贤芸,昭兴皇帝的堂妹。   “她出城作甚?”   “她带着三个儿女,出城躲灾去了。”   邹顺达诧道:“也是为了苍龙殿的事情?”   刘德安点点头。   邹顺达颇为惊讶:“苍龙殿连郡主都不放过。”   刘德安压低声音道:“大人,这可是个立功的机会,据属下所知,贤芸郡主出城,未得皇帝允准。”   邹顺达皱眉道:“你想怎地?还想抓她不成?你嫌命长了?”   刘德安一笑,那张麻子脸显得极其狰狞:“咱们不抓,但可以把消息告知首殿尉。”   邹顺达摆摆手道:“莫说什么首殿尉了,我听说圣威长老都回来了,徐志穹说他没死,他还真就没死,以后梁玉申在苍龙殿也做不了主。”   刘德安笑道:“大人,目光须放得长远些,苍龙殿长老空出两个位子,首殿尉只要升了修为,自然会做长老,   况且首殿尉做的事情,也是得了皇帝的授意,圣威长老虽说回来了,可苍龙卫不也没停了招募。”   邹顺达思索良久,觉得刘德安说的很有道理。   “你小子什么时候开窍了?”   刘德安笑道:“在衙门跌爬这多年,享过福,也吃过亏,总得有点长进。” 第973章 喂呀~奴家当时昏睡了   用了整整五天时间,武四在徐志穹和姜梦云的帮助下,完成了对虚日鼠的救治。   到底能不能救活,武四没有把握,虚日鼠的元神暂时完整了,但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徐志穹疲惫的蹲在门口,灌了整整一坛子清水,掏出些碎银子,叫来一名判官,让他帮忙买些酒食来吃。   姜梦云回房歇息去了,武四喝了些酒,没吃东西,看到徐志穹吃得狼吞虎咽,武四感慨一句道:“你还真是贪恋人间烟火。”   徐志穹吃饱喝足,忽然感觉一股力量在元神之中游走。   “许日舒前辈,应该是救活了。”徐志穹看向了武四。   武四颇感惊讶:“你怎知晓?”   徐志穹感知到了来自修为的膨胀感。   以前是从外向内压迫,这次是来自从内向外的膨胀,两者感觉截然相反。   这是因为生杀对等的结果相反,徐志穹以前都是杀的多救的少,好不容易杀了三个救了三个,达到了平衡,而今多救了一个虚日鼠,平衡再次打破,变成了救多杀少。   这对徐志穹来说倒不是难事,杀人要比救人容易的多。   武四眉梢颤动,他也感知到了来自虚日鼠的气息。   他看向了徐志穹,问道:“你救人的手段,是跟谁学的?”   在救治虚日鼠的过程中,徐志穹的作用最为关键,他用不可思议的方法修补了虚日鼠的元神、魂魄和身躯。   徐志穹没回答武四的问题,他也不确定这手段来自于谁,他反问道:“你跟冥道星宿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武四摇头叹息,也没有回答。   徐志穹起身道:“不说也罢,我现在要去一趟梵霄阴司,有没有能让我登上奈何桥的方法,我想看看那位受伤的孟婆。”   武四道:“我能感知到,她伤势不是太重。”   “还是去看看的好,这件事情还是没查清楚。”   武四从地上拿起一块巴掌大小扁平的石头,用手指在石头上刻了一道花纹。   这道花纹徐志穹见过,像龟壳上的斑块,也像蛇皮上的鳞片,钟剑雪曾用类似的花纹,从阳世直接进了阴间。   武四叹息一声道:“志穹,我亏欠了你许多。”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徐志穹一笑,带上石头,去了梵霄冢宰府。   杨武最近很疲惫,脸色不是太好。   “梵霄的判官道不简单,有些地方很深,有些地方尚可,有的事情好应对,有的状况我从来都没见过,   平时应付一两个人,倒也好说,若是几个人、十几个一起来,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难为你了,没露出破绽吧?”   杨武摇头道:“破绽倒是没有,冢宰终究是一地判官的首领,下边人对我的心思都是揣度,很少敢直接发问。”   “那上边的人呢?”   杨武眨眨眼睛道:“哪有上边的人?”   徐志穹笑道:“十几个一起来,肯定有在你上边的,不然你这根基施展不开。”   “志穹,你这话说的,却把我当做什么人,”杨武冷笑一声,旋即低下头道,“总之你不要告诉老常就好。”   徐志穹要去阴司,缺个人带路,可杨武连一次阴司都没去过。   他不去也好,独断冢宰亲自去了阴司,动静也太大。   徐志穹找来一名判官,画了一幅图,装扮成一名八品判官,进了酆都城。   按照地图走到了奈何桥附近,徐志穹看到了室宿的身影。   他坐在奈何桥边一棵树下,手里拿着个拨浪鼓,正默默注视着一个个上桥的亡魂。   徐志穹走到室宿身边,从怀里拿出个泥娃娃,对室宿道:“我用这个,能换你的拨浪鼓么?”   室宿抬起头,看了看徐志穹手里的泥娃娃。   这是杨武亲手做的,还真别说,只要是戏具,杨武的工法都很精致。   室宿点点头,把拨浪鼓给了徐志穹,徐志穹把泥娃娃交到了室宿手里。   两人并排在树下坐着,徐志穹低声问了一句:“你们和他真有那么大的仇么?”   室宿点点头:“有,不死不休的仇。”   “能说说其中缘由么?”   室宿转脸看向徐志穹道:“你在郁显奈何桥,看到了六位星宿,你可知冥道的另一位星宿在何处?”   虚日鼠、牛金牛、女土蝠、室火猪、壁水貐、危月燕,北方七宿,徐志穹那天确实只看到六个。   “斗木獬斗宿不在?”   室宿点头道:“他是我们兄长,是冥道最强的星宿,孟姜上神不擅长厮杀,在以前,除了真神,我道门最能打便是斗宿,   斗宿陨落了,缘由却如儿戏,只因一句言语冒犯了真神,却被真神毁了元神。”   徐志穹一怔:“你所说的真神,是玄武真神?”   室宿把玩着手里的泥娃娃:“除了他,冥道之中,还有谁能杀了斗宿?”   徐志穹微皱眉头道:“我和玄武真神相处过一段日子,总觉得他不是那暴戾性情。”   室宿摇头道:“你看到的他,是丢了一半元神的他,若是看到他元神齐整了,你保证不会说出适才的话,他甚至都不会再给你说话的机会,   我们是真神座下的星宿,但不该在真神座下胆战心惊的苟活,细想起来,有时连苟活都算不上,   世间无改唯光阴,他做过的事情,永远也无法挽回,而今是什么因果循环,也是他该有报应。”   说话间,室宿目视远方,手里依旧把玩着泥娃娃。   徐志穹低下头道:“你们把他打跑了,为什么不另选一人做真神,做冥道之主?”   “真神不那么好做,神格不那么好得,冥道之主也没那么好当,而想当冥道之主的人又有太多。”   徐志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转脸看着室宿道:“就因为难以获得神格,你们投靠了怒祖?”   室宿摇头道:“对怒祖不算投靠,只能算是合作,如果非要说投靠,也应该是怒祖身后那位存在,你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罪主,”徐志穹深吸一口气道,“你们在为罪主做事情?”   室宿看了看手里的泥娃娃,又看了看徐志穹:“所有人都在为罪主做事情,或多或少罢了,你来奈何桥,该不会是为了找我闲聊吧?”   室宿想结束这次交谈,徐志穹起身道:“我想上桥一趟,跟孟婆单独说说话。”   室宿点点头,冲着押送鬼魂上桥的都官眨眨眼睛,都官们没有看到室火猪,他们没有人留意到这棵槐树,也没有人留意到槐树下坐着两个不寻常的人。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无形之力的驱使,带上亡魂离开了奈何桥,退回了森罗殿。   原本热闹非常的奈何桥突然冷清下来,室宿笑道:“上桥之前,先和孟婆打声招呼。”   徐志穹来到桥下,层层浓雾阻隔于身前。   徐志穹以为自己带着玄武给他的石头,直接就能走上桥去。   可刚走到第一层浓雾,徐志穹就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这屏障比墙壁还要坚固,徐志穹或许能打穿这一道屏障,但打穿之后,还有很多层浓雾等着他。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徐志穹把玄武真神给他的石头拿了出来,放在了奈何桥边。   过了片刻,奈何桥上的浓雾突然散却些许,留下了一条勉强够一人通行的道路。   徐志穹捡起石头,上了桥,一路走到了桥中央,看到孟婆坐在汤锅旁,抬头望着徐志穹。   虽说所有孟婆都是姜梦云的分身,但在徐志穹看来,她们更像是姜梦云的孩子,每个人的长相和性情都各不相同。   比起梁玉阳他娘,这位孟婆容貌要柔和的多,语声也要细腻的多,说话的时候,一字一句带着伶人特有的吟唱感:“这位公子,你是来找奴家的么?”   徐志穹点点头:“我听说,有人在前几天打伤了你。”   孟婆点点头:“奴家伤势颇重,险些丢了这条性命。”   不算重吧!   你比郁显国那位孟婆的状况好很多了。   不过这件事说起来也让徐志穹觉得费解:“你既是被打伤了,为什么不找换班的人来?”   在徐志穹的印象之中,一座奈何桥有两名孟婆轮流把守。   “这是奴家这一行的规矩,我若是伤了,同一座桥上的孟婆,要回到孟姜上神身边,不能上桥滴呀!”   “为何不能上桥滴呀?”徐志穹也不自觉吟唱了起来。   “同一座奈何桥上的两个孟婆,用的是同一般骨肉缔造,若是这两个孟婆一并死了,孟姜上神就跟着死了,喂呀!她若死了,那可怎地是好?”   徐志穹点头唱道:“喂呀,那可大事不好!”   孟婆又问:“郁显那位姐妹怎样了?”   “那位姐姐,赤胆忠心,身躯被毁,魂魄重伤,犹自死守桥头,未曾放过一人,后经玄武真神医治,今已渐渐痊愈!”   “哎~呀~”孟婆一叹,就这板眼唱了起来,“此真吾辈豪杰!当真可歌,当真可敬!呼呀~”   “当真可敬,当真……”徐志穹咳嗽两声,“姐姐,不唱了,这么说话太费劲,我就是想问你伤势如何?”   孟婆道:“奴家伤势已无大碍,我没伤了魂魄,只是伤了体魄。”   徐志穹道:“袭击你那人,是什么来历?”   孟婆摇头道:“没看清那人来历,那人身手太快,身影一过,奴家未来得及和他交手,便昏睡过去了。”   这么快的速度?   宦官?   残柔星宿?   残柔星宿怎么可能来袭击孟婆?   徐志穹愣了片刻,忽然注意到一个严重问题:“你昏睡过去了?”   “这个……”孟婆低下头,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   但不回答也得回答,徐志穹带着玄武真神的印记,孟婆绝不会违忤真神的命令:“当时确实是睡过去了。”   “睡了多久?”   “应该是有三五吸吧。”   徐志穹心头一凛,此前关注的方向不对。 第974章 至亲之人   这位孟姑娘睡过去了。   和南土阴司那位死守桥头的孟婆不一样,这位西土孟婆在昏睡期间,可能发生了大事情。   徐志穹的脑袋嗡嗡作响,他意识到了一个阴谋,一个欺骗了所有人的阴谋,甚至包括玄武真神。   所有人都在想一件事,为什么孟婆会遭到袭击。   是有人想杀死孟婆么?   徐志穹在想这件事,冥道星宿也在想这件事,就连聪敏到极致的妹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可没有一个人能想到答案,因为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答案。   杀死孟婆,意味着打破了阳世和阴间的基本法则,如果为此害死了姜梦云,就等于彻底毁掉了阴阳两世的轮回界线。   这不仅意味着触怒了整个冥道,这还意味着动摇了整个世间的秩序。   薛运不会放过这个凶手,世间诸神都不会放过这个凶手。   没有人会与世间诸神为敌,就算罪主要与诸神宣战,也不会用这种方式。   所以到底是谁想杀了孟婆?   答案是没有人想杀了孟婆,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孟婆,而是孟婆汤。   听起来很荒唐,但对方的目标是让一个亡魂逃出阴司,在那个亡魂不喝孟婆汤的情况下。   听起来这好像并不难,可实际上的难度非常大。   一个亡魂想要从阴司到阳世,途径非常有限。   走奈何桥,直奔阳世,前提是要喝孟婆汤。   不走奈何桥,能不能直接在忘川河里游到对岸?   这个答案是不能,据说连真神掉进忘川河里,都会被融化。   从酆都城门冲出去,到了城外有三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逆着黄泉路走回去。   这是最糟糕的选择,黄泉路不允许鬼魂逆行,逆走一步,灰飞烟灭。   第二个选择,走昭恶路,也就是沿着通往罚恶司的道路往回走。   这条路,亡魂可以逆行,但问题是,甩开冥道重重追击,冲过判官重重阻拦,冲进罚恶司之后要做什么?   除了判官的役人,其他鬼魂就是冲进了罚恶司,也不可能回到阳世。   第三个选择,走两界州。   从原理上来讲,两界州连接着阴间和阳世,只要走对了方向,是可以从两界州走到阳世的。   但这里有个技术问题,在两界州很难走对方向。   在没有指路灯笼的情况下,让徐志穹从两界州走到阳世都很困难,这显然也不是一条合适的出路。   这个亡魂选择了直冲奈何桥,这个难度也不小,因为这意味着对方必须要在奈何桥上打赢孟婆,这是连星宿都未必做得到的事情。   但这个亡魂做到了,他打伤了孟婆,他冲出去了,而且还有人在南土阴司给他打了掩护。   这两个孟婆,一个轻伤一个重伤,武四自然要把注意力集中在重伤的孟婆身上。   却说轻伤这位,武四就不能来看一眼?   他还真就不能来。   不到万不得已,武四不能回阴司,回来就等于送命。   他只有一次机会,肯定要去南土阴司,找被打成重伤的孟婆。   武四去了南土阴司,冥道各个星宿随之去了南土阴司。   徐志穹也去了南土阴司,所有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南土阴司,冥道的内战也爆发在了南土阴司。   所有人都把西土阴司忽略了,哪成想,最大的问题也出在了西土阴司。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看透了局势,也猜透了所有人的心思。   徐志穹问道:“姐姐,你且好好想想,你昏睡之前桥上有多少亡魂,你睡醒之后还剩多少亡魂,有几个亡魂没喝汤就过桥了。”   这事可以查证,都官押送魂魄上奈何桥,当时过去了几个人,都官的《录事簿》上必然有记载。   孟婆闻言,连连摇头道:“一个都没有!”   “姐姐,你这桥头上人来人往,从没中断过,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你跟我说实话,我去找梦云姐姐给你求个情,最多打你两下,保证打不死你。”   孟婆嗟叹一声道:“喂呀!”   “别唱!好好说话!”徐志穹恼火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唱曲!”   孟婆道:“我们在桥上值守,一人值守一个月,每天值守十一个时辰,歇息一个时辰,   每天歇息的时辰不定,我遇袭的时候,是丑时一刻,那天恰逢这个时辰歇息,   按照阴间的规矩,在我歇息的时候,都官不能押送亡魂上桥,所以当时桥上一个亡魂都没有!”   徐志穹道:“当真没有?”   孟婆皱眉道:“这事情你可以去问都官,他能给我作证!”   徐志穹一路飞奔冲到桥下,找到室火猪,把事情经过说了。   室宿闻言大惊,他也没想到孟婆曾经昏睡过去。   “我这就去找都官!”室宿一路飞奔把都官领了过来,都官当场作证:“那一日丑时一刻,孟姑娘确实在休息,没有亡魂过桥。”   室宿擦擦额头汗水,长出一口气道:“我就说么,是你多心了。”   徐志穹摇头道:“这事含糊不得,我得查个仔细。”   他又跑上了奈何桥中央,对孟婆道:“姐姐,给我一绺头发。”   孟姑娘一怔:“你要我头发作甚?留作信物么?”   徐志穹点头道:“姐姐容颜娇媚,小弟一见倾心。”   “好个率直的人,”孟姑娘掩口一笑,“不给!”   “凭甚不给?”   “凭甚给你,你当我是什么人?”   “不给我可抢了!”   “你抢个试试?”奈何桥上,孟姑娘还真就不怕徐志穹。   徐志穹恶狠狠道:“你若当真不给,我一会便把事情告诉梦云姐姐,且说你偷懒盹睡,放了亡魂过桥。”   “你怎凭空诬陷我?”   “我就是这样的人!”   争执片刻,孟姑娘忍了,剪下一绺头发,送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正要下桥,站在望乡石上,忍不住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一个人,穿着单薄的衣衫,脸上涂着油彩,正在风雪之中穿行。   看这穿着,好像是蛊族中人。   看这地界,这个时节下大雪的,也只有北方极寒之地。   蛊族在南疆,一个蛊族人怎么会跑到北方极寒之地?   这人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雾气很重,又有风雪,徐志穹看不清他的脸。   好像是咀赤!   蛊族大司祭!   他跑到极寒之地作甚?   徐志穹问孟姑娘:“你见过这个人么?”   孟姑娘一脸茫然道:“我哪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你在望乡台看到的人,我又看不到。”   每个人在望乡台上看到的场景都不一样。   “在望乡台上能看到什么人?”   “你至亲的人,只要还活在人世的,都能看到。”   “我至亲的人?”徐志穹很是费解,“我和咀赤之间能有什么亲戚?”   孟姑娘叹道:“世间无改唯光阴,不管是什么亲戚,这辈子都算过去了,来,先把汤喝了,下桥的路,走慢些,千万别走错了地方。”   “好!”徐志穹接过汤碗,沉默片刻道,“我为什么要喝这个?”   “呃……”孟姑娘干笑两声,故作恍然道,“哎呀,我是习惯了,看人站上望乡台,就想说这句。”   “以为我喝了汤,全都忘了,这事情你躲过去了是吧!”徐志穹丢了汤碗,带着发丝立刻去了星宿廊。   白大夫正在长廊里洒扫,徐志穹顾不上打招呼,直接钻进了正殿。   到了孽镜台前,徐志穹攥着孟姑娘的发丝,一点点构想着她在奈何桥上的场景。   不行!   她长年待在奈何桥上,类似的场景太多了。   想想她遇袭时的场景,对方身手极快,她转眼就晕了过去……   按照孟姑娘提供的线索,镜子上出现了当时的画面。   孟姑娘正靠在桥边默坐,一个身影极快从身边掠过,孟姑娘刚刚抬头,转眼便晕了过去。   快!   真是快!   连徐志穹都没看清楚。   没看清无妨,再来一遍。   徐志穹复现了一遍当时的场景,又看了一次。   还是没看清。   再看一次,这次有点希望,好像能看出些轮廓。   再来一次……   砰!   一声闷响,画面消失了,仅剩下一片细密的裂纹。   镜子碎了。   怎么又碎了?   徐志穹眨眨眼睛,这个状况可太意外了!   这怎么跟师父交代。   这是我第二次把他镜子弄碎了。   上次为了这镜子,他画了我一脸桃花,这次怕是不止画花这么简单。   先用幻术做个假影,骗过师父,等这事处置完了,再把镜子搬去罚恶司,找公输家的人想想办法。   什么样的幻术能骗过师父?   做幻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趁着师父没回来,还是直接带去罚恶司修吧!   徐志穹刚要搬镜子,灵性忽有触动。   不好,师父就要回来了!   跟师父实话实说?   反正也是有要紧事,要不干脆就说了。   六个铜钱在胸前颤动,事态很危险。   这事看来不能跟师父说,师父可能要动雷霆之怒。   徐志穹赶紧把镜子放下,走到长廊里,对着白悦山笑吟吟道:“白大夫,你进来,咱们兄弟说说话。”   白悦山摇头道:“我不能进正殿。”   “能,怎么就不能,我带你进来,咱们说点机密事。”   白悦山不明就里,跟着徐志穹进了正殿。   “有什么事,且说吧。”   “你且稍待片刻,我去弄些酒食来,咱们边吃边说。”   徐志穹转身走了,白悦山正觉得费解,忽见予夺星宿刘恂走进了正殿。   白悦山赶紧行礼。   刘恂皱眉道:“你来正殿作甚?”   “我这是……”   没等白悦山解释,刘恂看到了自己的孽镜台:“我的镜子怎么碎了?”   白悦山愕然良久,连连摇头道:“这,这与弟子无关。”   ……   梁玉申将贤芸郡主一双儿女招募进了苍龙殿,事后,特地在外宅摆酒,给邹顺达和刘德安庆功。   “两位居功至伟,且以此杯,聊表梁某之谢意。”   邹顺达赶忙举杯道:“蒙首殿尉厚爱,邹某诚惶诚恐。”   刘德安也把酒杯举了起来,看了看梁玉申,没有说话。   梁玉申微微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这人,还是这么谨慎。 第975章 被蛊惑的凡人是他!   徐志穹再次回到西土罚恶司,他认定有人趁着孟婆昏睡,闯过了奈何桥。   “孟姑娘当时正在休息,都官没有押送亡魂上奈何桥,证明有人私自离开了阴司,只要查证《录事簿》,就能把那人找出来!”   道理很简单,想要合法离开阴司,无论是投胎还是做役人,必须在都官的《录事簿》上登记造册。   室宿不敢怠慢,且吩咐西土鬼帝,查阅当日《录事簿》。   查过《录事簿》后,当日有多少亡魂离开阴司,一笔一笔都有记录,西土阴司一人未少,问题不出在这。   室宿心下稍安,徐志穹依旧不信。   “许是别处阴司的亡魂,跑到此间,从奈何桥跑了出去。”   室宿很是费解:“别处阴司距此甚远,怎会跑来西土阴司?”   “别管什么手段,只管一一查验就是。”   室宿无奈,从怀里拿出一串风铃。   风铃叮叮作响,不多时,另外四名星宿纷纷到齐。   徐志穹说了事情经过,其余四名星宿也颇为惊骇。   牛金牛道:“这事情,不能妄下定论,我还从未见过能在阴司之间穿梭的鬼魂。”   徐志穹道:“且不管是什么手段,只需查证就是!”   越是不能理解的手段,越让徐志穹担心。   女土蝠道:“事关紧要,查证仔细也是应该。”   一众星宿各自去不同阴司查验,等了半日,众人归来,各个阴司均无亡魂走失。   徐志穹深感困惑。   他确信自己的推断没错,可为什么每座阴司都没有亡魂走失?   “若说都没有走失,却还言之过早,”牛金牛轻笑一声,“还有一座阴司没有查验。”   “哪座阴司?”徐志穹抬起了头。   “东土阴司。”牛金牛面带微笑。   东土阴司,也就是千乘国的阴司,因为和神弃之地交叠,各路星宿都不能前往。   徐志穹摆摆手道:“东土阴司出不了事情。”   女土蝠道:“怎就出不了事情,这话说的武断了吧。”   危月燕在空中盘旋:“东土阴司曾遭道门遗弃,后来是由判官经营起来的,马判官,此事你不会不知晓吧?”   牛金牛笑道:“马判官怎会不知,东土阴司就是他经营起来的。”   壁水貐点点头:“要是这么说,东土阴司也确实该查验一番。”   “查便查,怕你们是怎地!我这便叫人查验去。”徐志穹正要联络判官,却被牛金牛阻止了。   “若是你去查,却怕你护短。”   徐志穹皱眉道:“我护什么短?这事情本就是我提起的!”   牛金牛摇头道:“不管是谁提起,终究是阴阳两隔的大事情,还是我派人去查验一番。”   牛金牛叫来了河鼓星官,让他带上北土鬼帝,前往东土阴司。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北土鬼帝还没回来,施程先一步到了。   不是施程跑得快,是河鼓星官会做人,让施程自己把消息送过来,河鼓星官则避免了和徐志穹正面接触。   施程不敢正视各位星宿,他甚至没有抬头的勇气,他走到徐志穹近前,压低声音道:“兄弟,我有话跟你说。”   “放肆!”牛金牛喝一声道,“这等紧要事,岂容你等交头接耳!”   这一声怒喝,差点让施程散了魂魄。   徐志穹扶住施程道:“你怕什么,有话且直说!”   “直说就是……咱们阴司,少了一个人……”   徐志穹愣了许久,压低声音道:“施大哥,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女土蝠皱眉道:“换什么地方,有甚好怕,就在这说个分明。”   危月燕对徐志穹道:“此前指摘我等之时,你又是什么嘴脸?”   壁水貐解围道:“马判官想必也是不知情。”   牛金牛喝道:“出了这么大事情却说不知情,这却不算他失察之罪!”   这是徐志穹之前说过的话,今天又套在了他自己身上。   危月燕盘旋道:“马判官,且看你此前何其猖狂,却不看看自家身上干不干净。”   女土蝠嗟叹一声:“马判官,今日之事,确实有些不大光彩。”   牛金牛冷笑道:“我劝你好自为之,赶紧把角还我。”   壁水貐摇头道:“马判官,这次的事情,确实和你脱不开干系。”   危月燕道:“岂止和你脱不开干系,和你们判官道都脱不开干系!”   牛金牛再度冷笑:“你且说,什么时候把角还我!”   众人围攻之下,徐志穹感觉自己变矮了许多。   “查!我亲自去查!非得查个分明不可!”徐志穹一咬牙,便要去东土阴司。   室宿上前将他拦住:“老弟,慎重,你修为也在凡尘之上,不能再去神弃之地。”   围攻之下,徐志穹有些不太理智,差点闯下大祸。   他转脸问施程:“到底走失了哪个亡魂?”   “从典狱的簿册来看,走失了一个何三梅的女子。”   典狱簿册?   怎么会是典狱簿册?   “典狱簿册上的人,不都在刑狱熬刑么?”   施程道:“也不是每时每刻都熬刑,一日刑罚若是过去了,还得服苦役,她是在服苦役的时候走失的。”   “何三梅是谁?”徐志穹没听过这名字。   施程解释道:“何三梅是个伥鬼,当初还是你派判官把那群伥鬼送来的。”   伥鬼?   铁栓村里的何三娘?   铁栓村是袁成锋借着猛虎藏龙须的地方!   徐志穹脸色煞白,对施程道:“你把袁成锋的魂魄立刻锁来,这事情和他有关系!”   施程赶紧回了千乘阴司,把袁成锋的魂魄锁了过来。   袁成锋默默注视着徐志穹,神色异常平静。   徐志穹问道:“你认得何三娘么?”   “认得,季州安瑾县铁栓村人。”   “你和她有过来往么?”   “有,我见过她,也认得她。”   “你知道她为何逃出了阴司?”徐志穹动用了真言诀。   袁成锋的脸颊一阵抽搐,他不想说实话,但又无力对抗。   不应该,以他的修为,在有防备的情况下,应该能应付真言诀。   “她到底为何逃出了阴司?”徐志穹又问了一次。   袁成锋抵挡不住,回答道:“她没有逃出阴司。”   徐志穹心下稍安,颇为得意的看了看一众星宿:“听见了吧,她没逃出去!”   牛宿厉声问道:“何三梅如今在什么地方?”   袁成锋一阵哆嗦,半响才稳住魂魄,缓缓答道:“我就是何三梅。”   所有人,包括五位星宿,也包括徐志穹,全都愣在了原地。   徐志穹脸色煞白道:“你是何三梅,那袁成锋去哪了?”   “我不知,他逃出了刑狱。”   袁成锋变成何三梅的模样逃出了刑狱?   他用了矫枉之技,假扮成了何三梅?   然后再用矫枉之技,让何三梅假扮成了他?   混沌气机,一部分生于体内,一部分生于体外,一部分生于魂魄,袁成锋的魂魄保留了一定修为,这点徐志穹知晓。   但就靠这一点修为,袁成锋就能用矫枉之技,骗过施程和南土阴司一众冥道修者?   倒也不是可能,东土阴司的冥道上限是五品,施程还是新进五品,他们连个真正的四品阎君都没有。   但骗得过施程,不可能骗得过一众星宿。   女土蝠盯着眼前的亡魂看了半响,摇摇头道:“他身上没有矫枉之技的痕迹。”   牛金牛皱皱眉头道:“且看仔细些,这事情大意不得。”   虽说和徐志穹过不去,但在关键事情上,牛金牛倒也没半点含糊。   女土蝠突然发出一声吟唱:“小阑干,深院宇,依旧当时别处……”   她唱了一曲《小阑干》,一字一句,化作一行一行咒文,在亡魂身上流淌跳跃。   这些咒文最终全都回到了女土蝠的耳朵之中,这是她的绝技,靠声音剥离诈伪,分辨出本源的绝技。   女土蝠面带惊讶道:“若说魂魄,这确实是个男人,可魂魄里边的元神,应当是个女子,而且是个伥鬼。”   徐志穹道:“当真能看出是个伥鬼?”   女土蝠道:“不是看出来,是听出来的,她腰下有条尾巴,在桃子上甩来甩去,倒也不一定是老虎尾巴。”   到底是什么尾巴,已经不需要求证了。   这就是何三娘,被袁成锋换了元神的何三娘!   袁成锋和何三娘交换了元神!   然后他逃出刑狱,从千乘阴司辗转来到梵霄阴司,然后再从梵霄阴司打晕了孟婆。   听起来每一步都不可思议,首先袁成锋能交换元神,这就不是他能做到的事情。   从千乘阴司逃到梵霄阴司,这也不是他能做到的事情。   在奈何桥上打晕孟姑娘,这更不是他能做到的事情。   可听起来越离谱,却越让徐志穹害怕。   这是世外之力,这是解释不了的修为!   被罪主蛊惑的凡人找到了,是袁成锋!   找!说什么得把他找出来!   徐志穹正思考着袁成锋会去什么地方,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身上还带着袁成锋的一件东西。   他当初从袁成锋身上找到了一个小布袋子。   袁成锋说,这个布袋子附近能听到某些声音。   徐志穹从来没敢把袋子打开过,也没敢倾听这袋子的声音。   如今他把这袋子小心翼翼拿了出来,思考着该如何处置。   ……   西域渊州,一群人聚集在沙叶原的荒野之上,聆听一个蒙面人布道:   “夫之威,在于怒,怒之根,在于血,无怒则威不立,无血则怒无根,尔等追随圣祖至此,是时候该让圣祖看见你们的威与怒!”   蒙面人言罢,张开双臂,唤来一阵狂风。   狂风汹涌,黄沙翻飞,藏在沙下的东西显露了出来。   沙子下面是箱子,数以千计的箱子。   有的箱子里边装着刀剑,有的箱子装着弓弩,还有箱子装着金银。   “这是圣祖送给诸位的犒赏!”蒙面人说完,直接解下了自己的面纱。   高声欢呼的教徒们突然凝滞了片刻。   因为这位圣使长得实在太丑了。   他长了一脸麻子,脸上全是伤疤,嘴唇干瘪,嘴里还没有牙齿。   出于礼数,怒夫教徒们继续欢呼。   但他们尽量不去看这位圣使的脸。 第976章 蹭吃喝的   梁季雄被一阵哭声惊醒,又有人在苍龙殿哭闹。   梁玉申又征召了一批苍龙卫。   公主家里的子女都征召来了,接下来轮到了郡主,郡主家里的招募过了,接下来是县主。   县主又称县公主,虽然也叫公主,但实际上已经离皇家的主脉非常遥远。   但梁玉申不嫌弃,县公主之后还有乡公主,梁玉申在各州各县搜罗,只要有一丝皇室血统,族谱能查得到的,一律收归到苍龙殿。   现在有多少苍龙卫了?   差不多有一千了吧?   梁季雄回京之后,身子一直有些虚弱,有些事情实在顾不上过问。   但现在必须阻止梁玉申了。   前两日他就想下令不再招募苍龙卫,可祷祝之后收到的回应却和他的想法相反。   顿顽星君没有回应,第一次回应他的是亢金龙。   梁季雄没有复生梁功平,本因为亢金龙会怪罪,没想到亢金龙没有提起梁功平的事情,反而对梁季雄大加褒奖。   “季雄,重振苍龙殿,稳固祖宗基业,且壮大了道门,你功不可没。”   梁季雄不是个贪功的人,他本想说这都是梁玉申所为。   可亢金龙没给梁季雄谦虚的机会,将近一盏茶的时间,亢金龙给予梁季雄的都是赞赏。   梁季雄是个硬骨头,亢金龙若真用威势来逼迫他,他还真不会低头。   莫说是威逼,就是亢金龙降临凡尘,殴打梁季雄一顿,只要梁季雄一口气在,也不会服软。   但亢金龙这么一直赞赏,却不太好应对了。   梁季雄想叫停招募,却始终开不了口。   又过两日,梁季雄再向顿顽星君祷祝,回应他的是角木蛟。   角木蛟的心意,与亢金龙大同小异,他还向梁季雄允诺,给梁季雄准备了一座星宫,且等时机成熟,便助梁季雄离开凡尘。   星宿们的赞赏让阻止招募的事情一拖再拖。   但今天不能拖下去了,梁季雄来到正殿,神情肃穆对梁玉申道:“玉申,我有话对你说。”   梁玉申似乎能猜出梁季雄的意图,也不争辩,且听梁季雄吩咐。   梁季雄正要下令停止招募苍龙卫,忽闻内侍吕运喜求见。   梁季雄皱了皱眉头,且把吕运喜请到正殿,问及事由。   吕运喜面色沉重道:“圣威长老,渊州出事了,圣上请您和首殿尉去秘阁一趟。”   渊州能出什么事?   在大宣,如果没人提起,都很少有人会想起渊州这荒僻地方。   梁季雄没有耽搁,带着梁玉申一并去了秘阁。   待看过渊州知府奏章,梁季雄吃了一惊。   怒夫教集结两万教众,在渊州起兵,三天时间攻下了州府。   怒夫教在渊州起兵,这倒没让梁季雄感到意外,打了一辈子仗,什么场面都见过,怒夫教众被打压到无路可逃,跑到荒僻之地兴风作浪,倒也不足为奇。   真正让梁季雄惊讶的是怒夫教众的数量。   两万人?   渊州人丁稀少,怒夫教不可能在渊州招募到两万教众,这些教众都从何处来?   从各州各县聚集过去的?   此前居然没发现一点风声?   更让梁季雄震惊的是,两万乌合之众,三天之内能攻下渊州州府?   渊州地处大宣和梵霄边境,是有边境军的!   梁季雄厉声问道:“渊州军何在,我若没有记错,渊州应有一万驻军!”   内阁首辅严安清道:“贼众起兵极快,渊州军远离州府,未曾来得及回防,回防途中,又屡遭贼众伏击,伤亡颇重。”   梁季雄瞪圆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必然是听错了。   边境之军是会打仗的,尤其在梁玉阳当政这两年,边境之军优中选优且勤于操练,战力委实不俗。   边境军居然中了一群乌合之众的伏击,居然还伤亡颇重。   梁季雄神色凝重,种种不好的念头涌上了心间。   内阁众臣纷纷谏言,归结起来,想法只有两种。   一是让渊州军死战,必须把州府夺回来。   二是从临近两州调兵,围困州府,剿灭贼众。   “渊州军久疏战阵,竟败于贼寇之手,今若不能夺回州府,却还留他们何用?”   “事发突然,渊州军措手不及,若无援军,苦战之中恐生哗变。”   双方各执一词,还在争执不休,兵部又送来了塘报。   渊州军大败,除却战死和逃亡,而今仅剩三千余众,暂且退往州界芹树县。   这回不用争执了,渊州军已经基本失去了战力。   怎会如此?   边境之军怎会如此不堪!   梁季雄仔细查阅塘报,发现敌军多有修为,单兵战力远在渊州军之上。   而敌军将领精通兵法,攻守调拨,极为娴熟。   梁季雄一时理不清思绪,总感觉遭遇的对手不是怒夫教。   阁臣王彦阳建议立刻从相邻两州调兵,支援渊州。   相邻两州也是边境,大量调兵,等于把边界放空,万一梵霄打进来该如何是好?   况且一旦再次战败,边境军大量折损,整个西境将陷入险境。   阁臣邱栋才建议将楚信从南境调回,指挥周遭郡县,剿灭贼众。   把楚信调回来,蛊族自南疆趁虚而入,又当如何处置?   况且就算蛊族不动手,单独把楚信调回来,也不能让楚信只身上阵,打仗还得有兵,兵源还是问题。   长乐帝问内阁首辅的想法。   严安清道:“贼寇势头正猛,今应封锁交通要道,避其锋芒,待其势衰,再行清剿。”   缓兵之计。   听起来是个主意,可梁季雄以为不妥。   若是寻常贼寇,此举尚能拖延一时。   但这伙贼寇连渊州军都能击败,若是向东进兵,试问其他不在边境的州郡哪个能挡得住他们?   其他州郡根本封不住要道,若是用缓兵之计,怒夫教能直接打到京城。   长乐帝陷入两难,群臣也想不出对策。   沉默许久的梁玉申开口了:“苍龙卫,愿出兵一战!”   长乐帝微微皱眉,圣威长老都回来了,苍龙殿的事情,哪能轮得到梁玉申开口?   再者说,这不是一场小仗,怒夫教有两万之众,苍龙殿才几个人,去了便是白送,说这漂亮话有何用处?   梁玉申俯身施礼道:“苍龙殿,现有两千六百二十二名苍龙卫,皆有修为在身,今愿出征,与贼死战,   此役纵不能取胜,也能为陛下调拨兵马争取些时日,苍龙卫纵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让贼寇再进一步!”   两千余人?   苍龙卫什么时候有了这等阵仗?   此事暂且不论,梁玉阳真被梁玉申这份血性震慑了。   “兄长……”这是梁玉阳第一次叫了声兄长,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梁玉申此举似乎让梁季雄有些尴尬。   梁季雄的确有些尴尬,却听梁玉申说道:“梁家人的血,就该流在梁家人的疆土上,圣威长老,可愿挂帅?玉申愿侍奉于鞍前马后!”   这番话说完,梁季雄的血也烧起来了。   圣威长老缓缓抬起头道:“老臣,愿意出征!”   ……   徐志穹坐在客栈之中祷祝,不多时,威义星君武栩现身了。   “兄弟,我走遍了各座星宫,没有查到你所说的这个人。”   徐志穹摇头道:“却如大海捞针,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按照徐志穹的思路,袁成锋从西土阴司逃了出来,肯定去了梵霄国,于是徐志穹拜托武栩在梵霄国搜寻袁成锋的下落,一连数日过去,不见音信。   武栩宽慰道:“莫急,且先随我去趟星宫,看看有没有人送来消息。”   两人去了威义星宫,进了正殿,忽听后殿有杯盘碰撞之声,武栩怒道:“蹭吃喝的又来了!”   蹭吃喝的?   谁敢来武栩的星宫里蹭吃喝?   徐志穹跟着武栩进了后殿,但见一人身形单薄,四肢修长,脸颊瘦削,下颌带着一抹山字形胡须,正抱着羊腿,就着美酒大快朵颐。   看到武栩来了,那人盛情相邀:“来了兄弟,坐呀!”   武栩怒道:“这是我家还是你家!”   “咱们计较什么,都一样。”   徐志穹看着武栩道:“千户,你知这人是谁?”   武栩咬牙道:“你道门之主,薛步高!”   这两人居然认识!   薛运看着徐志穹道:“志穹,愣着作甚,快来呀,不用客气,自己家一样!”   武栩气呼呼坐在桌旁,拿起酒坛刚要给自己倒一碗,仔细看了看酒坛,默然片刻,忽而大怒道:“这是上等的二十年香醪,我自己都没舍得喝,你给喝了大半坛!”   薛运嗤笑一声:“嘴脸,不喝留着作甚?我也不白要你的,我还给你带了两条羊腿。”   武栩抱着羊腿啃了起来,边啃边骂:“你这泼赖,我也不知特么欠了你什么!”   “就当你欠我的吧!”薛运给徐志穹倒了一碗酒,“喝吧,兄弟,不必拘礼。”   徐志穹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道:“兄长,你与饕餮战果如何?”   薛运抹抹嘴,神情有些凝重:“这厮应是活不成了,元神被我毁了九成多,可惜雪原太大,到头来还是让他跑了。”   徐志穹笑道:“这不就是大胜么?剩了不到一成元神,他还能支撑多久?”   薛运摇摇头道:“我倒盼着他多撑一会,这厮若是死了,留下来的东西可不好处置。” 第977章 伪神   薛运担心饕餮留下来的东西会招来麻烦。   饕餮确实留下了不少好东西,武栩在旁替他数了数:“饕餮披着穷奇外身,加上他自己的真身,魂魄,还有那一成元神,   这些若是落到别人手里,怕是要引来大祸,步高呀,你这事情做的不大像样子!”   薛运一撇嘴道:“我就一个人,打完怒祖打梼杌,打完了梼杌打饕餮,一路厮杀鏖战,连个帮手都没有,你们家狸猫若是肯出力,我还用这么艰难?”   武栩道:“他不帮你,你为何不来找我?却不说不把我当外人么?”   薛运慨叹一声道:“伯封呀,等你长大些,再说这个不迟。”   武栩啐一口道:“恁地不知羞!”   真不知这两人是如何相识的。   徐志穹又喝了一碗酒,说起了袁成锋的事情:“受罪主蛊惑的五个人,其中那个凡人,我查到他身份了。”   薛运一愣:“还有一个凡人?”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混沌都算出来了,五个人,一个真神,一个从神,一个星宿,一个星官,一个凡人,这事情我已经禀告了师尊,他却没有告诉你么?”   薛运摇摇头道:“他纵使告诉我,我也无暇理会,你且说那是个什么样的凡人?”   徐志穹把袁成锋的特征描述了一遍。   细节说的简略,但薛运听出了端倪。   思忖片刻,薛运微微蹙眉道:“你说的这个人,战力不逊于星宿,能在奈何桥上打败孟婆,还能在阴司之间往来,这样的人应该不难找,   尤其是梵霄国,星宫的眼线遍布,若是连这么个人都查不到,只能说是你找错人了。”   武栩怒道:“什么叫找错了人?”   薛运摆摆手道:“不是说找你找错了,是志穹用错了方法,在西土阴司冲上奈何桥的人,打晕了孟婆的人,未必就是袁成锋。”   徐志穹心念一动,这事情他还真没想过。   可薛运做出这种推测的依据是什么?   薛运啃了口羊肉,解释道:“亡魂在阴间,很难与冥道修者对抗,纵使袁成锋受了罪主的蛊惑,得了世外之力,也没有重伤孟婆的本钱,更别说是在奈何桥上,   再看对方使用的计策,从东土阴司救出袁成锋,在西土阴司把他放出来,在短时间内打伤了两个孟婆,用了这多心思,目的是什么?   目的就是为了让咱们事先看不出苗头,看出了苗头也弄不清楚对方的用意,等弄清楚了用意,袁成锋已经出逃多日,再想找他行踪也没那么容易,   如此缜密的对策,如此周全的打算,把整个阴司的局面看的如此透彻,这哪是袁成锋能主导的,   有人帮他,很强悍的一个人在帮他,这人对阴司了若指掌,他先冲上了奈何桥,打晕了孟婆,然后趁机把袁成锋给放了。”   武栩道:“若是有这样的本事,还不如直接把袁成锋从阴司里带出去,反正阴司之中也没人拦得住他!”   薛运摇头道:“如果不走奈何桥,纵使把亡魂带出酆都城,也很难去阳世,   更何况,袁成锋如果跟着这个狠人在一起,反倒容易暴露,能在奈何桥上打败孟婆的人,肯定会引来很多注视,而袁成锋如果想成功脱逃,必须躲开所有视线,所以只能暗中相助,不能直接带他离开,   袁成锋现在肯定离开梵霄国了,从南土逃狱,在西土脱身,他肯定不会在西土逗留太久,只是这厮到底会去哪,我也想不明白。”   徐志穹放下酒碗,思索良久,瞬间意识到了此前存在许多盲区。   对方一直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的注意力就不该一直集中在袁成锋身上。   徐志穹找到了新的线索,正要起身告辞,却听薛运道:“别急,其他那四人有线索了么?”   徐志穹道:“按我推测,受罪主蛊惑的真神,应该是怒祖。”   薛运点头:“这个必然是他,若不是得了世外之力,以他那点修为,根本登不上真神之位。”   徐志穹又道:“那位从神,说的应该是云应。”   “云应?”薛运皱紧了眉头。   武栩诧道:“云应是谁?”   徐志穹道:“就是兵主蚩尤。”   “蚩尤还有这么个名字?”武栩倒也没觉得太惊讶,但凡能成神的人,在凡间都会有不同的身份。   薛运默然良久。   武栩看了看薛运道:“你和蚩尤相熟?”   薛运没回答,徐志穹心下暗道:熟,熟的不得了,他们是师兄弟。   薛运转而问徐志穹:“你为何觉得是他?”   徐志穹道:“云应与梁玉申勾结,暗中扶植无根之军,要挑起梵霄和大宣两国争端,据我揣度,他还意指白虎真神之位。”   薛运闻言,突然萌生一丝笑意:“这未必是受了罪主蛊惑,这是云应性情使然。”   “性情?”   薛运点头道:“花豹狠,俊男疯,黑白饿狼难说清。”   武栩诧道:“这是什么时候的童谣?”   薛运神色平和道:“古时的童谣。”   武栩看看徐志穹:“你听过么?”   徐志穹也摇头。   你要说山猿疯,我就听过。   薛运道:“黑白恶狼,说的就是云应,他的心思最难说清,灭了梵霄和大宣,他应该是想当天下共主,至于白虎真神之位,他时刻都在惦念着。”   原来是个天生的反骨仔。   薛运捏了捏下巴道:“这事情还得仔细查证,你适才说的那梁玉申又是什么样的人?”   徐志穹道:“原本是大宣派到梵霄国的使者,自称有霸道四品修为,可据我所知,此人修为早在凡尘之上,而且还学会了混沌无常道两门三品技。”   “两门三品技……”薛运点点头,“这人的身份算是坐实了,他必然受了罪主蛊惑,真神有了,从神未知,星官有了,凡人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袁成锋,   那么星宿会是谁?”   徐志穹道:“按我推测,应该是牛金牛,也或许是亢金龙。”   薛运捏住下巴,微微摇头:“不可武断,这事还得仔细查证,经你们这么一说,我却不能放走饕餮,我再去极寒之地,无论如何都要查到他下落。”   ……   辞别了薛运和武栩,徐志穹径直去了南土阴司,用武四给他的石头,上了奈何桥。   奈何桥上的孟姑娘已经恢复了大半,虽然伤痕依旧,但肢体已经完整。   她一勺接一勺,给过往的亡魂喂汤,原本在望乡石上哭的不成样子的亡魂,待喝了一口孟婆汤,神情立刻呆滞,浑浑噩噩朝着桥下走去。   他们有自己固定的路线,这些路线是都官按照他们生前所作所为,留给他们最后的记忆。   见徐志穹站在桥上,孟姑娘吩咐都官不要再押送亡魂上桥。   送走了最后一个亡魂,孟婆抬起头道:“马判官,来此有何贵干?”   “想问你几件事情,那天袭击你的人,是什么模样?是什么道门?”   孟姑娘摇头道:“模样没有看清,道门也不知晓,那人的身手极快。”   “把你打成这样,都没能看清?”   孟姑娘叹道:“我与他相差悬殊,虽说厮杀了几合,我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能在奈何桥上完全压制孟婆,证明对方很可能不是星宿,而是从神。   徐志穹想当然的把从神当做了云应,却没想过还可能另有其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凶手,很有可能和袭击西土孟婆的,是同一个人。   这就印证了薛运的想法。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强者,他迅速袭击了两位孟婆,把袁成锋从奈何桥上送了出去,而不是袁成锋自己逃了出去。   这个人会是谁呢?   思索之间,徐志穹站在望乡台上看了一眼。   他又看到了那个脸上画着油彩,身上穿着蛊族衣衫的男子。   咀赤,为什么总会看见他?   我和他到底算哪路亲戚?   他还在极寒之地。   风雪和浓雾之中,徐志穹只能看清他的轮廓,却发现他的身上,似乎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孔洞。   他被谁戳了个窟窿?   那孔洞好像是从脑袋上生出来的,一直往脑后延伸,居然能延伸到脊背。   等等,那不是孔洞,那好像是他的嘴。   徐志穹见过这样的嘴,洪俊诚就有这样的嘴!   这是饕餮的技法,他在吞噬什么东西。   徐志穹看不清那东西。   极寒之地……   吞噬……   难道被吞噬的是饕餮本尊?   不好!   徐志穹迅速下了奈何桥,向薛运祷祝。   ……   苍龙殿前,梁季雄正在举办盛大的祭礼。   这是出征之前的祭礼,梁季雄在祈求苍龙真神的庇佑。   苍龙殿外站着两千多名苍龙卫,他们身着戎装,牵着战马。   京城几乎空巷,城中所有居民都来观礼。   “苍龙卫要去渊州打仗了。”   “渊州?打谁?打妖族么?”   “打什么妖族?你没听说么,怒夫教那厢闹起来了!”   “怒夫教算什么东西?除了欺负女人打孩子,那群废物能有什么本事?打他们,还用得着苍龙卫?”   “你可不知晓,这群怒夫教来历不一样,渊州州府都被他们占了。”   “还能占了州府,那可真是厉害,你说这群纨绔,上了战场真能行么?”   “行不行,他们都得上,谁让他们是皇家的根呢!”   人群之中,韩宸压低斗笠,默默看着祭礼。   一阵狂风袭来,围观的百姓连声惊呼:“来了,苍龙真神来了,这是真有回应了。”   在真神气息的震慑下,在场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梁季雄面露喜色,梁玉申神情肃穆。   苍龙卫备受鼓舞,围观的百姓也颇为激动。   韩宸暗自咬牙。   伪神!   想让这么多无辜之人人做你祭品!   他还记得来自大乾旧土之下的嘱托。   绝不能让他办成祭礼。   只要让他无法完成祭礼,这个伪神就登不上神位! 第978章 世间无改唯光阴   梁季雄在祭坛之前感受到了狂风,极为迅猛的狂风。   “这是真神的回应!”   梁季雄很是激动,祭礼受到了真神的回应,证明本次出征将受到真神的庇佑。   真神回应过后,再进行一次祷祝,祭礼就算成功了。   梁季雄在等候真神的旨意,可等了半天,他没听到任何可以识别的语声。   准确说,就没有语声,风声倒是越来越大了。   狂风在苍龙殿周围盘旋,吹得围观者睁不开眼睛。   起初只是风中有沙。   接下来风中有了纸片,木屑,破门帘子,烂菜叶子等各类杂物。   又过片刻,狂风之中出现了店铺门前的幌子和招牌。   一块招牌撞在了围观者的身上。   这是从什么地方吹来的?   这不是刘香儿茶坊的招牌么?   刘香儿茶坊不是在西集么?   西集的东西怎么吹到苍龙殿了?   狂风似乎席卷了整个京城。   这么猛的风是苍龙真神吹来的?   真神是什么心意?   他这是好意还是歹意?   惊愕惶恐的百姓突然发出阵阵惊呼,风中居然出现了人。   在苍龙殿附近观看祭礼的人,有不少被狂风卷了起来。   “这哪是风啊,这是真龙要现身了!”   “快跑,别往那边跑,那边风大!”   “你说哪边风不大!不行了,我站不住了!”   狂风越来越猛,围观祭礼的人四下逃窜,不时有人被卷进风中。   莫说这些没有修为的平民,就连修为不高的苍龙卫都被卷上了半空。   本想坚持把祭礼办完的梁季雄,不得不到殿外查探,见这狂风如此汹涌,一时间也没了分辨。   这是真神之意?   真神不愿让苍龙卫参战?   疑惑之间,忽听梁玉申喊道:“有人破坏祭礼,应是怒夫贼众!”   梁季雄眉头一挑,仔细感受着狂风之中的气机。   狂风之中有霸气,零星霸气,并不浓密。   用霸气做狂风的手段,梁季雄倒也见过,但狂风的范围有限,方圆也就一两丈而已。   因为霸道制造的狂风是用气机堆叠而成,说直白些,就是把气机直接吹出去,以凡人的气机储备,自然不能形成大范围的风暴。   但这种霸气的用法很特殊,对方不是把气机直接吹出去,而是用气机做引子,带动狂风渐成席卷之势。   这不像是霸道的气机用法,倒更有几分阴阳修者的细腻。   懂得用阴阳术的霸道修者?   在梁季雄的印象之中,这样的人只有一个,正是何芳。   今日祭礼,梁家人悉数到齐,都在苍龙殿内等着,何芳也不例外,就站在长乐帝身旁。   这气机不是从她身上出来的。   把霸气运用到阴阳术之中,这也不是何芳能做到的。   气机到底来自何处?   怒夫贼众怎么可能会有人使用霸气?   想在狂风之中找到气机源头不是那么容易,梁季雄和梁玉申还在搜索,忽听一声闷响,苍龙大殿里的祭坛碎裂了。   祭坛被毁,等于祭礼失败,在出征前夕,这是最不能接受的结果。   梁季雄大惊,吩咐众人不要进入苍龙殿,他先一个人进去查看。   这么做的目的是留下一点回旋的余地,可这事已经不好回旋了。   苍龙殿里站着长乐帝,站着何芳,站着一众颇有身份的宗室,还站着各殿殿尉,梁玉瑶就是其中之一。   众人亲眼看着祭坛被摧毁了,满地都是碎石和碎烂不堪的贡品。   梁季雄现在想圆谎,都不知道该怎么圆。   韩宸站在苍龙殿外的角落之中,借狂风为眼,看着苍龙殿的里的情形。   这都是他做的,包括用霸气催动狂风搅乱祭礼,也包括用术法摧毁祭坛,他的目的就是要彻底破坏这场祭礼。   当然,韩宸不会伤害无辜百姓,目的达成,韩宸正准备撤去狂风,忽觉另一股诡异的气机在风中弥漫。   杀气?   生气?   混沌修者的诡异气机?   判官的意象之力?   好像都不是。   这股气机正在慢慢注入苍龙殿。   他也是来破坏祭礼的?   韩宸暂时没有离去,他想看看这股未知气机的来源。   人群之中有一名男子,他微微抬起头,朝着韩宸露出一丝笑容。   这人好像在哪见过。   见过!   确实见过!   对方虽然做了掩饰,改变了自己的外貌,但这骗不过韩宸的双眼。   韩宸对他的印象实在太深。   北垣!   血战!   韩宸回想起了当初被逼迫到死都无力反抗的恐惧。   这是虿元厄星!   站在狂风之中的虿元厄星,面带轻蔑的看着韩宸。   韩宸咬牙注视着他,视线没有丝毫逃避。   与此同时,梁玉申也看见了韩宸,且高呼一声道:“阴阳司大卜,你为何来破坏祭礼!”   韩宸没有理会梁玉申,他的视线始终集中在厄星身上。   昔日的苦痛,昔日的怨愤,林林总总的过往交汇在一起,让韩宸有了复仇的想法。   虿元厄星,你居然复生了!   武千户因你而死,京城两万百姓因你而死!   今天,咱们做个了结。   韩宸还真没怕他,准备一决死战。   梁季雄在苍龙大殿里听到了梁玉申的呼喊。   他说阴阳司大卜?   韩宸回来了?   是他破坏了祭礼?   梁季雄不肯相信,正要出门查探。   梁玉瑶也听见了动静,她怕梁季雄和韩宸冲突起来,正想办法把梁季雄拦住,忽见祭坛起了变化。   “老祖宗,祭坛……”梁玉瑶连声惊呼。   长乐帝也傻眼了:“这祭坛,是怎地了?”   梁季雄转眼看向祭坛,眼前的一幕,改变了他对技法,他对力量,他对世间的认知。   散碎了一地的石块,聚拢在了一起,它们各自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它们拼接成了原本的祭坛。   它们彼此间的裂痕被灰尘和碎屑填补,裂痕随即一点点消失。   祭坛复原了,完完整整的复原了。   就像地上一些碎烂的贡品都复原了,重新整齐的摆放在桌子上。   梁季雄愕然的看着祭坛,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那看起来不像是复原,更像是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   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祭坛仿佛从来没有被摧毁过。   在他的耳畔,传来了一个低哑的声音:“快些完成祭礼!”   这是谁的声音?   这是谁在回应?   梁季雄的身体在颤抖。   苍龙殿外,韩宸通过狂风也看到了复原的祭坛。   这是虿元厄星做的?   不可能,他做不到。   别说一个星君做不到,就是一名星宿也做不到。   这是在操控时间。   这是逆转了时间带来的变化。   韩宸和梁季雄的脑海里同时闪过了一句俗语,一句高品修者都听过的俗语:“世间无改是光阴。”   不管有多高的修为,不管有多强的手段,这世上唯一不能改变的,就是时间。   可现在,他们共同见证了一件事情,祭坛恢复到了被摧毁前的样子。   有人篡改了时间!   梁季雄眼角抽动:“难道这就是真神……”   韩宸心中惊惧:这伪神强悍如斯……   按照真神的指引,梁季雄想完成祭礼。   韩宸想再次摧毁祭坛,却被虿元厄星和梁玉申一并阻止了。   梁季雄来到祭坛前,为本次出征做最后的祷祝。   一旦祷祝完成,整个祭礼也就完成了。   在大乾旧土之下,韩宸曾经收到过叮嘱。   一旦伪神重登神座,所有看到这场祭礼的人,都可能成为伪神的祭品。   苍龙卫和在场的皇族能否活下来已然难说。   围观的百姓一个都不会幸免。   韩宸不能看着这群无辜的百姓送死。   先不理会厄星,直接摧毁祭坛。   不行!   韩宸闻到了一股腥气。   厄星要放毒!   他可以帮那伪神收祭品!   厄星当初来到京城,一夜之间杀了两万余人,以他的手段,杀光围观者一点都不难。   韩宸赶紧用法阵做起了一道屏障,将厄星隔绝,不让他身上的毒物散发出去。   厄星两次试着破解法阵,都没成功。   韩宸的实力让他也颇感意外,这显然不是一个三品阴阳修者能做出的法阵。   但厄星并不急躁,他有的是耐心。   如果韩宸一直困着他,等梁季雄完成祷祝,真神即将重回神位,届时由真神来收割祭品。   如果韩宸去摧毁祭坛,那就无力控制厄星,这些祭品同样能献给真神。   而且韩宸还得面对梁玉申。   无论怎么看,韩宸都没有胜算。   韩宸也意识到了这一问题,他精心布置的计划,被厄星不可思议的手段彻底破坏了。   梁季雄的祷祝即将完成,韩宸却陷入了两难之地。   他想操控狂风把围观的百姓全都吹走,但只要稍微分神,虿元厄星就会冲出屏障。   还剩最后两句祷词,梁季雄忽然察觉祭坛又有变化。   轮廓更清晰,可色彩却变淡了。   棱角更分明,可质感却模糊了。   整个祭台似乎慢慢变平了。   就是变平了,并且镶嵌进了一张纸上。   变成画了!   祭坛变成画了!   梁玉阳感觉今天涨了很多见识。   梁玉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何芳眨眨眼睛,似乎也很惊讶。   梁季雄瞠目结舌之际,耳畔再度传来催促:“对着祭坛,念完祷词即可!”   对着祭坛?   对着画也管用?   梁季雄正要诵念祷词,忽见一团烈焰腾起,将画卷烧成了灰烬。   一声怒吼在梁季雄耳畔响起,真神动怒了。   梁季雄身躯抖战,整个人瘫软下去。   祭礼失败了。   困在屏障里的厄星看到了苍龙殿里的一幕,看到祭坛变成了画卷,被彻底烧毁。   就算让他再使用一次操控时间的技法,这也是他无法逆转的变化。   他抬起头,看到苍龙殿的屋檐上站着一个人。   李沙白将画笔收回到笔盒之中,冷笑的看着厄星。   “李画师,久违!”厄星不忘打声招呼。   “隋侍郎,一向可好。”李沙白也回应了一声。 第979章 后院起火   李沙白俯视着隋智。   无论他扮成咀赤还是扮成虿元厄星,都逃不过李沙白的眼睛。   李沙白知道京城要出大事情,提前让蔑十方做好了准备。   在何芳的帮助下,蔑十方在苍龙殿布置了一幅画卷,李沙白正是利用这幅画卷,把祭坛抹去了,不可逆转的抹去了。   而今李沙白提起了画笔,准备收了隋智:“隋侍郎,看来你得到了好东西,而今再冒充虿元厄星,有失身份了。”   隋智笑道:“李画师也今非昔比了。”   李沙白摇头道:“我就是把以前的本钱找回来一点,哪像隋侍郎赚了这么多便宜,现在应该叫虿元厄宿了。”   隋智看了看远处的韩宸,又看了看身边的梁玉申,转脸对李沙白道:“看来咱们今天得决个胜负。”   李沙白叹道:“胜负一时难说清,咱们不如决个生死,这样看的也分明些。”   梁玉申冲着李沙白喝道:“逆贼!大宣危难当头之际,你为何破坏祭礼?你纳命来!”   说完梁玉申飞至半空,正要朝着李沙白冲过去。   隋智忽然听到一声低吟:“速速离去!”   听到这一声,隋智不敢耽搁,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见隋智走了,梁玉申大惊,他一个人不是李沙白和韩宸的对手,赶紧退回了苍龙殿。   韩宸循着气息追赶隋智,李沙白也随之消失不见。   苍龙殿门前,狂风止息,从狂风之中得以脱身的围观者四散奔逃,负责维持秩序的皇城司、刑部和京兆府的差人,赶紧疏导众人离去。   苍龙殿内,梁季雄看着化成满地纸灰的祭坛,神色凝重。   长乐帝小心问了一句:“祭礼状况如何?”   祭礼的状况明摆着,祭坛都没了,必然是失败了。   可既然皇帝问起,总得有个答复。   梁玉申奏报道:“陛下,资善大夫李沙白,阴阳司大卜韩宸,值国家危难之际,破坏祭礼,触怒真神,用心恶毒,罪不容赦,臣以为当以通敌之罪,缉拿两人!”   “韩宸和李沙白?”长乐帝一脸惊讶道,“这事情和他们有什么相干?”   韩宸事先用了法阵,李沙白、韩宸和隋智、梁玉申之间的对话,寻常人听不到,也看不到,他们只听见梁玉申喊了几声,但就连这几声,长乐帝也假装听不到。   这并不是他有意包庇李沙白和韩宸,而是这件事情似乎另有隐情,但到底是什么隐情,长乐帝暂时看不出端倪。   梁玉申见长乐帝不认账,转眼看向梁季雄。   梁季雄不是寻常人,就算听不清他们适才的对话,也感知到强者的气息。   沉默良久,梁季雄缓缓抬头道:“陛下,请移驾回宫,此间之事,交由老臣处置。”   长乐帝带着众人离去,梁玉申依旧愤恨不已:“李沙白和韩宸绝对有通敌之嫌,此事必须从严处置!”   梁季雄看了看梁玉申,问道:“我适才在风中,闻到些许腥咸之气,好像是有蛊族人来过。”   梁玉申闻言,面不改色:“属下未曾察觉。”   “这腥味和蛊族也不尽相同,难道还有饕餮修者?”   “属下也未察觉。”   梁季雄叹道:“这就奇怪了,韩宸修为在人间巅峰,李沙白修为早在凡尘之上,他们既是要破坏祭礼,此间没人能阻止他们,可为何他们在殿外僵持了那么久?”   梁玉申道:“必然是咱们道门星宿予以庇佑。”   这个解释是合理的,在祭礼过程中,梁季雄也听到了一些声音。   可庇佑的结果,是祭坛依旧被摧毁了。   难道星宿打不过李沙白和韩宸?   梁季雄沉思良久,对梁玉申道:“你先去歇息,我有事情单独和六殿尉商议。”   梁玉申带着一众殿尉离去,正殿之中只剩下了梁季雄和梁玉瑶。   梁玉瑶问道:“老祖宗,是不是补办一场祭礼?我这就去准备。”   “祭礼哪能随意补办,过了时辰,需要再等神谕,”梁季雄长叹一声,问道,“玉瑶,你有没有联络志穹的办法?”   梁玉瑶道:“给志穹写封书信就是了,皇帝那厢有联络他的手段。”   梁季雄沉下脸道:“我没说皇帝,我问你们之间的手段。”   “我们之间哪有什么手段,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梁季雄沉下脸道:“而今做了苍龙卫,还敢像以前一般放肆!你当苍龙殿没规矩么?”   梁玉瑶咬着嘴唇道:“老祖宗,这事和志穹有什么相干……”   苍龙殿大殿的屋顶上,一名男子站在上面,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他是来找隋智的。   他摸了摸下颌的山字形胡须,微微蹙眉道:“走的还挺快,这鸟厮吞了饕餮一魂,还真就成了星宿,   剩下的部分被他放哪了?他要是隔三差五吃一块,用不了多久,也该成神了。”   薛运收到了徐志穹的消息,赶到了苍龙殿,可惜来晚了一步。   徐志穹则站在奈何桥上,随时给薛运播报隋智的位置。   他看到咀赤在极寒之地吞吃一不明之物,很快就猜到了他在吞吃饕餮的残骸。   待薛运收到祷祝追到极寒之地,咀赤已经没了身影。   望乡台上的画面断断续续,看的时间越长,中断的越严重,徐志穹苦等许久,却只能换来一次画面闪现。   等他再次看到咀赤之时,对方已经变成虿元厄星,出现在了苍龙殿。   薛运追到了苍龙殿,还是被他给逃了。   徐志穹想继续追踪虿元厄星的位置,望乡台上一片迷雾,无论徐志穹等多久,却再也等不来一幅画面。   “我怎看不到他了?”   孟姑娘在旁道:“你来我这看戏来了?你还想看多久?”   徐志穹道:“这望乡台却还限制时辰么?”   孟姑娘嗤笑一声道:“若是不限制时辰,都赖在这里不走,却不把我这当了勾栏棚子,个个来这看戏?”   “时限是多久?”   “按理说,只让看一眼,最多三五吸,你是判官,修为又高,且让你多看几眼,但你这么一直看着肯定不行,   过些日子再来,望乡台若是想不起来你,应该还会再让你多看几眼。”   望乡台原来还有这般灵性。   徐志穹无奈,下了奈何桥,正要去苍龙殿看个究竟,忽觉胸前拍画颤动,不用拿出来,用灵性一感知,便知是夏琥。   徐志穹先回了千乘罚恶司,见到夏琥,一把抱住道:“娘子终于想通了么?”   “想通什么?”   “另一条门户,娘子想通么?我去拿些油脂来。”   “不行!”夏琥拼命从徐志穹怀里挣脱出来,“先说正事,何三妹的事情,查出来了。”   徐志穹深吸了一口气。   东土阴司走丢了人,为什么在罚恶司查出来了?   最让徐志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这里有判官的问题。   夏琥把当事人送到徐志穹面前,一个是阴司掌刑肖启荣,另一个是八品判官孙序峰。   问及详情,事情倒也简单,肖启荣在刑狱这边,主要负责苦役,就是个监工,监视暂不需要受刑的亡魂干活。   袁成锋每天受刑八个时辰,何三妹每天受刑三个时辰,刑外时间,这两个人都归肖启荣看管,平时在一起服苦役。   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肖启荣并不知晓,但在一次出门修路的时候,恰好遇到八品判官孙序峰,他看上了何三妹,说是不中意别的,就中意她桃子上的那根尾巴。   何三妹有刑罚在身,不能随意收作役人,光是罪业不满三寸这条,何三妹就不满足。   想削减罪业,得去找赏善大夫,像何三妹这种伥鬼,白悦山不可能饶了她,去了也是白去,可孙序峰倒是没死心,仗着和肖启荣熟络,两人私下做了笔买卖,孙序峰用二百两银子加上十五颗功勋,从肖启荣手上把亡魂买了下来。   若是在别的阴司,这种勾当绝对不敢做,典狱、都官手里的名册都很齐全,每隔三两个月便要对账一次,少了一个亡魂都没法交差。   东土阴司多年无人管束,散漫惯了,掌刑肖启荣甚至觉得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徐志穹点点头,看着孙序峰道:“行啊,事情做的听隐秘,谁都不知晓?”   孙序峰低头不语,夏琥在旁道:“宁勇伟发现了这件事,曾经告知过是非议郎王德饶。”   “王德饶在哪,把他和宁勇伟一并给我叫过来!”   夏琥把两人叫来,说了事情经过。   宁勇伟发现孙序峰买了个伥鬼回来,发现事情不对,跟是非议郎王德饶说了此事。   王德饶审问过后,认为此事孙序峰没什么过错,当着宁勇伟的面,数落两句,就算过去了。   徐志穹火冒三丈:“这叫没什么过错?”   王德饶和宁勇伟一批加入的判官,平素精明能干,修为长的也快,在同辈之中算得上佼佼者。   见马长史动怒,他也没敢隐瞒,直接说了实话:“我和孙序峰相熟,觉得买役人这事,算不得什么大过错,就饶了他一回。”   “是不是大过错,这事由得你定夺!”徐志穹怒喝一声,转而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他忘了薛运一句话。   银子宽裕的时候,把议郎院修到罚恶司外边去,这里边有血淋淋的教训!   徐志穹原本没能理解薛运的意思,现在他收到教训了。   是非议郎主是非,他们不能和其他判官过多接触,否则会滋生徇私之举!   徐志穹缺银子么?   不缺!   他把这事给忽略了!   他上前揪住孙序峰道:“是谁指使你买了何三妹做役人?”   徐志穹动用了真言诀。   孙序峰面如土色道:“长史大人,我不敢骗您,没人指使,我就是心里觉得喜欢。”   “还特么敢骗我?”徐志穹把孙序峰摁在地上,踢打了一番。   孙序峰哭道:“马长史,当真没人指使,我就是喜欢她那条尾巴。”   从真言诀判断,他确实没撒谎。   “那她又是怎么逃的?”   “我把她带回家来,她就伺候了我两晚,第三天我出门做生意,回来就不见了,这役人本就不是按规矩来的,我也不敢声张,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第980章 伪神的篡夺   问题出在了罚恶司,徐志穹正要严惩当事者,忽听长乐帝呼唤,有要紧事找他商议。   徐志穹且把引路主簿孙序峰和是非议郎王德尧交给了白悦山,白悦山带着一脸梅花,笑吟吟的看着徐志穹道:“有空闲时,咱们一起喝一杯聚一聚,说说镜子的事情。”   “白大夫,你受委屈了……”徐志穹极力表现出些许羞愧,随即去了京城。   等到了皇宫,徐志穹才得知梁季雄依旧挂帅出征去了。   “祭礼遭到破坏,圣威长老为何不改期再去?”   长乐帝道:“老祖宗说他收到了神谕,说祭礼之事暂不追究,让他们尽快出征破敌,   其实这事情,我是赞同的,宗室若是肯与怒夫贼众一战,也算他们真为江山社稷尽了一份心力,   真让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阴阳司大卜韩宸和资善大夫李沙白,这两人都是为大宣出过不少力的,他们今日为何要破坏祭礼?”   还行,长乐帝还清醒。   梁玉申对长乐帝的心思拿捏的很准,所有的举动都有强烈的蛊惑和诱导。   但从当前的状况来看,长乐帝还没失去自己的判断。   “陛下,你觉得李沙白和韩宸两人,真有可能背叛大宣么?”   长乐帝摇头道:“这我定然不信,以他们两个的身份和修为,想要背叛大宣,有的是机会和手段,不可能在祭礼上出手,   只是事情得有个交代,我得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若是再出现这等措手不及的状况,我处境可就艰难了,   渊州正在打仗,渊州军几乎被打散了,我不知道下一仗会打成什么状况,也不知道对手到底是不是怒夫教,我甚至怀疑梵霄军已经打进了大宣,   我一直把李沙白和韩宸当做朋友看待,在这等关头,若是他们这里出了变数,我可就招架不住了。”   徐志穹微微点点头道:“其中缘由,且等我去问个究竟。”   说实话,徐志穹对李沙白和韩宸的状况没有半点担忧。   他回到侯爵府,找了个清静房间,挂上李沙白给他的画卷,调动意象之力,钻进了画卷之中。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酒香、菜香、胭脂香、烟火香,各色香气扑鼻。   徐志穹对此间之人有些羡慕。   他真想在这买间宅院,过两天安生日子。   走到李七茶坊,徐志穹想给伙计带个话,让他告诉李沙白,徐志穹来找过他。   没想到李沙白就在茶坊里等着,韩宸也在。   进了雅舍,李沙白准备好了茶水,徐志穹先行施礼。   李沙白和韩宸都在江湖上跌爬过,不用徐志穹多说,他们知晓来意。   “兄弟,是为祭礼的事情吧?”韩宸先开口了。   徐志穹点点头,为了不干扰韩大哥思绪,他什么都不问,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等韩宸说起详情。   韩宸先说了第一句:“被我毁坏的,不是苍龙真神的祭礼,是一名伪神的。”   徐志穹忍着咳嗽,艰难的把茶水咽了回去。   伪神?   一个伪神,想要窃取苍龙真神的神位?   这位伪神的实力得有多强?   难道是罪主?   “可知这位伪神是何方神圣?”徐志穹又抿了一口茶水。   “是怒祖。”韩宸只说了三个字。   徐志穹这回没咽下去,险些咳出眼泪。   怒祖篡了苍龙真神的神位?   薛运对怒祖一战,完全是碾压,怒祖何德何能,能在祭礼上打败苍龙真神,篡夺神位。   而且怒祖刚被薛运击杀,只过了不到半年时间,他应该还没有复原,凭着一点残躯,也敢找苍龙真神寻衅?   韩大哥定然不会欺骗自己,但这个状况让徐志穹很难理解。   韩宸看出了徐志穹的疑虑,给出了进一步的解释:“这不是怒祖第一次篡夺苍龙真神的神位,实际上已经篡夺了七百多年。”   徐志穹放下了茶杯,一字一句听着韩宸的讲述。   韩宸说道:“早在大宣建国之初,苍龙真神因为某种原因遭受重创,暂时离开了神位,有人曾以为苍龙真神已经陨落,   彼时,怒祖乘虚而入,盗走了苍龙真神的神位,还盗走了苍龙霸道的道门。”   从大宣开国至今,掌控苍龙霸道的一直是怒祖?   徐志穹不太敢相信。   可冷静下来又发现韩宸的说法并不荒唐,他合理的解释了一件事情:   在大宣立国之前,苍龙霸道没有种血限制,任何人都可以修行霸道。   但在大宣建国之后,只有梁家人能修行霸道。   难道这真是怒祖篡夺神位导致的?   徐志穹还是怀疑,苍龙霸道的身位或许被篡夺了,但簒夺者应该不是怒祖。   因为大宣开国之初,怒祖的状况也不是太好。   “据我所知,大宣开国之初,怒祖曾陨落过。”   这是徐志穹从《怒祖录》上得到的消息,大宣太祖皇帝和儒星一起,把怒祖给吃了,两人双双成为了星宿。   韩宸闻言道:“确实有这种传闻,个中详情,还需日后查证。”   李沙白在旁道:“韩医师所言诸事,李某愿为其作证,苍龙真神的身位确实被篡夺了,簒夺者确实为怒祖,此事来自李某记忆,   至于苍龙真神为何离开神位,我只依稀记得与混沌有关,有些记忆,一时无法想起,也不能轻易想起,否则李某会遭到重创。”   李沙白又找回了一段记忆,那韩宸又是从哪知道这些秘辛?   “韩大哥,适才所说的诸事,是从何处得知?”   韩宸道:“此乃苍龙真神亲口所述。”   徐志穹眉毛微动,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今天他听到了很多事情,在他认知之外的事情。   “韩大哥,你遇到了苍龙真神?”   韩宸点头道:“苍龙真神,就在大乾旧土之下,我于旧土之中探寻之时,成为了苍龙真神的弟子。”   韩宸散发些许气机,徐志穹感知到了霸气的存在。   他的确得到了霸道修者的指点,从气机的成色来看,指点韩宸的人,位格极高,远远超过了徐志穹熟悉的梁孝恩。   指点韩宸的,真是苍龙真神?   这又让徐志穹想起了薛运的另外一句话:“这厢四位真神,或重伤未愈,或生死未卜,战力最强者犹在,却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重伤未愈,指的是玄武真神。   生死未卜,指的是苍龙真神。   作壁上观,指的是白虎真神。   在薛运当时掌握的情况中,苍龙真神确实是陨落了,但薛运知道他会以某种形势复生,这就是他所说的生死未卜,也就是所谓的真神不灭之说。   真没想到他会藏在大乾旧土之下。   等等。   大乾旧土是怎么来的?   叶安生点燃了千乘国的怨气,造成了混沌部分复生,出现了混沌分身,也出现了那一线大陆。   在那一线大陆之下,韩宸找到了苍龙真神。   这也印证了李沙白的话,苍龙陨落和混沌有关。   难道是因为苍龙和混沌之前有过恶战,两位真神双双陷入了沉眠?   这场恶战很可能发生在大宣开国之时的神战,可为什么各方面都没有记载,《怒祖录》里也没有过描述,残柔星宿此前也没有提起过。   疑点太多,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韩宸道:“兄弟,你若是信不过我,可前往大乾旧土,亲自去问苍龙真神。”   我去大乾旧土?   我之前在大乾旧土遇到的不是苍龙真神,是名家祖师。   名家祖师和苍龙真神之间有什么渊源尚且未知,苍龙真神对我是什么态度也不好判断。   韩宸接着说道:“今日我破坏祭礼,一是为了无辜百姓不遭涂炭,二是为了阻止伪神复生,想必因此触怒了宗室。”   他的确触怒了宗室,徐志穹此前一直无法理解韩宸的想法,有什么事情,不能事先和长乐帝商量?   现在徐志穹知晓了,这事真不能商量。   怎么开口?   你们老梁家供奉了七百多年的真神,不是苍龙真神,而是怒祖?   让长乐帝接受这一结果,难度太大。   韩宸又道:“得罪宗室也无妨,韩某问心无愧,今日之举,本以为计较周全,理应一帆风顺,没想到隋智那厮,居然有倒转光阴之力。”   “隋智?”徐志穹紧锁眉头。   因为望乡台上的画面不连续,徐志穹只知道咀赤在吞了某种东西之后,来到了苍龙殿前,他当真想不到这人会是隋智。   李沙白点头道:“我已经查明,隋智就是蛊族的大司祭咀赤,同时也是蛊族的新任星官。”   韩宸点点头:“我用睿明塔查过施双六的修为,她已经把内道蛊修到了五品,蛊门修者品级恢复,证明他们道门又有了凡尘之上的根基。”   李沙白道:“隋智不知得了什么法宝,修为迅速提升,而今看来,他已经有了星宿的修为。”   星宿。   倒转光阴之力。   世间无改唯光阴,隋智已经有了这个世界无法解释的修为。   他是被罪主蛊惑的星宿。   真神是怒祖,隋智是星宿,梁玉申是星官,凡人是袁成锋,现在就剩一个从神的身份还没有确定。   韩宸冲着李沙白抱拳道:“李兄,今日多亏有你出手相助。”   徐志穹对此也很好奇,李沙白怎么就来得这么巧?   李沙白道:“我上月算了一卦,苍龙殿前,将引来一场大劫难,便提前做了些部署。”   李沙白是阴阳三品,占卜的基础原本就深厚,而今不断找回记忆,不断提升修为,卜算之力许是能比肩生克双宿。   他算得很准,今天这场祭礼若是成功了,将是天下苍生的浩劫。   罪主蛊惑的五个人之中,袁成锋已经变成了凡人,隋智也变成了星宿,梁玉申已然是星官,剩下一名从神估计也在其位。   唯一不在位置的,怕是只有怒祖,如果怒祖回了神位,罪主临世的条件就成熟了。   千钧一发,真是千钧一发。   这事情得尽快告诉薛运。   徐志穹煮了一壶酒,给李沙白和韩宸倒满,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敬两位兄长。”   李沙白和韩宸一怔,志穹这人平时有些戏谑,突然这么郑重,让两人不太适应。   喝过了酒,徐志穹问了另一件事:“两位兄长可曾听说过徐勇仁这个人?”   韩宸摇头,表示他没听说过。   李沙白思量片刻道:“我听何芳提起过,这好像是令尊的名字。”   是呀,问的就是他。   他和隋智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我在望乡台总会看见隋智?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他为什么总让我叫他叔父?   这事很奇怪。 第981章 袁成锋的下落   韩宸没听过徐勇仁的名字,他浪迹江湖多年,来到京城之时,徐志穹已经当上了提灯郎,他和徐勇仁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李沙白对徐勇仁的全部了解,也仅限于他是徐志穹的父亲,死在了北征的战场上。   徐志穹没再多问,这事情只能他自己查,现在最该关心的,还是怒祖复生的事情。   韩宸阻止了一次祭礼,怒祖会不会怂恿梁季雄立刻举办第二次祭礼?   如果祭礼随时随地可以举办,那怒祖岂不是随时可以复生?   李沙白对此有一定了解:“摧毁祭坛之时,我能感知到怒祖有伤在身,而怒祖终究是外篡之神,这一场祭礼对怒祖自身消耗颇大,若没有成功的把握,他不会再轻易举办祭礼,   而且祭礼置备,迹象非常明显,须有祭坛,须有宗室血脉见证,须有数万人命当做祭品,伪神才能登上神位,   我已派出弟子,昼夜监视苍龙殿众人,若有祭礼迹象,我和韩医师还会出手阻止,绝不让伪神得逞。”   韩宸点头道:“兄弟,你不用找皇帝为我们开脱,这事情说不清楚,你也别为难自己。”   “这事情必须说清楚,抱薪者岂能冻毙于风雪!”徐志穹已经想到了应对的办法,但必须要等到怒夫之乱告一段落。   正说话间,何芳有要事来见,李沙白叫她进来,何芳将兵部塘报誊抄了一份,交给了李沙白。   李沙白看过之后,面色凝重,众人传阅一遍,各自不语。   渊州知府率领残军三千余人,退守芹树县,又从乡间征召青壮两千余人,凑了将近六千人,原本打算反攻。   可万没想到,怒夫教主动派来了五千人前来攻打芹树县。   芹树县有城,易守难攻,乌合之众也不懂得攻城之法。   此役,渊州知府志在必得,可惜他只坚守了不到两日,芹树县便被攻陷,知府带着不到两百人逃往渊州以东的谷州,自此,渊州全境失守。   韩宸眉头紧锁:“渊州就这么丢了?渊州军居然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徐志穹捏着下巴道:“连边境军都毫无还手之力,谷州又如何抵挡?谷州还有那么多粮食……”   谷州虽和渊州临近,但谷州多雨,土地肥沃,却不是渊州那般贫瘠,那是大宣西面的粮仓。   若是再被怒夫教攻占谷州,得了粮草补给,他们还真有可能直捣京城。   何芳闻言道:“这根本不是怒夫教能有的战力,我怀疑他们受了梵霄国的指使,怒夫教众之中很可能混有梵霄国的军士。”   徐志穹微微摇摇头,这多天来,他对梵霄国的情势有了一定了解:“梵霄国正值内乱,有内乱时,梵霄国不能对外用兵,这是梵霄国的律法。”   何芳道:“律法终究是人定的,梵霄国君难道一定遵守律法?却不能变通一下?”   韩宸早年四方游历,对梵霄国有一定了解:“梵霄王不会轻易违背律法,也不会轻易动兵,梵霄人不擅长变通。”   李沙白对何芳道:“梵霄和大宣不是一个性情,等你日后多去梵霄走走,便知其中缘故。”   何芳颇为不满:“师尊教训的是,说的梵霄人如同圣人一般。”   梵霄人不是圣人,他们有不少人渴望变通,尤其是有身份、有权势的人,他们渴望和大宣一样能够变通,最好能像千乘那样随意变通。   但梵霄国的规则不允许他们变通。   徐志穹也觉得渊州没有梵霄军,可怒夫教为什么这么能打,这让徐志穹百思不得其解。   何芳还打探到一些传闻:“我听说怒夫教的军械特别的好,有不少兵刃比边境的都好很多。”   韩宸诧道:“怒夫教的军械能好得过边境军?这是渊州知府的托词吧?我觉得这托词有些离谱了。”   何芳摇头道:“此事千真万确,渊州知府把从敌军手里缴获的军械寄到了兵部,兵部有识货的,说这些军械是千乘国特有的,皇兄为这事,还专门给夜郎皇帝送去了书信。”   千乘国特有的军械?   徐志穹耳朵竖了起来。   何芳又道:“他们的将领也非常强悍,据说长了一脸麻子,还没有牙齿,奇丑无比的一个人。”   一脸麻子,没牙齿……   这人怎么这么熟悉?   徐志穹问道:“苍龙卫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离渊州还有一百八十里,他们都有修为在身,还有法阵相助,后天就能抵达渊州,至于何时开战,暂且难料。”   李沙白道:“开战之前,梁玉申必定要怂恿梁季雄再做一次祭礼,这次祭礼或许会做的隐蔽一些。”   韩宸道:“我今夜便前往渊州,提前做好部署。”   徐志穹道:“两位兄长先去,小弟随后就到,我想查一查怒夫教将领和军械的来历。”   说定计议,各自行事。   徐志穹先在侯爵府摆了供桌,通过祷祝把事情告诉给了薛运。   而后他去了刑部衙门,去探望他的老同窗,刘德安。   刘德安不在衙门,告了病假,徐志穹直接问他住处,邹顺达神情为难道:“以运侯今日之身份,难道还要为了昔日一些琐屑之事,与德安计较?”   作为邹顺达,在徐志穹面前,居然还敢给刘德安辩护,刘德安这是给了他多少好处?   徐志穹笑道:“过往的事情何必再提,既是同窗一场,他生了病,我难道不该去探望?”   邹顺达连连点头道:“运侯既是惦念着同窗的情谊,且随邹某来。”   邹顺达亲自带路,把徐志穹带到了刘德安的住处。   刘德安住在城东一座小院里。   邹顺达道:“德安一直是个九品差官,俸银单薄,也置不起宅子,还在他那小院里住着,侯爷可千万别嫌弃。”   “说什么嫌弃,”徐志穹轻叹一声,“德安这些年过的苦,我也不知情,本该接济一些的。”   邹顺达点头道:“我在这厢,替德安谢过运侯。”   两人进了刘德安的卧房,刘德安面无血色躺在床上,一张奇丑的脸,又添了几分憔悴。   他还在京城。   难道在渊州指挥作战的不是他?   这可未必,难说这厮学会了什么手段。   徐志穹坐在刘德安身边,殷切问道:“德安,这是生了什么病?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刘德安嘶哑着声音道:“去吉庆班,去多了,得了脏病。”   说完,刘德安攥住了徐志穹的右手。   徐志穹发现刘德安的手上满是脓疮。   刘德安长叹一声道:“志穹啊,书院里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你不要和我计较了。”   “都过去了。”徐志穹把右手抽了回来。   刘德安又攥住了徐志穹的左手:“志穹啊,医官说我时日不多了,下边都烂没了,身上也烂了好几块,估计就这几天的事,等我入土那一天,你可得来呀!”   “来,肯定来!就算我人到不了,礼也能到!”   “这礼,我怕是还不上了。”刘德安捂着嘴咳嗽几声,咳出一口脓血,吐在了在手心上。   他又来抓徐志穹的手,徐志穹起身道:“德安,你好生静养,等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今天也没带东西来,我且送你一盏灯笼,   你可别小瞧了这灯笼,既然是我送的,只要是我徐某的朋友,都得给你几分面子。”   徐志穹把灯笼插在了刘德安的门楣上,赶紧找地方洗手。   待徐志穹走后,刘德安又伸手抓向了邹顺达:“主事大人……”   邹顺达一动不动,且由着刘德安满是脓疮的手,抓着他的衣裳,抓着的手臂,在他脸颊上轻抚:“主事大人,德安对你忠心耿耿,你可不能辜负了德安。”   邹顺达神情木然,连连点头道:“为师不会辜负你,为师等你好起来,共享富贵。”   一滴滴脓血,顺着刘德安的手臂,滑进了邹顺达的嘴里。   ……   离开了刘德安的院子,徐志穹随即去了兵部,看到了渊州军缴获的几件军械。   别的不用看,光是两枚箭镞,徐志穹就看出了端倪。   这箭镞工法非常奇特,两边有刃口,刃下有短钩,短钩不对称,左边一个,右边两个。   一旦中箭,伤口极深,直接能钉在骨头上,还不能轻易拔出来,否则连骨带肉能钩下来一大片。   就是有好医官,想把这箭镞拔下来,也得费不少力气,箭镞左右得区别对待,所用刀法、手法、缝合法都不一样。   在战场上,中了这种箭,百夫长以上的军官或许能得到上等医官救治。   若是换了寻常军士,要么等死,要么将遭遇严重伤残,说直接些,就是一支箭能让一名士兵丧失战斗力。   这么精良的箭镞,若是再配上了矢无虚发之技……   徐志穹就快找到渊州军战败的原因了。   徐志穹的确只在千乘国见过这类箭镞,而且只在两个地方见过。   一处是在禁军,千乘国唯一有战力的军队。   另一处是越枝峰,袁成锋用来藏家当的地方,洪振康当时雇佣游刀灵正则等人强闯越枝峰,在活尸之中艰难厮杀,最终帮徐志穹开了道路。   越枝峰的家当最终全落到了徐志穹手里,其中就包括三百多万银子、一些军械和一页怒祖录。   在军械之中,徐志穹就曾发现类似的箭镞,袁成锋的家当十分丰厚,银两和军械分别留在五个据点,但徐志穹只探查了两个据点,没探查另外三个。   当时徐志穹不得空闲,没想到这三个据点最终还是留给了袁成锋。   袁成锋原本用来对抗洪俊诚的银子和军械,而今都落在了怒夫教的手里。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确定了一件事情,袁成锋就是怒夫教众的将领,徐志穹终于找到了他的下落。   他准备先去战场看看这位老朋友。   至于刘德安,徐志穹能看出来他有问题,但看不出来问题在哪。   杀了他不难,就算袁成锋附体,徐志穹也有把握杀了他。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从刘德安身上,徐志穹想看出袁成锋下一步的谋划。   徐志穹即将离开兵部,正巧遇到了兵部尚书方世臣。   方世臣当年参加过北征,两下寒暄几句,徐志穹向他问起了一件事:“你认得徐勇仁这个人么?”   方世臣一听,知道这是徐志穹的父亲,赶忙回应道:“令尊当时不在我军中,与他相熟的,至今还能叫上名字的,我记得还有两个人,一个是隋……”   他想说隋智,转而又把这人绕开了:“是我记错了,应该只剩下一个人,那个人是镇国将军纪骐。” 第982章 渊石城   徐志穹到了渊州罚恶司,找到了渊州当初唯一的判官张松喆。   张松喆在徐志穹的帮助下成了六品中郎,按道门规矩,可以收弟子了。   徐志穹让张松喆帮忙打探怒夫教的消息,张松喆这有现成的消息。   “这群人都不是渊州本地的,具体什么来由,我也说不清楚,听他们口音,什么腔调都有,应该是从各地来的,   这帮王八羔子做了不少坏事,在百姓家里抢东西,稍有忤逆,便动手杀人。”   “他们抢什么东西?”   “抢粮食,银子倒也偶尔抢一点,但那都是富户人家的银子,渊州这地方穷,百姓这一辈子都没怎么见过银子。”   “怒夫教缺粮么?”   “缺!渊州官仓连年亏空,粮食本来就不多,知府撤走的时候差不多烧了个干净,等怒夫教接手粮仓,剩下那点粮食就够他们吃三天,吃光之后,有了上顿没下顿,今天不出去抢,明天就得挨饿。”   怒夫教缺粮。   那还在渊州待着作甚?   应该立刻去谷州。   谷州有粮食。   “怒夫军是不是准备东进了?”   张松喆摇摇头道:“这倒没看出迹象,前两天他们把芹树县打下来了,打了也就打了,也没派兵占上,除了出来抢劫的,大批军士都回了州府渊石城,没见他们有别的动静。”   这是什么情况?   占领了渊州,就不想打了?   还是被即将到来的苍龙卫给吓着了?   他们害怕苍龙卫作甚?苍龙卫都是梁玉申征召上来的,算起来,是他们自己人。   张松喆的消息未必准确,这人可能不懂军事,可能看不出怒夫教的动向。   见徐志穹生疑,张松喆咂咂嘴唇道:“这也怪我疏忽了,前些日子,我带着两个弟子拾掇了几个怒夫教徒,结果都送去京城罚恶司换了功勋,早知道您想要,我留几个就是了。”   徐志穹道:“你们能打得过怒夫教徒?”   “这有什么打不过,他们就是兵刃好,真厮杀起来,都跟废物一样。”   不应该呀,按照此前的塘报,怒夫教众大部分都有修为在身,渊州军因此吃了大亏。   张松喆见徐志穹还是不信,一跺脚道:“马大夫,您等着,我带上弟兄们再走一趟,抓两个人过来给您审问。”   “我跟你们一块去。”徐志穹正想去渊州转转。   张松喆点头道:“那也好,马大夫,且去乘风大缸。”   “怎么还是大缸!”徐志穹恼火道,“不是给你银子了么?你好歹修个乘风阁!”   张松喆挠挠头:“那大缸也不是不能用,银子得省着花,我们罚恶司三个人,吃喝用度还指望这个。”   徐志穹无奈,跟着张松喆连同两个徒弟,一并挤进了大缸,来到了渊石城附近。   渊石城,在徐志穹的概念里,这应该是渊州的一座石头城。   可徐志穹想错了,是因为这里一块石头叫渊石,城就修建在石头旁边,因此得名渊石城。   张松喆匍匐于地上,借着荒草掩蔽,压低声音道:“马大夫,您看仔细,这块就是渊石!”   他们现在正在渊石的顶端。   这块石头形状像一座塔,上窄下宽,底座方圆五十多丈,高有一百多丈,顶端方圆二十多丈,形状很是特别。   站在塔顶,能看到渊石城的全貌,像这样的地方自然要有哨兵把守。   张松喆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哨塔,示意徐志穹最好先把哨兵干掉。   还别说,张松喆基本素养不差,在这种情况下,干掉哨兵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徐志穹让张松喆带着两名弟子在原地等候,他用化身无形之术,悄无声息上了哨塔。   哨塔上是空的!   没有哨兵!   这么重要的位置,修了这么重要的哨塔,怎么可能没有哨兵?   徐志穹心尖一颤,第一反应是自己中了埋伏。   附近必然有伏兵,可伏兵在哪呢?   凭着徐志穹的感知力,方圆数十丈之内竟然感知不到一个人。   这就稀奇了,对方把伏兵藏在了什么地方?   就算是二品的星官也躲不开二品判官的感知。   难道在附近埋伏的是星宿?   星宿跑到这石头上做伏兵?光是一听,这事就荒唐。   徐志穹观察片刻,确认了一件事,渊石上边确实没有哨兵,具体缘由未知。   站在哨塔上向下张望,凭着徐志穹强大的视力,城防部署一览无余。   徐志穹打过仗,打过很多的仗,渊石城中的部署和正常人理解的乌合之众没有半点分别。   要害处没有多少兵力,街巷之中倒有不少军士闲逛,开阔处还有不少军士围坐嬉闹。   倘若有人攻进城内,想要巷战,他们都找不到有利的位置。   这是什么战术?   诱敌之计?   徐志穹越发困惑,决定到城中走一趟,他下了哨塔,问张松喆:“城中路熟么?”   张松喆点头道:“渊石城自然是经常去的。”   “留下两名弟子,在哨塔上接应,咱们两个往城里走一趟。”   要说进城,张松喆还真有点担心,怒夫教有两万教众聚集在城里。   再说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进城门呢?   徐志穹用术法帮张松喆隐匿身形,又做了一道阴阳法阵,直接把张松喆带进了城中。   穿过一条深巷,正撞见两名怒夫教徒闯入民宅,一名教徒要糟蹋这家十来岁的姑娘,另一名教徒要糟蹋姑娘他爹。   徐志穹没有客气,先杀了糟蹋姑娘那教徒,张松喆也不含糊,一刀杀了另一人。   父女俩吓傻了,开口刚要喊,徐志穹用意象之力让两人陷入了昏睡,随即扯出坏种傀儡,让叶安生洗去了两人的记忆。   徐志穹和张松喆换上了怒夫教众的衣衫,还别说,怒夫教不光兵刃精良,战衣做的也很精致。   按照生杀对等原则,徐志穹杀了一名教徒,正好抵过了救下许日舒那一命,来自修为的膨胀感消失了。   但这名怒夫教徒和许日舒没有什么关联,修为增长的非常有限。   徐志穹没有顾及这些,带着张松喆离开了这户民宅,一路沿着巷子走到大街,接连看到了数百名怒夫教众。   就算不用罪业之瞳,徐志穹也能看出端倪,沿途所见的怒夫教众,都没有修为。   不仅没有修为,且看他们军纪和素养,也不可能轻松打败边境军。   此前战斗到底是什么状况?   是渊州知府出了问题,还是这其中另有玄机?   或许这些人根本不负责作战,都是军中杂役,故而散漫无状。   再穿过两条大街,徐志穹又看到大量怒夫教众,他们依旧没有修为,也没有军士该有的模样。   此刻,徐志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怒夫军原本就没有什么战力,他们都是来自各州各县的教徒,之所以在战场上有如此惊人的表现,是因为他们背后有一名强悍的兵家修者。   潜行无声之技,能让他们在悄无声息之间突袭,屡次让渊州军猝不及防。   甘苦与共之技,能让怒夫教众拥有强悍的单兵作战能力,让渊州军误以为对方有修为在身。   箭矢无虚之技,配合袁成锋提供给他们的军械,杀伤力会变得异常惊人。   再加上励军之技,行伍之魂等各色技法,让这支乌合之众击溃了渊州的边境军。   但问题是,兵家技法确实能够提升战力,可终究得有个限度,让不会打仗的人击败了战力强大的边境军,这件事,楚信能不能做到?   明显不能,若是楚信真能做到,大宣也不用养兵了,随便抓几个人就能打仗。   谁能做到这一点?   世间怕是只有一个人,兵主蚩尤。   如果用上他那恐怖的二十八套军阵,这支乌合之众在他的率领下,甚至有可能掀翻整个大宣。   云应在渊州?   徐志穹心尖又是一颤,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有双眼睛在注视他。   张松喆带着徐志穹来到了州府衙门,衙门门前有四个站哨的,一个在打盹,另外三个在赌骰子。   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松懈道这种地步,故意引我上钩么?   徐志穹越发紧张,用法阵带着张松喆进了衙门院子。   到了院子里边,张松喆不认路了,这地方他也没来过。   好在各州衙门都差不太多,徐志穹很快找到了正院。   正房里一片漆黑,徐志穹能感知得到,屋子里空无一人。   东厢的灯亮着,徐志穹化身无形,潜入进去,看见一名年轻男子,拥着两名年轻女子,正在吃酒。   这两名女子脸上有伤,满是惊惧,显然不是自愿的。   这男子脸上没有胡须,生的颇为白净,只是颧骨上有一道伤疤,看着有些骇人。   徐志穹盯着这男子仔细打量了一番。   头发一色乌黑,没有白的。   脸上没有黑斑,没有污泥,连科黑痣都没有。   不是黑白脸,也没做什么遮掩,这不是云应。   那男子摁住一名姑娘,正准备在良心上吃一口,屋子里的烛火全都灭了,只剩下一盏灯笼在眼前亮着。   男子一惊,迅速起身,怀里的姑娘左右栽倒,全都睡了过去。   他刚要喊人,一股无形之力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出不来声音。   “你是谁?”徐志穹问道。   男子大骇,问话的好像是眼前的灯笼。   他不想作答,喉中气息立时断绝。   男子连连摆手,表示不再反抗,意象之力稍有松动,让这男子通了口气,赶紧回答道:“我是圣使参议,荣一辰。”   圣使参议?   圣使的部下。   梁孝恩曾经做过圣使,这职位不算低。   难道云应也来渊石城做圣使了?   “你们圣使何在?”   “圣使不在城中,具体去向,我也不知,城中诸事,由我处置。”   “撒谎!”意象之力收紧,荣一辰连连摆手。   “我没撒谎,圣使当真不在,大将军也不在,他们数日之前便走了。”   徐志穹用真言诀试探一番,荣一辰的确没有撒谎。   渊石城里居然没有指挥者?   徐志穹心中阵阵恶寒,以往遇到扑空的状况,证明自己肯定中了对方的埋伏。   可对方埋伏在哪呢? 第983章 城下血海   徐志穹坚信自己中了埋伏,示意张松喆立刻杀了荣一辰。   他不亲自动手,是不想承担修为带来的压迫,如果对手真的是云应,徐志穹必须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全力应战。   张松喆出手利索,杀了荣一辰后,立刻摘了罪业。   徐志穹这厢用坏种傀儡抹了其他人的记忆,操控法阵带着张松喆离去,到渊石上接走了张松喆两名弟子。   一行四人回到了罚恶司,没看到伏兵,也没看到追兵。   徐志穹坐在院子里沉默了许久,总觉得这过程之中有太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渊石城里的怒夫教众不堪一击,如果再给渊州军一次机会,绝对能把他们打到全军覆灭。   云应在,他们是一支强悍的军队,云应不在,他们连烂泥都算不上。   可云应去哪了?   他不在渊石城,倒也能说得通。   云应是从神,神灵亲自下场作战,毕竟不能光明正大,他要瞒着白虎真神,还要躲着薛运。   可袁成锋也不在,就由着这坨烂泥在这烂下去,这就解释不通了。   徐志穹把荣一辰的魂魄放了出来,荣一辰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起初态度倒还强硬:“你们可能不知我是什么身份,圣使不在的时候,教中事务由我做主,两万教众听我调遣,你们抓了我,就等于和两万教众为敌,就等于……”   张松喆一脚踹在荣一辰脸上,痛打了他一顿,挨了打的荣一辰,沟通起来顺畅了不少。   “你们圣使是谁?大将军又是谁?”徐志穹问道。   荣一辰哭着回答:“我不知道圣使和大将军的名字。”   “他们长什么模样?”   “圣使一脸麻子,没有牙,大将军是个黑脸人,脸上就像涂了墨汁那么黑。”   涂了墨汁。   这是云应为了遮掩自己的黑白脸做出来的手段。   这人不知道袁成锋和云应的身份,似乎不是怒夫教的核心成员。   徐志穹又问:“你是哪里人?你如何来到的渊州,又是如何当上了圣使参议?”   荣一辰道:“我是竹州人,入教三年多,深得坛主赏识,一月前,坛主把我们这些有本事有资历的教众聚在一起,送到竹鸢城的一座大宅里住下,   坛主对我们很好,好吃好喝,还有好姑娘伺候,我们在宅子里住了三天,这三天里也分不清个黑白,整天雾蒙蒙的,若不是有打更的,我们都分不清个时辰,   等摊主放我们出门的时候,周围景致都变了,我们已经到了渊州。”   徐志穹惊愕良久:“多大的宅子?住了多少人?”   “前后五重院子,住了三百多人。”   这么大一座宅院,从竹州搬到了渊州?   这是什么手段?   徐志穹又问:“这宅院何在?”   “不知,”荣一辰摇头道,“我们出来没多久,宅院就不见了,我们在荒原里等着,这段日子过的辛苦,吃喝不济,也没有姑娘了,晚上只能睡营帐,坛主说这是圣主给我们的考验,   又过些日子,荒原里的人越来越多,营帐一排接一排都扎满了,再后来,圣使来了,给我们银子,给我们兵刃,教我们打仗,   有不少人不想打仗,当场就被圣使斩杀,后来大将军来了,带着我们打渊石城,一仗下来就把知府打跑了,   我们一看,这打仗也是个容易事,大将军让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开弓射箭,刀砍斧剁,杀人也不过眨眨眼,只要刀磨得快,我一天能杀几十个。”   像荣一辰这样的人,根本不是打仗的材料,他一天杀几十个,是因为受了云应的技法加成。   荣一辰接着说道:“大将军又带我们打了几仗,渊州军不禁打,我们一打就赢,等打下了芹树县,渊州军被杀光了,大将军就走了,再也没见着过,   我立下的军功够多,圣使让我担任参议,给俸禄,给宅院,给女人,   三天前,圣使也走了,把渊石城交给了我,说他去去就回。”   把渊石城交给这么个废物,袁成锋的目的是什么?   “若是敌军来了,你们如何应对?”徐志穹问道。   荣一辰答曰:“圣使吩咐过,有敌军来,便出城迎敌,打仗不是什么难事。”   “还特么出城迎敌?”徐志穹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就他们这战力,城都守不住,还出城迎敌?   这不就是送死么?   送死?   送死……   徐志穹仔细回忆着渊石城的独特布局,想了片刻,突然站了起来!   不好!   他们就是来送死的!   徐志穹明白袁成锋的用意了。   他叫来张松喆,问道:“你知苍龙卫来了么?”   张松喆挠挠头皮道:“我也没见过苍龙卫,我就知道朝廷派来一支军队,差不多五千来人,已经到了渊州,昨天还在力坡县。”   苍龙卫一共两千多人,这支军队为什么有五千人?   其实这是大宣军队的标配,两千多人负责战斗,余下三千人负责补给和杂役。   这就是苍龙卫。   徐志穹道:“立刻带我去力坡县。”   这是怎地了?怎么突然要走?   张松喆不敢多问,带着徐志穹进了乘风大缸。   两人在大缸里翻滚了多时,待钻出缸口,徐志穹发现自己身处一座破屋之中,墙壁遍布裂痕,屋顶满是孔洞。   “这不还是罚恶司么!”徐志穹大怒。   张松喆也很费解,今天这大缸怎么不灵了?   “马大夫,劳您再跟我走一次。”   两人再次进了大缸,出来时候,还是在罚恶司。   徐志穹预感到情况不对,反做开门之匙,想要回到渊石之上。   开门之匙做成,周围一片云雾。   待云雾散尽,徐志穹还在罚恶司。   他碰了碰中郎印、长史印和冢宰印,各自试过一遍,所有印章都有感应,可人却始终离不开罚恶司。   这种状况徐志穹还是第一次遇见,他以前也曾失去过判官的脱身手段,但大多数情况是周围的环境被屏蔽了,也有少数情况是徐志穹中了技法,不能自如运用意象之力或是根本做不对开门之匙。   现在的状况是,意象之力没问题,法器没问题,开门之匙也没问题,从感知来看,他也没被屏蔽,问题到底出在哪,徐志穹说不清。   好像有一种力量,在无形之中夺走了他脱身的手段。   不只是他,张松喆及其两名弟子都无法离开罚恶司。   众人满心慌乱,徐志穹倒还镇定。   “你这有吃的么?”   “米粮还有一些,但最多能支撑半年!”张松喆以为他们彻底出不去了。   “拿些现成饮食来!”徐志穹布置起了一张供桌。   用判官手段脱身,算是判官的独门技法。   现在这种技法被夺走了。   向神灵祷祝,却不算什么技法,任何人都可以向神灵祷祝,徐志穹相信自己一定能联系上薛运。   他不需要薛运来救他,但有些事情必须交给薛运处置。   徐志穹的思路是正确的,他很快收到了薛运的回应:“把你的傀儡借我用用。”   徐志穹赶紧把坏种傀儡摆在了供桌上。   ……   渊石城外,梁季雄率领苍龙卫,拉开了阵列,准备攻城。   梁玉申用了特殊法阵,让他们提前抵达了城下。   梁季雄刚吩咐众人布置攻城军械,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渊石城,城门大开,怒夫军连挤带撞,从城门冲了出来。   圣使参议都被徐志穹抓了,他们怎么还出城迎敌?   因为圣使参议不止一个,袁成锋临走之时任命了十五个参议,每个参议都收到了同样的嘱托:一旦敌军来犯,立刻出城迎敌。   梁季雄此前还在担忧,就凭手上这两千人,想攻进城门谈何容易?   他原本的想法是在城下袭扰,断敌粮草,逼迫敌军出城。   现在敌军自己出来了。   这是不是陷阱?   梁季雄还在犹豫,梁玉申在旁道:“长老,敌军至今仍无阵型,正是我军进兵良机。”   怒夫教众冲出来之后散乱一片,似乎也没有列阵的想法。   梁季雄还在犹豫,可过了一会,他不能继续犹豫了。   怒夫教众冲了过来。   在没有阵型的情况下,他们拿着兵刃直接冲了过来。   对方都冲过来了,梁季雄没有不打的道理。   他下令让梁贤春和梁玉瑶等七名殿尉,各率一支骑军上前迎敌。   但梁季雄没让梁玉申出战,他对梁玉申依旧不信任,关键时刻要把他留在身边。   梁玉瑶举起长刀,率军直冲敌阵。   平地上,骑兵对步兵本就有碾压性的优势,对面的步兵完全没有阵型,也没有对抗骑兵的手段,拿着兵刃,只顾着胡噼乱砍。   苍龙卫都有修为,梁玉瑶打过仗,梁贤春就是再不济,也打过仗。   众人先施展霸气,怒夫教众纷纷低头,接下来就是伸着脖子,等着砍脑袋。   只一轮冲锋,梁玉瑶手都砍酸了,断在她手上的人头有几十个。   上阵之前,梁贤春还有惧怕,两千对两万,任谁都害怕,她还特地多准备了几件战衣,担心尿了裤子没有替换。   而今怒夫军的数量不止两位,这些日子他们又从各地调来大量教众,光是冲到城外之人就有四万不止。   可现在反倒不用怕了,对付这样的敌人,就跟处决犯人一样轻松。   激战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怒夫全军溃散,想要逃命,梁玉申命人提前准备好了法阵,既不让怒夫军回城,也不让怒夫军逃离战场。   战场之上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打了太多胜仗的怒夫军,本以为这一仗和以前一样好打,没想到眨眼之间却堕入人间炼狱。   就这样的军队也能打败渊州军?   梁季雄还在费解,忽听耳畔传来低吟:“季雄,莫怕,我在此庇佑汝等!”   真神!   苍龙真神庇佑我军!   难怪这仗打的这么顺利。   梁季雄赶紧低头祷祝。   渊石上的弓楼突然着火了,熊熊烈焰带着滚滚浓烟,在夜色之中显得十分耀眼。   梁玉申在旁,脸颊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事情办成了。   半空之中,一名男子隐匿身形,静静看着战场上的局势。   “祭礼这是要做成了。”他摸了摸下颌上的山字须,“好奸诈的伎俩,老东西,我且等你来,这回我要破了你位格,看你死是不死。” 第984章 第三场祭礼   李沙白一直认为,献给苍龙真神的祭礼会有很明显的特征。需要祭坛,需要祭品,需要梁家人的见证,需要苍龙长老的祷祝。   听起来特征确实很明显,但实际上,在梁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甚至连苍龙长老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也可以举办祭礼。   眼下渊石城正在举办祭礼,渊石独有的特点,让它看起来很像祭坛上的香火。   而今渊石上的哨塔起火,在火焰和浓烟之下,香火被点燃了。   渊石旁边的渊石城则相当于神位,从高空俯瞰下去,渊石城加上渊石就是一座巨大的祭坛。   祭坛之下正在举办祭礼,梁季雄正在向真神祷祝。   有梁家人的见证,在场的苍龙卫都算是梁家人。   有丰厚的祭礼,在场怒夫教众,正在献上他们的血肉。   有大量怒夫教徒跪在地上乞降。   梁玉瑶还在考虑是否受降,梁季雄则收到了真神的回音:“怒夫贼众危害社稷,当尽数杀之以儆效尤!”   这和梁季雄的想法一致,怒夫教在大多数人心中,是绝对不可饶恕的存在。   今日将这群人留下,来日放回家中,过不了许久又去投了怒夫教,这种例子屡见不鲜。   梁季雄当即下了军令,贼众格杀勿论!   聚集在城外的数万怒夫教徒,成了祭品,贡献给了怒祖。   这就是梁玉申长久以来的布局,这谁也无法察觉的祭礼。   在京城的祭礼被毁了,梁玉申很恼火,但他还有后手。   在渊石城,他还准备了另一份祭礼。   梁季雄已经完成了第一遍祷祝,战局越来越好。   “谢真神庇佑!”按照苍龙殿的习惯,梁季雄随即又祷祝了第二遍。   东方的星空之中,万千殿堂往复套叠,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神国,这是苍龙真神的神国。   在万千殿堂中央,有一座最为恢弘的宫殿,七百根巨大的石柱高有千丈,支撑着殿堂的穹顶,殿堂宽七十里,深七十里,巨龙可在殿堂之中随意翱翔。   在石柱之上,原本会有巨龙盘踞,但今天所有石柱上一条龙都没有。   今天是真神回归神殿的日子,按理说,苍龙座下的星宿和星官都该到齐。   可他们一个都没来,有些人不想看,有些人不敢看,有些人不允许看。   在殿堂的中央,有一张巨大的神座,神座周围正在升腾着厚重的雾气,雾气之中,出现了一本若隐若现的巨大书卷。   书卷的封面,绘刻着各色古老的文字,第一眼看上去像是纸质的书卷,仔细看上去又像是竹简编成的竹书,看的久一些,竹书仿佛又变成了石板,再多看几眼,石板又变回了纸质的书卷。   雾气越发浓厚,书卷缓缓展开,第一页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礼”字,在礼字周围,有大片细小的文字,对“礼法”进行了细致描述。   书卷慢慢展开到第二页,上面写着巨大的“忠”字。   第三页,写着巨大的“孝”字。   第四页,写着巨大的“仁”字。   第五页,一片空白。   空白的书卷上渐渐出现些许墨迹,墨迹聚集到一处,化作一个巨大的,一个近似于人的身影。   这就是这位即将复生的真神,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一幕。   如果有人看到了复生的不是一条龙,而是一个人,肯定会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但这不是他能改变的事情,就他目前的状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死生之间的交界点回到神殿,这已经耗尽了罪主给他的所有力量。   至于身体的形态,目前不在他掌控的范围之内。   人形的巨大身影越发清晰,他高有近五十丈,在寻常人看来,他如同一座塔楼正在朝着巨大的神座缓缓靠近。   他的身躯慢慢折叠,他要坐下,要坐在神座之上。   只要坐在神座上,他就成功得到了复生。   这就是怒祖,篡夺了苍龙真神的神位,即将复生的怒祖!   巨大的书卷缓缓消失,这是怒祖神性所化的典籍,是他被薛运击杀之后的藏身之所。   每个真神都有自己最后的藏身所在,那里保留着一部分躯体,一部分魂魄和一部分元神。   只要藏身之所不被发现,真神就有复生的机会。   纵使被发现,神性所化的藏身之所也极难被破坏或开启,这就是真神不会陨落的缘由。   在怒祖身体即将接触到神座的一刻,他的头上出现了光芒,耀眼的光芒。   假如有人旁观这一幕,一定会发出由衷的赞叹,这是真神复生一刻的绚烂光晕。   但只有怒祖知道这光芒意味着什么。   这光晕的确绚烂,但这与他复生没什么关系,这道绚烂的光晕,来自于他被劈开的脑壳。   是谁?   谁在神殿之中伏击?   月牙刃?   铁戟!   一个微小的身影,拿着一支硕大的铁戟,从怒祖的头顶劈砍下来。   与怒祖巨大的身躯相比,薛运的身形和一粒黄豆差不多。   但他手中的铁戟长有五十余丈,超过了怒祖的身高。   铁戟劈开了怒祖的头颅,一阵哀嚎声中,强烈的霸气释放了出来,怒祖在拼尽全力反击。   薛运的身形被霸气吹得晃动了片刻,笑吟吟道:“这点手段不行,你还有别的本事么?”   铁戟向下移动,从咽喉一直往下劈砍,砍到了怒祖的胸口。   薛运迅速转动铁戟,翻滚的意象之力,在怒祖的胸口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漩涡,漩涡正在从怒祖的身体里抽取着某种东西。   是神性。   怒祖很快察觉到,薛运正在抽取他的神性。   怒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后果,他想奋力挣脱,薛运的铁戟越转越快,巨大的漩涡似乎生长在了他的身体上。   他再度释放气机反击薛运,但霸气很快耗尽了。   失去霸气后,怒祖又释放了另一重气机,雄浑猛烈的浩然之气扑到了薛运身上。   “你在我的神殿偷袭我,此乃无礼之举!”怒祖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儒家最基本的循礼之技,看似层次不高,但薛运清楚,这是儒家最强悍的技法,也是儒家道门的基础。   薛运抵挡着浩然之气,面带戏谑的说道:“你说尊就尊,你说卑就卑,你说贵便贵,你说贱便贱,你说有礼,便是有礼,却问凭甚?凭甚你说的就是礼?你算个什么东西?   所有儒家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全都用一句礼数来包容,且像个粪池一般,极尽藏污纳垢之能!   这神殿都不是你的,这是你偷来的,你一个窃贼,还跟我说什么礼数?   强逼别人遵循你的礼数,借此施加震慑打压,你身为儒家宗师,这一生不也就这点本事?”   怒祖疯狂咆哮,但浩然之气依旧奈何不了薛运。   眼看怒祖的身影渐渐淡薄,叫声越发凄厉,薛运心里过意不去,赶紧安慰了一句:“莫哭,你莫哭啊,你很快就能复生,我帮你,你先死一回,咱们马上就能见面。”   不多时,怒祖身形消散,大片血肉随之崩塌,堆的满地都是。   他再次被薛运击杀了。   薛运是堂堂的判官之主,说话自然言而有信,他说让怒祖复生,还真就让怒祖当场复生。   他为怒祖准备好了祭礼。   满地血肉是祭品。   薛运道:“这是真神的血肉,比寻常人的性命强太多,我可没亏待你!”   接下来是祭坛。   “苍龙神殿正殿为祭坛,我再给你上炷香,这面子算给足了吧。”   薛运从地上捡了一根怒祖的骨头,点着了,插在神座之上,点着了,算是给怒祖上香。   他又拿出了坏种傀儡,把梁孝恩的元神和洪俊诚的魂魄抽了出来,往旁边一放。   “看仔细了,这是梁家人做见证!”   接下来,薛运站在神座对面,神情肃穆道:“我,判官之主,裁决之神,今天亲自给你祷祝!你猥琐了整整一世,今天让你风光一回!”   薛运亲自为怒祖祷祝了两遍。   两遍过后,古老的书册再次出现在神座之上,封面缓缓翻动,展现出了第一页,“礼”。   书册没有继续往下翻动,这证明怒祖不想出来。   他神性耗损过甚,不能贸然出来,一旦强行复生,会出大事。   但这由不得他,从薛运看到这本书册的时候,怒祖的藏身之所已经暴露,他的劫数到了,而且躲不开了。   薛运挥起铁戟,劈砍在了书页纸上,月牙刃嵌入到厚重的纸张之中,纸张立刻变成了石板,全力抵挡着薛运的撕扯。   “凭块石头就想挡住我?”薛运带着轻蔑的笑容,在铁戟上不断发力。   月牙刃带着火星在石板上缓缓游走,慢慢劈开了石板。   石板之下,原本的“礼”字,变成了一个“卑”字。   不断强化尊卑的概念,让位卑者发自内心感到卑微,这就是“礼法”的核心所在。   石板炸裂,书册翻到了第二页。   薛运再把第二页书册劈开,原本的“忠”字,变成了“愚”字。   劈开第三页,原本的“孝”字,变成了“从”字。   劈开第四页,原本的“仁”字,变成了“弱”字。   明其“卑”,令其“愚”,命其“从”,使其“弱”,这是怒祖的驾驭之术,也是其道门基石。   四页书册被摧毁,第五页白纸出现,怒祖的身形很再度浮现出来。   他不肯离开书册,一旦离开,将会遭遇灭顶之灾。   已然走到了这一步,薛运岂能留着他!   薛运拼上大量意象之力,用铁戟钩住书册,将那巨大的身影钩了出来。   这次出来的不是人形,是一条巨大的蠕虫。   蠕虫扭转身躯,想要逃窜,薛运举起铁戟,将那蠕虫钉在了地上。   怒祖显现了曾经的外身,之所以是曾经的外身,是因为他不是以真神身份活过来的。   在神性不足的情况下,勉强复生,怒祖的位格降低成了未神。   未神,是可以被彻底杀死的,这是未神和真神的唯一区别。   薛运知道彻底毁灭未神的方法。   蠕虫的身上长出一条条手臂,奋力抓住薛运的铁戟,还想做最后的反抗。   薛运微微笑道:“本想提醒你,下辈子结茧、化蛹,做条好虫子,可惜你没有下辈子了。” 第985章 到底是谁吃了谁?   徐志穹提着指路灯笼,带着张松喆和他两名弟子在两界州飞奔。   有人在渊州罚恶司夺走了这四名判官脱身手段,这就证明了一件事,对方已经锁定了徐志穹的位置,对方也有能力夺走徐志穹的性命。   这时候如果继续留在罚恶司,很可能会送命,跑到两界州,至少有逃脱的机会,如果对方是在某一范围内夺走了判官的脱身手段,超出这一范围,徐志穹还有机会把脱身手段找回来。   让他猜对了,在两界州狂奔一百多里,徐志穹和张松喆等人的脱身手段都回来了。   回来是回来了,现在该往哪去?   薛运正在和怒祖厮杀,肯定顾不上自己。   挂画是个去处,可如果李沙白不在,画里没有人能保护徐志穹,一群无辜之人反倒会被徐志穹连累。   思绪飞转,徐志穹迅速做了决断,用罚恶令带着众人先去了千乘罚恶司。   千乘罚恶司,内有武四,外有太卜。   虽说武四状况不济,但起码见识还在,真要是遭遇强敌,至少能说出个来历,也能让徐志穹知道该怎么应对。   太卜修为二品,战力和见识都在徐志穹之上,两人联手,纵使遭遇星宿之上的强敌,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到了千乘罚恶司,等了不到半日,强者出现了。   徐志穹感知到了强大的威压,在威压之下,武四连同姜梦云都不知躲到了何处,不肯现身。   太卜所有音信断绝,彻底失去了联系。   但徐志穹不紧张,这威压他很熟悉,对方也没有刻意掩饰。   是薛运。   薛运来到千乘罚恶司,一头栽倒在床上,什么也没说,且睡了两个多时辰。   他很疲惫,这一战消耗很大。   但薛运心情极度愉悦,睡醒之后的第一句话是:“兄弟,罪主那王八蛋没法临世了!”   徐志穹准备好了酒菜,先给薛运倒了一杯:“兄长,劳您细说。”   薛运笑道:“罪主蛊惑了五个人,五个人必须同时活在阳世,罪主才能临世,   之前凡人袁成锋不在阳世,等袁成锋到了阳世,真神怒祖又不在阳世,因此罪主没有临世的本钱,只能干等着!   现在怒祖完了,死透了,罪主再想临世,必须重新蛊惑一位真神,真神哪那么容易蛊惑?兄弟,你说罪主那王八蛋会不会被我气死?”   薛运越说越欢喜,徐志穹却有些担忧:“兄长,据我所知,袁成锋没死之前,似乎就与罪主有联络,彼时怒祖也在世,那时候的罪主是不是已经能够临世了?”   徐志穹可不是胡乱推测,那个小布袋还在徐志穹的手上。   薛运摇摇头道:“在我第一次杀了怒祖之前,那个时候的罪主还没有临世的本钱,   他是世外之神,想降临于世,也需要承担巨大的耗损,他曾被混沌击败一次,又被诸神封印一次,能拼上的家底也不算太多,   至于袁成锋,按你讲述,彼时的他应该没有受到罪主的蛊惑,他和罪主有接触,甚至成了罪主的部下,但这都算不得蛊惑,   真正的蛊惑是得到外世之力,你与他决战之时,只有三品修为,袁成锋也是三品修为,如果他还有世外之力,断不会死在你手上。”   徐志穹闻言诧道:“也就是说,袁成锋是在死后受到的蛊惑,获得世外之力?”   薛运点点头:“罪主把手段渗透进了阴司,这是我没想到的,这件事我也必须查个仔细,阴司里怕是出了内鬼。”   事情要查,但眼下应该庆祝,是罪主失去了,薛运高兴,徐志穹也高兴,兄弟俩接连喝了几坛子好酒。   吃饱喝足,薛运为了补充气机,决定去勾栏逛逛,两人便从长史堂走了出来。   途经赏勋楼时,徐志穹问了一句:“兄长,这赏勋楼里的功勋到底从何而来?”   薛运闻言,眨眨眼睛,抿抿嘴道:“这个,你还不知么?”   有些事他不太想说。   “小弟当真不知。”   “呃,不知也无妨,改日我且带你进去看看。”   所谓改日都是托词,薛运不想把这其中的事情告诉徐志穹。   可徐志穹当真很想知道,且实话实说:“小弟进去看过了,知道里边的状况,但不知功勋的来源。”   薛运有些紧张:“你进去看过了?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有位老者在三楼往下洒功勋,我不知这老者从何而来,也不知他的功勋从何而来,我就多看了他一眼,立刻就昏睡了过去。”   “原来你已经看过了……”薛运脸颊不时抽动,笑得也很尴尬。   这有什么好尴尬的?   这老头的来历必然是道门秘辛,可从薛运的反应来看,他不是保守秘密,而是在说一件很让人难为情的事情。   徐志穹见状赶紧说道:“兄长若是不便说,小弟也就不问了。”   薛运笑道:“也不是全都不能说,只是这事说了,怕你对我有些误解,你知道,我这个人品行还是不错的。”   徐志穹连连点头道:“兄长人品没得说!”   薛运缓缓说道:“这个人,是我的师父。”   “你的师父?”徐志穹如泥塑般站在薛运面前,静默半响道:“也就是说,这是裁决判官道的祖师?”   裁决判官道的祖师负责在各个赏勋楼之中发放功勋?   老人家很敬业啊!   看薛运这惭愧的表情,难不成老人家出来打工,是被他强迫的?   薛运摇摇头道:“他是裁决道的祖师,不是裁决判官道的祖师,裁决判官道出自我手,这两个不是同一道门。”   裁决道?   裁决判官道?   这还不是同一个道门?   徐志穹听糊涂了。   薛运也知道徐志穹听不明白:“不明白就不明白,当初的事情,谁也说不明白,   有些事情,是他的错,有些事情,是我无奈之举,有些事情,他想做也必须要做,有些事情,也只能他来做,   你看到的是他的分身,不完整的分身,在你晋升星宿之前,尽量不要再去看他,   他的分身有很多,世间的赏勋楼里都有他的身影,这就是我不让别人轻易接近赏勋楼的原因,   可如果他非要见你,你想躲也躲不开,他不是个讲道理的人,躲不开也无妨,你有了二品星官的修为,应该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你可千万要信我,我是个重情义的人,大部分时间里,我对师父还是很好的。”   薛运把能说的都说了,徐志穹也不好再追问。   闲叙几句,薛运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球状物。   “这是怒祖的一只眼睛,说的确切些,应该是儒星的眼睛,这东西先交给你保管。”   说完,薛运把儒星的眼睛递给了徐志穹,徐志穹接在了手里。   这是什么情况?   徐志穹托着儒星的眼睛,不知该作何评价。   儒星应该就是儒圣吧?   这不是儒家的始祖么?   这不是儒家的道门支柱么?   就这么给我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就交给我保管了?   看徐志穹神情恍惚,薛运又解释了一句:“儒家的道门之理,让我很是厌恶,但这一道门流传至今日,门下弟子数量颇多,   就这么把这道门给废了,却也可怜了那群修者,   你把这颗眼珠留着,把这道门先支撑着,把他们那诸多恶习改一改,若是实在改不了,就把这眼珠毁了,让儒门彻底消散,免得贻害于世间。”   这又是什么情况?   儒门交到我手上了?   徐志穹的思绪完全跟不上薛运的节奏。   薛运能理解徐志穹的心情:“兄弟,我知道有些事情对你来说不好担负,但你已经修到了星官,咱们道门里能指望的人不多,这些事情我也只能信得过你。”   徐志穹点点头,且先把眼珠收下,其他的事情再慢慢消化。   但有件事情现在得问个分明:“兄长,我曾读过《怒祖录》,按照《怒祖录》上的记载,大宣开国皇帝梁振轩和儒星一并吞食了怒祖,双双成为了星宿,可而今儒星的眼睛怎么会到了怒祖身上,到底是谁吞了谁?”   薛运闻言,苦笑摇头:“兄弟,你把我问住了,自从收到你送来的消息,我就一直苦思冥想,想到今天,也没想明白其中的缘故,   你所说的《怒祖录》,我也见过,其中一些记载也被我破译了出来,   我也一直以为梁振轩和儒星分食了怒祖,可以前与怒祖交战的时候,他用出了儒家技法,这就让我产生了疑虑,   我曾怀疑怒祖的外皮之下,是双栖双生的儒星和梁振轩,我也曾怀疑当时不是梁振轩和儒星吞食了怒祖,而是怒祖吞食了他们两人,   我也曾怀疑过,最终占了大便宜的是儒星,我怀疑《怒祖录》就出自他的笔下,   但这次交手过后,我看出了事情的原委,今日所谓的怒祖,就是大宣的开国皇帝梁振轩,至于梁振轩和昔日那位真正的怒祖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不得而知,   儒星和梁振轩并非双栖双生,他被梁振轩收容了,至于是嚼着吃了还是熬成汤水喝了,我不知晓,儒星只剩下了这一只眼睛,   在过去七百多年里,真实的儒家一直在梁振轩手里掌控,所谓怒夫教,就是儒家的变种。” 第986章 拍拍谁的良心?   怒夫教是儒门变种,这点徐志穹倒是有些感触。   “兄长,小弟觉得怒夫教里的怒和威,与循礼之技有些相似。”   薛运连连点头道:“兄弟,你看见了要害,所谓儒门基石,第一项便是循礼,循礼的目的是什么?   尊者尊,卑者卑,尊者施怒于卑者,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卑者稍有反抗,就等于违背了礼数,这就让位卑者没有反抗之理。”   徐志穹明白薛运的意思,循礼之技,给怒夫教的怒威之说创造了天然的合理性。   薛运又道:“至于忠与孝之论,是将尊卑顺从化为世俗道德,不从位尊者之意,便视为不忠不孝,让位卑者没有反抗之念,   最终再加一个仁义之论,位尊者满口仁义,但所谓仁义从不约束位尊者,所有的约束都位卑者身上,在所谓仁义的约束之下,位卑者身弱,心弱,无反抗之力。”   这番话,徐志穹听得明白,和他长久以来对怒夫教和儒门的种种认知也非常吻合。   但有一件事还需要查证,薛运既然把儒门交给了徐志穹,徐志穹得知道儒门基石的来源。   “礼忠孝仁之论,是出自儒星,还是梁振轩做出的篡改?”   薛运道:“儒门自建立初始,便以礼为基石,这是他的道门要义,倒也不是梁振轩篡改的,   儒门修者向来依附于君王,奴才当久了,却把自己当成了主子,为君王研习驾驭之术是其本质,这与宦门并无太大差别,你接手儒门之后,却要把这积弊端正过来,   儒星和梁振轩的关系倒能想得清楚,可至于梁振轩如何篡夺了苍龙之位,这件事,我就想不明白了。”   薛运想不明白?   这还用想么?   这事情不是薛运亲历的么?   “大宣与大乾交接之际,诸神曾对凡间出手,我曾听闻此举触怒了兄长,引发了神战,苍龙真神难道不是在神战之中手受伤的么?”   薛运摇头道:“在世诸神之中,除了混沌,苍龙见闻最为广博,阅历最为丰富,在神战之中,他几乎全身而退,未受伤损。”   未受伤损的苍龙真神,怎么可能被梁振轩篡夺了神位?   薛运也有同样的疑虑:“这件事,得找苍龙查个明白,他在大乾旧土之下,你且寻个时机,去见见他。”   “我去见他?”对于真神相关的事情,徐志穹很是慎重。   “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了,”薛运慨叹一声,“这次灭了怒祖,我耗损颇为严重,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这倒也不打紧,休养之前,我也能去见他一面,可若是真见了面,又怕言语不睦,引来冲突。”   能有什么冲突?   “苍龙真神处境恶劣,兄长也不至于对他下重手吧?”   薛运沉默片刻,摇摇头道:“难说,熟悉我的人,常称呼我为半疯,这你应该听过吧?”   徐志穹摇头道:“没听过,谁敢当我面说这种话?以此戏谑之言调侃我兄长,这我绝对不能饶他!”   薛运嘴角上翘,露出些许笑容:“这不是戏谑,也不是污蔑,我就是个半疯,发疯时做过的事情,事后连我自己都想不清楚缘由。”   听到这话,徐志穹生出一阵寒意,眼前这位随和的兄长,可能在很多时候不那么随和。   薛运喃喃自语道:“许是修成真神,也就不疯了。”   修成真神?   眼下就是好机会。   “兄长,苍龙真神的神位还空着。”   “你是想让我篡取苍龙的神位?”薛运笑了一声,“兄弟,你看轻我了。”   徐志穹赶忙道:“小弟随口一说,兄长莫要挂怀。”   薛运笑道:“怒祖也好,梁振轩也罢,像他们这类人,这一生都看不出道法的根本,想修成真神,自然要靠篡夺别人的神位,   神位是用神性堆积出来的,对我不是什么难事,以你之天资,终究也能悟出其中的法门,   但你却要明白,一旦获取神位,神性将贯穿意念,所剩的人性将寥寥无几,   神情贯穿意念,这倒未必是件坏事,但我性情如此,纵使做个半疯,也不想丢了人性,到你抉择之时,你且好生思量,   我休养这段日子,缉拿被罪主蛊惑之人的重任就要交付给你了,隋智吞吃了饕餮一魂,难说还会不会继续吞吃饕餮的残躯,   梁玉申的修为怪异,我一直未能倒出空闲留意于他,你须多加小心,   袁成锋是你老对手,你应该知道如何处置,若是遇到紧要之事,且向我祷祝,纵使在沉睡之中,我也能给出些回应,   此外,再交代一件紧要之事给你,修为越高,越是躲不过罪主的眼睛,若是有一天你听到了他的声音,千万记得,他说的话,一个字都别信,   他的承诺,有时候确实能兑现,但这背后的价码,没人能担负得起,   为兄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欠了债,得还,答应的事情,得办。   徐志穹没忘了妹伶的事情。   “兄长,这些日子,小弟遇到了不少风波,凌寒前辈给了不少帮衬,个中详情我都跟你说过,她想见你一面,却不知兄长心意如何?”   “欠了债,得还,可我欠她太多了……”薛运轻叹一声,“且等我能还的上这份债的时候,再去找她。”   薛运心意如此,徐志穹也不好勉强。   沉默半响,薛运突然问道:“兄弟,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有没有对她下手?”   威压袭来,徐志穹深知薛运不是在说笑。   有人曾说薛运风流成性,身边女子不计其数,但凌寒肯定是特殊的一个。   这点上,徐志穹倒也坦荡:“兄长,你把小弟看做什么人了?小弟从未对嫂嫂动过心思。”   “叫嫂嫂是不妥的,我有过夫人,虽说……”薛运欲言又止,转过话锋道,“凌寒为我受了很多苦,真把她托付给你,你且好好待她,也是件好事。”   徐志穹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真心话么?   当然不是!   徐志穹的回答依旧坦荡:“兄长这是什么话,小弟且拍着良心说,我对嫂嫂甚是敬重,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拍着良心?”薛运猛然抬头,双眼血红道,“是她的良心,还是你的良心?”   徐志穹挺起胸膛,拍着胸口道:“小弟的良心在此,哪还用拍别人的良心?”   薛运笑了:“走,去勾栏坐坐。”   “兄长先请。”   两人到了罚恶司城外的勾栏,叫了酒菜,且在二楼雅间赏舞。   赏过两曲,薛运身形消失不见,徐志穹长出了一口气。   罪主临世的事情,终究解决了。   接下来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可好歹没那么急迫,给了徐志穹些许喘息之机。   大乾旧土要去,苍龙真神要找,但徐志穹还是先去了西土阴司,他想再看看隋智的下落。   走到奈何桥,登上望乡台,徐志穹看了半响,只看到一片浓雾。   孟姑娘皱眉道:“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且过两日再来,等望乡台忘了你,许是能让你再多看两眼。”   徐志穹微微颔首,借道罚恶司,去了北境。   夏末秋初,北境已有些许寒意,徐志穹径直前往北军大营,拜访镇国将军,纪骐。   见徐志穹来,纪骐颇为惊讶,徐志穹笑道:“许久不见,今日特来拜会同袍。”   徐志穹和纪骐一同参加过北征,两个人是正经的同袍,彼此落座,寒暄数语,徐志穹问起了正事:“纪将军,可还记得徐勇仁?”   纪骐记得徐勇仁,也知道他是徐志穹的父亲,说话自然带着分寸:“令尊曾和纪某一并征战,同袍的情谊,纪某从未忘记。”   徐志穹笑道:“且不说情谊,只说他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纪骐道:“既是沙场身陨的武人,自然是可敬之人。”   话说的滴水不漏,但这不是徐志穹想要的结果。   “纪将军,徐某不是小肚鸡肠之辈,家父从军之时,徐某尚且年幼,对家父已没什么印象,今日只想问一问,家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品行和性情。”   纪骐为难了。   若是实话实说,却怕得罪了运侯。   倘若不说实话,徐志穹貌似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一味奉承,又显得不够诚意。   思忖良久,纪骐找到了两全其美的说辞。   “我是武人,只知道打仗,在我看来,上了战场的都算武人,   令尊随我上过三次战场,当了三次逃兵,我曾想亲手将他处决,最终被他好友隋将军拦下了,   虽说隋智成了贼寇,但当时,他算得上纪某的挚友,也是一位有勇有谋,能征善战的将领,   我且送他个人情,将令尊送到了他军中,他随隋智出征三次,当了两次逃兵,第三次出征之时,令尊战死在沙场,却保住了隋智一条性命,   在我军中之时,令尊算不上武人,然这最后一战,令尊无愧于大宣,无愧于武人的名号。”   话说的真诚,且没伤了徐志穹的面子。   换做常人,想一想这事情的经过,徐勇仁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了隋智的性命,隋智对徐志穹颇有照顾,也在情理之中。   可徐志穹心里知晓,来自隋智的所有照顾,都是假的。   从纪骐的话里,徐志穹只得到了一条重要信息。   隋智和徐勇仁一起上的战场,隋智回来了,徐勇仁这个老逃兵没回来。   这事情很有意思。   回来的到底是谁? 第987章 他怎么在这里?   辞别了纪骐,徐志穹回了大宣京城。   京城之中张灯结彩,正在庆贺渊州大捷,苍龙卫还在渊州,尚未归来,京城已然收到了捷报。   这场胜利来的很是诡异,一支能轻松击败渊州军的怒夫军,被苍龙卫一战击破,这种好事,只怕梦里遇到都会笑醒。   梁玉阳是聪明人,也是个好皇帝,这事情不需要徐志穹提醒,他自己能做出正确应对,待时机成熟,徐志穹会除掉梁玉申。   徐志穹此行回来的主要目的,是探望刘德安。   在灯笼的注视下,刘德安一直躺在床上没动,徐志穹还指望通过他探听出袁成锋的计划,没想到就在半天前,刘德安彻底不会动了,他死了。   当真死了么?   到了刘德安的院子里,灵堂已经置备起来,刘德安的父母远在外乡,还没赶到,丧礼由邹顺达操持,刑部的几位衙差也在。   徐志穹亲自前来吊丧,邹顺达率众赶紧出迎。   来到尸首旁边,徐志穹打量片刻,刘德安确实是死了,满身脓疮烂透,有不少地方,脓血都渗出了衣衫。   帮他拾掇尸首的人,这得有多大的勇气。   趁人不注意,徐志穹摘了刘德安的罪业,留下一份礼金,哀悼两句,随即离去。   到了中郎院,徐志穹把刘德安的魂魄放了出来。   看了看四周陌生的环境,又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高大身影站在面前,刘德安两股战战,问一句道:“这是阴间还是阳世?”   徐志穹微微笑道:“你觉得呢?”   “是阴间么?”刘德安哭了,“我当真死了么?我冤枉!”   “且说冤从何来?”   刘德安哭道:“我就是去了几趟吉庆班,谁知就染上了脏病,我们衙门里去那地方的人多了,他们都没事,就被我染上了。”   徐志穹道:“在那地方染上脏病的人也多了,怎么就你冤枉?”   “染上脏病也不至于死人!最多那里废了,凭什么就让我死了!”说话间,刘德安哭得泣不成声。   徐志穹安慰两句道:“莫哭,且说你是怎么死的?若是真冤枉了,或许还能让你还阳!”   “还阳?当真么?”刘德安赶紧说道,“我那些日子在吉庆班遇到个好女子,且多去了几次,后来听别人说那女子有脏病,我这厢也有点痛痒,   我去找了郎中,开了不少药,可吃了都不管用,身上脓疮越来越多,每日昏睡,打不起精神,   有一天在衙门值夜,我不知怎地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等睡醒之后,便到了这里,就这么糊里糊涂死了,   这位大人,我不知您官居几品,我猜您管的是阴间的刑狱,我在阳间也管刑狱,看在这份情谊上,您且说句公道话,得病那女子都没死,凭什么我就死了,这事我不冤枉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有那么点冤枉,这样,我问你些事情,你照实作答,我许是能帮你说几句好话,阴司或许就放你回阳世了,你近些日子,去过渊州么?”   “渊州?”刘德安愣了半响,才想起渊州是什么地方,“我在书院听过这地方,却忘了是在北边还是南边,莫说近些日子,我这辈子都没去过渊州。”   徐志穹又问:“你知道袁成锋这个人么?”   “不知道,没听说过。”   “你在衙门昏睡之后,记不记得自己曾回到家里,还有昔日同窗去探望过你?”   “回家的事情我不记得,同窗就更不用说了,武彻书院里那些人都没情意,谁能来探望我?”   就刘德安的操行而言,确实不该有人看他,但实际上邹顺达时常去探望他,徐志穹也去过一次,可这厮全然不知。   每一个问题,徐志穹都动用了真言诀。   刘德安自进入刑部供职,再就没有正经修行过,修为至今还是杀道九品。   他没有能力也没有智慧绕开真言诀,可以确定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这就证明,他被袁成锋夺舍了,在夺舍期间,刘德安完全失去了意识。   袁成锋用的什么手段夺舍?   用元神侵入刘德安的魂魄?   霸道出凡尘,元神能离魂。   袁成锋修炼的不是霸道,他的修为也不在凡尘之上。   他的元神能够占据刘德安的魂魄,这是来自罪主的蛊惑,让他得到了世外之力。   思索片刻,徐志穹捋清了事情的脉络。   袁成锋离开西土阴司之后,来到了大宣京城,元神依附在了刘德安身上。   选择刘德安,估计有三方面原因,一是刘德安染病,身体虚弱,比较容易下手。   二是刘德安和徐志穹相熟,徐志穹从不把刘德安放在眼里,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因而袁成锋在大宣京城完成了夺舍,徐志穹对此一无所知。   三是刘德安在刑部供职,虽说官职极低,但便于袁成锋行事。   袁成锋完成夺舍之后,利用刘德安刑部的职务,做了些动作,徐志穹听长乐帝说过,在招募苍龙卫这件事上,刘德安是出了力的。   此举等于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向梁玉申亮明了身份,也取得了梁玉申的信任。   梁玉申知道了刘德安就是袁成锋,自然也得发挥袁成锋的作用。   袁成锋的作用有两个,一是搜罗人,二是搜罗装备。   在梁玉申的部署之下,袁成锋成了怒夫教圣使,袁成锋通过某种法阵,把各州各郡的怒夫教众聚集在了渊州,又把当年在千乘国和图努国攒下的军械和银两,全都送去了渊州。   怒夫教众变成了一支军队,但袁成锋并不擅长指挥作战,打仗的事情,便交给了云应。   等攻下渊石城,怒夫教众又在芹树县彻底击溃渊州军,袁成锋在渊州的使命自此完成,剩下的事情就是让怒夫教众送死了。   送死这种事情,不需要袁成锋参与,袁成锋依旧附在刘德安身上回了京城。   当初去探病的时候,徐志穹遇到的刘德安,就是袁成锋。   这件事起初让徐志穹感到费解,刘德安病重,满身溃烂,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袁成锋应该另换一具身体。   而且刘德安已经遭到了徐志穹的怀疑,袁成锋也应该换个身份。   按照徐志穹的推断,袁成锋当时应该是无法离开刘德安的体魄,又或是找不到合适的附身对象,总之这是因为他手段不足导致的败招。   而今重新捋顺,徐志穹发现这不是败招,是妙招,超乎想象的妙招。   正因为袁成锋露出了破绽,才让徐志穹把大量注意力集中在了袁成锋身上。   可当时袁成锋已经完成了任务,真正需要关注的是渊石城外的祭礼。   现在想起来真是庆幸,徐志穹没在刘德安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如果徐志穹在京城和袁成锋展开争斗,渊石城外的事情会被徐志穹忽略,梁振轩会悄无声息借助祭礼复生,罪主临世的条件也就达成了。   这么精妙的计划,是袁成锋想出来的,还是罪主想出来的?   在徐志穹面前,袁成锋几乎没露出破绽,一方面来自经验的老辣,另一方面来自世外之力的强大。   当时的袁成锋可能考虑过和徐志穹动手,可碍于修为上的差距,他还是选择了隐忍。   当然,徐志穹也对刘德安留了后手,在小院里留下了灯笼。   渊石城开战,袁成锋的任务彻底完成,便舍却了刘德安的躯体,转而附到了别人身上。   现在的问题是,他附身在谁的身上?   这事不好查,因为在此期间,刘德安全然没有意识,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不过这件事也不急迫,徐志穹有对付袁成锋的把握,纵使他得了世外之力也不在话下。   收了刘德安的魂魄,徐志穹去了阴阳司。   阴阳司的状况很是严峻,因为怀疑大卜韩宸破坏祭礼,整个阴阳司都被监控起来,徐志穹在阴阳司附近发现了禁军的哨探,还发现了几位皇城司的同僚。   他们自然挡不住徐志穹,悄无声息进了阴阳司,徐志穹先去探望了陶花媛。   桃儿晋升三品,刚刚苏醒不久,身体极度虚弱。   “贼小子,舍得来见我?”看到徐志穹,陶花媛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了些喜色。   “桃儿受苦了。”徐志穹给桃儿喂了些水喝,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桃儿。   当然,徐志穹只讲了陶花媛能听的事情,得知韩宸破坏祭礼,是为了阻止伪神篡位,陶花媛险些又昏睡过去,好在三品修为,多少能接受一些秘辛,但徐志穹还是不能把伪神的身份说出来,这不是陶花媛能承受的。   “那,苍龙真神,在何处?”陶花媛忍不住好奇,还是问了一句。   徐志穹道:“我知道他在何处,正要去拜会他,劳烦你帮我找几件下水的法器。”   法器好说,陶花媛让人把阴阳司最好的入水法器都交给了徐志穹,可她还是放心不下。   “贼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修为,真神的事情你也敢去碰?能不能听我一回,就在阴阳司陪我待两天,这事情你不要管了。”   徐志穹摸摸陶花媛的脸蛋,笑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等这件事情处置完了,我陪你待个够!”   徐志穹在大乾旧土留过锚点,接着千乘罚恶司,到了那块荒芜的陆地之上。   千乘旧土很是广大,好在韩宸之前告诉过他下水的地点,还在岸上留了记号,倒也不难找。   这一路上,徐志穹一直思考着该如何与苍龙真神交涉。   等找到下水的地方,徐志穹还是放心不下,正要卜算一番吉凶,却见一名男子,趴在乱石之中,奄奄一息。   这男子的身形很是熟悉,徐志穹走到近前,将他翻了过来。   那男子微整双眼,看了看徐志穹。   他嘴角上翘,露出一丝笑容,标准的一道弯笑容。   混沌分身?   他怎么在这里? 第988章 你欠我一条性命   混沌分身出现在了大乾旧土,还正好是徐志穹想要下水找苍龙真神的地方。   他奄奄一息,似乎随时会死去,是谁把他伤成了这样?   别看只是个分身,他的战力远远高于大多数星官,没有星宿的战力,想伤了他绝非易事,纵使有星宿一层的战力,混沌分身的智慧和阅历和真神相当,寻常对手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徐志穹走到混沌分身近前,小心问了一句:“还能说话么?”   “能,但说不了太多,你挑紧要的事情问。”   “谁把你打成这样?”   “还能有谁?自然是我那仇人。”   “穷奇?”   混沌分身点点头:“我且说过,世间诡诈,莫过于他,   昨日我碰见他,以为他受了伤,以为他失去了大半战力,我手里还拿着银铃,制服他应该不是难事,   我没想杀了他,我只想报仇,我只想在他身上开七个窟窿,之前已经开过一个,还剩六个……”   说到此,混沌咳嗽了两声。   他的状况很是不好,也确实不该再说这些枝节琐屑:“可我没想到,我又中了他的奸计,他找到了一魂一魄,战力在我之上,   我几乎当场死在他手上,多亏事先留了个后手,我拼上最后一口气,借着法阵跑了回来,终于是跑回来了。”   徐志穹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跑回这里?”   混沌反问道:“你觉得呢?你觉得我死在别的地方合适么?若是被什么人给捡走了,就我这一身遗骸会招来多少事情。”   徐志穹点点头,饕餮现在就面临这样的状况。   这个混沌分身,还真是个守规矩的,就算死了,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死在这里,你的遗骸会去往何处?”徐志穹问道。   混沌分身道:“在这里,我不会留下遗骸,我会回到本尊那里,无论元神、魂魄还是肉身,都回到他那里去。”   “回到本尊之后,你这算是死了还是活了?”   混沌分身有些茫然,也有些不甘:“这事很难说清楚,对混沌而言,本尊活着,就是活着,对我而言,这世上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就算是死了,   对你而言,你再也见不到我,也该算是我死了,所以这样算来,我还是死了,总之……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徐志穹盯着混沌默而不语。   穷奇设计杀了混沌,却还能让混沌用后手走脱。   当然,混沌作为最古老的神灵,见识和阅历远在穷奇之上,这点徐志穹也可以理解。   可穷奇为什么没追过来?   他肯定知道混沌会逃回大乾旧土,他了解混沌分身的性情,也知道对方不想在世间贻害。   既然能判断混沌分身所在,穷奇为什么要放过他?   混沌分身有完整的躯体和部分魂魄,这对穷奇复原有极大的帮助,这么好的资源,穷奇不可能错过。   思索之间,混沌分身对徐志穹道:“你再若不问,我可真要死了,我在这煎熬了几个时辰,挺难受的,若是你念及相识一场的缘分,给我个痛快也好。”   徐志穹摇摇头道:“别急着死,我给你抓两条鱼去。”   混沌诧道:“抓鱼作甚?你看我还能吃鱼么?”   “不是给你吃的,我是要把你和鱼一并煮上!”   混沌分身眨眨眼睛,觉得徐志穹想法不太合理:“你这是要吃我?吃了我,对你倒是有很大好处,可你为什么要配着鱼吃?”   徐志穹没再解释,他抓来几十条鱼,从罚恶司拿来一口大锅,取来些许柴火,把混沌分身和鱼一起炖上了。   接下来,他取来针线,重修经脉,力争把混沌分身的性命抢回来。   混沌分身受伤虽重,但比许日舒的状况要好得多,修补经脉和血肉都不算困难,最大的问题是时间有限。   从大锅里捞出来没多久,混沌的生命已经耗尽,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死了。   要是死在别处倒也无妨,死在大乾旧土,意味着混沌分身很快要回归本体。   徐志穹想把混沌分身搬到别处,可他做不到,四周有无形的屏障,阻止混沌分身离开。   这是混沌分身生前留下的法阵,在他死后,还没有彻底回归本尊之前,他不想让人移走他的尸体。   这道法阵能挡得住穷奇么?   按照徐志穹的判断,大概率是挡不住的,这只是混沌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做出的最后抵抗。   但这道给徐志穹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在不能移动混沌的情况下,徐志穹必须争分夺秒,赶在混沌分身回到本尊之前,将他性命抢回来。   为什么一定要救活混沌?   原因有三个。   第一,混沌恪守诺言,为判官道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如果不是他两次卜算,算出了重要条件和信息,薛运和徐志穹也不可能成功阻止罪主临世,就冲这份功绩和情分,徐志穹也该把混沌分身救下来。   第二,混沌分身如果死在这里,就意味着他要回归本尊,他回归之后,就意味着混沌复苏的过程彻底结束了,大乾旧土因混沌分身而诞生,而可能会因分身死去而消失。   但这块土地上还有太多秘密,整个名家一个道门都藏在这块土地上,徐志穹真不想让这块土地消失。   第三,在大乾旧土出现之后,被困七百多年的苍龙真神第一次传递出了讯息,这就意味着苍龙真神所受的困境出现了裂痕,这一裂痕很可能就是大乾旧土。   如果混沌分身回归了,大乾旧土消失了,困境的裂痕也被填补上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苍龙真神将永远无法脱困?   徐志穹不知道苍龙真神的立场,也暂时没有帮助苍龙真神脱困的想法,但在掌握更多线索之前,他也不想断绝了苍龙真神脱困的希望。   以此考虑,徐志穹必须救活混沌。   之前救过三个人,徐志穹的手法越发熟练,不到半个时辰,经脉修补完毕。   他拿出一枚符咒,将阴气缓缓注入混沌分身的经脉之中,过了片刻,经脉缓缓运转,混沌分身睁开了眼睛。   他恍然的看着徐志穹,问道:“你怎么会在本尊的身体里?”   适才,混沌的意识已经极度接近本尊,这让他以为自己已经融入了本尊身体。   徐志穹摇头道:“我不在你本尊的身体里,这里还是大乾旧土。”   混沌分身坐起身子,四下望了望,喃喃自语道:“我还没死……”   他随即抬起头看着徐志穹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徐志穹道:“莫问为什么,先问是不是!”   混沌觉得有道理,随即问道:“是不是你救了我?”   徐志穹点头道:“是我救了你,你欠了我一条命,你打算怎么还?”   “我打算……”混沌沉吟半响,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我并不想让你救我。”   “无论你想不想,我都救了你,这是一条性命,难道你还能赖账不成?有仇报仇,有恩报恩,难道你还能坏了规矩不成?”徐志穹看着混沌,嘴角上翘,学着对方的样子,露出了一道弯的笑容。   看着徐志穹的笑容,混沌有些恼火,但恼火过后,又不知从何宣泄。   “你且说,要我如何报答你?”   徐志穹收去笑容,端正神色道:“一条性命的恩情很大,你一辈子都还不完的,这可不是一句半句就能说清楚的!”   混沌冷哼一声道:“说什么一辈子?你知道我一辈子有多长!你且先说有什么事情要我做,我前后算算,多为你做些事,等我把债还上了,咱们两不相欠。”   这份态度真让徐志穹欣赏。   徐志穹思忖片刻道:“我想去拜会苍龙真神,你先告诉我,苍龙真神是不是在大乾旧土之下?”   混沌分身沉默良久道:“这事情,我也不知晓。”   “莫要诓骗我,”徐志穹很是不满,“这等事,你怎么可能不知晓?”   混沌分身摇头道:“本尊是必然知晓的,可我不是本尊,有些记忆不在我身上。”   他没有承载混沌的全部记忆,这个解释也确实是合理的。   但解释合理,并不意味着混沌分身一定说了真话,他恪守规矩,却不意味着他从不撒谎。   徐志穹道:“那你对苍龙真神有印象么?”   混沌分身点点头道:“印象自然是有。”   “我若今日想去见他,你觉得该说些什么合适?”   混沌分身沉默良久,面容突然有些扭曲。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条界线,很分明的界线。   左半边脸带着笑意,右半边脸满是凝重,整个鼻子来回颤动,似乎快被撕裂了。   “你~找~他!”混沌分身用左半边嘴唇说出了三个字,右半边嘴唇紧紧闭着。   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奇怪,仿佛喉咙被挤压过后,发出的锐鸣。   徐志穹皱眉道:“你这是怎地了?”   “你找他,好呀,那你,就去找!”混沌一字一句艰难说话,右手却一直摇晃。   他在提醒徐志穹,不要去,千万不要去。   可他左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嘴里依旧发出着古怪的声音:“去吧,现在就走,我领路,我给你引荐!” 第989章 志穹,这里有你一份功劳   混沌分身正在和某种力量对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尝试操控他。   这股力量来自何处?   徐志穹最先想到的是穷奇,这可能是穷奇为了对付混沌留下的后手。   但探查过后,徐志穹很快改变了想法。   操控混沌的气机不属于穷奇,虽然穷奇的气机很难分辨,但算上明念之眼,徐志穹学了穷奇七项技法,他能用意象之力模仿穷奇恶道的气机,自然能分辨出来穷奇气机的特性。   按照徐志穹的判断,操控混沌的气机不属于任何一个道门,却又和各个道门都有相似之处,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   这股气机就是混沌那古老、混乱而无序的气机,操控混沌分身的力量,来自于混沌自身。   简单来说,混沌分身被他自己操控了,又或是被他本尊操控了。   他的神情扭曲了许久,最终平复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退后两步,他不知道刚才谁在躯体争夺战中获得了胜利。   换句话说,他不知道眼前的还是不是混沌分身,还是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分身。   如果对方露出五道弯的笑容,徐志穹会立刻回罚恶司。   如果对方露出一道弯的笑容,徐志穹可以考虑和他再周旋一会。   但混沌分身没有露出笑容,他神情严肃的对徐志穹说道:“你不能去见苍龙。”   “为什么不能?”   “我适才和本尊接近之时,感知到些许恶意。”   “恶意?”徐志穹费解,“混沌本尊的恶意,和苍龙真神有什么相干?”   混沌分身道:“本尊从不轻易表达恶意,除非遇到穷奇那类仇人,否则本尊平时几乎不会表达任何意念,   本尊的意念太多,任何一种意念都无法占据上风,所有意念混合在一起,也就导致了所有的意念都无法被感知,   穷奇不在这里,这里也没有其他的仇人,所以这股恶意不是来自本尊,如果苍龙真在此地,适才的恶念应该来自于他。”   徐志穹费解:“苍龙真神为何对我有恶念?”   “苍龙和你道门之主一直不太和睦,你道门天生克制霸道诸多技法,苍龙势必对你多加防备,甚至让你有来无回,   当然,你道门之主也和苍龙真神有过和睦的岁月,此刻苍龙真神或许也盼着你来,我感知道的那股恶念也可能来自别处,   无论恶念来自何处,我都劝你现在不要去见苍龙,你若执意要去,我也不会阻拦。”   这番话说的倒也真诚,以此判断,眼前这位混沌,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分身。   徐志穹道:“依你之见,我该何时去见苍龙?”   混沌分身道:“这我也说不准,我擅长卜算,能帮你占上一卦,但这和阴阳卜算的手法不同,我一次卜算需要消耗不少时日,你若肯等,我便帮你。”   徐志穹点头道:“我可以等。”   混沌摇摇头道:“不能在这等。”   “为何不能在这?”   “在这里,我会受到本尊的操控。”   这是实话么?   徐志穹似乎找不到混沌撒谎的理由。   “咱们商量一下,”徐志穹给出了建议,“如果你执意寻死,我不拦你,你且留在这厢,和你本尊团聚,   如果你还想活着,我带你去罚恶司,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恕我不能奉陪。”   混沌分身沉默良久,还是摇头:“我现在不能跟你去罚恶司。”   “那你就是想求死了,”徐志穹叹息一声道,“既如此,晚辈不打扰了。”   徐志穹转身要走,忽听混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吃过饴糖吧。”   徐志穹点点头:“吃过。”   “两团饴糖靠近,再分开,会是什么状况?”   “会拉丝。”这个场景,徐志穹倒是经历过,饴糖很黏,分开时势必会拉丝。   “我拉丝了。”混沌的分身左脸一阵阵抽动,他正在强行压制某个意念。   “你拉丝了?”徐志穹极度费解。   混沌点头道:“我适才离本尊太近,身躯和魂魄都与本尊有接触,几乎黏在了一起,而后被你强行分开,现在我拉丝了,   如果你带我去罚恶司,我身上的丝线会被一并带到罚恶司,我不知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如果你不介意,倒也可以赌一回。”   还真是个真诚的人。   徐志穹看着混沌分身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你有什么主意?”   混沌思忖半响道:“你带我离开大乾旧土,找一个荒僻地方,让我慢慢斩断身上的丝线,等我斩断丝线,且把欠你的东西还给你。”   徐志穹皱眉道:“你自己一个人也能离开大乾旧土,为什么非得带上我?”   混沌分身的脸颊还在抽动:“我不能一个人离开这里,你必须得看住我,否则后患无穷,   如果我不能斩断丝线,那我很快会被本尊的其他分身取代,趁着我的修为没有恢复,你立刻杀了我,不要让我在世间为害。”   这句话让徐志穹倍感意外,甚至怀疑这不是真的。   作为真神,他居然有自我牺牲的意识?   “你甘愿为世间苍生舍却自己?”   混沌摇头道:“我不想舍却自己,我对世间苍生也没那么多情分,   但我来到世间是为了报仇,除了报仇,我绝不滥杀无辜,这是我必须遵守的规矩。”   原来还是神性使然,可这份神性却难能可贵。   徐志穹良久无语。   混沌的脸颊抽动的越发厉害。   混沌说话越发艰难:“我知道你会为此担些风险,但这好处你也不少赚,   我若是能斩断丝线,算我多欠你一份债,到时候自然会还,   我若是斩不断丝线,你先把我救了,又把我杀了,在生杀对等之中,生杀都是同一人,这是最大的关联,   我该救,也该杀,你赚了好大一笔修为,终究也不吃亏。”   说话间,混沌分表情越发扭曲。   徐志穹答应下来:“我带你走,你先破除法阵。”   混沌起身,跌跌撞撞将他自己留下的法阵破解了,徐志穹带着混沌,通过阴阳法阵一路逃离大乾旧土。   半个时辰多些,徐志穹带着混沌分身来到了运州。   运州岸边依旧有官军把守,徐志穹化身无形,带着混沌去了一处荒僻之地。   “这地方还行?”   混沌分身四下感知一番,点点头道:“我若出现异常之举,你立刻斩杀我,将我尸骸送回大乾旧土。”   这一路上,徐志穹感知到他身上确实有丝线,和大乾旧土相连的丝线。   而今已经远离大乾旧土,但这丝线依旧存在。   混沌分身没有撒谎,他确实拉丝了,混沌本尊之中,有些暗流正在顺在丝线渗透进他的身体。   徐志穹轻叹一声道:“我真是想不通,以你战力,纵使敌不过穷奇,也不至于被他打的丢了性命。”   混沌分身慨叹道:“我也想不通,他怎就找回了一魂一魄,他的道门根基,似乎又稳固了。”   “这和他道门根基有关?”   混沌点头道:“道门根基越稳固,穷奇的感知力越强,散失的魂魄和身躯,和他元神的感应也越强。”   貌似不止魂魄。   饕餮曾披着穷奇的外身,死在了薛运手上。   若是被穷奇找回外身,谁知他会强大到什么地步。   混沌对徐志穹道:“我要提醒你一句,等我死后,你可能想吞吃我的身躯和魂魄,这对你增进修为的确有好处,许是能直接把你送上星宿之位,   但我劝你不要这么做,我身上承载的东西,你未必担负的住,如果有一天本尊留意到你,也有可能把你召回到混沌之中,到时候你再没有后悔的机会。”   混沌分身开始凝结气机,逐一斩断身上的丝线。   徐志穹在旁默默看着,他绝不会吞食混沌分身,但他在考虑是否要帮他一把。   通过意象之力感知,他身上的丝线十分密集,而混沌分身的手段又不够精细。   徐志穹的手段倒是精细,可这丝线连着混沌本尊,若是贸然帮他,恐怕会被他本尊侵蚀。   可这么拖延下去,混沌分身失去控制的几率会越来越高。   思绪转动之间,一股气机自远处缓缓靠近。   徐志穹慢慢起身,朝着气机的来源看了过去。   一名男子,身着一袭白衫,朝着徐志穹走了过来。   他面容俊美,美到难辨雌雄,打开手中一把折扇,面带笑意看着徐志穹道:“终究还是这条路,终究还是这个人。”   徐志穹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为何能找到我?”   男子笑一声道:“怎会找不到?我知道这混沌分身活不长,我知道他一定会去大乾旧土,   我没想到他会遇见你,但我在他身上留了记号,我没想到你真敢带着他逃出来,但我知道你一定逃不远。”   徐志穹点点头:“在世之神,奸诈无过于你,今天我算领教了,这事咱们是有商量,还是就此开打?”   男子叹口气道:“这多年的情谊,一见面就开打,这话听了让人心寒,   志穹啊,我能恢复到今日的战力,有你一份功劳,我来找你,是为了道谢。”   徐志穹诧道:“有我什么功劳?”   男子坐在一块青石上,笑道:“咱们坐下慢慢说。” 第990章 灯火星君   遇到神灵层次的对手,徐志穹的正常策略是能商量,尽量别动手。   但眼前这名男子是个例外,和他商量事情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和他说话本身就是很危险的事情。   这名清秀的男子,正是穷奇,和徐志穹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穷奇。   他找回了一魂一魄,不再以女子形象出现,可那份俊美却让寻常男子也难以抵挡。   两人相对而坐,徐志穹的意象之力始终在身周环绕。   穷奇观察片刻,问道:“万法自然之技有了不小精进,你最近是不是得了高人指点?”   徐志穹道:“最近疲于奔波,没受过什么指点。”   “连这也不肯说实话?”穷奇忍不住长叹一声,“志穹,这是怎地了?咱们之间又没什么冤仇,我和混沌之间的事情,也不至于牵扯到你身上,你又何必这般防备于我?”   徐志穹看看混沌分身道:“貌似现在已经牵扯上了。”   穷奇摇头笑道:“这却从何说起?混沌要杀我,不管他出于什么缘由,我总不能坐以待毙,这个道理没说错吧?”   徐志穹点点头道:“道理没错。”   “他杀我不成,我反手将他杀了,这事情错也不在我吧?”   “单论这件事,错确实不在你。”   “错不在我,这事又和你没什么相干,你又何必非往自己身上牵扯?”   “不想牵扯也得牵扯,”徐志穹一脸无奈道,“我把他救了,我坏了你的事情,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穷奇慨叹一声道:“这事确实有些麻烦,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怕你不答应。”   徐志穹饶有兴致的问道:“且先说来听听,没准能有商量。”   “有商量便好,我想再杀他一回,然后再把他送回大乾旧土,避免他的尸骸贻害凡间,你意如何?”   徐志穹闻言,摇摇头道:“这样不妥吧,我救他也花了不少力气,就这么被你杀了,我岂不是白忙一场?”   穷奇思量片刻道:“我不让你吃亏,我会给你补偿,你且开个价码。”   “价码开过了,但不是对你,”徐志穹指着混沌分身道,“他也说要报答我,我觉得他这人还算真诚。”   “我难道不真诚么?”穷奇苦笑一声道,“志穹啊,你真是让我为难,我要杀了他,看来势必要动了你,可就当前的局面,我还真就不能动你。”   “怎就不能动?”   “看在你道门的份上,我不想得罪了薛半疯,为了我道门的根基,却也少不了你这根支柱。”   徐志穹闻言笑了:“我什么时候成了你道门的支柱?”   穷奇也笑了:“怎地?还不信?却不问你从我身上学走了多少技法?这世上哪有不要钱的生意?”   “你这是想要拉我入你道门?”   “不用我拉,你已经入了。”穷奇笑意不改。   “你以为我会信这鬼话?”徐志穹摇摇头道,“阿穷啊,咱们相识相知这多年,有时候我真想问你一句,你跟我说过真话么?”   穷奇认真的回忆了一番:“若说以前,真中有假,假中带真,我还真记不得了,眼下倒是有几句实话告诉你,   当初被刘恂封印在你身上,我曾和世间彻底断了联络,我门下弟子也所剩无几,我这道门还能不能支撑下去,连我自己都想不清楚,   于是我把第一项技法传授给了你,也就是移花接木,这是我做的最坏打算,如果我出不去了,如果门下修者被赶尽杀绝,只盼着道门别断了香火,   到你十九岁那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你突然开了窍,我发现你别有天资,或许修为能到凡尘之上,便打算多传授些技法给你。”   徐志穹嗤笑一声:“别说的好像白送一样,那些技法是我费尽心思骗来的。”   穷奇点点头:“你骗术确实高明,当时我还真以为你中了念毒,命不久矣,   但我若就是不肯传授技法给你,你能奈我何?大不了看着你在念毒之下殒命,我和你同归于尽就是了。”   “你能舍得和我同归于尽?”徐志穹更不相信。   “不舍得,可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真神不会陨落,纵使与你同归于尽,我也有复生的手段,   但我不想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而且我也真心想过把技法传授给你,还记得移花接木之后,我传授给你的第二项技法是什么?”   “明念之眼。”这件事,徐志穹记得很清楚。   “你可知明念之眼是我道门几品技?”   “应该在凡尘之上。”这是徐志穹的推断,因为连叶安生都不掌握明念之眼。   “好眼力,我真没看错你,”穷奇点头道,“这是我道门的二品技,   学会了我道门二品技,从九品到三品,各品技法都会极大精进,因为技法之理的要义,都在明念之眼,   本来你学不会这项技法,因为你当时的修为还在凡尘,可我帮了你一把,   有了明念之眼,你学习我道门技法事半功倍,想我道门修者却没这般好命,每项技法都得苦苦摸索,咱们之间这份情谊,你总该认账吧?”   徐志穹闻言诧道:“说的好像你成了我授业恩师,你好几次想杀我,难道以为我忘了?”   穷奇点头道:“这话不假,如果叶安生还活着,我随时可能杀了你,虽说叶安生不是个忠诚的人,但把他培育成星君,要比你强得多,   可惜叶安生气运不济,他有我道门天资,心机也远在常人之上,不巧在他修行之时,我被困在了你身上,   我道门还有一名星宿,你也是见过的,九娘,她天资也不错,但我厌恶她性情,危难关头,却没想到她也背叛了我。”   徐志穹点点头道:“害你被混沌开了一窍。”   穷奇苦笑道:“这奚落人的本事,你还真不比薛运逊色,九娘背我而去,我可就不能杀你了,   万一九娘彻底舍却了修为,转投了别的道门,我魂魄和身躯又不完整,道门少了凡尘之上的支柱,很有可能会垮塌,   道门若是真垮塌了,我想复原则难上加难,趁着九娘还在,我再多收一个星君在座下,以此把道门稳住,这才是上上之选。”   徐志穹看着穷奇,良久不发一语。   穷奇捏捏下巴道:“你还是不信?志穹,我今日之言句句属实,正是因为有你,我道门得以稳固,我和散落的魂魄之间多了些感应,这才找回了一魂一魄,所以说,这事有你一份功劳。”   这番话,和混沌的描述吻合。   看来穷奇真没撒谎,徐志穹确实在无意之间稳固了他的道门,也为他逐步复原提供了帮助。   见徐志穹陷入沉思,穷奇趁热打铁:“看在我如此真诚的份上,这事情你就别管了,杀了混沌这个分身,对你对我都没坏处,对天下苍生更没坏处,   你可能知道了一些事情,大乾旧土之下的事情,你可能知道苍龙就在大乾旧土之下,   你想留住大乾旧土,帮苍龙脱困,我劝你趁早了却这份心思,苍龙和你道门不睦,把他放出来,对你道门没有任何好处。”   徐志穹点头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可今天既然说了这么多真话,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苍龙真神为何会被困在大乾旧土?”   “这事情,又有谁能知晓?”穷奇摇了摇头,“咱们先别说苍龙的事,先说眼下的事,   再过一会,混沌分身就要醒了,你以为你救回来的还是原来的分身?等他醒来之后还是什么模样,我也说不清楚,许是等他睁开眼睛第一个就杀了你,   咱们现在就把他杀了,把他尸骸带回大乾旧土,让他重回本尊之中,对咱们而言算永绝后患,对他而言也算叶落归根,两全其美的好事,你怎就不肯答应?”   徐志穹摇头道:“与你相比,我还是信得过他。”   “这话说的让人心凉。”穷奇连声慨叹,余光扫过之时,发现混沌分身的眼珠在颤动。   “迟了,”穷奇又叹一声,“他就快醒了,现在想对付他也没那么容易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作罢,志穹,无论你信不信得过我,你都是我道门星官,你的外身是个灯笼,我便封你为我道门之下灯火星君!”   “说封就封?”徐志穹颇为不屑,“这是不是太草率了?”   “你觉得草率?”穷奇笑道,“且说你修为升的太快,见识却又太少,你可知从真神一句册封,是什么份量?   判官道修行不易,来我道门也不是什么坏事,星宫我替你留着,门前挂着灯笼,且等你回心转意。”   徐志穹叹道:“你怕是要多等些年月。”   穷奇站起身子,又道:“有件事情,还须叮嘱于你,你道门之主薛运,行事太过疯癫,你没他手段,可千万别学他那心性,   就我来看,他迟早要出闪失,届时凡尘之上,你道门就剩下你做支撑,你可千万保重自己。”   徐志穹皱眉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师父?我道门还有予夺星宿。”   “予夺星宿?”穷奇闻言连连发笑,“志穹啊,念及这多年的情谊,我且再提醒你一句,你师父昏睡了那么久,你当真不知其中缘故?   你道门,早就没有星宿了。” 第991章 乱鬼攻城   穷奇走了,徐志穹且在混沌身边默默坐着。   就这么默默坐着,尽量把心思放空一些,省得想起那些他不愿想起的事情。   等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混沌分身醒了。   他转脸看着徐志穹,却发现徐志穹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我醒了。”混沌自己招呼一声。   “醒了好。”徐志穹随口敷衍一句。   “我似乎和以前一样。”混沌自己解释了一句。   “那很好。”徐志穹没有表现出太多惊喜。   “又似乎有点不一样的地方。”混沌又补充一句。   “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情。”徐志穹倒是看得开。   混沌问道:“你救了我,该我报答你,你且说让我做什么事?”   “做什么事……”徐志穹神情木然,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混沌分身道:“先说好,大乾旧土,我暂时不能再去,否则还可能拉丝。”   徐志穹点点头:“先不去大乾旧土,我有件事情问你,你当初卜算出来那五个被罪主蛊惑的人,有五个不同身份,一位真神,一位从神,一位星宿,一位星官,一位凡人,这事情,你有没有告诉我师父?”   混沌分身眨眨眼睛道:“我找不到他,但这事情我告诉给你了。”   “也就是说……”徐志穹话说一半,胸前拍画剧烈颤动。   不用拿出来看,徐志穹知道这是夏琥的拍画。   情况十分危急,夏琥操控拍画的时候,意象之力不稳,拍画在徐志穹衣袋里乱颤。   徐志穹对混沌道:“你能去罚恶司么?”   混沌点点头:“我身上丝线都剪断了,虽说思绪上稍微有些乱,但已经基本复原,可以跟你去罚恶司,   我若是觉得自己不对,一定会提醒你,到时候你把我送出罚恶司就是,我感知力不济,走不出两界州,困在那厢也不会引来祸端。”   徐志穹检查一遍,确系混沌身上没有丝线,立刻带着混沌去了千乘罚恶司。   到了城下,徐志穹惊呆了。   数万人马,黑压压一片,正朝着城门靠近。   城门早已关闭,夏琥站在城头上,高呼一声:“官人,快上来!”   徐志穹闻声,带着混沌分身飞上了城头。   夏琥道:“适才勾栏散了场,有几个同道四下闲逛,看到这群怪物,也不知是何来历,立刻回来送信,我看他们来者不善,赶紧把消息告诉给你。”   徐志穹站在城头上瞭望,看了一会,发现这些怪物都不陌生。   他们当中有长鬼、毛鬼、炬口鬼、食唾鬼、食血鬼、五奇鬼……   徐志穹时常穿行两界州,这些都是两界州独有的鬼怪,平时散居于各处,今日不知为何聚集在了一起。   他们想做甚?   攻城?   这些鬼怪虽然各有手段,但心智尚且不全,还敢来罚恶司寻衅?   两界州终究是判官的地界,一群怪物哪有攻城的本事?   他们还真有这本事!   长鬼仰着脸,大步前行,毛鬼团着身子,满地翻滚,炬口鬼吐着火焰,时不时大呼小叫,食唾鬼四下寻觅咳唾之物,不时捡起来吃上一口……   看着散乱不堪,可他们始终保持着诡异的阵型,这阵型让徐志穹想起喻士赞在白隼城遭遇平民袭击时的场景。   这是甲子轮阵?   不对,比甲子轮阵变化要少,但军阵冲击力更大。   每个长鬼身上都扛着一把木槌,以他们那糙厚的身躯,届时能一口气冲到城下,然后砸开城门。   炬口鬼在军阵两翼,冲进城内会立刻放火。   五奇鬼,五个鬼怪同根而生,共用一只眼睛,他们各执弓弩,随时要对城头放箭。   其余鬼怪数量奇多,手里兵刃虽说糙劣,却能凭借数量优势,轻松碾压城中数百判官。   判官凭着各类技法或许能支撑一时,但技法能用的出来么?   这阵法虽然不是甲子轮阵,但徐志穹能够感觉到,这应该属于兵主二十八阵之一。   会用兵主二十八阵,证明兵主蚩尤就在此地,他若是用了蚩尤兵主印,接下来的战斗就剩白刃厮杀了。   若是陷入白刃厮杀,满城判官只能等着全军覆没。   必须守住城门,不能让长鬼靠近。   等等,貌似有不少长鬼拿的不是木槌,而是石块。   他们未必会攻打城门!   第一批长鬼直接把巨大的石块投向了城墙。   在石块的冲击下,城墙出现了晃动。   重修罚恶司之时,为节省银两,城墙修的不够坚固,抵挡不住太猛烈的战事。   徐志穹当初以为两界州不会发生战事,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没想到战事这么快就来了。   在箭矢无虚之技的作用下,每发石块都准确命中了同一区域,让长鬼一直这么打下去,城墙会垮塌。   徐志穹喊一声道:“反击,专打扔石头的长鬼。”   一群判官也在试图反击,可关键他们没有反击的武器。   距离太远,弓弩能发挥的作用有限。   城头上没有抛石车,只有一架床弩,章世锋从千乘国运到罚恶司的床弩。   这架床弩威力惊人,可问题是三天就能打一发。   这发往哪打?   数百长鬼在一并投掷石块,打杀其中一两个,根本不解决问题。   “冲下去吧!”姜胜群喊道,“马长史,咱们冲下去和他们拼命,这群野鬼我见过,看着吓人,其实不禁打!”   从表面上看,直接冲下去击溃这群长鬼,是最好的办法。   但徐志穹深知不能这么做。   云应早就能动用蚩尤兵主印,封住所有人的技法,但他一直没用。   他想把所有判官都从城里引出来,到时再封禁技法,所有判官全都得等死,连弃城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正确的方法是尽快击杀云应。   这听起来很荒唐,云应是从神,哪那么容易杀?   且不说他自身战力极高,现在徐志穹根本不知道他的位置。   在一群鬼怪之中,想找到一张黑白脸,谈何容易。   “去把公输宴叫来,让她呼唤公输族人,就说银子我出,让他们带上守城军械,前来助战,   你们把罚恶司里所有灯笼都给我找来,不论大小优劣,能点亮就行!”   众人各自行事,不多时,拿来了一百多盏灯笼。   徐志穹想要借助灯笼找到云应的位置。   徐志穹的计划是用意象之力把灯笼送到半空,借着灯笼的视角搜寻云应的踪迹。   可他刚要动手,却被混沌分身拦住了。   “你出手太明显,对面是兵主蚩尤,只需要一招万箭齐发,就能毁了你所有灯笼。”   混沌分身认出了兵主蚩尤的手段,也看出了徐志穹的用意。   徐志穹道:“而今别无良策,只能跟他拼一回,能比他快一步就行。”   混沌摇头道:“快一步没用,于他而言最多浪费一些箭矢,与你而言,灯笼没了,你还能重做不成?   万一你失手,没找到他所在,这一百多个灯笼全毁了,你还有什么后手?”   “那你有什么主意?”   “我想先还你一笔债。”   “你能找到蚩尤的所在?”   “找不到,我不擅长感知,但我有别的办法。”混沌表情突变,露出了五道弯笑容,一百多盏灯笼在徐志穹周围逐一消失。   这不是障眼法,不只是单纯的看不见了,徐志穹彻底失去了对所有灯笼的感知。   这是无色之技!   “你感知不到,蚩尤也感知不到,这些灯笼就能保住。”混沌说出了他的计划。   灯笼确实是保住了。   徐志穹道:“连我都感知不到,这些灯笼还有什么用处?”   混沌分身将一股气机注入到徐志穹的双眼,徐志穹以为自己中了闭目之技,正想化解,却发现对方使用的不是闭目之技,而是在无色之技上,给徐志穹留了一条通道。   除了混沌,只有徐志穹能感知到这些灯笼,他立刻用意象之力把灯笼送到半空,一百多盏灯笼在军阵中来回搜索。   还真让他找到了云应的踪迹。   徐志穹看到了一个伶鬼,这伶鬼是个戏子,脸上用油彩画着妆容。   戏子带妆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他这妆容很是特殊,脸上的描画非常繁复,但无论画的多复杂,黑白两色的油彩,数量都是一样的。   这不就是用障眼法变化了黑白脸么?   这种手段在徐志穹眼中实在糙劣。   掌握了云应的位置,徐志穹亲自操控城头床弩,对准了云应。   混沌分身再用无色之技,直接把弩箭一并隐去。   在章世锋和包怀洛的帮助下,弩箭离弦而出。   云应走在军中,忽见前方鬼怪身躯接连碎裂,一股劲风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技法?   云应本想闪避,但弩箭速度太快,云应又感知不到弩箭的形状,他甚至判断不出这是兵刃还是技法。   他刚想好躲避的方向,弩箭已经撞上了胸口。   云应将杀气化作层层甲胄,试图挡住弩箭。   气机层层破碎,弩箭最终还是撞在了云应的身上。   “苦极寒星的工法!”云应被撞翻在地,眼角颤动,终于感知到了弩箭的存在。   他把视线投向了城头。   苦极寒星在罚恶司么?   不管在不在,不能让他再轻易施展手段。   云应在怀中摸出一枚食指大小的铜印,在手中轻抚一下,印章长到三尺多长,俨然一把兵刃出现在了云应的怀中。   透过灯笼,看到那印章的一刻,徐志穹失去了灯笼对应的视线。   云应封禁了方圆三百里内所有技法。   徐志穹咬牙道:“终于动手了,他封了技法。”   混沌分身点点头道:“是啊,像风一样的技法。”   什么风一样的技法?   这厮没听清楚么?   徐志穹看了混沌一眼,忽然发现自己的意象之力依旧运转自如,在不转头的情况下,就能观察到混沌的表情。   不光是徐志穹,在徐志穹身边的一众判官,技能都没有被封禁。   他们只感到一阵微风吹拂在了脸上。   蚩尤兵主印的封禁之技,变成了风一样的技法。   混沌无常道的无名之技,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第992章 前辈来了   混沌分身用无名之技化解了云应的蚩尤兵主印,将他转化成了一阵微风。   蚩尤兵主印在一定程度上被化解了,能不能让混沌把云应的箭矢无虚和励军全都化解?   理论上可以,但操控起来有难度。   就混沌分身的实力而言,无名之技作用范围有限,最多能绵延到混沌身边数十尺范围,比不了蚩尤兵主印动辄数百里的威能。   但这足以让徐志穹有本钱和云应拼一回。   徐志穹带着混沌从城头飞下,朝着云应的方向直接冲了过去。   看到徐志穹会飞,云应颇为惊讶,无论徐志穹用了什么技法,都应该被兵主印封禁了。   应该是苦极寒星的械具,蚩尤兵主印能封禁墨家的墨弦之技,但很难彻底封禁墨家所有的械具。   单凭械具,徐志穹在云应面前走不过一个回合,但和徐志穹一起飞来的那个人,看着修为不低……   人呢?   这两个人的身形突然消失了。   他们混进了鬼怪的队伍之中,在云应的视线当中彻底消失了。   还能用隐身术?   云应释放杀气,感知着周围的气机变化。   气机没有变化。   和适才射来的弩箭一样!   云应紧锁双眉,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   无色之技。   和徐志穹一起飞来的是一名无常道的高手。   无常道修者不会超过三品,修为终究在凡尘,未超脱凡尘的无色之技,不能完全隔绝云应的感知。   可云应眼下什么都没感知到。   难道说这人的修为在凡尘之上?   这就是与判官道联手的混沌分身?   可这混沌分身不是已经死在穷奇手上了么?   混沌……   云应思绪飞转,不断叩击着手中的蛇鳞。   他曾与混沌交过手,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分身,云应也不愿单独面对。   耳畔隐约有些风声,云应急忙闪避,堪堪躲过了徐志穹的铁戟,脊背上被刮出一片血痕。   徐志穹从无色之技中现身,挥起铁戟再度劈砍。   云应用手中兵主印招架。   徐志穹绕过兵主印,由劈砍转为横扫。   云应随之变招,用铜印护住了咽喉。   三尺铜印架在九尺铁戟上,原本是徐志穹占尽了便宜。   火光溅射之下,云应不见如何,徐志穹仰面腾起,险些坠落在地上。   双方在力量上相差的太过悬殊,徐志穹感觉这一铁戟扫在了山峰之上。   手臂麻软之间,徐志穹身形再次消失不见,云应皱起了眉头。   徐志穹对云应出手,就等于主动破了无色之技,作为从神,云应不可能挨了打,还看不出对方行迹。   无色之技已经破解,重新构建技法需要时间,就算是混沌分身,徐志穹至少要一吸之后才能完成隐身,他怎么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这附近除了混沌分身,还有隐藏的东西。   被云应猜对了,在他附近还有七盏灯笼,这七盏灯笼事先被无色之技覆盖,至今未漏出痕迹。   徐志穹在灯笼之间穿梭,铁戟翻飞,来回劈砍,占了便宜就走,占不着便宜也走,钻进灯笼里就能遁形,在云应面前居然占了上风。   云应受伤了,伤势虽说不重,但这样打下去没有胜算。   他想释放气机,将徐志穹连同帮助他遮蔽的物件一并摧毁,杀气刚到空中,变成了脂粉香气,随风散去。   徐志穹的帮手还会用无名之技,果真在凡尘之上。   云应不停叩动蛇鳞,却没得到回应。   他急忙收回了蚩尤兵主印,解除了对技法的封禁,凭空抓出一条长枪,和徐志穹厮杀起来。   此时的云应,不再为蚩尤兵主印分神,战力又提升一个层次,枪锋始终黏在戟锋之上,却不给徐志穹变招的机会。   徐志穹有些吃力,但还靠着灯笼勉强占据上风。   可只占据上风没用,徐志穹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结束战斗。   混沌分身只负责协助,没有出全力战斗。   云应拖得起,可徐志穹拖不起。   石块翻飞,每一下都砸在要害上,罚恶司的城墙出现了裂痕,公输宴在全力修补,却也招架不住长鬼的猛攻。   他们到底囤积了多少石头?   眼看城墙要垮塌,大地猛然一阵颤动,尘土飞升,如同海洋一般,笼罩了整个鬼怪军团。   只是尘土,对于鬼怪而言似乎没什么杀伤力。   不料尘土的质感突然发生变化,当真如同海洋一般,海流奔涌,巨浪翻滚,卷着一众鬼怪上下浮沉!   这是阴阳术!   云应信念一动,没想到此地还藏着一个阴阳高手。   早知如此,却不该收回对技法的封禁。   这人好阴狠,我用兵主印之前,他却不曾出手!   技法层次在凡尘之上,难道是生克双宿?   长鬼在巨浪之中纷纷摔倒,倒地之后,迅速陷入淤泥,不见了踪迹。   其余毛鬼、炬口鬼、食血鬼、食唾鬼之类进入汪洋之中,连露头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卷进了污泥。   此役大势已去,见此情形,云应微微露出些笑意:“先锋一战,算是我败了,贤侄,咱们下一战再决胜负。”   云应猛然一声长啸,震碎了两盏灯笼,震得徐志穹后退了数尺。   趁着这空隙,云应转身离去,任由身下数万鬼怪被巨浪裹挟,尽数陷入泥沼之中。   徐志穹没有贸然追赶,他先把混沌送回了城头,随即来到荒野之上,摇了摇太卜送给他的铃铛。   地上沙尘之海仍未退去,在翻腾的巨浪之中出现了一道漩涡,漩涡中空,深不见底,似乎是给徐志穹开辟了一条通道。   徐志穹顺着漩涡飞了下去。   在漆黑的隧道之中穿梭许久,来到了一座地穴之中。   地穴很是宽敞,放置着一架巨大的观星台。   太卜坐在观星台旁边,头也不抬问道:“狂生,你找我何事?”   徐志穹抱拳道:“来谢太卜搭救之恩。”   “狂生,你可别说谢我,我对你可没什么恩情,适才我小睡了片刻,也不知你那厢出了什么事情,没什么事情,你就不要找我了,若是有事情,你也最好不要找我”   徐志穹笑道:“这是怎地了?一仗就打怕了?”   太卜长叹一声道:“我来你这地方,是想过两天清静日子,谁能想到你把兵主蚩尤这等狠人都能招惹来,   清静日子是过不得了,我一会就走,你还有何事,且趁早说来。”   徐志穹咂咂嘴唇道:“太卜,你这可是目光却短浅了,只要你帮我打赢这一仗,千乘罚恶司以后跟你家一样,你想要躲灾的时候,随时都能来。”   “躲灾?”太卜苦笑一声,“来你这能躲什么灾?都是些招灾的事情,   狂生,你到底因为何事触怒了兵主?他为何要攻打千乘罚恶司,你且先把这事情说个分明?”   “这事我还真就说不出个分明。”徐志穹真不明白云应为什么要攻打罚恶司。   他想篡夺白虎真神的位子,这点徐志穹知晓,可这和千乘罚恶司扯不上半点关系。   太卜道:“这件事,你最好查清楚,我看兵主这架势不会轻易甘休,   两界州有鬼怪无数,他不缺兵,有的是破城的手段,这么僵持下去,你这罚恶司还能守多久?   要我说,趁早把消息告诉裁决之神,看看他这有什么主张。”   徐志穹早就通过祷祝把消息告诉给了薛运,但薛运没有回应。   战怒祖、战梼杌、战饕餮,还得再战一次怒祖,薛运消耗实在太大,这次睡得有点沉。   回到罚恶司,公输宴还在忙碌的修补城墙,这个爱计较的姑娘,此刻没提一句银子的事情,且把自己平时舍不得拿出来的珍贵用料,全都塞在墙壁的裂痕之中。   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浮现出来,忙碌的公输宴居然没有察觉,她的家主已经到了到了她的身后。   公输班来了。   在他身后还有公输家的百余匠人。   他们分作两队,一队帮助公输宴修补城墙,另一队到城头上部署守城军械。   抛石车、霹雳弩、火流星……大小装备上百架,逐一搬上城头,公输班看了看苦极寒星的床弩,神情鄙夷道:“这破烂东西还留在这作甚?”   章世锋没见过公输班,仰脸望过去道:“这位好汉,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破烂东西?你知道这东西出自谁的手上?”   “你道门祖师的手上!”公输班神情依旧轻蔑,“三天射一箭,这样的军械能有什么用处?收了吧!”   章世锋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谁,凭什么这么狂妄?   徐志穹赶紧上前招呼公输班:“前辈,有劳了。”   公输班摆摆手道:“莫说什么有劳,终究是场生意。”   徐志穹连连点头:“前辈能来,晚辈感激不尽,银子的事情好说,前辈只管开价。”   “不用跟你开价,有人替你付过了。”   谁替我付过了?   徐志穹正要追问,忽见夏琥面带喜色道:“官人,前辈来了!”   又有前辈?   “哪位前辈来了?”   “我叫不上他名字,你是认得的,是咱们道门的老前辈。”   徐志穹跟着夏琥去了中郎馆,见一老者身着道袍,站在院子中央。   卓灵儿和赵百娇一起给老者烹茶,她们不认识予夺星宿,但能看出来这位前辈来历不凡。   徐志穹赶紧上前施礼:“师父,你来了!”   刘恂面带笑容,微微颔首。   师父?   夏琥瞪大了眼睛。   这位道门前辈居然是徐志穹的师父!   她曾听白悦山叫这位前辈祖师,他居然是志穹的师父。   难怪志穹的修为涨得这么快。   夏琥还以为徐志穹修为长得快,是得了道门祖师的指点,她却不知徐志穹大部分时间根本见不到这位师父。   “娘子,别愣着,给师父准备些酒菜。”   夏琥连连点头,正往门外走,徐志穹从身后赶上,笑吟吟道:“师父爱吃肉,荤腥多些,菜码别太素。”   说话之间,徐志穹一把抓住了夏琥的手,目视夏琥双眼,对着夏琥的脑海传音:   “让所有判官离开中郎馆,方圆三百丈之内,不得有人进出!” 第993章 来呀,玩火呀!   夏琥不明白,为什么志穹突然对这位道门前辈提起了戒备。   方圆三百丈内不准有人进出,这还不是普通的戒备。   难道这位前辈有歹意?   当初志穹杀了梁玉明,丢了性命,就是这位前辈把他救回来的,他怎么会对志穹有歹意?   志穹让所有判官远离此地。   这又是为了什么?   夏琥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白大夫称呼他为道门祖师,这位前辈会对道门下黑手。   徐志穹也无法相信。   可不相信又能怎样呢?   找个理由骗骗自己。   骗的认真一些还真能把自己骗过去。   骗过去了又能怎样呢?   所有的迹象都很明显,只是徐志穹不愿去想,不敢去想。   袭击孟婆的人有奇快的速度。   快到了徐志穹用镜子都看不清。   快到了让一个二品判官都看不清。   就在他即将看清的时候,镜子碎了。   师父回来了,镜子碎了,就碎的那么巧。   徐志穹本想跟师父说出真相,却在那时感受到了极深的恶意。   再骗骗自己,镜子是因为看到了位格过高的存在,所以才碎了。   师父有恶意,是因为此前遇到了烦心事。   袭击孟姑娘的人有极快的速度,很可能是残柔星宿,她的速度也快的惊人。   可接下来的事情又怎么解释?   什么人能在阴司之间来回穿行?   残柔星宿有这个本事么?   不只是阴司,还有罚恶司。   把何三妹从东土阴司领出来的是八品判官孙旭峰,当时的何三妹身体里装着袁成锋的元神。   到底是什么手段让孙旭峰做出这种举动尚且未知,但只要稍加思索,就能做出一个合理推断。   一位道门前辈指使孙旭峰把何三妹从东土阴司带出来,因为这位前辈的修为在凡尘之上,他不能亲自前往东土阴司,否则会惊醒混沌。   等孙旭峰把何三妹带到罚恶司之后,这位前辈再篡改掉孙旭峰的记忆,就能让孙旭峰最终承担下一切。   哪位道门前辈有篡改记忆的能力?   还是师父。   袁成锋借着何三妹的魂魄,从千乘罚恶司跑到了西土阴司,这不是一个亡魂能做到的事情,有人帮他,有人替他开了一条特殊的道路。   能在罚恶司和阴司之间开辟道路,这件事情似乎只有判官能做到。   而且这还不是寻常的判官,能在不引起别人察觉的情况下开辟道路,似乎只有两个判官能做到,一个是师父,另一个是薛运。   可师父为什么不从千乘罚恶司直接把袁成锋带到凡间?为什么要冒险到奈何桥上袭击孟婆?   这是徐志穹最后一个用来欺骗自己的理由,凭着这个理由,他相信这人不是师父。   但稍微细想一下,这个理由也会不攻自破。   师父不能直接带着袁成锋离开罚恶司,罚恶司终究是判官的地盘,以师父的身份,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亡魂,从罚恶司走到了凡间,很可能会招致薛运的怀疑,甚至会引起薛运的注视。   一旦被薛运注视,袁成锋绝对不可能活着来到人间。   从头到尾,他只是替袁成锋铺平了道路,没有和袁成锋直接接触。   事情做得如此缜密,逃过了所有人的视线,影响了所有人的判断,可这一切真的没有引起薛运的怀疑么?   薛运在和一众真神层次的对手拼杀时,师父没有出过力。   薛运肯定怀疑过,临行前对徐志穹的嘱托之中,薛运没有提起师父一个字。   薛运怀疑过,可就算怀疑过,他也可能出现和徐志穹类似的想法。   怀疑了,但尽量为他师弟开脱,在徐志穹成为星官之前,道门里一共就两根支柱,薛运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对刘恂出手。   只要杀了怒祖,就能阻止罪主临世,刘恂是不是受了蛊惑,这件事可以到日后再去查证。   对,日后再去查证,徐志穹也是这么想的,徐志穹一直想让自己的视线从师父身上挪开。   他找到了被蛊惑的星宿,既然对方是隋智,似乎这就等于洗清了师父的嫌疑。   可等穷奇说出了最后的真相,徐志穹的视线再也挪不开了。   师父早就不是星宿了。   他长期昏睡不是因为和饕餮外身一战受了重伤,而是为晋升付出的代价。   他已经成为了判官道的从神,予夺从神。   一切线索都理清了,被罪主蛊惑的从神就是他,就是这个把自己领进道门的师父。   而今罚恶司正经历恶战,师父来了。   他来做什么?   来帮助自己一起镇守千乘罚恶司?   徐志穹真有过这样的幻想,但无论幻想多么美好,不能拿千乘罚恶司来赌,不能拿千乘国的判官来赌。   千乘国的道门,是他用性命打拼出来的。   千乘国的判官,是历经一次次生死恶战磨练出来的。   他们为道门而战。   他们为天理而战。   无论对方是谁,此间不容触碰。   中郎馆里,所有人都被支走了,只留下了师父和徐志穹。   徐志穹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师父真要对千乘罚恶司下手,徐志穹就在中郎馆里和他血战到最后。   他是从神,徐志穹是星官,徐志穹貌似看不到半分胜算。   纵使没有胜算也要拼一场,至少给其他判官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   “志穹,敌军势大,罚恶司战力不足,城墙亦有多处破损,你作何打算?”师父问起了战局。   徐志穹道:“第一战,弟子打赢了,后续战事,弟子正在做准备,   弟子已向道门之主祷祝,无论此役战果如何,弟子一定要守住千乘罚恶司。”   师父沉默半响道:“志穹,随为师去星宿廊吧,为师给你一座星宫,为师允许你在凡间自由往来,   你舍不下此间同道,且将他们一定带走,可以安置在宣国各处,也可以安置在郁显或是梵霄,你是道门星君,各地冢宰不会违忤于你。”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真到城破之时,弟子会给同道留下退路,但弟子一息尚存,绝不让千乘罚恶司毁于敌手。”   师父看着徐志穹道:“为何执着于此?”   徐志穹默然片刻,慢慢抬起了头:   “判官道,主公道,主正道,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无论威逼利诱,哪怕刀山火海,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   师父,这是你教我的,千乘国得看得见天理,得有能主公道和正道的判官。”   师父沉默良久,转身走向了门口。   身影消失之前师父回过头道:“志穹,保重。”   徐志穹深施一礼:“师父,你也保重。”   ……   师父没对道门出手,这让徐志穹如释重负。   等师父离开了罚恶司,徐志穹长出一口气,前往城头,检查布防。   公输班率领一众匠人,修好了城墙上的裂隙,部署好了守城军械。   公输晏对公输班道:“家主,我把这里当家了,银子就算便宜些吧。”   “这何时成了你家?”公输班皱了皱眉头,“银子的事情你不必管,有人付过了。”   徐志穹问道:“是谁付的银子?”   公输班道:“他不想说,你也不必问,好好歇息,敌军来了还要厮杀。”   徐志穹倒不觉得疲惫,他仔细回想着适才交手的过程,用意象之力构建着当时的画面。   云应的力量很大,出手的招式也很巧妙,能在一定程度上应对薛运的荷月八戟。   他们是师兄弟,相亲相杀这多年,对彼此的手段有所防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徐志穹适才发起攻击时,过分依靠荷月八戟,是他没能尽快结束战斗的主要原因。   其实徐志穹有击杀云应的机会,纵使不能真正将他杀死,也能让他遭到重创,只因昨天出手仓促,一时未能找到要领。   要领的重点在灯笼上的排布,徐志穹反复对比过,七盏灯笼的排布是最优解,最适合进退穿梭。   但在阵型排布上有些单调,总是四下围攻显然不妥,灯笼之间缺乏掩护,或许应该有些变化。   比如双翼合阵,一盏灯笼做鸟头,余下六盏灯笼做双翼,但这变化不太好捉摸……   徐志穹反复研习阵法,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天。   姜胜群派出一队游哨打探消息,还真别说,城池攻守,不是神机司擅长的,但寻人探路,他们还真是好手。   游哨很快把消息带了回来,又有数万野鬼,正在五十里外聚集。   徐志穹命人击鼓吹角,准备应战。   有了此前的经验,徐志穹先让混沌分身做好了准备。   沈书良看了看混沌分身,这一日间,他一直小心的侍奉着这位前辈,总觉得这位前辈好像出自无常道,但又不敢贸然过问。   混沌分身看了沈书良一眼:“我道门怎会出了你这么愚笨的弟子?”   沈书良脸一红:“前辈,我以前……”   “莫说以前了,”混沌分身面无表情道:“等过些日子,我带你修行。”   鼓声渐进,敌军再度靠近。   武四登上城头,姜梦云也在,刚苏醒没多久的虚日鼠也跟了过来。   徐志穹对武四道:“前辈,此番我若是出了闪失,劳烦您把我这群同道从罚恶司带出去,找个地方先把他们安置下来,我道门之主不会看着不管。”   武四笑道:“后生,我哪有什么地方安置他们?叫他们都跑回千乘国就是了,有混沌睡在千乘国,这帮王八羔子都不敢去,   我老了,有点跑不动了,后生,我把这条老命交在罚恶司里了,若是我先走一步,你且帮我立个坟冢。”   说话间武四给徐志穹身上套叠了一层阴气。   姜梦云给了徐志穹一绺头发:“听我分身说,你喜欢这个。”   孟姜上神……   别误解。   见武四和姜梦云都有所表示,许日舒一咬牙,露出一条老鼠尾巴,在上面扯了一根鼠毛交给了徐志穹。   就一根?   人家孟姜上神给了一绺,也不像你这么心疼。   徐志穹把东西收下,借着混沌无色之技,通过灯笼之间的穿梭,很快找到了云应的位置。   兵主蚩尤,黑白师伯,自从咱们初次相逢,你就特别关照我,今天也该我照顾你老人家了。   七盏灯笼在云应周围排好了变种的双翼合阵。   之所以要变种,是因为双翼合阵本就是云应所创,用原版阵法和云应交手,徐志穹肯定占不到便宜。   经过改换的阵法藏了不少暗手,云应如果贸然化解,就会中了徐志穹的陷阱。   徐志穹成竹在胸,率先进了鸟头对应的灯笼之中。   灯火闪烁之间,徐志穹抽出星铁戟,正要扑向云应,突然发现自己着火了。   我居然被烛火烧着了?   这怎么可能?   灯笼里是我的主场,我怎么会被烛火烧了?   火焰在身上越烧越猛,并且无法扑灭,徐志穹在火焰之中听到了些许笑声:“玩火呀?你还差得远!”   “你是何人?”   “我是玩火的祖宗!” 第994章 火神祝融   玩火的祖宗?   火神祝融!   徐志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这位他听说过却未见过的上神。   他在什么地方?   徐志穹调集意象之力,感知祝融的存在。   他还真就感知到了祝融的所在,只是结果对徐志穹没有太大帮助。   到处都是祝融,只要有火的地方就有祝融。   灯芯有火,徐志穹身上也有火,跟着徐志穹一起进了灯笼的混沌分身也着了火,这意味着徐志穹被祝融包围了。   徐志穹无法扑灭祝融的火焰,祝融则要趁机直接烧死徐志穹。   但祝融也没能成功,火焰在徐志穹身上蔓延,徐志穹却并没有因此受伤,他身上有阴气护体。   “好厉害的阴气,这是真神的气机!”祝融再次开口,徐志穹则趁此机会跳到另一盏灯笼当中。   在跳跃的途中,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将自己外身剥去一层,仿佛灯笼上脱了一层外壳,将满身火焰随之脱去。   摆脱了祝融的火焰,进了新的灯笼,徐志穹再次操控意象之力,在灯笼外壳上层层加厚,不让祝融入侵。   加厚了整整三层,徐志穹感到情势不对。   通过意象之力感知,徐志穹发现灯笼外壳没有遭受攻击的迹象。   加厚外壳没用。   灯笼在无色之技的笼罩下,就连上神祝融都无法感知。   同样的道理,徐志穹也在无色之技的笼罩之下,祝融同样感知不到。   也就是说,祝融能感知到的是火焰,他不需要侵入灯笼,只需要侵入火焰。   火焰虽然也被无色之技笼罩,但祝融对火焰的控制和识别,远在徐志穹和混沌分身之上。   看着眼前的烛火,徐志穹从颤动的火光之中隐约看到了一张笑脸。   “你以为躲得过我?”   话音落地,徐志穹身上又蔓延起了火焰。   无妨,既是进了灯笼,我躲不开你,干脆困住你。   徐志穹再次脱剥下一层着火的外身,跳到了灯笼之外,随即把灯笼的纸皮再次加厚。   原本纸皮有三层,现在加厚到了五层。   徐志穹操控意象之力,彻底把灯笼封死,不透风、不冒烟、不透光、也不传热,我看你还怎么出来!   徐志穹正要钻到另一只灯笼当中,却发现不透风、不冒烟、不传热都实现了。   不透光没实现。   被徐志穹加厚过的灯笼突然亮了起来,整个灯笼呈炽白之色,照亮了一片夜空。   云应见状,举起长枪一戳,直接将灯笼戳破。   祝融脱困,烈焰盘旋之间,他占据了徐志穹的所有灯笼,灯芯的烛火在上下翻动,似乎在向徐志穹挑衅。   徐志穹用灯笼设计的所有阵法现在都化成了泡影。   这下难办了。   这是一个让人极其无奈的局面。   在有火焰的地方,徐志穹和混沌都无法限制祝融。   那么干脆把所有灯笼之中的火焰全都熄灭。   可火焰一旦熄灭,灯笼会失去生气,与徐志穹外身性状并不相符。   徐志穹无法在熄灭的灯笼里自由穿梭,更遑论发动突袭。   这厮克制我的外身!   还没等思量出对策,徐志穹已经陷入到了祝融的围攻之中。   祝融能感知到徐志穹么?   目前感知不到,徐志穹还在无色之技的笼罩之下。   但很快就能感知到了。   半空之中浮现了数万个火球,星星点点,如同指肚大小,翻飞之间,好似星辰坠地。   密集的火焰如同火雨一般,在半空之间来回穿梭,祝融没有尝试感知徐志穹的位置,他在用极高密度的火球,直接对战场所在区域进行覆盖式攻击。   只要徐志穹被一个火球擦中,身上就会立刻起火,一旦起火,他就会暴露在祝融和云应的视线之下。   混沌能防住祝融的火焰么?   能!   一簇两簇不在话下,三五百簇也能应付,无名之技能把对方的攻势转化成其他手段。   但如果火焰成千上万,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混沌的技法招架不住这么密集的攻击,无名之技也不能被这种层次的攻击一次次浪费。   既然躲不开,徐志穹索性不躲了,他于半空之中忽然现身,挥动翅膀,在空中急速盘旋。   发现了徐志穹的踪迹,空气中所有的火球全都亢奋起来,咆哮嘶喊的紧紧追逐着徐志穹。   混沌暂且躲过了攻击,他且在暗处观察着局面。   这就是纯粹的协助者,非必要,绝不主动出手。   徐志穹火球的追逐之下并没有跑远,他想把祝融和云应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但云应彻底无视了徐志穹。   他走在队伍之中,从容的散播着气机,把原本浑浑噩噩的两界州鬼怪,变成了强悍的战士。   今日的阵型和此前又有不同,其他鬼怪加强了对长鬼的保护,而长鬼身边也多了一些简单的攻城军械。   这些军械非常原始,类似于巨大的弹弓,但对于长鬼简单的思维模式,这军械非常趁手。   一名长鬼扶住十几丈高的弹弓,另一名长鬼装填石块,拉弓发射。   射程远,力道大,威力不比公输家的守城军械逊色。   问题是这石块还打得准,因为有云应的箭矢无虚加成。   城头上的判官也在反击,抛石车、火流星、连弩,都在往鬼怪身上招呼。   军械的杀伤力十分强大,接战须臾,已有上万鬼怪阵亡于城下。   但问题是其余鬼怪并不知道恐惧,在励军之技的催动下,他们嘶喊嚎叫,越战越勇。   在战场遇到蚩尤,简直就是噩梦。   不管什么类型的人,甚至不管什么类型的生物,到了云应手里都会变成强悍的军队。   徐志穹甚至怀疑,哪怕云应带着一队蚂蚁来攻城,也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借着玄武真神的阴气,徐志穹不再躲闪祝融的火团,且由着他们追逐烧灼,徐志穹径直冲向了云应。   云应知道徐志穹在靠近,但没有做出任何应对,他相信祝融能够抵挡徐志穹。   四周火球全部汇聚在徐志穹身上,开始侵蚀徐志穹的经脉。   徐志穹拿出姜梦云的一绺头发,借意象之力,催动发丝生长,将经脉护住。   火球越聚越多,徐志穹通体发亮,仿佛铁水浇筑出来的人形。   站在城头上的判官们都看傻了,他们不知这天上的火球从何而来,但马长史的状况却让他们把心提了起来。   “这都快烧化了,马长史难不成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千乘罚恶司里的判官,除了几个新来的不济,其余人都是跟马尚峰在死人堆里跌爬过的。   仗打到现在,没一个判官认怂,但前提是因为马尚峰还活着。   若是马尚峰人没了,再说什么守城,再说什么厮杀,都显得虚无缥缈,哪怕再提起判官道门,这群人都提不起战意。   夏琥两眼通红,虽说以前也看到过徐志穹拼命,但眼下这状况实在让她心疼。   她能看出徐志穹的用意,徐志穹就是想杀了一个鬼怪,一个似乎很不寻常的鬼怪。   夏琥想要跳下城头,帮徐志穹一把,被姜梦云拦住了。   “妮子,这不是你能插手的地方,带着他们好好守着城头!”   说话间,一枚直径十丈多的火球从天而降,直奔城墙而来。   这火球比两座员吏舍还大!   这是祝融送来的厚礼,追击徐志穹的时候,祝融也没忘了攻城,火球来的极快,滚滚热浪袭来,一众判官都睁不开眼睛。   公输班准备上前用身体硬把火球接下来。   武四抢先一步,对着火球迸发了一股阴气。   阴气埋入火球之中,形成了一大团黑斑。   在这黑斑之中,夏琥隐约看到了一些人脸。   这是看花眼了,火球里怎么会有人脸。   “呜呀~”   没看花眼,那一张张人脸在火球之中扭曲了表情,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这火球居然是一群活物!   所有的人脸张开巨口,露出了嘴里的层层尖牙。   如果适才公输班用身体挡住了火球,他或许能抵挡火焰的烧灼,但绝对抵挡不住尖牙的撕咬。   “乌呀呀~”   每一张巨口都在嘶吼,他们想要喷吐出身体中的阴影,却又被阴影不断侵蚀。   这阴影来自武四的气机。   夏琥惊讶的看着武四,没想到这位前辈如此强大。   火球之中的阴影越来越大,直至火球彻底炸裂。   姜梦云挥舞衣袖,制造出一道屏障,将火球炸裂出的残骸挡在了城墙之外。   夏琥明白了姜梦云的意思,这确实不是她能插手的地方,攻防厮杀,每一回合的较量都不在她的认知范围之内。   武四接连抵挡下几十枚火球,脸上神情却越发凝重:   “闻着味不对……”   姜梦云在旁点头:“确实不对。”   许日舒满脸惊惧:“难道是他来了?”   谁来了?   夏琥看着远方的徐志穹,一颗心都快跳出了喉咙。   徐志穹依旧通体火红,身躯的轮廓都被烧的变了形。   他的身躯在不断膨胀,满身血肉似乎早已熔化,夏琥只能默默看着,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离云应越来越近,徐志穹的身躯剧烈变化,整个身形变得浑圆,身外结出了一层纸皮。   纸皮瞬间被烈焰烧成纸灰,纸灰之外又覆盖上了新的纸皮。   他变成了灯笼,一只直径接近两丈的灯笼。   他用外身把烈焰包裹了起来,而烈焰之中似乎包含着祝融的元神。   没错,祝融的元神就在徐志穹身上。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虽说是初次见面,虽说两人修为差了几个层级,可祝融对徐志穹没有半点轻视,更没有半点手软。   “想用个灯笼困住我?我烧穿你五重经脉,让你连元神都化成灰!”   徐志穹听到了祝融的笑声。   祝融发动了致命一击,能烧穿山峦的火焰,在徐志穹的身体里蔓延开来。   化作灯笼的徐志穹强忍着剧痛,不顾一切冲向云应,似乎要和云应同归于尽。   云应未作躲避,运转杀气,集中一处,直接撞开了徐志穹。   徐志穹没能碰到云应。   “官人!”看着满身裂痕的炽白灯笼即将被烧炸,夏琥哭出了声音。   撞击过后,徐志穹还在半空翻转,身上的火焰猛然消失,化身为灯笼的身躯,也恢复了正常的人形。   与此同时,云应的胸腹膨胀,层层光晕从身躯之中透射了出来。   适才徐志穹确实没碰到云应。   但他的视线锁定了云应。 第995章 是何用意?   峰回路转,徐志穹把身体里的祝融,转嫁到了云应身上。   云应一生和薛运不睦,对判官独有的峰回路转之技自然有所防备。   但他坚信一点,徐志穹能承担的所有创伤,都在他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徐志穹无法摆脱的伤害,他也能迅速摆脱,这是位格上的差距。   但他没有想到,徐志穹把祝融的元神收在了体内,而祝融的元神对徐志穹发动了致命一击。   祝融是上神,云应是从神。   两者虽说在位格上相差不大,但当祝融的致命一击在云应体内爆发时,云应当即倒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到处都是裂痕,裂痕之中透出了熊熊火光。   祝融赶紧收手,可云应还是遭到了重创。   所有施加在鬼怪身上的技法立刻失效,原本还在奋力攻城的鬼怪大军瞬间变成一盘散沙,公输班指挥军械猛烈反扑,死伤惨重的鬼怪大军四下逃窜,当即崩溃。   云应坐在地上,似乎不能动了,从他左脸之上裂开一道缝隙,一簇火焰钻了出来。   火焰化作火人,正是火神祝融。   祝融看了看云应,没再理会,双方本就是合伙做生意,谈不上情分,更没有愧疚。   徐志穹俯冲下来,要借机斩杀云应,在战场上,云应的威胁比祝融大得多。   祝融没想保护云应,但他不会放过徐志穹,两人在半空缠斗在一起,给了云应喘息之机。   不要紧,还有太卜。   徐志穹这厢拖住祝融,等着太卜出手。   缠斗十余合,太卜没动静。   祝融克制徐志穹的外身,位格又在徐志穹之上,徐志穹能支撑十几合已实属不易。   太卜这是做什么去了?   这么好个从神,基本不能还手了,你把他收了,回去炼丹、熬药都随你,现在不杀,更待何时?   徐志穹正当焦急,忽觉身手越发迟钝,四肢用不上力气,意象之力调转之间,也变得越发滞涩。   这是……中毒了?   徐志穹愕然的看着眼前的祝融,发现对方攻势凌厉,丝毫不受影响。   谁投的毒?   是祝融?   徐志穹节节败退,眼前的祝融出现了严重重影。   他不能和祝融继续战斗,拼命扑打身后双翼,力求和祝融保持距离。   退开大约一仗远,混沌分身发动无色之技,正要隐藏徐志穹,一条巨蛇猛然从地面钻出,撞翻了混沌分身,回身甩尾,击落了半空之中的徐志穹。   徐志穹见过这条大蛇,在星宿廊的孽镜台上见过。   当时大蛇直接撞向了镜子,镜子碎裂一片,他有一双红眼,还让徐志穹的身体出现了严重的不协调。   当时徐志穹修为不够,不能直视这条大蛇的眼睛。   而今修为够了,能直视了,可却不能做出反击。   身上毒还在发作。   是蛇毒么?   这还尚不知晓。   巨蛇张着血盆大口扑向了徐志穹,徐志穹艰难拿起铁戟,也不知是招架还是反击,且把铁戟举在身前,做着不知有没有意义的反抗。   眼看要被巨蛇吞噬,武四突然现身,将徐志穹护在身下。   看到武四,大蛇立刻亢奋起来,一口咬在武四脊背之上,硕大的獠牙嵌入半尺,终究未能咬穿武四的脊背。   他用獠牙挑起武四,狠狠摔在地上。   武四翻身站起,抱着徐志穹拼命逃向罚恶司。   看得出来,武四战力远不及这条巨蛇,逃了没两步,又被巨蛇长尾扫中,身躯腾空,再次摔倒。   夏琥带着城头上的判官们纷纷跳下城墙,前来接应。   “嘶~”   巨蛇嘶鸣一声,判官们纷纷倒地。   巨蛇再用一双血眼扫视一圈,武四高呼一声:“闭眼!”   闭眼快的,只觉满身剧痛。   闭眼慢的,口眼歪斜,人事不省。   十几名修为不高的判官当场毙命。   “嘶~”巨蛇又发出嘶鸣声。   若是这一声再让它完整吼出来,千乘国的判官不知要死多少。   砰!   徐志穹拼尽全力,挥起铁戟,凿在了大蛇头上。   火光四溅,徐志穹这一下中断了大蛇的嘶鸣,但却没能凿穿大蛇的鳞片。   大蛇转过身来,吐着信子,再次撞翻了徐志穹。   “吱吱~”   许日舒爬到大蛇背上,露出门牙,对着大蛇的脊背奋力啃咬。   铁戟都凿不穿大蛇的鳞片,他这两颗老鼠牙能有什么用?   这两颗老鼠牙用处大了。   铿!铿!铿!   不到一吸,许日舒啃咬了数百次,竟把大蛇的鳞片啃下来一块。   大蛇流血了!   愤怒的大蛇就地翻滚,把许日舒碾压在了身下。   武四回身去救许日舒,大蛇盘曲身子,将武四牢牢卷住。   他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徐志穹,他的目标正是武四。   吞了武四,他就完整了。   不仅完整了,武四的意念会彻底被他摧毁,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左右他的想法。   武四身上结出一身硬甲,在蛇身之中奋力挣扎。   蛇身越缠越紧,武四身上的硬甲开始慢慢碎裂。   遍体鳞伤的许日舒爬了起来,他连身子都站不稳,还想和巨蛇拼命,忽听武四喊一声道:“走,带上那后生快走!”   许日舒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姜梦云要冲下城头,武四呼喊道:“别来,回去,别让道门断送给他!”   巨蛇的血眼注视着武四,武四的身躯渐渐开始融化。   “嘶~”   大蛇的嘶吼声中似乎带着嘲讽。   “命数如此……”武四咬咬牙,闭上了眼睛,等着被巨蛇吞噬。   伤上加伤的许日舒顶不住这声嘶吼,倒在了地上,疾呼一声道:“别忘了我给你的东西。”   这是跟谁说话呢?   他给了谁什么东西?   巨蛇刚一张嘴,忽然抖战了片刻。   徐志穹趴在地上,把许日舒给他一根鼠毛扔进了巨蛇的伤口里。   许日舒这番话是对徐志穹说的,他给徐志穹的,是他身上最硬的、最有灵性的一根毛。   鼠毛沾了大蛇的血肉,像一枚钢针一般在大蛇的身体里不停穿梭。   剧痛之下,大蛇放开了武四,满地翻滚。   武四重伤,徐志穹中毒,许日舒也重伤,三人得了机会,却无力奔逃。   姜梦云不能再等,她从城头跃下,准备护送三人逃走,大蛇忽然起身,张开巨口,把许日舒的鼠毛从嘴里吐了出来。   鼠毛迸射而出,姜梦云措手不及,被鼠毛刺穿了胸口。   姜梦云一咬牙,没理会伤势,继续冲向武四。   大蛇血眼放光,聚焦在姜梦云身上。   姜梦云脚步踉跄,差点栽倒,旋即抬起头来,用血眼反视大蛇。   四目相对,两下僵持起来,姜梦云的血眼拼不过大蛇,两行血水顺着双眼流了下来。   大蛇额头放光,要将姜梦云就此湮灭。   他想杀了孟婆?   他难道不知这是什么后果?   站在城头之上的公输班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这巨蛇完全没有理智。   他还可以冲下城头一战,但他发现云应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   公输班的任务是守城,只要云应活着,他就不能轻易离开罚恶司,否则给云应十吸时间,他就有可能攻破城门。   眼下唯一能指望的,只剩下了混沌分身。   混沌分身还在和祝融缠斗,他想分出些力气给徐志穹,用无色之技帮他隐藏身形。   在厮杀之间,混沌找到了合适的时机,技法也施展出来了,却没能奏效。   他的技法连同气机都被吞噬了。   谁?   又有强敌?   感知力不济的混沌分身还在搜寻对方的位置,云应已经发出了一声苦笑:   “早不出手,现在才来摘桃子,这厮当真不知羞臊!”   泥土之中钻出了一名男子,他绕过混沌分身和祝融,来到了徐志穹近前。   是隋智。   他在泥土里全力隐藏自身的气息,等的就是这一刻。   巨蛇的目标只有武四一个,许日舒和徐志穹就归他了。   剩下的姜梦云和混沌分身,且看云应和祝融如何瓜分。   “贤侄,咱们有多久没见了?”隋智面带笑意,看着站都站不稳的徐志穹。   徐志穹看着眼前的隋智,笑道:“现在还叫贤侄,是不是生分了些?”   隋智点点头道:“看来你知道了一些事情,论及父子情谊,我该容你一条性命,可惜你做错了太多事情,今天却不能怪我……”   “父子情谊,说的真好!”徐志穹打断了隋智,也点了点头,“我的儿,你还不赶紧叫爹爹!”   隋智脸颊一颤,收去笑容,骂了一声:“好个小畜生,临死不忘耍口!”   他头颈迅速膨胀,变得和躯干同样粗壮。   一张巨口从上唇竖着咧开,一直咧到腰间。   他要将徐志穹吞下。   徐志穹提着铁戟,踉踉跄跄要和他拼命。   对付一个星官,隋智有十成把握,更何况徐志穹还中了他的蛊毒。   隋智操控蛊毒,先让徐志穹失去了行动能力,随即圆张巨口,正要吞噬,忽听半空之中传来一声低吟:   “予!”   隋智生出一身铁甲,似乎刀枪不入。   这是在帮他?   “夺!”又是一声低吟。   隋智身上的巨口消失了,他失去了吞噬的能力。   不是在帮他,这是给了他一副好体魄,换走了他一项好技能。   “予夺?”隋智一惊,抬头喝道:“你是何用意?却忘了自己身份?”   身着道袍,须发皆白的刘恂从半空俯视着隋智,咬牙道:   “别动我道门!别动我弟子!” 第996章 予夺   看到师父出手,徐志穹无比快慰,此前所有阴霾,一扫而空。   不管师父是不是真受了罪主蛊惑,今日一战,证明师父一直站在道门之中!   巨蛇腾跃而起,冲向了刘恂。   刘恂喝一声:“予!”   巨蛇生出满身尖刺,攻击力似乎提升了些许。   “夺!”刘恂再喝一声,巨蛇失去了骨头,轰然趴在了地上。   师父的技法好强悍!   不仅强悍,而且还讲理。   他的技法分两步:   第一步是予。   赠与对方一项优势。   这是实打实的优势,只是有些时候优势来的时机不太好,比如说给了隋智的强健体魄,给了巨蛇满身尖刺,这都不是他们当前急需的优势。   第二步是夺。   夺走对方一项优势。   这也是实打实的夺走,而且时机都很关键,他夺走的很可能是对方的核心技法,比如饕餮修者的吞噬技。   又或是对方的战力核心,比如巨蛇的一身骨头。   予和夺之间,要求对等公正,否则刘恂会遭到创伤。   这技法确实厉害。   但这技法有时间限制,具体时间要看对方位格。   隋智的位格在星宿,因而技法持续的时间很长,他依然没有回复吞噬能力,壮硕的身体,也造成了他行动不便。   可巨蛇已经开始恢复了,身上的尖刺在消退,骨头也在迅速生长,技法在他身上持续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吸。   三吸时间足够了。   师父凭空抓出来一件兵刃。   相识这多年,除了柴火棍,徐志穹还是第一次看见师父拿出了兵刃。   作为一名道长,在师父身上,比较合理的兵刃包括铃铛、拂尘、木剑之类的。   但师父拿出来的兵刃很不合理。   他拿出了一把九尺长刀,瞬身来到了隋智近前。   没等隋智做出任何反应,森寒刀锋已经扎进了隋智的肚子。   隋智呕出鲜血,抓着刀柄,奋力后退,可速度与师父相差的太悬殊。   不到一吸时间,长刀贯穿而出,刘恂从隋智身后拔出长刀,拦腰横扫,直接把隋智扫成了两段。   隋智没死,下半段在地上狂奔,上半截飞上高空。   师父飞上半空,一吸之间连砍数百刀,把隋智上半身剁成肉泥。   徐志穹冲上去,抱住了隋智下半身,咬牙笑道:“我的儿,你往哪里逃!”   隋智的下半身从腰间长出一颗头颅,伸出一双手,趁着徐志穹蛊毒未消,要把徐志穹撕碎。   “予!”一声低吟传来,徐志穹长出一身甲胃,挡住了隋智的攻击。   “夺!”徐志穹身上的蛊毒被夺走了。   这就是公平的予夺!   蛊毒很珍贵!   当年的虿元厄星最高位格也不过是星官,他已经代表了蛊毒的极限。   而今隋智是星宿,星宿炼出来的蛊毒远超蛊门多年以来的上限,这么珍贵的事物被夺走了,给徐志穹一身盔甲,难道不公平么?   解除了蛊毒的徐志穹,抡起铁戟,从两脚之间,自下而上把隋智平噼成了两半。   在此期间,隋智发动了无数反击,但始终无法突破徐志穹的满身甲胃。   这甲胃可是用星宿的蛊毒换来的,坚固无比!   被从中间噼开的隋智依旧没死,他是蛊门的星宿,蛊门在朱雀真神座下,隋智懂得万物生的术法。   而且蛊门之上的上神就在这里,祝融不会看着麾下星宿等死,只要能让祝融捡走一块碎肉,隋智都能复生。   这一点,刘恂想到了,他解下道袍,抛在半空,道袍延展至数十丈,如同罗网一般,把隋智的所有碎肉包裹在其中。   “志穹!点灯!”   徐志穹听到了师父的传音呼唤,把两半隋智也扔上了半空,纵身一跃,用纸皮将道袍一并包裹了起来。   隋智的星点碎肉状若蠕虫一般向外渗透,徐志穹将纸皮接连包裹数十层,确保滴水不漏。   灯笼里的灯火点燃了,祝融感知到火焰,正要夺占灯笼,混沌分身忽然施展矫枉之技,让祝融一时间找不到化身火焰的方法。   听起来很荒唐,火神祝融居然找不到化身火焰的方法。   云应见状,无奈叹了口气。   混沌分身的战力不在祝融之上,因为感知力不济,在战局上吃了大亏,祝融的很多天赋甚至对混沌分身构成了克制,所以两人之间,一直是祝融占据上风。   但混沌分身是混沌的一部分,无论他是什么战力,他都是混沌的一部分。   和混沌的一部分交战,只要分心,就是致命的错误。   祝融最大的优势,是能把元神、魂魄、体魄、外身全都转化为火焰。   现在失去了最大的优势,他即将面临的混沌一连串的折磨,包括闭目、塞听、封窍、无名,甚至还有可能被混芒之技变成怪物。   云应转眼看向了半空中的灯笼。   灯笼先是急剧收缩,随即迅速炸裂,隋智连一个肉星都没剩下,被炸的干干净净。   他死透了么?   难说。   这厮很擅长留后手。   但这场战斗,和隋智已经没有任何干系了。   再看祝融处境。   他失去了视觉,失去了听觉,也失去了和周围火焰联络的能力。   祝融一生也经历过不少恶战,应该还有脱身的手段,但也只是脱身而已,想要翻盘却看不到希望。   唯一强悍的依旧是巨蛇。   他早已复原,正在猛攻老龟、孟姜和虚日鼠。   他们不是对手,巨蛇虽然心智不济,但拥有玄武真神接近八成的战力。   莫说他们几个,就是加上老刘,加上徐志穹,加上混沌分身,也未必能打败巨蛇。   云应算到此处,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等待最终的结果。   可他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   首先,如果巨蛇打输了,他能给自己找到退路,而我有没有退路却很难说。   云应的伤势很重,他一直站在原地,是为了震慑城头上的公输班。   这也是让云应忌惮的另一件事情。   公输班为什么会参战?   难道是奉了薛运的命令?   如果那山猿来了,我肯定逃不掉,就连大蛇都逃不掉。   先走一步吧。   大蛇若是能赢,罪主的事情也算办完了。   大蛇若是输了,过失也不在我,都在老刘身上。   老刘,你为什么临阵倒戈?   师弟,你到底在想什么?   云应暗自发动了潜行无声之技。   ……   炸了隋智,刘恂提着九尺大刀来砍巨蛇的脑袋。   徐志穹举着铁戟一并砍。   大蛇的头颅坚硬无比,师徒两个根本砍不动。   但师父有办法,徒弟也有后手。   徐志穹把一枚千斤龟塞进了大蛇破损鳞片之中,这块鳞片是被虚日鼠啃坏的,至今仍未复原。   师父喝一声道:“予!”   大蛇的身躯比之前粗壮了两倍不止。   师父又喝一声:“夺!”   巨蛇头上的鳞片全都掉光了。   师父挥起大刀,开始指点徐志穹:“看准这厢,剁!”   “剁!”徐志穹挥起铁戟,跟着师父一起剁。   鲜血和脑髓一并流了出来,但巨蛇毫不在乎。   师父的技法只能维持三吸,这三吸之间他可以由着刘恂和徐志穹的尽情的砍,就算这颗头不要了,他还能长出一颗新的!   而他也推断出来,刘恂快到极限了,最多还能再用一次予夺之技。   至于被砍掉的血肉,巨蛇却不能舍却,这关系到他的力量。   他在蛇尾上又长出来一颗头颅,吞吐着信子,正要吞吃地上的血肉。   没等他下口,却让武四抢先了一步,张开巨口,将血肉吃的干干净净。   且由着他吃?反正三吸时间也不长?   这不行!   武四在血肉中攫取了不少力量。   巨蛇奋力撞开徐志穹和刘恂,和武四争抢血肉。   刘恂再次使用予夺之技,让巨蛇的身躯更加粗壮,身上的骨头却被再一次夺走。   看得出来,刘恂到极限了,出手的速度已经慢了不少。   但他一刻没有停息,大块的血肉不停的从蛇身之中被剖剜出来。   师徒拼尽全力,武四大快朵颐。   三吸过后,巨蛇荡开众人,恢复身上的鳞甲,蛇头和蛇尾也调换了位置。   他用在蛇尾新长出来的蛇头看着武四,发现他身上的伤口复原了。   武四恢复了许多,虽说战力上依旧和大蛇相差甚远,但巨蛇心里清楚,比心智,他和老龟差的也很远。   身下泥土颤动,那个修阴阳的星官也不安分了。   还有一件要紧事,巨蛇感觉到肋下奇痒。   好像有东西要长出来。   好像已经长出来了!   巨蛇身躯抖战,他的肋下接连生出了四只脚,其中一脚上还挂着一枚铁钩。   这铁钩是什么来历?   朱雀?   这上面有他的记号。   他适才对我出手了?   意识到朱雀可能在暗中出手,巨蛇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感到愤怒。   他昂起身躯,冲向了刘恂,因为习惯了蠕行,新长出来的四只脚显得很是累赘。   可如果用四只脚像蜥蜴一样走路,整个身躯又不太协调。   “予夺~”   听到巨蛇再度嘶吼,徐志穹赶紧用意象之力设置屏障,帮助一众判官抵挡。   嘶吼之中似乎带着某种声音,巨蛇好像在和师父说话。   徐志穹不知巨蛇用了什么语言,但是以他的位格,确实能听得懂。   “予夺~你可知背叛他的下场!”   刘恂没有回答,在长着四只脚的巨蛇冲到近前时,他躲开了巨蛇。   师父的动作很迟钝,他应该是躲开了。   巨蛇想再度冲向师父,徐志穹操控着千斤龟又要钻到他鳞片之下。   巨蛇有些恐惧,甩脱了千斤龟,他放弃了继续攻击的念头,他感觉身体之中还有奇怪的东西在生长。   徐志穹也感知到千斤龟不对,上面的神力成色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   难道是朱雀真神利用千斤龟帮了我一把?   思忖之间,巨蛇身躯盘旋,首尾相接,形成了一个圆环。   他原本能形成一个很完美的圆环,可因为长出了四只脚,圆环显得不那么规则。   圆环中央出现了深邃的幽暗,幽暗之中似乎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能把周围一切全都拉扯进去。   刘恂喝一声:“退后!”   徐志穹拉着众人赶紧退后,和大蛇尽量保持十丈以上的距离。   圆环中心的幽暗将整个大蛇的身躯吸了进去,正和混沌厮杀的祝融趁机靠近圆环,化作一团火焰,也消失不见了。   待幽暗散去,周围什么都没剩下。   姜梦云惊愕的看着武四,问道:“这是什么技法?”   武四摇头道:“我没见过这手段。”   姜梦云很是惊讶,许日舒也没想明白。   大蛇身上,怎么可能有武四没见过的手段?   徐志穹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明白了蚩尤、祝融为什么要和这条巨蛇联手来攻打罚恶司。   巨蛇得了世外之力,它受了罪主蛊惑。   如果它能成功吞噬武四,它将成为完整的玄武真神。   怒祖被薛运击杀后,五个被蛊惑者少了一位真神,罪主临世的条件不满足。   但只要让巨蛇吞掉武四,登上神位,五个人就又补齐了。   徐志穹能猜到罪主还没死心,可没想到他出手这么快!   云应也消失了,这一战,千乘罚恶司算是打赢了。   武四状况比此前好了很多,大蛇日后也不敢再轻易对他出手。   情势不错,徐志穹长出了一口气,赶紧把死伤的判官全都运到城内,伤的抓紧医治,死的尽力救活。   夏琥带着一众判官向刘恂道谢:“多谢前辈相救。”   “说什么谢,这是我本分。”刘恂摆了摆手。   徐志穹道:“娘子,把兄弟姐妹都叫来,让他们见见道门老祖宗!”   夏琥转身要去,刘恂皱眉道:“不要胡闹!志穹,找个清静地方,我有话对你说。”   徐志穹不再怀疑师父,立刻把师父请到了长史堂。   “师父,我看今天日子不错,咱们先斋戒,斋戒过后再说……”   话没说完,徐志穹看到刘恂的解开了衣衫。   从胸口到上腹,一条骇人的伤口,穿过了身体,散发着黑烟。   巨蛇的最后一击,师父没能躲开。   “罪主那王八蛋下了暗手,我当时动不了,被那长虫咬了,还中了他的蛇毒。”   说话间,师父的声音有些颤抖。   徐志穹大骇,赶紧检查伤口,寻觅解毒的丹药。   “不要找了,把毒液注入到了所有经脉里,无药可解。”   徐志穹指着门外道:“武四也被咬了,被他咬了好几口,他都没事,他肯定有办法。”   师父叹道:“他的办法,我用不了,志穹啊,我对不起你。”   徐志穹摇头道:“师父从没对不起我,这话弟子受不起。”   这是句真心话,师父可能对不起很多人,甚至可能对不起道门,但他绝对没做过对不起徐志穹的事情。   师父犹豫片刻,微笑的看着徐志穹道:“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志穹啊,我都不知该不该叫你志穹,我都不知该叫你什么。”   话音落地,徐志穹面色惨白。 第997章 道门本分(非战斗人员请撤离)   他知道我不是原本的徐志穹?这种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镇定,镇定!   这句话或许别有深意,我也别领会错了,且看师父到底想说什么。   刘恂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他很平静,他知道这天迟早要来。   他见长史堂里存着几坛子酒,让徐志穹拿来一坛,拿来两个酒碗。   徐志穹道:“师父先喝着,弟子先去找武四,帮你看看伤势。”   “不必找他了,”师父连连摇头,“我躲不过这一劫,早晚的事,罪主那老狗不会饶了我,   你且坐下,听我把事情说完,此刻若是错过了,有些事你永远都不会知晓,先给我倒碗酒。”   徐志穹给师父倒了一碗酒。   师父一口气把酒喝下,叹道:“师徒一场,这多年,你对为师知晓的其实并不多,就连我的名字,都是师兄告诉你的,   其实有些话,我不愿对任何人提起,今天当真想说了,且让为师唠叨几句,你从凌寒那里,应该听说过焕殊三杰吧?”   徐志穹点头道:“弟子听说过。”   “焕殊三杰之中没有我,你是不是有点看不起为师?”   “弟子从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替师父有些不平。”   “且当是句真心话,”师父笑道,“焕殊大帝有十三名弟子,只有三名弟子被称之为三杰,我不在其中,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不过我排行第四,师弟们总拿这事来奚落我,   奚落我,我不在意,我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当年师父派我出征,我丢了三十万粮草,险些被师父除名,我没在意过,   后来跟着大师兄出征,我丢了一座险关,大师兄要杀了我,被二师兄拦下了,我也没在意,横竖我保住了这条性命,   再后来,师父亲征不带着我,大师兄和三师兄都不带着我,只剩下二师兄带着我,我就一直跟着二师兄征战,   再后来,师父平定了天下,我跟着师父修行,先入了裁决道,师父喜欢穿着道袍,我就穿着道袍,师父喜欢自称贫道,我也自称贫道,   等师父死了,我跟着二师兄修行,又入了裁决判官道,师兄平时不穿道袍,但我还是穿道袍,师兄不自称贫道,我还是自称贫道,   我和师兄一起拉扯着道门,等把这座罚恶司修起来的时候,我觉得我是个能成事的人,可后来敌军杀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成不了事,   师兄守城,我出去迎敌,我打不过他们,败退回来,   我守城,师兄出去迎敌,城我也没守住,被敌人攻了进来,   罚恶司丢了,道门弟子死伤无数,我哭了几天几夜,我觉得自己就特么是个废物!”   说到此,师父看着长史堂,看着他曾苦心经营的千乘罚恶司,眼睛略微泛红。   刘恂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后来我报仇,我杀了很多的人,凡人杀了一大把,星官也杀了不少,就连参与攻打罚恶司的星宿我也没饶过!   一念予,一念夺,我杀的所有仇家闻风丧胆,我承认我做错过不少事情,但我没有杀错过人,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我从未忘记咱们道门本分,可直到那天晚上,出了那件事情。”   说到这里,师父又喝了一口酒:“望安河边,我遇到了穷奇元神,苦战一场,终于将他击败,   当时武栩受了重伤,为了救他,我去讨饭,做了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说到此师父咬了咬牙,对武栩有一股难言的恨意。   “我挨家挨户讨不到吃食,最终讨到了志穹家里,孤儿寡母,就那么一点米,煮了一碗粥,救了武栩一条性命,   哪成想,穷奇元神诈败,想借着武栩身躯复生,武栩魂魄特殊,若是让穷奇夺舍,后果不堪设想,   趁着穷奇还未得手,我把穷奇的元神,封在了志穹的身体里,   志穹没做错事,他是好孩子,他被我给害了,他当时才三岁,才三岁……”   志穹家里。   志穹三岁。   从师父的描述方式上,徐志穹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徐志穹问道:“这和我当初听来的不一样,当时不是说,穷奇一抹残息追了过来么?”   师父摇头道:“我当时骗了武栩,骗了林天正,日后也骗了你,我不敢把此事声张出去,如果有人知道穷奇元神在志穹身上,志穹怕是活不过一年。”   徐志穹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静静听着师父讲述。   “我以为这件事情就算骗过去了,日后我看着志穹一天天长大,看着他去了武彻书院,看着日子风平浪静,心里也渐渐踏实下来,   我想着等我修为复原,再把穷奇元神放出来,找个机会把他彻底除掉,志穹也就没事了,到时候给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母子过富贵日子,也算的上一份报答和补偿,   我是这般想的,可事情一多,却把这对母子给忘了,等我那日想起来时,去他们家里看了一眼,志穹他娘已经死了,尸首就在屋子里。”   徐志穹问:“病死了?”   师父摇头道:“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杀害了,你却不想想,有童青秋这个药学奇才住在你家旁边,寻常的疾病怎么会治不好。”   这个问题还真让徐志穹忽略了。   因为这是属于原主的记忆,徐志穹没有过多查证。   在原主的记忆里,徐志穹的亲娘确实没得过什么重病。   “可童青秋说过,徐志穹的母亲就是病死的。”   师父叹道:“那是因为我篡改了童青秋的记忆,我想把志穹的母亲救回来,我去了阴司,没找到她的亡魂,去查典狱录事簿,她早在三天前,已经过了奈何桥,投胎去了别的人家,   投胎了,倒也是件好事,下辈子倒也算是去了个好人家,   可这一世她受了多少苦,我答应让他们母子过富贵日子,她连一天福都没想到,我就这么把她给害死了,还让那孩子没娘了。”   徐志穹问道:“她是被谁杀死的?”   刘恂叹道:“我事后查明,她是被穷奇的弟子的九娘给害死了,九娘不知从何处收到的消息,得知穷奇元神在这对母子身上,她以为在志穹他娘身上,就把志穹他娘杀了,   事后我抓了九娘,审问之下,她说了实话,她此举不是为了救穷奇,而是为了杀穷奇,她想通过杀死志穹的母亲,让穷奇的元神随之一并覆灭,   九娘当时有二品修为,作为星官,杀个凡人在她眼里都不算事情,我当时要杀了九娘报仇,可却被薛运拦住了,   我不明白师兄为什么拦着我,他告诉我,穷奇肯定有后手,   我想了许久才明白,九娘若是死了,就证明徐志穹母子和穷奇必然有关联,事后还会有人来加害徐志穹,   我还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师兄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知道穷奇的元神在徐志穹身体里,   我吓坏了,恶道修者我还能抵挡,但我挡不住师兄,   我以为师兄会把徐志穹杀了,对他来说这是除掉穷奇最简单的方法,我拼命想着该怎么才能把志穹的性命保下来,   可师兄没对志穹下手,他让我解开封印穷奇的屏障,穷奇元神的事情交给他处置,   我也习惯了,自己处置不了的事情,都交给师兄处置,可我打不开封印,封印在志穹的元神里出现了变化,这变化和穷奇有关,也和志穹自身有关,   我就是个废物,连这件事也没做成,师兄什么也没说,但我察觉到,他这次可能真要对志穹动手了,   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这是道门的本分,哪怕一事无成,我能守住道门本分,也够我吹一辈子!   而今我亲手害死了一个人,她是个好人,是个善人,是救命的恩人,我把她给害死了,而今我又要害死她的儿子,   我怎么才能让志穹活下来?   让他在武彻书院继续学本事?   林天正才是个四品而已,图谋穷奇的人都在凡尘之上,在武彻书院能有什么希望?   我亲自教他学本事?   那岂不是等于告诉别人穷奇在他身上?   倘若师兄对他动手了该怎么办?我护得住他么?   我先改了九娘的记忆,让她自以为查过徐志穹母子,但一无所获,   我后来又把九娘招到自己手下,让她做了我的暗子,让她帮我监视其他恶道修者,   饶是如此,我还是能看见穷奇的魂魄不时在志穹身边出没,   我想不出志穹还能有什么好结果,要么被穷奇夺舍,要么恶道修者杀了,要么被师兄给杀了,   我想不到救你的办法,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一个男子在耳边碎碎念念,   那男子告诉我,志穹还有救,   他说两万多年前,有一段太平盛世,神灵凡尘各不干预,人们在盛世中活的富足,志穹去了肯定能过好日子,   我起初不信,可他天天在耳畔说,夜夜在耳边讲,我赶也赶不走他,甩也甩不掉他,他还不时让我看看那个盛世的模样,   那真是个好地方,我看了都觉得好,志穹去了肯定也觉得好,   可世间无改唯光阴,我连一吸都倒转不了,如何能倒转两万年的光阴,我如何才能把志穹送去?”   那人说,他能帮我。   我信了他。   徐志穹没有说话。   刘恂接着说道:“我猜到了他是罪主,可我还是信了他,许是当时我已经魔怔了,   他兑现了诺言,给了我世外之力,让我把志穹送了过去,   可两万年前,不能凭白多出一条性命,两万多年后,也不能少了一条性命,性命终究要对等。”   徐志穹看着刘恂道:“所以,你就找了我这么个替死鬼?” 第998章 何去何从   徐志穹说的没错,他就是那个替死鬼,被从两万多年前的太平盛世拉来的替死鬼,成了真正徐志穹的替身。   刘恂缓缓说道:“为了让你能从两万年前的太平盛世来到今天,我不得不改了徐志穹的经脉,让他失去了杀道九品修为,   那日正好遇到刘德安寻衅,没有修为的志穹毫无还手之力,被刘德安打的昏死过去,我且趁此机会,将他送到了两万年前,将你迎到了大宣的武彻书院,   我在暗中教你如何打败刘德安,   我以为你会嚎叫,会哭诉,会发疯,   你只是喝醉了而已,一觉醒来却来到了另一重天地,什么人都不认得,什么事都不知晓,却要和一个陌生人搏命,   我真害怕,害怕你会当场说出真相,哪怕你说的事情再怎么荒诞离奇,总会有好事之人记下那么一两句,留作日后的话柄,   可你什么都没说,你按我教你的手段和刘德安拼命,拼赢了之后,又被拉到林天正面前对质,   我真没想到你的心性如此坚韧,遇到那等境地,还能从容应对,   期间,我不停的把志穹的记忆灌输给你,这些记忆挤占了你原本的一些记忆,我不敢操之过急,担心你迷失心性,变成了疯子,   你没疯,你抵挡住了余杉、邹顺达和刘德安的陷害,用尽办法从乱局之中脱身出来。”   记忆被挤占了。   徐志穹喃喃道:“难怪,我连自己真正的名字都不记得。”   看着徐志穹木然的神情,师父越发愧疚:“事后与你交谈,我没想到你在我面前表现的依旧镇定,应答之间几乎滴水不漏,我有些担心,我是不是从两万年前带了个怪物回来,   我要收你为弟子,当时说的是商量,其实你没得选,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收到判官道,因为我要监视你一举一动,   我信不过你,我把你引入道门,但我什么都不教你,就想让你当个凡尘员吏,等我有办法清除穷奇元神,再给你些银两,让你了此一生便是,   没想到我当时修为见长,时常陷入昏睡,几眼没留意到你,你居然攒够了修为,即将晋升八品,   从孽镜台里,看着你种种作为,我竟有些欣喜,你心怀天理,不畏豪强,我喜欢你这性情,却又担心你杀戮无度,   我且让你晋升,到了八品不能随意杀戮,也算一种约束,可哪成想你在八品时轻松完成三次罚恶,居然还有赏善之举,   我当时真茫然了,道门之中来来往往这多修者,这多年来居然没有一个有你这般天资的人,   在你七品时,师兄曾去见过你一次,具体详情我不知晓,我以为他会杀你,没想到他传授你荷月八戟,居然还和你结为了兄弟,   你为百姓和孽星死战,为杀了梁玉明堵上了自己的性命,从那时候起,我相信你是个天生的判官,   我怕你引来过多注目,一来会暴露身份,二来会暴露了穷奇的行踪,我想让你改换身份重新来过,你执意不肯,我且和你定了赌约,没想到你又赢了赌约,我只好让你复生,继续留在京城。   在你即将晋升六品时,我和饕餮外身苦战了一场,打他不费力气,可我在厮杀时遭遇了晋升关口,这一战吃了大亏,   帮你升了六品,我陷入沉睡,在此期间,你北战南征,惩治恶吏,诛杀昏君,阻止梼杌临世,设计灭了孽星和饕餮外身,还铲除了龙秀廉和一众道门败类,   等我醒来之后,看到你就想笑,挺直了腰杆笑,坦坦荡荡的笑,我见了人就想说,那是我的弟子,可我说不出口,我心里难受,我不知道我配不配做你的师父,   你去了千乘国,我担心你走不出神弃之地,不想让你去,可你偏要去,   我拦不住你,因为你从不听我劝告,不听我劝告就对了,你在千乘国重新拉扯起了道门,你让千乘人又看见了天理,   你重修了千乘罚恶司,你找回了道门的根基,当时我就想,我这一生也不是一事无成,我给判官道找来了一根柱子,能顶起大梁的柱子。”   说到此,刘恂含着泪珠,又喝了一杯酒;“等你从千乘国回来,穷奇也从你身上出来了,本来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可罪主来讨债了,我欠了他的终究要还,我做了一些事,一些对不起道门的事情,   我去了奈何桥,我伤了孟婆,我放走了袁成锋,我还在渊州罚恶司夺走了你脱身的手段,我知道自己是个该死的人,我就想我死后,能把星宿廊托付给你,可你又不愿留下,非要留在凡尘,   我真怕有朝一日,我受罪主胁迫,要和你兵戎相见,这一日还真就来了,   罪主让我去攻打千乘罚恶司,他召集了蚩尤和祝融,要重立玄武真神,顶替怒祖的位置,   我到了千乘罚恶司,看到这一砖一瓦,再看到你,我下不去手……”   师父再喝一杯酒道:“尚峰,这名字是我为你取得,难听了些,就连这名字都有些对不住你,   我还剩下一点力气,我可以重制法阵,把你送回两万年前,你愿意回去么?”   回去?   回哪去?   徐志穹问道:“那法阵,你用过几次?”   师父道:“我只用过一次,按理说也只能用一次,再用一次,我会殒命。”   只用过一次的法阵,师父觉得那一定指向两万年前的太平盛世。   到底是不是两万年前,徐志穹深表怀疑。   罪主有操控时间的本领,这一点,徐志穹听李沙白和韩宸描述过,他能让破碎的祭坛复原。   一时半刻的时间倒转,罪主或许做得到。   但若说一穿两万年,罪主恐怕没这个本事。   他若有这个本事,且把怒祖从过去的某一时光带回来,不就成功复生了么?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   师父根本不知道那法阵指向何处,他再用一次法阵,也不知道会把我送到什么地方。   而且就算法阵是真的,就算真能把我送回去,却让我以什么身份回去?   徐志穹嗤笑一声:“我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你让我回去做什么?”   师父低下头道:“你被挤占的记忆,我找不回来,可若是你……”   徐志穹摇头道:“不必说了,回不去了。”   师父叹口气道:“既是选择留下,且容为师厚着脸皮,再求你一件事,   我死后,你亲自押我去阴司,该受的责罚我一样都不会逃避,纵使永不超生,哪怕灰飞烟灭,都是我罪有应得,   你且答应我,要恨便恨我,别恨咱们道门,我求你留在道门里。”   放下酒碗,刘恂没再说话。   徐志穹木然的提起酒坛,想给他再添一碗酒。   等倒完了这碗酒,徐志穹发现师父已经没了生息。   判官道,予夺从神,陨落了。   一半是因为中了玄武大蛇的蛇毒,一半是因为他摧毁了自己的经脉。   不是蛇毒解不了,就算予夺之技不能再用,武四就在这里,肯定有解毒的办法。   就算武四的办法不适合他,他自己也懂起死回生之术。   他不想活了。   他就那么坐着,就和他平时坐在星宿廊时一样。   徐志穹看着他,总觉得他还会醒过来,抬起头对徐志穹说一声:“今日适逢斋戒。”   徐志穹想起了薛运的一句话:“兄弟,你师父对你的情谊是真的,但他对你的情谊,和我对你的情谊不一样,这里边有特殊的缘故,如果有一天,你师父对你说出了实情,你千万不要怪他”   还真是不一样。   谁知竟然有这么多的不一样。   不要怪他……   你说的好轻巧!   徐志穹起身,离开了长史堂。   ……   罚恶司里,夏琥正去打水,帮着武四治疗伤者,他们遭到了巨蛇红眼的注视,而今人事不省。   “志穹,前辈呢?”夏琥见四下无人,轻声问了一句。   志穹……   徐志穹愣了片刻:“叫我?”   夏琥皱眉道:“不叫你还能叫谁?你怎地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没事,无妨,前辈歇息了……”徐志穹露出一丝笑容,“武四前辈呢?”   “在员吏舍,正忙着,姜前辈和许前辈也在。”   徐志穹去了员吏舍,看到武四正在给判官们治伤。   他状态和以往大不一样,身躯魁梧了不少,脸颊也不再干瘦,原本雪白的须发之间多了不少青丝。   他用手心轻抚着受伤的判官,原本歪斜的脸颊慢慢复原。   待武四治好了所有伤者,徐志穹上前施礼道:“前辈,晚辈有事相求……”   两人来到了长史堂,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刘恂。   武四长叹一声道:“适才在战场上,我听到了一些话,予夺似乎和罪主有关联,我若是没看错,他已经受了罪主蛊惑,这个人,不该救。”   徐志穹闻言,俯下身子,深施一礼道:“晚辈恳求于您。”   武四扶起徐志穹道:“罢了,这是我欠你的。”   三天后,徐志穹和武四离开了长史堂。   武四叮嘱一句:“他一时半日苏醒不了,我知你师徒情深,但日后要多加防备。”   徐志穹再次施礼:“谢前辈提醒。”   回到长史堂,看到刘恂沉睡在卧榻之上,徐志穹替他盖好了被子。   默坐片刻,徐志穹去了院子,摆好了供桌,开始祷祝:   “道门之主,属下有要事相禀,道门予夺从神,受罪主蛊惑,得世外之力,有背叛道门之举,   然千乘罚恶司一战,予夺从神殊死拼杀,连胜强敌,亦有捍卫道门之功,   功过生杀,今交由道门之主裁夺。”   等候片刻,徐志穹听到了薛运的回应:“兄弟,这事情非得送到我手上?”   徐志穹道:“禀道门之主,属下别无他选。”   薛运叹道:“这多年来,只有他陪着我支撑道门,这事情,却也让我为难,   他受罪主蛊惑,我也难辞其咎,罢了,这事情交给我处置,兄弟,你今后作何打算?”   “属下……”   “连声兄长都不叫了?”   徐志穹静默无语。   薛运道:“兄弟,有些事情我不知晓,但有些苦楚我想得到,   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想把你留在道门里,可若是判官道寒透了你的心,我也不能勉强你,   我听说穷奇为你准备了星宫,你若想投奔穷奇道门,就去吧,我不怪你,你还是我兄弟。”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笑道:“兄长,小弟没想去别的道门,小弟只想好好修行一段日子。”   薛运长出了一口气:“这就好,我还要休养一段日子,你自去修行,道门琐事不必过于挂怀,但若出了大事,还须及时处置。”   “小弟理会得。”   “兄弟,多加小心。”   ……   徐志穹回了员吏舍,看到姜梦云还在帮助阵亡的判官的复生。   “还有多少人?”   “六人。”   徐志穹点点头:“多谢前辈,剩下的交给我。” 第999章 你知我是谁?   徐志穹逐一治好了六位同道,坐在员吏舍门前吃东西。   他吃的很认真,一根根肉骨头啃的干干净净,一坛子酒喝的见了底。   夏琥在旁取来绢帕,帮徐志穹擦了擦脸:“吃慢些,这两天事忙,也没照顾好你,连酒都没煮好,却让你喝了一肚子冷酒。”   “无妨,冷酒也有滋味!”徐志穹吃饱喝足,起身道,“我要离开些日子,罚恶司交给你照看,遇到难处,记得找我。”   夏琥笑道:“不用叮嘱了,上次走的时候也是这番话,我都记下了。”   徐志穹点点头,把长史令和长史印交给了夏琥。   夏琥一愣:“这,这是要作甚?”   徐志穹一笑,没有作答,走向了罚恶司门口。   夏琥在身后叫道:“志穹,到底怎地了?”   见徐志穹一直不回头,夏琥喊一声道:“官人!”   徐志穹回过头来,笑问道:“还记得何时叫我官人的?”   夏琥一瞪眼睛:“在判事阁啊,你弄几根功勋过来勾搭人,我生意也是不好做,却让你给骗了!”   徐志穹又问一句:“你何时认识的我?”   “望安河边呀!你从我这里骗鸡蛋,我给了,我想从你那里骗一条黑狗的功勋,没骗到。”   徐志穹点点头:“那时候却好,那时候我是我了……”   夏琥诧道:“你说什么呢?”   徐志穹反问道:“我是说,咱们俩这段姻缘,就是互相骗来的么?”   夏琥笑一声道:“谁跟你有姻缘,你行纳彩之礼了么?”   “行了呀!”徐志穹道,“当初不是给你了一株茉莉么?”   “那个也算?”   “纳采之礼都行了,也该洞房了!”徐志穹猛然抱起夏琥,飞到了半空。   夏琥想要挣扎,又怕掉下去,只能用力抱着徐志穹。   徐志穹抱着夏琥,在罚恶司上空绕了一圈又一圈,夏琥没这么飞过,吓得不敢睁眼。   等到了中郎馆,夏琥浑身还觉得发软,却也没力气挣扎了,偎在徐志穹怀里,柔声细语道:“非要今天洞房?我还没算过日子呢。”   “我算了,今天就是好日子,娘子,两条门路都给我吧!”   夏琥红着脸道:“水灵灵的正路不好好走,你非惦记那里作甚?”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既是我娘子,哪条门路都是我的!”   夏琥抽泣一声道:“那,那,那便依了你。”   依了!   当真依了!   徐志穹摸了摸夏琥红扑扑的脸颊,深吸一口气道:“你可要记得这番话,改日我要的时候,都是我的,你可说定了!”   夏琥诧道:“怎就又改日了,不说是今日么?”   “今日……”徐志穹沉吟片刻道,“今日身子不方便。”   夏琥踹了徐志穹一脚:“你个男人家,有什么不方便?”   徐志穹咂咂嘴唇:“男人也有不方便的时候,娘子,我当真走了。”   夏琥攥着徐志穹的手道:“莫要骗我,你是不是心里压着事情。”   “是压了一点,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徐志穹轻抚着夏琥的脸蛋。   夏琥摸了摸徐志穹的脸颊:“不管去哪,我在这等你回来。”   ……   皇宫里,长乐帝捏着下巴道:“志穹,你说梁玉申改了祭坛,招来的是邪神?”   徐志穹点点头:“就是因为祭坛里边另有玄机,所以韩大哥和李画师才要竭力毁坏祭礼。”   长乐帝皱眉道:“可祭坛已经彻底毁坏,这事情全无对证,我也不能单凭推断治罪梁玉申。”   徐志穹摇头道:“不需要治罪梁玉申,无论梁玉申到底是什么人,用的是什么心,他都是有功的,   有功要赏,有过要罚,你是皇帝,守住规矩比什么都重要,至于怎么对付梁玉申,这事有人替你操心,天上的也有,地上的也有,只是别把这些人都赶跑了就行。”   长乐帝思索片刻道:“前两天我看到陈顺才了,你说天上的,就是他吧?”   徐志穹点点头:“还有他们道门宗师,都在这厢照应着。”   “地上的是李沙白和韩宸?”   徐志穹继续点头:“还有二哥,还有楚将军,还有钟指挥使,咱们手上有的是狠人,摁死个梁玉申并不难,   但摁死他之前,得把他背后的党羽查出来,否则梁玉申就是死了,咱们还是不知道真正的敌手是谁,   除此之外,也不妨借梁玉申的手做点事情。”   梁玉阳摇头道:“我能借他做什么事情?”   徐志穹笑道:“陛下谦逊了,若不是借了梁玉申的手,京城那群纨绔怎会变成苍龙卫?”   长乐帝阴森一笑:“要不说我就你这一个兄弟,我的心思却总瞒不过你。”   徐志穹一笑,蓦然抬起头道:“我们什么时候成的兄弟?”   长乐帝愣了片刻道:“这事情你都能忘了?想当初你来了皇宫,在冰井务里当差,咱们那时候相识,可是有并蒂连的交情!”   “没有连!”徐志穹端正神色道,“我可没做逾规越矩之事!”   长乐帝道:“我是一片诚意请你去的,谁让你当时没去!”   “我们初次相逢,许是更早些。”   “是早些!”长乐帝点头道,“在安淑院,你是老鼠,我是疯子,可那个时候不算是兄弟。”   “再之前,你见过我么?”   长乐帝摇头道:“那却没有了,你问这个作甚?”   徐志穹摆摆手道:“不做甚,乱想罢了,陛下早些歇息。”   梁玉阳叹道:“这两日睡不着,总感觉怒夫教不会平息。”   怒夫教已经平息了,彻底平息了,只是徐志穹不知该怎么和梁玉阳解释,有些东西他听了也不信,有些东西,以他的修为根本不能听。   梁玉阳慨叹道:“怒夫教,各国都有,怎么就在大宣掀起这多风浪?”   徐志穹知道原因,还是没法解释。   怒夫教是你梁家先祖留下的棋子,既能辖制不服从他意志的梁家子孙,也能用大量教众稳固他的神位。   这些事情都没法告诉梁玉阳,但好在,梁玉阳不用为这些事情担忧了。   徐志穹很想替长乐帝把梁玉申除掉,但有些事,梁玉阳得学会自己做。   ……   徐志穹去了苍龙殿,陪二哥吃酒,和梁玉瑶嬉闹,顺便问候了一下梁玉申。   “首殿尉,节哀。”   梁玉申皱眉道:“运侯何出此言?”   “我听说你有一位挚友,死的那叫一个惨,先被别人骗出来,砍了一遍,死了一回,又被别人拖出来,砍了一遍,又死一回,你说这人得多惨?”   梁玉申沉默片刻道:“我不知运侯此言何意,你说的这人,我不认得。”   “你当真不认得?那或许是我看错了,我前些日子和群野鬼打了一仗,在野鬼之中居然没看到你,你干什么去了?”   梁玉申怒道:“运侯,你酒吃多了,你和野鬼厮杀,与我有什么相干?”   “与你没相干么?我看都是你熟人,有一位姓隋的星宿,有一位姓云的从神,还有姓祝的上神,这些你都认识么?”   徐志穹一边说,梁玉瑶在旁一边听。   听了片刻,梁玉瑶一阵晕眩,似乎坐不稳。   梁季雄情知事情不对,让人把梁玉瑶送走,让其他无关人等,都离开了大殿。   有些秘辛不能听,连他听了都有些难以招架。   可梁玉申倒没什么事情。   这厮修为有多高。   梁季雄看了看徐志穹,他知道志穹这是在提醒他,梁玉申的位格在他之上。   梁玉申神情淡然道:“运侯,我看你是真吃醉了,你说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得。”   “都不认得?”徐志穹笑道,“那就说个你认得的,袁成锋,你同乡,这人你认不认得?   他跟我也是老相识,你告诉他一声,我抽空就去找他叙旧,我现在特别怀念故人。”   梁玉申冷冷一笑:“运侯,你疯话说够了没?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袁成锋。”   “你不认识袁成锋?千乘国神机司的情谊都忘了么?”徐志穹回了一个笑容,标志性的五道弯笑容。   梁玉申吓得一哆嗦,蓦然起身,后退了几步。   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但突然看到混沌的标志性笑容,让他实在坐不稳身子。   不知是幻术还是别的手段,徐志穹这笑容做的很是逼真。   徐志穹看着梁玉申道:“首殿尉,怕什么,坐,坐下来接着吃喝,   二哥,别担心,首殿尉这人还不错,把苍龙殿都叫回来,咱们一醉解千愁!”   ……   徐志穹真有些喝醉了,且沿着街边闲逛,恰逢尉迟兰出了青衣阁,赶紧上前招呼道:“志,运侯……”   徐志穹笑道:“怎么叫的那么生分,师姐,这是往何处去?”   “我是奉了指挥使之命……”   话说一半,又不敢说全。   徐志穹理解尉迟兰的难处:“机密上的事情,我就不过问了。”   他转身要走,忽听尉迟兰道:“志穹,我们几个同窗,来日想去书院一趟,你愿同去么?”   徐志穹思量片刻,摇摇头道:“我这两日要出门,劳烦师姐代我给院长问声好。”   尉迟兰点点头,匆匆走了。   ……   徐志穹飞在半空,默默看着繁华的望安京。   去趟勾栏?   去趟莺歌院?   去趟朱骷髅茶坊?   总觉得要去的地方还挺多的。   徐志穹最终哪也没去,且买了一壶酒,坐在一颗大青石上自斟自饮,盗用钟参一首佳作,吟唱道:“桃儿浑圆圆,娇娘腰下悬,浪起心尖颤,一线分两边。”   诗刚吟完,一条腰带猛然缠在徐志穹的脖子上,奋力收紧。   “无耻之徒,又当街唱这银词!”   作甚?   这是要作甚?   徐志穹奋力挣开腰带,却见陶花媛站在面前。   “深更半夜不回家,在这嚎甚来?”   徐志穹苦笑一声道:“我哪有家?”   陶花媛笑道:“既是没处去,便去我家里吧。”   “好没羞臊的丫头,你知我是谁?便让我去你家?”   陶花媛耸耸眉毛道:“你是我家贼小子呀!”   “贼小子?”徐志穹眨眨眼睛,“你何时看上了个贼小子?”   陶花媛笑道:“你长得俊呗。”   “莫要说笑,我是真心问你。”   陶花媛坐在徐志穹身边:“那日我被六公主绑了,准备送去司礼监审问,   我知道自己这条命没了,而且还死的凄惨,我就想着这世上谁能来救我,   想来想去,这世上没人救我,我就这么不讨喜,   可我是个怕死的人,那晚真的吓死了,   没想到,你个贼小子来了,你救了我,   从那以后,我越看你越俊,这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么俊的。”   “有那么俊么?”徐志穹抽了抽鼻子。   “有!”陶媛媛把徐志穹搂在了怀里,拍拍他的脊背,笑道,“你这人,平时爱戏谑,可你在我面前藏不住心事,一眼看你,便知受委屈了。”   “我哪有什么委屈?”   徐志穹颤抖了一下。   他在抽泣。   陶花媛抱着他,在耳畔道:“不管这世事怎变,也不管你有多少隐情,你终究都是我家贼小子。”   徐志穹道:“倘若须发皆白,牙齿掉光,也叫小子么?”   “那也是贼小子,我且当你一辈子贼婆娘。”   “那这便说定了!”徐志穹拿出一对鸳鸯刃,交给了陶花媛。   这对兵刃跟了徐志穹多年,是无比珍贵的灵物,陶花媛愕然道:“你这是要作甚?”   “我出趟门,这是送你的信物,你要等我回来。”   “哪有送刀子做信物的,你还是留在身上吧。”   “这是一片真心,还不止一片,这是两片!”   ……   子时,徐志穹自西门走出了京城。   夜空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忽至。   穿梭于明暗之间,行走于阴阳两界,昼如斯,夜如斯,寒如斯,暑如斯,甘甜如斯,苦痛如斯,唯天理不变,唯本心无改。   这便是判官的宿命。   记不住名字能怎地,好歹我还是判官。   且等修成星宿再回来。   徐志穹走到城外,忽觉有人尾随。   他回过头,见一男子缓缓走近。   徐志穹问:“你跟着我作甚?”   “欠你的还没还完。”男子露出了五道弯的笑容。 第1000章 娃呀,莫怕   渊州,渊石城,一群百姓提着米袋,在粮仓前等着放赈。   他们家里的粮食都被怒夫教抢光了,只能等着官府的赈米。   知府临走之前烧了粮仓,余下的一点粮食也被怒夫教抢走了,粮仓里根本发不出赈米。   百姓想出城讨饭。   城门紧闭,知府衙门出了告示,为防怒夫余党逃窜,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   渊州没粮食,为什么临近的谷州不来支援?   因为渊州知府根本没有求援。   此役惨败,打光了渊州军,渊州知府唯一能做出的合理解释是怒夫教众太过强大。   而今苍龙卫轻松将怒夫教击溃,最后一点借口都不攻自破。   在彻底剿灭怒夫教众之前,渊州知府不敢再对朝廷有任何请求。   他不求援,户部自然不会多事,谷州自然也没有送粮食的道理,旁人乐得清闲,却只苦了渊州百姓。   楚禾啐口唾沫道:“他特么为保乌纱帽,不发粮食,还不让讨饭,且等着百姓活活饿死?”   牛玉贤道:“灵正则答应志穹送来五万石粮食,算作对志穹的答谢,明天就能抵达边境,可看渊州这架势,粮食就算到了也送不进来。”   楚禾道:“他娘的,那知府若是敢拦着!今天把他打到亲娘都不认识!”   牛玉贤叹道:“打他一顿容易,杀了他都不是难事,关键咱们用什么身份做这件事?   咱们出使梵霄国的使臣,就这么贸贸然回来了,本就不妥,而今还殴打了朝廷命官。”   林若雪在旁道:“我懂得些易容术,给两位改换下容貌,那知府必然认不出来,   咱们先逼着他把边界打开,把赈米放进来,再逼他往朝廷上奏,等待谷州支援。”   牛玉贤依旧担忧:“上奏了,朝廷真就会给支援么?”   林若雪道:“若是皇帝看着不管,这皇帝也该换个人做。”   林若雪给两人改换了容貌,牛玉贤确实变化不小,看着像个六旬老翁,楚禾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但楚禾容貌虽然改了,身形掩藏不住,他这体魄实在太扎眼。   牛玉贤道:“你坐到马车上,不要下来。”   楚禾怒道:“凭什么不下来,我一直缩在车子里,那还来渊州作甚?”   正说话间,一队官军走了过来,兵长冲着众人喝道:“你们什么人。”   牛玉贤见状赶紧把楚禾推进了马车,笑脸相迎道:“我们是过路人,去州城做生意。”   “做生意?州中各县不准外出,你们是哪县的,谁让伱们来州城的?”   “我,我们真是……”   “不必说了,都给我抓了!这是怒夫余党!”兵长一声令下,官兵上来就要动手,牛玉贤还在小心解释。   被抓了也不怕,牛玉贤有的是脱身的办法,若能以罪囚的身份被抓进渊石城,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可这兵长作死,指着马车喊道:“车里是什么人?”   牛玉贤道:“车里没人。”   “我亲眼看见有人上了马车,你还敢在这狡赖,我还真没冤枉你们,你们就是怒夫余党,我就该当即斩了你们!来人,把车里人给我抓了!”   几名官兵上前,要到车上抓人,楚禾强忍怒火,释放了些许杀气。   拉车的马受惊了,撒蹄狂奔。   若是就此放过这马车,也算兵长造化。   可这位兵长有杀道九品修为,正愁没机会露上一手,且两步追上马车,拔出佩刀,一刀将马头斩下。   马匹倒地,楚禾控制着马车没有翻倒,他的忍耐却到了极限。   兵长擦了擦刀上血迹,笑道:“拿人!”   一名军士来到马车近前,正要抓人,马车里伸出一只脚,正踹在军士脸上。   兵长怒喝一声,用刀指着马车道:“狗贼!焉敢猖狂!”   楚禾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硕大的阴影遮住了兵长的身躯。   兵长毫无惧色,一连轻蔑笑道:“体魄不错啊,难怪有撒野的胆量,爷爷给你个机会,且看你中不中用,你往这打!”   兵长指着自己的脸颊道:“你打一个给爷爷看看!我看你多大力气,我看你敢不敢打,你倒是打呀!”   “好。”楚禾点点头,一拳打在了兵长的脸上。   兵长原地飞起一丈高,在空中转了半圈,一头戳在地上。   楚禾上前把兵长揪了起来。   兵长半边脸塌陷,血泪满脸,放声哭嚎道:“你敢打我?你没王法了,你敢打我?”   楚禾确认了一下:“你是真心问我敢不敢打你?”   哗啦一声水响,兵长尿了裤子。   “别打,别,别……”   楚禾回头看了看马车:“杀了我的马,你拉车。”   说完,楚禾捡起嚼子,给兵长套在了嘴上。   事已至此,牛玉贤颇为无奈,见其他军士要逃,且扯开一张罗网,直接把众人网住,拖了回来。   “这么大马车,你们兵长一个人拉着也辛苦,你们都去帮一把,我给你们做嚼子。”   军士们咬着嚼子,拉着车进了城,城门吏上前阻拦,被楚禾扯过来一并拉车。   等进了城,看到满地饿殍,楚禾挥起鞭子,对着官兵狠狠抽了下去:“杂种!走快些!”   等到了州府衙门,楚禾进去,把知府大人揪了出来,把一名军士的嚼子塞进了他嘴里,让他在前边拉车。   先拉车,再说话,说话也能顺畅不少。   牛玉贤皱眉道:“州中各县不准外出,州府尚且如此,只怕其他各县更惨。”   让牛玉贤猜对了,其他各县更惨。   最惨的正是芹树县,这里真就有怒夫余党。   当初怒夫教攻占芹树县,在这留下了一支军队,苍龙卫剿灭了渊石城的怒夫教,这支怒夫军躲进了深山,苍龙卫并没有追击。   按理说他们也不需要追击,朝廷给渊州调拨了不少人马,这支怒夫残部渊州知府应该足以应对。   可渊州知府没能剿灭这支残部,他被打怕了,该到出手时犹犹豫豫,战局形成了僵持。   一些靠近深山的村落,既要面临州府的管制,不能外出,还要面对怒夫教一轮又一轮的洗劫,不少村落十室九空。   一个四岁大的娃娃,坐在院子里,抱着菜饼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啃。   口一定要小一点,这是最后一个菜饼子。   吃一小口,慢慢的嚼,一小口就能嚼成一大口,一个饼子,还能多吃两天。   一个中年人站在院子门口,两眼放光看着娃娃手里的菜饼子。   娃娃哆哆嗦嗦把菜饼子往怀里藏,他知道那人要抢他饼子。   他不哭也不喊。   他早就不会哭了,喊也没用处。   中年人想要进院子里抢,娃娃往墙角里缩,他不敢进屋子,爹娘都在屋子里睡着。   那中年人没等进门,远远看见一队人走了过来,看到他们身上穿着怒夫教的战衣,中年人吓得踉踉跄跄跑开了。   五名男子走进了院子,为首一人穿着青色的战衣,这是怒夫军校尉独有的战袍,余下四人都穿着灰袍。   一名灰袍男子走到娃娃近前,咧嘴笑了笑。   娃娃哆哆嗦嗦,从怀里拿出菜饼子,双手举着,给了男子。   灰袍男子把饼子丢到地上,捏着娃娃脸颊,笑道:“真细嫩,下锅煮了是块好肉。”   青袍男子吩咐其他人进屋搜寻,不多时,三个灰袍都走了出来,连声唾骂。   “晦气,这特娘晦气,屋子里有死人,不知死了多少日子,都特娘的臭了!”   青袍男子骂道:“你特娘没见过死人么?屋里有吃的没有?”   “啥都没有,那俩人都生蛆了,要不得了。”   青袍男子看了看娃娃,吩咐手下人道:“把他剁了,带走。”   灰袍人拔出了刀子,娃娃低着头,闭着眼,抖成了一团。   他不哭,他不会哭了。   刀子挥起来,没等落下,那灰袍男子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鬼,鬼嘞!”   他看到一个满脸蛆虫的男子,站在门口,默默看着他。   还有一个满脸流脓,没有眼睛的女人,从窗户里探出头看着院子里的众人。   灰袍男子吓傻了,提着刀就跑。   其余人也跟着跑了出来。   娃娃睁开眼睛看了看,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屋子里也没动静。   他从地上捡起饼子,紧紧抱在怀里。   那五个人一口气跑了一里多远,青袍校尉觉得自己折了面子,叱骂属下道:“看你们这点出息,装神弄鬼也能把你们吓成这样!”   “可俺们刚才进去的时候,看见这俩人已经死了。”   “是呀,他们真是死了,这俩真是鬼嘞!”   “是就是呗!怕鬼作甚来!咱是圣祖的弟子,有啥好怕?”青袍校尉啐了一口唾沫,看看前边道,“再找一家,说什么今天得找点吃的回去。”   五个人走了没几步,眼前突然出现两个男子。   一人面带笑意,另一人面无表情。   青袍校尉一笑,拔出刀来:“今天是有肉吃了。”   徐志穹点点头,走到青袍男子近前,捏了捏他脸颊:“你这肉糙厚了些,烤着吃倒也将就。”   “你说甚?”青袍男子举刀就砍,其他四个灰袍没敢上,他们担心这两个男子是官军。   眼看青袍男子一刀砍穿了徐志穹的身体,徐志穹安然无恙。   众人大骇,今天可真是撞了邪!   五人想跑,可没一个人动得了脚步。   徐志穹扫了一眼他们头上的罪业,随即眉梢一颤,每个人脚底多了一团火焰。   他们像倒垂的蜡烛,从下往上烧了起来。   灼烧的剧痛传来,众人想喊,却喊不出声音。   从脚底往上烧,一寸寸的烧灼,罪业最长的校尉烧得最慢,其余人快慢不等。   五个人眼圈血红,他们舍不得死,可现在连求死都成了奢望。   混沌分身提醒徐志穹一句:“把他们魂魄抽出来,询问他们都杀过哪些人,找到那些人,若是他们魂魄还在,再把他们救活,   生杀对等,因果关联越大,修为长得越快,你且算清了顺序,按照这办法救上几十人,应该就能晋升一品星宿。”   徐志穹点点头,一路走向了前方的院子。   娃娃坐在院子里,还在啃饼子,连这饼子上的泥沙一起咬进了嘴里。   一小口,一次就咬一小口。   徐志穹走到娃娃近前,娃娃又吓了一哆嗦。   他把饼子举起来,递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接过饼子,问那娃娃道:“给我吃?”   娃娃点点头。   他不想给,但他想活着。   给了饼子,或许就能活着。   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一张面饼,塞到娃娃手上:“我跟你换。”   娃娃拿着面饼,不敢吃。   徐志穹道:“我吃一口,你吃一口。”   徐志穹咬了一口菜饼子,一边嚼一边道:“真香!”   娃娃看着面饼,又看了看徐志穹。   他也咬了一口,面饼很软,比菜饼子软的多。   嚼啊嚼,嚼成了一大口,娃娃学着徐志穹的样子,说:“真香!”   徐志穹又咬了一口。   娃娃跟着咬了一口。   徐志穹问:“这是你娘给你做的饼子?”   娃娃点头。   “你娘呢?”   “娘累了,娘睡了。”   “你爹呢?”   “爹累了,爹睡了。”   徐志穹回头看看屋子:“睡在屋子里了?”   娃娃点头。   徐志穹拿出来两张面饼,对娃娃道:“我给他们吃饼,他们吃饱了,就不累了。”   娃娃看着徐志穹,没有说话。   徐志穹进了屋子,看着草席上的两具尸首。   魂魄还在,他们舍不得走,他们舍不得孩子。   这地方,没有引路主簿,连黑白无常都不愿来。   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具象成一根针,走到了两人身边。   过了好一会,徐志穹走了出来,拿了一叠子面饼,塞到娃娃手里:“你爹和你娘吃了饼子,一会就睡醒了,这个给你吃,你要大口的吃。”   他又拿出一盏小灯笼,塞在娃娃手上:“有人要是抢你饼子,你就把灯笼点亮。”   说完,徐志穹起身离开了院子。   走在路上,混沌道:“我适才说的话,你到底听了没有?这对夫妇不是那几个人杀得,你救了他们,因果没有关联,修为长不了多少。”   “无妨。”徐志穹默默朝前走。   “你这辈子还能修得到星宿么?”   “没有星宿,也是一辈子,没有了爹娘,那娃娃什么都没有了。”   “你这不是真正的修行!”   “我是判官。”徐志穹继续朝前走。   那娃娃提着灯笼,拿着饼子,站在院子里,看着徐志穹离去的背影。   他拿起饼子咬了一口,只咬了一小口。   他慢慢的嚼,他回头看了看屋子。   他不敢进去,因为爹娘一直睡着。   他想爹娘,但爹娘变得很吓人,身上还都有虫子。   “娃!”   有人招呼他。   娃娃回头看着。   他看到爹爹扶着墙壁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娃娃!”   他看到娘趴在窗子上招呼他。   没有虫子,爹娘都醒了,一点也不吓人。   娃娃抱着饼子,提着灯笼,默默站着。   “娃呀!”爹娘看着娃娃。   娃娃抱着饼子,提着灯笼,用袖子蹭了蹭眼泪。 第1001章 大修为就要来了   腊月,大雪纷飞。   修行了半年的徐志穹走到了元州边界。   徐志穹很是费解,大宣富庶,梵霄国也富庶,可为什么两国边界都很穷苦。   走了这一路,徐志穹找到了原因。   在两国之间,有一片几乎贯穿南北的沙漠,这片沙漠既影响了两国通商,也影响了两地气候,造成两国边境都不富裕。   走到元洲边境的库舂县,徐志穹拿出铜钱卜算了一卦:“这里是个好地方,我在这能赚到大修为。”   混沌分身看着铜钱,不知该作何评价,他实在理解不了徐志穹占卜的方法。   库舂县是个典型的边陲之地,县城勉强有些人气,出了县城,百十里路未必找的到一户人家。   混沌叹口气道:“这地方连人都看不见,你能赚到什么大修为?若不是因为欠了你的情,我真不该在这里与你浪费光阴。”   徐志穹纵马驰骋,跑了整整一天,终于看到一座小镇。   这小镇叫苦荞镇。   你说他是个镇,人少了点,也就一两百户人家。   你说是个村,比村子又繁华些,有酒肆,有客栈。   徐志穹和混沌到了客栈住下,算了一卦之后,徐志穹认定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小镇上的酒肆。   混沌分身哼了一声:“你且算算,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徐志穹摇头道:“这是算不出来的,咱们先去喝杯酒看看。”   镇上就一家酒肆,两人放下行李就去了。   酒肆不大,一间瓦房,掌柜在柜台卖酒,闺女在后厨忙活,做些下酒菜,儿子在前边跑堂,招呼客人。   除了这店家三人,酒肆里还有五个客人。   从面相上看,两个是梵霄人,在过去半年里,徐志穹时常前往梵霄国,学了不少梵霄话,倒也能听懂七八分,听言语,这两个是来大宣贩马的商人。   还有两个人看衣着是农人打扮,冬日农闲,来到酒肆里喝上一杯。   剩下一个人身份不好判断,他六十岁上下的年纪,很不合时宜的穿着一袭单衣,这衣裳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补丁叠着补丁,有些地方都糟朽了,想补都没法补。   这应该是个要饭的乞丐,可他喝得起酒,而且还点了一个下酒菜。   那老乞丐哼一声道:“我跟你们说,当初我在滑州地界行走的时候,你们去打听打听,提起我陈五丰的名号,有谁不挑大拇指?   滑州屈县大掌柜鹿斌成,手下光汤泉就有六家,家里那钱太多,好几间瓦房都堆不下,   鹿斌成见了我陈五丰,得恭恭敬敬叫上一声五哥,给我安排上等的席面,我这口菜若是没咽下去,他都不敢动筷子!”   混沌分身问徐志穹:“你常去滑州,听过姓鹿的大户人家么?”   徐志穹点点头:“听说过,以前还真有这么个人家。”   老乞丐喝了一口酒,顺顺嗓子,接着说道:“鹿斌成有个妹子,叫鹿巧香,长得水灵,特别的俊俏,   滑州美人多,鹿巧香那是美人中的美人,一见了我,五哥长,五哥短,她都走不动路,就恨不得黏在我身上,我还真就没正眼瞧过她……”   老乞丐正说在兴头上,两个农人也听在兴头上。   可到了关键时候,老乞丐突然不说了,他掂量掂量酒瓶,冲着跑堂的喊了一嗓子:“我说小生子,你这酒不够分量呀!”   小生子,姜水生,掌柜姜和财的儿子。   姜水生白了老乞丐一眼,没搭话。   老乞丐不乐意了:“你这后生没规矩呢,我这跟你说话,你怎不答应一声?”   姜水生哼一声道:“你白喝我家多少酒了,怎么还挑拣分量?”   老乞丐皱眉道:“咋叫白喝呢?我给讲的这些事情,你花多少银子都听不到!”   姜水生啐一口道:“瞎编一堆梦话,来这蹭酒喝,你咋不去街边说书嘞!”   “你这娃娃……”老乞丐很是恼火,老掌柜姜和财赶紧给老乞丐又打了两角酒。   “五哥,莫生气,喝着,喝着吧。”   老乞丐哼一声道:“还是你懂事,你这儿子得管!”   姜和财又给老乞丐赔了个不是,这才回到了柜台后边。   姜水生皱眉道熬:“爹,他从来不给酒钱,你总让着他作甚来?”   姜和财摆摆手道:“忙你活去,和气生财。”   混沌分身和徐志穹坐在角落里,点了几个小菜,一边听着老乞丐吹牛,一边喝酒。   混沌用传音术问徐志穹:“你且跟我说说,在这地方怎么能赚到大修为?”   徐志穹回应道:“这得看机缘,机缘虽说未到,但已经有征兆了。”   “你且说是什么征兆?”   “这屋子里,算上你我,一共七个客人,苍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位真神座下也都有七位星宿,你说七这个数,是不是很特殊?   我今日来了这酒肆里,刚好是第七位客人,这不就是说我在酒肆里就要升星宿了?”   混沌眨了眨眼睛,盯着徐志穹看了半响。   吱扭~   有人推门进了酒肆,是一个俊俏的小伙子。   混沌道:“现在八个客人了,你又怎么说?”   徐志穹道:“八个客人,这不就多出来一个么?多出来一个客人,就意味着多出来一个星宿,多出来这个星宿,不正好就是我么?”   混沌眨了眨眼睛,半响无语。   那俊美的小伙子叫韩如庆,他没坐下喝酒,而是进了后厨,去找掌柜的闺女姜秀露。   别说,这边塞的民风倒不闭塞,这一对年轻人聊得火热,后厨里不时传来笑闹声。   老掌柜姜和财咳嗽一声,对儿子姜水生道:“你去看着点,别让他们胡来。”   姜水生哼一声道:“我去看什么,本来就是人家两个的好事。”   姜和财怒道:“什么好事,让你去便去!”   姜水生沉着脸,嘟嘟囔囔去了后厨。   不多时,又进来了几位客人,混沌很认真的数了一遍:“现在已经十九个人了,你且说,这卦象又怎么解?”   “十九个人,这叫十拿九稳,就说明我这星宿是当定了!”   混沌长叹一声,拿起个鸡蛋道:“你看这个蛋,都让你扯成什么样子了。”   “你还不信是吧?”徐志穹笑道,“咱们打个赌,这修为我要是赚到了,你把无名之技传授给我。”   混沌沉着脸道:“凭甚来,你赚了修为,我还送你技法,好处都让你占了。”   徐志穹道:“这是为了咱们之间的情谊。”   “我跟你有什么情谊?”   徐志穹很是认真的说道:“我跟你学了技法,就等于跟混沌真神学了技法,这个道理没错吧。”   “没错。”混沌分身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跟混沌真神学了技法,就相当于混沌真神的弟子,这点也没错吧?”   混沌分身思索了片刻,觉得也有一定道理。   徐志穹又道:“你是混沌真神的一部分,我是混沌真神的弟子,咱们算起来就是师兄弟,这兄弟的情分都有了,你教我一点技法不也应该么?”   混沌分身沉默了片刻,他的眉毛不经意间掉到了下巴上。   又过了一会,他的鼻子上突然长出了一张嘴,嘴里还有两颗眼珠。   十几吸之后,混沌扭曲的表情恢复了正常。   徐志穹道:“你先说,你想做师弟还是做师兄。”   混沌揉揉脸颊道:“你还是继续扯淡吧,就不要扯我了。”   ……   酒肆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数都是镇上的农人,他们一边喝酒,一边听老乞丐吹牛,那来乞丐俨然化身成了说书先生,还真给这酒肆招来不少生意:   “我走到柴州那地界,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买了一匹青鬃马,别看银子花的多,可也花的值,这青鬃马撒腿跑起来,比风还快,   我骑着这宝马心里畅快,当晚就没去投栈,趁着夜色正好,一路往京城赶去,   估算着走到了丑时上下,来了八个壮汉把我围上了,要抢我银子,还要抢我马!”   旁边一个农人喊道:“那八个壮汉没要抢你身子么?”   老乞丐啐一口道:“你当五爷是黄花闺女么?我那身子给他抢来作甚么?我当场把刀子抽出来,我说你们哪个像样一点,一起上来试试,   当时有两个小贼冲上来就打,五爷我一刀下去,两颗脑袋当场就掉了!   剩下那六个一块冲上来,五爷我还是一刀,六个脑袋在地上排了一排,整整齐齐,没有一个站歪的!”   一个农人笑道:“老东西,你就吹吧!”   老乞丐喝口酒道:“你不信是吧,你且去柴州打听打听,问问当地有头脸的人,他们听没听过我陈五丰的名号!”   另一个农户喊道:“五爷,你这不行啊,两刀就都砍完了,俺们还没听够呢,掌故的,我请五爷吃一盘花生,五爷,你再给俺们讲一段!”   到了深夜,酒肆打烊,混沌也没见徐志穹等来大修为。   徐志穹很有耐心:“这样的机缘急不得。”   酒肆的灯熄了,俊俏的小伙子韩如庆偷偷钻进了姜秀露的闺房里。   农人们各自回家,剩下老乞丐陈五丰,就着单衣睡在了柴草剁子里。   掌柜的儿子姜水生出来倒脏土,看了睡在柴火垛子里的老乞丐,咳了一口浓痰,啐在了他脸上。   “天天来蹭吃喝,今晚冻死你个老东西!”   姜水生走了,老乞丐哼了一声,把脸上痰擦掉,翻身接着睡。   这一觉睡到了正午,老乞丐伸个懒腰,拍掉了身上的雪花和柴草,踉踉跄跄又往酒肆走。   走到门口,发现酒肆里一地血迹。   几个围观的农人在旁议论纷纷,老乞丐上去看一眼,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一名农人道:“响马邱武奎来嘞,对着秀露动手动脚嘞,老掌柜当时不在家,韩如庆砍了邱武奎一刀,邱武奎吃亏了,带着手下上山找人去嘞。”   听到这,老乞丐明白了状况,他转身要走,忽听里长苏信功在屋的喊道:“陈老哥,先别走,进来喝杯酒,你走南闯北见识多,给老姜家出出主意。”   “不喝了,不喝了,”老乞丐摆摆手道,“昨天酒还没醒呢,我得找个地方再睡会。”   老乞丐跑了,老掌柜姜和财叹了口气。   姜秀露哭成了泪人,姜水生低头不语。   小伙子韩如庆咬着牙道:“怕啥嘞,俺和他们拼了!”   徐志穹低声对混沌道:“大修为就要来了。” 第1002章 江湖   徐志穹和混沌昨夜一直切磋技法,上午多睡了一会,直到午后才到酒肆。   具体的事情,他们没见到,但是从众人口述之中,也听出了七八分。   混沌分身道:“你是想让这群响马杀了这家人,然后再把这家人救活,然后再去杀了那群响马,凑个生杀对等,而且关联很深,把这大修为给赚过来?”   徐志穹摇头道:“这和养恶有什么分别?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良善之人被杀,况且这招也不灵。”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灵,而是渐渐不灵了。   徐志穹从不养恶,在过去半年里,徐志穹诛杀恶人之后,会找被他害死的良善之人,将其复生,这才是获取修为的正途。   因为生死之间有直接因果关联,修为增进的确实明显,起初一生一杀,能赚将近一成功勋。   功勋攒到三成,徐志穹以为又要下升中,吓得几天寝食不安。   可后来发现,到了星官这一层次,下升中不再那么可怕,只是有几天乏力而已。   可等过了三成修为,因果关联的效果不明显了。   杀一个恶人,再去复生他杀过良善之人,只能得到半成修为。   等修为过了五成,如是一生一杀,只能得到三分修为。   到了七成之后,勉强只有一分修为。   等修为接近八成,连一分修为都不到。   再加上徐志穹杀人救人只看轻重缓急,并不太在意顺序,这段时间修为几乎没有长进。   混沌皱眉道:“难道你悟出了新的手段?”   徐志穹摇头道:“不是手段,这叫修行,咱们的赌约可得作数。”   两人化身无形,悄悄潜入客栈。   里长苏信功叹了一声,对姜和财道:“老姜啊,你老老实实做了一辈子生意,怎就会遇到这等事。”   小伙子韩如庆一咬牙道:“姜大叔,你不必多想,事情是我惹下的,我担着就是了!秀璐,我若是熬不过这一关,你就找个好人家嫁了!”   姜水生在旁点点头道:“爹,如庆说的是,这事情出在他身上,咱们呢,替如庆出出主意就是了……”   “放屁!”姜和财骂了儿子一句,“若不是如庆在这,你妹妹就被那畜生糟蹋了!你特么还能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来!”   姜水生抿抿嘴唇道:“我这不是就事论事么?要我说,咱们赶紧报官吧。”   “报官?”里长苏信功摇摇头道,“报谁去?你想找知县老爷?人家才懒得管你们,况且这去县城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七八天,等报官回来,响马早把你一家老小拾掇干净了。”   姜秀璐哭道:“苏老爷,你且说这事情咋办么?你给俺们指条活路么!”   苏信功连声叹气道:“邱武奎是山犬帮大响马狄崇三的四当家,我听说任九平和狄崇三有些来往,我去跟他商量商量吧。”   “卖马的任九平?”姜水生一下子急了,“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这得给他多少银子?”   里长苏信功皱眉道:“咋了,要钱还是要命嘞?你要舍不得银子,这事情我也就不管了!”   苏信功起身要走,姜和财赶紧上前拦住:“这话咋说的么,银子我们给,苏老爷,这事您可不能不管。”   说了半天软话,苏信功勉为其难答应下来:“我且跟老任商量商量,行是不行,看你们造化了。”   苏信功走了,一屋子半响不语。   姜水生嘟囔道:“把这铺子卖了,把这些年攒的钱都搭上,也就百十两银子,这还不一定够,   我还等着娶媳妇,这一下家底全给败光了,谁家姑娘还能跟我,   祸又不是咱们闯的,偏偏就摊上这样的事,这多特么的……”   “你给我把嘴闭上!”姜和财怒斥一声,沉默许久道,“如庆,带上秀璐走,今晚就走。”   “啥?”姜水生道,“他们走了,咱们怎么办?那邱武奎还不咱们活剐了?他们不能走!要走咱们一块走!”   姜和财摇头道:“不能都走,得有扛事的,不然那邱武奎得把镇子血洗了。”   姜水生哭道:“爹,凭啥让俺扛事来?事又不是俺惹的!”   姜和财没理会姜水生:“如庆,你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今晚到路口铁匠铺等我,秀璐就托付给你了。”   眼见事情定下,混沌分身道:“他们要走了,你是想等响马血洗了苦荞镇,再杀那些响马,把修为一次赚够?”   徐志穹摇头道:“我说了,我不会看着无辜之人被杀。”   “那你想怎地?你还能怎地?”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能不能赶上这场修为,还真得看机缘。”   混沌叹道:“你就是凡心太重,盼着凡尘那点机缘,你能做成什么事情?”   徐志穹笑道:“还真是巧了,我做成了那么多事情,都是在凡尘之间。”   ……   到了深夜,姜和财带上姜秀璐来到路口铁匠铺,等了半个时辰不见韩如庆现身。   “这娃心里咋就没个数嘞!”姜和财咂咂嘴唇道,“事到如今还不知道轻重缓急?”   正焦急间,里长苏信功带着镇上几十个老人走了过来。   姜和财见状大惊,带上姜秀璐要走,却被苏信功带人围住了。   “我说姜掌柜,你这是要去哪?”   姜和财笑道:“天凉,想山上拖点柴火。”   “大半夜上山拖柴火?你这是要带你闺女逃命吧?我说老姜,你们可不能走!那山犬帮是什么手段你们不知道?你们走了,镇上这几百口子人还有命么?   事是你们家犯下的,你们还就得扛着,能想的办法我们帮你一块想,你若是甩手就这么走了,可别说我不饶你,我现在就带人把你们爷俩绑了!”   “这是咋说的么,我们真就是拖柴火的,苏老爷说不让走,那俺们回去就是了。”姜和财干笑两声,赶紧带着闺女回了酒肆。   姜水生坐在柜台上,吃着闷酒,看见爹爹妹子,哼一声道:“怎么样,走不了了吧?还特么等到晚上,咱们家早就被人盯上了。”   姜和财道:“你去上韩如庆家看一看,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早去过了!”姜水生把手里的酒碗往桌子上一扔,“他特么早跑了,从咱家出了门,他再也没回去过,   你把韩如庆当老实人了,你活了这一辈子,这眼睛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姜和财双眼失神,半响说不出话来。   姜秀璐哭道:“爹,如庆把咱们扔下了,这可咋办,这可咋办么?”   姜和财默默走到柜台后边,拿起了酒碗。   这道坎,过不去了。   第二天,邱武奎叫人送来书信,让姜家赔他三千两银子,这事就算了结。   姜和财对送信的响马道:“这位兄弟,劳烦您给大王说一声,我们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送信的响马扇了姜和财一耳光,打得姜和财嘴角流血:“谁他么是你兄弟?我们四当家的说了,今晚我们来拿银子,   要是少了一两,就从你们家三口身上一人割下一两肉,你可算仔细了,看看你们家谁肉最厚。”   送信的走了。   里长来了。   听姜和财把事情说了,里长直叹气道:“任九平说了,这事他管不了,老姜啊,凑银子吧。”   “我拿不出这么多……”   “你能出多少?”   “我仔细算了算,把铺子卖了,把家底都当了,也就一百多两。”   “这也差太远了,”苏信功捋捋胡子,“我再帮你借点,能借多少是多少,你等我信吧。”   苏信功走了,周围看热闹的邻居议论开了。   “三千两,这也太狠了。”   “不狠能叫响马?”   “苏老爷能给凑够么?”   “凑个屁,苏信功什么人你不知道,说几句漂亮话,就是想把老姜稳住。”   “咱们今晚不能在家里住了,响马来了,指不定做出什么事。”   徐志穹来到了集市,在灰土坑旁边找到了老乞丐陈五丰。   “这腌臜地方,你也能睡着?”   “我睡着怎地了?碍你什么事了?这地方你家的么?”老乞丐翻了个身,没理会徐志穹。   徐志穹笑道:“陈五哥,你在老姜家天天吃白食,人家落难了,你也不说帮衬帮衬?”   陈五丰冷哼一声道:“怎么帮衬?他们缺银子,你看我像是个有银子的么?”   “没银子,你去捧个人场,好歹给人添把子力气。”   “添什么力气?”   “你不是行走江湖的侠士么?和那群响马打一仗给我们瞧瞧!”   “侠士怎地?”陈五丰哼一声道,“我是什么身份,能跟那响马一般见识?快走快走,莫搅老子清梦!”   徐志穹点头笑道:“行,若是真能做出梦来,你就在这好好睡着,若是睡不着了,你再坐起来好好想想,有欠,终究得有还。”   ……   黄昏时分,苏信功没来,姜水生吓哭了,姜秀璐也跟着哭。   姜和财喝了一碗酒,包了两碟子羊肉,拎着一罐子清水,带着一双儿女来到后院。   他搬开了院子里一块大青石。   姜水生吓傻了,姜秀璐也不哭了。   这块青石几百斤重,从他们记事起,就没人动过。   爹爹怎么这么大力气?   青石下边有两块石板,姜和财把石板搬开,拿出钥匙,打开了地窖的暗门。   他拿来梯子,举着灯笼,带着一双儿女下了地窖。   借着灯笼的火光一看,姜水生吓了一哆嗦。   地窖里放着长枪、长刀、板斧、钢叉、流星锤……   这地窖不知多少年没打开过,可这些兵刃锃光瓦亮,居然没一点锈迹。   老掌柜放下包袱和水罐,对一双儿女道:“你们在这等着,饿了吃肉,渴了喝水,等爹爹回来。” 第1003章 酒钱   入夜,邱武奎带着二十多名男子进了酒肆。   老掌柜姜和财坐在柜台后面,平静的看着众人。   邱武奎脸上包着绷带,绷带下边是被韩如庆砍得一条两寸多长的刀痕。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柜台前,面带笑容的看着老掌柜。   姜和财倒了一碗酒给邱武奎,神色平静道:“邱大爷,这事能商量么?”   邱武奎面带笑容道:“能,赔我这张脸,一张好模好样的脸,我饶你们一条性命,   就一条,你自己选一个,你家那丫头就别想了,我答应给我们兄弟了,让他们耍够了,耍厌了,扔到后山喂狗去,   你和你儿子,选一个,把脸赔给我,我让你们活一个。”   姜和财笑道:“邱大爷,你说笑了,你看要不这样,我把这铺子赔给你,还有几十两银子的积蓄也都赔给你。”   邱武奎沉下脸道:“我之前给你送的信,你没收到?我要三千两银子。”   老掌柜低下头道:“我没有那么多银子。”   邱武奎笑道:“没那么多银子就让你闺女出去卖,要不你就把脸赔给我!”   话音落地,姜和财从柜台下边突然拿起长枪,正抽打在邱武奎的脸上。   啪!   邱武奎原地转了两圈半,哇一声嚎了出来。   在元洲,有句俗语——响马有三响。   一是马响,响马的马铃必须响亮,马铃越响,声势越大,对面越害怕。   二是箭响,响马出手之前,一般要放一只响箭,不同箭声,有时候还代表不同帮派的身份。   三是嗓门响,响马说话声得大,比叫驴声都要大,声音一半从嘴里说出来,一半从鼻子里哼出来,老实人一听这动静,就得吓个半死。   身为山犬帮四当家,邱武奎还有第四响,哭的响!   这人哭起来声是真大,呜哇呜哇,震耳欲聋!   上次被韩如庆砍了一刀,那哭声整个苦荞镇都能听得到。   今晚上哭的更惨,等在门外的二当家胡德勇讶然道:“这老四怎么特么又哭上了?老三,你进去看看!”   三当家仇正绪摇头道:“二哥,这事你就不该来,跟着他丢不起这人。”   胡德勇沉着脸道;“老四的脸让人砍了,我若是不来,咱们兄弟的脸面还在么?快些去吧!”   这伙响马一共四个首领,狄崇三、胡德勇、仇正绪、邱武奎。   大当家狄崇三、二当家胡德勇和三当家仇正绪是会武的,有杀道修为。   但邱武奎没有修为也不会武艺,只是因为入门早,跟着他们三个磕头做了兄弟。   仇正绪带着五名“黑狗”进了酒肆,酒肆里边早就打成了一团。   老掌柜姜和财提着一条长枪,掀翻了十几个喽啰,邱武奎躺在地上,捂着脸,一边哭,一边喊。   老掌柜姜和财也受伤了,鲜血顺着袖管往下流。   仇正绪皱了皱眉头,回身让邱武奎不要作声。   等邱武奎安静下来,仇正绪走到了姜和财的面前。   一股杀气扑面,姜和财情知状况不妙,赶紧攥紧了手中长枪。   仇正绪笑看着姜和财:“你有修为,应该是杀道八品吧?你藏挺深的,之前怎么没看出来?”   姜和财擦擦脸上血痕,挤出一丝笑容道:“江湖走腻了,就想找个本分营生混口饭吃,几位大王,求你们高台贵手,给我留条活路。”   仇正绪笑道:“他们说我是活阎王,见了我你就没活路了,你打了我弟弟,还伤了我部下,你还想活?你得问问阎王答不答应。”   徐志穹隐藏着身形,低声对混沌道:“他这个顺序不对,不能直接问阎王,得先问判官,判官定了罪,才能去阎罗殿,如果没有什么特别事情,他还见不到阎王。”   混沌分身看着徐志穹道:“他既然说错了,那你还不去更正一下。”   徐志穹道:“不忙,不忙的。”   邱武奎躺在地上喊道:“三哥,这口气你得给我出了!咱们山犬帮的脸面可全都看你了,   你得把他剐了,少说也得剐他一万刀,少一刀这脸面都不算挣回来!”   仇正绪看着姜和财道:“你也看见了,这个脸面我们必须得挣,今天你必须得死,   看在咱们都修杀道的份上,你把兵刃放下,我让你死个痛快,我答应你,只要你死了,我绝不为难你儿女,你看如何?”   老掌柜笑道:“仇爷,你也太看不起姜某了,姜某当真走过江湖,   我今天若是放下兵刃,你们肯定不能让我死的痛快,我一双儿女,你们也不会饶过,   今天兵刃在我手上,这就是本钱,能和你们讲价的本钱,仇爷,咱们再商量商量,你要说钱不够,我再想办法筹一些,你开个价,咱们就这么把事了结了,若是不能了结,咱们且拼到鱼死网破!”   仇正绪一看姜和财不好糊弄,只能动真格了。   他一挥手,让五个“黑狗”先上。   “黑狗”不是狗,是五个人。   虽说叫的难听,他们可是山犬帮里的头等的高手,徐志穹扫了一眼,这五个人都有杀道八品的修为,有中有下。   姜和财也只是个八品上,被五个人围攻,局面非常危险。   更难对付的是,仇正绪也准备亲自出手,他是七品上。   他一个人就能对付姜和财,叫上五个“黑狗”是为了防止万一。   五个“黑狗”先行动手,从站位来看,他们多少懂些阵法。   五个黑狗,进退攻守步调一致,但老掌柜显然多年未曾厮杀了,武艺还在,破绽越来越多,且靠兵刃精良,艰难应付。   十几回合过后,姜和财左肩被砍一刀,脊背又被砍一刀,看他受伤,行动迟缓,仇正绪趁机出手,一脚踹在姜和财胸口上。   杀道七品的力道,这一脚下去,姜和财当场倒地。   三当家仇正绪,上前一脚踏住老掌柜姜和财的前胸,笑吟吟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还有什么话说?”   姜和财咬牙道:“要杀要剐你尽管来!”   仇正绪摇头道:“光杀你一个不够,你那一双儿女也不能留下,都叫出来吧,省得我去找他们。”   “他们都逃命去了,你们来晚了!”   “逃命?”仇正绪露出一口黄牙,笑道,“你问问镇上的人,敢让他们逃么?   这么大把年纪,还厚着脸皮编瞎话,我先把你这脸皮割下来,就当赔我兄弟了。”   仇正绪拔出短刀,在姜和财的脸上蹭了蹭。   他真要割脸皮,这是他们这一带的响马常用的手段。   徐志穹不能看着了,这种情况下他必然要出手。   混沌始终不能理解徐志穹的想法,在他看来,眼前的状况和两个蚂蚁斗架没什么分别。   正当徐志穹要调动意象之力,忽见酒肆的门被推开了。   “都这个时辰了,你这门前也不点灯,我以为你这生意不做了。”老叫花陈五丰,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走了进来。   姜和财愣住了,他不明白这老叫花子为什么会来。   仇正绪也愣住了,他不管这老叫花是真疯还是装疯,他关心的是这老叫花怎么进来的。   二当家胡德勇就在门口守着,身边还有三十多个弟兄。   老乞丐陈五丰拉了把椅子坐下,从筷笼里拿出一双筷子,敲敲桌子道:“这客人都来了,跑堂的哪去了?掌柜的,莫说我吃酒不给钱,我可是带了银子来的,赶紧给上酒上菜呀!”   姜和财不知该说些什么,颤巍巍道:“老哥哥,要不你改天再来?”   乞丐陈五丰咂咂嘴唇:“我今天都到了,还说什么改天再来,你这还有这么多客人,不也没打烊么?”   仇正绪喝一声道:“老要饭的,你来寻死么?”   陈五丰一拍桌子:“你这后生说的啥话么?我走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谁家娘胎里呢!你去滑州、竹州、柴州打听打听,有谁不知道我陈五丰的名号,   想当初我在滑州刚落脚的时候,多少富贵人家想过来攀我都攀不上,   他们请我吃酒我都懒得去,要说在滑州,和我齐名的也就单刀刘福正,我们都是兄弟。”   徐志穹点点头道:“刘福正我认得,绿灯郎刘大顺他爹,真有这号人!”   陈五丰拿着筷子,接着说道:“那刘福正是我兄弟,我们一个被窝睡过觉,裤子、鞋子都换着穿,不分彼此……”   三当家仇正绪一递眼色,让五个黑狗慢慢走到老叫花子身后。   不管这老叫花子是何来历,早点杀了他是最明智的选择。   姜和财躺在地上,想要提醒,仇正绪脚上发力,踩着姜和财,让他出不了声音。   五个黑狗各就其位,拿出兵刃,对准了老叫花子的脖子和后心。   陈五丰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全然不知,还拿着筷子,吹着这些年掉了牙的牛皮:“我那匹青鬃千里马,就是从刘福正手里买的,   这马快呀!跑起来比风还快!那天晚上我骑着青鬃马赶夜路,一晚上走了两个多时辰,突然来了八个响马把我围上了,要抢我的银子,还要抢我的马,我就这一刀下去……”   五名黑狗纷纷举起兵刃,刺向了叫花子。   叫花子拿起筷子,挥了一下。   五颗人头落在了地上,整整齐齐一排,没有一个站歪了的。   仇正绪一哆嗦,裤子湿了!   叫花子陈五丰回过头,面带笑意的看着仇正绪:“我对那群不知死活的响马说,让他们再去找几个像样的,一起上来试试!”   仇正绪撒腿就往门外跑,陈五丰甩手把筷子丢了出去,从左至右,贯穿了仇正绪的脸颊。   仇正绪忍着疼,还想跑,陈五丰从身后揪住他头发,把他拖到了四当家邱武奎的面前。   “听说你脸伤了,要赔,”陈五丰拍了拍邱武奎的脸蛋,又捏了捏三当家仇正绪的脸,“我把他这张脸赔给你,你看行么?” 第1004章 侠士   山犬帮大当家狄崇三在苦荞镇路口等消息,本以为事情进展的很顺利,结果等了许久没见回音,忽然听到两声箭响。   二当家发号求援!   狄崇三一皱眉,带上十名贴身“犬牙”护卫和五十多名响马,赶紧去了酒肆。   到了酒肆门前,狄崇三看见了一地尸体,看到了被剥了脸皮的胡德勇和仇正绪。   两人的脸皮都贴在四当家邱武奎的脸上。   胡德勇有八品修为,邱武奎有七品修为,这两人怎么就被人剥了皮?   狄崇三看两人还有一口气,便问起了缘由。   胡德勇在外边把风,突然来了个狠人,把他手下人都杀了,把他摁住,把脸皮剥了。   仇正绪到酒肆里做事,也遇到了这狠人,他现在还没办法说话,脸上还插着一根筷子。   酒肆里,陈五丰让姜和财快跑。   姜和财不肯走,非要陪着陈五丰厮杀。   陈五丰道:“个把响马我不放在眼里,你留在这就是累赘,你带着水生和秀璐赶紧走!”   姜和财摇头道:“我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事情。”   一阵杀气袭来,陈五丰眨眨眼睛,叹口气道:“叫你走,你不走,这回想走也走不了了。”   狄崇三已经进了酒肆。   但看狄崇三的气场,再看身后的十个“犬牙”护卫,陈五丰咬咬牙道:“这事情难办了。”   狄崇三原是官身,在兵部供职,在京城犯了事情,被刑部从家中搜出几十万银子,被迫来到边境落草。   他在京城时就有杀道六品修为,到了边境,拉起一支响马,这些年杀人无数,修为到了五品。   十个犬牙护卫,修为七八品不等,这些人若不是身上带着人命官司,断然不至于在此落草。   陈五丰咂咂嘴唇,看着狄崇三道:“还特么真是没运气,碰到个硬茬子,我说这位大当家,别拿刀子晃我眼睛,刀子我见多了,这东西吓不住人,   想当年在滑州的时候,你这样的响马我能拾掇一窝,当年我和刘福正一人一把刀……”   “老要饭的,别说什么当年,”狄崇三冲着陈五丰招招手,“来,现在就来。”   陈五丰看了看姜和财,问道:“老弟呀,有刀没?借我用用。”   姜和财摘了佩刀,递给陈五丰,他自己还用长枪。   陈五丰掂量了下佩刀的分量,看了看刀身的成色,点点头道:“是把好刀,想当初我在滑州的时候……”   狄崇三没给他多说话的机会,他一挥手,十名“犬牙”护卫已经冲了上来。   陈五丰没有对犬牙护卫挥刀,他若是挥刀,就上当了,因为狄崇三随时会对他出手。   迎面冲上来的护卫,眉心被一根筷子穿透。   从右边冲上来的护卫,咽喉被筷子贯穿。   陈五丰这筷子打的是真准。   从身后冲上来的护卫,被姜和财拦住,两人打在一起。   虽说遭遇围攻,但陈五丰的眼睛和刀锋始终盯着狄崇三。   狄崇三点点头道:“你是个真江湖。”   他拿出一对短刀,冲到陈五丰近前,无论速度和力量都压了陈五丰一截。   好在陈五丰刀法特异,不时之间还能丢出些碗筷杯盘,看起来不合情理的出手,反倒给狄崇三带来些麻烦。   陈五丰在这勉强支应,等着姜和财能上来帮衬。   可姜和财有伤在身,连一个护卫都对付不了,眼看要被砍中要害,徐志穹暗中用意象之力,让护卫的刀落空了。   护卫费解,也无暇多想,接着和姜和财厮杀。   姜和财这厢有徐志穹帮着打,不能赢,倒也死不了。   陈五丰要应对狄崇三,还要应对一群护卫,渐渐力不从心,可徐志穹不帮他。   混沌费解:“你到底想做什么?”   徐志穹摇摇头道:“时候还不到,这挺难的,就这么让我看着,真挺难的。”   不多时,老乞丐身上伤了十几处,满身是血,且战且退,两步撞在了姜和财的身上:“你快走!快些走!”   姜和财一双儿女在酒肆里,他哪能走,眼看被一名护卫刺中后心,陈五丰上前砍杀来了护卫,脊背也被狄崇三砍了一刀。   刀锋之中的杀气,留在了伤口里,如同烈焰一般灼烧,疼的陈五丰身躯打颤。   老乞丐换了战术,他不再和狄崇三交手,反而把目标转向了一群护卫身上。   他侧过身子斩杀一名护卫,左肩先挨狄崇三一刀。   跃至半空再杀一名护卫,膝盖又挨一刀。   似这般一刀换一刀,老乞丐把所有护卫全都砍死,自己遍体鳞伤,躺在了地上。   狄崇三擦擦刀上的血迹,狞笑着朝老乞丐走了过来。   这趟生意亏了,狄崇三亏大了。   山犬帮元气大伤,除了他这个扛把子,能拿得出手的战力几乎全都折了。   狄崇三很后悔,早知道遇到这块硬骨头,莫说替老四争脸面,就是老四把命丢了他都不会管。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杀了陈五丰,挽回名声,是狄崇三唯一能做的事情。   老乞丐靠着一张桌子,擦擦嘴角血迹,冲着狄崇三笑道:“小狗崽子,你挺有本事,出手够黑,也够毒,想当初啊,我在滑州行走,我也是个狠人,下手比你还很……”   狄崇三垂着眼角举起了刀子:“你魔怔了怎地?死到临头,还特么在这瞎扯?”   “狗崽子,谁死还不一定呢!”老乞丐猛然跳起来抱住了狄崇三。   这下速度极快,狄崇三没能躲开,一双短刀在老乞丐身上连劈带砍。   老乞丐咬着牙,抖战着身子推着狄崇三往外跑。   “狗养的,五爷一身铁打的骨头随着你砍,我看你能砍多少刀!”   身上的血窟窿一个接一个,老头快撑不住了。   他回头看了姜和财一眼。   老东西,老掌柜。   活着。   腿抖的越来越厉害,陈五丰还往前冲。   肩头上都被扎烂了,陈五丰死抱着狄崇三,一直没撒手。   “再咬咬牙,杀了这杂种。”徐志穹给了陈五丰一点意象之力。   陈五丰瞪着血红的眼睛,一步一步往前冲。   轰隆!   一声闷响,陈五丰把狄崇三撞出了酒肆,满身杀气旋即炸裂。   “狗崽子,跟着你五爷一块上路!”   陈五丰想把狄崇三炸死。   就算炸不死,也炸他一个重伤,给姜和财一个逃命的机会。   杀气散却,老乞丐陈五丰筋骨尽断,满身血流,剩下一口气,躺在了地上。   狄崇三躺在不远处,用手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老乞丐没炸伤他。   江湖跌爬多年,狄崇三见过老乞丐这手段,他知道如何护住自己的经脉,只要经脉不受损,凭他五品体魄,其他都好说。   狄崇三擦擦脸上灰尘,看着周围的部下,笑呵呵道:“都给我数着,我要砍他三千块肉。”   老乞丐还想抵抗,可他身子不能动了。   眼看狄崇三举刀,老乞丐笑呵呵道:“狗崽子,你来呀,砍呀,少砍一刀我都看不起你,   五爷到哪是条汉子,谁见了我都得叫声五哥,滑州的大掌柜鹿斌成,他有个妹妹叫鹿巧香,一口一个五哥,叫的那个甜……”   “你个老不死的疯汉,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甜!”狄崇三刀子刚一落下,老乞丐的双眼忽而失神,他死了。   徐志穹取走了他的性命。   “还差一点……”徐志穹喃喃低语,“可我实在不想看他受苦。”   混沌诧道:“我实在看不明白,你是说修为还差一点?我没看出你赚了什么修为?”   徐志穹摇头道:“这和修为无关,干系的是他的罪业,他就快把自己救下来了,依我看,已经救下来了。”   狄崇三很是费解,这老乞丐不该死的这么快。   他挥起刀子,本想在尸体上多砍几刀泄愤,不想拿刀的右手,食指突然掉在了地上。   食指之后是中指,五根手指一根接一根的掉。   狄崇三捂住手掌在地上翻滚,左手的手指随即脱落。   胡德勇、仇正绪、邱武奎,见此情景,要带一群响马逃命去,没跑两步,仇正绪发现腹腔灼热,一股烧焦的青烟从喉咙里烧了出来。   胡德勇嘴里喷吐着烟雾,有话说不出来。   邱武奎整个身子被烧的透亮,俨然一盏灯笼。   一群响马个个透亮,在一片哭嚎声中,显得特别耀眼。   狄崇三在一片“灯笼”之间翻滚,身上的血肉一丝一丝剥落下来。   徐志穹叹道:“这三千片肉,还真是个麻烦事情,我割他两千八百片,余下的等到了地府再说。”   混沌摇头道:“我实在是不明白,你杀了老乞丐,又杀了这群响马,修为赚到哪去了?”   徐志穹道:“修为是白捡的,能捡的到算造化,捡不到也无妨,我不在意,但这个人算是救下了。”   姜和财杀光了屋子里的响马,提着长枪冲到了外边。   一众响马已经死透,老乞丐躺在地上,早就没了生息。   “老哥哥,你怎地了?”姜和财抱住陈五丰,哭的泣不成声。   徐志穹摸索着陈五丰的罪业,把他魂魄叫了出来:“有什么话,想和他说么?”   老乞丐陈五丰低头笑道:“我都死了,这还能说话么?”   “能。”徐志穹操控意象之力,让老乞丐暂时恢复了对尸体的控制。   陈五丰操控着尸体睁开了眼睛。   姜和财擦去眼泪,又惊又喜道:“老哥哥,你在这等我,我去找郎中。”   “别了,来不及了,”陈五丰咧嘴一笑,咳嗽两声道,“白吃了你这么多年酒,今天,这酒钱算是还上了。”   “哥哥啊,你说啥呢?那几个酒钱算啥呢?”姜和财哭道,“我是江湖里走出来的,我就想听你讲讲故事,我天天都盼着你来。”   陈五丰笑道:“我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有时候吹了那么一两句,八成往上都是真的!”   “我信你,老哥哥,你说的我都信,我就爱听你讲那些事。”   “爱听?那我就再讲一段,我在滑州的时候啊,那是有身份的人,滑州屈县大掌柜鹿斌成对我恭恭敬敬,都是上等席面请我,   他有个妹子叫鹿巧香,长得俊,滑州里一等一的美人,她见了我都走不动路,天天黏着我,五哥长呀,五哥短,一声一声叫的甜,我都没正眼看过她,   后来呀,我正眼看她了,我……”   陈五丰不再控制自己的尸体,尸体立刻失去了生息。   “老哥哥!老哥哥呀!”姜和财放声嚎哭。   徐志穹问陈五丰:“后来到底怎样了,你这故事怎么总是不给讲完?”   陈五丰长叹一口气道:“后来我正眼看她了,那天,她出嫁了,她出嫁那天可真俊呀,俊的就跟仙子似的,   我心里难受,越想越难受,我就把她夫君给杀了,鹿巧香就这么亲眼看着,新婚那天看着她的新郎死了,她自尽了,她哥哥当场背过气去,再就没缓过来,我呀,特么就是个畜生!”   “所以你就逃到边塞,当个乞丐?”   陈五丰点点头。   徐志穹道:“你天天给人讲这故事,就不怕走漏了风声,就不怕官府来抓你?”   陈五丰摇头道:“不怕,来抓我倒好,抓了我,判我一个斩决,死了,就不难受了,我天天做梦都能梦见鹿巧香,梦见她一家子请我吃席,梦见鹿巧香叫我五哥,我特么早就该死了,   这位大爷,您是鬼差吧,您带我去地府吧,我这样的人该受罚,什么罪我都该受,咱们上路吧。”   徐志穹笑道:“差了一点,就差一点,若是能亲手杀了狄崇三,你这罪业就能消了,无妨,先跟我去赏善司,功过咱们慢慢算。”   混沌似乎明白了什么:“杀得是他,救得也是他,这里有大关联,你赚了大修为,差不多应该够一品了。”   徐志穹摇头道:“修为能不能赚到,倒也无妨,杀他的是我,救他的,是他自己。” 第1005章 新晋星宿   徐志穹把陈五丰的魂魄送到了千乘国赏善司,白悦山认认真真把陈五丰的功过算了一遍。   按照白悦山的算法,陈五丰有功,但功不足以抵过,功过之间有些许差异,须让陈五丰在赏善司做几年役人,才能允许他转生。   这对陈五丰已经是极好的结果,按照他当初的恶行,他应该在地府刑狱受数十年的折磨,正因为拼死救下姜和财一家,让他得以从轻受罚。   可这个结果对徐志穹不是太好,因为徐志穹不能让陈五丰复生,陈五丰的罪过没有完全洗清。   按照生杀对等,徐志穹没能拿到这份修为。   他可以另外找个赏善大夫重判,以徐志穹的手段,稍微施加点暗示和压力,就能让对方忽略功过之间不大的差距,帮陈五丰彻底洗清罪过。   但徐志穹觉得白悦山的判罚很得当,他没再理会修为的事情,与白悦山话别后,徐志穹回苦荞镇,找混沌接着修行。   自此,再没有响马赶来苦荞镇,道上的人都传开了,元洲数一数二的大响马狄崇三,在苦荞镇被一个老要饭的给杀了,一伙子人杀得干干净净,所有响马路过苦荞镇都得绕道走。   “那老要饭的不是死了么?死了还怕他作甚?”   “这事邪着呢,那老要饭的有时候还回来。”   “回来的是人是鬼?”   “谁知道呢,他回来讨酒喝。”   每到酒肆里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姜和财关上大门,算是打了烊。   但他不吹灯,他会煮上一坛酒,备上两个小菜,坐在柜台后边默默等着。   有时候一夜都等不到,有时候能听到吃喝的声音,可困极了怎么睁不开眼睛。   那天,正打着瞌睡,他听到了声音。   “老掌柜,今天这酱肉差了点滋味。”   “老哥哥,咋才来,酒都凉了。”   “这不出去办差么,我跟你说,今天我可带了酒钱,不白吃你的。”   “酒钱不要,我就想听你讲故事。”   “哪有那么多故事讲。”   “讲过的也成,我就想听!”   “你这老东西,真会难为人,行啊,就讲讲我在滑州的时候,提起我陈五丰的名号……”   ……   刚出苦荞镇不久,徐志穹的状况不对了。   他发现自己的修为满了,即将突破二品。   既然是要晋升,得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混沌做了两间石屋,本想在荒野住下。   可徐志穹停不下来,两间屋子里里外外,来回走个不停。   “这也来的太快了,按我算法,不应该这么早来的。”徐志穹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混沌分身道:“苦荞镇上老马家媳妇就快生了,你去跟她商量商量,她也是头一胎,我看你比她慌乱。”   徐志穹白了混沌一眼:“我这不是没准备么,按理说,陈五丰的功勋,我应该收不到的,我没救活他。”   混沌想了想,似有所悟道:“生杀对等,这个生,未必只是活命的意思,你虽然没救活陈五丰,但这人确实重新活了一回。”   徐志穹摇头道:“我没救他,救他的是自己。”   混沌摇了摇头:“随你怎说,这功勋算在了你头上,修为自然就给了你。”   徐志穹问道:“我道门的功勋,是由我道门之主决定的么?”   混沌摇头道:“这我不知晓,但我知晓各个道门都有规矩,道门之主能对规矩做出改变,但也得在规矩的约束下行事,   你的这部分修为,应该不是薛运给你的,是你道门给你的。”   每次听到这些复杂的理论,徐志穹就觉得脑仁疼,道门和道门之主到底有多少区别?   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天晚上,徐志穹出状况了。   先是石屋周围多出了好多灯笼。   混沌坐在石屋之中,心平气和的看着灯笼道:“明亮些,终究是好。”   接着是石屋周围的石屋越来越多。   混沌依旧平和:“宽敞些,终究是好。”   石屋彼此相连,不时有俊美的舞姬,从石屋四面八方出现,为混沌献舞。   混沌冷笑一声:“无非庸脂俗粉!”   他不为所动。   又过多时,有一名歌伶进了石屋,为混沌献唱。   混沌不太淡然了:“你用《钗头凤》的曲,唱《鹊踏枝》的词,也不是不可以,   但其中的板眼,总得分明一些,你这随随便便就停顿一下,这却容易伤了听者的经脉。”   前一名歌伶离去,又一名歌伶进门,按照混沌之前的指点,分明了板眼。   混沌深吸一口气,强忍不适道:“板眼分明了,也不能完全不顾曲调,你这没有调性,唱的还声嘶力竭,听者魂魄容易受损。”   又一个歌伶换了进来。   混沌低下头,喃喃低语道:“一首曲子,你唱一个曲调就好,不要各个曲调来回穿换。”   前一名歌伶没走,后一名歌伶又走了进来,两名歌伶一起献唱。   混沌的头埋得更深了:“你非要穿换曲调,且等唱完一句再换,不要在半句的时候换调子。”   俄顷,几十名歌伶聚集在石屋之中一起献唱。   混沌的眉毛长到了下巴上。   一双眼睛钻进了耳朵里,想把耳朵堵住。   但是单靠一双眼睛堵不住。   混沌淡然一笑:“无妨,我有塞听之技。”   他把自己的听觉给废了。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石屋里挤满了歌伶,混沌分身发现自己的塞听之技似乎被突破了。   他依然能听到歌伶们的吟唱,不按曲调,不按板眼,毫无规律可循的吟唱。   “嗨!”   “嗨!”   “嗨!”   “嗨!”   “腻个瓜怂,嗨,腻个瓜怂,腻个腻个腻个腻个瓜怂!”   混沌不知道哪里的歌伶会唱这种不堪入耳的小调。   他全力调动这塞听之技,不断固守着自己的意志。   “无妨,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修行。”混沌咬紧了牙关。   ……   一个月后,荒野之中多出来的石屋消失了,只剩下一座石屋,只有一盏灯笼挂在石屋外面。   灯笼化身为徐志穹,徐志穹舒活了一番筋骨,深吸了几口寒冷的空气,整个人觉得分外舒爽。   他想进石屋看看混沌,刚要推开门帘,却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恶意。   石屋里,混沌眉眼和鼻子全都没了,只剩下一双耳朵和一张嘴,双耳之上挂着层层鲜血。   他手里拿着两根树枝做兵刃,一边胡乱挥舞,一边叫骂道:“套,套死你!你敢进来?敢进来便打死,进来一个打死一个,进来两个打死一双!”   徐志穹抿了抿嘴,混沌貌似是疯了。   这一个月来,他用无色之技,让世人都没有发现这座石屋的存在,让世人都不知晓这块荒野之中诞生了一位星宿。   直至黄昏,混沌稍微平复,徐志穹带着出了石屋:“咱们找个地方,吃喝一顿,算是庆祝。”   混沌冷哼一声:“我不想吃喝,再帮你做一件事情,欠你的情谊,也还的差不多了。”   “话不是这么说,无色之技和无名之技,你还没有教给我,咱们有赌约的。”   “你在晋升之时,我也和你定下了赌约,等你醒了我就打死你,这赌约也认账么?”   徐志穹愕然道:“什么赌约,我怎么不知晓!”   两人一路争执,忽觉一阵威压袭来。   混沌停住了脚步,他感知力不济,这一个月又遭受重创,一时分辨不出这威压的来源。   不光是他,徐志穹也没分辨出来,只觉得威压有些熟悉。   两人小心戒备,待威压迫近时,徐志穹在意念之中隐约勾勒出了对方的模样。   身长七尺七寸七,颌下一抹山字须。   徐志穹抱拳行礼道:“兄长,久违。”   薛运的身形出现在半空,慢慢落在徐志穹身前:“兄弟,给你贺喜了!”   徐志穹笑道:“得道门庇佑,又加机缘巧合,才有今日造化。”   “跟我却还说这套话作甚?”薛运看向混沌分身,“我道门新晋星宿,你也做了不少帮衬。”   混沌摇头道:“这是我和他私下之间的约定,与你道门没什么相干。”   薛运没再和混沌多说,转而对徐志穹道:“当初是我疏忽,你晋升二品成了星官,我也没给你个封号,结果被穷奇那厮抢了先,给你封了个灯火星君,   按各道门的惯例,封号一旦定下,也就不好再改了,否则声名不好流传,而今你升到一品,我还封你做灯火星宿,你看如何?”   虽说这名字来自穷奇,但徐志穹还真是喜欢。   灯火与他的外身贴切,与他性情也贴切。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事便听兄长的。”   薛运点点头道:“你且听仔细,我以道门之主之神谕,封我道门弟子徐志穹为道门灯火星宿,   自今日起,徐志穹为我道门星辉之栋梁,神下之首领,守道门一方之根基,掌道门一方之权柄,   进退权衡,要以道门得失为本,斟酌裁断,要以道门兴衰为念,   可欺诈于世人,万不可欺诈于道门,可背叛于天地,万不可背叛于道门,   道门既在,则身不灭,道门无改,则念不灭,道门本心不变,则世间诸事百无禁忌,志穹,你记下了么?”   这不太好记啊!   东西怎么这么多?   徐志穹费解的看着薛运,薛运笑道:“也不必逐字逐句的背诵,记住其中要义就好,志穹,我已册封于你,该你明志了。”   明志?   徐志穹还不清楚明志的流程。   “劳烦兄长指教?”   薛运笑道:“咱们之间却不需那些繁文缛节,你只道一声谢便好。”   道谢?   徐志穹点点头道:“谢兄长。”   薛运皱眉道:“别的时候戏谑两句也就罢了,这场合哪能叫兄长?你要说道门之主。”   “谢……”徐志穹只说了一个谢字,但却没往下说。   薛运诧道:“志穹,此乃何意?你不想做星宿?”   徐志穹没有回答。   薛运沉下脸道:“志穹,难道你还记恨着道门?”   徐志穹还是不作声。   薛运有些恼火了:“你既是不想做星宿,应该早些言明,而今我降下神谕,你又不作回应,这是何道理?你把我这道门之主视作儿戏么?”   徐志穹始终不作声,混沌在旁也看不明白,但他没有言语,这多日子相处下来,他知道徐志穹有自己的打算。   薛运神情狰狞起来:“志穹,我再问你一次,你应是不应?”   话音未落,一条铁戟突然出现在薛运面前,戟锋横在了薛运脖子上。   荒唐了。   世间有谁,能把铁戟横在薛运的脖子上?   徐志穹微微侧身,看到薛运背后还有一个薛运。   站在身后的薛运咬牙切齿道:“鸟厮,你讨死!” 第1006章 执灯生杀   眼前站着两个薛运,不用多说,徐志穹已经看明白了缘由。   身后那个薛运是真的。   身前那个薛运,也是熟人。   他慢慢变化身形,变成了一个俊俏男子的模样。   真不愧是穷奇,他的易容法连徐志穹都分辨不出来。   难怪他说:“可欺诈于世人,万不可欺诈于道门,可背叛于天地,万不可背叛于道门。”   得骗就骗,只要不骗穷奇就行,这是穷奇恶道的法门要义!   穷奇满脸堆笑道:“薛兄,别恼,我得知志穹晋升了星宿,特地赶过来庆贺。”   “庆贺?你跑来吃现成,跟我说庆贺?”薛运铁戟颤了颤,穷奇一哆嗦。   “薛兄,我这人和你性情相似,都是喜欢戏谑,这点小事不至于当真,   志穹啊,我是真心来给你庆贺,心意带到了,我也该走了,我这就走了。”   穷奇身影慢慢消失,薛运还真就放他走了。   这不像薛运的性情!薛运什么时候这么温和了?   这薛运是真的么?   徐志穹盯着薛运看了半响,薛运猛然一瞪眼:“看甚来?连我都能认错了么?”   徐志穹赶紧施礼:“见过兄长!”   “这回可真悬,”薛运长出一口气道,“你升了星官,恰好我事忙,没给你封号,让这厮给捡了个便宜,   适才他封你做灯火星宿,若是你答应了那一声,就真成了他道门星宿了。”   徐志穹道:“他封我星官的时候,我也没答应。”   薛运道:“星宿有星宿的规矩,封星宿必须明志,你不答应这一声,就不作数,   多亏我来得快,现在我给你封号,徐志穹,你听仔细,我以道门之主之神谕……”   “等一下!”为稳妥起见,徐志穹决定再验一验薛运的身份,“且说你是哪道之主?”   薛运沉下脸,转而笑道:“谨慎些也好,我以裁决判官道道门之主之神谕……”   说到这,薛运停住了。   静默许久,一阵寒风吹过。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兄长,我的封号你想好了没?”   薛运抿抿嘴唇:“事出突然,我这也是……”   他没想好。   他找了块石头蹲在上面,用手在脸颊抓了抓痒痒。   “我封你做肥桃星宿,你看如何?”   “使不得!”   “你不是最爱肥桃么?”   “那也使不得!”   这个薛运是真的!   可这是封星宿,哪能如此儿戏!若是当真叫了肥桃星宿,日后哪还有脸见人?   薛运思忖片刻道:“肥桃星宿,是不太好,志穹,你是个有良知的人,干脆叫做……”   徐志穹道:“莫不是要叫良心星宿?”   薛运点点头道:“你意下如何?”   徐志穹连连摇头:“我意下不妥!”   “这也不妥,那也不妥,恁多挑拣,”薛运想了想又道,“你自生杀对等修炼成星宿,这是道门最难一条路,让你走成了,不如封你做生杀星宿。”   生杀星宿!   这个名字敞亮,气派!   徐志穹点点头:“这个,我觉得行!”   薛运又有些犹豫:“星宿之名是带着权柄的,生杀权柄太大,你支撑不住,反倒会受其害,得加个名头在前面。”   所谓加个名头,就是加个前缀,算是对封号的限制。   薛运想了许久道:“你的外身是个灯笼,封号掌灯二字你觉如何?”   掌灯。   徐志穹倒也喜欢,这是提灯郎的招牌。   可薛运又觉得不妥:“你凡尘中的身份就是提灯郎,若是叫你掌灯星宿,有些太扎眼了,要不叫执灯生杀星宿吧。”   执灯也好,提灯郎就该执掌着灯笼。   星宿之名,就此定下。   “徐志穹,你听仔细,我以裁决判官道道门之主之神谕,封你为判官道执灯生杀星宿,执灯之时,掌生杀权柄,道门要义,须牢记在心,   判官道,主公道,主正道,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无论威逼利诱,哪怕刀山火海,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   这才是判官道的要义!   自从入了道门,徐志穹就牢牢记在心里,一个字都没忘过。   徐志穹俯身施礼道:“谢道门之主!”   这句话刚说出口,徐志穹感觉有股力量在身体之中翻腾。   薛运说,星宿之名有权柄。   这可不是引申、象征之类的意思,这是实打实的权柄。   在有灯笼的情况下,徐志穹掌管生杀,不仅生杀不再受限,而且战力会极大提升。   权柄降临,徐志穹感觉浑身经脉鼓胀难忍,薛运用意象之力帮徐志穹平复了下来。   “兄弟,你升星宿了,可如今莫说星宿廊,你连个星宫都没有,改日我去找师弟商量,从他星宿廊里分出一座星宫给你。”   提起刘恂,徐志穹的神情有些复杂。   “我师父,那什么……予夺从神,状况如何?”   薛运道:“睡着,也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反正叫不醒,兄弟,我有件重要事情要你去做,我想让你打探一下苍龙的状况。”   这事情,徐志穹早该去做,之所以拖到现在,是因为当初偶遇混沌,感知到了苍龙的恶意。   “兄长,苍龙真神对咱们道门有些敌意。”   “我知道他有敌意,可现在必须得想办法把他放出来。”   “兄长,为何急此一时?”   薛运未及作答,一名壮硕的男子忽然现身,满脸须发,满脸疮疤,双眼如利刃钻心,让人不寒而栗,口鼻有烈焰吞吐,让人不敢直视。   要说这厮长得吓人,徐志穹也不是那没见识的人,他这长相总比两界州的鬼怪强得多。   可不知为什么,他身上带着徐志穹难以面对的恐惧。   稍加猜测,就知道这人的身份。   梼杌真神。   在没有施展任何手段的情况下,能制造让一个星宿难以面对的恐惧,只有梼杌真神能做到这一点。   眼前是不完整的梼杌真神,和薛运恶战之后,梼杌元神尚在,外身也在,真身重创,几近全毁,还剩下两魂三魄,战力大概有巅峰时的四成。   就是一个四成真神,也让徐志穹极不自在。   “兄长,事态真有这么紧急?”   薛运默而不语,梼杌笑道:“谁让你们道门之主管杀不管埋。”   “此言何意?”徐志穹不解。   梼杌道:“他把我们一个个从神位上挑了下来,神位现在空着,全被罪主惦记上了。”   “罪主如何惦记神位?”徐志穹还是不解。   “容易呀!”梼杌一笑,“就跟梁振轩篡夺了苍龙神位一样,趁着苍龙不在,用世外之力,强行提升梁振轩的修为,让他夺取权柄,坐上神位,不就成了受蛊惑的真神么?   现在他可以换个人,再用世外之力让他强取神位,此前大蛇差点挑了老龟,抢走玄武真神的神位,用的就是这个手段。”   徐志穹道:“兄长,那你干脆就把神位全都占了。”   梼杌闻言放声大笑:“你问问你们道门之主,他有那份本领么?世间除了混沌,谁能一手握得住那么多权柄?”   徐志穹道:“且先占住神位,再把权柄毁掉。”   梼杌不笑了,他转眼看着薛运道:“他连什么是权柄都不知道,还能晋升星宿?”   薛运叹口气道:“这却怪我师弟了。”   梼杌对徐志穹道:“看在你道门之主的面子上,我且指点你两句,权柄不能被摧毁,   饕餮操贪婪之权柄,且问世人能舍却贪婪么?倘若有一天世人全都舍却贪婪,才能毁却饕餮的权柄,   我手上有挑衅、悚惧、恫吓的权柄,试问哪个权柄能被世人舍却?   苍龙执掌霸道,有权势、震慑和专横的权柄,只要世人尚在,权柄就在,   现在神位空出来了,你道门之主也不能天天在苍龙神殿里守着,哪天若是被罪主安排个人给夺去,罪主离临世也不远了。”   徐志穹明白了权柄的概念,也明白了薛运适才为什么没对穷奇动手。   若是再杀了穷奇,又要空出一个神位,薛运这边找不到人接替,空出来的神位却容易被罪主钻了空子。   薛运又解释了一下当前的状况:“兄弟,我得留在凡尘之上,监视各处神殿,苍龙的事情必须交给你了。”   徐志穹看了看梼杌:“就这一个帮手?”   他倒不是嫌人少,关键是这一个帮手太要命。   梼杌一旦途中翻脸,徐志穹都不知该如何应付。   薛运道:“一个帮手肯定不行,我还帮你找了个俏娘子。”   话音落地,一名俊美女子走了过来。   这女子徐志穹认得,客栈的老板娘,穷奇的第九位弟子,九娘。   九娘来到徐志穹身边,露出一丝浅笑,尽量和梼杌保持距离。   她有一品修为,和徐志穹一样,都没有星宿廊,但好歹人家有座星宫。   但从神情来看,她对梼杌也有些畏惧。   徐志穹和九娘,再加上混沌分身,三人若是同心协力,应该能对付梼杌。   事情说定,三人当即启程。   大乾旧土路远,九娘提议:“从我客栈去吧,一天就到。”   “一天也算快么?”梼杌看了看九娘,九娘不自觉低下了头。   薛运对梼杌道:“此行是让你去出力,不是让你主事,主事的是志穹,   你若不想听他调遣,只管明说,神位已经空出了这么多,再多空出一个也无妨。”   梼杌闻言笑道:“我哪敢不听,这可是能跟裁决之神称兄道弟的人物,执灯生杀星宿,你且说,咱们怎么走?”   徐志穹耸耸眉毛道:“就依九娘的意思,咱们从客栈走。”   薛运离去,九娘带众人去客栈。   路上,梼杌看了九娘一眼,九娘微不可见颤抖了一下。   梼杌又看了徐志穹一眼。   徐志穹表情镇定,身上的鸡皮疙瘩不自觉的冒了出来。   梼杌轻蔑一笑,回身看了混沌分身一眼,他还不知道这个表情木讷的男子是什么来历。   混沌分身面无表情回应了一句道:“你特么看甚?”   梼杌把视线挪了回来。   起初没认出这人的身份,现在认出来了。   虽说只是个分身,但他是混沌。   不要挑衅混沌,这是梼杌的生存法则之一。 第1007章 又坏我事情   九娘带着众人去了客栈,她先吩咐伙计准备了一桌酒菜,笑吟吟招呼道:“诸位吃着喝着,待吃饱喝足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到。”   氛围不错,徐志穹拿起酒杯,刚要抿上一口,忽听梼杌说道:“我为什么要吃这东西?在座诸位好像都不用吃这凡尘饮食吧?”   无论做什么事情,梼杌总能挑出毛病,总能想办法给你添点恶心。   这鸟厮真是让人难受。   九娘一脸尴尬,低头搓手。   徐志穹不作理会,自斟自饮。   混沌露出一道弯笑容,举起酒杯,用温和的语气对梼杌道:“不吃,你特么滚。”   梼杌微微颔首:“好。”   他滚了,找间上房睡觉去了。   梼杌虽说行止遭人嫌恶,但不得不说,在混沌面前,他心态是真的好。   混沌这厢敞开吃喝。   他以往不怎么吃人间烟火,但这半年来受徐志穹影响,每天至少要吃一顿。   过去一个多月,因为徐志穹晋升,混沌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九娘准备的酒食很是可口,混沌大快朵颐,徐志穹吃的也香。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九娘在客房里准备好了木桶和热水。   两人痛痛快快洗了一回,徐志穹找间上房睡了,混沌还要他上次住过的房间。   在那张床上,有他和穷奇共同流下的汗水。   混沌睡的很踏实,过去一个月他都没睡过。   待一觉醒来,走出客栈,门外已是大乾旧土,客栈正好落在韩宸标记的入水之处。   梼杌摇头道:“地上星宫,委实太慢了。”   什么叫地上星宫?   徐志穹看向了九娘,九娘为了避免徐志穹尴尬,用传音术解释道:“星宫从天上坠落到地面,抑或是地面修建的星宫没有上天,都叫地上星宫。”   建好星宫,还得上天之后,才算正式的星宫。   仔细想一想,太卜好像就在这个阶段。   众人刚要出门,混沌突然从门口退了回去,摇摇头道:“此间有恶意。”   一听混沌说有恶意,梼杌跟着退了回来。   他没感知到恶意,但他相信混沌的判断。   “是什么成色的恶意?”梼杌问混沌。   混沌摇头道:“我说不上来成色,总之我不想出门,徐志穹,我欠你的事情一定会做,但我不想陪着你送死。”   “执灯生杀星宿,”梼杌看向徐志穹,“此间的苍龙有几分战力?”   徐志穹微微摇头:“不知。”   “我听你道门之主说,你有一位挚友,成了苍龙的弟子,他知不知道苍龙有几分战力?”   徐志穹摇头道:“他也不知。”   韩大哥确实不知晓,虽说得了苍龙的亲传,但他并不知晓苍龙当前的状态。   梼杌愣了片刻道:“你们道门之主是半疯还是真疯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让你来找苍龙,就算苍龙被困在这了,你还真把他当了泥鳅是怎地?   我答应替你们道门之主做事,可我也没答应跟你送死,我最多带你到海里,带到他家门口,但绝不去见苍龙,这算我仁至义尽,剩下的事情,看你自己造化。”   薛运在的时候,梼杌都听薛运的。   薛运不在,梼杌都听混沌的。   这厮看着凶悍,慕强的性情很重。   徐志穹调集意象之力,感知着周围的环境,他没感知到任何恶意。   混沌感知的恶意从何而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难道恶意来自混沌本尊?   与九娘商量一番,徐志穹决定和九娘去海里先做试探,梼杌且把他们护送到苍龙所在的附近,尽量不靠近苍龙,混沌则留守在客栈。   定下计议,徐志穹刚要出门,也退了回来。   梼杌一惊:“怎么,你也感知到了恶意?”   徐志穹没作声。   这事不对!   这是第二次了。   上次徐志穹要去拜访苍龙,也是同样的状况,混沌感知到了恶意,但徐志穹没有感知到。   当时的混沌拉丝了,和本尊产生了某种联系,徐志穹相信了他的判断,没有贸然下水。   而今混沌分身没拉丝,和正常情况下的状态没有太大分别。   他的感知力不强,有时候连一个寻常人的修为都能看错,而徐志穹的感知力极强,没有道理混沌分身能感知到恶意,但徐志穹自己感知不到。   梼杌有真神位格,而且感知力不差,他并没有感知到恶意。   这不是位格的问题,这是感知力的天资。   除非有一种可能,混沌感知到的恶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恶意。   谁能有针对性的释放恶意?   徐志穹脑海之中浮现出了老熟人的名字。   差点上当。   不能把混沌分身单独留在客栈!   这等于把混沌分身送给了那位老熟人!   徐志穹转了转眼珠,叮嘱九娘道:“多挂几盏灯笼,若是苍龙当真翻脸,咱们还能尽快跑回来。”   九娘照做,客栈楼上楼下和大门周围全都挂上了灯笼。   徐志穹稍微改了改灯笼的位置,带着九娘和梼杌来到了岸边。   “两位,下水的功夫都有吧?”   梼杌笑道:“我能把你带到苍龙他家门口,衣服要是湿了一点,算我本事不济。”   徐志穹道:“我听友人说,这海底下的海怪也不少。”   梼杌点点头道:“等我下海之后,但凡你能遇到一只海怪,也算我本事不济。”   “那咱们就启程?”徐志穹看看梼杌,又冲着九娘挑挑眉毛。   九娘给徐志穹准备了两盏灯笼,让他随手提着:“也不知到了水底下,这灯笼还能不能亮?”   “有我在,就能亮!”梼杌微笑道:“但还是得把话说清楚,我不见苍龙,只送到门口,剩下的路怎么走,看你们自己造化。”   徐志穹把一盏灯笼插在岸边,提着一盏灯笼跟着梼杌跳进了海里。   九娘也跟着下了水,她徐志穹跟在梼杌身后,海里大小鱼虾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志穹看到一只光触须就长达十来丈的章鱼,因为避让不及,拼命往不到一尺宽的石缝里钻。   它是幸运的,虽然蹭了满身伤痕,但终究钻进去了。   另一只章鱼更大,已经不是寻常生灵,这明显是个有修为的海怪,只因看了梼杌一眼,直接原地炸裂,漆黑的墨汁,将方圆十余里的海域都染黑了。   下潜五里多深,梼杌问道:“快到了吧?”   徐志穹提着灯笼回应道:“还早。”   在梼杌的凶气庇护下,徐志穹的衣服没湿,灯笼没灭,也感受不到海水的压力。   可梼杌觉得他说话的模样有些怪异。   他正要查证,忽觉周围海水剧烈晃动。   一团巨大的海草朝着梼杌缓缓飘来,梼杌停止了下潜,凶恶的双眼始终注视着那团海草。   海草之中传来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你来作甚?”   梼杌笑道:“我不能来么?”   “这地方你还真就不能来。”   梼杌放声大笑:“这世上就没有我不能来的地方。”   海草沉默片刻道:“在海里,你可不该这么猖狂。”   “在哪里我都这么猖狂,不服便过来试试!”梼杌的气机变得越发凶悍,海水在波动之间似乎要沸腾起来。   那团海草嗤笑道:“话说的硬气,和我交手却也不敢单打独斗,身后还带两个帮手。”   梼杌笑道:“若是在地上也就罢了,在水里你眼神还这么不济?你仔细看看,这两个人早就不在这了!”   ……   徐志穹和九娘的确不在海里了。   别看徐志穹还能给梼杌指路,但能指路的是灯笼不是他,留在梼杌那里的,只剩下一盏有灵性的灯笼,和九尾狐狸尾巴上的一撮狐毛。   徐志穹在提着灯笼的情况下,战力会极大提升,他用幻术骗过了梼杌,下水没多久,便通过灯笼之间的跳跃回到了岸上那盏灯笼里。   九娘更不用说,穷奇座下的九尾狐狸,骗术一大把,毕竟不是打仗,梼杌也不可能全神贯注,稍不留意,九娘便得隙脱身。   两人各用手段,悄无声息回了客栈。   客栈里,混沌坐在饭桌前,一只眼睛长在了手心里,另一只眼睛掉在了锁骨上。   他的脸颊正在往后脑勺移动,口鼻和双耳互换了位置。   他感觉自己的身躯正在不受控制的延伸。   他意识到这是本尊对他的召唤,他甚至能听到本尊呼唤他的声音:   回来了,你该回来了。   惊醒我的人已经死了,你该回来了。   你杀不了穷奇,无法为我复仇,你该回来了。   混沌分身不想回到本尊。   如果换作以前,他刚出来的时候,活在凡间和成为本尊的一部分,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区别。   许是听曲的时候不太一眼,在凡间他能听到男女老少各类人唱曲。   但在本尊体内,他也能听到歌曲,喜欢乐曲是混沌的天性,混沌的很多意识都在不停的吟唱,唱的比凡间的歌伶好的多。   就这么回到本尊体内,倒也没什么不好……   不好!我不回去!   混沌分身无法欺骗自己的想法,他不想回去。   他习惯了每天吃点酒菜,他习惯了每天睡上一觉。   他习惯了每天走上几步路,也习惯了每天说上几句话。   这都是徐志穹造成的,徐志穹让我染了一身坏习惯。   可就算带着这身坏习惯,我也不想回到本尊若有若无的活着!   混沌分身拼尽全力和本尊对抗。   还行,本尊的力量不是那么强大,他能承受的住。   客栈二楼,一个俊美的男子站在回廊上,手肘支撑着栏杆,正俯视着混沌分身。   他的眼神越发锐利,看着混沌在大厅里翻滚挣扎,逐渐失去人形,慢慢化作肉泥。   “回去吧,那是你的归宿。”穷奇低语了一句。   身边灯笼烛火一颤,穷奇的身体自内向外突然起火。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穷奇的意念中断,已经扭曲成血肉的混沌分身,慢慢平复了下来。   不是本尊在召唤分身,是穷奇模仿混沌本尊,向混沌分身灌输了召唤的意念。   混沌分身产生了被本尊召唤的错觉,正在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和想象中的本尊对抗,如果不是穷奇的意念中断了,混沌分身会用自己的力量把自己扭曲至死。   “又来坏我事情,”穷奇叹口气道,“阿穹,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阿穷,我原本也没走远!”一盏灯笼飞起,扣在了穷奇身上。 第1008章 沉不沉 狠不狠   混沌分身受到穷奇意念的影响,差点把自己扭曲至死。   同样的道理,混沌分身一开始感知到的恶意,并非来自苍龙,也不是来自他本尊,是来自穷奇。   穷奇用极其隐蔽的方法,向混沌传递了恶念,以至于只有混沌感知到了恶念的存在,其他人都没有感知。   穷奇的力量恢复了许多,具体有多少,可能连薛运都不清楚。   但就目前而言,他打不过眼前的一位真神、一个分身加两个星宿。   虽说梼杌的状态不好,但徐志穹和九娘的状态都不错,经历了上次的起死回生,混沌分身的状况也出现了变化。   这种情况下,穷奇绝不会选择硬钢,他抓准了所有人的心思。   混沌分身到了大乾旧土就很紧张,他怕回到本尊身体里。   徐志穹对苍龙的境况很好奇,说什么都得进去看一看。   梼杌性情嚣张跋扈,势必惹恼了水底下的那位。   九娘很听薛运的话,徐志穹去哪,她势必跟着。   梼杌、九娘、徐志穹三个被水底下那位缠住,剩下一个混沌分身留在客栈里,刚好落单,等着他下手。   抓住混沌感知力不好的弱点,穷奇一击得手,眼看要杀死混沌分身。   可他没想到徐志穹回来了。   灯笼扣在了他身上,有灯笼的地方,徐志穹的战力会大幅提升。   穷奇在灯笼里拼命挣脱,却还不忘了跟徐志穹说两句话:“我说阿穹,你这招不灵,我若是一会把你外身给撑破了,你可别恨我。”   “阿穷,你尽管撑,撑破了我再换一个,外身有的是。”   “你可别这么托大,你刚升星宿,频繁丢了外身,你可能掉回星官。”穷奇对这徐志穹释放了一股恶念,能让他联想到不好结果的恶念。   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将恶念化解,问道:“阿穹,我记得你这人很喜欢变通,怎么这次就这么执拗,非得弄死混沌?”   “不弄死他不行呀,他要弄死我。”穷奇加大了挣脱的力度,灯笼骨根根折断。   “阿穷,咱就不能说句实话,混沌分身现在根本弄不死你,他不死在你手上,已经是他造化。”徐志穹换了一只灯笼,再次套在了穷奇身上。   穷奇道:“他若是再从本尊身上吸取些力量,这事就难说了,我感觉混沌分身正在和本尊联络,他在想办法唤醒本尊。”   “阿穷,你看你又在这瞎扯,混沌分身想办法躲着本尊,你都看出来了,他不想回去,还拿这事骗我,这就是你不对了。”   两下僵持起来,九娘在旁边助力。   她向穷奇灌注大量意念,想分散穷奇的心思。   穷奇喝一声道:“小九,以前的事情我不追究,你改日洗干净桃子,让我狠狠揍你一顿就算了事,   今天若是再跟我耍性子,日后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九娘不作声,依旧不停向穷奇灌输混乱的意念。   徐志穹提醒道:“阿穷,混沌分身就快复原了,梼杌也要回来了,你跟我说句实话,我就放你走,你到底为什么非得杀了混沌分身?”   穷奇叹口气道:“阿穹,这里的缘由原本不想告诉你,我怕你抵挡不住,但你一再追问,我也只能实话实说,   你不能把苍龙放出来,苍龙身上连着混沌,一旦把他放出来,混沌也会跟着苏醒,   你不知晓混沌苏醒的后果,那比罪主临世还要吓人,他只要稍微动动念头,整个凡尘都得回归于混沌,到了那时候,世人创造的林林总总,可就全都没了。”   徐志穹闻言道:“你想杀了混沌分身,其实是为世人着想?”   穷奇道:“说的是呀,我是真神,自然得庇佑世人。”   徐志穹冷笑一声:“你庇佑世人?又特么跟我扯淡!”   灯笼越收越紧,九娘灌注的意念越来越多,穷奇疲于招架间,发现混沌分身已经恢复了人形,慢慢站了起来。   他看见了困在灯笼里的穷奇,露出了五道弯的笑容道:“你把姿势摆好,让我开了剩下的六窍,今天这事就算了结。”   “那不行!”穷奇越挣扎越猛烈,徐志穹调动客栈里所有的灯笼和他僵持。   混沌分身发动了无相之技,如果他现在把穷奇的技法化作微风,穷奇会被灯笼彻底困住,那他真就得摆好姿势,等着混沌开窍了。   眼看局势倒转,忽听连声巨响,整个大乾旧土开始剧烈摇晃。   穷奇大喝一声:“不好,混沌本尊苏醒了!”   这一句话,吓得混沌浑身抖战,直接钻进了客房里,准备借法阵逃走。   客栈里所有的灯笼,都是按照徐志穹的计划排布的,能最大限度提升徐志穹的战力。   剧烈的震颤让大半灯笼落地,徐志穹的战力骤降,有些控制不住穷奇了。   穷奇憋足一股力气,对着徐志穹道:“阿穹,咱们先别忙着内斗,混沌本尊已经苏醒,你赶紧告知你道门之主,咱们在此地将他拖住,待诸神到齐,在想办法将他封印,   志穹,你得信我,咱们之间的恩怨什么时候处置都行,先把混沌摁住再说!”   无论穷奇说什么,徐志穹都不信。   混沌本尊哪那么容易被放出来,要真有这么容易,怒祖也不用费那么大力气点燃千乘国的怨气。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客栈险些垮塌,灯笼纷纷落地,徐志穹支撑不住,穷奇挣脱了出来。   “志穹,我先去看看混沌的状况,你可别轻举妄动。”   穷奇走了。   徐志穹化身人形,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海上巨浪翻腾,似乎要将整个大乾旧土淹没。   混沌本尊真要出来了?   等了许久,大海渐渐归于平静,梼杌带着一身海草,从海里钻了出来。   徐志穹看着梼杌问道:“你遇到了混沌本尊?”   梼杌摇摇头道:“你们掌握的消息不准,这里不止有苍龙,还有狠手。”   “谁?”   “水神共工。”   梼杌遇到的那团海草,是水神共工。   两人在海下恶战一场,引起了这场海啸。   梼杌终究是真神,在水里,共工占尽优势,可梼杌还是和他打了个平手。   “那厮中了我悚息,现在还未察觉,但也瞒不了太久,你若是想见苍龙最好现在就去,   我还能送你一程,但你别耍花招,再耍我一回,这事我可就不管了!”   徐志穹思量片刻,让混沌跟着一起下水。   混沌拒绝,他受惊了。   徐志穹坚信混沌本尊没有对他发出召唤,但他什么都听不进去。   为防止穷奇偷袭,徐志穹让九娘把所有灯笼复原,并让九娘留在客栈,他跟梼杌一起跳进了海里。   深海之中刚经历一场恶战,海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乱的礁石和水草。   待下潜到韩宸留下的标记,徐志穹示意到了地方。   梼杌道:“我在此等候,用术法送你一程,你快去快回,若是共工来了,我许是还要和他打一场,打得过他算你走运,打不过他算你背风。”   徐志穹点头,梼杌用凶气做出一个水泡,徐志穹蹲在水泡里,进了洞穴入口。   洞穴之中,各类鱼虾海兽注视着徐志穹的行动,数十丈长短的蠕虫来回盘曲,露出骇人的尖牙,仿佛随时要上来撕咬。   但他们终究没有动作,且由着徐志穹向洞穴深处前行。   洞穴尽头是一座宽敞的石室,徐志穹在空荡荡的石室中扫视一圈,抬头间,看到了石室上方的洞口。   徐志穹操控着气泡,来到石室穹顶,钻进了洞口。   在洞口之中不断上浮,徐志穹看到了些熟悉的鱼类。   这是河流之中才有的鱼类。   感知了一下海水的味道,海水正在变淡,飘到十几仗高,周围已经彻底变成了淡水。   待浮出水面,徐志穹发现自己还在石穴之中,这石穴里有空气,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做了一番感应,得知空气之中并无毒害。   在水面上漂浮片刻,徐志穹看到了岸线,待登上陆地,他戳破了气泡。   凭着灵性,徐志穹在陆地上搜寻片刻,找到了不少鱼骨,鱼骨有烧灼的痕迹,虽说过了很长时间,但并没有完全腐坏。   这是韩宸留下的,这是他曾经居住的地方。   徐志穹用意象之力感知着神性的存在,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徐志穹感觉苍龙离他很近,仿佛就在咫尺之间。   他提着灯笼,俯下身躯,默默行了一礼。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石穴之中回荡开来:“判官道,又有星宿了,裁决之神一向可好?”   徐志穹回应道:“道门之主甚好,晚辈奉道门之主神谕,前来拜见苍龙真神。”   石穴之中传来一声轻笑:“幸亏不是薛运亲自来,否则这颗老牙不能要了。”   牙?   我在苍龙真神的一颗牙齿里?   难道我看到的洞穴是蛀牙的虫洞?   那这里淡水岂不就是苍龙的口水?   一声叹息传来:“薛运派你来,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杀我?”   徐志穹道:“道门之主想要搭救苍龙真神,但此前先要知晓真神的状况。”   “我状况尚可,但我能不能出去,不光要看我状况,还要看混沌睡得沉不沉,也要看共工手段狠不狠,   共工若是不狠,你打败了他,我就有办法出去。   共工若是发起狠来,把动静弄大,把混沌弄醒了,那我还不如不出去,出去了也是跟着一起死。”   有个问题困扰了徐志穹很久:“您为何会和混沌一起受困于此?”   “呵呵呵……”苍龙真神笑道,“我仔细算了算,抛开世外的罪主不算,知道这件事情缘由的,可能只有三个人,   你想知晓么?帮我出去,我就告诉你,   除了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我还会给你很多好处。”   徐志穹摇头道:“真神看轻我了,我不是为了好处才来的,我是为了……”   “别急,且听听好处是什么,”苍龙真神打断了徐志穹,“你应该刚成为星宿不久,你想成神么?” 第1009章 成神之路就在脚下   苍龙真神居然拿成神这种事情来诱惑我。   他把我当做什么人了?   徐志穹随口问了一句:“如何才能助您离开此地?”   苍龙真神说出了两个关键条件:“一是要稳住混沌,二是要骗过共工。”   有件事情徐志穹不明白:“敢问真神,水神共工为什么要阻止您复生?”   苍龙真神回答道:“共工想要我的权柄。”   徐志穹费解:“您的权柄难道随身带着?”   苍龙笑道:“我一样权柄都没带在身上,所有的权柄都在我的神殿之中,共工想要可以去拿,前提是他拿得动。”   薛运和梼杌都说过类似的概念,没有足够的力量,没法驾驭过高的权柄。   “共工现在是什么层次?”   苍龙道:“和祝融相当,是上神,他掌握了一部分水的权柄。”   “只有一部分?”   苍龙道:“只有很少一部分,水的五成权柄在玄武手中,两成权柄在我手中,两成权柄在穷奇手上,余下一成在共工手中,   祝融也是如此,火的权柄五成在朱雀手中,两成在白虎手中,两成在梼杌手中,余下一成在祝融手中,   以共工今日之修为,我的任何一项权柄他都担负不起,哪怕想多拿一成水之权柄,他都做不到,   他必须先攫取我的力量,再去夺取我的权柄,又抑或像梁振轩那样,接受罪主的世外之力,可那样纵使攫取了我的权柄,终究也是成全了罪主。”   徐志穹思索良久道:“这就是梁振轩想要唤醒混沌的原因,他想借混沌之手,辖制罪主。”   “与其说辖制,倒不如说威胁,不到最后关头,梁振轩不敢唤醒混沌,你对混沌一无所知,且去问问你道门之主,一旦混沌苏醒,他也没有应对之策。”   稳住混沌,骗过共工。   从苍龙的描述来看,难度很大。   “共工在此伏守了多久?”   苍龙真神道:“我若是没记错,有三百多年了,从他发现我受困在海下,就在这片海里四下寻觅,待此间有了些许松动,被他感知到了我的气机,他便寸步不离守在这里。”   苍龙真神所说的松动,指的是大乾旧土浮上了水面。   这事情麻烦了。   共工想夺取苍龙真神的权柄,这却不是突发奇想,他为这件事做了精心准备。   想骗过他得多难?   就算真把他骗过了,等到他发现自己受骗了,孤注一掷,惊醒了混沌又该如何?   干脆告知薛运前来,把共工杀了。   这明显不可行,共工殊死一搏,动静必然闹大了。   这个问题似乎无解。   一阵低哑的笑声传来,苍龙真神道:“怎么?觉得为难了?你不想放我出去也无妨,我的神位迟早要被罪主拿走,   你想知道罪主临世的后果么?”   说实话,徐志穹还真有点好奇。   苍龙道:“如果罪主临世,世间所有神灵都会背负罪责,所有生灵活下去的意义,就只剩下了赎罪。”   徐志穹心头一紧,不用深说,他已经能明白其中的奥义。   说的直白点,就是一个人生下来那天,已经欠了一笔债,而且注定一辈子都还不完。   让徐志穹短时间内想出对策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徐志穹知道苍龙很想出去,他在这里想了几百年,肯定早有办法。   “不知真神有何计策?”   “计策确实是有,需要你从我这里带三件东西出去,把这三件东西带出去,再救我脱困。”   让我先带东西出去?   这是要试探我。   “东西不难带,难就难在要做的非常隐秘,不仅不能让共工知晓,甚至不能让你的帮手知晓,   我适才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若是没记错,那是梼杌的味道,   他能给你当帮手,看来你道门的声势又壮大了,但我提醒你一句,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他知晓,   也许他在你面前还算克制,但他怕的是薛运,不是你,以他的修为,他还可以多拿一些权柄,而且他也很想从我身上攫取一些力量。”   “还要瞒着谁?”   “绝不能让穷奇知晓,”苍龙真神道,“这是最难的一关,穷奇之诡诈,远在诸神之上,罪主也畏惧三分,想瞒过他,绝非易事,   除此之外,还要瞒过被罪主蛊惑之人和为罪主效力之人,总之这件事情最好能瞒过所有人,   我知你想把事情告知薛运,可你若是个成大事的人,最好连薛运也瞒住,这不光对我有好处,对你也有好处。”   徐志穹道:“我能用法阵把那三件东西带走么?”   “不能!我为防备共工,在这里做了重重屏障,你不能用法阵来到这个地方,自然也不能法阵离开。”   徐志穹又问:“那我可以用判官的手段将那三件东西带走么?”   “也不能,所谓判官的脱身术,其实也是一类特殊的法阵,这世间所有的法阵,都无法承载那三件东西,你必须亲自把他们带离此地,交到一个人的手上。”   徐志穹道:“您想让我帮您带哪三件东西?”   苍龙笑道:“这却不能告诉你,等你决定帮我把这三件东西带出去,自然就知晓了。”   “您现在把实情告诉我,或许我当下就能做出决定。”   一声叹息传来:“后生,你这心机用错了地方,回去好生思量,思量妥当,有了决断,有了部署,再来找我,   我还有个弟子在凡间,虽然他身边少了帮手,但对我起码忠诚,若是不想和你周旋,我也可以等他来救我,待我重回神位,让他做个从神不也是好事?”   他这是把条件讲明了,帮他出去的酬谢是让我成为从神。   见徐志穹未作回应,苍龙接着说道:“你做了星宿,已是世间翘楚,可等罪主临世,一切终究都是泡影,   要么死在他手上,要么在他手下苟延残喘,哪怕有无尽寿数,也不过永生永世赎罪而已,   想在罪主面前有抗争之力,得先成神,成神之路就在你脚下,怎么走,看你自己选,   此外告诉梼杌,别再和共工争斗,稍有不慎,混沌就有可能苏醒。”   苍龙真神声息远去,徐志穹跳进水潭,原路返回。   运气还算不错,梼杌没有遭遇共工,等到了岸上,梼杌问道:“你看到苍龙了?”   “没看到,算是听到了。”   “他说了什么?”   “说了一堆似懂非懂的话,我怀疑他到底想不想出来。”   梼杌笑道:“到了这般境地,却也不改他那虚虚实实的性情,你作何打算,要放他出来么?”   徐志穹道:“要放他出来也没那么容易,这事情得和道门之主商议。”   “且商议吧,看看你家道门之主有没有那耐性。”   回了客栈,徐志穹摆了供桌,通过祷祝,说清了事情经过。   难得薛运还真有这份耐性。   “带三件东西出来,不惊动混沌和共工,也不能让穷奇和梼杌知晓,这老龙打的什么主意?”   薛运蹲在穷奇的神殿里,静静思考着对策。   适才穷奇的神殿有异动,薛运循着灵性赶了过来,没找到异动的来源。   而今他身处一座宫殿之中,宫殿共有四十九扇门,每扇门各自通往另一座宫殿。   其他宫殿也是如此,规模几乎完全一致,形制和陈设各有不同。   薛运所在的这座宫殿,古老的木制墙壁和地面显得宁静而素朴,仿佛一座废弃多年的古宅。   地面和墙面上的点点痕迹,似岁月沉淀下来的斑驳,又像是某些年深日久严重模糊的绘刻。   千万别盯着看,多看几眼,就会发现那些斑点在慢慢移动,或变成一双翅膀,或变成一颗獠牙,或在变成一张人脸,不停变化着各式各样的神情。   多看一会就连薛运都会觉得晕眩,因为这座神殿里,藏有穷奇的混乱权柄。   “骗过梼杌不易,骗过共工也很难,若说骗过穷奇……这也太难为志穹了。”   薛运起身,环顾四周道:“看来得给他点甜头。”   ……   深夜,徐志穹请梼杌对饮。   梼杌皱眉道:“我不喜人间烟火,你叫我来,岂不是自找无趣?”   徐志穹笑道:“你不吃无妨,看着我吃就好。”   梼杌皱眉道:“你在真神面前也这般傲慢?”   徐志穹端起酒杯道:“那你到底吃是不吃?”   梼杌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微微摇头道:“寡淡。”   徐志穹问道:“你既贵为真神,为何自降身份侍奉怒祖?”   砰!   梼杌扔了酒杯,神色狰狞道:“什么叫做侍奉?你说话没分寸么?”   “那你说句有分寸的,怒夫五道中的怒威之道,不就是你梼杌凶道么?你都并入了怒夫教,难道还不是侍奉于怒祖?”相处这多时日,徐志穹已经习惯了梼杌带来的的恐惧。   梼杌摇头道:“我的神殿被你道门之主打的关了门,我连半点香火都受用不到,总得给自己找条出路,   梁振轩那厢给了一条出路,我和他各取所需,就当做了一场生意,有什么不妥?”   “你也曾受用过人间香火?”   梼杌笑道:“你这人说话既猖狂又无知,我是一方真神,凭什么受不得香火?”   “你执掌挑衅、悚惧和恫吓,世人拜你何用?”   梼杌冷笑一声:“庸人只知悚惧之苦,智者方知悚惧之力,徐志穹,你短短几年修到星宿,倘若不知畏惧,却能活到今天?你敢说悚惧没有可贵之处?”   徐志穹叹道:“听你这般说,悚惧不光可贵,而且还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说的就是!”梼杌拿起酒坛,咕咚咕咚喝了整整两坛子酒,抹抹嘴道,“世间各个道门,各有奥义,各有法则,世间之人,各有追随,各有信仰,   凡尘里的事情,我轻易不做干预,但遇到万般无奈之时,我也必须出手,   你们道门之主太不讲理,不问青红皂白就翻脸,却问这些年来,有哪位真神没与他有过冲突?你道门长此以往,必当遭到诸神围攻,届时看你等如何立足!”   徐志穹慨叹道:“我也正为此事担忧,我道门之主这性情,是跋扈了些,我也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梼杌一怔:“你说退路是何意?”   “就是别人不知晓的一条路。”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做了一道法阵,将周围的环境隔绝起来,确保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会被别人听到。   梼杌眼角颤了颤,压低声音道:“你要背着薛运做事情?”   徐志穹也把声音压到了极限:“若是不背着他,这事情也做不成。”   梼杌眼珠一转:“苍龙是不是给了你什么筹码?”   徐志穹点点头:“他能让我成神。” 第1010章 一场生意   “苍龙答应让你成神?你好大胆子!”梼杌猛然荡开气机,浓烈的凶气让客栈大厅比冰窖还要寒冷。   在后厨的九娘正带着一群伙计扎灯笼,众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九娘一惊,带着众人躲到了二楼,但他们手里的活计没停,盘骨、穿线、糊纸、上蜡烛,动作极其娴熟。   九娘不知道徐志穹正在和梼杌商量什么事情,她只是按徐志穹的吩咐,扎一千只灯笼。   大厅里,梼杌神色狰狞看着徐志穹:“你当真是活够了,这事情若是被薛运知道,他会把你碎尸万段。”   徐志穹道:“所以这事情,不能让他知道。”   “我若是告诉薛运呢?”   “告诉他对你有什么好处?他能给你什么?”   梼杌皱眉道:“你又能给我什么?”   徐志穹笑道:“那要看你想要什么,我只想成神,剩下的都归你。”   “剩下的?”梼杌不理解,“还能剩下什么?你把苍龙救出来,然后他让你成神,还能给我剩下什么?”   徐志穹摇头道:“你以为我真信得过苍龙?等他重回神位,我也就成了弃子,能让我活着已经算他仁慈,成神的事情想都别想。”   “那你要作何打算?”   徐志穹道:“苍龙先让我帮他带出来三件东西,如果我能把这三件东西带出来,才能救他脱困。”   梼杌思索半响,摇摇头道:“他此举何意?”   徐志穹道:“我若是没猜错,这三件东西和他的权柄有关,又或是极强的法器,   以苍龙真神的位格,再加上这三件东西,必然有震天动地的力量,这力量不仅会引来共工,还有可能惊醒混沌,   所以苍龙不敢和这三件东西一起出来,他只能和这三件东西分开脱身,   我帮他把这三件东西带出去,苍龙自己一身轻,就可以趁机逃脱困境,事后再从我这把这三件东西取回来,他就可以回归神位。”   梼杌点点头:“说的有理,你打算怎么做?”   徐志穹道:“我打算把这三件东西取出来,把苍龙留给你,失去这三件宝贝的苍龙,必然不是你的对手,   届时你收纳了苍龙,少说也能恢复到七成之力,你让我成为从神,我把这三件东西送给你,   你得到苍龙真神的法器,甚至还有可能得到他的权柄,这样算下来,咱们两个都赚了不少。”   梼杌微微一笑,大厅里的凶气更加浓烈了。   “你信不过苍龙,难道就能信得过我?我若是恢复了七成之力,我为什么还要让你成为从神?我为什么不能从你手上强抢那三件宝贝,你能奈我何?你敢不给么?”   凶气扑面,徐志穹发丝摇曳。   “别总这么吓唬我,”徐志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真把我吓跑了,这生意却做不成了,   我赌你不敢强抢,否则我会把这三件宝贝交给薛运,届时你想活命都是难事。”   梼杌笑道:“好大口气,我会让你把这三件宝贝交给薛运么?”   “那就要看咱们谁手快了,”徐志穹颇有自信,“判官出手,可从来都不慢。”   梼杌冷笑道:“就算让你把东西交到薛运手上,你背叛了薛运,难道还想活命吗?”   徐志穹叹道:“你当真要和我拼个鱼死网破?划算么?”   梼杌耸耸眉毛道:“有什么不划算?我是真神,不会陨落,我总有复生的办法。”   徐志穹笑道:“我是薛运的兄弟,他可能舍不得杀我,但他不久前杀了一位真神,灰飞烟灭,什么都没留下,你该不会忘了吧?难道你也想试试?”   梼杌道:“我总觉得你在耍心机,年纪轻轻修到星宿,难道你还不知足么。”   徐志穹摇头道:“不知足,我就想成神,不能成神,一切终将成空,   你是真神,你该知道成神是多难的事情,你也知道这念头有多深,有多熬人。”   梼杌道:“若是我得了苍龙之力,就不帮你成神,我也不要宝贝,也不想与你交换,你又能如何?”   徐志穹道:“那我就得了三件宝贝,还是不吃亏,有这三件宝贝,我还能找别人帮我。”   梼杌笑道:“那你还不如直接把宝贝拿走,也不必跟我做这生意。”   徐志穹把杯中酒喝干:“我想过,可若是途中遇到了共工,我怕我带不走那三件东西。”   “拿着三件宝贝,你还应付不了共工?”   “那是苍龙真神的宝贝,我未必能够驾驭,就算能够驾驭,稍有不慎也可能惊醒混沌,   这时候就要靠你了,你知道如何掌握分寸,在不惊醒混沌的情况下击败共工。”   梼杌点点头道:“想的真是周全,难怪薛猴子恁地看重你。”   徐志穹给梼杌倒了杯酒:“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梼杌默然片刻道:“不急,明日一早给你回音。”   说完,梼杌离开了大厅,径直去了二楼客房。   徐志穹独自坐在大厅里,自斟自饮。   混沌从客房里走了出来,坐在徐志穹对面,喝了两壶酒,吃了一只鸡。   无语良久,混沌向徐志穹传音:“明日若是你想下水,我却不能随你去,我有些怕,我不想遇到本尊。”   徐志穹笑道:“知道你怕,不用你去。”   对视片刻,混沌再度传音:“有些事情,许是我不该说,说了或许也没用,   你是个知正途的人,成神是迟早的事情,不该走错了路。”   徐志穹一皱眉:“你听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听到,就是提醒你一句,诸神的心思,你还揣度不明白。”   混沌也走了。   大厅里就剩下了徐志穹一个人。   他走到门口,吸了口海风,轻轻叹了口气。   耳畔传来了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兄弟,他上当了么?”   徐志穹在脑海中回应道:“难说,且看明早再作分晓。”   “我思前想后,总觉得你这计策太过凶险,这里边难说会有什么变数,还是我亲自去把苍龙接出来稳妥些。”   “兄长,你不能来,你若是来了,苍龙未必肯出来。”   “他不出来,我便把他揪出来!”   “若是把混沌惊醒了,又该如何处置?”   “我自有手段,不把动静闹大就是了。”   “兄长,不管用什么手段,怕是都免不了一场恶战,苍龙、梼杌、共工,他们遇到了你都不会留手,哪怕惊醒混沌也在所不惜,   神灵的心思确实不好揣度,我也猜不出他们是什么心思,变数必然会有,只能看着应对。”   薛运也有些犯难:“别人我倒不担心,可共工确实有可能惊醒混沌,这厮脑筋不太好。”   “难道梼杌就不会惊醒混沌?”   “苍龙和梼杌绝不会惊醒混沌,你且记住我的话,真神有胆量舍却一切,但绝不会舍却自己。”   徐志穹对这句话有些怀疑:“莫非玄武真神是个特例?”   “没有特例,他只是神性尚未复原,兄弟,且先按你的计策行事,等到了岸上,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若是水下出了太多变数,你千万不可逞强,只管保全自己就是,别的事情无须顾及。”   翌日清晨,梼杌拿定了主意:“这事情,就照你说的办,你当从神,我得苍龙之力。”   徐志穹道:“那咱们即刻启程?”   梼杌叮嘱一句:“下了水之后,务必小心些,最好能躲开共工。”   “我也盼着能躲开他。”   将要走出客栈,梼杌突然停下脚步道:“你让那九尾狐狸扎了这么多灯笼作甚?”   徐志穹道:“拿了那三件宝贝,我得想办法脱身,无论对手是你还是共工,能不打就不打。”   梼杌笑道:“如此看来,你却比薛猴子谨慎了不少。”   两人一并下水,梼杌一改往日张狂,尽量控制自己气机,悄无声息潜到了石穴门口。   该徐志穹单独行动了。   “你多加小心。”梼杌不忘叮嘱一句,难得他有这份心思,徐志穹还挺感激。   进入石穴的一刹那,徐志穹感知到了注视。   共工似乎就在附近。   梼杌没察觉么?   徐志穹回头看了梼杌一眼,看到梼杌正戒备的巡望着四周。   他感知到共工了么?   徐志穹深吸了一口气,前往了洞穴深处,顺着淡水向上潜行,最终来到了石穴之中。   刚来到岸上,徐志穹看到了一名中年男子,背手而立。   他与常人身形相似,着一身华丽锦缎,须发金黄,漆黑的双眸之中带着独有的深邃,让徐志穹有一种立刻低头的冲动。   他克制住了,最终没有低头,但还是尽量避免直视对方的双眼。   苍龙真神,现身了!   苍龙真神看着徐志穹,点点头道:“真不愧是判官道的星宿,脖子可真硬,硬一些也好,这才配得上明天理、主公道的判官之名。”   徐志穹施礼道:“谢真神夸赞。”   苍龙真神问道:“你做好决断了?”   徐志穹点点头。   “也做好部署了?”   徐志穹再度点头。   苍龙真神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了四颗拳头大小的珍珠。   一黑,一黄,一赤,一白。   他单手托举,四枚珍珠悬浮在掌心之上。   “这就是我让你带出去的东西。”   徐志穹看了看那四颗珍珠,忽然感觉抑制不住的晕眩,徐志穹摇晃两步险些栽倒,苍龙真神道:“集中意念,你应该承受的住。”   徐志穹问道:“这四颗珍珠,是何法宝?”   苍龙真神摇头道:“它们是宝,但不是法宝,这是我的龙珠。”   龙珠?   做什么用?   苍龙真神道:“这四颗龙珠之中,各封印着我两成力量,我现在让你帮它们带出去。”   徐志穹道:“此前真神说过,是三件东西。”   苍龙真神点头东岸:“是三件,我只让你带走三颗,赤色龙珠我留下,以此骗过共工,我在此地,我的力量也在此地,共工不会轻举妄动,也不会过分纠缠于你。”   徐志穹道:“我把这三枚龙珠带出去,又该如何处置?”   “你留下黄色龙珠,这枚龙珠能让你成为从神,造化好些,许是能让你成为上神,余下黑白两枚龙珠,交给我弟子,你认得他。”   交给韩宸?这又是什么目的?   “晚辈不解真神之意。”   苍龙真神道:“借你道门之主之力,再加这两枚龙珠,应该能让我弟子登上神位,   我弟子心思纯明,不会受罪主蛊惑,由他执掌道门,我也放心的下。”   苍龙想让韩宸成神,而且还要助他登上真神之位。   这是徐志穹没想到的。   徐志穹又问:“待韩兄登上真神之位,又该如何搭救于您?”   “不必搭救于我,”苍龙真神摇摇头道,“我若走了,共工势必暴怒,混沌势必被其惊醒,届时天下苍生将迎来一场浩劫,   你道门有本分,我道门有职守,我在这待了七百多年,待久了,却也不想动了,此间便是我归宿。” 第1011章 真神的心思   徐志穹接过三枚龙珠,将其封存在灯笼之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苍龙真神,苍龙真神坐在岩石上,手捧着唯一一枚龙珠,面带笑容,目送着徐志穹。   徐志穹带着龙珠离开石穴,快到出口时,他看到了梼杌。   梼杌笑问一句:“得手了?”   徐志穹点点头。   “随我来!”梼杌冲着徐志穹招招手,徐志穹没动地方。   “来呀!”梼杌再次招手。   徐志穹眉头微蹙:“你想作甚?”   梼杌面带笑容:“我想送你一程。”   “你不需要送我。”   “你怕什么?怕我抢你的宝贝?”梼杌连声嗤笑,神情之中满是嘲讽。   徐志穹道:“东西我已经拿到了,你该去找苍龙了。”   这是他们之前定下的计划。   梼杌摇头道:“我改主意了,我不想去找苍龙,我就想要你手上的宝贝。”   徐志穹摸了摸灯笼杆:“生意还没做完,何必贪图眼前这点小利?”   梼杌摇头道:“这可不是小利,这是苍龙的宝贝,有了这宝贝,我能直接重返神位,不用再看薛猴子脸色,更不用让他颐指气使。”   徐志穹道:“你去把苍龙收了,这东西迟早也是你的,又何必急此一时?”   梼杌笑道:“早一些总比迟一些好,你或许把我当成饕餮了,可我没那么贪,得了宝贝,我又何必再和苍龙打一场?   你昨天那份胆量哪去了?不是说我要抢,你就要把东西交给薛运么?你不还想比一比,到底是谁手快么?来呀,咱们比一场!”   把东西交给薛运。   说容易也容易,无非摆个供桌,做一次献祭。   可在梼杌面前,莫说摆个供桌,徐志穹连祷祝的机会都没有。   徐志穹留在原地不动,梼杌渐渐靠近。   徐志穹猛然调动意象之力,让周围海水震颤起来。   “你这是要做甚?”梼杌一怔,意识到了徐志穹的目的。   他要把水神共工引来。   漆黑海水之中,一硕大之物慢慢浮现出来。   徐志穹能看见那硕大之物的轮廓,那仿佛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四周飘荡着修长的睫毛。   不是睫毛,是海草。   海草包裹着硕大的眼珠,眼珠之中包裹着无数繁杂的贝壳,每个贝壳上面又镶嵌着一只只鱼眼。   鱼眼上下颤动,聚集到眼珠中央,形成了一个密集到让人浑身麻痒的瞳孔。   瞳孔锁定了徐志穹,锁定了徐志穹手里的灯笼。   他能感知到灯笼之中有异样的气息。   水神共工,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引来了附近的水神共工。   水神共工冲着徐志穹发出一声低吟:“把他留下!”   徐志穹看向了梼杌。   梼杌神情淡然的看了看共工:“不如咱们联手把他杀了,把宝贝分了,你看如何?”   “你离开此地!”共工没有和梼杌合作的打算,原本平静的海底,无数暗流汹涌起来。   梼杌也不示弱,一股凶恶的气机在海底里荡开,冰冷的深海旋即沸腾。   梼杌又要与共工开战。   徐志穹提着灯笼迅速上浮,他要尽快与岸上的灯笼接应。   只要逃到岸上,在执灯的情况下,纵使共工追来,徐志穹也有把握和他僵持一段时间。   共工自然不愿放徐志穹离去,但相对于徐志穹,更让他忌惮的是梼杌。   这是徐志穹的第一步计划。   想躲过共工,带走这三件东西,难度太大,徐志穹需要梼杌的帮助。   但梼杌必然有自己的心思,这点穷奇的判断没错,梼杌听命于薛运,仅仅是畏惧薛运的实力,只要薛运不在,梼杌会不择手段会自己谋求利益。   他想要利益,徐志穹就给他利益。   徐志穹假装背叛道门,跟梼杌谈了一场生意。   如果梼杌愿意合作,就利用梼杌挡住共工。   如果梼杌不愿合作,就引来共工对付梼杌。   总之他俩必须打一场。   第一步计划看似很成功,共工用海草缠住了梼杌,恶战一触即发。   可徐志穹还没有浮到水面,第一个变数出现了。   在海草裹缠之下,梼杌的身躯扭曲变形,化作了一团血肉。   梼杌死了?   这么不禁打?   他当然没死,这是他的一个分身,一个非常逼真但又非常脆弱的分身。   他的本尊此刻已经进了石穴,去找苍龙了。   永远不要看轻真神的智慧。   徐志穹想利用梼杌抵挡共工,梼杌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也想利用徐志穹抵挡共工。   他用一个分身,把共工引到了徐志穹身上。   现在共工眼里只有徐志穹,梼杌的计策成功了。   至于徐志穹手里的宝贝,梼杌并不在意。   在这一点上,他说了实话,他不是饕餮,他没那么贪婪。   梼杌很快钻出水潭,来到了石穴之中,看到了苍龙真神。   苍龙真神还在青石上坐着,神情依旧平和:“真没想到过了这多年月,还有故人来此与我作伴。”   梼杌笑道:“我是挺想与你作伴的,但不是在这,我看你状况不是太好,咱们不妨商量一下,   你别反抗,我给你留个体面,我只想要你的力量,而你终究还有复生的机会,眼下咱们就两相成全吧。”   苍龙真神摇摇头道:“我不是真神,我没法复生。”   “你不是真神?此言何意?”梼杌瞳孔一缩,意识到状况不对。   眼前的苍龙还真就不是真神!   因为这不是苍龙的真身!   梼杌愕然道:“你是,分身?”   苍龙微笑道:“不然呢?我把真身留在这,等你收了我?”   就在此前一刻,徐志穹还为苍龙真神的牺牲精神感到动容。   他真的动容了一小下。   但他很快想起了薛运的嘱托。   “真神有胆量舍却一切,但绝不会舍却自己。”   徐志穹知道苍龙不会舍却自己,他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留在石穴之中的苍龙,不是本尊!   徐志穹猜对了,但梼杌此前并不知道详情,有关苍龙的一切都来自徐志穹的口述,他就是想猜,都找不到线索。   梼杌思绪飞转,在此间遇到了苍龙分身,等于自己落入了陷阱。   他没有任何犹豫,准备立刻逃走。   但眼前的水潭消失了。   “这颗老牙,差不多也该治治了。”苍龙分身关闭了这颗蛀牙上的虫洞。   梼杌集结凶气,要将虫洞重新打开。   苍龙分身摩挲着手里的龙珠,赤色的光华布满了整个石穴。   梼杌转身要走,但为时已晚。   光华翻滚之间,形成重重法阵,将梼杌困在了石穴之中。   这颗赤色的珠子,不是龙珠,是专为触发法阵设置的机关。   梼杌勃然大怒,凶气鼓荡,瞬间把苍龙的分身震碎。   分身重新聚合到一起,苍龙带着温和的笑容道:“想杀我?容易,可杀了我,谁与你作伴?你一个人在这,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梼杌连声嘶吼,想要撞破法阵。   苍龙分身笑道:“别白费力气,这法阵我布置了几百年,你撞不破,   这地方,原本是给共工留的,不过你来了也很好,细算起来,咱们斗了不知多少年月,却还没心平气和说上几句话,你且坐下,咱们好好聊聊。”   梼杌处境不妙,徐志穹的处境也不见得好多少。   执灯的情况下,徐志穹能和共工周旋几合,但前提是在陆地上。   现在身处大海之中,这完全就是共工的主场,方圆百里之内,无论海草、海虫,还是海鱼和海兽,只要是海里的东西,包括海水在内,现在都是徐志穹的敌人。   只要徐志穹和共工接战,就有海兽上前撕咬,就有海草上前纠缠,就有海水往口鼻中奔涌,周围的海流都在不断撕扯徐志穹的身体。   这些对星宿而言倒也构不成实质伤害,可他在共工面前本就吃亏,注意力容不得丝毫分散。   用峰回路转和共工交换一下处境?   让整片海域与共工为敌,只要能争取一吸的时间,徐志穹就能甩开共工,逃到岸上。   他还真就这么做了,也做成了。   徐志穹成功和共工交换了处境,共工变成了整片海域的敌人。   可整个过程没有持续一吸时间,连一眨眼的时间都没有。   海兽们的视线还未及投向共工,他们又再次把共工当做了这片海域的主人。   而奔涌向共工的海水,立刻静止下来,激起一片涟漪之后,猛然化作一团巨大的漩涡,要把徐志穹拖到大海深处。   这就是共工在水中的实力。   和共工在水中交战,徐志穹没有还手之力,甚至没有逃跑的可能。   坐在石穴里的苍龙分身叹道:“也不知那后生现在是什么处境,听外边的动静,他应该和共工打的惨烈。”   梼杌暂时平静了下来,坐在苍龙分身面前道:“你明知道他不是共工的对手。”   苍龙叹道:“我以为你会帮他一把。”   梼杌摇头道:“我帮与不帮对他根本没分别,因为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看穿了他的贪婪,也看穿了他没本事欺瞒我和共工,你还看穿了一件事,你给他的三件东西,他很可能带不走,   但是谁带走都没关系,只要有人带走就行,共工也好,我也好,徐志穹也好,不管是谁,任何一个人把那三件东西一起带出去,你就出去了,对么?   那三件东西里装着你的神力,神力汇聚在一起,就是你的本尊,对么?”   苍龙分身点点头道:“这多年不见,你眼力变好了许多。”   梼杌摇头道:“现在才看穿你心思,已然迟了,我这眼力还是不济,到头来被困在了此间,可惜徐志穹到死都不明白你的用意。”   苍龙分身叹道:“他这年纪,就不该有这份修为,说到底,还只是个凡人的心智而已,是薛运害了他,是判官道害了……”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苍龙分身有了不好的预感。   “出了什么事?”苍龙分身无声自语,“龙珠被分开了。”   ……   徐志穹在漩涡之中与共工艰难鏖战,眼看要被共工拉扯到海底的至暗之处,危急关头,徐志穹突然把手中的灯笼丢了出去。   共工看了灯笼一眼,以为徐志穹在故意使诈,将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灯笼故意丢了出去,以此分散他的注意力。   但共工很快改变了看法,他闻到了力量的味道。   那是来自真神的力量,随着灯笼慢慢沉向海底,沿途之中,所有海兽垂首避让,瑟缩膜拜,就连席卷的漩涡都慢慢停了下来。   他把真东西丢出来了?   共工愕然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点了点头,他确实给了真家伙,他把黄色的龙珠丢了出去。   这是他的第二步计划。   无论苍龙给他了什么东西,无论那东西有多么珍贵,关键时刻都要舍却一部分。   苍龙真神满脸愕然,他不明白徐志穹为什么会这么做。   徐志穹的思路很明确,无论用什么手段,以他当前的实力,都不要幻想完胜一位神灵。   想引诱神灵,得舍得下本钱,得拿真东西做诱饵。   共工毫不犹豫潜入海底,徐志穹立刻浮上了海面。   感知到石穴之外的战斗已经结束,苍龙咬牙道:“上岸了!虽说吃了亏,可我终究还是回来了!” 第1012章 七百年前的旧怨   徐志穹上岸了。   在灯笼离开水的一刻,强大的霸气翻滚而出,一黑一白两颗龙珠在迅速融合,一道金色的身影即将在灯笼之中浮现。   这就是苍龙真神的部署。   此前让徐志穹把龙珠交给韩宸,让韩宸代替他成神之类的话,全都是谎言,目的是为了换取徐志穹的信任。   苍龙不能以完整的形态离开海底,否则会惊醒混沌,也躲不开共工。   唯一可行的方法,是把自己化身为神力,分散在三颗龙珠之中。   每颗龙珠各有三成力量,三颗龙珠共有九成,剩下一成力量留在海底维系分身。   这也就是这三颗龙珠无法被法阵传送的原因,因为世间任何法阵都无法担负一位真神。   只要离开海水,苍龙就脱离了困境。   现在只剩下了两颗龙珠,苍龙真神依旧可以从龙珠之中复原,但他失去了三成力量。   徐志穹没有半分犹豫,立刻用移花接木之技,拼命从灯笼之中吸取神力。   他吸取的是神力,不是气机,这是苍龙的力量本源,甚至可以说,这就是苍龙的一部分。   这是徐志穹的第三步计划。   按照薛运的叮嘱,徐志穹坚信苍龙真神不会留在海底。   虽然起初并不知晓苍龙会给自己什么东西,但徐志穹能猜到,这三件东西是苍龙脱身的法宝,只要把这三件东西拿出来,苍龙真神就能回到世间。   他回到世间会做什么?   这点徐志穹猜不出来,就连薛运都猜不出来。   七百多年未曾临世,谁也不知晓苍龙现在是什么实力,有什么打算。   最稳妥的方法是,薛运直接来到大乾旧土,把苍龙真神控制住。   但现在薛运不能现身,时机还不到,还有人在暗地里看着,不能让他坐收渔利。   徐志穹要做的是尽量削弱苍龙,避免不必要的争斗。   他能吸取苍龙的神力么?   能,但难度非常的大!   移花接木之术,万物皆可窃取,若真能把技法练到精湛至极,连神性都可以窃取。   但以徐志穹当前的实力和修为,正常情况下无法窃取苍龙的神力。   可现在情况不正常,尚未完全复原的苍龙真神困在灯笼之中,他还没有完全恢复实体,处于神力和实体交融的状态。   这让徐志穹占据了极大的优势,他迅速把吸来神力送到了经脉之中。   徐志穹能把苍龙真神的神力吸干么?   不能!   刚吸了不到一成,徐志穹经脉就有破裂的征兆。   这不是他能承载的力量。   但这无妨,九娘已经扎好了一千只灯笼。   灯笼密密麻麻排列在客栈周围,徐志穹调动身外经脉,把神力转移到了灯笼之中。   把一千只灯笼都填满,徐志穹能拿走苍龙真神将近一半神力。   灯笼填了九百多只,在风中不停摇晃。   徐志穹竭尽全力,还想多吸几口,手中灯笼忽然炸裂,满腔怒火的苍龙真神,出现在了面前。   他紧紧注视着徐志穹,瞳仁摇动之间,似乎能动摇徐志穹的魂魄。   徐志穹下压手掌:“真神,息怒,我对你并无恶意,事情说清,该还你的自然会还你。”   “何必要说清?说不清就不还么?说不说都无妨,还听你说甚?”   苍龙瞬移到身前,要取徐志穹性命。   徐志穹手执明灯后退两步,要与苍龙一战。   苍龙面带笑容,问道:“我当是谁给你的胆量,原来你带了帮手。”   帮手,指的是站在苍龙背后的混沌分身。   九娘没胆量出来,缩在客栈里瑟瑟发抖。   她恨不得立刻把星宫带走,但如果现在走了,薛运绝不会饶了她。   可混沌分身对苍龙并无畏惧,他带着一道弯的笑容看着苍龙:“也不知什么缘故,我觉得跟你很相熟,仿佛与你相伴了很多年。”   苍龙嗤笑一声:“连记忆都不齐整,你算个什么分身?你也配跟我说话?”   混沌分身道:“既是这么看不起我,咱们且换个地方打一场,打完了,我欠他的债也就还完了。”   “为什么要换个地方?难道你也怕惊醒了本尊?”苍龙真神笑了笑。   混沌分身太率直了,他直接把软肋说了出来。   苍龙真神笑道:“看来你不想回到本尊体内,既是不想,此战你别插手。”   “你这是吓我?”   “吓你作甚?真当我看得起你?此地离你本尊很近,纵使在昏睡之间,他也可以将你召回,你若不信,只管出手。”   说话间,苍龙真神始终没有正视混沌,但字里行间之中,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混沌面无表情,苍龙这番话似乎对他也没有影响。   原本三枚龙珠剩下两枚,苍龙的力量也只剩下六分,被徐志穹吸走近半,还剩三分。   只剩三分力量的苍龙猛然迸发气机,压得徐志穹意识阵阵模糊。   客栈里,九娘所有的部下全都昏死过去,只剩下她一个苦苦支撑。   这是苍龙的特性还是真神之间的差距?   在徐志穹的印象之中,有四分力量的梼杌却没有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更让徐志穹担忧的是,混沌分身没有做出任何应对。   他没有用无名之技化解苍龙的霸气,他甚至没有用最基础的淆乱之技去扰乱苍龙的威压。   他不敢轻易出手,他和徐志穹一样在默默承受着苍龙的无形攻势。   苍龙真神张开双臂,要将被徐志穹吸走的神力取回。   徐志穹调集意象之力,拼命守住灯笼,摇曳之间,灯笼里的霸气没有外泄。   “真觉得自己的脖子够硬?”苍龙的威压,倾斜在徐志穹身上,压得徐志穹的颈骨咯咯作响。   “把神力归还于我,弄丢龙珠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于你。”苍龙真神向徐志穹下达了命令。   多么可笑的举动?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   徐志穹的思路很清晰,可意识和思路之间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在意识深处,徐志穹存在另一套想法。   真神把龙珠交给了我,是对我的信任。   我把龙珠遗失了,这是我的责任。   我应该接受真神的任何惩罚,这是我罪有应得。   现在真神不再怪罪于我,反倒让我无比愧疚。   我真心觉得愧疚。   徐志穹的意念在松动。   判官的力量来自意象之力,意念松动是大忌,苍龙很了解徐志穹的弱点。   用一千只灯笼强行压制苍龙的霸气,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意念再松动一点,灯笼之中的霸气就要重新回到苍龙的身体之间。   可在苍龙的威势之下,徐志穹的意念不受控制的松动,眼看就要彻底崩溃。   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让威压稍稍缓解:“阿穹,怕他作甚?”   俊美的穷奇突然出现在灯笼阵中,微笑的看着苍龙。   发现穷奇的一刻,苍龙立刻忽略了徐志穹,把视线投向了穷奇。   “你敢来见我!”霸气升腾,脚下礁石寸寸崩裂,苍龙满身鳞片迭起,层层气机如火光一般缭绕于身周。   “见你怎地?”穷奇抚摸着一只灯笼,面带轻蔑的看着苍龙,“莫说是见你,杀了你又能如何?”   穷奇指尖一颤,一只灯笼失去了光晕。   徐志穹打了个冷战,他失去了一个外身。   穷奇攫取了灯笼之中的力量,包括苍龙的神力和徐志穹的意象之力。   他不需要等徐志穹意念松动再动手,这一千只灯笼里的神力,他可以全都偷走,因为移花接木之技就是他创造的。   苍龙将威压注入到了穷奇身上:“你我的恩怨自会有个了断,你且另找个地方等我,等我处置过此间的事情,便去找你。”   “另找个地方?”穷奇放声大笑,“老龙,我记得你以前骗人的时候总能说出些像样的由头,受了这七百年的苦,你连撒谎都不会了么?   凭什么换个地方?这地方有什么不好?咱们现在就做个了断,那七百年的滋味不好受吧?我再让你受一次,你看如何?”   这话什么意思?   徐志穹很是震惊。   苍龙受困七百年,和穷奇有关?   又或者说,这是穷奇造成的?   穷奇一挥手,将近一百个灯笼失去了光亮。   这等于徐志穹折损了一百个外身,剧烈的痛楚让中断了徐志穹的思绪。   “阿穹,让你受苦了,你莫要记恨我,”穷奇看了看徐志穹,“等我解决了这老龙,自然会给你补偿,些许外身算什么,我这里有的是好东西给你。”   苍龙看了一眼徐志穹:“后生,我跟你并没有太大恩怨,不管中间有多少波折,终究是你救了我,我答应让你成神,这事情我也没忘,   你刚成星宿,外身折损过多,会掉回星官,甚至会就此殒命,穷奇是个什么货色,你最了解,他根本不会在意你死活,   别的事情先放一边,跟我一起杀了这厮!”   穷奇笑道:“阿穹,你信得过他,还是信得过我?”   徐志穹两边都没回应。   这是作甚?   又是真神的博弈?   我不掺和,你们筹码太厚,我赌不起,能赌的人马上就来了。   见徐志穹不动声色,苍龙将视线转向了混沌分身:“你和他的仇怨也该有个了断,无论是开七窍的仇,还是七百年前的仇,今天是时候了。”   混沌分身神情木讷道:“七百年前是什么仇,我不知晓。”   “现在不知晓,日后终究会知晓,仇怨就是仇怨,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报仇良机。”   苍龙的话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混沌分身也看向了穷奇。   穷奇点点头:“也好,躲躲藏藏这些年,我也厌倦了,咱们都别走,把旧账一并算个明白!”   说完,穷奇又一挥手,徐志穹做好了准备,怕是又要折损上百个外身。   然而这次挥手过去,剧痛没有传来。   灯笼依旧亮着,一股强大的意象之力护住了徐志穹的外身。   意象之力掩映之下,一个身影勾勒了出来。   他回过头,摸了摸颌下的山字须,冲着徐志穹耸了耸眉毛,笑道:“兄弟!”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兄长,你可算来了。”   薛运叹道:“本该来得早些,可恰逢罪主偷老巢,偷到了穷奇的神殿里,穷奇虽说讨人嫌,可我怎么也得过去看看,来晚了些,诸位莫要见怪。”   穷奇的神情变了:“薛半疯,我就知道你要来,你今天若是对我下手,我这就把混沌唤醒,咱们同归于尽!”   徐志穹面带戏谑的看着穷奇:“我猜你不敢。”   苍龙沉声笑了笑:“若无退路,也只好如此。”   薛运摇摇头道:“老龙,你也不敢,两位,你们都是惜命的人,别说那气话,咱们静下心来,把事情好好商量一下。”   穷奇诧道:“怎么商量,就凭你空口白牙?”   薛运道:“那多没诚意,我有两样好东西,且看二位想不想要?”   苍龙问道:“什么好东西?”   “两位的神殿,”薛运笑道,“你们不想要,可还有不少人惦记着。” 第1013章 尾巴到底有几条   薛运要以神殿为筹码,止息苍龙和穷奇之间的争斗。   苍龙没作声,他很想回到神殿,夺回神位。   但穷奇不以为意:“神殿我不要了,谁喜欢,你只管送给谁!”   薛运叹道:“你倒是大方,明知道别人坐不了你的神位,也占不住你的神殿。”   “别人占不住,你能占得住!”穷奇神情很是认真,“薛半疯,我把神殿送你了,权柄也一并送你了,   你往我的位子上一坐,就成了真神,这不也是一件好事!”   薛运摇头道:“你那权柄,我怕拿捏不住。”   “何必这么谦逊,论及诡诈,你可不输我!”   薛运叹道:“我真佩服你这心性,还有心思跟我闲扯!罪主连日到你神殿里探路,你神殿里有几块砖他都摸得清清楚楚,就不怕他改日找个假穷奇把你替换了?”   穷奇嗤笑一声:“哪有那么好找?”   “有那么难找么?就连梁振轩那种货色,受了罪主蛊惑,得了世外之力,不也当了七百多年的苍龙真神?”   穷奇摇头道:“别吓唬人,不是谁都愿意听罪主蛊惑。”   薛运笑道:“不愿听也不要紧,共工的成色已经不一样了!老龙刚送了一份大礼!”   这是薛运利用徐志穹的计策里,延伸出来的第四步谋划。   共工得了苍龙的宝贝,修为会大幅提升,会威胁到真神的神位。   薛运说完这番话,穷奇没动声色,但苍龙扛不住了。   共工得到的是他三成神力,确实有了窃取神殿的本钱。   苍龙真神叹息一声道:“神位被奸佞篡取,是我道门之不幸,是苍生之不幸,若能重回神殿,共同抵御罪主,以挽救苍生,我愿暂且放下这段干戈。”   穷奇闻言连连哂笑:“老龙,你连认怂都认的不落俗套。”   薛运轻蔑看了穷奇一眼:“这是襟怀,这是苍龙真神的气度和襟怀!   老龙,就冲你这份襟怀,咱们的生意算是说定了,你现在就可以返回神殿。”   苍龙笑道:“裁决之神,既是把生意说定,也得把价码说清,你道门星宿把我神力送出去三分,又偷走了三分,   我身上只剩下三分力气,而今就算回了神殿,我也拿不动权柄,   你让我回去作甚?且等着罪主收了我?”   薛运对徐志穹道:“还给苍龙真神一成神力。”   “一成?”徐志穹确认了一下。   “对,一成,你可数仔细了。”   徐志穹数出了三百零七盏灯笼,转换意象之力,将它们交给了薛运。   薛运用意象之力将灯笼中神力聚合在一起,把灯笼还给徐志穹让回收外身。   一成神力,如同核桃大小,悬浮在薛运掌心:“老龙,我现在就把这一成神力还你,有了这一成神力,你也就恢复到了四成,足够拿起你往日的权柄。”   苍龙有些不满:“四成……勉强了些。”   “勉强些也好,眼下可以少一些争斗,以后少一些计较,你要是不要?”   苍龙点了点头,答应了。   以当前的实力,他没有和薛运讨价的本钱。   薛运从怀里取出了一枚两指宽的印章,盖在了神力之上。   “裁决印?”苍龙真神一怔,“你这是何意?”   薛运笑道:“没别的意思,只希望你遵守规矩,日后若是坏了规矩,这一成神力我还要连本带利取回来。”   苍龙真神叹道:“裁决之神,你这事情做得可不大度。”   “我兄弟千辛万苦把你从海底救出来,你连个谢字都不说,却还跟我说什么大度?”   苍龙真神没再多说,收下神力,转而消失不见。   他回神殿了。   薛运转脸看向穷奇:“他答应了,你怎说?”   “我说什么都没用!”穷奇一脸无奈道,“我就一魂一魄,连魂魄都不齐整,连神位都坐不上去,你让我如何回神殿?”   薛运笑道:“若真是一魂一魄,你也没胆子和苍龙叫阵,你已经找回了两魂五魄,我没说错吧?”   穷奇点点头:“还真是瞒不过你。”   薛运道:“我又帮你找回了一魂一魄。”   穷奇一怔:“你找到了?”   “你不信?”薛运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从锦囊之中放出了两个苍白的身影。   徐志穹见状一笑,其中一个身影他很熟悉,正是那个面色惨白的干瘦男子,这厮以前经常尾随徐志穹,险些和穷奇元神配合完成夺舍。   这男子是穷奇一魄,名叫中枢。   徐志穹朝着那男子怂了怂眉毛,那男子朝徐志穹眨眨眼睛,两人挤眉弄眼,好像在叙旧。   “有了他们,你就有三魂六魄,只差一魄便完整,可以回神殿了,且说你要不要?”薛运指了指一魂一魄,“若是不要,我当即让他们灰飞烟灭。”   “别呀!”穷奇笑道,“老龙都答应了,我也不好折了你的面子,且看在咱们交情一场的份上,这事情就这么办了,你把一魂一魄还我,我这就回神殿,保证日后不再干预凡尘诸事。”   自苍龙走后,穷奇已经做好了妥协的准备,至于他们俩到底有什么恩怨,徐志穹依旧不知。   薛运点点头,拿出裁决印,在一魂一魄上各盖了一下,盖的穷奇很是心疼:“魂上都盖过了,魄上就不必了,你这人可真是狠……”   盖好了印,薛运将魂魄还给穷奇,中枢一魄即将回答穷奇体内,临行之时,还不忘多看徐志穹两眼,算是道别。   穷奇收回魂魄,把适才窃取的苍龙神力释放了出来:“一件归一件,一码归一码,我不贪那老龙的便宜,   这些神力我都交给你,你如何处置,与我无干。”   穷奇原地消失,临行之前,也冲着徐志穹耸了耸眉毛:“阿穹,咱们这情分可不能断了。”   徐志穹本来也想和穷奇拌两句,可苍龙这厢还剩下将近两成神力在徐志穹手上,徐志穹的外身快支撑不住了。   薛运思索了片刻,让徐志穹把神力释放出来,汇聚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两成神力在掌中悬浮,有如一粒山楂,薛运叹道:“此物要是流落出去,却不知得让多少人争到头破血流。”   徐志穹终于摆脱了苍龙的神力,坐在地上艰难喘息:“能争这东西的,少说也得有从神的位格,寻常人根本承受不住。”   薛运转脸看向徐志穹,问道:“兄弟,你下一步作何打算?”   徐志穹道:“接着修行,天南海北,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终究不忘道门本心,”薛运点点头,忽觉掌心颤动,拿起那山楂大小的神力,颇为愕然道,“这里边居然有苍龙的记忆!”   苍龙的记忆!   徐志穹对此很感兴趣,尤其是七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他很想知道苍龙为何会受困在海中。   徐志穹站起身子,盯着那“山楂”看了许久,见神力在其中流淌,似乎构成了某种图案。   是龙,是一条龙,正在云中翱翔的龙。   那条龙冲向徐志穹的面门,因画面过于逼真,惊得徐志穹倒吸了一口凉气。   神力之中居然涵盖着记忆!   记忆居然能有如此逼真的画面呈现出来!   徐志穹感觉自己的见闻还是太少,要学习的东西还是很多。   这口凉气刚吸了一半,薛运趁机把这颗“山楂”塞进了徐志穹的嘴里。   这颗“山楂”里没有记忆,徐志穹看到所谓龙的画面,是薛运制造出的幻景。   他用这幻景把徐志穹引来,就是为了把这颗“山楂”塞进他嘴里。   这是作甚?   徐志穹一怔,正要吐出来。   薛运用意象之力,直接让苍龙神力进入了徐志穹的经脉。   徐志穹要用移花接木之术,把经脉里的神力逼出来。   薛运没给他机会,他碾碎了“山楂”,让神力均匀的黏着在了徐志穹的经脉之中。   这等于在徐志穹的经脉之上,均匀的施加了千钧之力。   徐志穹当即失去了行动能力,瘫软在了地上。   “你这是要作甚?”徐志穹连说话都吃力,“你为什么要害我?”   薛运扶起徐志穹道:“这怎么能是害你?吃了苍龙的神力,延年益寿、益气补血、生津固本!   尤其是这生津固本,当真厉害,只须吃下分毫,三五个时辰随心所欲,适才你吃了这么多,一次三年五载都不在话下。”   一次三年五载?   我要那么长作甚?   就算我行,娘子也受不了这苦!   现在徐志穹也没心思想这个,神力附着在经脉之上,让他痛苦无比。   “遭瘟的山猿!   该死的马骝!   无耻的泼猴!   不要脸的猢狲!   你说,你特么为什么害我?我一心一意把你当兄弟,你为什么要害我!”   剧痛之下,徐志穹忍无可忍,对着薛运破口大骂。   薛运并不介意:“兄弟,省点中气,眼下确实不好熬,日后绝不让你吃了亏,你先回客栈歇息两日。”   薛运扶着徐志穹进了客房,吩咐九娘好好照看。   徐志穹在客栈里躺了整整半个月,这半个月身子不能动,吃喝拉撒,全靠九娘照顾。   半个月后,徐志穹略有好转,且深情款款看着九娘道:“你当真是九尾狐狸么?”   听到这么个问题,原本柔情似水的九娘沉下了脸:“你问这作甚?”   “我没见过九尾狐狸,就是有些好奇。”   九娘冷哼一声道:“那是我外身,没什么可好奇的。”   徐志穹道:“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九根尾巴长什么样子,都在一处,难道不挤么?能不能给我看一看?”   “尾巴长在什么地方?凭什么给你看?你怎恁地没羞臊!”   徐志穹一脸真诚道:“你不给我看,我就告诉我兄长,说你欺侮我!”   “好个无耻的人……”   薛运进了客房,看到九娘正翘着桃子,给徐志穹看尾巴。   薛运盯着看了许久,和徐志穹一起细数一遍。   “还真是九根尾巴!”薛运赞叹一声,   徐志穹点头道:“确实是九根尾巴,我都数了好几遍了。”   薛运怒喝一声:“我让你好好休养,谁让你在这做这种龌龊事情!”   九娘红着脸跑出了卧房。   薛运问起徐志穹的状况:“应该复原了吧?”   “这哪是复原的样子!”徐志穹满脸愤恨,“走路都得靠别人搀扶,解手都得让人手把着伺候。”   “每次都把着么?”   “都把着,九娘一直把着!”   薛运试探了一下徐志穹的经脉,叹口气道:“兄弟,确实难为你了,不过从脉象来看,已经养好了七八分。”   “七八分?我怎么没有觉察?”徐志穹现在行动确实困难,连寻常人都不及,更别说星宿的体魄。   薛运一边用意象之力开导经脉,一边解释道:“你的经脉承载了不能承载之神力,这些日子是靠我意象之力支撑过来的,   而今经脉已经恢复,神力已经融合,只是经脉肿胀严重,气机阻塞不通,导致你现在无法行动,   我帮你把经脉疏通开,你自然就能动了,等再过两日,经脉彻底康复,你就能上天了。”   徐志穹诧道:“上天作甚?”   薛运道:“帮我守一座神殿。” 第1014章 梼杌神殿   守神殿?   “兄长,你的神殿也得我去守么?”徐志穹可不想干这差事。   “不是我的神殿,是梼杌的神殿,”薛运耐心解释道,“穷奇和苍龙已经各回其位,休整这多日,也已经拿起了各自的权柄,   玄武那厢,武四暂时回不去神殿,他的神殿,我得帮他照应,   朱雀下落不明,好在他把大部分权柄带在身边,但他的神殿,我也得帮着照应,   白虎不用操心,他的神殿,罪主碰都碰不到,   饕餮的神殿还得我照应,他手下就一个星宿,还被罪主蛊惑,目前生死未卜,我连个帮忙的都找不到,   梼杌而今被困在海底,他手下的星宿早就死绝了,神殿也得我替他照看。   兄弟,我把自己的神殿都扔下了,玄武、朱雀、梼杌、饕餮,这四座神殿,我真看守不住,   罪主最近很不安分,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出了什么状况,每座神殿里都有他的踪影,   稍不留意,可能就有一座神殿之中冒出一个真神,坐上了神位,弄不好他临世的条件就凑齐了,   能做伪真神的人选有很多,共工、祝融、大蛇、蚩尤……   所以这事必须得你帮衬,梼杌和饕餮的神殿,得有一座交给你看管,   饕餮神殿诱惑太多,我怕你把持不住,   玄武神殿和朱雀神殿各有道门星宿帮衬,我也勉强能够应对,   梼杌的神殿只能交给你了,等过些日子,他平复下来,没恁多心思,我再把他从海底放出来,你这趟差事就算办完了。”   徐志穹虽说听明白了薛运的意思,可还是不想去:“兄长,我去给梼杌看大门?”   薛运点头道:“正是此意。”   “能不能不去?”   薛运摇头道:“兄弟,我当真找不到合适人选了。”   “咱们道门那么多人!”   “不是谁都能去神殿,你刚入道门的时候,你师父带你去过星宿廊,你也该知晓留在星宿廊里,对意象之力的耗损有多严重,   神殿的耗损远在星宿廊之上,我就是叫一个三品冢宰过去,他也坚持不了半个时辰。”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他们不行,不还有予夺从神么?”   薛运沉下脸道:“你觉得他合适么?”   确实不合适。   首先,刘恂还没醒过来。   其次,就是醒过来了,他也不能去,他是受了罪主蛊惑的人,若是让他去守神殿,等于替罪主省了事,直接提升位格,让他坐上神位就好。   看到徐志穹对此事如此抵触,薛运叹道:“我知道你是个耐不住孤单的人,我会找人去探望你。”   事已至此,徐志穹也不好推辞,且提了些条件:“我吃惯了人间烟火,兄长时不时送些酒食上来。”   薛运点头道:“好说,一会我带你和九娘一起去神殿,有些事情让她帮衬着你,但她在星宿廊里待不了太久,你且把事情做的快一些。”   徐志穹一怔:“九娘为什么在神殿待不了太久?”   薛运道:“还是因为耗损,星宿在真神的神殿,也最多能待上一天。”   徐志穹诧道:“我也只是星宿。”   薛运摇头道:“你不一样,你吃了苍龙神力,我此前不是说过么,三年五载都不在话下!”   原来是这么个三年五载。   难怪他让我吃下苍龙的神力!   徐志穹满心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星宫去过,星宿廊去过,神殿还是第一次去。   薛运隔空抓来一枚黑色骷髅,让九娘取了些羊血过来。   他把羊血淋在骷髅头上,血液迅速汇聚在骷髅头漆黑的眼眶里,形成了一双血色的眼珠。   眼珠晃动,看了看薛运。   骷髅头的牙齿颤动,表示他认得这个人。   眼珠再次晃动,骷髅头又看了看徐志穹。   牙齿再度颤动,表示他不认得这个人。   薛运用意象之力传讯,告诉骷髅头,这个是自己人!   骷髅头很快接受了徐志穹。   一团黑气自骷髅头口中涌出,黑气弥散之下,呈现了一座血色的大门。   大门出现之后,骷髅立刻失去了生气,薛运将他用包裹包好,递给了徐志穹,并示意徐志穹快些进门。   这骷髅很特殊,相当于某种带着生命力的钥匙。   可梼杌的神殿为什么要用骷髅头来做钥匙?   在徐志穹的认知当中,适合用骷髅头做钥匙的,应该是冥道的神殿。   在薛运的催促下,徐志穹在门上推了一下,湿黏门板让徐志穹眉头微蹙。   血红色的大门,还真就是被血液染就的。   等等,不只是染就。   这扇大门是血液构成的。   徐志穹的意象之力感受到了这扇大门的实质,硬质的部分是已经凝固的血液,湿黏的部分,是相对新鲜的血液。   光是这扇大门,就让徐志穹对梼杌的神殿有了初步的认识。   大门背后是一条幽暗狭长的甬路,徐志穹沿着甬路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去。   跟在身后的九娘面色惨白,狐狸嗅觉好,这味道让她扛不住,她拿出些脂粉,扑打在了鼻子上。   薛运叮嘱一句:“走路时小心些,有些地方的肉不新鲜。”   其实他不说,徐志穹也能猜到。   这条甬路,是血肉拼接而成的。   虽说漆黑一片,但凭借极强的视力,徐志穹还是能看清一些血肉的来源。   有的来自人,有的来自猛兽,有的来自徐志穹尚未见过的生灵。   徐志穹实在不能理解梼杌的癖好,他为什么要搜集这么多血肉在自己的神殿里。   更让徐志穹难以理解的是,这条甬路很厚,很深,徐志穹都无法计算梼杌到底在此间收集了多少尸体。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梼杌回来之前,徐志穹必须要住在这个地方。   “兄长,我觉得饕餮的神殿更好些,我是能抵挡住贪念的人!”   薛运慨叹道:“兄弟,你要明白为兄一片心意,为兄绝对不是因为厌恶这里,才把这里交给你的!”   穿过甬路,到了大殿。   别说,这座恢弘的大殿倒是正经了许多,没看到血,也没看到肉,徐志穹看到了和皇宫大庆殿相仿的建筑风格。   宽敞的殿堂,粗壮的廊柱,巨大的神座,让徐志穹暂时忘了此前的血腥与压抑。   其实这殿堂也不太正常,根根廊柱是由骨头堆砌而成的,连接骨头的还是血肉,纵然做的浑然一体,却也瞒不过徐志穹的意象感知。   巨大的神座两旁有侍女侍奉,一眼望去,几十名侍女长得都很俊俏。   徐志穹道:“他们是梼杌的部下?”   薛运思忖片刻道:“算是。”   徐志穹走到一名侍女面前看了看。   这不是个活人。   徐志穹做过不少傀儡,对这类东西并不陌生。   可在梼杌的神殿里,这一具具傀儡让徐志穹感到极度不适。   薛运对徐志穹道:“这些侍女可以用意象之力驱使,但要注意分寸,她们有性情,而且性情各不相同。”   傀儡有性情?   难道是合魂傀儡?   可徐志穹在这些傀儡身上并没有找到魂魄的气息。   徐志穹的视线挪到了廊柱旁边,在柱子上,他看到了一名高大的侍卫。   徐志穹以为这侍卫穿着一身的带血的盔甲,仔细一看,才知道他赤着身躯,所谓的“带血的盔甲”,是层层叠叠的伤疤和外翻的血肉。   仰面一看,这侍卫和梼杌一样的高大,长了一张同样狰狞丑陋的脸孔。   像这样的侍卫,宫殿之中有数十个。   看着阴森色侍女和狰狞的侍卫,徐志穹深吸了一口带着腥味的凉气,回身对薛运道:“兄长,我是在这打个地铺,还是这里有专门睡觉的地方?”   薛运愣了片刻,按理说,星宿一般是不需要睡觉的。   但徐志穹就有这个习惯。   “这里是正殿,正殿之外还有许多偏殿,适合睡觉的地方应该是有的,你自己找找就是。”   徐志穹看了看巨大的神座。   第一眼看上去,这和普通的王座似乎并没有区别,只是略显陈旧,上面有不少的锈迹。   盯着看了片刻,徐志穹发现有几块锈迹在蠕动。   一块锈迹不断开合,好像一个人在眨眼。   另一块锈迹不断颤抖,好像一张嘴在惊呼。   靠背、扶手、底座……   每一块锈迹都在蠕动,整个王座都在蠕动。   整个神座都在蠕动。   那不是锈迹,那就是人脸。   神座是由无数人脸,无数面带恐惧的人脸构成的。   “疼……”   “我怕……”   徐志穹听到了神座上的哀嚎和乞求。   层层叠叠的声音让徐志穹不寒而栗。   薛运见徐志穹的视线久久不曾离去,且提醒一句道:“如非万不得已,不要坐在梼杌的神座上。”   徐志穹清醒过来,摇摇头道:“我不贪他神位,我也没那位格。”   “位格不是紧要,一旦坐在他神座上,你会被灌注他的神性。”   薛运来到神座旁,那里摆放着一块巨大的砧板,看形状也分不出个质地,按照徐志穹的推测,这大概率又是血肉铸就的。   之所以说它是个砧板,是因为板子上插了四把尖刀,尺寸各不相同,但形制和屠户的切肉刀很像。   薛运指着最长的一把九尺尖刀道:“这是梼杌的挑衅权柄。”   他又指向长度排在第二的五尺尖刀道:“这是梼杌的恫吓权柄。”   长度第三的尖刀有三尺:“这是梼杌的悚惧权柄。”   长度最短的尖刀有一尺半:“这是梼杌的火之权柄。”   薛运又叮嘱一句:“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触碰梼杌的权柄,   如果必须要触碰,先挑大的,后挑小的,千万不要触碰火之权柄,否则会引来其他注视。” 第1015章 徐志穹的神谕   薛运叮嘱道:“若是遇到罪主来探路,别厮杀,别追赶,更不要与之缠斗,   他还没有临世,他杀不了你,你也杀不了他,所有厮杀都是徒劳,纠缠久了,反倒会受他蛊惑,   若是能遇到他,就在他身上留下一道记号,若是遇不到,且把神位看住就是,若是他带人来强抢神位,你不要硬拼,立刻给我送信。”   叮嘱过后,薛运走了。   九娘想给徐志穹拾掇出一间卧房,梼杌神殿之中有大小神殿无数,也不知道徐志穹相中哪一间。   徐志穹的要求很简单:“没有血肉的一间房。”   九娘凭着一品的灵性,四下嗅探一番,摇摇头道:“没有这样的地方。”   其实徐志穹此前也有感知,在梼杌的神殿之中遍地都是血肉。   准确来说,整座神殿就是血肉构成的。   徐志穹也不为难九娘,且让她找了个看着还算干净的偏殿,拾掇了一张睡铺。   九娘手巧,睡铺拾掇的很精致,有床帏,有纱幔,徐志穹很是满意。   待准备好日常用度,九娘又给徐志穹留下了些饮食:“明日我再来给你送饭,到时候该如何联络你?”   “送来便好,哪还用什么联络?”   九娘摇头:“钥匙在你手上,你不开门,我进不了这神殿,若是强行闯入,这神殿也容不下我。”   徐志穹这才想起来,九娘所说的钥匙,就是那黑骷髅。   薛运没教给徐志穹用法,但看起来似乎不难,只需淋些羊血在上面。   九娘备好了一罐羊血,徐志穹递给九娘一盏灯笼:“把这灯笼点亮,我便知道是你找我。”   九娘接过灯笼,腰枝一扭,从身后扯下三根狐尾毛:“若是遇到急事,且拿出一根烧掉,我便知你要找我,届时开门把我放进来就是。”   徐志穹收了狐尾毛,九娘问道:“还有什么吩咐?”   徐志穹抽抽鼻子道:“你再把九条尾巴给我看看!”   “呸!”九娘啐了一口,“没羞臊,不给你看!”   说完,九娘要走,却发现徐志穹没开门。   徐志穹冷笑一声:“不给看你走得了么?”   九娘咬咬牙,翘着桃子让徐志穹细数了一遍尾巴,这才离去。   吃饱喝足,徐志穹钻进纱幔,准备睡上一觉。   睡得着么?   睡得着就怪了!   无边无际的神殿回荡着各种哀嚎嘶吼,徐志穹听的一清二楚。   “疼,我疼……”   “求你,我求你……”   “真神饶恕我,饶恕我……”   徐志穹正打算用塞听之技关闭自己听觉,一个诡异的祷祝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怒威真神在上,我以血肉之躯供奉于您,祈求您的庇佑,祈求您眷顾,祈求您赐予我们战无不胜的威能和力量。”   对方说的不是大宣官话,好像是图努语。   徐志穹原本对图奴语一知半解,而今在神殿里却听的明明白白。   这是神殿带来的特殊效应?   是因为我在神殿之中,智慧见长了?   他要要用血肉之躯供奉,这人该不是要轻生吧?   我能看到他么?   思索间,徐志穹靠着灵性,寻找声音的来源。   他来到正殿,很快在神座下方看到了一幅图景。   一个脸上涂满血液的图奴人,手中拿着一柄弯刀,在白森森的祭坛之上,跳着癫狂的舞蹈,口中反复诵念着祝词。   “怒威真神在上,我以血肉之躯供奉您……”   怒威真神指的是梼杌,这是怒夫教的称呼。   看来怒夫教在图努境内还没有消失。   看他这模样和穿着,应该是一位祭司。   他要用血肉之躯祭祀梼杌?   这是个很虔诚的教徒,既然这么虔诚,徐志穹准备成全于他。   我是不是该跟他说两句话?   徐志穹灌注意象之力,在和祭坛建立联系的同时,也看清了眼前的状况。   这祭坛很是特殊,是由骨骼搭建而成的。   在祭坛之上立着三根柱子,细长的柱子。   这柱子也是骨头做成的,但不知是什么生灵的骨头。   三根柱子上绑着三个孩子,看年纪两三岁大,两个在哇哇大哭,一个连哭都不会了,傻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祭司。   这祭司要用血肉之躯供奉梼杌。   但他用的不是他自己的血肉之躯。   同样的祝词,祭司念了上百遍,上千名教众层层叠叠围在祭坛旁,等待着怒威真神的回应。   但怒威真神没有回应,这让祭司有些焦急。   他们每月要用生人献祭一次,以往大多会得到真神的回应,哪怕只有一个字,对这群教众而言也是莫大的鼓舞。   为什么今天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一名坛主提醒道:“大祭司,时辰到了,为什么我们听不到真神的回应?难道真神对我们有所不满?”   祭司张开双臂,扫视着众人,用庄重而威严的语气说道:“真神感知到了我们的虔诚,他注视着,他倾听着,他等待着,   今夜真神没有降下神谕,这既是对我们的信任,也是对我们的考验,   让我们将血肉之躯奉献给真神,在真神的注视之下,获得真神的庇佑,见证真神的威能!”   祭司一番说话说完,四名侍从一并敲鼓,怒夫随着鼓点发出了一声声有节奏的呼喊。   祭司拿着弯刀,走向了那名被吓得不会哭的孩子。   其他两个孩子哭的撕心裂肺,而那不会哭的孩子依然哭不出来,在柱子上瑟瑟发抖。   祭司挥起刀子,叹息了一声,语调之中带着怜悯和无奈:“孩子,不要恐惧,不要怨愤,能成为真神的祭礼,这是你的荣耀,   我多想代替你成为真神的礼物,但我没有这种资格,只有最纯洁的生命,才能祭献给真神。”   说这番话的时候,祭司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怒威真神没有回应,或许真是因为不满。   每个祭品在死去之前,至少要割一百刀,只有这样才能取悦真神。   孩子的父母就在祭坛下面,他们在流泪,他们心疼自己的骨肉,他们后悔加入了怒夫教,可现在后悔也迟了。   祭司瞪圆了双眼,刀子对准了柱子上的孩子:“嚎叫吧,这是对真神的呼唤,哭喊吧,这是对真神的虔诚!”   他刚要挥下刀子,却发现身躯不能动了。   徐志穹用意象之力束缚了他。   徐志穹要降下神谕了:   “谁给你的胆量,把不虔诚的生命祭献给我?”   声音回荡在祭坛的上空,夹杂在风雪之间,灌注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真神有了回应!   教众们没有关注真神回应的内容,只要听到真神的声音,就让他们无比兴奋,他们的呼喊声变得整齐而嘹亮。   只有大祭司意识到情况不对,真神好像对他们贡献的祭品并不满意。   “回答我!”徐志穹发出了一声咆哮,“谁给你们的胆量,把不虔诚的生命祭献给我!”   教众们安静了下来,他们感知到了真神的愤怒。   祭司赶紧祷祝:“真神,这三个血肉之躯是最纯洁的生命,他们是……”   “他们入教多少年?有五年么?”   这却难为人了。   这三个孩子,最大的也就是三岁多些,哪怕生来就入教,也不可能有五年。   祭司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他们虔诚,他们纯洁,我们把他们祭献给您……”   “好,我接受你们的祭献!”   听到真神答允,祭司长出一口气,祭坛周围的众人发出了些许欢呼。   “我选择你!”   呼喊声戛然而止。   真神选择的不是这三个孩子。   祭司面色惨白,他将视线投向了别处。   他想向别人证明,真神说的不是他。   徐志穹选的就是他:“你很想代替他们成为我的祭品,我听到了,我成全你!”   这回所有人都听到了。   真神说的就是祭司!   在意象之力的束缚下,祭司缓缓走向了祭坛中央。   在所有教众的注视之下,祭司对着自己举起了刀子。   “你愿意将自己奉献给我么?”真神的声音还在祭坛上空回荡。   “我,我……”祭司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对我不虔诚么!”   一声怒喝,所有怒夫教众都在颤抖。   “嚎叫吧,哭喊吧,让我听听你的呼唤!”   真神的声音震耳欲聋,祭司举着刀子,在自己的肚皮上缓缓割下了一片肉,很薄的一片。   “不能是我!我不能做祭品!谁来救我!我不想死!”祭司撕心裂肺的哀嚎,他曾多次切开“祭品”的血肉,最多一次,在同一个人身上割了两百刀,他却从未想过这疼痛如此可怕。   “不要恐惧,不要怨愤,能成为真神的祭礼,这是你的荣耀!”   又一刀下去,凄厉的哀嚎震慑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徐志穹满意的点点头。   王座旁的一名侍女,走到大殿的角落,打开了九娘留下的酒罐,倒了满满一杯酒,恭敬的送到了徐志穹的手上。   徐志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把酒杯放在神座的扶手上,对着祭坛继续说道:“一个祭品不足以展示你们的虔诚!”   真神又下达了神谕,在意象之力的驱使下,坛主被迫走到了祭坛中央。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坛主嘶声嚎叫,徐志穹帮他拔出了弯刀。   “让你看一看真神庇佑,让你看一看真神的威能!”坛主一刀割下了自己半只耳朵,仅仅是半只。   还剩下半只,要留到下一刀。   ……   难得清闲,今夜可以和怒夫教好好交流一下。   两个时辰过后,祭司割了自己五百三十三刀,坛主割了自己五百一十六刀,两人几乎变成骨头架子,矗立在了祭坛上。   除此之外,还有祭司和坛主的五十多名部下,按照罪业长短就,纷纷割了一百到三百刀不等,这些虔诚的信众,都将自己奉献给了真神。   这还只是个开始,到了地府,他们每天还要再经历一次祭礼。   除了那三个孩子被徐志穹用闭目和塞听之技保护了起来,剩下所有教众,都见证了这场祭礼。   他们能醒悟么?   未必。   过些时日,这血腥的祭礼可能会再次上演。   如何能让这群教众彻底醒悟?   如何能让这邪恶的祭礼彻底消失?   徐志穹下达了新的神谕:“自今日起,必须选择虔诚的血肉向我献祭!   献祭者入教不得低于五年!   祭祀的组织者是虔诚的信者,必须作为祭品献祭给我!   祭司是我的使者,必须作为祭品回到我的身边!   不虔诚的信者必须立刻离教,否则我会降下责罚!”   我倒要看一看,还有谁敢组织这样的祭礼。   狂风吹散了五十多具尸骨,吹得上千教众瑟瑟发抖。   孩子的父母鼓足勇气,冲上祭坛,抱走了孩子。   他们选择立刻离教,这样不算违反了神谕。   没有人敢阻止他们,在恫吓和恐惧之下,没有人敢轻易做出任何行动。   徐志穹满意的从神座之上站了起来。   走到殿堂中央,他猛然回过了头。   奇怪。   我什么时候坐到了神座上? 第1016章 你还想走?   徐志穹看着身后的神座,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我适才真的坐上去了?   我应该没有坐上去,只是离得近了些。   我就算坐上去了,也只是为了便于观察那座祭坛,毕竟祭坛的画面出现在神座下面。   没错,只是为了方便,我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我也没有被灌输梼杌的神性。   像他那种残暴的邪神,我怎么可能被他灌输神性!   徐志穹说服了自己,转身离开了正殿,钻回到自己的睡铺上,准备用塞听之技,关闭听觉,踏踏实实睡一觉。   踏实,是不可能踏实的。   徐志穹还没等使用技法,就听到了些许脚步声。   这是大殿里的侍女和侍卫?   他们的确会动,就在徐志穹适才假冒梼杌,降下神谕的时候,徐志穹还从侍女手中接过了一杯酒。   想起这一幕,徐志穹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   喝酒的时候,我好像已经坐在了神座上。   沙,沙……   细微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徐志穹确系这不是侍女。   侍女的脚步声没有这么轻,她们在神殿之中可以光明正大的走路,不需要刻意压低自己的脚步。   有人闯进了神殿。   徐志穹意念一动,化身一簇灯火,来到了正殿之中。   正殿每隔十步插着一只灯笼,这是徐志穹做的部署,他先在神座后边的灯笼里仔细观察了片刻,确系没有发现对方的身影,才决定向门边的灯笼跳一步。   这一步刚要跳出去,徐志穹犹豫了片刻,还是留在神座后边的灯笼里。   他发现门口的灯笼状况不是太对。   那盏灯笼的感知还在,还是徐志穹的外身,徐志穹能轻松操控那只灯笼,能改换它的位置,能让灯笼按照自己想要的节奏在门口摇曳。   但那只灯笼比其他灯笼明亮了一点,就一点,如果不是徐志穹看的仔细,根本无法察觉。   灯笼变得更加明亮,是什么缘故造成的?   自然是火焰造成的。   同样都是徐志穹的灯笼,同样都是徐志穹的外身,为什么就这一只灯笼的火焰出现了变化?   只有一种可能。   火神祝融来了。   徐志穹思索片刻,操控着神座后边的灯笼摇晃了一下。   一个身形从神座后边的灯笼里跳跃而出,钻进了门口的灯笼里。   徐志穹来了!   门口灯笼里的火焰跳了一跳。   徐志穹的判断没错,火神祝融已经入侵了门口灯笼,而今正栖息在灯笼中央的火焰之中。   看到有身形浮现出来,火焰又是一跳,先打了个招呼:“小判官,咱们又见面了,我跟你说过别跟我玩火,你怎么就不长记性,你怎么就……你是谁?”   祝融看着对面的身形有些陌生,气息也有些陌生。   对面那人厉声回答道:“朕乃天子!”   祝融一怔,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徐志穹自己没过来,他还躲在神座后面,他把坏种傀儡丢了过来。   乱意、障目、狂言、恶念,叶安生轮番施展所有技法,试图拖延时间。   但他的技法对祝融而言形同微风拂面,效果有一点,但作用非常有限。   龙怒之威、妖魔寂灭、泣血龙珠……洪俊诚的一轮技法效果尚可,因为有龙须加成。   但这些技法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龙秀廉。   趁着叶安生和洪俊诚突袭祝融,龙秀廉对着祝融用了一招天公地道。   作为凡间技,用来对付修为超出品秩之上的神灵,似乎有点勉强。   的确很勉强,但龙秀廉得手了,他把祝融的品秩强行拉到了三品。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连眨眼的时间都不到,但徐志穹已经抢先一步下了手。   灯笼里出现了一个小灯笼,把祝融化身的一团烛火给罩住了。   修为降低到三品的祝融没办法脱身,灯笼迅速收缩,不断用移花接木之术榨取祝融的气机。   等祝融恢复品秩,撞破了灯笼,身上的气机被徐志穹吸走了三成多。   祝融现身在徐志穹面前,看着徐志穹披着一身火焰,面带笑意的注视着他。   现在祝融只剩下六成多的气机,短期内难以复原。   徐志穹赚了大量气机,还提着灯笼,战力倍增。   最重要的是,这里梼杌的神殿。   梼杌的神殿认可徐志穹,但不认可祝融,祝融是强行闯入的外来者,正在被神殿本身大量吸取气机。   神殿对祝融的敌意,可不止吸取气机这么简单。   祝融正要化身火焰和徐志穹一战,一位赤着身子,满身伤疤的侍卫,忽然现身背后,一剑斩向了祝融。   按理说,祝融不怕任何兵刃,但侍卫这把剑似乎非常特殊。   这一剑斩下,直接让祝融变成了两截。   被斩成两团火焰的祝融出现了剧烈的气息波动,这意味着他很痛苦。   徐志穹趁机猛攻,将意象之力化作细网,对着祝融包裹了过去。   在细网的包裹和切割之下,两团火焰变成了数百团。   徐志穹唤来一阵狂风,当即将火团吹散,接下来要做的是,逐一将这些火团熄灭。   听起来不易,可做起来也没那么难。   徐志穹从怀里甩出一叠纸,每张纸裹住一团火焰,变成了一只极其简易的灯笼。   完整的祝融进了灯笼,祝融在灯笼里做主,徐志穹拿他没办法。   分成散碎火焰的祝融到了灯笼里,那就得让徐志穹做主,祝融几乎无法反抗。   包裹着层层意象之力的纸张猛然收紧,上下拉扯,生生将包裹住的火苗扑灭了。   火苗一团接一团被扑灭,最后只剩下不到一半的火苗聚集自一处,重新变成了祝融的身形。   这个通体火焰的男子,看着眼前的徐志穹,挤出了一丝笑容:“今天算我开了一次眼,纸居然能包得住火。”   徐志穹笑道:“纸不光能包火,还能灭火,要不你再试试?”   “小判官,别猖狂,”熊熊烈焰猛然腾起,逼退了周围正在靠近的侍卫,   “我不想在这出全力,不是因为忌惮于你,是因为忌惮于梼杌,   我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但我知道他很快会回来,在他回来之前,我必须把东西拿到。”   徐志穹道:“你想拿他什么东西,难道不是想抢他的神位么?”   “你且看看我有这本事么?我若能抢他神位还至于和你打这么久?”   徐志穹闻言,似恍然大悟:“既然不是来抢神位的,证明你是来偷东西的!”   祝融嗤笑一声道:“别说的那么难听,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但你来这不也是偷东西么?   既然都是偷东西,咱们为什么要在这拼命?等梼杌回来了,咱们两个都不是他对手,弄不好性命就得折在他手上,   与其在这做无谓之争,咱们不如先把正事办了,各取所需,你看如何?”   徐志穹思索片刻,眉头微蹙:“我得知道你想要什么东西,万一你想要的东西和我想要的一样,这事就不好商量了。”   祝融倒也坦诚,直接指着砧板说道:“我想要那把最小的刀子。”   徐志穹故意问道:“那把最小的刀子是做什么用的?”   祝融看着徐志穹,没有立即回答。   徐志穹是真的不知道么?   他来偷东西,事先不踩盘子?   徐志穹这么奸诈的一个人,问出这样的话来,有可能是出于试探。   我若不说实话,还得再和他打一场。   和他打,赢了没好处,输了就更没好处,不如说实话算了。   火神祝融道:“那把最小的刀子是火之权柄,两成的火之权柄,   我猜这东西不是你想要的,以你当前的位格,你也拿不起来,不如你就把它让给我,我也就拿走这么一件东西,   等我把这小刀拿走,这神殿里剩下的东西都归你,你把神殿拆了我都不拦着!”   徐志穹沉思许久,似乎在权衡着价钱。   祝融则把握这有限的时机,尽可能多恢复一点气机。   徐志穹答应了下来:“那把小刀归你,余下的东西你不能动。”   祝融点点头:“那咱们就说定了。”   徐志穹后撤两步,对祝融道:“你自己来拿。”   祝融一路留意着徐志穹,小心翼翼走到砧板附近,将手放在了火之权柄的刀把上。   炽热刀把,让祝融感知到了权柄的力量。   握住了,真的握住了!   自超越品秩,成神之后,祝融的人生巅峰,就是拥有了一成火之权柄。   眼前有两成权柄,他担心自己拿不动。   但就算拿不动,他至少碰到了。   他想把这尖刀拔出来,试了两次,尖刀纹丝不动。   不行,多掌握一成权柄都很难,更何况是两成。   想把这把尖刀拿走,必须把自己身上的火之权柄放下。   而且就算放下了自己的一成,也未必拿的起来梼杌的两成。   而且这里是梼杌的神殿,还有个奸诈的判官,如果出了闪失,丢了自己那一成权柄,可如何是好?   下次把我自己的火之权柄放到我自己的神殿里,空着手来拿这两成火之权柄。   不行。   没有火之权柄,我根本闯不进这神殿。   祝融想了许久,根本找不出可行的办法。   时间流逝,气机飞快散失,祝融越发急躁。   这一趟就这么白来了么?   祝融握着刀把,不忍放手,还期待能想出对策。   一阵森寒之气,忽然注入了到祝融的身体之中。   祝融大惊,看向了身边的徐志穹。   徐志穹手里握着一把尖刀,刺进了祝融肋下。   看尺寸,这是象征着悚惧权柄的尖刀。   怎么可能?   徐志穹怎么可能拿得起悚惧权柄?   砧板就在我眼前,我一直注视着,那四把尖刀明明一直都插在砧板上,他什么时候把悚惧权柄拿走了?   祝融无法理解。   他想要逃出神殿,徐志穹没给他机会。   悚惧的权柄,让他浑身冻结,无法化身火焰。   徐志穹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到了我的地界,你这就想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第1017章 本该属于我   悚惧的刀刃插在祝融身体里,刺骨的寒意让祝融失去了化身火焰的能力。   徐志穹转动刀刃,悚惧不断渗入,祝融身上的火焰层层褪去,变成了一个棱角分明的年轻人。   浓眉,大眼,红瞳,厚唇,高颧骨,这厮长相好张扬。   徐志穹笑道:“终于看清你的脸了。”   祝融下颌有些抖战,缓缓问了一句:“你是谁?”   “你一直叫我小判官,还不知道我是谁?”徐志穹觉得他问的莫名其妙。   祝融不住的摇头,他坚信眼前之人绝对不是徐志穹。   区区一个星宿而已,怎么可能拿得起悚惧权柄?   “你是梼杌,变化了模样来骗我!”祝融的声音带着些许抖战。   我是梼杌?   徐志穹嗤笑一声,没言语。   “不对,你不是梼杌,梼杌不擅长易容,至少骗不过我的眼睛,你是穷奇!”祝融又有了新的判断。   这一转眼又成了穷奇,徐志穹苦笑一声道:“你说是谁便是谁吧,既是落在我手里,却别想活着回去,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   说话间,徐志穹把悚惧的权柄插深了一寸。   祝融痛呼一声道:“且住,我就是来拿件东西,拿不到是我没本事,我不和你抢,你饶我一条性命,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商量?也好,我问你一些事,你要如实回答,你为何投奔了罪主?”   “我没有投奔……”   徐志穹把尖刀又扎深了一寸,祝融连声呼喊道:“住手!我确实没有投奔,他答应帮我成为真神,我答应为他做些事情,我们至多算是联手!”   徐志穹道:“你现在是上神,他要如何帮你成为真神?给你世外之力么?”   祝融看了看徐志穹,感觉这人不像是穷奇,穷奇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不想要他的世外之力,要了他的世外之力,就要一直受他驱使,在他临世之后,就会变成他的傀儡,   我只是从他那里获取一些消息,再通过他获取别人的帮助,他告诉我梼杌今夜不在神殿我就来了,我想拿火之权柄。”   徐志穹道:“看你刚才的样子,应该是拿不动这权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我清楚,但总想试一试,我想让蚩尤帮我,但我功勋不够,罪主也不肯赊欠。”   “功勋?罪主也论功勋?”   祝融点点头:“替罪主做事,一笔一笔功勋得算明白,上次大蛇攻打千乘罚恶司,就是因为他攒够了功勋,我和蚩尤才会出手帮他,无厌星宿也要出手,这是大蛇用功勋换来的。”   无厌星宿?   隋智么?   罪主虽然尚未临世,但做事倒是很有条理。   功勋……   徐志穹又问:“罪主为什么会找上你?”   祝融又愣了片刻,穷奇正常情况下绝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过转念一想,穷奇的心思无从揣度,他这么问,应该是故意迷惑我。   祝融道:“你在神殿里难道没听过他的声音么?但凡修到了神灵,有谁没遇到过罪主?”   薛运说过,修为越高,离罪主越近。   我现在已经是一品,日后还真得提防一些。   “你为什么要拿火之权柄?”   祝融皱眉道:“这事情就不用问了吧?”   “不想说?”徐志穹活动了一下尖刀。   祝融赶紧回答道:“我想成为真神,我想要朱雀的神位,但我没有足够的力量,我至少得拥有三成的火之权柄,才有足够的位格取代他。”   “朱雀真神去了什么地方?”   “我不知晓,他已经有上百年不见踪迹了,他失踪的时间比你还长!”   他坚信我是穷奇,穷奇是在二十年前失踪的。   祝融说的貌似都是实话,极度的恐惧让他不敢撒谎。   难得他今天这么安分,徐志穹想多问两句。   可祝融的状态不太对。   他浓密的红色眉毛拧成了一团,仿佛有红色的血珠渗了出来,一滴一滴往下流。   不是渗血,是他两条眉毛变成类似鲜血一样凝脂,在脸上慢慢流淌。   接下来是眼睛。   接下来是整张脸。   祝融在熔化,徐志穹手中的刀柄正在变烫,祝融体内慢慢爆发出一股像熔岩一样的物质,将他整个身躯熔化了。   祝融居然还能使用出这样的技法?   等等,这不是技法。   祝融在改变自己的状态,他把自己转化成了另一种物质。   换做以前,这是徐志穹无法理解的状态,但今天他能理解,因为这种状态,徐志穹在不久之前见过。   苍龙真身曾经用类似的手段,让两颗龙珠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没错,这是神力的状态。   祝融正在将自己转化成神力,试图借此摆脱徐志穹手中的悚惧权柄。   改变自身的状态,意味着付出巨大的代价,祝融在未来数年之内都难以彻底复原。   但这也为他赢得了宝贵的逃跑机会。   在化身神力之后,他不再受制于悚惧权柄,也不惧怕徐志穹的大部分技能。   可徐志穹很喜欢这种状态。   因为这种状态可以吸!   徐志穹当即用了移花接木,炽热的神力被徐志穹吸收到了经脉之中。   祝融的神力让人难以忍受,徐志穹感觉自己正在吞食岩浆。   转眼之间吸走了一成神力,经脉被烫的剧痛,但徐志穹感觉自己还能吸下去。   吸到三成上下,祝融终于挣脱了徐志穹手中的尖刀,一团熔岩迸射而出,瞬间飞到了大殿门口。   这一战,祝融吃了大亏。   他折了气机,折了神力,受了重伤。   接下里的一段日子,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补充和休养,他很可能掉阶成从神。   就算保住上神的位格,他想重新回到当前的修为,也得耗费上百年的时间。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祝融一无所获。   他现在甚至没有力量恢复成人形,保持着熔岩的姿态,直接撞出了正殿。   徐志穹想要追赶,刚走几步,忽觉手中的悚惧权柄变得无比沉重,让他抬不起手臂,也迈不动脚步。   这把权柄之刃不能离砧板太远。   而且适才因为过于紧张,徐志穹没有留意,这把权柄之刃一直在吸取他的意象之力。   看来当前的修为还是不能驾驭这东西。   徐志穹把悚惧修为插回了砧板上,喘息片刻,忽见大厅门外飘进来一片烟尘。   “穷奇,你给我记下,这个仇我永世不忘,我会把消息告诉梼杌,等他回到神殿,也绝不会放过你。”   人都逃了,还弄一阵烟回来放狠话,祝融这心胸可真不怎么样。   徐志穹扯着嗓子喊道:“告去!告去!告去!我穷奇在这里等着你们来报仇,谁不来谁是王八!”   祝融没了回应,徐志穹坐在神殿中央,一边消化着祝融的神力,一边复盘着适才的战斗。   薛运曾经叮嘱过徐志穹,如果罪主带人来抢神位,不要与之厮杀,要立刻告知薛运。   虽然祝融不是来抢神位的,可在适才那一战中,徐志穹在没弄清楚祝融目的的情况下,却完全没有告知薛运的打算。   原因很简单,他有把握战胜祝融,这一役他不需要求援。   一名星宿战胜一名上神,这是徐志穹想都不敢想象的战局。   可它确实发生了。   把种种原因归纳在一起,其实就是占了神殿的便宜。   神殿对祝融造成很大的削弱,却让自己占尽了上风。   这就是真神的力量。   此战的收获不只是一场胜利。   徐志穹看向了自己的掌心。   适才抓握着悚惧权柄,让徐志穹真切理解了悚惧的概念。   他感知到了技法的存在,他感知到了凶道的气机来源。   气机来自躯体,把意象之力集中在躯体之上,汇聚成一个有灵性,会啃咬的活物,这就是悚息。   我学会了悚息之技。   那四把权柄之刃中蕴含着更多的技法,我可以通过它们掌控凶道的力量。   还有火的力量。   来自祝融的神力,让徐志穹感知到了火神的技法奥义。   气机来自魂与魄之间,在虚无和实体之间找到裂隙,就可以将自身转化成火焰。   徐志穹已经拥有变化火焰的手段,但仅限于外身。   而今不再限于外身,身躯、魂魄乃至元神都有可以变化的裂隙。   徐志穹慢慢感受着神力在经脉之中涌动,他抬头看向了四周的灯笼,他甚至没有开启身外经脉的想法,他甚至不想把神力导到外身之中。   这本来就可以属于我。   徐志穹环顾着神殿大厅。   这里的一切本来就可以属于我。   他想起了祝融的话。   等梼杌回到神殿,他绝对不会放过我。   是啊,他迟早要回来。   等他回来之后,这里的一切终将属于他。   这公道么?   徐志穹想起了此前那场血腥的祭祀。   无论梼杌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他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神!   让他拥有真神的力量,是天下苍生的灾难。   回头看向神座旁边的砧板,四把尖刀整齐的插在砧板上。   挑衅、恫吓、悚惧、火。   这四个权柄都是好东西,但要看在谁的手里。   我恫吓了怒夫教众,让他们感知到了悚惧,让他们远离怒夫教,这才是权柄的正确用途。   难道这不该属于我么?   难道这一切还要重新回到梼杌手中?   “难道你不想成为真神么?”   “我……”   一个“想”字刚要脱口而出,徐志穹的下颌开始剧烈抖战。   适才是谁在跟我说话?   最后一个问题,并非出自我内心。   可看着眼前的神座,徐志穹不由自主又要开口。   “难道你不想成为真神么?”   “我……”   一团火焰烧灼在面前,让徐志穹把这个“想”字吞了回去。   祝融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了?   徐志穹冲到砧板近前,正要拿起悚惧权柄,一个绝美的女子挡下了他的身前。   她用手掌轻抚着徐志穹的额头。   她让徐志穹的思绪平复了下来。   女子笑道:“罪主的蛊惑,很难抵挡。” 第1018章 唯一一次联手   徐志穹看到了一个绝美的女子出现在了面前。   也许没有凌寒那么美,但远胜过穷奇和残柔星宿。   这女子现身之前,出现了一团火焰。   难道她是……   腰间的星铁戟在颤动。   两只千斤龟在旋转。   铜莲花在怀中默默绽放。   潜辉镜迸发出了层层光晕。   徐志穹后退两步,俯身施礼。   朱雀真神!   徐志穹在千乘国见过她一次,当时是在半山之中突然出现的一座神庙里。   那一天,朱雀真神送给徐志穹六件法器,这六件法器都帮了徐志穹的大忙,包括一直在陶花媛身上的衣带。   而今就在徐志穹处在即将被罪主蛊惑的边缘,朱雀真神再次把他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徐志穹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朱雀真神看了看梼杌的神座,示意徐志穹换个地方说话。   徐志穹跟着朱雀真神来到了一座偏殿,比起正殿,这里还算清幽,可闻到殿堂之中的隐约的血腥味,朱雀真神还是皱了皱眉头。   她随手捻出一颗种子,洒落在地上,种子植根在地上的血肉之中,借着殿堂之中光线开始迅速生长。   先是长成一棵大树,树上长出了根根青藤,青藤自行盘曲,变成了两张桌椅,和一张茶几。   一根树枝断折,枝干扭转凹陷,变成了两只茶杯。   朱雀真神信手取下来几片树叶,放在茶杯之中,割开藤蔓,流出清澈的汁液,汇聚到茶杯之中,变成了两盏芳香四溢的清茶。   徐志穹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清凉的茶水迅速缓解了经脉之中烧灼。   他一口气把茶水全都喝下,此前的痛楚消失殆尽。   朱雀真神又为徐志穹添了一杯茶:“现在让你来神殿,还是早了些,薛运太心急了。”   徐志穹道:“罪主蠢蠢欲动,我道门之主独自支撑,身边确实需要个帮手。”   朱雀真神慨叹道:“这话说得却让我惭愧,薛运拼上性命,我却帮不上他。”   徐志穹连忙解释道:“晚辈并无他意,只是阐述实情。”   朱雀笑道:“我说的也是实情,这些年来,我谎称沉睡,舍却道门,无人打理,以至祝融猖狂,血孽、虿元相继为害人间,此乃我之过,不容推辞。”   话都这份上,徐志穹忍不住好奇,也问了一句:“到底为何缘故,以至这些年不见您音信?”   朱雀喝了口清茶,轻叹一声道:“我受了罪主的蛊惑。”   她说的如此轻松,以至于徐志穹半响没反应过来。   等徐志穹反应过来,一股恶寒自脊背涌上了头顶。   她受了罪主蛊惑?   那她来找我作甚?   难不成是……   “真神,这却不是说笑?”   朱雀摇头道:“昔日我在神殿之中,听到罪主说我是他门下弟子,我也觉得他在说笑,   我不予理会,将他种种说辞,皆置若罔闻,   直到我发现神座之下多了一道权柄,我才知晓自己得了世外之力,   彼时我慌乱无措,甚至有轻生之念,可真就应了薛运那句话,真神不会舍却自己,   想起昔日封印罪主之时,我曾舍死鏖战,而今受其蛊惑,我自羞愧难当,   我有意留守神殿之中,与他厮杀一场,看到那权柄之时,却又忍不住触碰,   若真是碰了,我永生永世都将成为罪主阶下之囚,   无奈之下,我将神殿封锁,以沉睡为名,四处浪迹,躲避罪主注视。”   徐志穹很想知道朱雀到底获得了什么样的权柄,可朱雀不愿提及,也不好过分追问。   但有一件事,徐志穹想不明白:“混沌分身曾做过卜算,罪主须蛊惑一位真神,一位从神,一位星宿,一位星官,一位凡人,方可临世,   彼时,他已经蛊惑伪称苍龙的怒祖,应该不需要再蛊惑另一位真神。”   朱雀真神摇头道:“彼时你道门没有缝隙,生克双星未生嫌隙,罪主想要临世,须蛊惑两位真神,   为阻止其临世,我自降位格,变成了未神,又借助各类手段,躲避他注视,连罪主都找不到我,混沌自然也卜算不出来。”   等等,这句话信息量太大。   我道门的缝隙?   朱雀真神把自己变成了未神?   这件事又和生克双星有什么关系?   徐志穹一脸愕然看着朱雀,朱雀明白徐志穹的心思,又添了两杯清茶道:“有些事,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你若有耐心,我便讲给你,你想让我从何时讲起?”   徐志穹道:“可否从与我道门相关时说起?”   朱雀点点头道:“你道门前身,为裁决道,裁决之道,创始于焕殊大帝,后世之人,也称之为炎帝。”   炎帝!   徐志穹甚是惊骇。   难道我在赏勋楼里见到的那位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炎帝?   朱雀接着说道:“焕殊大帝征讨四方,麾下有十三名弟子,皆能征善战,犹以焕殊三杰,最具盛名,   这三杰分别是首席弟子,姓雷名烈,次席弟子,姓薛名运,三席弟子姓云名应,此三人东征西讨,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我曾屡次败于三杰之手,后来与白虎联手与大帝交战,但凡遇到三杰之一,也罕有胜绩,那时听到他们名声,无人不觉胆寒。”   朱雀和白虎两位真神都打不过三杰?   徐志穹问道:“昔日他们修为,已经到了凡尘之上么?”   朱雀喝了一口清茶道:“那时没有凡尘的界线,也没有品秩的界线,甚至到底什么是修为,也没人说的清楚,   有人懂些技法,便被称之为人杰,懂得技法多些,便被称之为神人,   在那个年月,两人若比修为高下,全看谁的技法更多更狠……”   按照朱雀真神的描述,在那个古老的年月,没有道门的概念,所谓的修行,就是最简单的技法堆叠,技法全凭口传心授,偶尔有人整理成秘卷,也只记载手段,并不推敲技法之理。   朱雀慨叹一声道:“在当时,能在技法之中说出些道理的,只有两个人,他们就是生克双星,   他们创造了世间第一套修行之理,按照他们的修行之理,他们创造了成百上千的技法,   当年有句俗语,叫做世间万法出阴阳,你修炼过阴阳术,应该知晓阴阳家的手段极其丰富,各类术法变换无穷。”   这单徐志穹深有感触,在各个道门之中,阴阳家是唯一没有品阶标志性技能的,因为在阴阳家的每个品阶里,都能研习大量的技法。   朱雀叹道:“在当时,只要学会一两样技法,就能称雄一方,焕殊大帝正是靠着上百种技法秘卷,才能横扫天下,   而生克双星,手中拥有变换无穷的技法,这是让人不敢仰望的力量,故而彼时,人们称之为生克双神。”   真没想到,素来低调的生克双宿,刚刚才晋升星宿的生克双宿,在古老的年代,他们竟然有过如此辉煌的过往。   “那生克双星为何会没落至此?”   朱雀道:“这与焕殊大帝有关,起初焕殊大帝与生克双星并没有冲突,生克双星似乎也无意介入战事,   焕殊大帝即将一统诸国,我等也被大帝击败,率领残部隐匿四方,不再轻易露面,   可就在此时,大帝的次席弟子,也就是你道门之主薛运,突然失踪了,   有人说他厌倦了征战,也有人说他功高震主,焕殊大帝已经容不下他,   甚至有人说,薛运已经死在了焕殊大帝手上,   诸多传闻,世人并没有过于关注,因为所有人都觉得焕殊大帝一统四方已成定局,有没有薛运,也无关大势,   可没想到,三席弟子云应,突然背叛焕殊大帝,在东方建立九黎国,与大帝相抗,   大帝震怒,遣首席弟子雷烈前去征讨,云应极擅兵法,背后又有生克双星相助,雷烈惨败,九黎国自此称雄于东方。”   徐志穹问道:“九黎国所在之地,应该就是当今的千乘国吧?”   朱雀陷入沉思,随即摇头道:“应当没有那么大的疆域,昔日的九黎国应该就是今日的大宣东部,当时的千乘国到底是什么光景,我却不记得了。”   徐志穹怕打断朱雀真神的思路,没有继续追问千乘国的事情。   朱雀真神重回正题:“大帝与云应连番鏖战,各有胜负,各方势力,也趁机恢复了些元气,本想随云应围攻大帝,不料罪主忽然临世,   罪主曾被混沌击败,那时尚未复原,战力仅剩一成不到,我甚至怀疑连半成都没有,   可罪主一出手,竟成摧枯拉朽之势,打的各方节节败退,就连大帝也毫无还手之力。”   徐志穹问道:“罪主带了一只军队过来?”   朱雀真神摇头道:“他只孤身一人。”   一个战力不足百分之十,甚至不足百分之五的罪主,把当时的众神打的无力还手?   罪主到底强大到什么地步?   当然,那个时候的众神,成色和现在也有些差距。   朱雀真神道:“连战连败后,焕殊大帝召集各方势力,共同迎战罪主,   我与苍龙、白虎、玄武、穷奇、梼杌、饕餮各率部众,一并追随大帝出战,云应也前来助阵,   大帝命苍龙、白虎和云应为先锋,我与玄武为左翼,穷奇、梼杌为右翼,大帝为中军,饕餮为后援,与罪主开战,   开战之日,罪主猛攻右翼,梼杌不敌,率先溃逃,穷奇苦苦支撑,   大帝未作支援,穷奇一部全军覆没,右翼垮塌,饕餮后军当即逃散,大帝担心被围,下令撤军,我等随之撤退,   战场之上,只剩苍龙、白虎、云应三路先锋与罪主苦战,三支人马皆受重创,众人死战得脱,部众所剩无几,   自此,云应心灰意冷,率兵离去,   苍龙、白虎虽在军中,然只作观望,不再出战。   接下来,大帝与罪主几番交锋,连连惨败,四方疆土,六成落入罪主之手,天下生灵,饱受罪主之苦,惨死近半。”   听到这里,徐志穹费解:“这仗打输了?难道说罪主曾经统治过世间?”   朱雀叹道:“这仗差一点就打输了,眼见大势已去,大帝思量着如何跟罪主讲和,我等也各寻退路,只盼罪主不计前嫌,给我等一个好归宿。   没想到失踪多年的薛运突然出现,在巫主凌寒的协助下,从大帝、生克双星和我等手中盗走了大量法器,前去寻觅罪主,   众人都以为他投降去了,我记得当时白虎骂了他整整半个时辰,   谁知他只身一人前去与罪主厮杀,打了整整一天一夜,   我记得赶到战场时,薛运血肉模糊,我都没认出他来,   铁戟断了,兵刃和法器都没了,他跳到罪主身上,抱住罪主用牙撕咬,   从那时起,我们叫他薛半疯,   我记得白虎第一个冲了上去,和薛运一起与罪主厮杀,他连声咆哮,震得罪主后退数百丈,后人称之为怒火助虎威,   我记得穷奇依旧诡诈,他极尽手段迂回周旋,不愿与罪主正面交锋,可他始终留在战场,从未有过退却之意。   我记得玄武受了重伤,奄奄一息时,还在呼喊,山猿打,我就打,他不退,我就不退,他若战死,便随他战死!   那一役,我们打败了罪主,那是我们第一次联手,也是唯一一次联手,   至今想起那场血战,我仍觉满身荣光。”   第1019章 三条法则   朱雀真神的神情一直平静,但在说起那场恶战时,徐志穹能感知她的气机略有颤动。   待喝过两盏清茶,朱雀平复下来,接着说道:“罪主落败后,战力所剩无几,躲于北境极寒之地,不时现身,袭扰世间,   为永绝后患,焕殊大帝借凌寒之手,查到了生克双星的下落,通过一场伏击,在生克双星身上留下了裁决之印,逼迫他们用法阵封印了罪主。”   裁决之印,这东西徐志穹倒是见过。   薛运在苍龙和穷奇身上也曾留下过裁决之印。   但这不是重点。   生克双星能够封印罪主?   纵使是封印了只剩下一丝血的罪主,这事也够他们吹一辈子。   “他们有这么强大的实力,为什么不早些出手?”   朱雀笑叹道:“你的阴阳修为已经到了五品,却还看不出生克兄弟的性情?   生克兄弟以凡尘之上的修者自居,他们不轻易理会凡尘之事,若不是大帝把他们逼到绝境,他们依然不会出手,   中了焕殊大帝的裁决之印,生克兄弟在封印罪主之后,继续受到焕殊大帝的辖制,被迫将阴阳道门的术法奥义,都告知给了大帝,   焕殊大帝从阴阳术的奥义之中悟出了修为的本源,创造了万法自然之技,自此定下了世间修为的秩序。”   等等!   徐志穹道:“适才晚辈没有听清,劳烦真神再说一次,焕殊大帝创造了什么技法?”   “万法自然。”朱雀又重复了一遍。   徐志穹极力克制自己的表情。   他在神音大殿受了锤炼,得了外篡之技,万法自然。   万法自然之技,居然来自焕殊大帝?   那我当时听到的声音,也是来自大帝?   大帝的分身去赏勋楼送功勋,他的本尊在神音大殿里培养新人。   他对道门很尽心呀!   可师父说过,焕殊大帝已经死了。   难道他骗我?   “焕殊大帝还活在世间么?”   朱雀真神摇头道:“他在世间,但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被你道门之主给杀了。”   徐志穹眨了眨眼睛,想起了薛运的一些话。   他不喜欢提起他的师父,是担心别人对他产生误解。   他一再强调,他对师父还是很好的。   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   朱雀真神给出了回答:“创立万法自然之术之后,世间万法,都在大帝掌控之下,就连阴阳术也不例外,故有俗语,世间万法出阴阳,阴阳终究归万法,   焕殊大帝取代了生克双星,成为了修为最高的存在,他创立了世间第一个道门,名叫裁决之道,   以裁决之道为基础,他给世间修为定下了阶层,也就是品秩,   按照他制定的法则,我与苍龙、白虎、玄武、穷奇、梼杌、饕餮、雷烈、薛运、云应、生克兄弟有了二品修为,   焕殊大帝几经研习,发现二品修者与天上星辰有关联,和凡人有明显界线,最突出的特征是有无尽寿数,因此世间有了凡尘之上的概念,我们也就成了最初的凡尘之上修者,   身处凡尘之上,便有资格建立道门,苍龙霸道、白虎杀道、朱雀生道、玄武冥道、穷奇恶道、梼杌凶道、饕餮贪道,一干道门相继成形,   而焕殊三杰做为大帝的弟子,按照大帝的约束,他们不准建立道门,生克兄弟受到裁决之印的辖制,他们的道门留在了二品,   彼时,焕殊大帝的修为达到了一品,裁决之道也位列众道门之上。”   难怪师父曾经说过,裁决之道是非常古老的道门,比世间任何一个道门都要古老。   不过准确来说,应该排在阴阳家之后。   原来当时的众神只有二品修为。   虽说众神联手封印罪主这一战,打的非常惨烈,但也必须正视一个现实:   这场战斗是战力不足百分之十,甚至不足百分之五的罪主,迎战世间的一品大帝和一众二品修者。   这场战争的成色,与混沌击败满血罪主的那场战争,不能相提并论。   而今众神的实力远非昔日可比,可罪主当前是什么状态?   如果他满血复活,众神能够抵挡么?   朱雀真神接着说道:“而后又过数年,焕殊大帝修为精进,超出了品秩之外,成为了第一位神灵,   彼时罪主蠢蠢欲动,时常有力量能渗透出生克双星的法阵,经过几番争斗,大帝看出玄机,罪主通过吸取人间罪业,在不断恢复自身战力,这就是他从外世入侵此世的原因,   为阻止罪主复原,大帝自此开创了罪业之瞳这一技法,以裁决之道的奥义,限制罪主复原的途径,并且定下了裁决之道的根本法则——逢罪必杀。”   徐志穹道:“逢罪必杀,这和我道门的法则也很相近。”   朱雀摇头道:“不相近,相差甚远!裁决之道,逢罪必杀,不管长短,只要看到罪业就要杀,   试问人在凡尘俗世,谁能没有过错?按照大帝的裁决法则,世间之人全都该死,不到一年时间,有六成世人死在了他手上。”   六成世人?   焕殊大帝这是疯了?   他比罪主还狠?   朱雀长叹道:“当时阴司也归大帝执掌,他重新规定了轮回法则,不是所有亡魂都有资格重入轮回,有罪之人要在阴司永世受苦,不得转生,   他这一举动,是想永远断绝罪主临世之路,   可按照他定下的法则,世人都该死,却又没法重新托生,要不了几年,世人就要绝种,   各方势力相继出手,共同反抗大帝,但因为实力相差悬殊,皆败于大帝之手,   而后,消失多年的薛运再度出现,不知用什么手段把大帝杀了,   消息传出之后,四方欢腾,白虎第一个站出来,要拥立薛运做天下之主,   薛运拒绝了,他不想做天下之主,也没有一统天下的想法,他重新划定了各方势力的疆界,并定下了规矩,   各方势力有冲突时,可以有战争,但凡尘之上的修者,不得介入凡尘之战,这就是凡尘之上,不干预凡间之事的由来,   对于罪业,薛运也改了裁决道的法则,由逢罪必杀,改为判罪论处,罪业超过两寸,交由判官裁定,阴司处刑,罪业未过两寸,交由阴司直接处置,   自此,焕殊大帝创建的裁决道,被薛运创建的裁决判官道取代,薛运以判官道奥义,继续限制罪主临世的途径,   薛运将阴司交给玄武,玄武按照约定,放弃了在阳间的势力,带领部族接管阴司,   世间秩序自此改写,唯一不好处置的,只剩下焕殊大帝,   梼杌建议让他灰飞烟灭,白虎、饕餮纷纷赞同,穷奇觉得要慎重,   修为的秩序是由大帝创建的,如果大帝当真灰飞烟灭,修为的秩序可能会因此垮塌,   薛运的想法或许和穷奇一致,也或许是他和大帝之间还另有情分,最终他把大帝留下了,元神和魂魄不知留在了何处,身躯和外身则留在了判官道门之中,做了判官道的役人。”   役人。   徐志穹强忍着没笑出来。   如果薛运当初直接说出役人这两个字,徐志穹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薛运的想法。   现在事情的根源弄清楚了,接下来要查明另外两件事情。   一是判官道为什么会出现裂隙。   这件事,朱雀暂时不知道其中原因,但徐志穹知道了。   裂隙来自他师父,刘恂。   判官道的从神受了罪主蛊惑,自然给罪主留下了裂隙。   至于裂隙到了什么程度,尚且未知。   二是生克双星之间出了什么事情?   具体情况,朱雀真神也不知晓;“生克双星受裁决之印辖制,位格一直难以晋升,心中不平是必然,   他们兄弟不仅躲避世人,也躲避诸神,我对他们了解的不多,   可我一直以为他们兄弟勠力同心,彼此至今没有争斗,可而今看来,却不是这般状况,   他们之间并非一团和睦,似乎时有冲突,尤其在双双晋升星宿之后,好像冲突愈演愈烈了。”   生克双星之间有冲突……   徐志穹也没想到,这对兄弟之间会有什么冲突。   他们都到了这种处境,却还有内斗的心思?   朱雀喝干茶水道:“封印罪主的法阵,是生克双星做的,里面含着生克双星的气运和宿命,他们兄弟如果生出嫌隙,法阵也会生出裂痕,这件事情,你和薛运要多加留意。”   这事日后得去问问太卜。   徐志穹还有很多事情想问朱雀,可喝干了杯中茶,朱雀真神没再续杯。   她要走了。   “志穹,你在郁显国的所作所为,我至今仍历历在目,利己乃人之天性,能为一方苍生拼上自己性命的人,少之又少,但你做到了,   我坚信你定能成神,我也看得出薛运对你一番用心,在这紧要关头,你千万别走错了道路,   本想多帮你一把,多教你一些东西,可适才把你从罪主手中救下,我也走漏了行踪,罪主随时要找上我,我还得想办法躲着他,这地方,却不能久留了,而今只能再叮嘱你一件要紧事,   今后与罪主对抗,须牢记三条法则,一是听到来历不明的声音,尽量不要回应,   二是如果一定要回应,尽量不要做出任何承诺,   三是如果一定要做出承诺,千万不要把承诺做成生意,   这只是应对罪主的基本法则,罪主千变万化,手段层出不穷,千万多加小心。” 第1020章 造星宫   朱雀真神走了,留下徐志穹一个人在神殿中苦思。   有些事情需要慢慢消化,有些事情尚且找不到答案。   她真把自己的位格降到了未神?   如果罪主找到了她,会不会强行提升她的位格,让她成为真神,取代怒祖的位置?   罪主给她的世外之力是什么?   生克双宿之间到底出了什么矛盾?   薛运当年如何击败了焕殊大帝?从朱雀的描述来看,当时的焕殊大帝实力和薛运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   这其中肯定牵扯了很多隐秘,有些隐秘朱雀知道,有些她并不知晓。   这些隐秘很重要,但眼下不是探究这些事情的时候。   徐志穹需要思考的是,在接下来这段日子里该如何守住神殿。   听到来历不明的声音,尽量不要回应。   如果一定要回应,尽量不要做出任何承诺。   如果一定要做出承诺,千万不要把承诺做成生意。   听起来容易,这三条法则却都没那么容易遵守,因为徐志穹不知道罪主何时会来,会以什么方式出现。   徐志穹钻进睡铺,只觉阵阵倦意袭来。   他把坏种傀儡放在睡铺之外,特地提醒叶安生一句:“不管听到什么,先把我叫醒,再做处置。”   次日正午,徐志穹收到九娘呼唤,赶紧用黑骷髅将她放了进来。   “梳妆银镜照,花在钗头笑,半掩轻纱问郎君,娘子俏不俏!”九娘唱着小曲,今日心情似乎大好。   徐志穹抿了一口酒,扯下一条鸡腿,尝了一口,连声赞叹道:“这滋味不寻常。”   九娘笑道:“这是我用秘法熏制的,吃鸡,我是行家,一天一换不重样,能让你吃个十年八载!”   徐志穹一撇嘴道:“这牛皮却让你吹破天了。”   九娘端正神色道:“别的事情不计较,这事情还真就要和你赌到底,只要你还在这神殿之中,我就天天给你送饭,别的饭菜不论,这鸡,保证每天不重样,还保证你每天吃的畅快。”   徐志穹闻言,也认真了起来,拿出梼杌面具道:“这是梼杌的残魂炼制的,今天且放在这里,算作赌注!”   九娘一怔,眨眨眼睛道:“你还真下了本钱!”   徐志穹神情很是严肃:“既是说定要赌,咱们却不能儿戏,且以我守神殿的日子为期限,你一天送一只鸡给我吃,若是味道不重样,这面具便给你了。”   九娘一时有些为难。   徐志穹笑道:“怎地?怕了?”   “怕倒是不怕,”九娘思量片刻道,“你这赌注太大,我这厢没有价钱相当的物件。”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这样,你赌一条尾巴!”   九娘一瞪眼睛,啐一口道:“恁地不要脸!你要我尾巴作甚?”   徐志穹道:“冬天做条围巾,不也暖和些,你赌是不赌?”   九娘看了看志穹手里的梼杌面具,她是个识货的,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   思量半响,九娘咬咬牙道:“赌了!”   徐志穹点点头道:“衣裙拉下来,桃子翘起来,我挑一条尾巴。”   九娘捂住桃子道:“现在就挑?”   徐志穹把面具交到九娘手上:“现在让我挑好,面具就先放在你这,你不吃亏的。”   “现在就把面具给我?”九娘心里一阵害怕,总觉得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可看了看面具,又舍不得这桩好生意。   犹豫片刻,九娘一咬牙,翘起了桃子,拉下了衣裙。   徐志穹精挑细选,找了一条金黄的尾巴,摇一摇道:“就要这条了。”   九娘提上衣裙,哼一声道:“若是我赌输了,你真要割下来是怎地?”   徐志穹神色狰狞道:“那是一定要割的!”   九娘叹口气道:“许是被你欺侮的多了,在你面前光着桃子,我都不脸红了,哪还有个正经妇人的模样。”   “无妨,适才桃子红了,我看见了。”   九娘锤了徐志穹一拳,嬉闹片刻,九娘又唱起了小调:“梳妆银镜照,花在钗头笑……”   徐志穹诧道:“到底什么事情,把你欢喜成这样?”   “我去见了……”九娘欲言又止,吐吐舌头,没往下说。   徐志穹笑道:“你是去见了予夺从神吧?这有什么不敢说。”   九娘道:“我听裁决之神说,你们师徒不太和睦,故而不敢在你面前提起他。”   “他状况如何?”徐志穹喝了一口酒。   “醒了,且说做了场怪梦,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好多事情不记得了,他还记得我么?”   九娘小心翼翼说道:“他问起你了,我说你去了神殿,他很担忧,我说带他来看看,他又不肯……”   徐志穹苦笑了一声:“且说说你高兴的事情。”   九娘面带笑意道:“我的星宫要飞升了,予夺从神请来了公输班,最后一道工法也做成了!”   徐志穹诧道:“用工法,就能飞升?”   九娘叹道:“不用工法就得攒神性,那却不知要攒到什么年月。”   “你的星宫从何而来?”徐志穹问起了他十分关心的一个问题。   “是我师父教我建造的,每根木头的选材和尺寸,都是师父传授的,至于为什么这么选,我也不知其中缘由。”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你见了公输班,跟他说一声,我有件生意,想和他聊聊。”   ……   大宣京城,皇宫,秘阁。   韩宸将一颗人头呈给了长乐帝。   该用的时候用,该杀的时候的杀,长乐帝对梁玉申的态度很明确,执行的也很坚决。   梁玉申安分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开始反复横跳,挑战梁玉阳的底线。   他先是以苍龙卫人数增加为由,要求朝廷加赋,扩建苍龙殿。   苍龙殿确实该扩建,但加赋是不可能的,长乐帝有别的办法筹集银钱,可这件事轮不到梁玉申插手。   梁玉申又扶植了几名大臣,想要加入内阁。   把手伸到内阁,是苍龙卫的大忌,人证物证确凿,这是他自己寻死。   这此梁玉阳没给他机会,直接给了韩宸一道密旨,让韩宸集结阴阳司的高手,配合梁季雄等一众苍龙卫,缉拿梁玉申。   若遇相抗,格杀勿论,梁玉阳动了杀心,就再也没留下缓和的余地。   看到梁玉申的人头,长乐帝对结果十分满意,升了韩宸的官,给了阴阳司一大笔奖赏。   梁季雄对阴阳司的表现也非常满意,建议扩充阴阳司的规模,给予阴阳司更高的地位。   韩宸久经江湖,知道什么场合该有什么样的举止,纵使心里不快,也得藏住。   但是他今天藏不住,一脸忧虑写在脸上。   长乐帝没有当面点破,等韩宸走后,他与梁季雄商量道:“韩大卜心事重重,是不是对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梁季雄也有些忧虑:“且等过上两日,我与韩大卜单独聊上几句。”   长乐帝叹道:“多加劝解,莫要威胁,韩大卜确实受了不少委屈。”   韩宸真是记恨以前的事情么?   这却小看了他的心性。   他心事重重,是因为觉得梁玉申和以前不一样。   他知道梁玉申的修为在凡尘之上,为保稳妥,在诛杀梁玉申时,韩宸做了周密部署,还专门请了李沙白相助。   可事实证明,韩宸所有的准备都有些多余,他只用了三重法阵便取了梁玉申的性命,而且确系梁玉申死的非常彻底。   这事情不对,无论怎么想都不对。   离开皇宫,韩宸去了李七茶坊。   李沙白正在作画,他在复刻与梁玉申两次交战的场景。   一次是诛杀他那一战。   另一次,是在苍龙殿前的祭礼。   韩宸认真的看着每一幅画卷,逐一指出疏漏之处,待看完最后一幅画卷,两人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被他们杀掉的人不是梁玉申,至少不是那个他们熟悉的梁玉申。   李沙白道:“梁玉申是无常道的高手,可取他性命那天,他一项无常道技法都没用过。”   何芳道:“会不会是因为师尊和韩大卜出手太快,没给他还手的机会,无常道修者感知力不济,反应不及也在情理之中。”   韩宸摇头道:“梁玉申应该有二品修为,想诛杀一名星官,难度极大,我做好了和他缠斗的准备,第一重法阵只是试探,彼时,李画师也没下杀手。”   李沙白点点头道:“当时他哪怕动用淆乱之技,也能稳住局面,没想到他用霸气硬扛了第一道法阵,以至后续再无还手之力,这与祭礼当日交锋时,相差甚远。”   韩宸紧锁双眉道:“这个梁玉申必然是顶替的,那真正的梁玉申又在和何处?”   李沙白看了看何芳,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睛。   ……   苍龙神殿之中,恢复了四成战力的苍龙真神,坐在神位之上,默默看着神殿之下的星宿亢金龙。   亢金龙在大殿上站了半个时辰,每一吸的时间,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他知道,坐在神位上的真神,和平时不太一样。   准确来说,和七百多年前的真神很像,但和过去七百年间的真神不太一样。   苍龙真神终于开口了:“大宣有个人,在苍龙大殿冒充首殿尉,你可知晓?”   亢金龙道:“属下听说,此人两月前已被阴阳司诛杀。”   苍龙真神面无表情的看着亢金龙:“你觉得被杀的那个,是冒充的么?”   “属下觉得,属下……”亢金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苍龙真神似乎已经知晓了一切。   苍龙真神轻笑一声道:“你去把她的人头拿回来,若是实在拿不回来,就把你自己的人头带回来,也别让我等太久,不然我把你人头摘下来。”   亢金龙脸颊阵阵抽动,俯身施礼道:“属下遵命。”   “还有件事情要你处置,道门里,有多少个星官姓梁?”   亢金龙没有直接回答:“属下这就召唤各星宿去清点。”   “不必那么麻烦,”苍龙真神又笑了一声,“都叫到神殿来,我亲自点数。” 第1021章 那可不是规矩   牛玉贤坐着马车,按照徐志穹给他的书信,找到了灵正则。   灵正则看过书信,眉头微皱道:“怎么又要去重生之地?那地方不吉利,我上次给圣威长老指路,结果圣威长老去了就没回来。”   牛玉贤道:“我也知道此行颇为凶险,因而来此求助灵武君。”   灵正则思量片刻道:“罢了,我且陪你走一趟,正好躲一躲喻士赞。”   牛玉贤道:“你们还没决出谁是首席武君?”   “决出来了,”灵正则叹道,“獠牙血斗,他打赢了,但首席武君由我暂代。”   牛玉贤摇头道:“听不明白。”   “情况是这样的,我和他修为相当,手段也相当,只是他的四品技特殊,是道门的正位技法虎魄护魂,   这一招太厉害,我很多手段伤不了他,故而输在了他的手上。”   牛玉贤摇头道:“这不是紧要。”   紧要的是,为什么喻士赞赢了,还让灵正则暂代首席武君?   灵正则本不想提起这件事,这是白隼郡数百年来未曾有过的奇耻大辱。   “喻士赞当上首席武君后,当日宣布,将白隼郡,改为桃子州,   他还颁布了一条律法,无论男女老幼,今后全要光着桃子上街,哪怕数九寒天,别的地方可以穿衣,但桃子必须露在外面,   律法刚一颁布,全郡之民暴起,围攻首席武君府,把喻士赞放逐出了白隼郡。”   “世间竟有这等人?”从不外露情绪的牛玉贤,脸颊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问道,“你还打算让这厮回来?”   灵正则摇头道:“这事情由不得我,他只是被放逐而已。”   牛玉贤道:“可我在铁豹郡的时候听说过,有人被放逐,便一辈子不得还乡。”   “那是铁豹郡的规矩,”灵正则摇头道,“按照我白隼郡的律法,若过错尚未坐实,放逐最长不得超过一年,   他的过错至今仍未坐实,因为白隼郡里没有人光着桃子上街,所以至多放逐他一年,   而今他就要回来了,我还得再和他打一场,只要破解不了他的虎魄护魂,估计我还是打不过他,   与其在这干等,不如跟你去一趟重生之地,先躲过这些日子再说。”   牛玉贤道:“躲过一时,你也躲不过一世,终究要和他一战。”   灵正则摇头道:“我准备沿途看看,在别的州郡有没有栖身之所,凭我三品修为,在哪还当不上个首席?这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也过够了。”   灵正则准备亲自护送牛玉贤前去重生之地,可还没走到城门,就被百姓拦了回来。   灵正则不能走,他是白隼郡所有百姓的希望,今后若想不光桃子上街,就全指望灵正则了。   灵正则无奈,吩咐十余人护送牛玉贤去了重生之地。   传说中的重生之地有十几处,牛玉贤花了三个多月时间,找到了其中八处地点,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地方。   这处重生之地,位于荒漠深处,在黄沙之下,有掩埋了多年的石材和木材。   在常人眼里,这些石头和木头算得上古物,却还算不上古迹,也不算什么值钱东西。   就连牛玉贤都感知不出这些木石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好歹这些和建材还算搭边,牛玉贤便将几块石头和木头献祭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蹲在神殿里,看了看石材和木材的成色,他闻到了特殊的气息,来自凡尘之上的气息。   牛玉贤找对了地方,   徐志穹从九娘那里要来了尺寸和形制,过了几日,公输宴带上一众匠人,来到了重生之地。   公输宴见了牛玉贤,上下打量一番道:“墨家?”   牛玉贤微微点点头。   公输宴摆摆手道:“我这不缺力工,也不缺杂役,你往别处去吧。”   牛玉贤从马车上取来银两,恭恭敬敬交给公输宴道:“我是诚心来学艺的。”   ……   梵霄王都,虎翼之城。   楚禾在皇宫住了三个多月,没有见到国王的踪影。   暴怒之下,楚禾准备强闯国王的住处,却被侍卫长拦在了门外。   楚禾怒道:“我是宣国的使臣,你们国王既是请我们来到王都,一直避而不见是何道理?难道你们梵霄人连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么?”   侍卫长冷笑一声道:“你们宣国派来了好几名使者,你们的首领是运侯徐志穹,而今只叫你一个人来皇宫,这难道符合礼数么?”   楚禾怒道:“合不合礼数,由不得你来说!”   侍卫长垂下眼角道:“怎地,看不起我?我与你单打独斗,你赢了我,便可面见国王。”   “既是说了这话,你却不要后悔!”楚禾当日与侍卫长展开獠牙血斗,被毒打一顿后,送回了住处。   次日,楚禾满身绷带,又来挑战,侍卫长摇头道:“我不想再打你,这有失我身份。”   楚禾喝道:“我不和你打,按照你们的规矩,我要和你们国王血斗!”   侍卫长还是摇头:“我就是因为输给了国王,才给他当了侍卫,你也想给他当侍卫么?”   楚禾满腔愤懑,回了住处。   武栩在星宫看着,慨叹一声道:“宣人的脸,让你丢尽了。”   ……   大乾旧土,林若雪轻叹一声道:“却怕那莽夫惹出祸事,误了两国盟约,误了师尊的嘱托,也负了皇帝的信任。”   林倩娘道:“姐姐,莫要分神,要专心向祖师祷祝。”   林若雪皱眉道:“我随你祷祝了整整一个月,也没找到你所说的入口。”   林倩娘埋怨道:“却怪姐姐心不静,祖师看不到咱们姐妹的虔诚。”   林若雪摇头道:“我根本没修过名家,你觉得我能有几分虔诚?”   林倩娘怒道:“姐姐,都到了祖师面前,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林倩娘揉了揉额角,在大乾旧土待了一个多月,她所有的祷祝都没收到任何回应。   倩娘怪她心不诚,可倩娘自己也没收到回应。   ……   梵霄国,独断冢宰府。   杨武正在处置判官政务。   他对政务的处置方式和前任冢宰董俊生大不相同。   董俊生是个极其细致的人,罚恶司里就算建个茅厕,董俊生也想亲自过问,他恨不得把判官道大事小情全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杨武正好相反,无关紧要的事情,一律不予处置,关乎紧要的事情,也挑拣着处置。   一名判官把一郡的首席武君杀了,这是大事。   换做董俊生,要先把这名被杀的武君底细查个明白,若是得罪了根基深厚的人物,对于董俊生而言,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可杨武只问了一件事,这武君该不该杀?   这名武君的罪业有五寸多长,确实是个该杀之人。   既然是该杀,那就证明杀对了。   至于这名武君是什么出身,有多少家底,杀了他会得罪多少人,杨武全都懒得理会。   事后,这名判官遭到了偷袭,武君的家臣前来报复。   遇到这类事情,董俊生会直接将判官逐出道门,甚至亲手送到对方手里,为了大局着想,董俊生豁得出这张脸,也豁得出属下的性命,他一定要给对方一个交代,直到事态平息为止。   但在杨武这里又不一样,自家判官吃了亏,杨武将之视作挑衅,他亲自出手,直接找到了武君的一众家臣,罪业够长的直接打死,不够长的打个半死,一次打不服,就再打一次,几次过后,事情也顺利平息了下来。   今日看过几份文书,杨武觉得没什么大事,且点选俊美役人一百名,准备研习武艺。   上一次研习到九十二人,杨武力竭,实在支撑不住,败下阵来,事后懊恼不已。   而今调养了些日子,非得把这百人大关过了!   喝了两碗热汤,吃下一颗丹药,杨武正要上阵,忽见一个黑衣人撞进了冢宰府。   看那黑影模样,杨武赶紧支走了旁人,将那奄奄一息的黑衣人,抱进了自己卧房。   “师尊,你这是怎地了?”   黑衣人攥着杨武的手:“为师是不行了,能再看你一眼,我心里也踏实了。”   “师尊,你莫担心,先把这丹药吃了,歇息一会就能缓过来。”   杨武给黑衣人喂了一颗丹药,黑衣人恢复了少许,拿出两本秘典,交到了杨武手里:“这是为师看家的本事,现在都给你,你好好活着,那厮就要追来了,为师现在就出去跟他拼命!”   杨武按住黑衣人道:“师尊,今天你哪也不能去,就待在这里,弟子就是舍却这条性命,也要保你个周全。”   黑衣人怒道:“说什么混账话!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么?你在他面前一吸都熬不过去,为师让你好好活着,你听不懂么?等他真要来了,说什么都晚了!”   杨武咬牙道:“我还真就不信了,这是判官的地界,我看谁敢在这撒野!师尊,你就信弟子一回!”   从正午等到黄昏,杨武谨慎待战,对方没来。   从黄昏等到深夜,对方还是没来。   杨武问那黑衣人:“他是不敢来,还是没追上?”   黑衣人也吃不准:“趁着他没来,我且换个地方。”   杨武摇头道:“师尊,哪都不换,你就在我这养伤!”   ……   徐志穹坐在正殿之中,用羊血淋了黑骷髅,打开了神殿大门,把九娘放了进来。   九娘打开了食盒,里边放着一只鸡,一盘羊肉,一盘牛肉,一坛青梅酒。   “今天遇到些琐事,送饭晚了些,菜有些凉了,且将就着吃些。”   徐志穹吃了片羊肉,笑道:“不算凉,时候刚好。”   九娘笑道:“有你这句夸赞,奴家能欢喜一整天。”   徐志穹扯下鸡翅膀,尝了一口,盯着九娘看了许久。   九娘脸一红,低下头道:“看甚来,这多日子还没看够么?”   徐志穹看看鸡翅膀道:“这鸡,和半年前的味道一样。”   九娘嗔怪道:“瞧你这话说的,你都在这快一年了,还能天天给你做不重样的?”   “也是,”徐志穹点点头道,“咱们当初说的是哪一条来着?”   “有这一条规矩么?”九娘娇羞一笑,“瞧我这记性,既是我犯了规矩,自然认打认罚,只盼你手轻一些,不然明日没人给你送饭。”   “你说一条规矩?”徐志穹爽朗一笑,回身看向了神座旁边的砧板。 第1022章 临世   代表恫吓权柄的五尺尖刀,突然刺进了九娘的胸口,九娘惊呼一声,奋力摆脱刀刃,退回了远处。   “徐志穹,你这是要作甚?”九娘厉声质问,试图反击。   可徐志穹凶恶的神情,让“九娘”阵阵胆寒,不敢轻易出手,种种恶念也让她失去了反击的念头。   他为什么能拿得起梼杌的权柄?   他而今是什么修为?   再让他近身一次,怕是就没命了。   “九娘”越想越怕,徐志穹冷笑一声道:“几句恶念都抵挡不住,你也敢自称九娘?”   “九娘”高声喝道:“睁大你眼睛看看,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这算什么?挑衅么?”徐志穹看着“九娘”一举一动,在他眼中,对方的意图单纯而明显,   “你的矫枉之技算高明,层层覆盖,层层掩映,一时间确实难以化解,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我确实没看清你真容,可惜,将近两年没见,你还是这点本事。”   “九娘”嗤笑一声道:“徐志穹,你那点本事也就在嘴上,你现在还是看不见我真容!”   “脸上带了梼杌面具,以为我就不敢看你?”徐志穹摇了摇头,其实他看的清清楚楚。   剥去矫枉之技的重重伪装,这个假九娘的脸上带着梼杌面具。   她想着用梼杌面具的恫吓之力,让徐志穹在恐惧之间失去应对能力,借机杀了徐志穹。   可没想到梼杌面具,对现在的徐志穹毫无用处。   这是梼杌神殿,徐志穹已经被神殿认可。   他在这待了将近一年,满身都是梼杌的神性。   他手里攥着恫吓权柄,那是恫吓之中最精纯的力量,那就是恫吓本身,远比梼杌面具的力量要大得多。   “你在京城假扮梁玉申,日子不是过得挺好么?跑到梼杌神殿来作甚?你是想我了还是怎地?”徐志穹笑问一句。   “九娘”回道:“梁玉申已经死了,你还没收到消息么?你若是想他,我便送你去地府和他见面。”   “消息倒是收到了,真正的梁玉申确实是死了,你杀了梁玉申,韩宸又杀了你,把中间的因果略过去,正好合了无相之技,就成了韩宸杀了真正的梁玉申,我说的没错吧?   无相之技的技法之理,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既是来了,不妨仔细说说,若是能说的明白,我或许能让你死的痛快些。”   说话间,徐志穹神情渐渐狰狞,“九娘”的身躯不自觉抖战起来。   她是来刺杀徐志穹的,可现在却担心自己能不能离开梼杌神殿。   这就是恫吓之力。   徐志穹又笑一声:“还有躲在暗中的那位,你也该出来了,总想等到最后拾便宜,哪有那么多便宜给你捡?”   等了片刻,不见对面身影。   徐志穹手腕一抖,手中的五尺尖刀,换成了九尺。   挑衅权柄!   “呵呵~”徐志穹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那笑容能激起让人无法遏制的愤怒。   “我的儿,你怎么就不出来?见了老子我,你当真害怕了?”   徐志穹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躲在暗中的隋智居然没忍住,直接现身了。   “好你个畜生!”   一向老辣的隋智,在挑衅权柄面前失去了理智,冲到了徐志穹近前,徐志穹手腕再一抖,手中的尖刀变成了一尺半。   挑衅权柄换成了火之权柄,梼杌神殿之中最不该触碰的权柄。   不该碰,徐志穹也碰了。   而且这不是他第一次碰!凭着祝融的神力,他能在神座一丈方圆内操控火之权柄。   近身搏战,隋智在徐志穹面前讨不到便宜,尖刀瞬间插进了隋智的腹中,团团烈焰在伤口附近蔓延开来。   隋智大骇,赶紧用巨噬之技吸取。   徐志穹狰狞笑道:“吸呀,用点力气,看你能吸多少!”   象征火之本质的权柄之刃,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隋智的吞噬不会对它造成削弱,火焰反倒在隋智全身蔓延开来。   隋智立刻释放蛊毒,徐志穹用意象之力构建屏障,抵挡毒素侵袭,对火之权柄的掌控也削弱了不少。   趁着这片刻喘息,隋智对徐志穹道:“孩儿,我是来救你的。”   “我的儿,你怎恁地好心?”徐志穹操控意象之力,要把蛊毒连同隋智一并包裹起来。   他们敢来,徐志穹就不可能放他们离开。   隋智艰难抵挡着权柄之刃,竭力压制着扩散的烈焰:“罪主已经临世,趁着主人还愿意宽恕你,赶紧弃暗投明,你还有立功的机会。”   徐志穹放声笑道:“说实话,你身上没有半点让我看得上的地方,但就说谎这一点,你多少还有点天资,   罪主复生了?带我弃暗投明?行啊,你把罪主叫出来,我和他当面说说这事。”   隋智连连摇头:“儿啊,你为何不听劝告?”   “九娘”喝道:“还跟他多说甚来?你对他仁至义尽,将他交给主人处置吧!”   徐志穹目光一扫,“九娘”身后的灯笼猛然坠落,正扣在她身上。   灯笼裹住“九娘”,将她带到了徐志穹身边,强悍的力量,让九娘完全无法挣扎。   这就是星宿对星官的绝对压制,更何况这是梼杌神殿,徐志穹在此间占据了极大优势。   “九娘”挣破灯笼,想找徐志穹拼命,徐志穹信手一扯,把她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看到了对方的真容。   “何太后,许久不见!”   在京城之中,一直假扮梁玉申的人,居然是何芳的生母,何水灵!   徐志穹并没有太多惊讶,因为他此前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他曾对“梁玉申”说过,让他给同乡袁成锋问好。   袁成锋的确是何水灵的同乡,不仅是同乡,还是神机司的同僚。   当初袁成锋带何水灵入了神机司,两人之间的关系还说不太清楚。   后来何水灵和公孙文一并逃往大宣,最终进了皇宫,取代了皇后柴秋慈,帮助昭兴帝晋升到了饕餮贪道三品。   她之前说出种种凄惨过往,或许是真的,但也是她精心设计的,她对昭兴帝没用过真心,甚至对怒夫教也没用过真心。   何水灵的身份暴露之后,被软禁在皇宫之中,后来被叶安生和龙秀廉救走。   龙秀廉和叶安生相继殒命,怒夫教没过多久也遭到清剿,都以为她会从此销声匿迹,谁能想到她会以梁玉申的身份再度出现。   何水灵的矫妄之技练到了极限,假扮梁玉申时,徐志穹确实没看出破绽,何水灵在日常言行之间,也的确没有露出过破绽。   唯一让徐志穹生疑的是,冒牌的“梁玉申”熟知皇室的规矩,熟知苍龙殿的规矩,熟知政务的规矩,熟知梁玉阳的弱点,还有胆量直视昭兴帝的双眼。   这样的人可不多见,再加上混沌无常道修者的身份,徐志穹渐渐推测出梁玉申就是何水灵。   可他没有明说,因为有一件事解释不通。   何水灵只有五品修为,罪主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她修到了凡尘之上?   纵使有世外之力,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被拉扯到凡尘之上,五品到星官,这跨度有些太大了。   徐志穹看着何水灵道:“何太后,你当初是不是藏了修为?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为什么能躲过罪业之瞳?”   何水灵咬牙笑道:“乖孙子,你叫声奶奶,我便告诉你!”   隋智看了看何水灵,没有作声。   “你还挑衅?”徐志穹一怔,“你还真有这份心思。”   徐志穹猛然发力,意象之力形成的屏障,将隋智和何水灵一并包裹了起来。   烈焰将意象之力的屏障烧成火团,徐志穹且看着他们两人这次能如何逃脱。   眼看屏障之中已经没了生息,一股威压袭来,震了徐志穹一个趔趄。   意象之力松动,隋智和何水灵挣脱出来,跳到了远处。   威压再次迸发,徐志穹用意象之力无法招架,且将火之权柄举过头顶,强行支撑。   这是谁?   有这么大力气?   梼杌回来了?   他完全复原了么?   又或是因为这是他的神殿,他的威能被放大了。   徐志穹双腿打颤,手臂弯曲,强悍的威压让他站不直身子。   他抬起头,艰难的看了一眼,炽白的光面,灼的他双眼剧痛,光芒之中伸出了一只干枯的手臂。   “弑父,你有罪!”一声低沉的长吟传来,徐志穹元神晃动,意象之力失控,手中的火之权柄险些掉落。   千万不能掉下来!   失去了火之权柄,徐志穹确系自己会死在这干枯的手臂之中。   隋智在旁呼喊道:“孩儿,认清你的罪过,现在归顺主人还来得及。”   徐志穹啐了一口唾沫,笑道:“我的儿,你请了哪路救兵?还真有点成色!”   隋智叹道:“你无药可救,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下你这孽障!”   “你有罪!”长吟之声再度传来,徐志穹的元神随着整个神殿一并摇晃。   他再也担负不住火之权柄,一尺半的短刀回到了砧板之上,徐志穹整个人瘫倒在地。   火之权柄拿不动了,还有挑衅权柄,还有恫吓和悚惧!   徐志穹挣扎起身,冲向砧板,未及伸手,强悍威压将他牢牢摁在地上。   徐志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要随着身躯一并破碎,一把铁戟忽然出现在上空,死死钉在干枯巨手的手腕上。   “薛运!”   隋智见状大惊,带上何水灵迅速离开了神殿。   干枯的手臂还在和铁戟僵持,薛运扭转戟锋,将整个手掌削了下来。   手掌落地消失不见,薛运见状,用意象之力做了个绳套,缠在了断臂之上。   徐志穹翻身站起,喷出一口烈焰,凝结在了手臂的断口之处。   他和薛运的目的一致,要给对方留下个记号。   可意象之力脱落了,烈焰随之熄灭,连同被烧灼的手臂,瞬间化作灰烬,消失的无影无踪。   强光散去,神殿之中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薛运想去追赶,却没找到方向。   徐志穹喘息良久,稳住了元神和魂魄,问道:“那是什么人?”   “罪主。”薛运只说了两个字。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罪主的力量渗透到了梼杌神殿?”   薛运摇头道:“不是力量渗透,罪主临世了。”   “临世了?”徐志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可能!不是要凑齐五个人么?不是至少要蛊惑一位真神么?”   难道是朱雀?   薛运攥着铁戟,缓缓低下头道:“生克兄弟,彻底反目,封印罪主的法阵,破裂了。” 第1023章 他已经殒命   罪主临世了?   短短五个字在大殿之中回荡,震得徐志穹脑壳嗡嗡作响。   “兄长,你戏谑惯了,适才却不是说笑?”   薛运摇头,默然不语。   他没有戏谑,他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没能挤出来。   “罪主就这么临世了?此前所做一切就这么付诸东流?”徐志穹在神殿之中锤炼了一年,心性与在凡间时已大不相同。   可薛运那一句话实在让徐志穹无法接受。   不光他无法接受,连薛运自己都接受不了,他放下了铁戟,坐在地上,垂首叹道:“这多心血,都白费了。”   徐志穹想不明白:“当年你们都不懂法阵,也只能指望生克双星,而今你们都修炼成神,怎么还靠那老掉牙的法阵封印罪主?”   薛运明白徐志穹的意思,时隔万年,封印罪主的法阵早该换了。   “这哪是想换就能换的?”薛运无奈道,“封印必须严丝合缝,一点空隙都不能留下,   想换个法阵封印罪主,必须把原有法阵清除,而且还得清除的干干净净,不能留下残余,   这期间稍有不慎,罪主就有机会冲出封印,试问谁敢冒那么大的风险?”   徐志穹道:“纵使不能重建,总有办法加固。”   薛运摇头道:“生克兄弟不允别人加固这道法阵,连触碰一下都会激怒他们,   万余年来,他们受裁决之印限制,修为几乎没有长进,愤恨之余,本就对诸神满心戒备,   这道法阵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阴阳家不依附任何一个道门,正是凭着这道法阵,让其他道门不敢吞并也不敢欺凌他们。”   还别说,阴阳修者的数量不多,但除了洪俊诚执掌之下的千乘国,在任何一个地域,阴阳家都没受过打压和排挤。   徐志穹道:“那就和他们做个生意,你帮他们解除裁决之印,他们允许众神加固法阵,这不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事?”   薛运长叹道:“你当我没想到么?我试过了,这多年来,我为这事用了不知多少心思,   可师父做出来的裁决之印不那么好化解,我费尽力气,只化解了一部分,能让他们当中一个获得晋升之路,   没有晋升之路倒好,兄弟两个一起受苦,彼此却还和睦,等有了晋升之路,两人反倒出了不少事端,彼此争斗不休,最终晋升之路被毁,无一人获利,   当初,他们炼化饕餮外身,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再次帮他们化解部分裁决之印,让他们双双晋升到了星宿,   本以为这是件好事,哪成想,这次他们争斗的如此激烈,待我发现之时,封印罪主的法阵已破碎不堪。”   徐志穹沉默良久道:“而今又当如何?”   薛运提起铁戟道:“我用意象之力暂且把法阵封上了,法阵后边还有七成罪主,暂且出不来。”   徐志穹眼睛一亮:“也就是说,眼下出来的,只是个三成罪主?”   “你还小觑了这三成罪主?”薛运喟然,“他会吸食世间罪业,不到一年,或许就能恢复全部战力,   而我的意象之力,不能完全修复生克兄弟的法阵,随时有可能被罪主冲破,   为今之计,得做两件紧要之事,一是尽快找到那三成罪主,将他铲除,   二是尽快安抚住生克兄弟,让他把法阵修好,   志穹,生克双宿的事情交给你,查到他们音信,先想办法将他们两人安抚住,   罪主的事情交给我,我让老刘和武栩去找白虎商量,让他在西边找,让苍龙在中土找,罪主最有可能去北边,北边交给我。”   “南边呢?”   “我正在联络朱雀,也不知他到底去了何处,南方七宿也不见踪迹,实在不行,只能让穷奇想想办法。”   “罪主会不会躲在阴司?”   “阴司那边不好处置,也不知大蛇现在是什么状况。”薛运揉了揉额头,“也交给穷奇吧,他性情圆滑,能和大蛇妥善周旋。”   徐志穹道:“实在不行,就把阴司交给我师父,咱们道门在阴司还有根基。”   薛运神情有些凝重:“不能让老刘去找罪主,他受了罪主蛊惑,不能和罪主见面,否则……”   剩下半句话,薛运没有说出来,但徐志穹能猜得到。   若是让刘恂去,他有可能沦为罪主的部下。   “兄长……”徐志穹犹豫片刻,把朱雀的状况说了出来。   他并不想泄露朱雀的隐情,但眼下的状况,由不得他隐瞒下去。   “朱雀真神怕是也不能寻觅罪主。”   薛运皱眉:“却为何故?”   “朱雀真神也受了罪主的蛊惑。”   薛运愕然道:“这不可能,罪主若是能蛊惑两位真神,他早就该临世了。”   “为了躲避罪主的追踪,朱雀真神自降位格,已经成了未神,这也是她失踪的原因。”   薛运看着徐志穹道:“兄弟,你却没跟我说笑?”   徐志穹摇头道:“这种事,我哪敢说笑。”   薛运知道局面不妙,但没想到会到了这种境地。   “南边……我想办法。”薛运这句话说的有气无力。   徐志穹道:“东边的千乘国,是不是也该做些防备?”   “千乘过不必理会,”薛运摆摆手道,“借罪主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混沌的地盘,混沌若是醒过来,必定让他灰飞烟灭,   你带上九娘,去找生克双宿,多花心思,想法设法平息他们兄弟的争斗。”   “九娘还活着?”   “活着,”薛运点点头道,“身为穷奇的弟子,她自然有保命的心机,也难得她有这份忠诚,这人还是信得过的。”   ……   将近一年时间,徐志穹终于走出了梼杌神殿。   离开那血腥之地,徐志穹吹了吹海风,抬头看了一眼明媚的天空,心情甚是舒畅。   罪主已经来到这世上。   却不知这份明媚还能维系多久。   回到客栈之中,徐志穹在卧房里找到了九娘。   九娘很是谨慎,看着徐志穹,大喝一声道:“那只鸡你吃了么?”   “吃了!”徐志穹大声回答。   “味道重复了么?”   “重复了!”   “重复了该怎么办?”   “把你尾巴割下来一条!”   “你要割哪条!”   “一色金黄那一条!”   “这两个女人你认识么?”九娘把倩娘和若雪带了过来。   徐志穹点点头道:“认识,一个是林大姐,一个是林二姐。”   九娘长出一口气道:“这个是真的。”   徐志穹道:“那两个人是怎么找上你的?”   九娘道:“起初只来了一个,那个修炼无常道的,他来到了客栈,用矫枉之技,化成了你的模样,说来取饭吃,   这都快一年了,你没出过门,怎么今天非要跑下来拿饭吃?   我怀疑他身份,故意做了一只卤鸡,这道菜你昨天才吃过,肯定会记得,结果他吃了,却没问重样的事情,我就知道他是假的,   看他修为不在我之上,我打算生擒他,问清事情原委,   这却怪我托大了,不知道他还有个帮手,反倒落到了他们手中,   那个修炼贪道的,在我身上下了蛊毒,我想活命,就必须把他们送去神殿,   可我也不想害了你,就又做了一只熏鸡,让他们给你送去,   这个熏鸡你是吃过的,还时常跟我提起,说你喜欢这味道,熏鸡吃过两次,就算重复了,他们若是不知晓这里的隐情,你就肯定能识破他们。”   徐志穹赞叹一声道:“好急智,他们给你下了什么蛊毒?我这有不少解毒的丹药。”   “时辰蛊,一种能认得清时辰的蛊虫,一个时辰之内必定夺命,   他们两个去了神殿,但并没有立刻杀我,而是在我身上种了时辰蛊,   这是蛊族惯用的手段,倘若此去他们找不到你,回头还能来拷问我,若是找得到你,回头再杀我也不迟,纵使有意外,他们回不来了,我也活不成,   当时蛊毒已经发作,店里的伙计也被毒倒了,众人全都动不了,一个时辰之内都得毙命,   幸亏我在暗格里藏着裁决之神的一张供桌,我藏了一口气机,把暗格打开,对着裁决之神祷祝一番,裁决之神很快就来了,   他帮我化了蛊毒,立刻去了神殿,我估计那两个人和罪主有关……”   两人说话间,一字一句吐的清晰。   可倩娘和若雪一句话都听不懂。   这是恶道熟人之间特有的沟通方式,他们混淆了语句原本的顺序和意思,在意念之中,用彼此的默契,再把语言改换回来,这样就形成了其他人听不懂的一种特殊语言。   不让倩娘和若雪听懂,是出于对他们的保护,这里涉及太多秘辛,若雪有三品修为,听几句倒还勉强,倩娘只有五品修为,听多了必然会受重创。   九娘低下头道:“不管怎说,我还是把鸡做的重了样,这是我赌输了,我认罚,等我把这两个小泵娘送走,再让你割尾巴。”   说话的时候,九娘心里觉得羞涩,也想卖个可怜,把尾巴保住,可这张脸,就是红不起来。   为什么在这厮面前,就忘了红脸的手段!   我想红脸,能从颧骨红到额头,妥妥的收放自如,为什么在他面前就红不起来?   就因为他是个没羞臊的人,我在他面前却也忘了羞臊?   “尾巴你先留着,这个给你。”徐志穹把包裹好的梼杌面具交给了九娘。   “我既是赌输了,你却还要给我……”九娘很是惊讶。   徐志穹把面具塞到九娘手上:“日子还长,咱们赌约还多,输赢一时却还说不清。”   九娘收了面具,心里甚是感激。   徐志穹转而问若雪和倩娘:“你们两个来大乾旧土作甚?”   林若雪低头不语,她是大宣派去梵霄的使臣,此举有严重失职之嫌。   倩娘倒是坦诚:“是我带着姐姐回来寻师门的,名家祖师既是有了回应,我们林家也该把道门支撑起来!”   徐志穹道:“此番祖师回应了么?”   倩娘很是失望:“我们姐妹在此祷祝数月,始终没有回应。”   若雪在旁解释道:“我在梵霄国留了画卷,时常还是会过去看一看的!”   名家祖师没了回应。   这和罪主临世是否有关?   九娘道:“这两个妮子也险些遭了那奸人算计,幸好遇到了我,让她们进客栈,躲了起来。”   徐志穹思忖片刻,问九娘道:“混沌分身在什么地方?”   九娘道:“你走之后,他也走了,但给我留下了联络的办法。”   徐志穹让九娘联络混沌分身,让若雪和倩娘立刻去梵霄国。   罪主临世,所有人必须保护自己。   有白虎真神照应,梵霄国是目前最安全的所在。   倩娘不肯,被徐志穹训斥几句,很不情愿跟着若雪去了。   徐志穹立刻动身去了千乘罚恶司,没有进城,直接在城外摇铃。   想找生克双宿,自然得先找不在凡间的太卜!   太卜知道徐志穹会来,把徐志穹请进星宫,上下打量了一番:“狂生,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修为会在我之上。”   “太卜,修为的事情日后再说,你道门出了大事,你可知晓?”   太卜点点头道:“我知晓,我道门克宿,已经殒命。”   “死了?”徐志穹惊愕的看着太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1024章 一国命脉   克宿死了?   这是什么状况?   徐志穹张着嘴,半响闭不上,含混不清的说道:“太卜,我来找你是说,生宿和克宿之间有了争斗……”   太卜点头道:“我早就知道他们之间有争斗,而且争斗从未中断,   只是我没想到克宿已经过世多年,这还多亏了你,才让我查明了这一内情。”   “多亏了我?”徐志穹费解。   太卜点点头道:“可还记得三年前,你在千乘国,让我给你做了一颗人头。”   “记得!”   “因为担心人头之中修者气息不够,我便用了一滴道门前辈的血,这滴血,就是克宿在凡尘留下的,   因为这滴血,克宿遭了洪俊诚的咒术,受了伤,后来克宿还为此事怪罪到了我头上,   我通过一些手段,把这颗假人头收了回来,查看了一下人头上的咒术,   这咒术,是苍龙霸道二品技,万里灰飞,   苍龙霸道修到二品,技法十分繁杂,但万里灰飞这一技法,老夫却记得非常深切,因为这一技法,把斩草除根的手段用到了极致。”   “此话怎讲?”   太卜道:“所谓争斗厮杀,到了一方殒命,事情也就算有个了结,   但在杀死对手之后,用万里灰飞之技,可以毁却对方的元神,   这就让对方彻底失去了复生的机会,就连冥道修者对这一技法都极为胆寒,   但万里灰飞之技,只能用在亡者身上,为什么我道门克宿会被这技法所伤?”   徐志穹瞪圆双眼道:“我还在千乘国的时候,克宿就已经死了?”   太卜点了点头:“可能还更早些,只是此事无从推断,我曾几次卜算克宿过世的年月,虽说算的未必准确,但每次算出了结果,都在七百年之外。”   七百年!   “也就是说,克宿已经死了很久,那他为什么还能从星官晋升为星宿?”   太卜道:“你手下役人也是亡者,不也一样能晋升么?”   “一个亡者居然能修到一品修为?”   “此事我也颇为震惊。”   徐志穹尽量保持平和的心态,去消化太卜的话。   消化的差不多了,徐志穹问道:“你可知是谁杀了克宿?”   太卜不作声。   这么直接发问,显然让太卜为难,于是徐志穹换了个问法:“太卜有没有算过,是谁杀了克宿?”   “算过,”太卜微微颔首道,“七百多年前,生克双宿爆发一场恶战,克宿或许是那一战中,陨落了。”   石室之中,一片寂然。   两人沉默许久,都未开口。   兄弟相争,居然打出了人命。   在过去的七百年间,所谓生克双星和生克双宿,其实是一个人,和一个亡魂。   徐志穹揉揉眉心,感觉最近经历了太多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太卜随手一招,一具俊俏的合魂傀儡献上一壶清茶,太卜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缓缓道:“我道门之中,凡尘之上,只有三位修者,   生克双宿是我道门祖师,能与他们二人共在凡尘之上,是我这一生的荣耀,   他们抢了我一座星宫,我委屈过,愤恨过,而今想来,却觉得那不算什么,   只是被他们抢了星宫而已,我还没卷入他们的争斗,这已经算得上是万幸。”   徐志穹能理解太卜的处境。   凡尘之上就三个人,生克兄弟无论谁把太卜拉拢到手,都会占据极大优势,但无论太卜追随于谁,对他而言,都注定会沦为牺牲品。   太卜接着说道:“现在你该知晓,我为什么躲到了两界州,甚至躲到了你判官道的罚恶司?”   徐志穹点了点头。   太卜又道:“既然你知晓这其中的苦衷,生克双宿的事情,就不要再为难我了。”   太卜的意思很明确,他知道生克双宿打起来了,而且打得很惨烈,但他不会出面调解。   徐志穹也没指望太卜会出面调解:“太卜,可否告知我生克双宿的下落?”   太卜沉默良久,摇头不语。   他不想说。   徐志穹起身,叹口气道:“我知你不想惹祸上身,但这场祸事已经惹下了,   生克兄弟相争,封印罪主的法阵破碎了,罪主已经临世。”   太卜还是不语,似乎不相信徐志穹的话。   “你若不信,可卜上一卦,罪主位格太高,也不知你算不算得出来。”   说完,徐志穹告辞,正要离去,却听太卜缓缓说道:“亡者授业亡者听,亡者报偿亡者恩,这卦象太难,我解不开,或许你能看的明白。”   亡者。   授业。   授业之恩!   徐志穹恍然大悟,连连称谢,立刻离开了罚恶司。   亡者授业亡者听,这说的不就是杨武和他那诡异的师父么?   作为一个亡魂,难怪杨武晋升的那么快,这是一个鬼徒弟,遇到了一个鬼师父,克宿是亡魂晋升的行家!   我就说这天下怎么会冒出个不阳道了,明明就是阴那什么道,阴那什么道就是克宿自己的道门。   亡者报偿亡者恩!   现在克宿肯定是落难了,被他哥哥生宿追的到处跑,他肯定是跑到了杨武身边,杨武为报答授业之恩,把他师父保护了起来。   还别说,生宿只要不想死,肯定不会去判官的地盘生事,杨武的想法是完全正确的。   纯阴之道是克宿之道,这点之前还真没想到。   那纯阳之道呢?是生宿的道门么?   纯阳……   徐志穹猛然停住脚步,联想到了一些事情。   林大姐和林二姐跑到大乾旧土去,祷祝了这么久,为什么没得到名家祖师的回应?   再往前数一数,我当初得到名家祖师指点时,为什么杨武恰好也升了三品?   趁着名家祖师教导弟子,克宿也出来发展自己的势力。   他发展自己的势力,需要背着生宿么?   再往前想,自从生克双宿抢了太卜的星宫,他们就分开住了。   自从他们分开住之后,杨武的修为突飞猛进,因为他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师父。   也就可以理解成为克宿一直在躲避生宿的监视。   结合倩娘的种种经历,证明生宿很可能就是名家祖师。   七百多年前的恶战,难道是大乾的覆灭之战?   ……   冢宰府里,杨武拼命阻拦着徐志穹:“志穹,我恩师就在冢宰府待上几日,等伤养好了就走,你不要难为他。”   徐志穹耐心劝解道:“兄弟,我不会难为他,我是有事找他相助。”   杨武惴惴不安,还在试图劝说徐志穹,却见那黑衣男子,自己从院子深处走了出来。   “小武,不必求他,为师这就走了,不让你为难!”   徐志穹仔细端详了这男子一番。   黑发、黑须、黑脸、黑皮、黑帽、黑衣,说话时露着一口黑牙,就连眼珠里都没有一丝眼白。   这也太黑了,墨汁里捞出来的一样!   徐志穹抱拳道:“见过克宿!”   黑衣人摆摆手道:“你我修为相当,不必叫什么克宿,你叫我一声前辈就行了。”   徐志穹对杨武道:“拾掇一间清静屋子,我和克宿有几句话要说。”   杨武刚要去拾掇屋子,克宿摆摆手道:“不必那么麻烦,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就走,你不要为难我弟子!”   徐志穹笑道:“前辈,没说让你走,只想请你喝两杯酒,说说事情。”   杨武备了几个酒菜,拾掇了一间屋子,徐志穹请克宿落座,直接问起这场争斗的缘由。   克宿却不愿明说,嗤笑一声问道:“你们何时关心起了我们兄弟的事情?”   徐志穹道:“不知前辈是否知晓,封印罪主的法阵已经破碎,三成罪主已经临世,余下七成随时可能破阵而出,世间即将迎来一场浩劫。”   克宿喝了一杯酒,脸上似乎有一种奇异的笑容,因为他脸色纯黑,徐志穹也看不太清楚。   “我知道此事,我知道法阵碎了,我知道罪主出来了,我知道世间浩劫将至,可那又怎样?”克宿风轻云淡的问了一句。   徐志穹有些费解:“难道前辈不在世间么?”   “在世间,又能怎样?我有躲避劫难的手段,这世上的人总不至于死绝,有人能活下来,我就能活下来,   就算活不下来也无妨,我是个看不到盼头的人,活了这么多年却也够了。”   克宿这话说的洒脱,可徐志穹听得并不认真。   他一直盯着克宿的嘴在看,看的非常仔细。   克宿怒道:“你看甚?”   “我看前辈的舌头是不是黑的……你还别说,果真是黑的!”   “放肆!”克宿一拍桌子,随即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拿起一只羊腿,啃嚼了起来。   徐志穹笑道:“吃这么多人间烟火,扛得住么?”   克宿笑道:“你看出我不是活人?”   徐志穹摇头道:“看不出来,前辈易容术很是精湛,我是卜算出来的。”   “你卜算?算我的事情?”克宿是第一个总结出卜算法则的人,也就是说,他不止懂得卜算的技巧,还懂得卜算的原理。   正因为他懂得卜算的法则,所以他在自己身上运用了大量防备卜算的手段,说简单些,就是他能算别人,别人很难对他身上发生的事情进行卜算。   克宿放下酒杯,看着徐志穹道:“你可知道我死在了谁手上?”   徐志穹摇头道:“这却不知晓,我还得再算一卦。”   “你算,当我面算!”克宿很认真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拿出六个铜钱,往桌子上一抛,铜钱随机散落,三阴三阳。   克宿抬起头,看着徐志穹道:“你就这么算?”   徐志穹没回应克宿,且看着铜钱,喃喃自语道:“这卦象该怎么解?”   克宿皱眉道:“这叫什么卦象,你是不是跑过江湖?就是来个摆摊算命的,也不能像你这么敷衍。”   徐志穹咂咂嘴唇道:“从这卦象之中,我看出了兄弟之争!”   克宿一怔,转而笑道:“你这不是卜算,你这是推算,你知道我们兄弟不睦,且推算出我死在了兄长手上。”   徐志穹皱眉道:“你看你这人,输不起是怎地?我算出来了,你又不认。”   说话间,徐志穹正要收了铜钱,克宿一把将他手按住:“我不是那输不起的人,你再算一卦,算算我为何而死?我为何与兄长起了争斗?”   “这就不太好算了!”徐志穹拿起六枚铜钱,放在手中,灌满意象之力。   俄顷,徐志穹双手变得炽红,四周狂风乍起,六枚铜钱在掌心上下翻飞。   徐志穹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直流。   过了三十多吸,徐志穹在狂风之中猛然打了个哆嗦。   克宿一惊,问道:“算出来了么?”   徐志穹摇头道:“天有些冷。”   克宿怒道:“知道天冷,你还弄这么多风作甚?赶紧开卦!”   徐志穹抛起六枚铜钱,散落在桌子上边,六面纯阳。   克宿仔细看了半响,没看出端倪,转而问徐志穹:“这又是什么卦象。”   徐志穹看了片刻,神色凝重道:“前辈,你断了一国命脉。” 第1025章 大乾灭于谁之手?   徐志穹说克宿断了一国命脉。   克宿盯着这六枚铜钱看了许久,转而抬头看向了徐志穹。   “你说什么断了一国命脉?”克宿笑道,“拿这一句囫囵话,就想应付我,江湖手段用的纯熟,你还真打算摆摊算命去?”   徐志穹看着卦象道:“七百年前,大乾国力正当昌盛,只因一名公爵造反,江山就此易主,这事情我一直没想明白。”   克宿嗤笑一声道:“你想不明白也不该问我,这事情要问梁家。”   “我和梁家还颇为相熟,当初亲历那场战事的人,我几乎都认得,梁振轩,大宣的开国皇帝,梁振瑞,千乘国的神君,梁振杰,大宣的第一位车骑将军……   我认得这么多人,可在他们身上,我实在看不出大宣有战胜大乾的本钱,梁振瑞当初那么能打,带上一众精兵强将,到头来还是被大乾画将打的落花流水,你说大宣这江山到底是怎么来的?”   克宿道:“他们却没跟你提起过,当时的梁振轩修为有多高?”   “修为再高,也就和李沙白相当,甚至还不如李沙白,我甚至怀疑巅峰时的李沙白,已经到了品秩之上。”   克宿冷笑道:“李沙白再怎么悍勇,终究独木难支,你却不知梁振轩手下有多少能人!”   “大乾也不是就李沙白一个,他们受名家庇佑,还有一众名家修者守着江山。”   “名家算得了什么?”克宿很是不屑,“梁振轩手上不是还有儒家?”   徐志穹连连摇头:“我谦逊两句,你还真把我当了个无知后生?   当时的儒家算什么东西?他们的道门之主儒星,当时可能还没到凡尘之上。”   克宿一怔,没想到徐志穹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   这都是他卜算出来的?   又或是他调查出来的?   又或是他亲身经历过?   “儒家是不怎地,可名家又能好到哪去?”克宿一直对名家充满鄙夷。   徐志穹道:“我若没猜错,名家祖师当时已经超越星宿,位列神灵了吧?”   这是徐志穹的推测,从名家古迹之中感受到威压做出的判断。   又被他说中了。   克宿并没有否认,语气倒是缓和了一些,不再摆出前辈的身份,反倒多了些平辈之间的戏谑:“就算名家有品秩之上的首领,可又能掀起多大风浪?当时的梁家有诸神相助。”   徐志穹点点头道:“就这件事情,我一直想不出缘由,诸神为什么要帮助梁家?梁家到底靠什么打动了诸神?”   克宿耸耸眉毛道:“应该是梁振轩更爱惜天下苍生吧?”   徐志穹闻言摇头道:“你又在这胡扯,这与苍生无关,梁振轩是个什么货色,我非常清楚。”   这人真不好骗!   克宿又道:“又或是诸神为了在大宣的权柄,都想去分一杯羹。”   徐志穹摇头道:“大乾有苍龙殿,有朱雀宫,也有白虎殿,有各道门的修者,这杯羹原本就在,名家也没在大乾吃独食,诸神在大乾都有权柄,为什么要对大乾下手?”   大乾的史料少之又少,徐志穹获得这些信息,一部分来自李沙白的口述,一部分来自李沙白的画卷。   大乾不是名家独大,这就让徐志穹更加无法理解那场神战的缘由。   克宿问道:“那你说,为什么诸神要动手?”   徐志穹举止神秘道:“从卦象上看,是因为有人做了招人恨的事情。”   “招人恨?”克宿心头一紧,又被徐志穹说中了,可克宿在脸上没露出来,“你且说说看,什么事情那么招人恨?”   “这我就不知晓了。”   “你不是会卜算么?你算算看。”   “这事不好算,我且盼着你自己说出来?”   克宿端起酒杯,一口喝干,笑道:“想让我告诉你?告诉你作甚?且听你斥责我两句,让我觉得愧疚?”   徐志穹摇头道:“所谓斥责,想必你也听够了,我倒想听听你的苦衷。”   克宿愣了半响,这是第一次有人问起他的苦衷。   “苦衷?说来有什么用?让你劝说我两句,让我放下过往的仇怨?”   徐志穹还是摇头:“未经他人苦,不劝他人善,我没经历过你的苦,没资格让你放下仇怨。”   “那你到底想做甚?”   “我想给你个公道。”   “公道?这世上哪来的什么公道?”克宿不住的摇头。   “有判官的地方就有公道,且看你信是不信。”   徐志穹注视着克宿,克宿良久不语。   沉默半响,徐志穹正打算改换策略,忽听克宿道:“我不求你什么公道,只是这番话,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今日跟你说起,就是为了求个痛快。”   徐志穹回到桌前:“那你就说个痛快。”   “你可知晓,我们兄弟两个一直受裁决之印辖制?”   徐志穹点头:“这我知晓。”   “知晓便好,前因后果无须多讲,你知道我们兄弟俩的处境,   我们封印了罪主,可我们兄弟的修为始终没长进,后生晚辈成神成圣,我们兄弟也只能眼巴巴看着,   你们道门之主确实有几分公道,费尽心力帮我们破解裁决之印,可惜他最终打通半条路,只能容我们一个人晋升,   通了路,机会却要留给兄长,他答应晋升星宿之后拉扯我一把,我信了他,   可他后来晋升了从神,我依旧还是星官,   兄长又对我说,等他晋升上神,便能冲破裁决之印,把我也拉扯到上神,我又信了他,   又过数百年,他创立的名家在乾国已经站稳了脚跟,一国上下,修者遍布,名家根基越发牢固,可兄长却迟迟没有晋升上神,   我却想不明白,他道门强盛如是,晋升上神应该没什么难处,而今拖延这么久,你猜猜这其中是何缘故?”   徐志穹道:“你兄长故意不晋升?”   “你是真会卜算,又让你说中了,”克宿点头道,“品秩之上,已经没有了界线,兄长故意不升上神,是为了积蓄力量,直接晋升真神,   他跟我说,等他晋升真神,届时可轻松破解裁决之印,把我一并拉扯到真神,   这一次,我没信他,因为我看穿了他的心思,   晋升之路就那么一条,他把路都走完了,我已经没路走了,   我戳穿了他的谎话,他毒打了我一顿,差点要了我性命,   他说若不是我还占着星官的位格,他早就冲上了真神之位,   他吃肉,汤都不给我,我捡了个骨头渣,他也觉得心疼,   当时乾国遭遇外敌,梁振轩又趁机起兵,兄长忙于战事,对我看管倒也松懈了些,   我偷偷研习秘术,最终让我找到了惊醒混沌的手段。”   徐志穹一怔:“你惊醒了混沌?”   克宿摇头道:“我没有,我没有胆量动手,只有胆量胡吹,我告知众神,如果不帮我们兄弟彻底解除裁决之印,我立刻惊醒混沌。”   徐志穹明白诸神为什么要出手了。   他们在生克兄弟身上看到了严重威胁。   “所以诸神便联手对付你们兄弟?”   克宿摇头道:“诸神并未联手,朱雀、玄武未作回应,白虎也只是观望而已,真正出手的,只有苍龙、梼杌和饕餮,   可就是这三位真神出手,也不是我们兄弟能抵挡的,与苍龙一战,兄长被打成了重伤,由从神之位跌落成了星宿,   梼杌、饕餮随即出手,把兄长从星宿打成了星官,   我同意把秘术交出来,由他们三人掌控,可他们三个不依不饶,不仅要铲除我们兄弟,还要彻底铲除乾国。”   徐志穹不解:“他们疯了是怎地?杀了你们,罪主的封印谁来维系?”   克宿道:“饕餮有特殊技法,他可以吞了我们兄弟,掌握我们兄弟的所有手段,他承诺,今后由他来维系罪主封印,   我们兄弟被逼到无路可退,兄长最终把我交了出去,用我一条命,换他一条命。”   徐志穹道:“所以杀你之人,不是你兄长。”   “又有什么分别?”说到此处,克宿咬了咬牙。   “而后呢?”   “我死在了饕餮手上,魂魄逃到了凡间,梼杌和饕餮追到凡间,以缉拿我为由,又对凡间出手,此举彻底激怒薛运,神战就此爆发,   薛运先后重创饕餮和梼杌,把他们两个押赴阴司,交由玄武封印,   苍龙见薛运如此狠绝,没敢再轻举妄动,本以为事情就此过去,哪曾想,这场神战当真惊醒了混沌,   混沌苏醒,大乾陷入混乱,直至覆灭,   我只吹了个牛而已,赔上了一条性命不说,所有罪责全都归咎到了我身上。”   原来真正覆灭大乾的,是混沌。   可混沌为什么又睡了?   “混沌为何重回沉眠?谁有这本事制服他?”   “我不知晓,”克宿摇头道,“我听闻众神一并联手,才让混沌重新陷入沉睡。”   众神联手?   可按朱雀描述,众神只联手过一次。   克宿道:“情势所迫,我们兄弟还得活命,旧事不提,且重归于好。”   徐志穹闻言道:“你们兄弟又变成了生克双星?”   克宿点头:“直到后来,在你帮衬之下,我们炼化了饕餮外身,自此晋升为生克双宿,   我知足,特别的知足,能晋升星宿已经算是造化,更何况还把当年饕餮杀我的仇给报了,   可兄长不知足,他要成神,我占据了星宿的位格,又挡了他的路,   这一次,我没有坐以待毙,因为我有弟子!   杨武是个好弟子,和我一样都是亡魂,我有亡魂修炼的手段,他有学纯阴之道的天资!   有了他,我就有道门,有了道门,我就有和兄长拼争的本钱,   兄长找到了名家弟子,不断提升她修为,我则仔细锤炼杨武,将他一路送到三品,   我觉得我够谨慎,可还是被兄长发现了。   兄长不敢对杨武出手,他怕冒犯了你们道门,却逼着我把杨武引出来,自绝门户,   我不肯,与他恶战了一场,最终还是敌不过他,而今被逼到了这副境地,   我不想让罪主临世,这罪过我担不起,你若能说服兄长,留我一条生路,我愿与他重新封印罪主。”   看到克宿的态度,徐志穹有了把握:“不仅要留你一条生路,还得把公道还给你。”   克宿摇头道:“俗语有云,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说不清楚。”   徐志穹道:“我是判官,不是清官,这件家务事必须得断个清楚。”   徐志穹的声音,带着特有的坚毅和沧桑。   克宿抽了抽鼻子,总觉得眼前站的不是一个年轻后生,倒像一位威严的长者! 第1026章 两界州的边界   徐志穹想要找到生宿,是很困难的事,他们两兄弟都有掩盖痕迹的本领,也有对抗卜算的手段。   但克宿想找到生宿就不难,他们两兄弟之间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感应。   其实生宿就在两界州附近,只是没有踏入两界州的界线。   克宿凭着感应,带着徐志穹走到了一座荒山脚下。   两界州多雾,昼夜不定,徐志穹在两界州穿行过多次,对两界州的环境也算熟悉。   可他从未来到过两界州的边缘,而眼前这座山,就是两界州和凡尘的交界。   徐志穹以为到了两界州和凡尘的交界,环境应该和凡尘类似,阳光明媚,气候温和,甚至应该是个颇有生机的所在。   等到了这座山下,徐志穹发现自己认知有误。   生机是没有的,这座山只有石头。   阳光也没有,除了偶尔划过天际的闪电,这里只剩下纯粹的黑暗。   这里的气候也不温和,猛烈的狂风,吹得徐志穹难以站稳身躯。   他是星宿,站在品秩的巅峰之上,居然会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走到山下一处避风的角落,徐志穹仰头,向着山顶望去。   浓雾之下,能见度不足百尺,徐志穹集意于双目,试图穿透雾气,找到这座山的顶峰。   可用尽手段,目力所及至多百丈,而在一百丈间,山势的走势并没有变化。   “这山到底有多高?”徐志穹问。   “这是不周山,据说山顶所在,比众神的神殿还要高,没有人知道这座山多高。”   克宿对徐志穹客气了很多,他坚信徐志穹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有时候他真会产生一种错觉,把徐志穹当成了一个正直可靠的长者。   之所以有这样的认知,一半来自神殿灌注给徐志穹的神性,两成来自徐志穹的意念干扰,一成来自克宿的特殊性情。   克宿对长者,有特殊的依赖和信任。   只是这位长者的常识太差了,他连不周山都不认得!   或许他是故意试探我?   徐志穹看着不周山道:“那咱们怎么才能翻过这座山?”   克宿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山是翻不过去的,我知道山里有一处洞穴,能穿过不周山,我留过记号在那洞穴之中。”   “什么时候留下的记号?”   “两千多年前留下的!那年我被兄长追的无路可逃,只能穿过不周山,躲进了两界州。”   徐志穹一脸鄙夷道:“两千多年前的记号,还能用么?”   “应该是能用的,那是我用心做的记号,”克宿运转法阵,感受着记号的位置,一脸严肃的说道,   “能在两界州留下一处记号,不是件容易的事,每一处记号我都非常用心,   你们判官道,在两界州待惯了,却也忘了此间的凶险,换做别的道门,莫说是凡尘之间的修者,就算到了凡尘之上,若是没有一品修为,又有几个人敢闯两界州?   我若不是被兄长追得没路走,我也不敢进这地方,我见过被困在两界州的星官,还见过不止一个,   他们有的拼命想要逃出去,有的因为年深日久,已经断了逃走的念想,有的因为真身和外身错乱交融,变成了两界州特有的鬼怪。”   徐志穹诧道:“在两界州,真身能和外身交融?”   “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行,在一些地方确实有这样的特性,那些地方我也不敢去,修阴阳的,外身都很广大,我的真身若是和外身出现交融,却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我记得当初在不周山里遇到了一名贪道女修者,封号百吞星官,她当了上百年的星官,模样生的俊俏,我虽阅人无数,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我以为她是误入了两界州,谁知她是故意来两界州,想让外身和真身融合的,她说她真身比外身老了十几岁,看着不痛快,非要合在一起,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说话间,克宿感知到了自己在两千年前留下的记号。   “你要是决断好了,咱们现在就启程。”克宿看了看徐志穹。   徐志穹一愣:“我做决断?你这话怎么说的这么没底气?记号是你留下的,你觉得妥当,咱们便动身,为何还要我决断?”   克宿眨了眨眼睛道:“两界州的事情,谁说的准,记号肯定是灵的,只是那洞穴现在是什么状况就难说了,   许是有瘴气渗入,也或许山岩已经崩塌,两千多年的光景,里边生出什么怪物也难讲,总之你没决断,我是不肯走的,这事情却不能怪罪在我头上。”   看着克宿说话的神情,再听他说话的语气,徐志穹明白他为什么喜欢杨武了。   他们俩性情很投契,需要有人做他们的主心骨。   “还有别的道路能找到你兄长么?”   “别的道路也是有的,只是都要从阳世走,我怕兄长会留下陷阱,   他绝对不敢在两界州留下陷阱,两界州是判官的地盘,他是不会得罪判官的。”   徐志穹选择了从不周山穿出去。   首先他觉得克宿对这条路线有不小的把握,只是他习惯了不去主事。   另外徐志穹也不想面对生宿的重重陷阱,无论阴阳还是墨家,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都会变成难缠的对手。   克宿启动了法阵,徐志穹等了半响,两人没动地方。   这是正常现象,在两界州,法阵时灵时不灵,全看运气。   试了十几次,法阵终于成功,徐志穹随着克宿来到了漆黑的石穴之中。   徐志穹点亮了一只灯笼,观察着石穴的状况。   这里不是石穴的入口,这里是石穴的半途。   石穴有七八尺宽,两边不见尽头,眼前灰尘飘荡,脚下道路崎岖,头顶遍布石矛(钟某石),脚下遍生石笋,和寻常的山洞似乎也没有太大区别。   克宿卜算了一卦,徐志穹费解:“这是算吉凶么?”   克宿摇头道:“这是算方向。”   “一共就两个方向,还要算一卦么?”   “万一若是走错了,这一路岂不白忙?”   算好了方向,徐志穹道:“咱们还是用法阵走吧。”   克宿摇头道:“这里用不了法阵,得走个百十里路。”   对于两名星宿而言,百十里路倒也算不得什么。   克宿在前领路,徐志穹自后相随,走不多远,灯火突然颤动一下,徐志穹向前绕行,把克宿挡在了身后。   有危险迫近。   克宿重伤未愈,徐志穹不能让他轻易出手。   前方道路十分狭窄,徐志穹闻到了一股腐烂之气,听到了些许摩擦之声。   又过片刻,对方气机渐近,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已经感知到了对方的模样。   他身体呈柱形,六尺多宽的隧道,被他一颗脑袋填满,几乎没留下缝隙。   脑袋之后是他的身躯,绵延了二三十丈。   好长的一条蛇!   等等,不像是蛇。   他的蠕行方式和蛇不一样。   而且蛇有鳞片,这厮没有。   他身上有一身灰色长毛,在岩壁之上往来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这是条虫子。   它满身的凝脂,一浪接一浪,很有规律的向前波动,明显是一条尚未化蝇的蠕虫。   蠕虫从山洞一隅拐弯过来,在徐志穹面前展现出了它硕大的脸孔。   它的脸孔之上只有一张嘴。   它身上的气息很让人作呕。   它将那张四瓣开花的嘴张开,露出满嘴尖牙,朝着徐志穹咆哮一声。   说实话,这声咆哮能伤了凡人,但对徐志穹没有构成任何影响。   唯一的影响,就是这条蠕虫张嘴之后,味道更令人作呕。   对徐志穹而言,这怪物不算太好对付,除了令人作呕的恶臭,徐志穹还在它身上闻到了气机的味道。   这怪物有修为,而且修为不低。   它对这洞穴很熟悉,它的身体和洞穴很契合。   别看它就是个虫子,在占尽地利情况下,它很可能给徐志穹送上一份惊喜。   徐志穹不想和它动手,他不想作无谓的消耗,更不想出现无谓的闪失。   他猛然抬起头,用一双泛着绿光的双眼,盯着那蠕虫看了片刻。   蠕虫没有眼睛,看不到徐志穹的视线。   但它感受到了恐惧,让它浑身凝脂都为之颤抖的恐惧。   它以极快的速度向后蠕行,在一条岔路处,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吓退了这怪物,徐志穹长出一口气,和克宿继续赶路。   走了半响,克宿低声道:“这个怪物,我认得,我在她身上,闻到了那股脂粉香。”   “你鼻子倒是灵!”徐志穹适才可没闻到脂粉香,那怪物实在和香这个字不搭边。   “应该是没闻错的,她就是百吞星君。”   “百吞星君?”   就是那位让活了上万年的克宿,都要忍不住看一眼的美人?   她长成了这副模样?   “是因为她去了外身和真身的融合之地?”徐志穹问。   克宿思索片刻,也觉得费解:“她外身难道是条虫,还是她真身是条虫,又或者原本都不是虫子,混在一起就变成了虫子?   看她模样,似乎在山洞里活了许久,或许这山洞,原本就是外身和真身的融合之地……”   “走!”徐志穹拎起克宿,撒腿狂奔,转眼跑出去一百多里。   倘若这里真就是外身和真身融合之地,徐志穹连一吸都不敢多待。   到了能用法阵的地方,克宿还想再看看那蠕虫的踪迹。   徐志穹把铁戟把地上一戳,把戟锋横在克宿面前,耐心劝说克宿尽快使用法阵离开这里。   克宿看了看铁戟,迅速完成了法阵,两人来到了洞穴的出口。   徐志穹以为,洞穴的出口,应该是山的那一边。   他错了。   等他走出去之后才发现,洞穴的出口,不是山,是一片荒原。   这里的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徐志穹在泥土中挖了个洞,钻了出来,看不见道路,也分不出方向。   但他对这里很熟悉。   这是浑天荡!   徐志穹看着克宿道:“怎么到了浑天荡了?”   克宿道:“浑天荡,紧连着不周山,这事没几个人知晓!   当年梁振轩带领军队和大乾决战于野,所谓的野,说的就是浑天荡,   当时那一战惨烈,传说很多人死了都不见尸首,其实是那些人没死,他们是误入了不周山,去了两界州,   但这和死了没分别,因为他们没法从两界州里走出来,要么困死在里边,要么变成了鬼怪。”   徐志穹不理解:“浑天荡,纯阴之气逼人,寻常人在这里根本活不下去,这里怎么可能作为战场?”   “这我却想不起来了……”克宿还在苦思,神情突然紧张起来,他感知到兄长就在附近。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很快找到了生宿的踪迹。   “生宿,劳烦现身一见。”徐志穹朝着西北方向抱了抱拳。   一名白衣男子现身,朝着两人飘了过来。   不用问,徐志穹就知道这人是生宿。   白发、白眉、白须、白脸,没有眼仁,全是眼白,和克宿正好是一对。   徐志穹抱了拳,还等着对方回礼。   可生宿没有回礼,他突然现身到克宿近前,一拳将克宿打翻在地。   克宿知道生宿在这,知道生宿会对他动手,他知道自己在浑天荡里更占便宜,可这第一下,他就是防不住。   每次他都知道生宿要动手,每次他都防不住。   生宿很老辣,不和徐志穹正面接触,先怒斥克宿:“家里的事情,你把外人牵扯进来作甚?你还知道羞臊么?”   克宿倒在地上,一时间竟惭愧的低下了头。   他当真惭愧了。   生宿转而又对徐志穹道:“执灯生杀星宿,吾弟不晓事理,让你见笑了,既然是我家事,人我这就带走,却不该给你再添罗乱。”   一句家事,把徐志穹隔绝在外,不给他插手的机会,这就是生宿的睿智之处。   不管徐志穹想做什么,这都是家事,家事不容外人干预,这是生宿做好的应对,毫无破绽的应对。   生宿上前,一把扯住克宿:“还不起来!还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克宿低下了头,没做反抗。   兄长说得对,这事不该牵扯到外人。   生宿扯着克宿刚要离去,忽然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徐志穹打了生宿一拳,因他出手太快,生宿没有防备,正好挨在了脸颊上。   生宿惊愕的看着徐志穹:“这是我家事……”   徐志穹笑道:“我这人,心地好,且把你们都当家人看待,既然都是一家人了,这也算是我家事。”   生宿噎住了。   徐志穹说这也是他的家事。   生宿不明白,为什么徐志穹这么不讲规矩:“你凭甚干预我家事,你……”   话没说完,一把灯笼杆忽然落下,直插生宿眉心,生宿高呼一声道:“咱们讲道理……”   不讲道理不行,徐志穹身上有神力,有神性,而且还提着灯笼。   徐志穹笑道:“能讲道理就好,咱们今天就把这道理说清。” 第1027章 我给你公道   浑天荡里,克宿用法阵搬来一张桌子,三把椅子,三人围坐在桌子旁边,开始说道理。   生宿首先提出来一件事:“浑天荡阴气太重,于执灯生杀星宿不利,咱们应该换个地方。”   徐志穹摇头道:“不必,此间甚好,我在阴阳两界行走惯了,些许阴气还抵挡得住。”   徐志穹真能抵挡得住,但纯阴之气也确实让他难受。   这么难受为什么不换地方?   生宿是名家祖师,换了地方,让他随便施展名家技法,还拿什么和他讲理?   就在浑天荡中,用阴气绝对压制阳气,能阻止他使用名家技法,即便如此,想和生宿讲清楚道理,都很困难。   “生宿,你们兄弟俩晋升的道路就剩了半条,这半条路得你们俩得一块走,却没有你一直占便宜的道理。”   生宿面色冰冷道:“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   徐志穹道:“我一直把你们两个当兄弟。”   生宿愕然的看着徐志穹:“你什么年纪,把我们两个当兄弟?”   徐志穹道:“我年纪是比你们大了一点,但我不嫌弃你们,我喜欢你们这样的后生晚辈。”   生宿愣了很久,没理解徐志穹的意思。   他说他年纪比我们大?   克宿也有些惊讶,但这符合他对徐志穹的推测。   徐志穹压低声音对两人道:“以你们当前的修为,根本看不出我年纪。”   这一番话倒是给了生克双宿一些提醒。   眼前这个年轻人,入了判官道不过五年多,居然升到了一品星宿,在任何情况下,这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隐藏了真实的身份。   生宿看了看徐志穹,眼角微动。   他和我可能是同一代人,甚至是比我更古老的存在。   可他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透漏给我们?   是因为罪主临世,他必须亮明身份?   还是因为他夸大其词,另有隐情?   生宿仔细观察着徐志穹的举止。   克宿低下头,不时偷看一眼。   难怪他之前敢在我面前卜算。   我以为他虚张声势,原来他真有本事。   他说要给我公道,却还真不是胡说。   他还叫了我那么多声前辈,这却反倒让我羞愧了……   徐志穹淡然笑道:“有些事说来你们不信,我也懒得去说,而今咱们别的不提,只说兄弟间的争斗。”   生宿道:“既是要说争斗,却得把这争斗的源头说清。”   徐志穹点头道:“源头在裁决之印上,想起这件事情,我心里也觉得有些愧疚。”   生宿愣了半响,他不明白徐志穹为什么要愧疚。   对他们兄弟用了裁决之印的是焕殊大帝,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过去的事情不再重提,”徐志穹摆摆手道,“你们兄弟为了裁决之印受了不少苦,可仲琅也为你们想了不少办法。”   薛运,字仲琅,一字步高。   仲琅是他叫的么?   生宿脸颊不停抖战。   徐志穹叹道:“仲琅把路给你们打通过两次,你们却偏偏为此起了争斗,   仲琅觉得这事说不分明,我觉得倒也没那么繁琐,   生宿,你当初先升星宿,又升了从神,在从神上又要往真神走,你兄弟就是个星官,你却还嫌他挡了路,这事情你是不是做的不厚道?”   生宿道:“这是我……”   徐志穹直接将他打断:“你可千万别再说这是你家事,再说一遍,我可就恼了,罪主已经到了世上,我没心思跟你磨口。”   一阵威压袭来,生宿越发觉得情势不对,徐志穹身上,隐隐有股真神气息。   当初在大乾旧土,他曾向徐志穹传授名家技法,当时的徐志穹很是谦逊,却没展现出这等气魄。   难道他被夺舍了?   又或是他当初藏得太深?   生宿神色平和道:“我身为兄长,见闻比他广博,阅历比他深厚,虑事比他周全,修为先行一步,也是为多扛起一份重任,于情于理,有何不妥?”   徐志穹看了看两人的长相,虽说黑白分明,但两人的轮廓十分相似。   徐志穹问生宿:“你比他年长几何?”   生宿没有直接作答:“见闻和阅历,不能单纯以年月而论,要看心性和悟性……”   克宿在旁插一句道:“他比我年长一炷香!”   这俩兄弟是孪生的。   徐志穹一拍桌子:“早生了一炷香,能有什么见闻阅历!”   克宿连连点头道:“前辈说的有理!”   连前辈都叫上了!   生宿瞪了克宿一眼,转而说道:“我提升修为,是为彻底破解裁决之印,纵使让吾弟暂且落到凡尘之下,待裁决之印解除,我自会亲自引导其修行,这是为长远所计,怎说是我亏待了他?”   听听这话术的高明之处,徐志穹打心底里佩服。   生宿没说自己要做真神,只说要提升修为,破解裁决之印,从目的上来讲,生宿的出发点,是为了兄弟两个人,是为了大家好!   从过程来看,生宿没有直接说要夺占克宿的星官之位,而是说,让克宿的修为暂且落到凡尘之下。   听听这尺寸和火候,如他所说,克宿好像只是付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再听听结果,等裁决之印破解,生宿会亲自带着克宿修行。   他可没说要修行到什么程度,该留的余地都给自己留好了。   徐志穹又问:“而今你们兄弟俩都成了星宿,为什么你又要夺占克宿的位格?”   生宿看着克宿道:“此间有误解,我无意夺你位格!你怎能以如此恶意揣度于我?”   克宿不敢回答。   徐志穹反问一句:“你既是无意夺他位格,为何要杀了他唯一的弟子。”   “我未曾……”   徐志穹怒道:“还敢狡辩!他唯一的弟子是我的役人,我什么事情没见过?你那点心机瞒得过我!”   在徐志穹的厉声质问下,生宿不再言语了。   虽说不言语,但徐志穹能感知到生宿对自己的怀疑。   他不像克宿那么信任自己。   五分神性,三分意念,两分性情。   徐志穹不断散发着神性,压制着生宿,这点他做到了。   他用念术不断干扰生宿的判断,这是穷奇恶道的看家本领,他也做到了。   但那两分性情却不好找补,生宿和克宿的性情不一样,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所谓的长者气质对他并无触动。   徐志穹看着生宿道:“我因种种缘故,有些事情未曾亲身经历,有些事情也不好做出定论。”   生宿认真听着徐志穹的话,用他自己的手段判断真伪。   名家以论断为武器,论断真伪,是决胜关键。   生宿有判断真伪的技法,效果接近于真言诀,但不能通过只言片语进行判断,必须要把对方的论调听得清晰完整。   他说他年纪比我还大,这是徐志穹的关键论调。   生宿检验一番,眉梢微微颤动。   徐志穹居然没有撒谎,他的年纪确实超过了生宿。   生宿不动声色,他现在还不能判断徐志穹是说了真话,还是用某种技法让他无从验证真伪。   徐志穹接着说道:“此前诸事,不再计较,今后的规矩,却要说个分明,   你不能再动克宿的修为,也不能再动克宿的道门,记下了么?”   生宿不服:“他把心思用在他自己道门身上,阴阳一脉由谁来维系?”   克宿终于有勇气反击一句:“阴阳一脉的事情我从未耽搁,话说回来,你自己不也培育了名家?”   “我是为了咱们兄弟……”   徐志穹厉声喝道:“莫再闲扯!讲理讲不明白,就扯什么大局,这种话术我见得太多!   之前的规矩,你给我记牢,还有一条规矩,你也给我记下!   下一次获得晋升之机,你必须让给克宿,因为你此前已经把便宜占了!”   生宿闻言,手臂抖战。   他以为徐志穹来,是为了求他重新封印罪主。   哪成想徐志穹根本不提罪主,劈头盖脸训斥了他一顿。   生宿忍无可忍,抬起头道:“我姑且叫你一声前辈,你如此逼迫于我,却不想让我修复法阵了么?”   徐志穹冷笑一声:“谁说法阵一定要你去修?”   生宿不理解徐志穹意图,徐志穹猛然改换表情,露出了一脸凶相,吓得生宿挪开了视线。   梼杌的技法,而且达到了品秩之上的层次!   徐志穹眉梢一颤,周围瞬时燃起烈焰。   金乌之火!   他为何还会朱雀生道的技法?   这技法是徐志穹从祝融的神力之中分解出来的。   徐志穹眉梢又一颤,周围的气机忽然凌乱起来,连纯阴之气都出现了少有的波动。   混沌的淆乱之技!   生宿半响无语。   一个人会这么多道门的独门技法,只有一种可能。   他懂得万法自然之技。   生宿挤压着声音道:“你是……焕殊大帝?”   徐志穹微微一笑:“后辈之中,他也算是有作为的。”   他叫焕殊大帝后辈!   生宿验证了这句话,居然还是真的。   难道万法自然之技,不是焕殊大帝独创?   难道是他把技法传授给了焕殊大帝?   生宿不敢再直视徐志穹,徐志穹也不想再多费口舌:“你若不愿封印罪主,我和克宿一样能将之封印,   但罪主临世,是你们兄弟的过错,克宿已将功折罪,你可就要承担恶果了!”   有万法自然之技,在理论上,徐志穹可以模仿生宿的手段,和克宿一起配合完成封印。   但这只是理论上,徐志穹在阴阳法阵没有那么高的造诣。   眼下就看能不能吓唬住生宿。   生宿寂然许久,点头道:“此事,全听前辈裁处。”   这就好办了!   徐志穹取来纸笔,写了文书,把事先的约定写的清清楚楚。   生宿、克宿各自在文书上留了血迹,作为凭证,临行时,徐志穹送给克宿一盏灯笼,叮嘱克宿一句:“他若再欺凌于你,你且来找我,我定然要把这公道争到底!”   兄弟两个走了,克宿一路上不住的回头。   徐志穹立刻回了罚恶司,坐在员吏舍里,长出了几口气。   在两个活了上万年的老东西面前装前辈,实在不容易。   克宿应该是骗住了,生宿也不知被骗住了几分。   但重修法阵这事,生宿一定会去做,徐志穹展示了万法自然之技,这也就意味着生宿不是完全不可替代。   如果不能迅速修复封印,生宿的生命会受到众神的威胁,这件事他绝对不敢儿戏。   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不知薛运那厢状况如何?   薛运那厢状况不是太好。   刘恂和武栩把事情办砸了,没能说动白虎,白虎不相信罪主已经临世,也不愿出力搜寻。   而今中土交给苍龙,南州交给穷奇,穷奇不肯去阴司,北境、西境、阴司全都交给薛运自己。   罪主千变万化,哪有那么好找。   薛运道:“白虎手下兵多将广,不光要靠他找罪主,还得靠他打罪主,志穹,你再去白虎殿一趟。”   徐志穹不明白,薛运为什么不自己跑一趟,难道是因为两个人有过节?   “我去一趟倒也无妨,可白虎真神未必会理会我。”   薛运抿抿嘴唇道:“有个人能帮你一把,只是我没脸求她。” 第1028章 绝世之姿,绝世之智   “仲琅,不是我说你,我这张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我上次求人家办事,答应人家事成之后,用点药把你灌倒,然后把你绑去见见嫂夫人,   现在事没办成,你又让我去求人家,这合适么?”   “是不太合适……”薛运也觉得有些惭愧,“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   徐志穹道:“非得找白虎?咱们道门那么多判官,去西域找,满天下找,我就不信找不到罪主!”   薛运摇摇头道:“判官们去不得,凡尘之人根本看不见罪主,若是不慎看见了,当场就得暴毙,   咱们道门凡尘之上就三个人,除了我,也就剩你了,   白虎手下人多,有封号的星宿有十几个,星官不计其数,真要让他们找见罪主,当场就能和他开战!这个帮手是必须要找的。”   看来白虎不找不行。   徐志穹道:“我也不能总拿这张脸皮求人,这次若是事成了,且说你肯不肯见人家一面?”   “见!怎地不见!见了世间第一美人,我吃亏了是怎地?我拾掇的干干净净去见她。”薛运一口答应下来。   徐志穹道:“这话可得说准了!”   “我若是食言,道门之主换你来做!”   “道门之主我不要,给我立个字据就行,你若当真食言,我且把这字据送到各个罚恶司传抄一遍!”   薛运皱眉道:“兄弟,你还信不过我?”   徐志穹摆摆手道:“你若不立字据,我就不去了。”   薛运无奈道:“罢了,给你写个字据便是,你可要和凌寒好好商议,不要急着动身!”   徐志穹带上字据,厚着脸皮回了侯爵府,把事情经过跟凌寒说了。   凌寒看过字据,忍不住笑道:“薛运想是在急切之间糊涂了,怎会让刘恂和武栩一起去找白虎?”   徐志穹诧道:“他们一起,有何不妥?”   凌寒摇头道:“这事情从根源上就不妥,刘恂和武栩的仇怨很深,肯定会把事情办砸。”   “仇怨?”   这却从何说起?   在徐志穹的印象之中,刘恂和武栩交集不算太多,最重要一场交集应该是与穷奇一战,经历那场战事,两人应该算是过命的交情。   难道是为了救武栩,害了徐志穹,这事让刘恂耿耿于怀?   可这也不是武栩的错,师父这点应该分得清。   徐志穹百思不得其解,凌寒却思量起了劝服白虎的对策。   “白虎经历过罪主临世,知道罪主临世的后果,他不应该放任不管,   他是担忧着了诸神的算计?   这倒是有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白虎吃过亏,   可他终究信得过薛运,薛运开口,他不该不答应,   既是信得过薛运,他这么做,又是防备谁?   白虎此举,说不通……”   凌寒眉头微蹙,又看了看手里的字据:“薛运也是反常,他平时轻易不会给别人留字,   之前做的事情也反常,为什么让刘恂和武栩一起去?难道真是忙糊涂了?”   难得,真是难得。   作为这世上最聪明的女子,徐志穹印象中的凌寒,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从容应对,难得她会因为某件事情而陷入苦思。   思索许久,凌寒无声无息布置起一道幻阵。   这幻阵出手极其隐秘,也极其逼真,凌寒把手段用到极致,确系自己骗得过真神之上的存在。   幻阵之上,凌寒和徐志穹都在苦思,神情举止,没有丝毫变化。   幻阵之下,凌寒低声问徐志穹:“薛运最近见过罪主么?”   徐志穹点头道:“见过,在梼杌神殿。”   “你最近见过罪主么?”   “见过,和他一起,但我们两个都只看到了一只手。”   凌寒只问了这两句话,立刻解除了幻阵。   再拖延一刻,对方可能会有所察觉。   幻阵消失后,凌寒的神情立刻变得轻松,她拿着字据,面带笑容道:“你兄长既是把字据都写下了,我就再信他一回,咱们即刻动身去西域。”   凌寒的语气非常自然,但却和刚才询问罪主之事的状态判若两人。   她适才还做了极为隐蔽的幻阵。   徐志穹迅速反应过来,凌寒现在正在做戏,做戏给某个人看。   能给谁看?   罪主!   为什么会想到罪主?   徐志穹想起了凌寒刚才的问题:“最近有没有见过罪主?”   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徐志穹思绪飞转,推测出了凌寒的意思。   近期内见过罪主,很可能会中了罪主某种手段,处在罪主的监视之下。   薛运在罪主监视之下?   那他还怎么找罪主?   我也在罪主监视之下?   坏了!   那我这两日和生克双宿之间的联络,岂不也在罪主的监视之下?   生克双宿有危险!   如果我是罪主,我知道生克双宿已经被说服,前去修复法阵,我会赶在他们修复法阵之前,直接将他们杀了!   当前的三成罪主,有没有实力杀了生克双宿?   有!   绝对有!   当时我在梼杌神殿,和隋智与何水灵交手,借着神殿、神力和神性的优势,战力远在星宿之上,甚至要超过从神。   可在三成罪主面前,我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生克双宿也必然无法反抗,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不行,得尽快找到他们兄弟,把他们保护起来。   徐志穹刚要动身,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劝服生克兄弟,是薛运让我做的事情。   事情做成了,我还立刻告知了薛运。   可薛运为什么没做防备?   薛运知不知道我和他都被监视了?   薛运肯定知道。   否则他不会厚着脸皮,让我来找凌寒,因为凌寒能看得清当前的状况。   薛运知道我和他都在罪主监视之下,有些东西不能直接对我说出来,只能让我来找凌寒。   凌寒的智慧极高,甚至可以说她无限接近于穷奇,她对薛运又非常了解,故而能猜出薛运的意图。   可薛运既然知道我和他都被监视了,却还是放着生克双宿不管,这又是什么道理?   徐志穹正在思索答案,忽见凌寒催促道:“你还等甚,不是要去西域么?”   现在去西域,合适么?   剩下七成罪主要是钻出来怎么办?   徐志穹正在权衡利弊,忽然闻到一阵兰香。   这是凌寒不太常用的胭脂,在这种胭脂的香气之下,徐志穹的心神瞬间平静了下来。   在罪主的监视之下,凌寒不能再用幻阵,也不能用其他方式提醒徐志穹,只能用胭脂传递最基本的讯息。   讯息的意思很简单:你要相信我。   徐志穹的感知力极强,凌寒相信他能感知的到。   徐志穹果真领会了凌寒的意思,微微点头道:“我去拾掇行囊,咱们直接去白虎神殿。”   凌寒问道:“你知道去白虎神殿的路么?”   “我不知晓,前辈知晓么?”   凌寒摇头道:“他的神殿我还真没去过,先去找武栩吧,且劳烦他做个引荐。”   武栩的星宫,徐志穹倒是常去。   等进了威义星宫,武栩正独自喝着闷酒,见徐志穹来了,添了两把椅子道:“志穹,陪我喝一杯。”   两人落座,武栩看了看带着面纱的凌寒。   “这位姑娘是?”   徐志穹道:“这位是我道门之主尚未过门的夫人。”   凌寒闻言,脸颊居然有些红晕。   虽说隔着面纱,但天下第一美人的姿色也能窥见一二,武栩连连摇头道:“世上居然有这样的道理?这等倾国倾城之姿,却要嫁给那猴子?”   一听猴子两个字,凌寒眉头皱了起来。   武栩自知语失,连连致歉:“武某别无他意,平素与薛兄戏谑惯了。”   凌寒没作回应。   徐志穹在旁道:“今日我来,是想和千户一起找白虎真神,商议寻找罪主的事情。”   武栩摆摆手道:“这事情莫再找我,我是一心一意帮衬,可你们道门从神非得故意拆台!”   凌寒说的没错,刘恂和武栩确实严重不和。   “千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武栩苦笑道:“我也觉得是有误会,我跟你道门从神本是旧相识,当初他还救过我的命,我对这恩情念念不忘,   而今重逢,他却不正眼看我,这倒也无妨,以他修为,看不上我个星官也合情理,   可既是让我带他去见真神,我劝说真神出手,他在一旁薄唇相讥,这却是何道理?   薛猴子若是想成事,为什么要让他来,若是不想成事,为什么要让我去?”   徐志穹也不知该作何回应,可适才一番话,又把薛运叫猴子,气得凌寒直接拍了桌子。   武栩再度致歉:“嫂夫人勿罪,我是一时气急。”   徐志穹在旁好言相劝,劝了整整半个时辰,武栩才答应下来,带他们二人前去白虎神殿。   到了神殿,徐志穹和凌寒没见到白虎真神,只见到了兵主蚩尤。   “真神巡游去了,有什么事情,说与我便好。”云应俯视着众人。   武栩没开口。   徐志穹笑道:“说与你,怕是不合适吧?”   云应没有一皱:“你是何人?”   徐志穹笑道:“千乘罚恶司一战,这才过去了几天?你这就不认得我了?”   “千乘罚恶司?”云应一脸费解道,“据我所知,千乘罚恶司毁于战事,只剩废墟一片,你为何提起此地?难道你不知内情?难道你不是判官道门中人?”   “好功夫!”徐志穹翘起大拇指,赞叹道,“想当初,大宣兵部侍郎隋智,也有反咬一口的好本事,给罪主做事的人,是不是都修炼过这门技法?”   云应勃然大怒:“你在跟谁说话?”   徐志穹毫无惧色:“跟你说话又如何?”   白虎大殿里,除了白虎真神,没有人敢挑衅云应。   徐志穹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站在白虎大殿中央的云应,居然半响没作回应。   留守大殿中的两位星宿卯日鸡和毕月乌就在旁边看着,对兵主遭遇挑衅这件事,似乎并不在意,也不愿插手。   云应黑白脸颊微微颤动,与徐志穹怒目相对。   凌寒在旁劝说了一句:“云师弟,何必与晚辈一般见识?”   师弟?   凌寒和云应出自同一师门?   云应盯着凌寒打量半响,随即抱拳道:“师姐,多年不见,绝世之姿未改。”   凌寒笑道:“师弟,久别重逢,黑白容颜未变。”   云应很尴尬。   徐志穹很钦佩。   嫂夫人挑衅的功底也不含糊! 第1029章 谁给你的胆量   凌寒当面挑衅云应,还直接说在了云应的短处上。   云应剑眉一竖,厉声喝道:“师姐,不知小弟有何冒犯之处?”   凌寒道:“我来找白虎真神,你挡在门口狺狺狂吠,还问我有何冒犯,你自己不知羞愧么?”   云应咬了咬牙,没有作声。   徐志穹道:“嫂嫂,我觉得他应该是羞愧了,只是这张脸太黑,看不出来。”   凌寒摇头道:“左半张脸是黑的,看不出来倒是在情理之中,右半张脸是白的,一点红晕不见,怎能说他羞愧?”   武栩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两位星宿在旁看着,也强忍着笑意。   云应勃然大怒,猛然挥手,身边跳出二十名军士。   这二十名军士,身着重甲,头戴铁盔,手执长刀,分列云应两旁。   这是神殿,不是寻常人待得住的地方。   这二十名军士什么来历?   “役人。”凌寒在旁提醒了一句。   这二十个是云应的役人?   云应为什么会用役人?   役人不是判官道的独门手段么?   等等。   还真未必是判官道的独门技法。   役人其实就是利用和冥道的契约,在合法范围内使用亡魂。   云应很可能和冥道有交集。   可就算他能找到亡魂,他该如何操控役鬼玉?这需要用意象之力!   差点忘了,云应和薛运是同一师门,他们都是焕殊大帝的弟子。   意象之力的起源应该是焕殊大帝,云应很有可能会使用意象之力。   思绪转动间,二十名已经冲到近前,步法与身形诡异交错,让徐志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防御。   凌寒喊一声道:“双翼合阵,别陷入两翼围攻。”   双翼合阵,徐志穹在白隼城遭遇过一次,这是两翼打中路的绝佳阵法,只要留在中央,几乎没有还手的可能。   徐志穹直接从两路人马中间跳了出来,挥起铁戟来到云应近前。   凌寒则施展幻术,让役人真假难辨,她趁机躲到了军阵之外,衣袖之中甩出长剑,直取云应咽喉。   云应早有防备,一边抵挡凌寒和徐志穹,一边操控军士变换法阵。   两列军士,围成两个圈,将云应围在中间,云应则调用杀气,和徐志穹、凌寒缠斗起来。   “双环点阵!离开此地!”凌寒一眼看出了阵法的玄机,别看这阵法素朴,在云应的指挥下,双环点阵有无限变化。   如果徐志穹和凌寒继续与云应厮杀,会被内环和外环两圈士兵以各种手段围杀。   但云应已经形成阵型,自然不能让这两人轻易离去。   他鼓荡杀气,猛然形成一股旋风,旋风卷吸,逼着徐志穹和凌寒步步向他靠近。   这可就难为了凌寒,在这种强悍的手段之下,凌寒用幻术无法脱身,巫术也来不及施展。   这手段对判官的限制倒是不大,徐志穹可以用峰回路转之技,和役人互换位置逃脱。   这也是云应的战术,让徐志穹先行离去,云应可以在短时间内集中精力对付凌寒。   可徐志穹没逃。   他眉头一挑,猛然释放出一股霸气,迫使云应把头低了下来,所有役人,一并把头低了下来。   杀气构成的旋风被中断,军阵的攻势随之中断,凌寒趁机离开了军阵中央。   云应愕然的看着徐志穹,他实在想不到,一个判官居然用出了霸道技法。   苍龙真神的两成神力不能白吃,徐志穹自然要赚些手段回来。   凌寒摆脱了云应的控制,接下来就是另一番场面了。白虎大殿之中突然出现了几十个凌寒,就连云应都无法判断真伪。   众所周知,役人比傀儡有着明显的优势,他们和常人一样,能对战局做出清晰的判断和应对,就连合魂傀儡也无法媲美。   但役人也有自身的缺陷,比如说他们对幻术和咒术无法免疫。   一群役人还在按照阵法与真假难辨的凌寒搏斗,一阵花瓣之雨忽然落下。   云应急忙闪避,敏捷的身手和护身的杀气,让他躲过了凌寒的所有花瓣。   但役人躲不开。   花瓣过处,每人身上有七八片到数十片不等。   凌寒伸出右手,五指并拢,在众人面前轻轻掠过。   面纱翻飞之间,他们似乎看到了凌寒的真容。   那是他们一生之中看到的最美的画面。   待凌寒把五指分开,一众役人,当场碎裂。   身上有八片的碎裂成八块,身上有八十片的碎成八十块。   有血肉的碎成一地血肉,没血肉的碎成一片散魂。   凌寒顺手一挥,将花瓣尽数收回,眸光流转,重新看向了云应。   徐志穹戟锋翻转,意象之力交错,徘徊在云应身旁。   云应知晓凌寒的手段,虽说他是从神,凌寒是星宿,但不带兵马,一对一厮杀,谁占上风,还真不好说。   更难缠的是,云应不知道徐志穹的手段。   和在罚恶司那一战时相比,这个年轻人的修为似乎又增进了不少。   判官擅长搏战,云应在徐志穹这里也占不到便宜。   虽说云应还有役人,但他在考虑要不要放出来。   他回身看了看昴日鸡和毕月乌,两人正在闲聊,完全没有出手的打算。   “看见没,这后生了不得,我可不一定是他对手。”   “人家身份也不一般,是薛猴子的兄弟。”   “薛猴子是什么身份?他怎么还认了这么个兄弟?”   “谁说不是呢,我说,你小声点,巫主在这,别让她你叫猴子,她可听不得这个!”   “我跟她交过手,你说谁能想到,这么俊的女子,出手那么狠。”   “岂止是很,人家心思用的也足,咱们俩加一块,怕是都算计不过人家。”   俩人聊得热闹,云应听的尴尬。   他看了看凌寒,又看了看徐志穹,神色威严道:“师姐,师侄,今日看在同门的份上,我不与你们计较。”   凌寒嗤笑一声:“谁跟你同门?我是巫门之主,他是判官星宿,和你道门有什么相干?”   云应一笑:“那便看在师兄的份上,我不想伤了你们,你们也别再为难我,快些走吧。”   徐志穹道:“我奉了道门之主的命令来找白虎真神,事情没办成我不能走,你若真顾及你师兄的情面,劳烦你通传一声,让我见真神一面。”   云应叹道:“却让我说多少次,真神不在神殿。”   徐志穹笑道:“既是不在神殿,我们便在这里等他回来!”   “这是真神神殿,岂容你在此撒野!”云应看向武栩道,“威义星君,这两人是你带来的,你速速做个处置,若是处置不当,今日便要处置你!”   武栩轻蔑一笑:“处置我,怕是也轮不到你。”   云应咬牙切齿,武栩视若不见。   云应用余光看向两位星宿,在他们脸上,同样也带着轻蔑的笑容。   自从上次无根之军的事情暴露,类似的轻蔑,屡见不鲜。   云应眼角下垂,目露凶光,今天若想把兵主的威严守住,必须得恶战一场。   凌寒从容待战,徐志穹四下寻觅灯笼。   要说他这外身真是好用,到哪都能找到依托,光是这大殿之中就有几十盏灯笼。   杀气翻腾,意象之力盘旋,昴日鸡压低声音道:“看见没,又要开打了。”   “打就打呗!”毕月乌神色轻松,“人家真动手的都不着急,咱们看热闹的跟着操什么心,天天在这站着也没什么乐子……”   话说一半,毕月乌忽然收去笑容,和昴日鸡一并规规矩矩站好。   云应收敛杀气,退到了神殿一旁。   凌寒看了徐志穹一眼。   徐志穹回头看向了身后。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云雾深处,缓缓走向了神殿正厅。   他身形比武栩略高,体态和武栩相似,刚健而魁梧。   他不束发,一头白色的长发和连鬓的白须,蓬松的环绕在脸颊周围。   须发是白的,但他眉毛是黑的,青绿色的眼珠此刻正凝视着徐志穹。   杀气逼人,缓缓迫近,原本相距几十丈开外,那人忽然出现在了徐志穹面前,看着徐志穹,沉声问道:“你是徐志穹?”   就这一声,徐志穹魂魄散了。   不是修辞,也不是说笑,是徐志穹的魂魄真的散了。   幸亏他会合魂之术,左捞右拽,把魂魄全都扯了回来,重新聚合在了一起。   白虎真神!   徐志穹第一次看见了白虎真神。   “啊,是我。”强顶着晕眩,徐志穹回应了一声。   “就是你,明面上谎称是我道门弟子,暗地里入了判官道?”   每听他说一句话,徐志穹的魂魄都有飞散的迹象,幸亏身体之中苍龙的神力和梼杌的神性,否则徐志穹都不敢正视白虎真神。   没想到他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呃,有这回事么?”徐志穹糊里糊涂给了个答案。   徐志穹一直自称杀道修者,可这件事情有这么重要么?   白虎真神轻笑一声:“既然不是我道门弟子,谁准你来我神殿?谁给你的胆量来此撒野?谁给你的胆量冒犯兵主蚩尤?”   云应俯身施礼:“禀真神,属下一再忍让,不想挑起干戈,奈何他们二人强横无礼,一再挑衅!”   “强横?”白虎真神放声一笑,“徐志穹,这里不是你应该强横的地方!”   话音落地,白虎真神一挥袍袖,徐志穹退出数丈开外,拄着铁戟,艰难的站住了身子,没有倒地。   白虎真神点点头道:“倒也有些斤两。”   徐志穹艰难回应:“真神,我等来此,是为与你商议搜寻罪主之事。”   白虎真神面带笑意:“且等薛运来接你的时候,再和我商议,你们这些判官也该学学规矩,   凌寒,你也该好好自省,伯封,你且随他们同去。”   白虎真神再挥衣袖,三人原地腾空而起,等落地之时,周围已经换了光景。   此间不再是白虎神殿的正殿,四面八方全是铁壁,不见丝毫缝隙。   武栩耸耸眉毛道:“这回却进了神殿大牢。” 第1030章 疯、智、勇   徐志穹蹲在地上,仔细思索着适才的经历。   他在评估白虎的战力。   没道理!   就算在梼杌神殿遭遇罪主,徐志穹也没有遭遇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难道白虎的实力在三成罪主之上?   不是没有可能,在诸神之中,白虎真神的战力最强,唯一能和他相抗的貌似只有薛运。   可如果他的战力已经超越了三成罪主,那罪主临世这事情,貌似也变得没那么急迫,只要不让剩余七成罪主摆脱封印,白虎真神自己就能击败罪主。   这就是他对罪主不闻不问的原因?   不对,不能这么考量。   当初面临罪主的时候,徐志穹只看到了一条手臂,这条手臂代表几成战力,尚且未知。   而他当时身处梼杌神殿,占尽地利,手里还拿着火之权柄。   彼时地利在他,故而能支撑片刻。   但现在是在白虎神殿,地利在白虎手上,徐志穹吃了大亏是在情理之中,不能以此来比较白虎和罪主之间的实力。   但他挥了两下衣袖,把徐志穹送进了大牢,这事就让人不太痛快了。   我还在罪主监视之下么?   看到白虎今日的战力,罪主会不会受到些许震慑?   现在该怎么从大牢里出去?   判官手段用不了,这座大牢明显隔绝了判官地界的通道。   向薛运祷祝,薛运也未必能收到。   就算能收到,徐志穹也不知道该不该让薛运前来。   说实话,徐志穹现在还想不清楚此行的目的。   他看了看武栩,武栩正靠在墙角呼呼大睡。   他转脸看向凌寒,凌寒正在挑选胭脂。   就算不用胭脂,她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人。   可今天她打扮的特别用心,察觉了徐志穹的注视,凌寒笑道:“他要来了,今天我能见到他了。”   谁要来了?   薛运?   看着凌寒难掩的激动,貌似薛运必然会来。   薛运为什么会来?   我并没有向他祷祝,难道他也能知道我们这边出事了?   这里有局,好大一个局,但徐志穹暂时看不透。   ……   白虎神殿外,奎木狼、昴日鸡和毕月乌三位星宿,正在商量事情。   奎木狼神情颇为焦急:“威义只是个带路的,祸是凌寒和徐志穹闯下的,为何把威义一并关进大牢?”   奎木狼是西方七宿之首,武栩是奎木狼麾下威义星君,他来神殿,是想把武栩带回去,却被昴日鸡劝住了。   “大哥,现在别去打扰真神,等真神气消了再说。”   奎木狼道:“我就怕真神这气消不了,蚩尤若是再进两句谗言,威义弄不好要丢了性命。”   “不至于的,”毕月乌也在旁边劝说,“真神这股火,估计是冲着薛猴子撒的,不关威义的事,   你现在要是再去拱火,反倒对威义不利,我听说威义快升星宿了,这紧要当口,可别再出了岔子!”   “我不就担心出岔子么!”   他们正在说话,一名年轻男子忽远忽近,在神殿附近徘徊。   男子一直在思考一件事,现在时机合不合适。   可他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今日适逢斋戒。”   我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今天是斋戒的日子么?   还真是!   时辰到了!   男子来到神殿门前,对着三位星宿施礼道:“我是判官,来此间找我一名同道。”   昴日鸡皱起眉头道:“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这还闹上判官了,回去告诉你道门之主,让他自己来领人。”   年轻男子笑道:“劳烦二位先让我看看那位同道,我回去也好和道门之主有个交代。”   毕月乌推了男子一把:“不用看,赶紧走,都是你们惹出的事情,还在这里添罗乱。”   “我就看一眼。”   “说你不听是吧,你走不走?”奎木狼动怒了。   年轻男子面露难色道:“我大老远来一趟,人都没见着,你们非逼我走,我怎么和道门之主……”   “不走是吧!”奎木狼怒道,“给我绑了!”   毕月乌一招手,一条绑绳把那年轻男子捆的结结实实。   昴日鸡怒道:“给脸不要,你想见你同道,去大牢见吧!”   说话间,昴日鸡推了那男子一把。   那男子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昴日鸡上前来揪他,那男子猛然起身,撒腿冲进了正殿。   跑的这么快?   三位星宿一怔,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个狠人!   “追!”   三人在后紧追,那年轻男子一路狂奔,直冲正殿。   到了正殿门口,云应拦住去路,喝一声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抬起头,狰狞一笑:“黑白鬼,你给我滚远些!”   云应一愣,一甩手抽出一柄长枪。   那男子冒出一抹山字须,笑得越发狰狞:“我让你滚远些!”   云应接连后退几步,身后三名星宿也不追了。   他们认得那胡子,知道来人是谁。   云应抿抿嘴唇道:“师兄,我这就去通传真神……”   砰!   薛运一脚踢翻了云应,站在大殿中央,喝道:“狸猫,出来!”   大殿之中传来一声咆哮:“猢狲!你想怎地!”   白虎真神蓦然出现在薛运近前,连声咆哮,却让云应都堵住了耳朵。   薛运神色如常,冷笑一声道:“叫那么大声作甚?以为吓得住我?我且问你,为什么叫你手下人绑我?”   奎木狼见状,赶紧解释道:“我等不知他身份,他适才用了易容术,我等原本没想绑他,是他……”   薛运道:“好不要脸,你们且看看,绑绳还在我身上,你们还想不认账是怎地?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给绑了,你们还有王法么?”   “不必多说!”白虎真神一挥袍袖,冲着薛运道,“绑你怎地?谁让你擅闯我大殿!”   “你大殿我来不得么?”   “今天还真就不让你来!”   “我已经来了,你能怎地?”   白虎真神咬咬牙,深吸一口气道:“我不与你计较,你走吧。”   “让我走?哪有那么容易!”薛运带着满身绑绳,笑呵呵来到白虎真神近前,“把我兄弟和我朋友都放了,我这就走。”   白虎真神故作惊诧:“你哪来的兄弟?是那个徐志穹么?他擅闯我大殿,已然犯下死罪,一会便要问斩,等斩了他之后,我把人头给你送去。”   “你说斩便斩,却不问问我答不答应!”薛运挣脱绑绳,挥起指甲,抓在白虎真神脸上。   白虎真神回身一拳,没打中薛运。   这厮身手太快。   白虎真神一声咆哮,杀气鼓荡,整个神殿随之颤抖。   云应和三位星宿全都躲了出去,且在神殿外边看着。   薛运躲过杀气,上前揪住白虎真神头发,接着撕打。   白虎真神一巴掌拍在薛运脸上。   薛运硬扛一下,一口咬住了白虎真神的手掌。   就不愿和他交手!   尤其属下在场的时候,白虎真神是真不想和薛运交手。   丢人!   这和流痞街斗有什么分别!   这两人正在大殿撕打,徐志穹在大牢里有所感应。   他站起身子道:“他是不是来了?”   凌寒卜算一卦,笑道:“真就来了。”   武栩打个哈欠坐了起来,凭空抓来一把长刀:“既是来了,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说完,武栩集中杀气,于刃口一点,对着铁壁一挥,开出了一条五尺多长的口子。   虎杀斩!   武栩的独门绝技。   徐志穹练到今天,也没把这招刀法练到如此精纯。   武栩再挥两刀,从铁壁上开出一道门,三人走出大牢,直奔正殿而去。   正殿之中,薛运还在和白虎撕打,此刻两人都下了狠手,白虎大殿来回摇晃。   徐志穹站稳身子,喊一声道:“兄长!”   薛运看了徐志穹一眼,眉头一挑,露出些许笑容。   随即,他把视线转向了凌寒。   目光交界的一瞬间,凌寒也笑了。   笑的时候,凌寒眼中带着光。   认识这么久,从没见凌寒笑的如此真切,从没见凌寒笑的如此甜美。   徐志穹不知他们有多少年月没见,只这目光交接的一瞬,两人却像从未分开过一般。   与白虎撕打间,薛运还不忘对凌寒说句话:“我本是穿的整整齐齐来见你,都怪这狸猫……”   却怪薛运分神,话没说完,白虎一把将他擒住,举在半空,狠狠摔在地上。   这下摔得不轻,地面上的石板,被砸出个窟窿。   薛运在窟窿里半响没站起来。   凌寒冲上去,接着和白虎撕打。   揪头发,挠脸,套路和薛运一样,撕打之间还有了咒术、毒术和幻术。   徐志穹见状也没客气,上去也和白虎厮杀。   武栩处境尴尬,不知该帮谁。   云应在旁观望,三名星宿纷纷出手。   眼看大殿乱作一团,徐志穹忽然有所感应。   感应来自一盏灯笼,他交给克宿的灯笼。   不好!   克宿遇险了。   是生宿么?   不应该。   两人还在忙着修补封印法阵,生宿现在不会对克宿出手。   那能是谁?   罪主!   趁着白虎和薛运起了争斗,罪主对生克双宿出手了!   得去救他们!   可徐志穹感知不到他们两个人的位置!罪主屏蔽了克宿手中的灯笼,徐志穹只能大致感应到距离。   他们在很远的地方,以罪主的实力,瞬息之间就有可能杀了生克兄弟,就算现在赶过去,怕是也来不及了!   徐志穹正要提醒薛运,却见薛运露出一丝笑容。   白虎也笑了。   “走。”   薛运消失不见,白虎随之不见。   凌寒以撒花瓣,拉上徐志穹,身影随即消失。   武栩冲着三位星宿笑道:“走,一并搭把手。”   ……   极寒之地,莽荒冻原,这里是封印罪主的地点。   生克双宿本欲来此封印罪主,刚刚运转法阵,忽听天空之中传来一声低吟:   “你二人有罪!”   两人大惊,生宿想要逃走,发现法阵不灵,克宿提着灯笼,手臂不停抖战。   罪主来了!   “布阵!”生宿呼喊一声,兄弟俩各执法器,想要布阵,结果连最基本的阴阳两分都做不到。   罪主夺走了他们的法力。   一个硕大而不可描述的身影正在迫近,兄弟俩却做不出应对。   绝望之际,在那硕大身影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啸,白虎和薛运相继现身。   而在远处,另一个身影也慢慢浮现。   是穷奇,他一直在附近。   罪主可以屏蔽徐志穹的灯笼,但屏蔽不了穷奇的眼睛。   穷奇一直注视着生克兄弟,视线从未离去。   是他打开了通道,让薛运和白虎迅速赶到了莽荒冻原。   薛运之疯、白虎之勇、穷奇之智。   这是他们三人的共同布局。   对付罪主,必须要做两件事。   一是封印尚未临世的七分罪主,二是解决已经临世的三分罪主。   其实这两件事,也可以变成一件事。 第1031章 自咎之法   白虎、薛运、穷奇。   三人围在了罪主身边。   不多时,凌寒带着徐志穹赶来,武栩带着三名星宿也跟了过来,所有人一起注视着眼前的罪主。   这是白虎、薛运、穷奇一起布的局。   薛运和徐志穹见过罪主,在短时间内会受到罪主的监视。   这就造成薛运的所有想法都不能直接表达出来,不能说,更不能写,连传音术都不行,因为罪主有极强的感知能力。   在这种情况下,薛运想完成他的计划,必须要通过一系列反常的行为,让周围人做出正确的应对。   薛运第一个反常的举动,是让刘恂和武栩前去说服白虎。   白虎知道刘恂和武栩不合,看到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就知道事情反常,所以他很快理解了薛运的意图,做出了正确的应对。   他回绝了刘恂和武栩的要求,拒绝搜寻罪主的行踪,这等于对薛运的间接挑衅,也就合理触发了接下来的冲突。   薛运的第二个反常举动,是让凌寒和徐志穹再次去找白虎。   白虎对罪主不闻不问,引起了凌寒的怀疑,而薛运留下字据,央求凌寒帮忙,并且答应凌寒与之见面,这一反常举动,让凌寒也推测出了薛运别有意图。   于是凌寒带上徐志穹去了白虎神殿,配合白虎真神,把这场戏演完,极其逼真的演完。   为什么徐志穹看不出薛运的意图?   因为他对薛运不够了解。   这两次反常的行为,都出现在细节之上。   为什么刘恂和武栩不合?   为什么薛运不喜欢给人留字?   这些事情徐志穹不会知晓,罪主也不会知晓。   只有熟知薛运的性情,熟知薛运及其身边人的经历,才能真正看出反常的所在,这也是薛运能够骗过罪主的原因。   除了白虎和凌寒,还有一个人要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个人就是穷奇。   薛运通过什么方式提醒穷奇?   穷奇不需要提醒。   当薛运开始漫无边际的搜寻罪主下落时,穷奇已经看出他反常了。   穷奇曾说过,薛运和凌寒的智慧与他极其相近。   罪主千变万化,漫无目的的搜寻,能找到罪主的几率微乎其微,这不是薛运能做出来的事情。   穷奇立刻推测出了他的意图,首先他拒绝寻找阴司,而后敷衍薛运,表示自己愿意搜寻南郡。   这是为了把戏演下去,既表现出穷奇心怀不满的愤懑,又表现出穷奇不得不从的处境,这种状态完全符合常理,也符合罪主的判断。   这也就造成罪主完全忽视了穷奇的存在。   实际上,穷奇根本没去搜寻南郡,他先关注徐志穹,因为他知道徐志穹能找到生克双宿。   待徐志穹找到生克双宿,穷奇把视线集中在了生克双宿身上。   此刻,穷奇确信自己能够找到罪主,因为罪主也在寻觅生克双宿。   穷奇和罪主的目标都是生克双宿,两人视线锁定在同一处,总有一个人的行踪会先暴露出来。   穷奇坚信自己不会是先暴露出来的那一个。   生克双宿来到了极寒之地,穷奇意识到时机到了,给薛运送去了一段意念。   只是一段意念,罪主很难察觉。   就算察觉了也无妨,这段意念对于罪主而言,实在没什么意义。   今日适逢斋戒。   斋戒就斋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可薛运有斋戒的习惯么?   没有。   在薛运熟悉的人当中,谁有斋戒的习惯?   只有刘恂。   刘恂斋戒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开席。   开席就是开戏!   穷奇提醒薛运赶紧开戏。   最关键一场戏码上演,薛运和白虎真神互殴。   虽说场面不堪,但两人是真打,而且都下了重手。   对罪主而言,两人互殴期间,是他动手的绝佳时机。   而且罪主也必须尽快出手,生克双宿已经开始着手加固封印法阵,等加固完成,再想放出七分罪主可就难了。   到了莽荒冻原,罪主出手,穷奇已经准备好了通道,立刻给薛运和白虎送去了消息。   罪主察觉自己中了陷阱,却也晚了。   奎木狼、卯日鸡、毕月乌都是白虎真神当年的部众,他们见过罪主。   凌寒更不用说,她是当初和罪主交过手的人。   在场只有武栩和徐志穹第一次看见身形完整的罪主。   罪主的身躯很大,把他放在徐志穹纵横五进的侯爵府里,小半个身子都塞不进去。   皇宫能不能塞得下他?   貌似也有点勉强。   如果是千乘国的皇宫呢?   多加点力气,先往里挤,再往里踹,应该能塞得下,因为他的身躯看起来很柔软。   那身躯是由一团油脂构成的,油脂外边包裹着一层薄膜,薄膜表面有不规则的隆起和沟壑,用徐志穹熟悉的事物来形容,就像一张满是油污的保鲜膜,包裹着一团正在蠕动的脑髓。   徐志穹用神性抗击着晕眩,盯着罪主看了许久。   他看起来很脆弱,除了身形巨大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优点。   可三位星宿对他十分畏惧,嘴里反反复复只念叨两个字:“不行,不行……”   这是三成罪主。   眼前有三位真神。   能打得过他么?   当初的不足半成的罪主,击败了一众神灵。   现在的罪主还是那个罪主,可神灵却与昔日大不相同。   白虎一声咆哮,身躯瞬间膨胀,变得比罪主还大。   满身杀气迸发,化作无数箭矢,穿进罪主身躯。   徐志穹很想看看罪主能做出什么样的应对。   可罪主什么应对都没做,任凭杀气进入到身体之中。   卯日鸡的声音有些颤抖:“这就是罪主,怎么打都不疼!”   他身上的“保鲜膜”被穿透了,但里面的凝脂并没有外流,而“保鲜膜”却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白虎真神对此早有准备,他再度咆哮一声,滞留在罪主身体里的所有杀气一瞬间爆炸了。   徐志穹看着罪主的身躯在半空之中摇晃扭曲,随即剧烈的颤抖膨胀。   有不少凝脂从外膜之中炸裂了出来,没溅出去多远,又重新回到了罪主硕大的身躯之中。   他的身躯变形了,有不少地方出现了塌陷和孔洞,大量的气泡在薄膜之下游移,可就徐志穹的观察,这怪物依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白虎真神的攻势没有停,他还在用杀气不停冲击罪主。   但让徐志穹倍感意外的是,此时此刻,薛运和穷奇一直在旁边观望,居然没有出手。   这又是什么缘故?   奎木狼、卯日鸡、毕月乌三名星宿也在一旁看着,徐志穹上前问道:“你们也不去助战?”   离罪主这么近,奎木狼还算沉着:“帮不得,他有自咎之法。”   什么自咎之法?   徐志穹还没弄清楚奎木狼的意思,忽然感觉危险迫近。   众人皆有感应,纷纷远离战场,只有薛运和穷奇依旧站在原处。   白虎真神须发上扬,一双碧绿眼眸如炬如电,紧紧注视着罪主。   他用了目空啸灭!   罪主巨大的身躯瞬间爆裂,流淌的凝脂膨胀、干涸、焦黑,最终化作烟尘散去。   这就把罪主杀了?   不对!   徐志穹还能感知到罪主的存在,那种来自世外的强烈压迫感。   薛运颤动眉梢,看到一名身形普通,长相朴实的年轻男子,缓缓出现在白虎真神面前,带着憨厚的笑容道:“为什么打我,我手无寸铁,你一直打我,我一下都没还手。”   徐志穹一怔,他说这个作甚?   可过了一吸左右的时间,徐志穹的想法变了。   堂堂白虎真神,出手占了先机,所有手段用尽,到头来只是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实人,一个连还手都不敢的老实人。   颜面何在?   武德何在?   他不脸红么?   想到此间,徐志穹突然点了点自己脑壳。   这是什么荒唐想法!   怎么还想到武德去了?   这是关乎天下苍生存亡生死的战斗!   一群人冲上去,立刻围杀罪主,才是最好的选择。   徐志穹刚要往前冲,却被凌寒拦住:“不能去!你适才是不是替白虎感到愧疚?”   徐志穹点头道:“是有一点。”   “这就是罪主的自咎之法,他会迫使你愧疚,然后利用你的愧疚,削弱你的战力,   白虎只是先出手,就被他抓住了把柄,哪怕是微不可见的过失,甚至不能称之为过失的举动,在他口中都会变得重于山峦、难以饶恕、不可挽回。”   徐志穹明白了自咎之法的原理。   这个原理他上辈子就见过,是摧毁一个人很常用的手段。   正规一点的说法,这叫无限放大一个人的错误。   直观一点的说法,叫做事情不大,但性质恶劣。   原来这种不要脸的理论来自于罪主。   他这不要脸的理论还真好用。   白虎真神似乎丧失了全部战意,他变回常人身形,收回满身杀气,碧绿色的双眸变得迷离而茫然,任凭罪主慢慢靠近。   薛运为何还不出手?   徐志穹道:“再不出手,白虎真神有性命之忧。”   凌寒摇头道:“你若现在出手,就是以多欺少,在罪主的技法之下,你会自责,白虎真神会加重自责,   按照过往战例,你们两人战力至少被夺走一半,而因战意不足,剩下一半战力也施展不出来,这就是对付罪主的时候,不能轻易围攻的原因!”   战力被夺走一半!   这损失就大了!   也就是薛运如果和白虎围攻罪主,两个人都会损失一半战力,届时还是等于一个人在和罪主战斗,而且还会因为战意不足,吃了大亏。   如果是徐志穹上去围攻,损失更大,因为半个白虎加半个徐志穹,远不及一个白虎。   徐志穹道:“那就一群人上去围攻,就算损失一半战力,终究也能占些便宜。”   顶级战力就有三个,白虎、薛运、穷奇,三个围攻,削弱一半,还剩一个半人的力量。   凌寒还是摇头:“围攻者越多,愧疚越深,十人围攻,每人可能会被夺走九成战力。”   徐志穹无语!   这技法也太不讲理了!   还真就这么不讲理,这些作战的法则,是一万多年前一群人用鲜血记录下来的。   凌寒提醒徐志穹道:“在场众人之中,你人性最重,罪主的各类技法对你侵害最深,你且在一旁帮衬就好,不要出战。”   我人性最重?   徐志穹看看武栩道:“千户也不比我好多少。”   凌寒摇头道:“他根基比你好的多。”   也是,千户修行的时间比我长。   罪主的技法还和人性有关?   白虎既然成了真神,神性应该已经彻底压制了人性,怎么还是轻易被罪主制服了?   罪主变作的“老实人”走到了白虎近前,抓着白虎的双臂奋力摇晃:“你为何欺侮于我?   你为何下次毒手?   我从未伤你,你为何伤我?”   每说一句,摇晃一下。   凌寒一惊:“不好,他在向白虎渗透力量。”   说到第三句,白虎真神猛然抬起头,看向了那“老实人”,笑道:“我出手三次,你出手三次,算是扯平了。”   “老实人”一愣:“我这哪算出手?”   白虎眸光一凝:“你觉得不算无妨,我觉得算就够了,老东西,还当是一万多年前,我任你摆布的时候!   你既是让我打,且打到你死,我看你这把老骨头扛得住几合!” 第1032章 罪罚之术   白虎扣住身前的罪主,双手交错,直接将对面的“老实人”扯个稀烂。   这是第一招,先让罪主迅速失去反抗的能力。   扯烂了也不怕,罪主的生命力强大的惊人,散碎到各处的躯体,立刻开始聚合。   薛运在旁笑道:“狸猫,要帮忙么?”   “猢狲,且在一旁踏实看着!”白虎须发猛然伸长,将半空中的尸骸全都撕成了粉末。   这是第二招,让罪主无法在短期内复原。   但不在短期复原,不代表无法复原,即使化成粉末,罪主依然没有死去,粉末还在半空聚集。   白虎一声咆哮,大量杀气喷薄而出。   “杀,杀,杀!”   虎啸之中,带着声声低吟。   低吟之声越来越密集,回荡在整座荒原之上。   这是第三招,斩草除根!   为了今天这场战斗,白虎真神做足了准备,每一步战术都非常清晰,都打在了罪主的要害上。   在白虎真神周围,杀气覆盖之处,每一粒粉末中的生命都在迅速流逝。   看的出来,那些粉尘试图用强大的修复力自行恢复。   可这没有用处,复原的速度再快,也阻挡不了生命的流逝,而且是毫无遗漏的流逝。   “纵横无生!”奎木狼目光之中,满是钦敬和艳羡。   这是杀道的顶级手段,也是白虎真神的独门手段。   在白虎真神施展术法的一定空间范围内,所有生命都会消散,无论什么形式,还是什么状态。   复原重生之术无效,无论复原到哪一步,终究难逃一死。   法阵遁逃之术无效,哪怕已经钻到法阵之中,从法阵出来还是个死人。   替身之术、假死之术、气机庇护之术、魂魄腾挪之术(徐志穹附身老鼠的手段)……一概无效。   就算冥道修者来了,也没有重生的机会,在术法范围之内,外身、真神、魂魄、元神,一律化作灰烬。   这招无从破解么?   破解的方法有两种,一是逃离术法范围,但是跑多远,不清楚,因为除了白虎真神,没有知道纵横无生的术法范围有多大,白虎真神也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正确的做法是极尽所能远离白虎真神,能在极短时间内跑出术法范围的,截至目前,只有薛运做到过,他在和白虎真神斗殴过程中,成功脱身过一次。   以徐志穹当前的速度,大概率跑不出去,残柔星宿遇到纵横无生之技,只怕也凶多吉少。   二是用混沌无常道的淆乱之技,破坏白虎真神的杀气。   技法用的要快,威力要大,覆盖范围要广,一次出手,至少要搅乱白虎真神的七成杀气。   混沌分身肯定做不到,本尊能不能做到,暂且无从验证。   以上两种方法,罪主都不掌握。   既然都不掌握,那就只剩等死的份了。   不多时,所有的灰尘全都被夺走了生命,看着已经死透的罪主,白虎真神笑一声道:   “老东西,别说我这人不公道,咱们俩一对一厮杀,你出手三次,我也出手三次,现在该你了!”   这对罪主确实不公平。   他都变成一团死灰了,轮到他又能怎地?   白虎真神逐一检查着每一粒灰尘,确系杀得干干净净。   施展术法期间,白虎真神扫了生克双宿一眼。   这是在提示他们,赶紧准备法阵,把剩下的灰烬全都封印起来。   就算罪主死透了,他的遗骸也不能留在世上。   生克双宿神情呆滞,似乎还没有从恐惧中完全挣脱。   白虎真神有些焦急,其实这事不用他操心,穷奇一直在向生克兄弟传输意念,帮他们从恐惧中摆脱出来。   虽然他们神情没有复原,但手上没闲着,法阵已经布置好了一大半。   白虎真神趁机将所有灰烬聚拢,准备在法阵成型之后,立刻完成封印。   然而在灰烬之中,白虎真神察觉到了异样。   还有生命的迹象。   纵横无生之术似乎有遗漏。   这不可能。   术法范围之内,不会留下任何活物!   可生命的迹象确实在扩散。   白虎真神发现了问题的根源,这不是他有所遗漏,而是一部分死去的灰烬正在复原。   中了纵横无生之术,还能起死回生,白虎真神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不光他自己理解不了,就连薛运都很意外。   徐志穹思索半响,忽然想起了韩宸和李沙白的描述:“世间无改唯光阴,他倒转了光阴!”   罪主逆转了时间,和隋智在苍龙大殿前的操作一样。   隋智通过逆转时间复原了祭坛,罪主通过逆转时间复原了自己。   白虎真神大骇,当年那不足半成的罪主,可从没展现出这种层级的手段。   “老东西,我再灭你一次!”白虎真神又要用纵横无生之技。   低哑的笑声默然传来:“你有战意。”   一听到这声音,三名星宿迅速退后,凌寒的眼角一阵阵抖战。   奎木狼压低声音道:“刚才那是谁在说话,我没听错吧?”   昴日鸡道:“这还能听错,那声音就是焕殊大帝!”   焕殊大帝来了?   焕殊大帝和罪主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逻辑不正确。   当年焕殊大帝率兵和罪主相抗,打了一场非常惨烈的战争,这总不可能是焕殊大帝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三位星宿也觉得逻辑不正确,毕月乌道:“我觉得罪主根本没有临世,明明就是焕殊大帝复生。”   罪主变成了焕殊大帝的模样,虽然不知他是什么意图,但周围的一众星宿,包括凌寒在内,都展现出了明显的恐惧。   生克兄弟停止手中的法阵,又陷入了彻底的呆滞。   “别上当!”穷奇喊一声道,“这不是焕殊大帝,还是罪主,他只是变化了模样,老虎,别被他骗了!”   白虎似乎听不见穷奇的呼唤,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气机和躯体在短时间内都失去了控制。   这不是出于对焕殊大帝的畏惧,而是出于规矩的限制。   徐志穹通过观察,逐渐理解了罪主的作战手段。   他在利用某种规矩,一些是事先讲明的规矩,一些是没有讲明,但看似公平,约定俗成的规矩。   至于罪主如何强迫对手执行规矩,这点徐志穹尚不知晓,应该是靠他强悍的世外之力。   白虎是真神,在神性的驱使下,他可以无视大部分规矩,比如说不要攻击手无寸铁的敌人,不要攻击不还手的敌人……   这些所谓公序良俗,在白虎真神眼睛里什么都算不上,他可以轻松突破这些规矩的限制。   但他自己定下的规矩,就另当别论了。   两人一对一决斗,一人出手三次,轮番出手,这话是他自己说的,刚刚还重复了一遍。   他已经出手了三次,现在轮到了罪主。   罪主凝望着白虎道:“你定下的规则,一人出手三次,你适才还要对我出手,血斗不公正,你有罪!夺走你一魂两魄!”   什么夺走一魂两魄?   真神的魂魄是一句话就能夺走的么?   还真能!   徐志穹感知到白虎真神的魂魄在动摇。   “罪罚!”凌寒一咬牙,罪主发动了新的技法。   这是白虎成神之后一直恪守的规矩,血斗要公正。   他用这套规矩维系着梵霄国的运转,也维系着他的神性。   此刻的白虎真神几乎丧失了全部的战力和战意,听凭罪主的处置。   徐志穹道:“这还等什么,一块上!别管被他夺走多少战力,先把白虎救下再说。”   “不能去,一魂一魄,总好过丢了性命!”奎木狼喃喃低语。   这特么是什么奇葩理解?   毕月乌道:“獠牙血斗一对一,若是坏了这规矩,真神必定要丢性命!”   规矩违反的越严重,受到的罪罚就越严重。   这下场面滑稽了,罪主不快不慢要夺走白虎真神一魂两魄。   所有人都只能看着,不能帮忙。   这还算他们走运,这是他们知道罪主战法的前提之下,做出的正确应对。   初次和罪主交手时,因为不了解罪主的手段,众人一起冲上去,结果大部分人的战力全都被罪主剥夺了,冲上去越多,死的越多。   既然不能围攻,一个人对付罪主和一支军队对付罪主,有什么分别?   徐志穹看向凌寒。   凌寒看着薛运道:“有办法,但得看时机。”   威压猛然袭来,罪主还在慢慢抽取白虎真神的魂魄。   就在罪罚之技施展出来,白虎真神的魂魄还没有离开躯体,薛运目光沉凝,猛然和白虎真神调换了位置。   凌寒一笑:“这是薛运独创的技法。”   薛运独创的技法?   “这不就是峰回路转么?”   凌寒点头道:“峰回路转就是为了对付罪主独创的技法,后来发觉这技法有绝境逢生之妙,便把他留给了你道门所有四品之上的修者。”   薛运可不止和白虎真神互换了位置,还和白虎真神互换了处境。   现在受到罪罚的是他,罪主要抽取薛运一魂两魄。   这就不能让他随便抽了。   薛运厉声喝道:“凭甚罚我?”   罪主愣了半响,道:“你不守血斗的规则。”   “我跟你斗过么?”   “你跟我……”罪主凝滞在了当场。 第1033章 薛半疯   薛运灵魂发问,直接问傻了罪主。   对于薛运的战术,罪主显然没有防备,他思忖片刻道:“那我们再定一下规矩……”   “哪那么多规矩!”薛运挥起铁戟,直接把罪主脑袋给削了下来。   原本的脑袋掉在了地上脖子上的粗糙断口之中,又长出来了一个略小一点的脑袋。   “你这是……”   薛运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上前一拳,把刚长出来的小脑袋打爆。   掉在地上的脑袋喊道:“不宣而战,这是无理之举,你有罪!”   “不听你的规矩,就是有罪?”薛运上前一脚,把地上的脑袋踩了个稀碎。   罪主没长出新的脑袋,声音不知从何处发了出来:“我是你师父,你敢杀我,欺师灭祖,你有罪!”   原来这就是他变成焕殊大帝的目的。   他想触发薛运内心的歉疚。   这手段管用么?   薛运嗤笑一声:“莫说你个假货,就是真货也让我杀了,杀了能怎地?我有什么罪!”   “孽障,你该死!”罪主再度变成焕殊大帝模样,世外之力,化作万千利刃,从天而降。   “谁死且看造化!”薛运用意象之力化作数百长戟,格开无数利刃,与焕殊大帝厮杀起来。   两人速度奇快,与此前白虎那一战截然不同。   意象之力和世外之力在冻原之上翻滚,围观众人都觉晕眩,穷奇尽量让生克双宿保持清醒,尽快完成法阵。   徐志穹调整经脉,逐渐克制住了晕眩,他试着理解薛运的战术。   “不管罪主定下多少规矩,只要不认账就行,既是不认账还等什么,咱们一块冲上去。”   凌寒关注的看着战局,但依旧拦着徐志穹不让他出手:“真不认账和装不认账是两回事,薛运的人性大过神性,现在他还不够疯。”   不够疯?   薛运不是真神,就因为他舍不下人性。   人性在世俗规矩约束之下,以此判断,薛运对战罪主,要比白虎吃亏,因为白虎的神性可以压制人性。   难道薛运疯了情况下,他的神性就可以压制人性?   可徐志穹觉得薛运平时一直疯疯癫癫,好像和神性没什么太大关联。   而且薛运当前的状态不错,厮杀之间,出手迅捷凶狠,完全不像受了限制的样子。   罪主见薛运对焕殊大帝完全没有愧疚,随即又变了神性。   这一次,他又变成了巨大的黏腻油脂,外面覆盖一层满是尘土,脏兮兮的油膜。   油膜之上浮现出无数人脸,一张张扭曲挣扎的人脸。   这些人脸在冲着薛运呼喊:   “为何杀我?”   “还我性命!”   巨大的油脂团上,人脸数不胜数。   这些人都是薛运杀的?   罪主低吟一声:“杀戮无度,你有罪!”   薛运嗤笑道:“我杀该杀之人,何罪之有?”   还是不认账!   罪主问道:“你却没有杀错过人?”   薛运没回答。   “滥杀无辜,你有罪!”   徐志穹一笑,这种罗织出来的罪名,也想制服薛运?   等等!   薛运有失手!   他的意象之力比罪主的世外之力要更加强悍,每次接触之时,都是薛运占据优势。   世外之力被薛运攻破过两次,但该下狠手的时候,薛运犹豫了。   寻常人看不出这一瞬之间的犹豫,但徐志穹能看得见。   薛运错失过战机,而且不止一次。   他可能真的杀错过人,而且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不小。   “滥杀无辜,你有罪!”罪主反复重复这一句话,要用自咎之技,控制住薛运。   薛运五官扭曲,身躯颤抖,猛然抬头,放声狂笑:“我是杀错过,杀错过怎地?杀了便杀了,你能拿我怎地?”   这是疯起来了?   疯狂状态下的薛运,一扫此前的踟蹰和犹豫,挥起铁戟,步步逼近罪主。   与此同时,他准备好了裁决之印。   只要时机合适,出手够快,薛运有把握让罪主当场失去战力。   如果罪主再度复原,薛运就再用一次裁决之印,看谁耗得过谁!   见薛运挣脱了自咎之技,罪主调动全身无数面孔,似念经一般,一起细数薛运的罪状:   “目无尊长,你有罪。”   “杀心过重,你有罪。   “言语张狂,你有罪。”   “举止无状,你有罪!”   举止无状也有罪?   这特么都出笑话了。   这是生死决战,不是来你家做客,还顾得上什么举止?   徐志穹感觉罪主罗列的罪状都很荒唐,更荒唐的还在后边。   “流连烟花之地,你有罪!”   “沉迷酒色之愉,你有罪!”   徐志穹苦笑一声,我时常去勾栏,算不算有罪?   “涂脂抹粉而舞,你有罪!”   “擅娶营姬为妻,你有罪!”   要说涂脂抹粉而舞,这确实不太应该……   擅娶营姬为妻,指的应该是薛运的发妻,荷渠。   薛运当时是焕殊大帝的弟子,同时也是他军中的上将,以他的身份,娶了一名营姬为正妻,这确实不合规矩,也不合礼数。   可薛运会在乎这些礼数规矩么?   这种事情会让他产生愧疚么?   罪主罗列这些罪状到底有什么意义?   凌寒不解,其他人也不解。   穷奇正忙着帮生克双宿布置法阵,好像对战局没有太多关注。   徐志穹思索了片刻,突然明白了罪主的意图。   罪主的做法看似没意义,其实非常合理。   他不知道哪项罪责能触动薛运,按照世人的正常思维,应该是推断薛运的性情,回溯薛运的经历,找到薛运的痛点,列成罪状,以此拿住薛运的软肋。   但罪主不是这世上之人,他的思维方式和此世之人不一样。   他试过杀师之罪,没有触发薛运的愧疚。   他试过滥杀之罪,触发了薛运的愧疚,但被薛运扛过去了。   还有什么罪过是薛运扛不住的?   一个半疯的心思,哪那么好揣度,他活了上万年,一生经历也没那么好追溯。   干脆就不去揣度,罪主把薛运的罪状漫无目的罗列出来,什么时候撞上,全看概率。   不要小觑了这手段,薛运人性大于神性,心里确实有过不去的痛处。   罪主这厢几十万张嘴一起念咒,一路罗列过去,还真让他撞上了!   “负心薄幸,身上背负血泪无数,你有罪!”   这一句话说出来,薛运略有迟滞,背上多了一道一尺多长的伤口。   凌寒一哆嗦,知道大事不妙。   薛运的软肋被找到了。   威压滚滚而至,世外之力不断降临,罪主抓住薛运的痛点,下了狠手。   “撩人心扉,不知羞耻,你有罪!”   “旦旦信誓,食言背约,你有罪!”   “伊人舍死相助,罪人知恩不报,你有罪!”   “伊人四方苦寻,罪人避而不见,你有罪!”   “你是罪人,你有罪!”   薛运应对越发迟钝,身上伤痕越来越多。   慌急之下,凌寒呼喊一声:“莫听他胡言乱语,我没有怪过你!”   说完这句话,凌寒就后悔了。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真没有怪过薛运。   但她忘了薛运的性情。   骂他几句,哭上几声,把这多年的委屈说出来,薛运或许还能释然一些。   她说从没怪过薛运。   薛运整个人凝滞在了半空。   愧疚。   无法遏制的愧疚。   他被罪主的自咎之技彻底压制了。   “你有罪!当夺你身躯!”   罪主降下了罪罚。   万千利刃聚集在薛运头顶,即将摧毁薛运的血肉之躯。   薛运呆立在原地,竟然做不出半点反应。   这就是罪主,就靠一个把柄,立时颠覆了战局。   谁能救薛运?   白虎真神还在呆滞之中,适才遭到罪主重击,他还没复原过来。   穷奇似乎一直忙于法阵,没有留意到战场。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道:“该我去了。”   在场所有人,只有他懂得峰回路转之技,他可以按照薛运的做法,跟薛运直接调换处境。   调换之后怎么办?   徐志穹打得过罪主么?   打不过,无论手段还是经验,没有打得过的可能。   打不过又该怎么办?   这不是眼下能考虑的问题。   徐志穹调集意象之力,目光沉凝,正要锁定薛运,忽听耳畔传来了穷奇的声音:“别急,时候快到了。”   什么时候到了?   没想到穷奇一直留意着战场,他不仅关注着战局,还趁着片刻空隙,向薛运注入了一段恶念。   罪主察觉了穷奇的举动,怒喝一声:“以多欺少,你有罪!”   穷奇笑道:“这话说的不对,我给他一段恶念,乱了他心智,这不是帮他,是在帮你,这怎么能算以多欺少呢?”   恶念?   罪主费解。   所有人都费解。   这个时候给薛运注入恶念,是嫌他死的不够快么?   罪主没再理会穷奇,呼喝一声,万千利刃瞬间坠落。   徐志穹正要和薛运互换处境,他的目光却没办法锁定薛运。   薛运此刻的速度比任何时候都快,在利刃之中,只能看见无数残影晃动。   待残影散尽,薛运抬头看着罪主,身上竟没有再添新伤。   所有的利刃都被他躲过去了,罪主的罪罚之技,没伤到他。   罪主没伤到他,薛运自己来。   他自己抬起手,在自己脸上抓了五道血痕。   这又是怎地了?   他这是要做甚?   “呜啊~~”薛运指着自己脸上的伤口,冲着罪主连声嚎叫!   “呜啊~呜啊~”   那声音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听的所有人脑仁剧烈的刺痛。   薛运在挑衅,他在向罪主挑衅!   穷奇嗤笑一声道:“阿穹,世人都叫他薛半疯,你且看他真发疯是什么样子!”   罪主还想用罪责攻击薛运,这是当前最合理的选择,满身的面容一起诵念:“负心薄幸,你有……”   话没说完,薛运忽然闪现在罪主近前。   “呜啊~”他一伸手,两根手指插进一张脸的双眼。   那张脸的眼珠炸裂,薛运抠住他眼眶,将他脸皮扯了下来。   “你有罪!”损失一张脸不算什么,罪主身上有几十万张脸,他一边抵挡薛运,一边继续罗列薛运的罪状。   薛运扯下十几张脸,在罪主身上掏了个窟窿,钻到窟窿里边,疯狂啃咬罪主的血肉。   徐志穹一直以为发疯的薛运,能用神性压制人性。   他错了。   发疯的薛运没有神性,也没有人性。   这个时候再想跟他说什么规矩,说什么罪状,恐怕就有些复杂了。   穷奇高呼一声道:“别看着了,时候到了!” 第1034章 罪主的恩情   穷奇呼喊一声:“时候到了!”   薛运够疯了,时候真就到了!   众人一并冲向了罪主。   薛运连抓带咬,连撕带扯,已经钻进了罪主身体之内,罪主无论怎么变化,都无法摆脱疯狂的薛运。   他想分裂身躯,借此把薛运释放出来。   可薛运的意象之力将他的身体牢牢束缚,让他失去了变化的能力。   昴日鸡和毕月乌同时展开双翼,将成千上百锋利的羽毛,射进了罪主的躯体。   武栩用长刀在罪主身上连开了几道口子。   徐志穹甩出几十只灯笼,贴在罪主的伤口上,不断炸裂。   凌寒取下罪主一片血肉,施展巫术,罪主的身躯泛起了层层青紫。   巫术对罪主伤害巨大,罪主的几十双眼睛看向了凌寒。   奎木狼腾跃而起,将这几十个眼珠全都挖了出来。   遍体鳞伤的罪主疯狂的呼喊:“你有罪,以多欺少,你们都有罪!”   此刻的薛运已经彻底疯狂,没有神性,也没有人性,就算以多欺少,也不会让他产生愧疚。   其他人呢?   会因罪主的自咎之法被剥夺战力么?   会!   徐志穹刚靠近罪主,就已经意识到问题不对,他的战力至少被削弱了三成。   离罪主越近,受到的削弱越严重。   徐志穹费解:“其实我对以多欺少这事,不是太愧疚,罪主入侵这一方天地,咱们同心一力相抗,这有何不妥?”   凌寒摇头道:“这是两回事,倘若有一群恶霸,围攻一个良善弱小之人,你又该如何处置?”   徐志穹皱眉道:“嫂嫂说的是特例。”   凌寒道:“你错了,抵抗罪主才是特例,以多欺少大多是恶行,   就算没人教过,你也是这般想的,就算你不认账,还是这般想的,人之天性便是如此,你人性太深,不要靠罪主太近。”   凌寒没再多做解释,她现在无心解释,她现在心思都在薛运身上。   薛运已经钻到了罪主的血肉深处,而今只要拿出裁决之印,狠狠盖一下,就能让罪主失去战力。   但问题就在这里。   完全失去理智的薛运,不再受到罪主的控制,但也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他忘记了此刻该使用裁决之印,他忘记了裁决之印在什么地方,甚至忘记了裁决之印是做什么用的。   光靠众人围殴,终究杀不了罪主,穷奇冲进罪主伤口附近,向薛运传输意念。   “你用裁决之印盖他一下,一下就行!”   薛运撕咬正酣,没有理会穷奇。   “我说的就是你盖在我魂魄上的那枚印章,你仔细想想,就前些日子的事情!”   薛运抓起一把凝脂,扔在了穷奇脸上。   穷奇本想把脸上的凝脂抹掉,想了想,却又没抹。   他一咬牙,直接钻进了罪主的身体。   薛运是指望不上了,穷奇想用移花接木之技把裁决之印偷出来。   偷出来也不成,裁决之印需要用意象之力操控,穷奇用不了裁决之印。   用不了也无妨,还有阿穹!   徐志穹的位格肯定驾驭不了裁决之印,但穷奇有办法,可以用移花接木之技,强行提升徐志穹的位格,一击把罪主拾掇了。   穷奇钻进去了,数吸过后,又钻出来了。   进去的时候尚好,出来之后,满脸都是血痕。   “这半疯,特么的……”穷奇靠近不了薛运。   近身之后,只剩挨打,薛运出手太快,穷奇连灌注意念的机会都没有。   穷奇无奈,不过好在罪主这厢状况不妙了。   他身躯被意象之力束缚,身内被薛运撕咬,身外被众人围攻,自咎之法,罪罚之术,正在慢慢失去效力。   如果能解除自咎之法和罪罚之术的控制,众人战力得以恢复,很快就能制服罪主。   胜利在望,忽见罪主身躯之上,浮现出一张硕大的面孔。   那是一副柔和可亲的面孔,嘴角带着笑意,但眼角带着泪痕。   那张面孔开口说话了,语调之中带着苦痛和无奈:“我的孩子,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是我将力量传播到世间,是我培育了你们。”   这话怎么讲?   徐志穹一边用火焰灼烧罪主,一边聆听着罪主的诉说。   罪主低吟道:“这世间原本没有神,也没有神力,是我把神力带到了此间,是我让你们学会了修行。”   徐志穹一怔,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假如师父说的是真的,假如自己真的来自两万年前,在他原本生活的时代,确实没有修为和修行的概念。   难道是罪主入侵,被混沌击败之后,残留下来的力量,构建了此世的修为?   难道诸神的力量都来自罪主?   罪主接着说道:“我把不属于此世的力量带到了世间,可你们不懂力量的用途,   你们用于杀戮,你们用于作恶,你们倚强凌弱,你们犯下无数罪行,   你们在此世留下无数罪业,此世终将因这些罪业而毁灭,我为了挽救你们,将罪业自己吞下,将苦痛自己承担,你们为何与我为敌?   我为你们承担了一切,你们为何与我为敌?你们伤了我,你们忘了我的恩情,我疼!”   说完这番话,众人耳畔传来阵阵哭声。   罪主身上的每一张面孔都在哭泣,每一双眼睛都在喷涌泪水。   毕月乌在哭声之中忽然停手了,他眼眶红润,居然也流下了眼泪。   罪主这番话说的很感人么?   徐志穹没觉得有多感人。   武栩提醒徐志穹一句:“这里边有手段,我战意消失了不少,似乎也要流泪。”   凌寒在罪主周围来回使用法阵,想把薛运救出来,也顾不上提醒众人,但从身形来看,她似乎也迟钝了一些。   徐志穹也有落泪的冲动,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落在身上的世外之力。   世外之力出现了变化,罪主用了新的技法。   通过变化,徐志穹感知到了世外之力的本质。   虽说世外之力和任何一个道门的气机都不相似,和意象之力也不相似,但并非没有规律可循。   最明显的特征是,世外之力存在波动,很有节奏的波动,在技法变化之际,徐志穹甚至能计算出波动的频率。   五吸一起,五吸一伏,他只能在世外之力的最高点释放技法。   罪主又发声了:“我知我伤过你们,我知我杀过不少修者,但那都是无奈之举,   为了维系此世,总有人要为之牺牲,你们只见杀戮之恨,不知我心之痛!”   这话说完,武栩落泪了,徐志穹也热泪盈眶,奎木狼勉强支撑,昴日鸡差点哭出声音。   毕月乌呼喊一声道:“我们也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罪主答复道:“记得我恩情就好,只要你们记得我的恩情,我就算死在这里也瞑目,   我们不要再作无谓的争斗,我们坐下来,扯个淡,多扯两句,事情就过去了。”   扯个淡?   罪主那张硕大的脸孔上,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冒出了扯淡这个词。   随着这一声扯淡冒出来,徐志穹觉着眼前的状况确实有点扯,眼泪也随之收了回去。   罪主赶紧补上一句:“我是说我们坐下来,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我们的神力到底该用在何处,   只要你们记得,你们的一切都是我赐予的,你们要按我的规矩使用神力,只要你们记得我的扯淡,淡也就能扯得通透了。”   那张硕大的脸孔再次沉凝,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说扯淡的事情。   他想说的是,只要你们记得我的恩情,道理就能说得通透。   可有些词汇不知不觉被扯淡代替了。   罪主身上,几张面孔看向了穷奇。   穷奇笑呵呵道:“接着扯啊,听你扯淡挺有趣的!”   乱意之技。   穷奇用乱意之技,干扰了罪主的言语,替换了一些关键的词句。   为对付罪主,白虎和薛运都做了准备,穷奇也不例外。   乱意之技看似平常,关键时刻却能对罪主的技法形成干扰。   听到罪主连续几次提到扯淡,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   内心的悲伤和歉意瞬间消失,原本失去的战意重新浮现在了脑海。   罪主看着穷奇,几十万张嘴,同时呼喊道:“暗中偷袭,你有罪!”   “别扯什么有罪了,你时候不多了,还是接着扯淡吧!”穷奇看向了生克双宿。   生克双宿连连点头,法阵准备好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剩三步。   第一步,把罪主封印在生克双宿新做成的法阵之中。   第二步,把新做成的法阵和封印七成罪主的旧法阵融合在一起。   第三步,把旧法阵修补好。   完成了这三件事情,罪主就成功被封印了!   穷奇冲着凌寒喊一声:“巫女,赶紧把你男人弄出来,要不然就把他一起封在法阵里!” 第1035章 笑一笑   穷奇让凌寒立刻想办法把薛运弄出来,否则就把薛运连同罪主一并封印。   在正常情况下,穷奇的每一句话都不能当真。   但在紧急关头,穷奇的每一句话也都不能当做儿戏。   他真有可能把薛运和罪主一并送进法阵,能在此刻提醒凌寒一句,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而这座法阵威力极大,薛运一旦陷入,纵使清醒过来,也无法挣脱。   凌寒正在罪主身上狂奔,从不同方位搜集了几十片血肉。   将这些血肉集中在一起,凌寒动用了咒术。   这是极其强力的咒术,施术对象是罪主,一个位格高于真神的存在。   施术的同时,必须要克服薛运强大的意象之力。   这两件事,在凌寒巅峰的时刻都未必做得到,而她现在不在巅峰,她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生者,战力还被罪主大幅削弱了。   但做不到也得做。   法阵已经开口了,无论薛运能不能出来,穷奇片刻都不会等,他会不顾一切把罪主封印进去。   生克双宿开始利用法阵牵引,奎木狼、昴日鸡、毕月乌、武栩合力将罪主逼到法阵附近。   凌寒咒术成型,立刻施展技法。   罪主身躯微颤,凌寒呕出一口鲜血,技法没能奏效。   罪主继续朝着法阵迫近,凌寒不顾一切,将罪主的血肉团作一团,放在掌心,腾跃到了罪主之上。   她摘下自己的珠花,割开自己的手臂,割破了自己的左腮,又在额头上狠狠划了一道口子。   鲜血滴落在罪主的血肉之上,凌寒以自己鲜血为祭,向着混沌祷告,再次启动咒术。   “万物之祖,以我血肉之躯祭祀于你,赐我无尽之力!”   凌寒身上裂开了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伤口,满身血肉模糊,凌寒依旧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罪主。   过不多时,罪主身躯再次颤抖,身下裂开了个两丈多长口子。   咒术的效果原本应该让罪主四分五裂,可当前的凌寒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这口子开的很准,正开在薛运脚下。   正在撕咬血肉的薛运,猝不及防从口子里掉了出来。   悬浮在半空,撕咬正酣的薛运,又想钻回罪主的身体。   徐志穹俯冲上前,用一盏灯笼把薛运扣住。   一盏灯笼破了,再扣一盏,徐志穹用灯笼堆叠,再用意象之力绑缚,生生把薛运从罪主身边拖了出来。   拖了十几丈,薛运挣破了所有灯笼,徐志穹上前阻拦,薛运晃过徐志穹,直接将他摔在了地上。   徐志穹挣扎起身,再想拦阻薛运,却发现薛运停住了脚步。   满身是血的凌寒,拦在了薛运身前。   她脸上满是伤口,鲜血掩盖了绝世的容颜,但掩盖不住她的笑容。   她伤的太重,站不稳身子,但她依旧看着薛运笑。   不管薛运现在多么疯狂,多么危险,凌寒的笑容依旧那么甜美。   薛运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似乎恢复了些许清醒。   凌寒见状,猛然掐住了薛运的脖子。   徐志穹一惊,喊道:“嫂嫂,有话好说。”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凌寒从怀里取出一把药粉,塞进薛运的嘴里,用手控制着薛运的喉咙,强迫他的吞了进去。   薛运身躯一阵痉挛,随即倒地呕吐。   他呕出了大量血肉。   这些血肉来自罪主,是薛运撕咬之间,无意中吞吃下去的。   沾上些许血肉无妨,吞吃了这么多,薛运日后必然躲不开罪主的袭扰。   等薛运呕吐干净,凌寒把呕吐出来的血肉收拾干净,连同此前用于咒术所用的血肉,全都聚集了起来,丢到了生克双宿制造的法阵附近。   罪主的血肉一靠近法阵,就被强大的引力瞬间拉扯到法阵中央,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罪主送进法阵。   可这件事的难度提升了,因为薛运离开了罪主的身体,他的意象之力无法再对罪主形成束缚。   好在罪主距离法阵只有三尺远,穷奇呼喝一声:“加把力气!”   众人一并发力,又把罪主推向法阵一尺。   罪主疯狂反扑,无数面孔一并诵念:“我有恩于你们,我的恩情你们报偿,你们不能加害我!”   诵念之间,众人的意志又有动摇,毕月乌抽泣两声,似乎又要落泪。   见此情形,穷奇陈述了一个关键性的事实。   “白虎不灵了,薛半疯也疯过了,能打的都不济了,若是罪主进不去,咱们一个也跑不了!”穷奇带着恶念,给众人送去了一句威胁。   这句威胁很是管用,众人再度发力,逼着罪主再向法阵前进了一尺半。   法阵腾起了巨大的旋流,汇集整个极寒之地的阴阳二气,将罪主拉入到了漩涡中央。   罪主半个身子陷入了法阵,但他的身躯突然变化,伸出了一大片的无形的绳索,牢牢束缚住了周围每一个人。   他这是临死要拉垫背的!   穷奇反应最快,指甲突然变长,割断了身上的绳索。   昴日鸡和毕月乌用锋利的喙将绳索啄断。   奎木狼一口咬断绳索,回身把武栩身上的绳索一并咬开。   凌寒和徐志穹带着薛运去了远处,所有人都以为平安无事了。   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白虎真神!   他们忘了救白虎真神。   因为在所有人的印象之中,白虎真神不需要被任何人搭救,他是这世上战力最强的存在。   可所有人都忘了一件事,白虎真神没有从重创中解脱出来,而今身体还不能活动。   白虎真神被罪主缠住了,几乎毫无抵抗的被吸到了法阵中央。   奎木狼呼喊道:“快把法阵停下,快把真神救下来!”   穷奇喝道:“不能停!停了都得等死!”   到底停还是不停?   白虎真神就在法阵中央,生克兄弟也慌了手脚,在他们的操控之下,法阵有了将近一吸的停顿。   就这一吸的停顿,让罪主有了反抗的余力。   他身上所有的面孔齐声咆哮:“我有恩于你等,你等怎能不知我恩?不知恩者,畜生不如!不知恩者,死有余辜,你们有罪!”   无数绳索伸出来,让众人不敢靠近。   罪主奋力挣脱,生克双宿支撑不住,罪主眼看要冲出法阵,穷奇对着徐志穹喊道:“裁决之印!”   徐志穹见过薛运用裁决之印,也知道薛运习惯把裁决之印放在衣袋之中。   拿出裁决之印,徐志穹右手不住抖战,只觉这裁决之印无比灼热,也无比沉重。   穷奇看着徐志穹,没有说话。   现在想强行提升徐志穹的位格,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只能期盼徐志穹自己能顶得住裁决之印。   徐志穹先调动起苍龙的神力,又调动起祝融的神力,加上梼杌的神性,能调动的所有力量全都调动了起来,带着裁决之印,冲向了罪主。   在距离法阵三十丈左右,徐志穹感受到了强大的引力。   法阵的牵引力居然这么强,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徐志穹将一枚灯笼牢牢插在地上,带着裁决之印接着往前走。   距离罪主还有二十丈,徐志穹意识到之前那枚灯笼留的多余。   法阵的牵引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只要再往前一丈,以他的力量,绝对不可能从这法阵里挣脱,   灯笼跳跃没用,如虎添翼没用,什么手段都是徒劳,他会和罪主一起被封印,余生就要在法阵里和罪主作伴了!   干脆把裁决之印扔到罪主身上?   这也没用,我的意象之力在二十丈开外,不可能操控裁决之印。   我套……   这可如何是好。   徐志穹回身看了一眼自己留下的灯笼,那灯笼还亮着,里边有光。   他俯身看了看罪主,罪主还在嘶声咆哮:“我有恩于你们,我纵有万般不对,你们也不能忘恩负义!你们有罪!”   罪主的气机正从低谷走向高峰,当达到最高点时,他会再次发动技法,到了那个时候,徐志穹根本没有靠近罪主的能力。   “有罪,有罪,世人都有罪,”徐志穹喃喃低语,“你个杂种养的!留下你这祸害,这世上还有光么?”   徐志穹咬了咬牙,提着裁决之印冲向了罪主。   离罪主还有十丈,强大的引力让徐志穹的身躯严重变形,他感觉自己要被撕裂了。   他艰难维系着意象之力,拿着裁决之印,对着罪主的身躯盖了下去。   这一下能盖的中么?   大概率盖不中。   盖中了也未必能阻止罪主,徐志穹位格不够,无法驾驭裁决之印。   可无论结果如何,徐志穹只能做到这一步。   有人突然从身后抓住了徐志穹。   薛运从徐志穹手里抢下了裁决之印,他用力一推,把徐志穹推到了漩涡之外。   徐志穹不能驾驭裁决之印,但薛运能。   徐志穹不能从法阵中央脱身,薛运,也不能。   薛运冲到法阵中央,把裁决之印盖在了罪主身上。   一直在挣扎的罪主,瞬间呆滞下来,硕大的身躯被拉进了法阵之中。   薛运回过头,挑了挑眉毛,冲着徐志穹笑了笑。   每次见面时,薛运总喜欢这么挑起眉梢笑一笑,有些戏谑,有些俏皮。   笑过之后,他的目光一直留在凌寒身上,再也没有离开过。   满身伤口的凌寒拼命冲向法阵。   在身影消失之前,薛运一直看着凌寒笑,他好想再看凌寒笑一次,凌寒的笑容好美。   凌寒扑到法阵中央,法阵已经消失了。   她趴在雪地上,泪珠混着鲜血,一滴滴洒落下来。 第1036章 十成罪主   薛运推得那下,力气很大,徐志穹在雪地里翻了十几个跟头,方才停住。   等他站起身子,薛运连同白虎真神,都随罪主被封印在了法阵之中。   余下来的两步走的非常的快,法阵融合,重新修复,不到一吸时间,一气呵成。   徐志穹目光呆滞的看着转瞬消失的法阵,提着铁戟,走到了生克兄弟面前:“把法阵打开。”   生克兄弟一愣,看了看穷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置。   穷奇挡住徐志穹道:“法阵不能打开。”   “我道门之主在里边!”徐志穹想要推开穷奇,却没能推动。   奎木狼、毕月乌、昴日鸡走了上来,叫嚷道:“我们道门之主也在里边,赶紧把法阵打开,把人放了。”   穷奇摇头道:“现在放不出来,若是放出来了,等于放了一个完整的罪主出来,以后再想办法吧!”   奎木狼怒道:“以后?哪能等到以后?没了道门之主,我们道门不就垮塌了?”   穷奇道:“你道门不会垮塌,你们还有从神和星宿,至于你们从神是什么身份,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而且你们真神也没死,只是被封印了,过些日子,等想到了办法,不就能让他出来了么?”   昴日鸡道:“过些日子是多久?”   穷奇摇头道:“这却难说了,可能三五十年,可两三千载,这也得看他们气运。”   “两三千载?”奎木狼怒喝道,“你当我们恁地好戏耍?”   三名星宿吵吵嚷嚷围攻穷奇,徐志穹提着铁戟对生克星宿道:“莫要多说,把法阵打开。”   穷奇大怒,一阵恶念逼退众人:“闹什么!在这撒泼给谁看?   徐志穹,你张张嘴就想把法阵打开,真把囫囵个的罪主放出来,你拿什么抵挡?   这是打仗!这是生死存亡一仗!白狸猫和薛半疯既是敢来,就得准备好后事,既是敢来就得敢死!”   徐志穹怒道:“为抵挡罪主,薛运拼了多少次性命?凭什么吃亏的总是他!”   穷奇嗤笑一声道:“志穹,谁跟你说吃亏的总是他?别人吃亏的时候,你看到了么?”   徐志穹未作回应,穷奇叹道:“他拼上性命把罪主封印了,你一时情急又要把罪主放出来,等心思平定下来,你再仔细想一想,这事情到底该怎么处置。”   奎木狼咆哮道:“不管你是何缘由,必须放我家真神出来!”   “当是你家宅院,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穷奇冷笑一声,回头看向法阵道,“法阵已修补妥当,任你们谁也别想打开,若是谁想为难生克双宿,便是与天下人为敌!”   奎木狼没再作声,穷奇长出一口气道:“不管怎说,罪主这事情,算是过去了,你们兄弟俩再好好看看,法阵里的罪主是否完整。”   生克兄弟仔细检验一番,生宿点头道:“十成罪主都在里边,一点不少。”   穷奇闻言一笑,过了片刻,笑容突然凝固:“正正好好,十成罪主?”   生宿点头道:“适才不是说了么,一点都没少。”   穷奇眨眨眼睛道:“就没多出一点?”   克宿愣了片刻,看看生宿道:“其实……是应该多出一点的。”   生宿调集气机,又在法阵上探查一番,说话腔调变了,额头上也见汗了:“可,可这一点也没多。”   武栩道:“十成刚刚好,为何非要多一些?”   奎木狼经历过罪主临世,知道其中的隐情:“罪主临世之后,一定会大肆吸取凡间罪业,这三成罪主已经出来些时日,应该吸走了不少罪业,封印回去的应该是三成多一些。”   武栩道:“这样算下来,两边加在一起,岂不超过了十成?”   奎木狼点头道:“刚封印之时,确实如此,待过了一段日子,超过十成的部分会慢慢消散,最终还会回到十成,可现在……确实应该多出来一点。”   穷奇不死心,对生克兄弟道:“你们再验一次,验仔细些,哪怕多出了一分一毫也要告知我。”   生克兄弟来来回回验了几次,就是正好十成,一分一毫都不多。   穷奇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呀,罪主没有分身的……”   没有分身,是罪主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   这不是说罪主的身体不能分裂,他的身体可以分裂成粉尘,而后还能聚合在一起。   可无论身体如何分裂,罪主的意识只有一个,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因为罪主来自世外,没有人知晓他是否和此世众生一样,拥有身外、真身、魄、魂、元神类似的五重性命,他的意识为什么不能分裂,旁人并不知晓。   穷奇站在原地,仔细思索其中的缘由。   就目前的状况,可能的缘由有三个。   一是罪主自从临世至今,没有吞吃过罪业。   这种状况的可能性极小,罪主来到此世的目的就是为了吞吃罪业,壮大自己,好不容易从法阵里钻出来,他没有不做正事的道理。   二是罪主留下了一部分力量在世间,这部分力量不受罪主的意识控制。   没有意识的罪主能做什么?   三成罪主出逃,余下的七成罪主在不停的攻击法阵,也想凭着本能出逃。   也就是说,没有意识的罪主也能做一些事情,但非常有限。   可罪主在世间留下这段力量的意义是什么?   为做后手?   一个没有意识,只靠本能行事的罪主能发挥什么作用?   第三种可能,罪主修为提升了,他学会了分身术。   按照穷奇的判断,这种状况发生的概率最大,而且最难处置。   这意味着罪主没杀干净,凡间还留着一个有意识的罪主。   残余的罪主在世间吞吃大量罪业之后,有机会变成完整的罪主,到了那个时候真就万劫不复了。   唯一能阻止罪主的办法只有一个。   趁着他还不够强大,赶紧把他揪出来,杀了!   可现在怎么才能把他揪出来?   而且揪出来之后,真能杀得了他?   那要看是几成战力的罪主。   最能打的两个人,已经被罪主拖进了法阵之中。   穷奇看了一眼法阵,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动了心思,想把薛运和白虎放出来。   可这心思转瞬即逝,穷奇不敢冒险。   他回头看了众人一眼,想要商议对策。   可刚要张嘴,却欲言又止。   在场的所有人都曾和罪主交过手,在场的所有人短期内都在罪主的监视之下。   现在商量任何事情都是徒劳的,只会帮助罪主做出更周全的应对。   “总之,先处置好各自的事情,日后再做打算吧。”   穷奇盯着徐志穹看了片刻,带着生克兄弟走了。   他担心徐志穹和奎木狼等人会为难生克双宿。   徐志穹知道穷奇有话说不出来。   武栩和星宿们的对话,徐志穹也听见了,照此推测,罪主真有可能没杀干净。   这事该怎么处置?   薛运还在法阵里困着,怎么才能把他放出来!   沉默许久,徐志穹上前把雪地上的凌寒搀扶起来。   凌寒哭不出声音,满脸伤痕的她已经分不出哪是血水,哪是泪水。   徐志穹要带她离开,凌寒不肯走,明知法阵已经消失了,不在这里了,她还是不肯走。   “嫂嫂,我一定把兄长带回来,你一定要信我。”徐志穹苦劝许久,终于把凌寒带回了侯爵府。   进了侯爵府后园,看到满身伤痕的凌寒,韩笛吓了个半死。   凌寒吩咐她取些水来。   韩笛取了水,凌寒仔细梳洗了一番。   待梳洗干净,凌寒把徐志穹叫了过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问道:“你看我脸上有多少伤?”   凌寒的精神明显不正常,徐志穹赶紧宽慰一句道:“这点伤不算什么,我有上好的伤药,保证一点疤都不留,等嫂嫂康复了,还是天下第一美人。”   “你且数数这是多少道伤?”   “确实不少,嫂嫂,我这就去拿药……”   “站住!”凌寒语调突然变了,阴沉之中带着几分杀机,“我让你数一数有多少伤,你听不见么?”   徐志穹没敢刺激凌寒,且认真数了一遍。   别说,这伤口还是个整数。   “嫂嫂,正正好好十处伤。”   “十处伤,”凌寒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蓦然焦急起来,“我就要和他见面了,脸伤成这样可怎么得了,这不惹他嫌弃么?”   徐志穹摇头道:“不会,兄长怎么会嫌弃嫂嫂,兄长日夜都盼着和嫂嫂相见。”   “日夜都盼着?这是真的么?”凌寒看着徐志穹,面带疑色道,“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带他来见我的,你答应了不止一次。”   徐志穹点头:“对,我答应过。”   “他自己也答应了,”凌寒从怀里拿出了那张满是血污的字据,“这是他留的字,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徐志穹没作声。   凌寒拿出胭脂,往脸上涂抹起来:“得把这些伤口盖住,全都盖住,不能让他看见。”   “嫂嫂,先不急着涂胭脂,我先去拿伤药……”   凌寒哼着小曲,仔细的梳妆打扮,似乎完全没听到徐志穹的话。   徐志穹默默离开了凌寒的房间,走到门口时,一股兰香突然飘了过来。   这是凌寒很少用的胭脂。   胭脂能让人的心思平静下来。   凌寒没疯。   她很清醒。   她为什么让我数她脸上的伤口? 第1037章 脱罪裁决官   徐志穹暂且留在侯爵府,别的地方不敢轻易去。   去的地方越多,罪主看见的越多,牵连的人就越多。   三位星宿奎木狼、昴日鸡、毕月乌回到白虎神殿,准备召集各路星宿商量搭救道门之主的对策。   没想到回到白虎大殿,各路星宿、星官都已经到齐了。   白虎真神的神座之上,端坐着一个人,正是兵主蚩尤。   蚩尤俯视着三位星宿,等着他们行礼。   奎木狼拳头一攥,正要上前质问一句,他凭什么坐上了真神之位?   昴日鸡拉了奎木狼一把,示意他先看看其他星宿的动静。   若是其他星宿都不服,他们还可以争一回。   若是其他星宿服气了,他们也不必多说什么。   白虎真神受困,蚩尤的确有资格接管神位。   奎木狼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星宿。   在场的星宿也在看着他们。   有些消息他们还收到,纵使听到传闻,他们也不愿相信,他们也在等待这三位星宿的消息。   云应问奎木狼:“尔等随真神去了何处?到底出了何事?立刻说来。”   奎木狼看了看左右的毕月乌和昴日鸡。   这件事,貌似只能实话实说。   ……   神殿之外,武栩悄然离去。   纵使舍下星宫不要,武栩也绝不会向云应低头。   ……   穷奇神殿之中,生克兄弟正在喝茶。   这是数万殿堂中的一座,每座殿堂之中都能看到穷奇和生克双宿的身影,但没有人知晓哪座殿堂里的人是真的。   克宿沏了一壶新茶,点茶的时候,仔细观察着水花的形状。   水花翻飞,如同层云叠嶂,生宿赞叹一声:“好茶艺!”   赞叹过后,生宿微微摇头,端起茶汤,一饮而尽。   看似在品茶,实际上,生克双宿在暗中占卜。   生宿这一摇头,就证明占卜又失败了。   穷奇让生克双宿占卜罪主的下落。   罪主位格在真神之上,本就超出了生克双宿的占卜范畴。   更何况生克双宿刚见过罪主,还在罪主的监视之下,占卜的结果可想而知。   无论穷奇怎么遮掩,罪主都会对生克双宿做足防备,而今还有什么办法能把罪主引诱出来?   穷奇揉了揉眉心,貌似只有一个人能找到罪主,只有他的位格够高。   可这个人不好找,找到了也不好处置。   不是我套死他,就是他套死我,这份仇怨,注定化解不了。   罪主这次要监视多久?   换做以往,都在一个月上下。   穷奇看了看生克双宿,不知道这件事他们能不能算得出来。   ……   天明时分,徐志穹收到了九娘的消息。   九娘找到了混沌分身,等待徐志穹前去会合。   会合很容易,九娘有徐志穹留下的灯笼,徐志穹能轻松锁定九娘的位置。   可徐志穹不敢去找九娘,甚至都不敢回应九娘的消息。   他在罪主的注视之下,现在找到九娘或是混沌分身,等于给罪主送人头去了。   联系穷奇,一并去找混沌分身?   徐志穹信不过穷奇,穷奇很可能会不遗余力杀了混沌,通过此前一役,徐志穹已经见识到了穷奇的狠绝。   去找苍龙真神?   徐志穹更信不过他。   烦闷之际,徐志穹且在院子里闲逛,忽见凌寒走了出来,脸上的伤疤依旧骇人。   “今天他会来见我么?”凌寒满怀期待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摇摇头道:“嫂嫂不要心急,兄长那厢有急事,还得多等两日。”   “多等两日也好,”凌寒点点头,“多等两日,等我伤好了,也不须再用胭脂遮盖,你看看我的脸,伤是不是好了些?”   徐志穹仔细看了凌寒的脸,她脸上的伤疤变成了九条。   徐志穹点头道:“嫂夫人好多了!”   “那就好!”凌寒满脸欢喜,哼着小曲回了后院。   徐志穹回了自己屋子,思索着凌寒给他的提示。   十道伤疤,过了一天,还剩下九道。   这就意味着还有九天,凌寒就会痊愈。   这可不只是痊愈这么简单,这里边还藏着更深的玄机。   按照徐志穹的推测,凌寒想表达的意思是,罪主的监视还会持续九天,这应该是她卜算出来的结果。   九天时间,必须沉住气,千万不能鲁莽,每一步都要小心应对,不能再让罪主抓到要害,也不能让罪主吸取太多罪业。   罪主想要复原,必然要吸取大量罪业,数目超乎想象的罪业,他肯定有大动作。   大动作必然有风声,等他动了,我再动。   利用这九天时间,徐志穹还要思考一个关键问题。   如何才能打败罪主。   最强两个战力已经被封印了,如果直面罪主,我有没有取胜的机会。   先找罪主的弱点。   罪主没有分身是弱点之一,但现在好像出现了变化,他是只能分一次,还是能分出无数个,暂且未知。   另一个弱点,罪主要讲理,要将规矩。   他的思维模式和此世人不同,他行事的前提是,逻辑必须要通畅。   还有什么弱点?   ……   苍龙神殿,阳门星君梁广秋抬头看着神座上的苍龙真神,脸上的笑容淡然而随意:   “真神,我梁家侍奉你几百年,你一朝翻脸,就把姓梁的星官杀了一半,这却对不起我梁家长久以来的虔诚。”   苍龙一皱眉:“你说我对不起你梁家?”   “难道真神不这么觉得?”梁广秋反问了一句。   苍龙真神道:“你们梁家虔诚供奉的,好像不是我。”   梁广秋叹道:“我不懂真神的意思,大宣是我梁家江山,苍龙殿里供奉着你的神像,供奉着你的尊名,大小祭礼一场不差,都是献给苍龙真神的,这份虔诚难道真神不领情么?   至于到底谁是真神,这哪是我们梁家人能分辨出来的,神位上坐的是谁,谁就是我们梁家的真神,今后整个大宣,都在你的掌中,何必对旧事耿耿于怀。”   换做以往,若是有星官敢和苍龙这么说话,对方早就化成尘埃了。   可今天苍龙没有轻举妄动,他知道梁广秋代表着某一方的势力。   “有话且直说,你主子让你来找我作甚?”   梁广秋微微一笑:“我家主人,乃万千世界至高无上之圣主,他来到此世,是恩赐,是眷顾,是救赎,   我今日来神殿,是特地来劝告真神,希望你早日来到我家主人麾下,步入正途,尽早脱罪。”   “脱罪?”苍龙冷笑一声,“我有什么罪?”   梁广秋长叹一声道:“世人皆有罪,只是世人愚昧,自己认不清罢了,真神若是愿意听,我可以在此把诸多罪状一一细数出来。”   “你有资格定我的罪?”苍龙真神露出些许杀意。   “我是没这资格,”梁广秋依旧从容,“可我家主人有。”   “你家主人哪来的资格?我曾与你家主人交战过,手下败将而已。”   梁广秋摇头道:“就凭你冒犯过至高无上的圣主,这条罪责你就洗不清。”   “冒犯他了又能怎地?”   梁广秋叹道:“真神,你是真不知晓,还是故意装作糊涂,是不是还做着众神围攻圣主的美梦?   冻原一战已经打完了,薛运和白虎双双落败,已经死在了圣主手上。”   苍龙真神眉毛一皱,未作评论。   他知道冻原打了一仗,但他收到的消息来自穷奇。   穷奇说那一战打赢了,罪主已经被封印,只在世间留下了些许神力。   两者所说的结果截然相反,苍龙目前不相信其中任何一方。   梁广秋看出了苍龙的怀疑,笑着说道:“你若不信,可以找人验证,你可以去判官道问问,裁决之神还在不在,   你也可以去白虎神殿看看,白虎真神又在何处?   白虎真神已经陨落,接替他登上神位的是兵主蚩尤,而蚩尤是圣主的部下,   裁决之神也已经陨落,接替他的是予夺从神,予夺从神是圣主的亲传弟子。”   这两件事一说出来,苍龙真神心头一凛。   这两件事情可以验证,以此判断,罪主获胜的消息更可靠些。   梁广秋压低声音,又道:“另外还告诉你一件事情,朱雀真神,也是圣主的亲传弟子,诸神都以为他失踪多年,实则是与圣主学艺去了,   玄武真神一分为二,大蛇得了七成战力,也是圣主的部下,   这世间有些根基的道门,而今都在圣主手上,你且仔细看看,还有谁敢与圣主相抗?你且仔细想想,不归顺圣主会是什么下场?”   苍龙真神沉默许久道:“且转达你家主人,容我思量些时日,再做答复。”   梁广秋点点头:“别思量的太久,等着侍奉圣主的人有很多,万一圣主哪天失去了耐心,你可就成了圣主的敌人,   再提醒你一句,丰乐楼的羊肉做的不错,我家主人很喜欢,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若有心,便给圣主送去些。”   苍龙真神没有说话。   梁广秋这是在暗示,让苍龙真神给罪主献祭。   献祭,意味着臣服。   梁广秋离开了苍龙大殿。   苍龙叫来了顿顽星君。   他并非厌恶每一个姓梁的星官,他对顿顽倒是慢慢建立起了信任。   “你去北地一趟,打探一下此战的消息,最好能找到战场,看看痕迹。”   顿顽领命而去。   ……   图努北地,万羊行省。   这是图努的北境大行省,听名字,这里应该盛产羊,必然是个富庶之地。   实际上这里一点都不富庶,虽然水草丰富,很适合牛羊生长,但以图努人的经营方式,百姓也就勉强挣个温饱。   今年似乎连温饱都挣不到了,李沙白遇到了一群逃难的流民,在漫天大雪之中艰难跋涉。   图努地广人稀,出现这么多流民,很是罕见。   李沙白装扮成图努人的模样,和这群流民攀谈起来。   这群流民没有目标,他们不知要逃往何处,他们也没遇到灾害,家里的牲畜都在,只是走的慌急,没法带上。   一名图努女子道:“有些人,很贪心,非把牲口带在身边,很快就被他们追上了,追上了就会被抓取当苦工,又或是当祭品。”   这女子说的是图努北地特有的语言,口音很重,李沙白听的一知半解。   “到底是谁要追赶你们?”   “他们是……”   还没等女子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脱罪裁决官来了,快跑!” 第1038章 你自己下锅   脱罪裁决官?   这是什么来历?   难道和裁决判官道有关?   李沙白不动声色,且和流民一样,蹲在地上,默默的观察这队骑兵。   一名军官模样的中年男子,五十岁上下的模样,随即上马匆匆离去。   手下几名骑兵在流民之中奔走呼喊:“男去男营,女去女舍,有认字的没有?有认字的跟我来!”   李沙白喊一声道:“我认字!”   一名军士指着一架马车道:“到车上等着。”   李沙白上了马车。   他看到军士推搡着流民,强行把男女分开。   兄妹要分开,夫妻也要分开,一位母亲抱着孩子不放手,被这些所谓的脱罪裁决官大人摁在地上踢打。   李沙白还算走运,他有马车坐,其他人只能在鞭笞之下,继续在风雪中跋涉。   从清晨走到深夜,众人来到了脱罪裁决官的营地,这里还有个别称,叫做脱罪净土。   军士们上前搜刮流民身上的财物,李沙白用幻术蒙骗了过去,只让军士收走了一件外衫。   其余人却没那么走运,身上但凡敢私藏一个铜板,铁定要挨顿毒打,还要被绑在雪地里示众。   两名裁决官对李沙白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次。   “送到大裁决官那里!”   裁决官一声令下,李沙白和另外两个会认字的人,被军士送到了大裁决官的营房之中。   大裁决官,是这块“脱罪净土”的主人。   这位大裁决官,就是李沙白昨天看到的中年男子,此刻他脱下了战衣,换上了一袭长袍,看起来很有学者的气度。   他拿出一封书信,交给第一个会认字的人:“念给我听。”   “圣主,会洗刷他们,洗干净他们,让他们活着……”他念得很吃力,而且语句不通畅。   这个人,不能算是识字,也不能算不识字。   他认得几个单词,但不具备连贯的读写能力。   大裁决官听他断断续续读了几句后,点点头道:“你还需要多学习。”   那男子红着脸,点点头:“我会更加勤奋的……”   大裁决官突然拔剑,砍下了那男子的脑袋:“到了来生,你要多学习,今生你欺骗了我,你有罪,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说完,大裁决官把书信递给了李沙白:“你来念。”   李沙白念的很流畅。   大裁决官又换了一封书信,交给了另一个认字的年轻男子,那名年轻男子念得也很流利。   大裁决官满意的点点头,对着李沙白和那名年轻男子道:“以后,你们将成为我的弟子,和我一起聆听圣主的教诲,和我一起走上脱罪的道路。”   两人称谢,年轻男子搓搓手道:“大裁决官大人,我的妻子和女儿和我分开了,我很想念他们,请你允准我……”   大裁决官抬起头,看着那男人,叹息一声道:“你有罪,孩子,你知道你的罪过在哪么?”   年轻男子微微摇头道:“裁决大人,我只是想念我的妻子……”   “你为什么不能多一些纯洁?你为什么总是想着那些不堪的男女之事?”   “那,那是我的妻子……”   “是你的妻子又如何?难道一个夫妻的身份就能洗脱你们那些不堪的罪行么?   如果只是为了繁衍后代而犯下罪行,倒也有原谅你们的理由,可你们能保证每次犯下罪行的时候,都是为了繁衍么?”   李沙白听不明白,夫妻之间什么时候成为罪行了?什么时候还需要别人原谅?   年轻男子低下头道:“我,我只是……”   李沙白用术法封住了那男人的嘴。   他知道,这男人再多说一句,就会死在这位大裁决官的手上。   看到男人不作声了,大裁决官杀意减弱了一些。   他转脸看向李沙白,问道:“你有妻子么?”   李沙白摇摇头。   “你这个年纪,为什么没有娶妻?”   李沙白思索片刻道:“或许是因为我听到了圣主的教诲。”   大裁决官笑道:“孩子,这样的谎言在我面前非常幼稚,你很愚蠢,你知道么?每个人生来都是愚蠢的,每个人都因为生来的愚蠢,背负上了满身的罪恶,你也不例外,   你听不到圣主的教诲,因为你没有得到圣主的力量,圣主不会赐予你力量,因为你没有那样的资格。”   说话间,一名侍从走了近来,恭恭敬敬行礼道:“大裁决官,服侍您的罪囚,已经准备好了。”   五名女子被送到了大裁决官的营房之中,其中一名,正是那男子的妻子。   男子红着眼睛,想恳请大裁决官放过他妻子,可他被李沙白施展了术法,说不了话。   大裁决官让侍者先行离去,转而询问李沙白和另外那名男子:“你们还有什么事情想问?”   年轻男子看着自己惊慌的妻子,眼泪不停的落下。   他的妻子想要呼喊丈夫,被李沙白用同样的术法封上了嘴。   李沙白看着大裁决官道:“我很想知道,这些女人过来服侍大裁决官,算不算是大裁决官的罪行?”   “我让她们来,是为了宣扬圣主的教诲,带她们走上脱罪的道路,这是一桩伟大的功绩,怎么能和罪行扯上干系?”大裁决官一笑,摸了摸手中的长剑,   “而且我早已不是罪人,裁决官都不是罪人,圣主已经洗脱了我过往的种种罪业。”   李沙白问道:“所谓罪业,到底由谁来裁定?”   “别人的罪业要看别人的机遇,你的罪业,由我来裁定。”   李沙白颇感费解:“我和你初次相逢,我过去的所作所为,你一概不知,你怎么能裁定我的罪业。”   大裁决官微笑道:“因为这是圣主给我的力量,正因为能驾驭这份力量,我才能担任大裁决官之职,   就在昨天,有五个认字的人,站在这里,和你们的状况一样,我身边需要帮手,我想让他们当中一个活下来,可他们谁也没能把握住机会,   我以为今天的你们会有一些变化,现在看来,我实在低估了你们的愚蠢,   一个人愚蠢到了胆敢欺骗我,一个人愚蠢到了在我面前提起那不堪的罪行,   至于你,你的罪最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么?”   李沙白摇摇头。   大裁决官笑道:“我知道,你身上有一种力量,这股力量原本来自圣主,而今落在了你这样的罪人身上,   像你这样的罪人我见过很多,你们一般喜欢用品秩来确定自己身份的高低,   昨天的那个罪人,他有熊神八品的修为,他不愿听从我的教诲,还对我指指点点,你猜我是怎么帮他脱罪的?”   李沙白还是摇头,表示他猜不出来。   大裁决官道:“我在冰封的湖面上开个窟窿,先把他泡在湖水里,然后我再往他身上淋滚开的沸水,   我有一个非常擅长剥皮的部下,慢慢把他的皮剥了下来,还能让他活着,   没有了皮的他,罪业少了一半,剩下的罪业还需要他慢慢洗脱,   我让他跪在门外,我喜欢听他的哀嚎,我让他叫,他就叫,我让他停下,他就停下,我让他支撑了整整一夜,直到我确信他脱去了罪业,才动用了我的仁慈,允许他死去,   你和他拥有的力量应该差不多,或许你比他略微强一点,但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你应该为今日所作的一切感到后悔,因为不知道对一名大裁决官质疑和挑衅是多么严重的罪行。”   说完,大裁决官把剑锋指向了李沙白:“我劝你不要反抗,每一次反抗都会加重你的罪孽,   愚蠢的人,我现在要割掉你的左耳。”   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息,像杀气,也像霸气,还有些像意象之力,李沙白分辨不出气息的门类。   不过从力量的成色来看,这位大裁决应该比八品强不了太多,甚至达不到七品。   按照李沙白的推测,大裁决官口中的那名八品熊神道修者,先是受了这股特殊气息的压制,没能做出正确的应对,在接下来极其被动的情况下,死在了大裁决官的手上。   大裁决官朝着李沙白一剑割了下去,出手之快,让旁边的男子浑身战栗。   他根本看不清剑锋,只看见桌子上多了一只血淋淋的左耳。   年轻男子吓得不敢睁开眼睛,身后的女子们都想逃出这营房,可她们动不了。   “现在是你的右耳!”大裁决官一笑,又要出剑。   李沙白摇摇头道:“两只耳朵都没了,多难看。”   大裁决官愣了片刻,觉得左边脸颊一阵阵湿黏。   他仔细盯着桌子上的耳朵看了看,嘶哑着声音,发出了惨叫。   大裁决官这才意识到,他刚才一刀割了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对着李沙白出刀,会割了自己的耳朵?   大裁决官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只知道他的左耳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剧痛。   听到叫声,李沙白皱了皱眉头,这座营房被他封闭了,大裁决官的叫声传不出去,但杀猪般的叫声,严重影响了李沙白的心情。   “别叫了!”李沙白信手一挥,把大裁决官的嘴缝上了。   大裁决官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就像他适才所说的那句话,他对力量一无所知。   他想乞求宽恕,却开不了口。   他跪在地上,不停的给李沙白磕头。   李沙白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道:“放心,我不会杀你,我怕脏了我的手。”   大裁决官很感激,继续给李沙白磕头。   李沙白道:“你刚才说活剥人皮的手段是真的么?你先去煮些沸水来,再去外面搜集些雪水,我帮你准备些械具,你自己把皮剥下来给我看看。”   李沙白不想杀了他,但大裁决官可以自己杀了自己。   在李沙白的操控下,大裁决官自己烧了一大盆沸水。   看着沸腾的开水,大裁决官的眼泪一直没有停下过。   水烧开了,大裁决官得自己下锅。   在跳进沸水之前,大裁决官又看了李沙白一眼。   大裁决官流了很多的眼泪,他还期待李沙白的宽恕。   李沙白给了两句劝告:“先煮一分熟,反复煮几次,不要反抗,否则会加重你的罪业,   剥皮的时候,剥的完整一些。”   大裁决官颤抖着身躯,在哀嚎与哭泣之中,自己跳进了沸腾的滚水之中。   ……   天明时分,李沙白把营地里的所有裁决官全都洗剥了一遍,放走了被他们抓来的平民。   可这群人到底和判官有没有关系?   他们和判官的行事方式,好像有些相似。   难道这是判官的新生门派?   李沙白把在脱罪裁决官大营里看到的种种事物,用画卷记录下来,送给了徐志穹。 第1039章 脱罪净土   李沙白卜算出徐志穹就在京城,直接用法阵把画送到了侯爵府。   徐志穹打开画卷一看,画卷上画着一群正在逃荒的流民。   这是李沙白的独门绝技,如果就这么盯着画面看,永远看不出任何变化。   但沿着李沙白运笔的方向,注入些许意象之力,徐志穹很快就能看到幻象。   这是专门给徐志穹定制的画,也只有徐志穹能看得明白。   这一手段似乎能躲过罪主的注视。   可这种手段只能用于单向联络,徐志穹不掌握画道的技法。   在幻象之中,徐志穹清晰看到了李沙白与脱罪裁决官这个组织接触的全过程。   李沙白经过拷问,从不同的裁决官口中,问出了他们的运转规则:   世人生来有罪,世间之人皆为罪人,须经历脱罪修行,成为裁决官,才能摆脱罪囚之身。   脱罪裁决官为无罪之人,乃圣主之使者,不容冒犯。   脱罪裁决官所到之地,要建立脱罪净土,脱罪净土之上,所有罪人要听从裁决官的裁处。   罪人之钱财、家产,乃万罪之源,必须交由裁决官处置。   罪人之饮食用度,皆由脱罪裁决官把控,罪人需在苦难之中磨砺脱罪,除裁决官分发之外,不得再有索取。   脱罪净土分男舍和女舍,男女之间,除为繁衍生息,男女不得接近,相距少于一丈要受罚,彼此有言语或传接物品要受重罚,彼此肌肤相触,要处极性,夫妻也是如此……   徐志穹看着画中的一幕一幕,由衷发出一声感叹。   和脱罪裁决官相比,怒夫教简直是一股清流。   连夫妻都不允许接近,什么人能病态到这种程度?   脱罪裁决官来自何处?   徐志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罪主,脱罪裁决官这个组织绝对和罪主密切相关。   按照李沙白的描述,脱罪裁决官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特殊修为。   这些修为,李沙白从未见过,也看不出道门。   连李沙白都看不出道门,基本可以确定,这是罪主的世外之力。   虽然徐志穹目前还不知晓罪主如何通过这个组织收割罪业,但可以做出相应推测。   脱罪裁决,能够激发人性中的恶。   脱罪裁决官,从罪主身上获取了一些力量,以此获得了不同于常人的力量和地位。   裁决官对普通人,也就是所谓的“罪人”拥有绝对的支配权,他们自然会以折磨和残害他人为乐,这是人性使然,寻常人很难克制。   这就让脱罪裁决官成了一条恶人加工流水线,对天性喜欢作恶的人来说,脱罪裁决官本身就有极大的吸引力,对于有一定恶念的人,脱罪裁决官可以把他们改造成恶人。   接下来,有少量恶念,但也有足够良知的人,会在恶人的威逼与欺凌下,渐渐蜕变成恶人。   到最后,心性良善之人会彻底没有活路,要么与恶人同流合污,要么永远受恶人奴役。   所有变成恶人的人,再统一被罪主收割罪业,整个恶人流水线就此落成,罪主只需要把送到嘴边的罪业大口吃下。   脱罪裁决官的扩散速度必然极快,因为他们掌控着人性的弱点。   罪主虽然来自世外,但不得不说,他对世人的人性把控的非常准确。   更恶心人的是,罪主在名字里加了裁决两个字,还有一个官字。   脱罪裁决官,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裁决判官道。   再加上脱罪裁决官经常给人定罪,这必然会激起众人对判官道的仇恨。   罪主这招用的真狠!   现在李沙白明显对判官道产生了怀疑,徐志穹该如何回应?   如果徐志穹不作回应,那么李沙白只是给徐志穹送来一幅画而已,罪主从这幅画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如果徐志穹回应了,罪主会知道很多事情,他能找到李沙白的行踪,他知道李沙白正在搜寻脱罪裁决官,他能看到李沙白的特殊修为,甚至还能找到偷袭李沙白的机会。   这么看来,似乎不该做任何回应。   可就任凭脱罪裁决官发展壮大?   任凭他们把脏水全都扣在判官头上?   怎么才能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回应李沙白?   对判官产生误解的,恐怕不只是李沙白,徐志穹要回应很多人。   凌寒哼着小曲走到了正院,她脸上还有七道伤痕。   ……   苍龙殿里,顿顽星君禀告探查的见闻。   “真神,属下已经找到了战场,战场之上,法阵痕迹犹在,生克双宿曾动用过特殊的封印法阵,但战果如何,尚且未知。”   生克双宿动用了封印法阵,罪主却依然活在世上。   苍龙真神以此推断,封印并不成功。   顿顽星君又道:“属下在北地多处,发现了一个叫做脱罪裁决官的门派,他们自称裁决官,专门抓捕罪人。”   裁决官,专门抓捕罪人,这不就是判官么!   判官道突然在北地壮大,难道他们真的投靠了罪主?   还不能轻易下定论。   去见予夺从神一面?   白虎杀道又怎么说?   是不是还得见兵主蚩尤一面?   苍龙真神犹豫良久,轻轻摸了摸下颌的胡须。   他转而吩咐顿顽道:“你去趟凡间,把我弟子找来。”   “您的弟子?”顿顽一愣,他不知道苍龙真神在凡间还有弟子。   苍龙真神点点头道:“他是你长辈,对他要恭敬些。”   ……   李沙白知道徐志穹收到了的画卷,可他没有收到徐志穹的回应。   事情有些复杂了,难道脱罪裁决官,真和裁决判官道有关?   他叫来了蔑十方,问道:“我让你去查脱罪裁决官的下落,查的如何?”   蔑十方呈上一幅地图,上面点点线线做好了标记:“弟子已经查到三十余处脱罪裁决官的巢穴,他们称之为脱罪净土。”   “三十余处?”李沙白皱眉,“这群人到底什么来头,怎么突然就冒了出来。”   蔑十方道:“弟子也打听过脱罪裁决官的来由,这些人终日诵念圣主恩德,与怒夫教有些相似,但又时常给人定罪,与裁决判官道也有相似之处,   好在这些人都在图努,宣国境内未发现。”   李沙白轻笑摇头,画了一幅画卷,递给了蔑十方。   蔑十方看过画卷,双目圆睁:“这,这怎么会……”   李沙白放下毛笔道:“传我命令,自今日起,画道弟子于各地搜寻脱罪裁决官踪迹,见之,格杀勿论!”   蔑十方连连称是。   李沙白道:“先把你自己门口打扫干净。”   蔑十方一脸羞愧,赶紧离去。   李沙白拿起蔑十方的地图,在上面又补了几笔。   数了一下,已知的脱罪净土共有三十七处。   他用特殊手法,将这幅地图重新绘制一遍,再用法阵送给徐志穹,且看徐志穹作何回应!   如果徐志穹再没回应,李沙白就要重新考虑对判官道的态度了。   ……   碌州,河绞县,蔑十方带着张燊、袁魏羁和刘佳琦,悄悄穿过了冰封的河面。   在河对岸,是一座脱罪裁决官营地,营地之中正在召开夜刑会。   一名男子白天时偷偷给了他妻子一块糕饼,被脱罪裁决官发现,而今要将这对夫妇处死。   大裁决官高声道:“你二人不知廉耻,毫无脱罪之心,而今当将你二人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刘佳琦恨道:“我真是长见识了,夫妻之间送块糕饼,居然都有罪?”   蔑十方咬牙道:“杂种养的,恶心到我门前来了!”   蔑十方到处搜寻脱罪裁决官的下落,哪成想,脱罪裁决官在他老家碌州竟然也有一处巢穴。   大裁决官坐在篝火前,准备下令行刑。   蔑十方还认得这个大裁决官,他原本是河绞县三岔村的匠人,因为屡屡殴打妻儿,妻子带着儿子逃回了娘家,这厮成了村里有名的光棍。   老猪狗,怪不得在这地方见到你,你就看不得别人家恩爱过日子!   蔑十方准备动手,袁魏羁提醒一句道:“师兄,小心些,我听说这些人身上有特殊手段,多少得作些防备。”   “防备甚来,这老光棍,我还不知他底细!”   张燊也有些担忧:“我预感不好,今晚可能要出大事。”   蔑十方怒道:“能出什么大事?我带你们来,是让你们认认门路,以后见了这帮畜生,只管下手便是,不是听你们在这闲扯淡的!”   张燊没再说话,但他的预感没错,今晚要出大事。   李沙白四处清缴脱罪裁决官,罪主自然不会放任不理,如果是李沙白亲自出手,罪主也会亲自下场与其交战。   而今李沙白的四名弟子来了,罪主也派了一位弟子,也就是受蛊惑者,在这里等待他们。   这位弟子正是太后何水灵。   何水灵的修为到了星官,蔑十方的修为刚到三品,两人若是厮杀起来,蔑十方难有胜算,身后的三个师弟也得送命。   虽说感知力极差,但何水灵事先知道蔑十方等人要来,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场战局本该没有悬念。   何水灵却突然听到了罪主的声音:“离开此地!”   何水灵费解。   “离开此地!”罪主重复一次,再无音信。   何水灵不敢多想,赶紧用法阵离开了脱罪净土。   他刚离开没一会,整个脱罪净土,四面八方全都亮起了灯笼。   蔑十方一惊,以为是对方有埋伏,没敢轻易出手。   大裁决官不解。   这是谁点的灯?   净土之中哪来这么多灯笼?   还在思忖之间,一盏灯笼直接扣在了他头上,大裁决官抱着灯笼满地翻滚。   所有裁决官都吓傻了,本想上前营救大裁决官,灯笼四下盘旋,一人一个,所有裁决官的脑袋都被扣上了灯笼。   徐志穹扣的很准,一个没落下,一个也没扣错。   他能闻到脱罪裁决官那股特殊的味道,来自世外之力的味道。   脱罪净土之上腾起阵阵青烟,所有裁决官都躺在地上无声的翻滚。   他们想叫,但因为头上扣着灯笼,却又叫不出来。   “这才受了多少苦?你们想脱罪,哪有那么容易。”徐志穹在火堆旁缓缓现身,他没戴面具,扫视着满地濒死的裁决官。   他抬起头,又看了看那些被裁决官抓捕来的“罪人”,冲着众人笑道:“你们没有罪,至少没有大罪,都回家去吧,   我叫徐志穹,我是掌灯衙门的提灯郎,如果有人问起这些人,就说都是我杀得。”   那群“罪人”吓得不敢走。   徐志穹猛然抬头,露出狰狞恶相,吓得众人立刻逃散。   待脱罪裁决官死了个干净,徐志穹一根一根把罪业摘了下来。   罪主,你是不是正在看着?   这都是你栽培的恶人,这都是你培育的罪业。   我就这么一根根收走了,你心疼不心疼?   收完了罪业,徐志穹将掌灯衙门的灯笼,插在了脱罪净土之上。 第1040章 心疼么?   大宣京城,朝堂之上。   刑部尚书余光远上奏:“碌州、元洲、肃州等地,接连出现脱罪裁决官,残害平民,作恶无数,请陛下降旨,清剿贼寇。”   长乐帝看过奏疏,得知了脱罪裁决官的种种作为,心头不由火起。   “世间竟有这等恶类!严首辅,此事你可知晓?”   严安清也是刚收到的消息,他赞同刑部尚书余光远的想法,这种恶类,应该尽快剿灭。   君臣意见一致,这事情就该定下来了。   可新任吏部尚书邵福德另有谏言:“脱罪裁决官或与裁决判官道有关联,还望陛下慎重处置。”   一提裁决判官道,朝堂上没了声音。   裁决判官道是邪道,这是大宣的律法,从开国至今都没有变过。   但是从北征,到南征,到诛杀昏君梁显弘,再到后来与郁显国修复关系,判官一直暗中为大宣出力,这件事情,朝廷也是知晓的。   朝廷当前对判官的态度是,尽量不提及。   而今邵福德提及了,这件事就不好定夺了。   当日朝会,长乐帝没有下诏。   回到皇宫,长乐帝紧急召见梁季雄,商议对策。   一听说事情可能关联到判官道,梁季雄更加谨慎,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很可能牵扯到徐志穹。   长乐帝也有担忧,虽然他不确定徐志穹就是判官,但他知道徐志穹和判官肯定有来往。   “志穹去哪了?”长乐帝很是担忧,自从去了梵霄国,徐志穹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未与他联络了。   梁季雄道:“此事,我向真神祷祝,且看真神是何旨意。”   回到苍龙殿,梁季雄摆好了祭坛,把事情经过诉说一遍。   当值星君把消息报告给了苍龙真神。   苍龙真神听了状况,思索良久道:“不作回应。”   当值星官一愣,没理解真神的意图。   苍龙真神缓缓说道:“真神,不该干预凡间事。”   他这厢没有回应,梁季雄白等了一场。   到了深夜,长乐帝又召梁季雄进宫,梁季雄正想着该如何向长乐帝解释,却见长乐帝一脸喜色道:“碌州送来消息,一处脱罪裁决官的巢穴被灭了,从脱困之人那里得知,是志穹把他们给灭了。”   “志穹?”梁季雄不大敢信,“他们当中有人认得志穹么?”   长乐帝摇头道:“那倒是没有。”   梁季雄思索片刻,微微摇头道:“许是有人冒名顶替。”   长乐帝笑道:“人能顶替,灯笼可不好顶替,志穹把他的灯笼留在了贼穴里,那是苦修工坊给掌灯衙门千户专门定制的灯笼,自然错不了!”   梁季雄长出一口气,他真担心此间会有误解,更担心徐志穹会因为此事和朝廷反目。   长乐帝道:“志穹已经动手,证明这群人确实该杀,老祖宗,却不知真神那厢是何用意?”   梁季雄沉默片刻道:“真神已经允准,让朝廷尽快剿灭这伙贼寇!”   长乐帝一笑:“老祖宗真是,说话吞吞吐吐,我还以为真神不答应。”   梁季雄道:“真神措辞有些急切,我对陛下,措辞自然要温和些。”   长乐帝摆摆手道:“咱们兄弟还计较这个!我这就颁旨去。”   谁跟你是兄弟!   梁季雄眼下没心思跟长乐帝戏谑,他刚刚假传神谕,心里有些忐忑。   可忐忑片刻,却也释然。   真神也没说不答允,既是没回应,便当作默许,又有何不妥?   长乐帝当即下诏,刑部会同兵部,于全境之内清剿脱罪裁决官!   光朝廷清剿还不够。   朝廷力量大,但动作慢了些。   而且把脱罪裁决官杀了,罪业得有人摘取,否则还是便宜了罪主。   夏琥来到了大宣判官冢宰府,见了独断冢宰上官青,深施一礼。   上官青赶紧相迎:“夏大夫,久违了!”   历经一年半,夏琥成功晋升至四品赏善大夫。   两人客套几句,夏琥说起了正事:“今日来拜会上官冢宰,是为脱罪裁决官之事而来。”   上官青闻言道:“我听说了这伙狗贼的事情,他娘的,也不知是谁给起的这名字,却有不少人把这群狗贼当成了咱们判官,   这伙人天理不容,房佩茹前两天还和我商量这事情,得找个机会把这群狗贼给灭了,可现在还没查清楚这伙狗贼的来头,因此没有贸然出手。”   当了这几年冢宰,上官青比以往稳重了不少。   夏琥道:“确实该慎重一些,我在千乘国那边,还从未见过脱罪裁决官,这事情,是李画师的一名弟子告诉我的。”   这其中经历了不少曲折,是何芳先把消息告诉的陶花媛,陶花媛通过法阵把消息告诉给了夏琥。   她们两个一年多没见到徐志穹,心里都挂记着。   “李画师,李沙白?”上官青颇为惊讶,“他也牵扯到了这件事情当中?”   夏琥点头道:“李画师正和咱们道门的马尚峰,一并清剿脱罪裁决官的贼人!”   “马兄弟!”上官青面露喜色,“我多少日子没见他了,这混小子,做事情也不知会我一声。”   薛运曾经叮嘱过上官青,遇事多和马尚峰商量。   马尚峰已经动手了,上官青也不再犹豫,他当即下了冢宰令,在大宣全境,清缴脱罪裁决官!   夏琥提醒道:“别忘了还有图努国。”   两家的《冢宰录事簿》合了,上官青是两国的独断冢宰。   “总忘了那群毛刹!”上官青揉揉额头道,“罢了,我往北境去一趟,也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   千乘国,神临城,杨武守在皇宫门外,等了许久才见到常德才。   “老常,现在见你一面是真不容易!”   常德才笑一声道:“这些日子杂事多,等忙过这一阵,我也打算去罚恶司找你。”   “我最近不怎么在罚恶司,这次找你来,是说志穹的事情。”   常德才惊喜道:“有主子消息了?主子在哪?”   常德才快有两年没见到徐志穹了!   杨武摇头道:“我不知他在哪,但有人看见过他,咱们找个说话的地方。”   常德才找了一座宅邸,杨武把事情经过叙述一遍。   常德才闻言起身道:“这个脱罪裁决官是什么来历?主子定是跟他们结仇了,才不敢露面,我现在就去叫人,把他们灭个干净!”   杨武摇头道:“这伙子人不好灭,比怒夫教还难缠,我在梵霄国也遇到了不少,听说郁显国也有。”   常德才皱眉道:“千乘国倒是没听见动静,回头我让洪华霄仔细打探一番。”   杨武点头道:“千乘国这边千万不能松懈了,梵霄国那边我照应着,郁显国那厢,你多提醒下孟老前辈,咱们既是要动手,就把这帮杂种打断了根!”   ……   徐志穹坐在院子里,静静的看着手里的画卷。   李沙白亲手打掉了十三块脱罪净土,画道弟子打掉了九块。   上官青带领各路判官打掉了十五块脱罪净土,其中十一块在图努国。   大宣朝廷打掉了十二块,这还是刚开始,接下来的效率会越来越高。   陶花媛带着阴阳司,暗中打掉了七块。   郁显国打掉了六块,数量不算多,还得加把力气。   梵霄国不太顺畅,杨武只打掉了两块脱罪净土,这和云应的干预有不小关系。   可杨武查到了不少脱罪裁决官的踪迹,等时机合适,徐志穹会亲自动手。   这些日子他一直没闲着,在他手上被掀掉的脱罪净土共有二十块。   李沙白最先查出了三十七处脱罪净土,而今各路人马一起动手,已经查到了九十三块,打掉了其中八十二块。   每一路人马背后都有判官跟着收罪业。   罪主一根都收不到。   每收到每一份消息,徐志穹都很高兴,可徐志穹从不做回应,他不让罪主查到消息来源。   他信得过众人,众人也信得过他。   哪怕没有一句话,这份信任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九十三伙脱罪裁决官,他们都得了你的神力,罪主,你真是下了血本。   现在被打掉了八十二块地盘,你心不心疼?   你若是心疼了就露个面,我可一直都等着你,而且等着你的,肯定不止我一个。   等你肯露面了,咱们再研习一下世外之力的用法。   有几处地方我是真学不会,不过仔细想想,你那么愿意说规矩,想必和儒家有点关系。   儒星当时应该受过你指点。   徐志穹把玩着手里核桃,心里想着儒星的那只眼睛。   凌寒哼着小曲来到徐志穹面前:“我的伤都快好了,到底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徐志穹看了看凌寒的脸,还剩下两道伤疤。   “就快了,就快了,嫂夫人,你再选几件衣裳,等着见兄长吧!”   ……   按照徐志穹掌握的消息,脱罪净土一共被打掉了八十二块。   可实际上,已经被打掉了八十九块。   有人在暗中帮他。   梵霄国,雷鹰郡,穷奇从一座村子里走了出来,静静看着里边的脱罪裁决官自相残杀。   等他们一会都死光了,穷奇会留下记号,把判官引过来,让他们摘取罪业。   没有人知道这里的脱罪裁决官为何会死去,很快人们就会遗忘脱罪裁决官的存在。   只有罪主知道,只有罪主不会遗忘,因为他正注视着这里。   此刻穷奇的心情和徐志穹一样的好。   “心疼么?心疼你就哭一声。” 第1041章 焕殊大帝不易啊   还有两天,罪主的监视即将解除。   徐志穹继续在侯爵府保持着隐身状态。   所有的联络,徐志穹一律不回应,就算有人到访,也找不到徐志穹的踪迹。   他现在就做两件事,一是思索怎么对付罪主本人,二是思索如何对罪主部下。   脱罪净土被敲掉了八十多处(实际是九十多处),脱罪裁决官被杀了几千人,能看出来,罪主很心疼。   两天前,罪主派何水灵去伏击夏琥,夏琥很聪明,身上带着灯笼,遇到险境,直接呼救,徐志穹随即现身,差点要了何水灵的命。   昨日,罪主又派隋智去偷袭陶花媛,这次有点突然,隋智提升了不少,实力依然超过了星宿,徐志穹差点没顶住。   好在李沙白来的也快,而今的李沙白,复原到了九成,隋智根本无法抵挡,交手数合,隋智立刻遁逃。   李沙白到底什么层次?   徐志穹怀疑祝融都未必斗得过他。   这等修为还留在凡间不走?   徐志穹和李沙白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却只寒暄几句,没有多说。   陶花媛见到徐志穹甚是想念,可徐志穹只在她桃子上寒暄了几下,依旧没多说。   陶花媛冰雪聪明,知道徐志穹有苦衷,可见徐志穹匆匆离去,心里依然觉得难过。   不过转念一想,此前听夏琥说,徐志穹与她见面时,也没说几句话,这样一来,心里还觉得有些释然。   看着徐志穹远去的背影,李沙白明白其中的玄机。   通过这多天来的厮杀,他已经从裁决官口中问出了一些线索,将线索叠加在一处,他基本已经锁定了幕后的主使者。   罪主!   对于李沙白而言,虽说他活了上千年,可罪主这个人物依然只存才于传说之中。   难道罪主已经来到了世间?   罪主似乎已经盯上了徐志穹。   那好像是一种无法屏蔽的注视。   真的无法屏蔽么?   ……   深夜,徐志穹在正园酣睡。   无论到了什么层次,只要时间允许。徐志穹依然保持着每天睡觉的习惯,若是时间充裕便睡到饱,实在不济,也想办法睡上半个时辰。   睡梦之中,忽听有人召唤:“志穹,来找我。”   听到这声音,徐志穹心头一紧。   有些事情不愿提起,有些人不愿想起。   这个不愿想起的人,正是他师父,予夺从神。   徐志穹自从救下刘恂之后,一年半的时间,两人再没联络。   而今叫我去星宿廊作甚?   师父而今是什么立场?   如果他已经彻底投靠了罪主,徐志穹现在去星宿廊,将面临极大的危险。   和师父交手,意味着徐志穹想跑都没地方去。   不过师父要真想对付自己,机会实在太多,他熟悉判官的手段,熟悉徐志穹的性情,熟悉徐志穹战斗风格,徐志穹在他眼中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而且薛运被封印了,师父是判官道的当家,徐志穹也不能一直不见他。   有些事情,就是再想逃避也绕不开,徐志穹在院子里留了一盏灯笼,这是给自己的后手,也是给凌寒提个醒。   布置好灯笼,徐志穹上了星宿廊。   刘恂在正殿里备好了酒菜,徐志穹站在门口,向刘恂深施一礼道:“见过予夺从神。”   刘恂脸颊一颤,有些不是滋味。   他招呼徐志穹进来坐下。   两人默坐无语,对饮了几杯。   刘恂道:“今日我叫你来,是有几件重要事情,与你商议。”   徐志穹道:“可否多等几日?我还在罪主的监视之下。”   刘恂一笑:“这倒无妨,我一直都在罪主的监视之下,今日说给你的事情,就算让他知晓了也无妨,   今日苍龙真神派来两名星宿找我,询问道门之主的状况,此前冥道星宿也曾来过,你可知道其中内情?”   徐志穹看了看刘恂,这事情的亲历者太多,刘恂迟早会知道,而且就算徐志穹不说,罪主也迟早会告诉他。   “道门之主,在与罪主一战之中被封印,一同被封印的还有白虎真神。”   刘恂闻言叹口气道:“看来传闻是真的。”   徐志穹放下酒杯,静静的等待刘恂的态度。   刘恂喝干杯中酒,起身对徐志穹道:“随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阴司。”   若是换个人说出这句话,许是就要开战了。   好在对判官而言,去阴司倒也是常事。   两人一并去了阴司,来到酆都城门口,刘恂和徐志穹隐匿了身形,没有让其他人察觉。   以他两个今日的身份,随便出现在任何一座阴司之中,都有可能吓坏了鬼帝。   刘恂带着徐志穹来到了忘川河边,看向了奈何桥头。   浓密的雾气遮挡,徐志穹看不到奈何桥上的情形。   刘恂吩咐一句:“打开罪业之瞳。”   徐志穹照做了,可他什么都没看到。   奈何桥上的雾气太浓,徐志穹依旧看不透。   “予,夺!”刘恂施展了技法。   他短期内夺走了徐志穹一部分意象之力,赋予了徐志穹更强大的视力。   “看到了么?”   徐志穹点点头:“看到了桥上的孟姑娘。”   “往对岸看,看那些走下桥的亡魂,看奈何桥的尽头。”   徐志穹看向了奈何桥的尽头。   一个刚喝过孟婆汤的亡魂,迷迷糊糊即将下桥。   一条苍老的手臂,猛然出现在半空,对着那亡魂的脑袋拍了一下。   接下来的一幕,让徐志穹瞠目结舌。   那亡魂脑袋上居然长出了罪业。   罪业不足两寸,只有一寸三。   那条手臂抓住那根罪业,将它拧了下来,转手丢进了忘川河。   徐志穹愣了许久,当了这么多年判官,还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罪业是长在身躯上的,怎么跑到亡魂头上了?   那条手臂看着也有些眼熟,沧桑的皱纹时浅时深,似乎在不停变换。   刘恂道:“我听师兄说,你窥视过赏勋楼,应该知道这条手臂属于谁。”   “焕殊大帝?”徐志穹更觉惊讶。   刘恂点点头。   没想到焕殊大帝在奈何桥上还有业务。   刘恂道:“你可能听过一些传闻,说罪业不足两寸的人,头上的罪业会在死后自行掉落,由大地将之消融,   其实这是谣传,是我为了遮掩一些和师父相关的事情,故意散播出去的谣言,   实际上,人死之后,没到两寸的罪业,不会被大地消融,而是会蜕去一层外壳,收敛至魂灵之中,等到了奈何桥上,最终也会被我师父摘取。”   徐志穹闻言大惊。   谣传?   师父搞出了这么大个谣传?   徐志穹思量许久,转而摇头道:“不对,我在一些尸体上,找到过没有魂魄的空壳罪业。”   师父笑道:“没有魂魄的罪业只有一种,人行善之后,从头顶脱落的罪业,是没有魂魄的,这和你说的空壳罪业不同,   你说的那种不是罪业,那原本就是罪业进入魂灵之前,自行蜕去的外壳,有一些冥道修者,会把这外壳搜集起来,做成假罪业,你也遇到过的。”   原来这就是假罪业的来源!   徐志穹发现自己对道门了解的还是不够多!   说话间,又有一个亡魂,被焕殊大帝的手臂拍了一下,头顶冒出了一寸六的罪业,被焕殊大帝摘取下来,扔进了忘川河。   刘恂叹道:“魂灵在,罪业就在,作恶,罪业就要变长,行善,罪业就会变短,除非过了这一世,否则这罪业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这世界上,能从魂灵之中拿到罪业,并摘取下来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师兄,还有一个人,就是我。”   师父和薛运也能从魂灵里摘取罪业?   焕殊大帝在奈何桥头摘罪业,薛运和师父呢?   徐志穹道:“您和道门之主,从何处摘罪业?”   “从两界州的游魂身上摘取,他们在两界州待久了,魂灵变化了,没有来世了,也不能投胎了,   但他们身上的罪业还在,我和师兄遇到这样亡魂,就把他们的罪业摘了,他们大部分是误入两界州的无辜之人,只要生前罪业不重,死后没化作恶类,就让他们在两界州活着,   师兄是个心软的人,少杀些人,在他看来终究不是坏事,没想到这多年过去,两界州生出了一堆怪物。”   说到这里,师父苦笑了一声。   徐志穹没笑出来,有些东西他得消化一会。   “您和道门之主摘到的罪业,也扔进了忘川河?”   刘恂点点头。   大地消融罪业之说,是谣传,是师父亲自散播的谣言,这一点,徐志穹勉强接受了。   两界州的那些怪物,都是薛运和师父制造的,这件事还不能接受,徐志穹还得消化一段时间。   没有到两寸的罪业,都扔到忘川河里。   这又是什么操作?   刘恂问道:“你想知晓这些被丢进河里的罪业都去了何处?”   徐志穹点点头。   “予,夺!”   师父又夺走了徐志穹些许意象之力,再一次增进了徐志穹的罪业之瞳。   “沿着河道,往上游看。”   徐志穹沿着河道一直望过去,看到了一叶独木舟。   独木舟上站着一个独臂老人,正在收渔网。   今天又长见识了!   忘川河上,居然有人捕鱼!   徐志穹调整视角,又仔细的看了看老者的脸,老者的五官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而变化成特殊的符号。   徐志穹转脸看向师父:“这还是焕殊大帝?”   师父点点头。   薛运这役人用的有点狠。   手臂留在奈何桥上摘罪业,身躯留在忘川河上捞鱼。   焕殊大帝到底打了几份工?   等等,他捞的好像不是鱼。   徐志穹盯着焕殊大帝的渔网看了看,往下里边是金灿灿的豆子。   徐志穹看了看刘恂:“这金灿灿的豆子,难道就是……”   刘恂点点头道:“就是咱们吃下去的功勋。”   “功勋是罪业化成的?”   刘恂神色平静道:“不然呢?你的每一粒功勋,不都是用罪业换来的么?”   徐志穹看了师父一眼,抿了抿嘴唇,挤出一丝笑容。   想起九品到六品吞吃金豆子的过程,徐志穹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忍住了呕吐的冲动。   “冥道修者,也吃这个?”   刘恂点点头。   徐志穹更觉得费解:“那他们何必依存于咱们道门?又何必受咱们辖制?还不如直接到河里捞着吃。”   刘恂摇头:“这可不是想捞就能捞的到。” 第1042章 道门本源   忘川河就在阴司,里边大把金豆子,却没看见一个冥道修者过来捞功勋。   师父摇头道:“他们不能碰河里的罪业,在这世上,除了师父、师兄还有我,没人能碰忘川河的河水,   那条独木舟和那张渔网,是师父外身的一部分,除了我们三个,寻常人只要碰了忘川河水,不管多高的修为,都会形销骨烂。”   “不碰水,直接用工具捞呢?”   “你怎么总喜欢钻空子!”师父无奈叹口气,“直接从河里捞上的功勋,河水会依附在上边,擦洗不掉,也只有我们三人,知道脱去河水的手段,否则就是玄武真神碰了河水,也难以幸免。”   “忘川河如此凶悍?”徐志穹以前就听人说过,不能触碰忘川河水,没想到就连玄武真神都抵挡不住。   师父点头道:“忘川河的起源,只有师父知晓,师兄或许也知道一些,应该是阴司构建之初便有了。”   徐志穹又问:“那被咱们抓回来的那些罪囚呢?罪业在两寸之上的罪囚呢?他们的罪业如何处置?”   师父问道:“罪业不足两寸,不能摘取,否则会遭到道门严惩,除非有赦书免罪,这是师兄为了防止判官滥杀定下的铁律,   你可知,师兄定下的铁律,为何是两寸?”   徐志穹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应该是两寸罪业,刚好到了死罪的界线。”这是徐志穹唯一能够得到的答案。   刘恂叹道:“大多数情况如此,但偶尔也有特例,罪业两寸的人未必不能改过,罪业一寸九的人,再过些时日,未必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师兄设置了是非议郎,给了判官一个申诉的机会,就是为了防止这种特例出现,   当初之所以把罪业定在两寸,是因为两寸罪业,到了魂魄不能担负,河水不能消融的地步。”   魂魄不能承担,河水不能消融?   徐志穹摇头道:“不解。”   刘恂没说话,盯着一个亡魂看了片刻。   那亡魂喝了孟婆汤,迷迷糊糊走下了奈何桥。   到了奈何桥尽头,焕殊大帝的手掌出现,在他头上拍了拍,没拍出罪业。   “这是个一点罪业都没有的人?”徐志穹问。   刘恂摇了摇头:“难说。”   焕殊大帝的手一直在那人的头顶上摸索,摸索了许久。   他似乎摸到了某种东西的痕迹。   确认过那痕迹后,焕殊大帝的手将那亡魂提了起来,扔进了忘川河。   魂魄在河水里挣扎片刻,化作了一团灰尘,被河流迅速冲散。   师父道:“这就是所谓的魂魄不能承担,   罪业超过两寸之人,如果死后罪业没被摘取,也会蜕去外壳,钻进魂魄之中,只是魂魄无法承担罪业之重,最终会从魂魄之中掉落出来,   适才那人,头上有罪业的痕迹,可魂魄之中却没有罪业,证明他的罪业超出了两寸,超出了魂魄能承受的范围,   他的罪业没被判官摘走,他也没在地府之中承受磨砺,实属漏网之鱼,按照道门规矩,他被师父扔进忘川河中,灰飞烟灭。”   徐志穹愕然道:“罪业从魂魄之中掉落了出来,掉到何处?”   “难说,大部分掉在了凡尘之中,也有不少掉在了黄泉路上,这些蜕了壳的罪业,寻常判官看不到,阴司修者也看不到,只有师父、师兄和我三个人能看到,   若是被我们捡走,尚可妥善处置,若是没人捡走,则会被罪主用特殊手段拿走,   罪主第一次临世,被混沌打到濒死,战力尽数丧失,   第二次临世,又被众神封印,战力仅剩丝毫,   然而这些年来,他就是凭着从人间汲取罪业,逐渐复原的。”   魂魄不能担负,原来说的是这个情况。   “河水不能消融,又是何意?”   刘恂道:“稍等便知。”   两人在河边又等了片刻,师父再次用予夺之技强化了徐志穹的视力。   徐志穹看到一个年迈的身影,背着一个沉重的麻袋,从阎罗殿里走到了河边。   看到那清瘦伛偻的身影,徐志穹很不忍心的问了一句:“又是焕殊大帝么?”   师父点了点头:“师父是个闲不住的人。”   那老人背着麻袋,来到河边。   正在河里捞金豆子的焕殊大帝,把船靠到了岸边。   老人登上了船,来到忘川河中央,把一袋子碎烂的罪业,洒了进去。   徐志穹道:“这些碎烂的罪业,从何而来?”   师父道:“这些罪业,都是超过两寸的,是判官摘取下来的,罪业越长,就越坚固,如果不能让其碎裂,河水无法将之消融。”   徐志穹问道:“如何能碎裂罪业?”   师父道:“罪业绝非寻常之力可以击碎,森罗殿里的手段,就是用刑罚,将罪业一点点磨碎,这是粉碎罪业的正途。”   “除了正途,看来还有其他途径?”   “有!”师父点头道,“判官三品技,乾坤独断,能增减一个人的罪业,实际上就是将现有罪业粉碎之后重新聚合,可惜你不会用乾坤独断之技,   赏善大夫印,能截掉一段罪业,但要根据对方善行多少来定,正常情况下,行善之后,罪业会自行脱落,若是脱落的少了,与善行不符,可以用赏善大夫印修正。”   说到此处,师父停顿了片刻:“我好像没教你赏善大夫印的用法,这也怪我了,   除此之外,罪主有粉碎罪业的方法,受罪主蛊惑之人,得到世外之力后,也有粉碎罪业的先例,   冥道之中有禁术可以粉碎罪业,但禁术究竟掌握在谁手中,尚未知晓,   饕餮贪道能吞噬罪业,但不是寻常修者能做到的事情,他们道门的技法不好捉摸,日后得闲,再细说于你。”   难得师父能指点几句,徐志穹听的很认真。   说话间,有阴差押解几名罪囚上了奈何桥,到了桥的尽头,焕殊大帝的手反复捶打,没有锤出罪业,摸了两下,放他们过去了。   “为什么他们可以放行?”   刘恂道:“这些亡魂不一样,他们在阴司刑期已满,罪业被彻底粉碎,头上已经没有了罪业的痕迹,来世可以投胎去了。”   又有一名亡魂上桥,被拍了几下,也没罪业,摸索之后,发现了痕迹,被焕殊大帝扔进了河里。   又是个漏网之鱼。   看着那亡魂灰飞烟灭,徐志穹叹道:“如此说来,让罪囚服刑,也算救了他们。”   师父点点头:“这是洗脱罪业的正途。”   忘川河上的老者倾倒过罪业,背起一麻袋功勋,乘着船,又回到了岸上,刘恂道:“他还得按凭票,给判官和冥道修者分功勋。”   不同分身,不同分工,协同作业,全年无休。   这役人当的……   徐志穹慨叹一声道:“您的师父,真是勤奋!”   “他……”刘恂感觉话里有讥讽之意,没作回应。   沉默半响,徐志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功勋其实就是罪业,判官是吃罪业晋升的。”   刘恂闻言眨眨眼睛:“也不能这么说,罪业在忘川河里,也是经过些炼化的。”   徐志穹道:“冥道也吃功勋晋升,换句话说,他们也吃罪业。”   师父沉吟片刻道:“他们不太一样,功勋到了他们身体里,会被身内和身外的阴气炼化,冥道修者的气机必须内外对等,否则身内阴气会反噬,所以他们从不轻易离开阴司。”   徐志穹道:“所以不经炼化,直接吃罪业的,只有判官?”   “也,也不是这么说……”师父有些口吃。   “难怪天下道门,都用气机,只有我们用意象之力,因为我们和罪主一样,都是吃罪业的?”   刘恂抽抽鼻子道:“话不是这么说。”   “那你说怎么说?”   “你放肆!”刘恂有些恼火,随即缓和语调道,“罢了,执灯生杀星宿,我适才不该呵斥于你,   这里另有玄机,今天便一并告知于你,你是不是听过罪主所说的一些话?”   徐志穹点头道:“罪主说世间所有的神力,都来自于他。”   刘恂摇头道:“这是句屁话!世间所有修为,都来自于世间神力,和世外的罪主一点关系都没有。”   世间修为都来自于世间神力,这话不太好懂……   徐志穹正想追问,又听师父说道:“世间各道门修为,大多和阴阳之理有些相干,诸神当年掌握了阴阳之理,结合自身修为,将阴阳二气于身躯之中用不同方法炼化,便形成了各自道门,   只有咱们判官道,不是起源于阴阳之理,是我师父,他独创的。”   说起独创的,刘恂有点心虚。   徐志穹嘴一撇:“当真是独创的么?”   “应,应该算是独创的……击败罪主之后,师父多少借鉴了些罪主的手段,待师兄把裁决道改成裁决判官道,也借鉴了些罪主的手段。”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到底借鉴了多少?”   “也不是太多,但咱们用的还是世间之力。”师父故作淡然,竭力掩饰着尴尬。   尴尬什么呀!   这是好事!   徐志穹微不可见的笑了笑。 第1043章 和他们打!   得知判官道在技法原理上和罪主的世外之力有相近之处,徐志穹一阵窃喜。   刘恂还以为徐志穹产生了某种误会,赶紧解释道:“不光咱们判官借鉴了罪主的手段,别的道门也有借鉴,   苍龙霸道从秩序之中汲取神力,白虎杀道从杀戮之中汲取神力,名家从诡辩之中汲取神力,这些道门多少都曾效仿过罪主的手段。”   徐志穹颇为诧异,不知师父到底在担心什么。   师父看着徐志穹道:“你可不能对咱们道门再有误解。”   徐志穹摇头道:“我对道门从没有过误解。”   师父长舒一口气:“而今道门之主遭遇封印,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是向罪主低头,还是与之一战?”   “低头是不会低头了,这一战已然开打了。”   刘恂点点头道:“那我便放心了。”   徐志穹道:“只是这一战过后,我有些担忧,罪主封住一个,又分出来一个,这样打下去,岂不永远看不到尽头?”   师父摇头道:“罪主不会分身术。”   “不会分身术?”徐志穹讶然道,“既是不会分身术,而今在世的罪主从何而来?”   刘恂道:“这不是分身术,是两割之术,是最原始的一类术法。”   两割?一个割成两个?   这不就是分身术么?   “二者有什么区别?”徐志穹不解。   刘恂解释道:“一是两割之术只能割一次,也就是只能一分为二,不会再有第三个罪主,   二是两割之术只能割元神,不能割魂、魄、身,罪主是否有元神,尚未可知,但他既是学会了两割之术,证明他有类似元神的所在,   但他只能割裂出一个没有魂魄,也没有身躯的元神,这个元神不具备任何力量,   三是两割之术,须一静一动,也就是割裂出的两个元神,在同一时间之内,只能有一个保持苏醒,不会像分身术那般,真身和分身一并出战。”   听刘恂这么一解释,两割之术比分身术弱了不是一星半点,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可问题的关键是,师父为什么知道罪主只会两割之术,不会分身术?   千万别告诉我这是罪主亲口说的。   徐志穹甚至怀疑是罪主骗了刘恂,刘恂又来骗他。   “这些内情,您是从何处得知?”   刘恂知道徐志穹的担忧,笑道:“这是我在神音大殿里听到的,神音大殿,不是罪主能去的地方,我听到是实话。”   神音大殿?   我学会万法自然的地方?   封印着焕殊大帝魂魄的地方?   师父也跑去进修了?   刘恂叹口气道:“我本想询问师父,如何能化解罪主的蛊惑,这件事情我问了几千遍,问了十几年,   可惜神音大殿里,只有师父的魂魄,没有师父的元神,我问的事情他不说,不问的事情却说个没完,每听一次要掉一层皮,我这把老骨头,就快支撑不住了。”   从神音大殿里,听到了焕殊大帝无意识中的灌输。   这其中有没有可能夹杂了罪主的欺骗?   徐志穹觉得很有可能,因为他在梼杌神殿里差点上当。   梼杌神殿都能去,罪主为什么不能去神音大殿?   师父会不会又被骗了?   又或者焕殊大帝掌握的信息过时了?   这也有可能。   刘恂理解徐志穹疑虑:“这件事情,你以后肯定能找到验证的方法,我也会继续验证,   自苏醒之后,我常去神音大殿和师父闲聊,虽说大部分时候聊得都不是同一件事情,   我说罪主快要临世了,他说神音大殿太空旷了,   我说明天给他置办些家具,他说最近想吃点人间烟火,   我说孙羊店的熏肉特好吃,他说薛运是个王八蛋,   虽说言语没有条理,但我觉得师父的状况很好,不管怎说,他还在庇佑着道门,   今后我还会去找师父,接着和他闲聊,接着听他诉说,我真觉得他这样挺好,我也想像他这样……”   徐志穹一怔:“此言何意?”   刘恂笑道:“志穹,我做了太多对不起你的事,可咱们终究还有一场缘分,   我这脸皮也够厚,我都不是你师父了,还跟你说什么缘分……”   徐志穹沉默了许久,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刘恂。   “你还是我师父,不管初衷如何,你都是我师父。”   刘恂看着徐志穹,似乎不太相信刚才的那番言语。   徐志穹又确认了一次:“师父。”   刘恂的鼻尖颤抖了一下,忍着眼泪,没流出来。   “好!”刘恂缓缓说道,“既是认我这个师父,且答应我一件事,从今日起,我去神音大殿里待着,除了你,谁也找不到我,   日后若是有人动了咱们道门,记得告诉师父,师父跟他们打!   师父若是被罪主控制了,你就把师父的魂抽了,师父的体魄还在,你把师父做成傀儡,师父接着跟他们打!”   “师父,你这是什么话……”徐志穹不知该怎么劝慰师父。   师父从腰间拿出了一样东西:“这个,送给你。”   徐志穹接过一看,是根柴火棍子。   看到这东西,徐志穹长出一口气,原来适才说的是笑话。   “师父,你可真吓着我了,这东西我收下,好用,打得准!”   师父点点头道:“不止打得准,打中之后对方还没法还手。”   徐志穹深表赞同:“当初我打冯静安的时候,就是用这根棍子,他当时也不敢还手,我往死里打,打哭了那王八蛋!”   师父笑道:“他不是不敢还手,是没法还手,你赠与了他几分畏惧,夺走了他还手的胆量,   那根棍子是仿品,只带着一点灵性,这根棍子是正品,不一样的。”   师父还真会戏谑,一根柴火棍,还分什么仿品和正品,看来这也是个法宝。   徐志穹道:“这正品棍子有什么不同?”   师父平静的说道:“这正品棍子是予夺权柄。”   “予夺权柄,”徐志穹笑着摇头,这老道又戏谑了,“师父莫再说笑,予夺权柄哪是我能拿起来的?”   “予——夺。”师父缓缓说了两个字。   徐志穹忽觉这根棍子有千斤之重,徐志穹险些栽在地上。   真是予夺权柄?   “师父,你给我这个作甚?这我也驾驭不了!”   师父道:“当初我刚当上星官时,就开始试着拿起权柄,起初也是不济,等当上星宿之后,拿在手里也不费什么力气,   而今你已经是星宿,研习些日子,肯定拿得动,用法我就不教你了,以防罪主那狗娘养的听见。”   说话间,师父从怀里拿出了一方砚台,徐志穹从千乘阴司弄来的砚台,能一瞬间把人的魂魄抽走。   这块砚台徐志穹一直随身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师父拿走了。   师父道:“予夺权柄交接之时,需用予夺之技,我必须将此物夺走,才能把予夺权柄交给你,而今,我再把这砚台送给你,   这是我师父写生死簿时,用来研墨汁的砚台,后来被师兄送给了玄武真神,历经多年,换了模样,第一眼看见它时,我还没认出来,   这其中含着三成生杀权柄,因而你拿不动,配上那块蛇皮,也只能将就用用,   而今你有了星宿修为,身上还有神性和神力,应该能勉强驾驭,和你执灯生杀的权柄,也正好相符。”   “师父,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徐志穹感觉到情况不对,看师父的状况,想必又钻了牛角尖,“咱们先回星宿廊斋戒,吃饱喝足,再说以后的事情。”   “斋戒?”刘恂摇了摇头,“不斋戒了,这几日间,云应找我斋戒,祝融找我斋戒,罪主那几个手下天天找我斋戒,我快扛不住了,   志穹,千万记住我的话,带上生杀权柄,带上予夺权柄,带上咱们所用能用的家伙,和那帮杂种养的打!打死那帮杂种养的!   若是打不过了,记得来找师父,师父跟着你一起打!千万要记住,师父若是变了,就抽了师父的魂!师父只剩个身子,也和他们打到底!”   “师父,你莫再说这些……”   “生杀星宿马尚峰!”师父呼喝一声,整个阴司颤了三颤,震得四周亡魂趴在地上,动弹不得,震得冥道修者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阎罗殿君钟剑雪听到马尚峰的名字想出来看看,手脚麻木,却动弹不得。   路过中土阴司的星宿牛金牛、女土蝠听到了予夺从神的声音,且在远处静静观望。   徐志穹被意象之力压制,发不出声音。   刘恂高声喝道:“我以予夺从神之神谕,封你为生杀星宿,封你为裁决判官道道门之主!   天下判官,听你号令!   冥道众修,平素各修其道,危急关头,当听我道门调遣,此乃两家道门之誓约,尔等可听仔细!”   阴司又是一阵摇晃。   “师父……”徐志穹抬头看着师父,艰难的挤出一丝声音。   “孩子,我的好孩子。”刘恂摸了摸徐志穹的发丝,身影消失不见。   徐志穹立刻追到星宿廊,直接冲向了神音大殿。   神音大殿,大门紧闭,徐志穹费尽力气,却没能推开。 第1044章 罪主,你狠!   回到侯爵府,已是天明,徐志穹钻到卧室之中,自己热了一壶酒,自斟自饮。   他理解师父的苦衷,面对罪主的蛊惑,师父就快支撑不住了。   可这个时候,刘恂撒手不管,判官道的处境成了大问题。   就算他撒手不管,这事也不能说这么大声,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刘恂也是无奈,作为道门之主的传承,刘恂必 第1045章 豪赌   李沙白来了,在隋智嘴里洒了一滴墨汁。   墨汁在舌头上迅速蔓延,隋智的舌头随之碳化,变成了细碎的墨粉,不停往嘴里脱落。   隋智捂住嘴,连连后退,云应还在用长枪压制着徐志穹。   他知道李沙白的实力,也知道隋智吃了大亏。   他还知道隋智随时可能逃跑,留下他一个人对付李沙白和徐志穹。   应对一个李沙白就很艰难,再加一个徐志穹,云应没有丝毫胜算。   可云应没有撤退。   因为从战术来看,现在是罪主直接出手的最佳时机。   罪主出手,隋智不敢逃跑,加上云应,绝对能收了李沙白和徐志穹。   除掉这两个祸害,战局起码赢了一半,剩下的,无非就是苍龙、朱雀、穷奇和半个玄武。   苍龙至今没表态,按照云应的推测,苍龙肯定会站在优势者一方。   朱雀已经被罪主蛊惑,归顺只是时间问题。   穷奇需要防备,但战局到了无可回转的境地,穷奇必定会退出战局以求自保,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性。   半个玄武迟早要被大蛇收了,不足为惧。   剩下的无非就是宦门、墨家、魅道、水族这些小角色,成不了气候。   到时候,云应把这些小角色收到自己门下,再和罪主较量一番,也能成就一方霸业。   云应的打算姑且不谈,站在罪主的角度,整个战术应该非常顺畅,他没有不出手的理由。   可不知道罪主是怎么想的,云应苦等半响,他就是不现身。   徐志穹已经脱困,从泥土之中腾跃而出,继续和云应厮杀。   李沙白派出了数万大军,前来助阵。   云应手下的兵马都是脱罪裁决官,这些人对云应没有任何价值,死了也不心疼。   李沙白这厢更不心疼,这数万大军是他画出来的,提笔之间就有成千上百,再过片刻又有数万。   行伍之魂快维系不住了,隋智没逃走,但似乎一直在处置自己的伤势,也帮不上忙。   罪主为什么还不出战?   为什么要错过这么好的战机?   云应有一股不好的念头。   罪主可能根本无法出战。   现在的他可能完全没有战力。   思绪飞转之间,他想到了一件事:徐志穹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徐志穹这两天这么张扬,罪主培育的脱罪裁决官快被他赶尽杀绝了。   难道他知道罪主不敢对他出手?   徐志穹确实想到了这一点,他也怀疑当前的罪主没有战力,或者战力极其低下,否则不会对脱罪裁决者放任不管。   师父所说的两割术,进一步验证了徐志穹的想法。   两割术比分身术差了好几个层次,被割裂的元神,一个陷入封印,另一个被迫苏醒,苏醒之后想要获取战力,应该需要不短的时间。   徐志穹曾想过利用这段时间把罪主揪出来直接解决掉,可罪主不好找,他还处在罪主的监视之下,他若出手,罪主必定有所防备。   不过现在倒也无妨,就剩一天了。   李沙白来的正巧,云应和隋智今天肯定要陷在这里,且把罪主这口老牙再掰下来两颗,过了今天,罪主的死期也快到了。   战局一片大好,徐志穹已然做好了收人头的准备,怎料隋智突然发难,猛然张开巨口,如风卷残云之势,将李沙白画出来的士兵全都吞了个干净。   “海吞!”李沙白微微皱眉。   饕餮贪道二品技——海吞!   能在一定范围内,将同一类无生之物全数吞噬。   这一技法是法器、傀儡和机关的克星。   李沙白画出来的士兵属于傀儡一类,因为不是合魂傀儡,所以属于典型的无生之物,被隋智在一吸之间,吞的干干净净。   “你还真敢吞!”李沙白眼角一颤,准备将自己画出来的军士全都摧毁。   士兵是笔墨所画,摧毁之后自然要变成墨汁。   这些墨汁被隋智吞下去,必定要让他肠穿肚烂。   隋智早有防备,吞下画中士兵之后,再次发动海吞之技,这一次,他吞的是兵刃。   有灵性的兵刃吞不掉,层次太高的兵刃也吞不掉,但隋智没想吞徐志穹和李沙白的兵刃,他吞的是地上死尸的兵刃。   被杀掉的脱罪裁决官,掉落不少兵刃,全都被隋智吞了下去。   李沙白一怔,此前被隋智吞下去的士兵和他失去了感应。   他们被重造了!   “吞吐两化!”李沙白一皱眉,“贪道一品技!”   把吞下去的事物重新改造,再吐出来,这是贪道的吞吐两化之技。   隋智猛然开口,吐出几十名铁皮傀儡。   这些铁皮傀儡如常人大小,身外包裹铁皮,身内是李沙白的墨汁。   靠着墨汁,这些铁皮傀儡保持着原有特性,能继续战斗,但他们现在听命于隋智。   有了一身铁皮,墨汁不会轻易散乱溅射,更易于隋智的控制。   这几十个铁皮傀儡不是重点,徐志穹和李沙白有的是办法对付。   现在的重点是李沙白的军队没了,他们要在手里没兵的情况下,和带着士兵的云应厮杀。   这仗不好打了。   徐志穹做好了恶战的准备,不想胸前桃花瓣颤动。   陶花媛有危险!   ……   陶花媛带着阴阳司一众修者,会同蔑十方、张燊、刘佳琦、袁魏羁等画道弟子,前去剿灭一处脱罪净土。   他们当中有两名三品,余下的也都是久经战阵的好手,这一仗打的非常顺畅,两百多名脱罪裁决官,顷刻之间被拾掇干净。   夏琥随即赶来,正要收罪业,突然出了变数。   所有人都看不见了。   闭目之技!   有无常道修者!   秦智贤高呼一声:“诸位莫惊,列法阵迎敌!”   这是败招。   韩宸不在,阴阳司由陶花媛做主,秦智贤正常没资格发号施令。   但做为太卜昔日最器重的弟子之一,作为阴阳司众多女弟子心中无所不能的智贤师兄,他觉得关键时刻说句话,没什么不妥。   况且阴阳司在对付外敌的时候,列阵是最基本的操作。   就因为是最基本操作,以至于许多阴阳修者想都没想,就开始熟练的列阵。   在混沌无常道修者面前,不能轻易列法阵。   陶花媛与何芳私交甚好,两人推演技法时,陶花媛钻研了一套化解闭目和塞听之技的手段。   刚刚破解闭目之技,见众人都在列阵,陶花媛怒道:“不能列法阵,放傀儡!”   在淆乱之技面前,法阵会当场失效,但傀儡还能支撑片刻。   普通傀儡也是由阴阳二气操控,也会受到法阵影响,但操控傀儡的术法要比法阵简单,就算被淆乱之技破坏了术法,再施展一次术法,就能恢复对傀儡的控制。   这就和掉线木偶一样,线断了,接上就好,木偶还能用。   如果有合魂傀儡,傀儡能自主作战,更不惧怕淆乱之技。   可在场的阴阳修者还在不停布置法阵,对陶花媛的呼唤置之不理。   他们听不见,陶花媛自己也听不见,他们又中了塞听之技。   这场偷袭来的太突然,陶花媛一时间有些慌乱,她想用传音术,可术法再次被淆乱之技破坏。   待破解了塞听之技,陶花媛立刻放出了带在身上的合魂傀儡。   陶花媛不擅长傀儡术,她身上只有一个合魂傀儡,这枚傀儡的魂魄生前是杀道修者,极其擅长近战,看到何水灵的身影在不远处,傀儡立刻冲了过去。   刚到近前,太后身形突然消失,陶花媛情知不妙,立刻呼唤傀儡回到自己身边。   傀儡茫然站在原地,没动。   封窍之技。   傀儡中了封窍之技,失去了与外界联络和应对的能力。   而此刻,太后何水灵已经来到了陶花媛的背后,陶花媛却一无所知。   无色之技,何水灵处于无法被感知的状态。   在她出手之前,陶花媛无法做出任何防备。   等何水灵出手时,陶花媛再作防备也晚了,阴阳修者的速度不够快。   何水灵拔下珠花,刺向陶花媛的后脑,她身形刚有浮现,一支毛笔突然出现在何水灵面前,何水灵艰难闪避,还是有墨汁洒在了脸上。   墨汁往肌肤之下渗透,何水灵连连后退,看向了远处。   毛笔是蔑十方投过来的。   看他双眼无神,表情呆滞,应该是中了闭目和塞听之技,可他为什么还能发现自己?   不由何水灵多想,脸上的墨迹已经暴露了她的位置。   陶花媛甩过衣带,正抽打在何水灵的脸颊上。   何水灵脸颊骨碎裂,命在旦夕,她却毫不慌张,回手用珠花割了一名阴阳修者的喉咙。   蔑十方的毛笔随即赶上,从身后贯穿了何水灵的后脑。   本以为已经成功击杀何水灵,孰料倒在地上的尸体,居然不是何水灵。   倒地的是适才被她击杀的修者,后脑插着毛笔,脸上带着墨迹,面颊骨碎裂,惨死当场。   蔑十方杀了何水灵,何水灵杀了阴阳修者,忽略过程中的因果,变成了蔑十方杀了阴阳修者,何水灵毫发无损,还摆脱了脸上的墨汁。   无相之技!   不讲理的技法。   毫发无损的何水灵看出了玄机,蔑十方之所以能看到何水灵的身形,是因为他手上还有一只眼睛,一只画出来的眼睛。   “好厉害的手段。”何水灵赞叹一声。   陶花媛趁机布置下法阵,直接将蔑十方送到何水灵近前。   蔑十方展开一副画卷,扣在了何水灵身上。   以蔑十方的修为,本可以把何水灵困在画中。   可他失手了,画卷没有困住何水灵,何水灵用珠花把画卷划开,从纸面里从容的走了出来。   蔑十方不解,自己为什么会失手?   他中了矫妄之技,以至于原本十分熟悉的技法,在关键时刻居然出了错。   何水灵再次施展闭目之技,蔑十方掌心上画出来的眼睛,失去了感知。   这倒无妨,画出来的眼睛没了,再画一只就是。   蔑十方跳到远处,拿起毛笔,在手臂上画了几次。   他画出了耳朵,画出了嘴唇,连良心都画出来了,就是画不出眼睛。   他忘了画眼睛的方法。   这简直荒唐!   跟了李沙白几十年,最基础的画工居然会出错!   陶花媛唤出两只普通傀儡,围攻何水灵,何水灵再用封窍之技,中断了傀儡和陶花媛之间的联络。   两具傀儡站在原地不动,何水灵一笑,身形再度消失。   混沌无三品,三品倒乾坤。   何水灵得了世外之力,修为到了二品,根本不是在场之人能匹敌的。   陶花媛陷入绝境,何水灵如果再次出手,谁还能来救她?   她叩动花瓣,向徐志穹求救。   徐志穹和李沙白陷入苦战,无从脱身。   神殿之中,穷奇看到了这一幕,一语不发。   生宿对克宿道:“咱们去吧!”   两兄弟刚要动身,却被穷奇拦住:“不许去!”   克宿瞪着漆黑的眼睛道:“这都是我们道门的弟子!放着不管,他们就被杀绝了!”   穷奇摇头:“千万不能去,罪主还有后手!” 第1046章 相生相克   战场之上,一众阴阳修者,一群画道弟子,还有一众判官,在何水灵的碾压之下,全都陷入了绝境。   夏琥也中了闭目塞听之技,她从怀里摸索出一张符咒,咬在嘴里,直至符咒慢慢融化,意象之力悄无声息释放出来。   这是徐志穹留给她的符咒,能化解混沌无常道的大部分技法,但化解的程度要看对手的实力。   何水灵的品阶太高,徐志穹的符咒只能化解两成,夏琥只勉强恢复了一点视力和听力。   她看到画道弟子纷纷展开画卷,钻了进去。   蔑十方中了矫妄之技,找不到进入画卷的方法,袁魏羁把他拖了进去。   看着画道弟子逃走,藏在暗中的何水灵没有阻止。   但有一个阴阳修者试图逃走,何水灵突然现身,用一把短刀割了他的脖子。   阴阳修者在地上挣扎片刻,又站了起来。   他的上身不断膨胀,从腰腹开始,把整个下身包裹了起来。   他的头颅也在膨胀,和他的身躯连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一只蠕动的葫芦。   夏琥看到了他头上的犄角,这名阴阳修者已经死了。   混芒之技,阴阳修者变成了怪物。   这只巨大的“葫芦”,蠕动到另一名阴阳修者身边,用硕大的嘴和尖利的牙,撕咬那名阴阳修者的血肉。   失去视力和听力的阴阳修者,只能凭着本能反抗。   过了一会,第二名阴阳修者倒下了,等他站起来时,整个身躯被拉长,四肢消失,生出了一节一节红色的圆环。   他变成了第二个怪物,一条巨大的蛐蟮。   阴阳修者的惨叫声接连响起。   夏琥想去帮忙,可她能做什么?   她有四品修为,在寻常修者之中算是万里无一。   可在何水灵眼里,她算得上什么?   对方是星官。   夏琥的闭目之技没有完全化解,现在看东西都模糊,在何水灵面前能支撑几个回合?   她还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十几名判官,眼下都处在失明和失聪的状态,让他们跟着送死么?   “贼婆,撑住,我再想办法救你!”夏琥一回身,先带着众人回了罚恶司。   而今没能脱身的,就剩阴阳司的人了。   陶花媛将阴阳二气护在身上,且盼着何水灵对她出手之时,能用气机稍微作些阻挡。   “妮子,别怕,为娘在这!”腰带竭力感知着周围的气息,却什么都感知不到。   何水灵在出手一瞬间会现身,这一瞬间是陶花媛能不能保住性命的关键。   可何水灵不着急对付陶花媛,她绕着一众阴阳修者,一个接一个拾掇。   法阵被淆乱之技破坏的干干净净,此刻的阴阳修者,像瞎了眼的羔羊一般,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死去的阴阳修者又成了怪物,帮着何水灵一起下刀。   陶花媛眼睛红了!   那些都是阴阳司里的姐妹兄弟!   她要冲上去搏命,衣带猛然收紧:“妮子,不能去,能保住自己性命,就算你造化了,一会寻个机会,赶紧逃走!”   苍龙神殿之中,韩宸看到这一幕,眼泪都快下来了,他回身对苍龙真神道:“师尊,就容我去一趟吧!”   苍龙真神皱眉道:“你已是我弟子,当与此道门断绝往来!”   穷奇神殿之中,生宿咬牙切齿道:“今天你不让去,我也得去,不能看着道门子弟就这么死绝了!”   克宿点头道:“说得对!我们兄弟不能看着不管。”   穷奇嗤笑一声:“去呀!现在就去!我跟你们说了,罪主有后手,   何水灵专杀阴阳修者,你们还看不出缘故么?她就是想把你们引出来!   你们去了就是死,我看你们去不去?”   生克兄弟对望片刻,陷入了沉默。   生宿对克宿道:“兄弟,你先去打个头阵,引开那妖妇,为兄随后便到。”   克宿摇头道:“长幼尊卑有别,这个头阵,还是交给兄长去打!”   生宿平和笑道:“我就比你早生了一炷香,咱们就不计较长幼了。”   克宿摇头道:“哪怕早了半炷香,你也是我兄长,咱们不能乱了辈分!”   穷奇看着生克兄弟,啐一口道:“就你们俩那胆量,就你们俩那操行,还真把自己当成重情重义的好人了!”   ……   陶花媛陷入绝望,耳畔突然传来徐志穹的声音:“好桃儿,莫慌,救兵来了!”   徐志穹回应了!   这多天来,他终于回应了陶花媛!   陶花媛大喜,以为徐志穹来了。   此刻何水灵正要击杀弦月师妹,弦月师妹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呼喊求救:“智贤师兄,智贤师兄你在哪?我列不成法阵,我气机快耗尽了。”   何水灵的珠花已经逼近弦月的后脑,忽觉有人在身后呼喊:   “腻个瓜怂!”   何水灵一回身,看见一个黄衣男子,手执一柄大铁锤,一锤子正砸在何水灵脸上。   砰!   一声巨响!   何水灵倒退好几步,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这是什么人,出手这么快?   视线转瞬恢复,眼看这黄衣男子又冲了过来,何水灵施展闭目之技,夺走了黄衣男子的视力。   与此同时,那黄衣男子再次举起了锤子,对着何水灵的面门打了下去。   “腻个瓜怂!”   砰!   准确命中。   奇怪了。   夺走了他的视线,为什么还打这么准?   难道他根本没有视线?   难道这是个傀儡?   既然是傀儡就好对付,何水灵躲过锤子,准备用封窍之技废了这黄衣傀儡,忽听而后风响。   “腻个瓜怂!”   砰!   身后来了个蓝衣男子,一锤子精准的砸在了何水灵的后脑上。   何水灵一阵晕眩,黄衣男子上前又是一锤:“腻个瓜怂!”   蓝衣男子身后又是一锤:“腻个瓜怂!”   两人配合默契,出手精准,曲调高昂,节奏铿锵。   砰!砰!砰!砰!   何水灵不知道挨了多少锤,每一锤都打脸,俊俏的一张脸,愣是被打变形了。   看着戏谑,这里边下着死手。   杨武来了。   徐志穹无法脱身,他把杨武叫来了!   这对锤子男,是杨武做的一对戏具。   一年半以前,杨武曾经用这对戏具和冥道星宿室火猪战斗过。   当时这对傀儡刚完工,只有两尺多高,攻击力很差,全靠着挑衅意味极浓的歌声扰乱对手心神。   一年半的时间过去了,这对戏具经杨武几番改造,已经成了强大的杀器,身形和常人相当,身体混合了带着壳子的霸气,霸气之外还套着熊神道的气机。   他们出手的速度相当于四品的宦官,攻击的力道相当于四品的熊神。   唯一的问题就是攻击方式太简单,这对锤子男只会抡锤子,真换作近战高手,几合之间就能放倒他们。   但何水灵不擅长近战。   手段克制,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如果把何水灵换成隋智,随便一口海吞,就能把这两个锤子男吞了,吞下去之后,还能让他们反攻杨武。   可在何水灵面前,这对锤子男几乎成了无解的存在。   何水灵用闭目塞听之技。   无效。   这对锤子男不是合魂傀儡,硬要归类,他们属于能自动感应气机的机械傀儡。   何水灵用矫妄之技。   无效。   矫妄之技会让对方犯错,会让对方无法完成平时非常熟练的技法和技巧。   这对锤子男不懂技法也不懂技巧,他们就会抡锤子,再错能错到哪去?   何水灵想用封窍之技。   这个有效,能中断两个锤子男的感应。   但她用不出来,封窍之技需要时间,两个锤子男不给时间,他们不光出手迅捷,而且配合默契。   砰!砰!砰!殴打之声不绝于耳。   陶花媛冲上来,在何水灵身上刺了几剑。   衣带飘来,眼看勒住了何水灵的脖子。   何水灵拼尽全力,终于用出了无色之技。   两个锤子男面面相觑,这回他们找不到何水灵了。   隐身之后,何水灵想到了对付这对戏具的办法。   她先偷袭黄衣男子,再让承受蓝衣男子一锤。   转而用无相之技,忽略中间因果,成了黄衣男子挨了蓝衣男子一锤。   锤子威力如此巨大,这两个男子都是木头做的,黄衣男子必然会当场损毁。   再对蓝衣男子用封窍之技,这对傀儡就算废了。   战术正确,何水灵来到黄一男子身边,刚要出手,一股森寒阴气将其笼罩,不断渗透进她身上的经脉。   杨武还在暗中躲着,等待出手的时机。   看到何水灵现身的一瞬间,杨武直接迸发了阴气。   何水灵一怔,以为是阴阳术,她发动淆乱之技,准备破坏术法。   淆乱之技破坏阴阳术的原理是,打乱阴阳二气的比例和分布,让阴阳二气无法形成有效的术法。   淆乱之技施展过后,阴气出现一阵波动,效果没有变化。   杨武的气机之中没有阳,随便她怎么扰乱,还是纯阴之气。   克宿在神殿之中看到这一幕,神情甚是激动:“兄长,且看我这弟子如何?”   生宿点点头道:“不错,过些日子,带来给我看看。”   克宿皱眉道:“你要作甚?”   “我能作甚?又不是要杀他,我是想传授他些技法。”   “你这不是明抢么?”   生宿怒道:“我是兄长,长幼有序,我抢你不应该么?”   何水灵心下焦躁,若是她会无名之技,杨武绝对不是对手。   无奈之下,何水灵靠着二品位阶的蛮力,强行挣脱了杨武的阴气,猛然一挥手臂,怒喝一声道:“我封你的窍!”   身后一名女子道:“我穿你的心!”   常德才一指头戳在何水灵的后心上。   夏琥没有扔下陶花媛,她把常德才叫来了。   何水灵一口血呕了出来,借着几步惯性,在极度艰难的情况下,再度用出无色之技。   身形消失的一瞬,常德才已经到了近前。   “你往哪跑!”   常德才直接用了百手催花,对着何水灵的残影打了下去。   看不见无妨,常德才不求精度。   所有技法以极快的速度随机爆发,何水灵根本逃不出常德才出手范围。   三吸过后,何水灵血肉模糊倒在了地上。   生宿大喝一声:“打得好,杨武还娶了个好媳妇,这样的弟子我要定了!”   克宿怒道:“你若明抢,我且和你拼命!”   常德才上前,正准备结果了何水灵的性命,大地猛然震颤,地面上涌起了一块又一块巨大的菱形斑块。   陶花媛一惊:“这是蛇鳞!”   穷奇眉梢一颤:“我就说,罪主肯定有后手!” 第1047章 阴阳道的血性   地面震颤之间,蛇鳞层层涌起,在地表上翻滚蠕动。   每一片蛇鳞之上,光晕蜿蜒盘旋,好似有游蛇穿梭。   众人看不见蛇身,却在盘旋的蛇鳞之间,觉得自己有被巨蟒绞缠般的苦痛。   倒在地上的何水灵微微一笑,突然解除了在场所有阴阳修者的闭目之技。   一众阴阳修者恢复了视力,环顾四周的蛇鳞,个个瞠目结舌。   陶花媛喊道:“闭眼,不能看!”   他们听不见,塞听之技还没解除。   杨武赶紧释放阴气,暂时挡住了大部分修者的双眼。   有十几名修者离杨武太远,没被挡住,品阶高一些的,盯着地上鳞片看了两眼,浑身骨骼断裂,瘫在地上,如同一团烂泥。   品阶低的,身躯鼓胀,瞬间炸裂,变成一团血雾。   他们不能直视真神。   大蛇来了。   他还没有现身,只是在地下展现出了些许轮廓,就对寻常修者造成了如此严重的伤害。   哪怕到了三品,陶花媛、杨武、常德才也只能艰难抵挡,等大蛇完整现身,连他们三个也抵挡不住。   杨武强忍着晕眩,看了看远处的何水灵。   黄蓝两男子,提着大锤来到近前,开始猛砸。   两个大锤先拖住何水灵,杨武对陶花媛道:“弄个法阵,迅速离开此地。”   陶花媛早就准备好了法阵,可试了几次,法阵无法启动。   这是他们第一次遇到真神,还不了解真神的概念。   单凭位格压制,陶花媛已经没有了施展法阵的可能。   轰!   一声巨响!   烟尘随积雪腾起,巨蛇要现身了!   杨武预感不妙,回身对常德才道:“走,回罚恶司!”   常德才看了看陶花媛:“二夫人……”   杨武对陶花媛道:“我们带你去一个特殊的地方,你有三品修为,我这还有符咒,你能撑过去!”   陶花媛道:“我同门呢?”   杨武没作声,摇了摇头。   他无能为力。   陶花媛环顾四周,看到了一众阴阳修者。   有人在哭,有人连哭都不会了。   他们大多僵直着身子,躺在地上,翻滚扭动之间,连站起来的能力都没有。   陶花媛性情不讨喜,韩宸走后,阴阳司一众修者没给过陶花媛信任和尊重,暗地里甚至还有不少嘲笑和讥讽。   这些事情陶花媛都知道,可陶花媛还是没打算扔下他们。   “你们两个先走!”陶花媛甩出一片花瓣,想铺就一条路,带着阴阳司众人冲出大蛇的包围。   花瓣于空中散落,未及形成道路,却被一片狂风吹散。   在真神附近,她用不出术法。   陶花媛收回花瓣,还在尝试,杨武不能再等了,拉着常德才,就要回罚恶司。   大地再度颤动,杨武没做成开门之匙,摔在了地上。   大蛇即将钻出地面,常德才拉开架势要和大蛇拼命。   穷奇回身看了看生克双宿:“你们有胆量出手么?”   “这是真神。”生克有些犹豫。   “既然是真神,我们出手,不太合适。”克宿也在犹豫。   “是不太合适,可是……”   能看出来,两人不太甘心,想拼一回。   穷奇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们,你们若是出手,罪主肯定还会再派人来。”   克宿道:“再派人来,也无非是派个祝融过来,我是不怕他的!”   生宿道:“若是罪主来了呢?”   克宿回身看了看穷奇。   穷奇笑道:“罪主若来了,我就出手,我不会让他在背后偷袭我,但在他背后下刀子,我也不会手软,   你们两个敢赌么?若是敢赌就下去一战!”   生克双宿还在犹豫,穷奇冷笑道:“你们道门就这点胆量,一万多年熬到今天,阴阳一家也就配得上这点修为,且看着你道门弟子死绝吧!”   说话间,大蛇一直没出来。   穷奇一怔,喃喃低语道:“大蛇怎么还不出来?   有人在地下拖住了大蛇?   这是谁?   难道是他?   他心性变了?”   有一股力量一直拉着大蛇,让大蛇钻不出地面。   陶花媛脑海之中,回荡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乘风!”   陶花媛大喜。   是师尊!   是太卜!   一阵劲风袭来,陶花媛随着风势,撒出一片花瓣。   地面腾起一股阴阳二气,太卜帮助陶花媛完成了术法。   花瓣盘旋,卷起众人来到半空。   半空之中,林若雪忽然现身,展开一幅硕大画卷,将众人卷进了画卷。   几乎是在同时,大蛇挣脱了太卜的法阵,冲出了地面。   大蛇腾跃而起,一口咬住画卷,撕了个粉碎。   可这没有任何用处,众人已经逃走了,留下的只有在风中飞舞的纸屑。   穷奇叹一声道:“可惜,罪主还没出手。”   克宿怒道:“用我道门弟子做饵,你真是卑鄙!”   “说我卑鄙?是我让你们道门弟子来这里的?罪主要对他们下手,他们根本躲不开!”穷奇看了看生克双宿,鄙夷之色更浓,   “你们道门后辈倒还有几分胆量,我真心替你们脸红!”   太卜驾驭着星宫在地下狂奔,确系没人追来,找了个隐秘之地,暂且把星宫放下,歇息片刻。   当初在千乘罚恶司,大蛇忽然出现,太卜不敢出手,坑了苦战的徐志穹。   而今阴阳司濒临绝境,太卜咬牙和大蛇硬钢了一场,几乎耗尽了所有气机。   “这次救了他们,下次又该如何?”太卜长叹一声,他知道罪主绝对不会放过阴阳修者。   用阴阳修者逼出生克双宿,才能破解封印法阵。   以此推断,只要生克双宿不出现,罪主势必将阴阳修者赶尽杀绝。   穷奇在神殿之中俯视着大地,现在他关心的不是阴阳道门未来,他关心的是这条大蛇的去向。   大蛇遁入地面,不见了踪迹。   他是要去战场上,对付徐志穹和李沙白?   还是去罚恶司,直接收拾掉武四?   ……   半山之上,李沙白和徐志穹步步后退,已经快退到了流民的营地。   期间,两人有几次机会击杀云应,都被隋智一一化解了。   这让徐志穹认清了两件事,一是隋智的修为,不低于云应,至少到了从神。   二是他和李沙白的战术有问题。   在对方有兵的情况下,李沙白和徐志穹联手,迅速击杀云应,这是绝对正确的选择。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选择实在太过于正确了!   正确到了隋智能清晰判断出李沙白和徐志穹的意图。   李沙白负责挡住军队,防备隋智,徐志穹擅长单杀,直接对云应下手。   无论改变多少策略,战术核心不变,隋智都能做出精准的应对。   不能因为隋智的谨慎而低估了隋智的能力,徐志穹看了看李沙白,两人决定改换战术。   徐志穹对付隋智,李沙白拖住云应。   定下计议,李沙白挥洒出一片墨汁,飘向云应军阵。   隋智冲到阵前,一开巨口,把墨汁吸得干干净净。   李沙白的墨汁能摧毁肌肤,直透骨骼,隋智怎么吸得这么顺畅?   虽说他有吞吐两化之技,能转化吞下之物的性质,让李沙白的墨汁不伤害他。   但李沙白的墨汁几乎取之不尽,适才交战,已经泼洒过几十次,都被隋智吞下了。   隋智的一品技也禁得起这么挥霍么?   肯定不是吞一次,转化一次,而是把墨汁储存起来,到达一定数量之后再炼化。   炼化之后,继续储存在身体里,分多次吐出来,让徐志穹找不到他施展技法的规律。   他为什么能储存李沙白的墨汁?   他身体里有某种东西,这东西能隔绝墨汁。   会是什么东西?   得把这东西的弄清楚了,徐志穹才好下手。   徐志穹想起了隋智吐出来的铁皮傀儡。   他吞下了裁决官的兵刃,吐出了铁皮傀儡,似乎这是一个重造的过程。   但那些铁皮傀儡发挥了多大作用?   徐志穹一挥铁戟,就把他们杀了个干净。   隋智动用了珍贵的一品技,没道理去做这种没有价值的事情。   这些傀儡的唯一价值,是让徐志穹忽略了一件事,他吞下去的兵刃,真的都变成了傀儡?   隋智很可能是用吞下去的兵刃,给自己造了一套内生的盔甲,用来抵挡李沙白的墨汁,而只是把边角料做了傀儡。   这个推断成立么?   可以试试!   徐志穹跳到半空,凝视隋智,高呼一声道:“予,夺!”   徐志穹试图夺走隋智的内生盔甲。   对盔甲掌握的情况越多,予夺之技的成功率越高,这是徐志穹在战场上总结出来的经验。   徐志穹唯一能做出的判断是内生盔甲应该是铁做的,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技法失败了。   徐志穹掌握的信息太少,予夺之技不成立。   隋智没有把吞下的墨汁吐出来,起码证明徐志穹此前的推测是正确的,他能在身体里储存墨汁。   储存在何处?   含在嘴里?   徐志穹模仿隋智的口腔,幻想着内生盔甲的模样,再次使用予夺之技。   技法失败。   内生盔甲的形状和隋智的口腔不太一样。   不是在嘴里,难道是在胃里?   徐志穹想象着胃的形状,技法再次失败。   一品之上,身体有各种各样的变化,不足为奇,可隋智的胃到底长什么样子?   隋智现身在徐志穹身旁,张开巨口吞下了徐志穹半个身子,在嘴里咀嚼片刻,吐出了半个纸皮灯笼。   徐志穹在丛林附近现身,他突然想起一个人。   昭兴帝!   他的胃长什么样子?   把他从坏种傀儡里叫出来问问?   不必了,徐志穹想起了昭兴帝的胃。   他当时活剖了昭兴帝,记得那特殊的形状。   他的胃更接近于一个球,胃上有一张竖开的大嘴。   昭兴帝因为身上带着饕餮残魂,才变成了这副模样,隋智的胃会也是这副模样么?   试试又何妨?   隋智再度发起海吞之技,把徐志穹布置好的灯笼全都吸走。   虽然正面交战不算多,但他很熟悉徐志穹的战法,他很清楚这些灯笼对徐志穹有多么重要。   趁着隋智正在吞吃灯笼,徐志穹再次发动予夺之技。   “予,夺!”   吞下最后一盏灯笼,隋智看着徐志穹,感慨一句道:“吾儿,你无真才实学,单凭诈伪之术来假扮予夺从神,怎么能骗得过……”   话说一半,隋智忽觉自己魂魄不稳。   徐志穹手上,多了一副胃囊形状的铁甲。   予夺之技得手了!   徐志穹一笑:“我的儿,这铁甲不错,当是你孝敬我的,我可不是白要,我还送了你一样好东西。”   他送给隋智的,也是墨汁。   生杀砚台上的墨汁。 第1048章 兵主之殇   隋智中了生杀砚台的墨汁,魂魄离开了躯体。   他有一项强悍的技法,能在一定范围之内,操控光阴小幅倒转。   凭着这一技法,他让离开魂魄暂时回到了躯体之中。   但这不解决根本问题,他必须要把胃里的墨汁处置掉。   可关键问题是该如何处置?   呕出来?   没用。   只要有一点墨汁残留,他的魂魄就别想稳住。   隋智一边躲避着徐志穹的攻击,一边以极快的速度远离战场。   他解开衣衫,在胸腹之间张开一张大嘴,从这张嘴的喉咙深处,把自己的胃给扯了出来。   光扯出胃还不够,墨汁往别处还有散逸。   隋智不含糊,一伸手把肠子扯了出来,再一伸手,连肝儿都扔了。   他一边掏空自己的内脏,一边躲避着徐志穹。   过了一会,他发现自己躲的有点多余。   徐志穹没有追击隋智,他和李沙白夹击云应去了。   墨汁如雨而下,这一次,没有人帮云应吞噬。   云应手下的脱罪裁决官全都死光了,他用杀气抵挡片刻,随即腾跃至半空想要逃跑。   徐志穹飞在云应身边,气定神闲道:“裁决之神是我兄长,从这里论起,我该叫你兄长,予夺从神是我师父,从这里论起,我该叫你师伯,   论了一圈太麻烦,我干脆叫你黑白兄吧,你想念你师父么?我昨日刚刚见了他,要不带你去叙叙旧?”   云应急于摆脱徐志穹,出手极为狠辣,接连用杀气猛攻。   徐志穹倒不着急,此刻却和云应慢慢周旋起来。   一年半之前,徐志穹还是星官,正面接战根本不是云应的对手。   而今两人再度交手,云应在没兵的情况下,不仅无法甩脱徐志穹,从局面来看,他还落了下风。   前方一片山峦,云应飞到深山之中,故意撞向一面峭壁。   这座山,云应很熟悉。   看似前方都是峭壁,但实际上,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之下,有一座隐蔽的山洞。   这座山洞,是云应留给自己的退路。   山洞里地势非常复杂,云应还在山洞里布置了不少机关陷阱。   冲进山洞,云应绝对有把握甩开徐志穹,只要双方距离拉开十丈,云应就能找到出口,回到白虎神殿。   临近峭壁,云应目光沉凝,一头撞到山石之下。   徐志穹大喝一声:“黑白兄,不要想不开……”   云应进了洞穴,徐志穹居然没追进来。   这洞穴有些……   徐志穹到底追过来没有?   没追进来却好,云应长出一口气,调动杀气,打开了通往神殿的入口。   杀气凝结,产生了耀眼的光晕,光晕聚合形成了工法华丽,且极具杀气的对开大门。   左边的门扇是黑色,右边的门扇是白色。   云应推开大门,跨过门槛,从山洞之中,走到了山洞之中。   大门渐渐淡去,云应愣在了原地。   怎么还在山洞之中?   云应回头望去,徐志穹依然没有追来。   他在岩壁之上摸索片刻,摸到了此前留下的一处机关。   机关没有触发!   根本没有机关!   这不是他熟悉的山洞!   云应四下张望,眼神之中出现了罕有的惊恐。   这难道是……画出来的山洞?   这的确是李沙白画出来的山洞。   徐志穹在和云应缠斗之时,李沙白观察出了云应的目标。   他知道云应要冲向这面峭壁,也知道这峭壁上有一个暗洞,于是凭着自己的记忆,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一幅画,通过徐志穹的引导,把云应骗进了画中山洞。   李沙白虽然知道这座山洞,但也只来过一次,记忆难免有偏差,云应进来的时候,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可这些异样被他忽略了。   一是因为这山洞他亲手留下的退路,他坚信自己不会出错。   二是发现自己出错了,他的注意力却被徐志穹分散了。   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防备徐志穹上。   防备徐志穹是应该的,但顺序错了,他应该先考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之所以弄错了顺序,是因为他中了徐志穹障目之技。   他冲到洞口,想要冲到山洞外。   穿过洞口之后,还是山洞。   在层层叠叠的山洞狂奔许久,云应的神情变得狰狞而扭曲。   自云应成神至今,再也没有感受到过如此强烈的恐惧。   迷路是他最恐惧的事情。   他想起了那场恶战,改变他命运的恶战。   在那场战争里,他迷了路,他丢了江山,也丢了性命。   ……   李沙白把画卷收好,对徐志穹道:“我收到了弟子的消息,他们在另一处战场上,好像遭遇了真神。”   徐志穹点点头,杨武也送到了同样的消息。   杨武、常德才、陶花媛都无法描述那位真神的准确形象,因为在他们眼中巨大的菱形波纹很难和蛇鳞联系在一起。   但通过李沙白的描画,徐志穹看出了对方的来历。   “这是半个玄武真神,说的精准些,应该是大半个。”   李沙白看向徐志穹道:“以他的身份,出手攻击凡人,应该是要借阴阳修者,逼迫生克双星出手,现在他失手了,接下来会往何处去?”   “应该是去找另一半玄武真神,”徐志穹仔细斟酌一番道,“我要去一个地方,此间且先交给李画师处置。”   李沙白摇头道:“此间没什么好处置的,我随你一并去。”   徐志穹看向峭壁:“兵主蚩尤还在这里。”   李沙白对自己的画阵很有信心:“他怕是要在这里多待些时日,少说也得几十年光景。”   徐志穹笑了。   有李沙白在,徐志穹多了些把握:“我要去的地方,不知李画师能不能去。”   李沙白知道徐志穹要去何处,神色淡然道:“无妨。”   ……   不周山脚下,大蛇嘶吼不止,迫不及待要去千乘罚恶司。   耳畔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不要轻举妄动,那两个人尚未分开。”   大蛇不愿再等,用巨大的身躯撞击着不周山,似乎在宣泄不满。   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会将那画师支走,你再多等片刻。”   ……   画中城,客栈之中,刘佳琦吩咐人去拿丹药,给众人治伤。   画道弟子尚可,只是中了闭目塞听之技,阴阳修者状况凄惨,活下来的几乎全都挂了彩,重伤者三十余人,还有几人伤势危及到性命。   陶花媛和刘佳琦相熟,当初是她帮刘佳琦建立了茉莉寨,此刻赶紧向她求助:“妹子,帮我找些能集结气机的法器来!”   她知道李沙白是高品的阴阳修者,类似的法器肯定不少。   她现在需要大量气机帮众人破解闭目塞听之技,再调拨众人彼此治伤。   刘佳琦道:“陶姐姐,不要急,我已经叫人去拿丹药,那丹药只要吃一粒,就能化解闭目塞听之技,我们几人适才也中了那技法,现在不都恢复了。”   刘佳琦、张燊、袁魏羁,而今都已复原。   陶花媛觉得奇怪,什么样的丹药能有这等奇效,居然能破解了无常道修者的技法。   刘佳琦信得过陶姐姐,直接说了实情:“这是何芳师姐研制的丹药。”   何芳是无常道修者,还有阴阳的修为,她把两家修为放在一起,研制出了能破解闭目塞听之技的丹药。   “这妮子当真精进不少……”   陶花媛正要赞叹两句,忽听伙计来报:“掌柜的,我找不见药铺了。”   画中城的所有丹药,都在药铺里存着,不同人用不同的身份,能在其中拿到不同的药品。   “扯你娘淡!”刘佳琦上前踹了伙计一脚,“你第一天来是怎地?药铺怎么走,你不认得?”   伙计一脸委屈道:“我去了药铺,结果里边变成了勾栏棚子,正唱戏呢!”   刘佳琦一怔,这一幕似曾相识。   袁魏羁久经江湖,脑子最快,马上反应了过来:“那个修炼无常道的女子呢?”   林若雪微微皱眉道:“当时被引入画卷的,没有她。”   袁魏羁不信:“师姐,你当时认得出来她么?”   还真难说!   林若雪看向了杨武,当时他的两个戏具正和何水灵缠斗。   杨武看向两个戏具。   黄蓝两男子,看着杨武,齐声道:“腻瓜怂!”   不行!   他们两个不能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   何水灵应该是用了矫妄之技,混进了画卷。   这和当年混沌分身混进来的情况,几乎一致!   当初被混沌分身追的没处跑,这份恐惧刘佳琦还记得,她看着众人道:“咱们赶紧离开此地!”   众人正要动身,常德才喊了一句:“莫急,先在此地等上片刻,看她敢不敢来!”   刘佳琦道:“她若是来了,就迟了!”   很显然,她把何水灵当成混沌分身了。   常德才摇头道:“她若是敢进这屋子,事情倒好办了。”   何水灵不是混沌分身,就算她拥有二品的战力,经验、见闻和阅历,都不能和混沌分身相提并论。   久经战阵的常德才能够判断出何水灵的实力,在场的三品有三位,陶花媛、杨武、常德才。   林若雪修为未知,可看她操控画卷的手法,差不多也在三品上下。   何况杨武还对何水灵有克制,只要众人留在这屋子里,何水灵纵使闯进来,常德才也有战退甚至击杀她的把握。   可若是出了这屋子,一大堆耳聋眼瞎的阴阳修者跟在身后,反倒不好照看。   常德才问刘佳琦:“芳华公主何在?她是无常道修者,她的对策自然比我等好些。”   刘佳琦赶紧布置法阵,联络何芳。   不多时,法阵有了回音,刘佳琦对众人道:“师姐说她一会就到!”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何芳走进了客栈。   刘佳琦一脸惊喜:“师姐,来的好快!”   何芳将丹药葫芦交给刘佳琦道:“先服药再说。”   刘佳琦拿着丹药葫芦,正要给众人喂药,却被陶花媛接了过去:“何师妹,你来的真是快!”   何芳一皱眉:“陶师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信不过我?你且让他们几个看看,这葫芦是我刚从药房拿的,他们都认得!”   刘佳琦看看葫芦道:“陶姐姐,这确实是我们药房的葫芦。”   袁魏羁点点头道:“确实是咱们药房的葫芦,可这事就怪了,店里的伙计找不到药房,师妹,你这路走的倒是挺熟。”   何芳一愣,诧道:“这是何意?我是无常道修者,外面的技法自然骗不过我!”   张燊拿出折扇,扇了两下道:“当初我们受困在城中,我记得何师妹也找不到方向。”   何芳道:“那是快两年前的事情,这两年间,我修为自然有精进。”   陶花媛眉梢一颤:“据我所知,何太后已经有了星官修为,何师妹能破了星官技法,这精进的是不是太快了些?”   何芳长叹一声:“敌人没用离间计,咱们自己倒是互相猜忌起来,陶师姐,你这性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且看阴阳司里哪个不厌恶你?”   僵持间,身后一幅挂画微微颤动,里边传来了一名女子的声音:“谁说敌人没用离间计,母亲,你这离间计,用的不是挺高明么?” 第1049章 娘,咱们两清   从画卷里又走出来一个何芳,面带笑容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何芳。   站在门口的何芳也笑了:“母亲,你学我学的还真是像,这就是矫枉之技的精髓吧?”   画卷里走出的何芳摇头道:“我觉得没那么像,母亲,你和我分开的时间还是长了些,举手投足之间,差别还是不小的。”   两人互相对视,且都不急不躁,互相指责对方是假的。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轻易做出分辨。   其实甄别起来,倒也没那么难,真正的何芳,是懂得阴阳术的。   陶花媛对两位“何芳”道:“劳烦二位做个法阵看看。”   门口的何芳正要布置法阵,画里走出来的何芳笑道:“姐姐,这就是你不对了,我母亲可是星官,你让她做出法阵来,可知是什么后果?”   门口的何芳一笑:“母亲,你心虚了?随便做个阴阳法阵,能有什么后果?还是你根本不懂阴阳术?”   对面的何芳没有回应,反倒笑盈盈的看着陶花媛:“姐姐,你连我都信不过么?   咱们一床被子里取暖的时候,还有什么彼此不知晓的,你身上哪里有颗痣,哪里有道疤,要不咱们现在就说说?”   陶花媛回身对众人道:“我觉得这个是真的。”   话音未落,门口的何芳突然闪现在了画卷旁边,单手捏住了另一个何芳的脖子。   从门口进来的何芳是何水灵假扮的,之所以主动暴露身份,倒不是因为适才的几句话,而是因为真何芳一露面,她的身份势必暴露,因为能验证的手段实在太多。   何水灵与何芳周旋半响,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   虽有了二品修为,但无常道修者的速度不算快,想要第一时间偷袭得手,必须事先作些准备,故而何水灵和何芳斗了几句嘴。   何芳脖子被扭住,倒还能说话,她也不慌张,言谈间似乎在和母亲商量事情:   “娘,你挟持我也没什么用处,这里的人既是想杀你,可未必会在意我死活。”   何水灵笑道:“妮子,娘也不舍得对你下手,娘就是想让你开条路,让娘离开此地。”   何芳诧道:“难道你不知该如何离开这画卷?”   “娘若是知道,也就不求你了。”   “我把娘放出去,娘就饶我一条性命?”   何水灵点头道:“娘只要能平安离开,又怎么会舍得伤了我宝贝闺女,   诸位,我们娘俩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今天咱们交手,算是各为其主,我打输了,你们赢了,战事也算有了分晓,   而今咱们各自收兵,这也算止息干戈,我就想要一条退路,诸位且想想,这应该没什么不妥吧?”   众人都不作声。   何水灵诧道:“怎么,诸位舍不得我?难不成还要在此地再较量几合?   何某的手段,诸位也算知晓了,目不能视,耳不能闻,这滋味也不好受吧?咱们今日到此为止,难不成诸位还吃了亏?”   在场众人默不作声,可何水灵擅长揣度人心,从神情来看,众人心思已经分成了三派。   一派是画道弟子,他们多半来自江湖,以前和何水灵也没有什么交集,从江湖人的角度来看,这场争端到此为止,别把梁子结死,倒也没什么不妥。   另一派人来自阴阳司,他们对何水灵了解的多一些,知道这位太后的狠毒与狡诈,因而不想轻易放她离开,但忌惮于她的手段,也不想再和她搏命厮杀。   第三派是杨武和常德才,他们俩对何水灵太过熟悉,何水灵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他们俩都不相信,只要有机会把何水灵弄死,他们俩绝不肯轻易放她离开。   局面陷入僵持,但起决定因素的还是何芳。   何芳身后就有一幅画卷,只要她操控画卷上的画术,就能打开一条出口,让何水灵顺利脱身。   当然,这画卷也能把何水灵送往别处。   何芳先行问道:“娘,我现在若是放你离去,只怕你未必会走,还会把别人招来吧?”   何水灵一惊,这妮子还真知道她的心思。   “妮子,你说什么傻话,你若是信不过为娘,且随便找个地方把为娘放出去,为娘既是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自然不能再去找什么帮手。”   何芳眨眨眼睛:“我觉得娘是个有本事的人,无论去了什么地方,都有帮手来找娘,而且我性命在娘手上攥着,我开了大门还不敢关上,娘且等着帮手来了,一并进了这画中城,再来慢慢收拾我们,说的是这个道理吧?”   还真是这个道理。   离开画中城,何水灵会立刻向罪主求援,祝融会立刻赶来支援。   届时祝融会把此间杀个血流成河,李沙白必须回到画中城,大蛇正好可以趁机攻打罚恶司。   何水灵的心思被何芳看透了,可嘴上不能承认。   “宝贝闺女,我不知你从哪里学来这多心机,娘是真心实意的疼你,你若是不想放为娘出去,可就别怪为娘心狠了。”   何芳突然反问一句:“娘,你疼过我么?”   何水灵笑道:“你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为娘怎会不疼你?”   “疼我,却还把我从家里赶出去?”   何芳年幼时被何水灵送出了皇宫,何水灵知道何芳总有一天要当面问及此事,她的回答倒也坦诚。   “妮子,这却怪你不是男身!”   何芳诧道:“这事情,怪我?”   何水灵神情肃穆道:“说的没错,就是怪你,当初你娘不易,要和皇后斗,要和太子斗,你若是男儿身,我还有和他们斗的本钱,可惜你是个妮子,你让为娘拿什么和他们斗?   斗不过也就罢了,你留在皇宫还是个累赘,稍有不慎就会揭穿我身份,为娘把你送出皇宫,不也是为了你好?”   何芳思索良久,摇摇头道:“娘,我还是没品出来,这分明都是为你自己,你到底哪一点是为了我好?”   “那就跟你说的再明白一些,”何水灵手上加了些力气,“让你活着,就是为了你好,   你的性命是我给的,我想收回去,也是天经地义,当初为了永绝后患,我本该杀了你,让你活到今天,就是我的恩情,你听明白了么?”   何芳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母亲说的是,谢母亲不杀之恩!”   “妮子,别那么多抱怨,为娘在这世上奔波,有多少辛酸,你又岂能知晓?   趁着为娘耐性还在,赶紧把门开了,来日为娘成神之时,却也忘不了你这宝贝闺女。”   何芳笑意不减:“谢娘一番心意,女儿感激不尽。”   话音落地,何芳笑个不停,笑声起初清澈,而后渐渐嘈杂,似有些刺耳。   何水灵一惊,翻过手腕,要扭断何芳的脖子,却发现攥在自己手里的,成了一幅画纸。   “娘亲,孩儿的矫枉之技不及你,可自悟了这多年,也是下了真功夫的!”何芳的身影出现在了陶花媛身边。   这是何芳的自悟的矫枉之技,里边杂糅了阴阳术法和画道手段,技艺之精湛,居然骗过了何水灵!   眼见何芳已经脱身,常德才毫不犹豫来到了何水灵近前,双方正要交战,忽听何芳喊道:“常姑娘,饶了我娘一命,她说的确实在理,能让我活到今天,算是她恩惠,这条性命,终究是我欠她的。”   常德才原本不想收手,她和杨武的态度都非常坚决,能杀了何水灵,他们绝不会手软。   可何芳身份特殊,无论在朝堂,还是在画道,为了一个何水灵,彻底得罪何芳,有些不值得。   常德才退在了一旁,何芳随手一挥,在画卷上打开了一条通道,微笑道:“娘,你走吧,自此刻起,咱们两清。”   何水灵笑道:“好闺女,莫说那绝情的话,日后少不了你求为娘的时候。”   何水灵转身进了画卷,一股杀气突然扑面而来。   “何皇后,多日不见!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当年是不是你摆了一道法阵,把虿元厄星送到了我近前?”一魁梧男子,冲着何水灵笑了笑。   “武栩!”何水灵一惊,正要退出画卷,却发现何芳已经封堵住了入口。   武栩面带笑意道:“其实这事情我不怪你,你不把虿元厄星送来,我也会去找他,   可你们为了对付我,却看着厄星在京城害了两万多人,这事情可就是你们做的不对了。”   何水灵颤巍巍道:“厄星是梁玉明招来的,吩咐我布置法阵的是昭兴皇帝。”   武栩点头道:“他们确实有错,现在我送你过去陪他们。”   何水灵回头冲着何芳喊道:“闺女,放为娘出来!”   何芳面色冰冷道:“适才不都说了,咱们两清了。”   不让常德才出手,是不想再给何水灵缠斗的机会,也不想再让何水灵埋下暗手,或是伤及无辜。   何芳给何水灵选了更好的战场,那里没别人干预,也无处可藏。   武栩目光沉凝,没给何水灵施展技法的机会。   一击目空啸灭,直接让何水灵化作了粉尘。 第1050章 功勋之争   狭窄空间,无其他人干预,何水灵无从反击,也无处躲藏,在武栩面前,没有脱身的可能。   武栩一击目空啸灭,直接让何水灵灰飞烟灭,从身体,到魂魄,再到元神,灭的干干净净。   当年武栩还在三品时,他的目空啸灭之技,还不足以杀死虿元厄星。   而今他即将晋升星宿,同样一击,却没给何水灵留下半点复生的机会。   武栩搜集了一些灰尘,用锦囊装好,交给了何芳。   何芳眼神之中并无失落,反倒有几分解脱:“来日且给她置备个衣冠冢,礼数上我也没亏欠了她。”   陶花媛安慰一句道:“妹子,若是难受便和姐姐说。”   “有件事情确实挺难受的,”何芳压低声音道,“姐姐左边良心上有颗痣,就在那抹红晕边上,我有心把那颗痣给抹了,你当初为什么不让……”   陶花媛一把捂住何芳的嘴:“你这妮子怎么不知好歹!”   杨武上前道:“千户,你怎么来了!”   武栩笑道:“西域出了些事情,我待不下去了,且回大宣避一避,正巧碰到了芳华公主。”   何芳笑道:“我也是看辛楚夫人容光焕发,又见姜少史心情大好,才知道武千户这是回家了。”   武栩笑而不语。   “西域出了什么事?”杨武关切问道。   武栩摇摇头:“事情先不忙着说,这事还得和志穹好好商量。”   杨武点头道:“我也正想找志穹,咱们现在就动身吧!”   “还不是时候,”武栩四下望了望,“此间我也不好久留,罪主那老厮还在看着,想必心疼坏了。”   说完,武栩让何芳开了出口,迅速离开了画中城。   眼下确实不是时候,罪主的注视仍未消失。   凌寒对着镜子看着脸上的伤疤,且等着太阳慢慢落山。   ……   不周山脚下,大蛇还在等待消息,耳畔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应。   撞碎几块山石,大蛇不再等待,冲进了两界州。   他耳畔终于听到了那个苍老的声音:“罚恶司有很多敌人,我无法给你派去任何帮手,如果你死了,我未必能让你复生。”   浓雾之间,大蛇在空旷的两界荒原上不断徘徊。   ……   徐志穹和李沙白坐在罚恶司门前,坐了整整一夜。   两人围着一炉汤锅,加上几个冷盘,就着两坛子好酒,吃的不亦乐乎。   他们并不担忧大蛇会来,因为今天的罚恶司里做足了准备。   公输班在城头做好了防御,武四、姜梦云、虚日鼠也做好了战备,冥道其余五位星宿也都到齐了。   他们这次来,不是对付武四,而是在姜梦云的调停下,来和武四讲和的。   他们痛恨武四当年的残暴,可如果主导意识的不是武四,而是换成了大蛇,冥道众星宿的生存都将面临严重挑战。   比及天明,虽说没等到大蛇,但李沙白感知到了威压,依然加紧了戒备。   等那人带着威压来到近前,李沙白心尖一颤。   不是吓得,是悸动。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   在她面前,哪怕是绝色天姿的残柔星宿都不够看。   “这位仙子,李某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凌寒看了李沙白一眼,微微笑道:“李画师,当初确实见过几面,只是忘了当时是敌是友。”   李沙白连连摇头道:“我怎能与仙子为敌?仙子若是不弃,且到我画坊一叙。”   凌寒一笑:“画师的画坊怕是去不得,我听不少女子说过,去了你家画坊,却不让穿衣服。”   李沙白的眉毛变成了倒竖的八字:“是谁污我清白!李某从不勉强于人!”   凌寒一笑,没再多说,转而对徐志穹道:“且看我脸上还有伤疤么?”   徐志穹俯身施礼道:“嫂夫人面容光洁,娇美无暇,脸上确实没伤疤了,但身上尚不得见……”   凌寒踢了徐志穹一脚:“那老东西看不见咱们了,且找个地方说正事。”   “嫂嫂,你怎么能卜算出罪主注视的时日?”   “为了救薛运,我以血肉之躯向混沌祭祀,留下了些许混沌之力,没想到对占卜却有奇效,   其实我早就该想到,混沌分身总能不计位格,占卜到罪主的隐秘,只是没想到,这股残余之力也能为我所用。”   提及混沌分身,徐志穹正要去找九娘。   凌寒点头道:“一并把他们叫到罚恶司,是时候该咱们还手了!”   李沙白在旁道:“仙子,其实到我画坊,穿着衣服也能作画的。”   凌寒摇头道:“想都别想,我只等我家男人!”   徐志穹带着凌寒和李沙白到了罚恶司,在九娘赶来之前,他们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做。   冥道一众星宿,要和武四签下契约。   牛金牛道:“我等也不愿与罪主之流有来往,实属被逼无奈!”   女土蝠道:“今后不管出了什么变故,不能再因为言语不睦伤我等性命。”   武四没作声。   姜梦云眉头一竖,环视众人道:“都有万年的修为,说话且得要脸面,知羞臊!   四爷当初到底为什么杀了斗木獬,你们心里不清楚么,而今当着外人不好明说,你们倒还厚着脸皮要字据!”   室火猪没作声,事情貌似真不太好开口。   壁水貐干笑一声道:“我们也是有难处。”   姜梦云面带鄙夷:“有什么难处,你们倒是说出来听听!”   牛金牛道:“这也没什么不敢说,四爷在功勋上处置的不公正,我等多少年来没收过功勋了!”   姜梦云道:“你等修为早就到了品秩巅峰,功勋给了你们也没用处,再往上修为要看自己造化!”   女土蝠道:“话不是这般说,我们拿了修为,用来奖励部下,又有什么不妥?”   姜梦云力争:“咱们冥道建立道门时,便是这个规矩,除了四爷,别人不能分配功勋!”   危月燕道:“这规矩就该改一改,有了今日这般修为,我们身份却还不如一方鬼帝!”   听他们争执,徐志穹明白了个大概。   冥道修者的功勋有两个来源,一是按职守获取,二是按功劳获取。   所谓按职守获取,这点和判官相似,阴司收了亡魂,罪业过了两寸的在刑狱受苦,不到两寸的直接送去转生。   在刑狱做事的,诸如典狱和掌刑,平时干活出了多少力,处置了多少罪囚,就拿多少功勋。   六品的都官押送亡魂上奈何桥,只要不出纰漏,别把恶人送去了好地方,也按亡魂数量给功勋。   五品的无常在凡间勾走了游魂也有功勋。   四品的阎君维系阎罗殿正常运转,也有功勋。   一方鬼帝,保一方阴司太平,也有功勋。   职守上的功勋,直接由焕殊大帝发放,规矩非常森严,谁也别想多拿多占。   可到了鬼帝之上,也就是星官及以上的修为,他们已经不参与阴司的运转之职,焕殊大帝也不再给他们发放功勋。   他们再想提升修为,也不靠功勋,要靠修行,这和判官五品时的功勋炼化类似。   可不靠功勋,不代表不需要功勋,和判官道一样,功勋是冥道修者手里的硬通货。   徐志穹晋升五品之后,手里依然存着大量功勋,正因为有存货,才能对手下判官进行赏罚。   最明显的就是夏琥和赵百娇,两人此前同为推官,但因为夏琥身边有徐志穹照顾,而今已经成了四品赏善大夫,赵百娇拼了老命积攒,目前还是索命中郎,差距很明显。   二品及以上的修者,在职守上已经没有功勋可拿,他们获取功勋的途径只有一个,就是按照对道门的贡献领取奖赏。   负责发放奖赏的,是玄武真神,他手里有大量的功勋,来自焕殊大帝的赠与。   可玄武真神在发放功勋的时候,更偏向下层,一名寻常阴差立了功,玄武真神成百上千的奖赏,一名星官立了功,玄武真神认为是分内之事,反倒赏的不多。   等到了星宿一层,就基本没有奖赏了,因为在玄武真神看来,身为星宿,为道门做事,天经地义!   没有奖赏,没有职守,这造成星宿没有功勋来源,对部下没有赏罚的本钱。   这就造成了冥道出现了一种怪象,鬼帝一呼百应,星宿无人理会。   没有功勋,就得想办法弄些功勋,一部分星宿和星官会通过和鬼帝一些合作来获取功勋,但这看起来有些尴尬,似乎成了星宿在给鬼帝打工。   久而久之,星宿们又开始另谋出路。   大宣立国之时,爆发了一场神战,薛运击败梼杌和饕餮,把他们二人封印在了阴司,交给玄武真神看管。   玄武真神将这梼杌和饕餮分散保留在各处。   到了昭兴帝时期,斗木獬和怒夫教产生了联络,暗自从阴司的封印之中,把饕餮残魂放了出来,卖给了怒夫教,换回了大量功勋。   而这枚残魂,通过焦烈威、杜春泽、龙秀廉等人几经易手,最终到了昭兴帝手里,成了一大祸害。   玄武真神为此大怒,严惩斗木獬。   事情本该就此了结,没想到十余年过后,斗木獬又把饕餮外身卖了出去,这具外身,落在了隋智手里,又在人间为祸。   武四为了修补封印,受了伤,当时在明面上没有过分责备斗木獬。   事后玄武真神得知斗木獬把梼杌的残魂也卖了出去,这回忍无可忍了。   斗木獬见玄武真神没有发难,本以为事情再次了结,没想到武四藏着后手,趁着斗木獬松懈,找个由头把斗木獬给杀了。   此举激怒了一众星宿,他们在暗中动手放出了梼杌和饕餮,在两界州重创了玄武真神。   玄武真神元神被打到分裂,小份意识留给了大蛇,大份意识留给了四爷。   战力刚好相反,大蛇得了大份,武四这厢所剩无几。   武四无奈之下,被迫去了神弃之地躲难,不慎之间,成了九品判官。   从他们的争论之中,徐志穹解开了不少疑问,但有一个疑问,却让他倍感迷惑。   这里边,好像还是没有穷奇什么事……   为什么总把穷奇和那两个恶煞混在一起?   正思索间,一直沉默的武四爷开口了:“咱们道门和判官道相互依存,此事如何定夺,且看判官道是何主张。”   所有的视线集中在了徐志穹身上。   牛金牛冷哼一声道:“一个后生晚辈,他有这个资格么?” 第1051章 冥道半个神   看得出来,这六位星宿,包括和徐志穹一直友好的虚日鼠,和对徐志穹比较友好的室火猪,对徐志穹的身份,也都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质疑。   这可以理解,这些星宿每一个都有一万多年的修为,看到一个入道五年的年轻人在这发号施令,心里难免不痛快。   姜梦云在旁挺了徐志穹一句:“马尚峰是判官道之主,这是予夺从神亲口封的。”   “予夺从神?”牛金牛冷笑一声,“他自己身上怕是都不太干净。”   予夺从神受罪主蛊惑的事情,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了。   女土蝠的态度还算温和:“若是予夺从神站在我面前,他的话我还是听的,只是奈何桥上的事情,他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室火猪点点头:“我们为这事受了冤屈,他也确实得给个交代。”   眼看局面要跑偏,徐志穹道:“诸位前辈,晚生既是判官,且在此斗胆做个裁断,   诸位来此若是为求功勋,功勋就在眼前,诛杀罪主是为天下苍生之大功德,   诸位来此若是为求庇护,庇护就在眼前,武四爷为了庇护孟姜上神,拼上了自己的性命,诸位有目共睹,   诸位若是来此讨个公道,这却要说句公道话,诸位虽说到了星宿一层修为,但该给的功勋,还是要给的!”   说完这句话,姜梦云看了看徐志穹,觉得有些不妥。   武四默不作声,且等着徐志穹往下说。   女土蝠看了看徐志穹,眼神里有了些期许。   牛金牛哼一声道:“这还算句正经话!”   徐志穹看向武四道:“没人能背着钱袋子做事,我虽说修到了星宿,也时常拿罪业换功勋,   至于诸位的功勋该怎么算,我没想好,四爷这边也得仔细想想,等想清楚了,咱们再商议。”   牛金牛眨眨眼睛道:“那就等商议清楚了再说,否则……”   “否则你想怎地?”徐志穹收去笑容,凝视着牛金牛,“否则你要去找大蛇商议么?你问问大蛇愿不愿与你商议?你问问大蛇有没有功勋留给你?   且等大蛇当上了冥道之主,还有大把的罪过等着你赎,一世为奴却算便宜,难不成还像武四爷这般耐心,与你讲什么道理?”   牛金牛心里不服,但嘴上没话可说。   女土蝠沉默良久,给每个人各斟了一杯酒,起身举杯道:“生杀星宿,你说的有道理,这杯酒,我敬你……”   话没说完,忽听酒杯里传来一声狂笑:“马兄弟说的确实有理!”   徐志穹一怔,在酒杯倒影之中,看到了一名须发茂盛的中年男子。   武四眉头一皱,看向了壁水貐。   姜梦云喝一声道:“谁给你的胆子?”   壁水貐干笑一声道:“都是自己人,都是来对付罪主的。”   其余星宿神色凝重,就连牛金牛都对壁水貐此举不满。   酒杯里的人再次开口道:“生杀星宿,我可没擅闯罚恶司,我在门外等着。”   徐志穹认识这声音。   水神共工。   壁水貐居然把共工招来了!   共工神不知鬼不觉来到罚恶司门前,守在城头的公输班居然没有察觉。   这里有壁水貐的因素,他替共工打了掩护。   但不得不承认,共工今非昔比,作为一名吃了三成苍龙神力的上神,他的实力委实不容小觑。   他此番来,是敌是友?   壁水貐连忙解释道:“共工算是我道门之神,来到此间,自然是带好意的。”   徐志穹看向姜梦云,似乎在等待确认。   姜梦云微不可见点头:“共工算是我道门半个神。”   半个神,这说法还是头一次听见。   徐志穹让众人勿动,他独自来到门前,不多时,一阵大雨落下,守在城头上的公输班这才意识到有强者出现。   雨帘之中,共工缓缓现身,和在海底那团水草有几分神似,杂乱而茂盛的须发,几乎覆盖了他整张脸。   “生杀星宿,先得向你道谢,昔日若不是你在海底助我一臂之力,我也难得今日之造化!”   他吃了三成神力,徐志穹吃了两成,但共工有能力驾驭那部分神力,而徐志穹使用神力的难度极大。   现在能看得出来,共工的修为已经和真神接近。   看徐志穹面无表情,共工干笑两声道:“此前之事,且不再多提,我今日来,是为了诛杀罪主。”   共工虽然与苍龙发生过争斗,但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与罪主有过来往。   徐志穹微微颔首,将共工请进了罚恶司。   见了武四,共工先行施礼,对姜梦云也抱了抱拳,他自行端起酒杯,一口喝干,随即对众人道:“不管马判官修为几何,年岁几何,予夺从神封其为道门之主,这一点,我是认的。”   他自表明立场,在判官道这边,他力挺马尚峰。   那冥道这边,他支持谁呢?   共工对一众星宿道:“马兄弟适才所言,我也听到了,他说的在理,你们想讨个公道,我这厢也知晓,但得杀了罪主之后再说。”   话说的很真诚,但武四默不作声,姜梦云神情不屑。   共工继续说道:“今日我既来,便是要带领诸位杀了罪主那鸟厮!   我与罪主交过手,这厮手段却还记得,当年裁决之神骁勇,与罪主那杂种血战一天一夜,拼上性命没让那杂种再往前多走一步,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我这条性命也算拼上了,世间苍生绝不能落在这杂种手里!”   共工不支持大蛇,也不是那么的支持武四。   他支持他的自己。   三言两句间,他已经把自己说成了冥道之主。   共工看向武四道:“四爷,我知道你有伤在身,这场战事,你就不必去了,孟姜上神,你不善征战,奈何桥上的规矩还得靠你守着,你也不必去了。”   说完,他又看向马尚峰:“马兄弟,我绝没有轻视你之意,但此行凶险,判官道又刚刚遭遇重创,你也不必去,   道门里诸位兄弟姐妹,该咱们上了!你们随我去把罪主的人头摘回来,我把话放在这里,你们要的功勋,我给!你们要的公道,我也给!”   共工再度扫视众人,壁水貐最先开口道:“水神既是发话,我们这厢自是不能退缩。”   女土蝠道:“打仗我们不怂,当初追随真神和罪主一战,咱们也都不是怕死的种,只是你答应的事情,日后却不能反悔!”   牛金牛微微颔首道:“既是有水神挂帅,我看这仗能打!”   壁水貐在旁连连附和,室火猪和危月燕也没有反对。   看得出来,共工虽说来的突然,但与徐志穹相比,他们更信得过共工。   只有许日舒神色凝重,他不时看向武四,从共工的话里,他明显听出了篡夺之意。   倘若这仗真打赢了,日后到底谁是冥道之主?   武四不说话,许日舒也不好开口。   共工见没有提出异议,转脸又对徐志穹道:“事情既是定下了,为今之计,须尽快找到罪主下落,马兄弟,我听说你这有擅长占卜之人,麻烦替我等卜算一卦!”   共工消息倒是灵通。   看来他知道不少讯息,甚至包括罪主的状况。   九娘已经到了,混沌分身也到了罚恶司。   徐志穹答应下来,转身离开了员吏舍。   他身上带着李沙白的画笔,让李沙白听到了员吏舍里的交谈,在一旁的凌寒和武栩也听得清楚。   夏琥听了个大概,有些事情她还不能听的太全。   见徐志穹走到街上,夏琥追到了身边:“你还真想帮他们?那个共工一看就是来摘桃子的!”   徐志穹揉了揉夏琥的桃子:“娘子的桃子是我的,他们的桃子原本也不是我的。”   夏琥不服气:“怎就不是,那些星宿适才明明已经听你的话了。”   徐志穹叹道:“那是因为他们没得选择,不想跟着武四,他们就得跟着大蛇,其实他们对武四和大蛇都很厌恶,而今共工来了,他们自然要跟着共工。”   李沙白道:“等共工击败罪主,只怕又要回来争夺冥道之主。”   徐志穹笑道:“若是他能击败罪主,且须欢天喜地庆贺几日,先除外敌,再争权势,这已经是难得的好人了。”   武栩道:“看众星宿心有所向,共工似乎已经把权势抢到了。”   走到判事阁附近,徐志穹忽对众人道:“当初我曾听朱雀真神说过,与罪主第一次交战之时,诸神曾联手过一次,也只联手过那一次,我一直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凌寒问道:“你想不明白为什么诸神只联手过一次?”   徐志穹摇头道:“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诸神能够联手一次,依我看来,一次都不可能!”   凌寒经历过一万多年前的那场恶战,沉思许久,看着徐志穹道:“而今想来,连我都觉得有些迷惑。”   徐志穹在一座空的判事阁里找到了九娘和混沌分身,虽说分别多日,但混沌分身见了徐志穹,一如未分开时一样,直接说起了正题:   “我卜算出了罪主之所在,你若再不露面,我就要自己去找他了。”   徐志穹问道:“能算出罪主的成色么?他当前有几成战力?”   “这却不知,只知他身在渊州以西,大宣与梵霄交界之中。”混沌在舆图上做了标记。   “沙叶原!”徐志穹认出了这地方,又向混沌询问了一些细节,随即把消息告知给了共工。   共工闻讯,向徐志穹表达了谢意,即刻吩咐各星宿准备出征。   各路星宿回星宿廊做好战备,许日舒找到徐志穹:“兄弟,你可不能全信共工,你不知这厮安得什么心思。”   徐志穹凝视许日舒,默然良久,并未对共工做出任何评价,只叮嘱许日舒一声:“许老前辈,此役千万多加小心。”   次日,共工率众出征,许日舒谏言:“水神,不如请判官为我们做个后援。”   共工上下打量了许日舒一番:“要后援作甚?你吓破胆了?   放心,不用你等上前厮杀,你等只管在一旁给我助威就是,罪主这颗人头我要了!”   共工这番话说的豪迈,但许日舒知道他用意。   一万年前,共工和罪主交过手,他知道罪主的战法,多人围攻罪主,会导致局面大不利,最好的选择是一对一交锋,人带多了也没什么用处。   共工这是不想让别人抢了他的功劳。   虚日鼠没再多说,但共工反倒给了虚日鼠一项差事:“你先行一步,去给罪主下个战书!”   “下战书?”虚日鼠这却没看出共工的用意。   共工笑道:“我和白狸猫、薛猴子之流不同,我不想干偷袭那种龌龊事情,要打,咱们就光明正大的打!” 第1052章 约战望安河   共工还真就给罪主下了一封战书。   清晨时分,许日舒到了渊州,在沙叶原西南一片荒原中,找了个显眼之处,把战书放下,随即还点燃了一簇狼烟。   生克双宿蹲在穷奇的神殿里,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共工的操作。   “这鱼精(共工)要作甚?为什么要给罪主下战书?”   穷奇目光深邃道:“共工应该是知晓罪主的状况,罪主当前战力不济,否则共工绝不会这么猖狂。”   克宿思索片刻,觉得还是没有道理:“罪主既然战力不济,应该趁他虚,赶紧要他命,像他这般大张旗鼓,非要跑去打草惊蛇是何道理?”   “惊了蛇好啊,罪主一旦受惊,肯定要逃跑,至于罪主是被吓跑的,还是被共工打跑的,那就不打紧了,横竖是共工把这一仗打赢了。”穷奇推测出了共工的想法。   “赢了又能怎地?”克宿还是不解,“这又不是真把罪主打杀了,也不是把罪主封印了,无非就是赚个虚名而已。”   生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责备克宿一句:“这种事情就不要再问了,显得咱们兄弟没心机,   你还看不出来么?你鱼精不在乎弄不弄得死罪主,他是在乎自己能不能收来名望和人心,   他若是一战击败了罪主,可就做到了白虎真神和裁决之神都做不到的事情,今后,世上的巅峰战力就成了他,冥道之主的身份也必然是他!”   克宿哼一声道:“这不是瞎扯淡么?一通虚张声势,就想成真神了,这里事情他能说得清么?”   “他不用说得清,说多了也没人愿意听,”穷奇冷笑一声道,“神也好,人也罢,都是同样心性,他们不记得前因,只记得后果,只记得共工是打败了罪主的大人物,不输给白狸猫和薛猴子的大人物!”   生宿能看出共工的心思,但对他的做法并不赞同:“若有真本事,显摆出来也无妨,若是没有真本事,胡乱显摆,便是送死!”   在他们兄弟看来,有十分实力,应该藏住七分,哪怕显露五分都不应该。   而今共工有没有十分本事尚且两说,居然做出了十二分的排场,在生克双宿眼里,这简直愚蠢至极。   穷奇微微摇头道:“共工到底有多少本事,我不好说,不过我倒想看看罪主有多大本事,以前每次监视都是一个月往上,为什么这次就监视了十天?”   ……   祝融来到狼烟处,许日舒早已离去。   他看到了地上的法阵,待感知到祝融的气机,法阵立刻开启,一片水雾升腾,呈现出了水神共工的幻象。   共工带着满脸须发,发出了一阵张狂的笑声,对祝融道:“你我有多少年不曾见面了?”   祝融沉着脸,神色狰狞道:“有话说,有屁放!”   共工道:“转告你家主人,我约定明日此时,在宣国望安京,望安河中与之一战,   你家主人若是敢来,咱们就此决个胜负,若是他不敢来,且给我磕三百个响头,从此莫再踏入此世一步。”   祝融愕然半响道:“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执拗之人,没想到这多年不见,你却变成个不自量的蠢人。”   共工放声大笑:“想我和你争斗这多年,原本把你当个人物,可我真没想到,你竟弯下膝盖投靠了罪主,   我至今才知晓,你所谓勇猛和暴躁都是装出来的,我懒得再看你一眼,赶紧给你家主人传话去,   你家主人若是看得起你,或许能让你陪着他一并跪着!”   话音落地,共工继续狂笑。   祝融正觉得恼火,忽觉这幻景似乎有些异常。   他注视着幻景,好像有别人也注视着他。   不是幻景中的共工,而是别人,有很多人注视着他。   祝融察觉不对,赶紧离开了幻境区域。   但为时已晚。   此刻,大宣京城,望安河上,舟船往来,正当热闹。   河面突然腾起浓雾,水汽蒸腾之间,出现了一幅巨大的画面。   画面呈现的,正是共工和祝融之间的对话。   寻常人在正常情况下不能注视神灵,莫说是神灵,哪怕直视一名星官,都可能当场暴毙。   但共工在幻境之中注入了术法,让寻常人在不受伤害的情况下,清楚的看到每一幕场景。   共工对祝融的每一句嘲讽,都被望安河上的百姓看得一清二楚。   在他们视线中,看到的是共工对罪主的不屑和嘲讽。   在画面的最后,他们看到的是祝融的落荒而逃,听到的是共工回荡在望安河上的笑声。   货船上的船工丢了手里的竹篙。   画坊上的客人掉了手里的酒杯。   “兄弟,适才那是什么光景,是不是有神灵下凡了?”   “他说什么罪主,又说什么祝融,这都是什么人?”   “官人,奴家再给你唱一曲,你倒是再吃一杯呀!”   “谁特么还有心思吃酒,这要出大事了!”   皇宫里,长乐帝收到奏报,望安河上出了异象。   “有奸佞之徒施展幻术,在望安河上假作神迹,苍龙殿、阴阳司已前去查验!”   长乐帝询问梁季雄:“老祖宗,当真是幻术么?”   梁季雄也傻了眼,望安河上,雾气仍有残存,闻着可不像是幻术这么简单!   “我去向真神祷祝,且等我消息!”   梁季雄去了苍龙殿,祷祝许久没有回应,焦急之下,长乐帝赶紧联络徐志穹。   徐志穹立刻来到望安河畔查验。   味道没错,就是共工的气机!   这什么情况?   神战还带直播的!   徐志穹撒脚如飞去了皇宫,找到皇帝:“望安河周围所有居民全都迁走,最好把整个京城的人先都迁出去。”   长乐帝瞠目结舌道:“志穹,说笑话呢?京城一百多万人,你让我往哪迁?”   要了命了!   共工这到底要做什么?   长乐帝顾不上问及缘由,赶紧吩咐大臣,先把望安河周围的居民迁走。   迁到城外不切实际,京城中,空地最多是城北!   城北最空旷的是北垣。   北垣平时冷清,而今可热闹起来。   望安河边十余万居民,连同大小商户,全都挤到了北垣,连叫花子都不愿去的乞儿寨,而今都挤满了。   长乐帝从午后忙到深夜,城里大小衙门全都出动,连劝带逼,终于把望安河周围腾空了。   长乐帝走在望安河边,看着一家家空空荡荡的酒肆、茶楼和商铺,问徐志穹道:“兄弟,你今天无论如何得说句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志穹捡着长乐帝能听的,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长乐帝脸色泛白,喃喃低语道:“原来坊间秘闻之中记载的是真的,真有罪主这号人?”   “有!”徐志穹点头道,“起初我也不信,前些日子和他交手一回,我信了。”   “共工能打赢他么?”   “不知。”徐志穹摇头。   “苍龙真神有什么举动?”   “不知。”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若是罪主赢了,以后日子怎么过?”长乐帝急得浑身是汗。   徐志穹低着头道:“脱罪裁决官的所作所为,你也看见了,在罪主眼里,人生来便是有罪,连夫妻都亲近都算有罪,罪主若是赢到底,便是灭顶之灾!”   “不行!”长乐帝暴跳如雷,“我拼上所有家当,明天帮着共工打,说什么也得打死这鸟厮!”   徐志穹摇头道:“这是神战,凡人不能参与神战,去了也是白送!”   “我不管!总之得和他拼一场,凡人若是帮不上忙,共工为什么要在京城和罪主开战?”   这个问题,徐志穹答不上来。   把长乐帝劝回皇宫,徐志穹独自在望安河边踱步,思忖着共工的意图。   河畔深巷之中,居然还有人家有动静,虽说没亮灯,但躲不过徐志穹的耳朵。   尤其是那地方,徐志穹还无比熟悉,正是他曾经的住处。   徐志穹跳进曾经居住的小院,掀开棉布门帘,提着灯笼一看,看到了一对非常年轻的人。   杏哥先站了出来,哆哆嗦嗦喊道:“灯郎爷,这是我的主意,和她没干系的。”   妙莹在杏哥身后,颤巍巍道:“是我舍不得走,不关哥哥的事。”   徐志穹怒道:“好大胆子!知不知道要出大事了,你们两个还在这,你们在这……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几年过去,杏哥十五,妙莹十三,这个年纪……   杏哥挺起胸膛道:“灯郎爷说的什么话,我和妙莹情同兄妹。”   “兄妹?你不在书院好好学艺,你跑回来作甚?”   杏哥道:“我听说望安河有神仙打仗,怕爷爷出事,这不回来看看么。”   杏哥爷爷年纪大了,徐志穹安顿他们爷孙俩住在这小院里。   徐志穹道:“你爷爷呢?”   “去北垣了,妙莹不肯走,我正劝她呢。”   徐志穹问妙莹:“为什么不走?”   妙莹低着头道:“灯郎爷,这是家,走了就没家了。”   徐志穹露出一丝笑容:“家还在,别怕,小院若是没了,我再给你们盖个新房,建个新家。”   杏哥回头对妙莹道:“灯郎爷说了,给咱们个新家,这回还怕啥?”   徐志穹皱眉道:“什么咱们,你们是一家么?赶紧带着妙莹去北垣,北垣若是待不下了,就带妙莹去书院!”   杏哥答应一声,牵着妙莹走了。   徐志穹站在久别的小院里,喃喃低语道:“家,不能没家。”   他纵身一跃上了房顶,静静看着远处的望安河。   他在脑海里念了一句:“阿穷,罪主现在什么成色?”   “我看不出来,”穷奇在神殿回应,“你不也想借这一战,看个分明么?   共工不顾规矩,在凡人密集之地和罪主开战,若是薛猴子还在,早就要了他性命。”   “共工为什么非得在望安河畔打这一仗?”   “赚名声,赚信众,最好多殃及些性命,让凡人知道害怕,   越怕就越虔诚,越怕就越敬畏,借此推他上真神之位。”   “凡间的信众有那么重要?”   穷奇笑道:“众神之力来自凡间,凡间之力无穷无尽,来日你想成神,也可以用他这手段。”   穷奇在神殿,徐志穹在河边,两人默默等了一夜。   天快亮时,李沙白来到徐志穹身边,拿出一幅画卷,邀徐志穹到画中一叙。   徐志穹诧道:“为何要去画中。”   “昨日,我向那位仙子姑娘讨教了一些手段,研习一夜,作得此画。”   徐志穹看了一眼,画中空无一物。   李沙白道:“在此画中,能躲避罪主的视线,纵使相遇,日后也不会被他监视,仙子姑娘和混沌分身做过卜算,这画卷当真有用,但目前只能容纳两人。”   居然有这样的手段?   徐志穹不禁心生慨叹,凌寒借来的混沌之力委实强大,李沙白的实力再次超出徐志穹的预想。   两人进了画卷。   次日清晨,望安河大雾升腾,三十多丈高的共工,于河面之上缓缓现身。   纵使在北垣,也能清晰的看到共工的身影。   百姓在惊恐之中,纷纷向水神祷告。   巨大的共工在河面上等了半个多时辰,不见罪主出现,他放声笑道:“有我共工在此,罪主再不敢踏入此世一步!”   笑声带着望安河的巨浪,一层一层向上席卷,回荡在京城上空。   年轻人吓得浑身抖战,中年人吓得不敢睁眼,老人们跪在地上,响头一个接一个磕个不停。   长乐帝站在塔楼之上,口中喃喃不停:“神战,真是神战……”   他第一次觉得身为一个皇帝,竟如此无力。   “老祖宗,我以后也不当什么皇帝了,我得争修为去,   没修为,到头终究一场空!”   梁季雄瞪了长乐帝一眼,眺望着望安河道:“许是罪主真不会来。”   长乐帝道:“若是共工真能把罪主打跑,以后咱们大宣,都改信共工算了。”   梁季雄皱眉道:“却又胡言乱语!”   “我可没胡说,”长乐帝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好歹共工能来打一场,苍龙真神连一句话都不回!”   众人观望间,水雾之中,慢慢浮现了另一个身影。   这身影如常人大小,大多数人看不见。   梁季雄看见了,却发现这人的身形有些眼熟。   “是隋智,兵部侍郎隋智!”梁季雄惊讶,长乐帝骇然。   共工皱起眉头,俯望着隋智道:“你来作甚?”   隋智笑道:“来取你性命!”   共工大笑:“你也配?”   隋智也笑:“你有罪。” 第1053章 手心之中的希望   徐志穹透过画卷注视着河面,探查四周的动静。   隋智先行露面,罪主很可能躲在暗处。   罪主一旦露面,徐志穹和李沙白则不能轻易走出画卷,否则又会陷入罪主的监视之下。   但如果罪主击败共工,转而对百姓出手,徐志穹就不能再躲了。   莫说被罪主监视,就是拼上性命,也得保百姓周全。   河中,共工给了隋智最后一句警告:“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叫你主人来见我。”   隋智面无表情道:“自不量力,是你罪一,贪得无厌,是伱罪二,以你当前之修为,好好打磨几年,做个未神也未尝不可,却非要来此寻死。”   徐志穹搜寻半响没感知到罪主的气息,李沙白在望安河两侧安插了多幅画卷,也一无所获。   什么状况?   隋智只身一人面对共工?   罪主这心可真大!   这么看来他的战力确实没有恢复,无力和共工一战。   无力一战就不要应战,躲着不就完了?   为什么非要和共工打这一场?为什么要白白送掉隋智?   见招就一定非要拆招么?   难道这是罪主的理性造成的?   徐志穹前日刚刚和隋智交过手,按照徐志穹的认知,隋智的修为必然在星宿之上,或许已经超过了从神。   但他的实力不足以与吃了苍龙神力的共工相提并论。   共工也不想在隋智身上浪费时间,他狰狞一笑,再次掀起巨浪:“本想让你给罪主传句话,可把你尸首送去,他也应该也能看得明白!”   话音落地,巨浪化作一条百丈巨龙,于河水之中腾跃而起,连声咆哮,径直扑向隋智。   穷奇点点头道:“连苍龙的神力都用上了,出手便是杀招,共工倒也没轻敌。”   这条巨龙蕴藏着水之权柄,蕴含着苍龙神力,眼看扑到近前,隋智没有躲闪,身躯突然变大,大到与共工身形相当,随即圆张巨口,隆起肚腹,将整条巨龙,直接吞进了口中。   原本巨浪翻腾的望安河,瞬间平静下来,连周围的水雾都淡去了不少。   共工惊骇的看着隋智。   隋智擦了擦嘴角的水滴,面带笑意看着共工。   “你有罪!”隋智猛然开口,巨龙从隋智口中呼啸而出,直扑共工。   “吞吐两化!”徐志穹仔细的看着眼前一幕,看着那满身鳞甲,散发着神力的巨龙从隋智口中再度出现,冲向了共工。   假如还有和隋智交手的机会,这一招必须重点防护,否则自己出手有多狠,挨打就有多疼!   共工也没躲闪,这是他用术法制造的水龙,他知道破解的方法。   他从身侧抽出一并钢叉,迎着巨龙的眉心刺了下去。   眉心是巨龙最大的弱点,钢叉刺进去,巨龙应该立刻瓦解。   但巨龙没有瓦解,钢叉也没有刺进巨龙的眉心。   巨龙的弱点换了位置,它顶住了钢叉,推着共工步步后退,一连后退了几十丈。   共工的脊背撞在了望安桥上,石桥轰然垮塌,桥后数十艘画舫相继被撞得粉碎。   直到后退近百丈,共工才艰难抵挡住巨龙,停在了河水之中。   共工尝试用气机瓦解巨龙,巨龙岿然不动。   从隋智口中吐出的巨龙已然出现了本质的变化,共工所有熟悉的手段,对巨龙都不奏效。   巨龙猛然甩头,甩开眉心钢叉,自共工身旁呼啸而过。   待巨龙重新化作浪涛,融入河水之中,翻涌的河面之上,浮起了一条巨大的手臂。   共工的右臂被巨龙咬断了。   共工看了一眼肩头上的断口,眼神之中仍有些许不屑。   断折的巨臂顺着水流来到共工脚下,重新融入到共工身体之中。   他活动了一下肩头,断口之中很快又生长出一条新的手臂。   共工故意举起右手,在隋智面前活动了一下,表示他并没有受伤。   京城的官民都在向共工祷祝,就连长乐帝都忍不住为共工喝彩。   梁季雄神情凝重,钟参默不作声,他们看出情况不对。   坐在神殿之中的穷奇,藏在画卷中的徐志穹和李沙白,都发现了共工的勉强。   适才与那条巨龙相抗,共工几乎拼尽全力,而这只是隋智非常随意的反击。   短短两日间,隋智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强大?   看来他是得了罪主的真传!   共工挥起钢叉,猛地刺向河底。   隋智脚下一颤,河水掀起了巨大的漩涡。   “就那点饕餮技法,你还能卖弄几次,”共工沉声笑道,“你试试把这漩涡吞了,你不妨把望安河水全都吞下!”   漩涡带着飞速的水流不断冲击的着隋智,两岸河堤在水流的席卷之下层层崩溃。   随着一声轰鸣,望安京最大的酒楼,丰乐楼,掉进望安河中,化作一片碎木烂瓦。   两岸大小商铺,酒肆茶坊,随着接连不断轰鸣之声,不断坠入望安河。   几家掌柜,站在城头高处,看着辛苦经营的家业毁于一旦,疼的眼泪直流。   长乐帝也心疼,疼也没办法,他只能眼睁睁这么看着。   可纵使心疼,一众官民还在向水神祷祝,还在为水神助威,纵使水神毁了两岸繁华,共工终究是为天下苍生,在和邪神战斗。   激流之下,隋智似乎没站稳身躯,被拉扯到漩涡中心,数十丈的身躯,渐渐被腾起的巨浪吞没,没了踪影。   共工长出一口气,接连咆哮数声:“宣人,你们看仔细,苍龙不庇佑你们,不理会你们,你们宣国本已成了神弃之地,   但有我共工在此,绝不让这般恶徒涂炭苍生!”   穷奇在神殿之中连连摇头:“这厮争名声争疯了,神弃之地都敢说出口。”   在凡尘之上,神弃之地有特指,说的就是千乘国,共工在这里生搬硬套,就是为了彰显自己对宣人的恩情和庇佑。   穷奇觉得荒唐,百姓可不这么觉得。   “苍龙真神不管咱们了?”   “你且想想,这些年初出了这么多事,苍龙真神什么时候管过咱们?”   “说的是呀!蛊族的邪星来杀人,苍龙真神管过么?那是武千户拼了性命把邪星给杀了!”   “宣丑王那昏君糟蹋咱们那么多年,苍龙真神也没管过,那是徐灯郎拼上性命把那昏君给送走的!”   “我昨天在朱骷髅茶坊一直起不来,祷祝了那么多遍,还是起不来,苍龙真神管过么?那是茶博士耐着性子给我吹起来的!”   “要我说,苍龙是真神,水神也是真神,水神比别的真神法力更高,咱们不管是谁,不都得吃水用水?咱们大宣以后就信水神!”   百姓分不清楚什么是真神。   他们相信眼前的共工就是真神,敢和罪主交战的真神,比其他真神更强大的真神!   共工的目的达到了。   共工向漩涡之中注入大量气机,激流翻滚撕扯,似要把隋智撕成碎片。   滚滚巨浪继续蚕食着河堤,看着共工强悍的神力,长乐帝生出一个奇特的念头。   如果共工想要摧毁京城,甚至想要摧毁整个大宣,他作为皇帝,能作些什么?   如果共工真有这样的想法,长乐帝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他只能期盼,期盼共工是来庇佑大宣的,期盼共工尽快击败隋智,击败罪主,他也愿意像供奉苍龙真神一样,给共工修建神殿,招募信众。   战局一切顺利,隋智被巨浪撕碎,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可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巨浪戛然而止,站在河中的共工神情恍惚,身躯突然摇晃起来。   共工看了看自己新生的右臂,觉得有些异样。   想了想此前的战斗,共工明白了异样的来由。   隋智操控巨龙咬下了共工的右臂,当时并没有急于追击,给了共工复原的时间。   他当时为什么不追击?   难道是他故意让我把手臂收回来?   有毒!   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巨龙带着毒性!   右臂上有隋智的蛊毒!   开战至今,交锋不过三合,共工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后来的全力应战,在过程之中,他忽略了一件事情。   隋智不只是饕餮修者,还是蛊族的道门之主!   强大的蛊毒已经穿透了共工的外身,正在真身之中蔓延。   中毒的共工身躯摇晃,将钢叉刺进河床,支撑着身体没有摔倒。   猛烈的毒性正干扰着他的意识,而隋智此刻已走出漩涡,出现在共工身后。   “你有罪!”隋智一张巨口,直接咬住了共工的头颅。   在无数人的惊呼声中,共工的头颅离开了脖子,被隋智吞吃了下去。   巨大的身体瞬间崩溃,倒在河流之中。   共工没有死,这巨大的身形只是外身,一具外身对共工而言不算太大的损失。   他的真身此刻已经融入河水,正在迅速逃离战场。   他不愿再与隋智一战,他在思绪中不断劝告自己:“这只是罪主的一个部下,一个刚晋升到凡尘之上没多久的部下,   打赢了他不能给自己争来名声,万一有闪失,怕是要招来耻笑,   不必在此和他缠斗,他此前还在宣国做过官,他不久前还是凡人,和他缠斗,有失自己的身份。”   在反复的自我劝说之下,共工坚定了逃走的决心。   可实际上,促使他逃走的重要因素,是他自知无法战胜隋智。   而且他必须逃快一些,隋智并没打算放他离去。   共工身上的毒素尚未消散,纵使融入水中,隋智依然能感知到他的位置。   隋智的右手离开了手腕,坠入河流之中,循着毒素的踪迹,四下摸索。   那只手很快摸索到了共工的所在,揉捏之间,融入河水的共工真身,居然重新汇聚到了一起,变成了人形。   世间无改唯光阴,隋智再一次通过逆转时光,逆转了共工的变化。   共工被隋智攥在手心里,毒素不断注入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再次化身为水.   右手重新回到了隋智的手腕上,隋智慢慢把手举在了空中。   此刻,京城所有的百姓,朝中所有的大臣,各部衙门的所有吏员都看到了一幅奇景。   昔日的兵部侍郎隋智,手里正攥着水神共工。   因为真身和外身的差距,水神共工此刻显得很小,在隋智的掌心里小的像个玩物。   共工是神灵,神灵的真身不可直视,隋智想到了这一点,他特意在共工身上蒙了一成黏液,让凡人也可以注视他的躯体,渺小而无助的身体。   隋智可以随时捏爆共工。   被捏爆的不只是水神,还有宣人的希望。   穷奇喃喃低语道:“此前一直在想,共工打赢了该怎么办?可从没想过他打输了又该如何,   罪主还没出手,就打成了这样,凡人的脊骨,怕是要被打断了!” 第1054章 十日通牒   共工战败了,败的非常惨。   在望安河,在他占尽地利的情况下,隋智仅用了五个回合,便将共工彻底击败。   共工的真身,被隋智捏在掌心之中,随时就要碎裂。   躲在暗中的六名星宿,为救共工性命,只能一并出手,上前围攻隋智。   对付罪主不能围攻,否则会因为以多欺少被夺走大部分战力。   但隋智不是罪主,众星宿相信他也没有夺人战力的本事。   徐志穹没有贸然行动,他现在必须确认一件事,隋智到底得了罪主多少真传。   看到六名星宿一并出现,隋智神色淡然,瞬间将手里的共工捏成了一团水渍。   京城之中,凡是看到这一幕的人,全都发出了惊呼。   “水神就这么完了?”   “以后宣国成了罪主当家?”   “以后连自家娘子都碰不得,碰了就算有罪么?”   其实共工还没凉透,被隋智摧毁的只是真身,他的元神和魂魄还在隋智手里攥着。   他且把共工放在手心肆意揉捏,漫不经心与六位星宿对战。   虚日鼠先发动荡魔之技,把整条望安河化作阴间,以争地势之利。   隋智轻吸一口气,把虚日鼠释放的气机吞得干干净净。   技法的本质,就是通过气机的特定排列,达成某种预期效果。   气机被吞了个干净,技法自然随之消失。   这是对付隋智时需要面临的关键问题,凡是释放到身外的技法,都有可能被隋智吞噬。   室火猪紧随其后,在隋智身旁放火。   隋智没有吸取这些火焰,他看出了室火猪的意图。   这些火焰不算猛烈,却带有大量灵性,如果隋智将之吸取,这些火焰很可能会伤了隋智的经脉。   对付这些火焰并不难,这是望安河。   隋智向水雾之中灌注气机,在一片惊涛之中,很快便将烈焰熄灭了。   避水貐制造重重铁壁想把隋智困住,虽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把隋智困住的目的是什么,紧张和畏惧之下,这是避水貐做出的本能应对。   隋智直接用蛮力击碎铁壁,饕餮修者的力量本来就不差,隋智身上还带着力量强悍的蛊虫,再加上隋智还曾兼修过杀道,别说避水貐的铁壁,就是牛金牛的正面冲击,都被隋智轻松挡下。   虚日鼠叫来无数分身,试图围攻,被一片巨浪冲刷的无影无踪。   危月燕朝着隋智甩出一口淤泥,淤泥之中饱含疫病之毒。   隋智一口把淤泥吞下了。   危月燕大喜,隋智这都敢吞!   她有把握在三吸之内让隋智爆发恶疾。   隋智吞下淤泥,不到一吸时间,直接吐还给了危月燕,不仅把本钱还了,还附带一口老痰算作利息。   被粘稠的老痰包裹住的危月燕,直接坠落岸边。   虚日鼠想上前救她,发现危月燕浑身青紫,已经中了剧毒。   女土蝠飞在半空,连声吟唱,试图扰乱隋智心神。   也只有她这一招,对隋智构成了实质性伤害,隋智的意识受了影响,稍微有些分神,牛金牛猛然一撞,隋智在抵挡之间,手指松脱,让共工的魂魄跑了出去。   女土蝠见攻击奏效,不断加大声波力度,牛金牛、室火猪、避水貐、虚日鼠趁机围攻隋智。   隋智扭转身躯,肋下生长出数十条手臂,各执兵刃法器,与一众星宿厮杀起来。   鏖战须臾,女土蝠的歌声戛然而止,牛金牛前蹄一滑,跪在了河床之上。   女土蝠说不出话来,牛金牛艰难喊一声道:“蛊毒!”   在术法上,女土蝠是最重要的牵制。   在进攻上,牛金牛是最重要的力量输出。   隋智很会挑选下毒的对象,放倒了这两个人,剩下的三名星宿就好对付了。   室火猪不擅水战,在巨浪之中最先遭遇重创。   避水貐擅长水战,可为了搭救室火猪,中了隋智的暗手,整个人突然陷入呆滞,对眼前的生死恶战居然做不出任何反应。   看到这种局面,虚日鼠知道不能继续打下去,他又召来一片分身,扛着五名受伤的星宿,疯狂逃窜。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京城的百姓绝不会相信眼前这一幕。   鼠窜,真正意义上的鼠窜。   这些在凡人眼中接近于神明的星宿,被隋智打的如此狼狈。   这场声势浩大的战斗,牵扯着无数宣人的期盼,竟然以这种方式结束了。   望安河之中,隋智扫视着京城众生,就像注视着一窝蝼蚁。   徐志穹和李沙白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可直到现在,他们依旧没有发现罪主本尊的踪迹。   隋智并没有血洗望安京的打算,他转过身躯,看向了皇宫的。   “宣国皇帝!”隋智对着长乐帝开口了。   长乐帝极力克制着身躯的颤抖,保持着对隋智的直视。   隋智缓缓说道:“圣主垂慈,愿意赐予宣人赎罪的机会,给你们十天时间,将整个宣国变换为脱罪净土,   男去男舍,女随女居,摒弃私产,诚心赎罪,   十日后,如有一地未成净土,此地则成焦土,   此外,阴阳修者,裁决判官,罪大恶极,不容宽宥,十日之内,须将这两类人斩尽杀绝,但有一地包庇一人,此地必成焦土,   圣主宽宥,乃宣人之幸,乃宣人之福,尔等须好自为之!”   说完,隋智的身影消失不见,望安河渐渐恢复了往日平静。   京城的百姓们仰望着天空,神色一片茫然。   有不少人望向了皇宫,似乎在期待皇帝的出现,但也不知道皇帝还能做些什么。   只有跪在地上的老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们在祷祝,只是祷祝的对象,从共工变成了隋智。   “大慈大悲的隋侍郎,大仁大义的隋侍郎,以后我愿追随您,跟着您赎罪,跟着您尽忠……”   ……   工部召集人手,重修望安河堤。   没人愿意去,就算工部出了大价钱,也没人愿意去。   工部尚书终日窝在衙门里,连他自己都不愿去河边多看一眼。   修河堤是个肥差,就是管的再严,也能赚上不少。   可赚了又能怎地?   十日之后,整个大宣就要变成脱罪净土,私产没了,连女人都没了,以后唯一的身份就是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作为二品大员,他也没有彻底绝望,他是官身,哪怕大宣真的变成了脱罪净土,他也和平民的身份不一样。   真的能不一样么?   工部尚书心里没底,他更没心思顾及河堤了。   官身还有些盼头,百姓回到家中,个个茫然无措。   一男子抱着妻儿放声哭嚎,哭的四邻烦躁起来,有些人放声叫骂,有些人跟着一起哭嚎。   一名女子抱起孩子,对丈夫道:“把有用的东西拾掇拾掇,我去雇车,咱们走吧!”   丈夫木然良久道:“能去哪呢?那隋侍郎不是说了,整个大宣都要变成脱罪净土。”   “那咱们就不在大宣待着,咱们往南边走,去郁显国。”   “想去郁显国,十天也到不了。”   “那就往西边,西边那叫什么地方来着……不管是什么地方,总之逃出大宣就好!”   丈夫闻言,还是摇头:“咱再等等,看看梁大官家有什么办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水神都败了,他还能怎地?赶紧拾掇东西,咱们就十天时间,若是走晚了,就出不去了。”   ……   皇宫之中,奏报不断,有不少人逃离了京城。   长乐帝坐在秘阁之中,神情木然道:“让他们去吧,城门开着,别关上。”   不多时,徐志穹进了秘阁,长乐帝抬头道:“兄弟,还有的挽回么?”   “有!”徐志穹神情坚定道,“陛下,千万不能认怂。”   长乐帝点头道:“我不认怂,就算大宣只剩我一个,我也拿上兵刃和他们拼到底!”   徐志穹点点头:“圣威长老去了什么地方?”   “在苍龙殿,还在向苍龙真神祷告,”长乐帝苦笑一声,“有什么用呢?他一句话都不回,我真想把苍龙殿给拆了。”   徐志穹想不出安慰长乐帝的话语,比起苍龙的态度,他现在更关心隋智的实力。   长乐帝也对隋智的实力倍感惊讶:“他只是罪主的部下,真正的罪主,是不是比他强大的多?”   徐志穹没有作答。   他不确定真正的罪主是否比隋智强大。   他甚至不确定隋智到底是不是罪主的部下。   他找到了李沙白,进入了那特殊的画卷:“李兄,我怎么觉得隋智就是罪主?抑或是今天看到的隋智,是罪主假扮的?”   李沙白沉思良久道:“我也有过此番疑虑,可仙子姑娘对我说过,凡是和罪主有过接触之人,一段时间之内,都会受到罪主注视,   我曾在运侯身上看到过类似注视,那是一束特殊的光芒,虽极不容易察觉,但我坚信我不会看错,   而今京城众人都看到了这场恶战,我却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类似的光束。”   也就是说京城众人都不在罪主的监视之下。   这的确不符合见过罪主的正常规律。   徐志穹思索许久道:“会不会因为京城之中被监视的人太多,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光晕,所以李兄看花眼了?”   李沙白连连摆手道:“运侯多心了,光与影,乃画工之根本,李某有岂能在光影上出错?”   说完这番话,李沙白又有些犹豫:“但运侯既是提起了,再去验证一番,也是应该的。”   徐志穹和李沙白重新回到京城,在萧索的街道上走了一圈。   店铺不开了,酒肆、茶坊也都歇业了,街上只能看到逃离京城的车马。   李沙白摇摇头道:“我当真看不到那光晕,这一点绝不会……”   李沙白盯着徐志穹看了片刻,倒觉得徐志穹的模样有些怪异。   思索片刻,李沙白又找了面铜镜,盯着自己看了半响。   沉默片刻,李沙白对徐志穹道:“运侯,且随我去趟画坊。” 第1055章 他果真是罪主!   李沙白要带徐志穹去画坊。   说实话,李沙白迄今为止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看到罪主监视的光晕。   哪怕到了李七茶坊,看着一个个熟悉的伙计,看着一位位熟悉的弟子,李沙白依旧没有看到他此前发现的光晕。   但他在徐志穹身上看到了阴影,和光晕完全相反的阴影。   起初李沙白还以为是徐志穹出现了某种特殊状况,直到照过铜镜才发现,他自己身上也有类似的阴影。   这是什么状况?   难道全城的人都没有落入罪主的监视,只有他和徐志穹落入到了监视之中?   罪主谁都没看见,就看到了藏在画卷中的李沙白和徐志穹?   这不可能。   李沙白的画卷纵使防不住罪主,也绝对不会起了反作用。   按照李沙白的推测,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   他带徐志穹进了画坊,展开了一幅画卷。   画卷上是一幅晴朗的夜空,点点星辰熠熠生辉,让徐志穹仿佛真的置身于夜色之中。   李沙白调动大量气机,带着徐志穹走入画卷。   一片浓密的云雾过后,徐志穹站在了一座雕楼之上,在稀薄的空气之中,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股味道,在师父的星宿廊里时常都能闻到。   他们当真来到了星空!   徐志穹有些羡慕:“李兄,这是你的星宫?”   李沙白道:“我的一些画卷,与天上的星辰有些联络,也不知算不算是星宫。”   你看人家李画师把话说的多委婉。   一些画卷和天上的星辰有了联络。   这证明李沙白的星宫不止一个,而且还是在达到飞升状态的星宫。   李沙白又道:“这幅画卷,距离地面最近,能看到凡间的一些状况。”   说话间,他拿起笔洗,把笔洗中的清水泼洒到了雕楼之外。   距离雕楼最近的云彩,如同化开的墨汁,颜色渐渐变淡,直至画面变得澄澈而清晰。   如是泼洒几番,徐志穹看到了望安京的全境,自星空向下俯视的全景。   四面城墙,东西南北风格不同的建筑,和贯穿全城的望安河,徐志穹都看的一清二楚。   相比于其他地方的晦暗,有一股特殊的光晕,笼罩在了京城之上,让京城周围的景致稍微明亮了一些。   这是什么缘故?   这是传说中的帝王之气么?   当然不是。   这就是李沙白所说的光晕,来自罪主监视的光晕。   当初徐志穹处在罪主监视之下时,他身上就有类似的光晕,只是他对光影没有那么敏感,一时间并未察觉,却被李沙白发现了。   但而今自星宫之上向下俯望,大片光晕集中在一起,徐志穹感知到了这光晕的存在。   这就意味着,整个京城都在光晕的笼罩之下,也都在罪主的监视之下。   李沙白适才之所以没能察觉这份光晕,是因为整个京城充满了光晕,让李沙白无法看出背景的反差。   但他在徐志穹和自己身上发现了一丝阴影,这才得知他们两个,已经成为了京城之中,唯二没有被罪主注视的人。   多亏的李沙白的画,让他们两人躲过了这一劫!   光晕覆盖之处,代表了罪主的视野,罪主的视线不止覆盖了京城,还随着从京城逃到城外的人,周围扩散到京城周围的道路。   李沙白道:“整个京城,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罪主监视之下,这就印证了你此前的推断,今天与共工交手的隋智,就是罪主,因为京城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去看了这场恶战。”   隋智当真是罪主!   他为什么会成为了罪主?   李沙白道:“我听说罪主有自咎之术,若是旁人以多打少,他能夺走对方的战力,可适才六名星宿围攻隋智之时,却没见那群星宿战力被夺走。”   徐志穹也曾为此生疑,现在他知晓了答案:“隋智再引诱更多对手,适才如果你我加入战局,势必被隋智夺走战力。”   思索之间,徐志穹心尖一颤,立刻向驻守千乘罚恶司的公输班送去消息:“不能让冥道星宿进城!”   冥道星宿救下共工之后,必然前往阴司躲避。   但大蛇随时可能前往阴司,被逼无奈之下,众星宿肯定还要去找武四。   如果让他们进了城,整个千乘罚恶司都将在罪主的注视之下。   ……   京城,童青秋宅邸。   陶花媛帮童青秋准备好了法阵,准备将他两个夫人送到梵霄国。   嫂夫人不肯走,扯着童青秋的手道:“自我跟了你,咱们就没分开过,不论死活,咱们都得在一块!”   童青秋笑道:“莫说这不吉利的话,咱们都得好好活着,你先回趟娘家,置备些田产,我在这看看情势,过几日便去找你。”   “还看什么情势,那姓隋的不都说了么?阴阳修者一个不留,你跟我一起走吧!”   嫂夫人是梵霄人,而且曾经有过显赫的出身,她的父亲曾经是梵霄国君,按照大宣的规矩论起来,嫂夫人算得上梵霄国的公主。   可惜梵霄国和大宣不是一个规矩,嫂夫人的父亲和兄长在獠牙血斗之中相继战死,丢了王位不说,所有家产也输了个干净。   公主一夜之间沦为了乞丐,这在梵霄国是常有的事情,嫂夫人一路讨饭来到了大宣,最终成了童青秋的发妻。   这件事只有童青秋一个人知晓,不知为何又被太卜查出了实情,因为嫂夫人不是宣人,所以太卜一直对她严加防备。   童青秋摸了摸夫人的脸颊:“我不能走,我是大宣的官,身上的差事还在。”   夫人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什么差事,你若不走,我便不走!”   庞佳芬在旁含着泪道:“我也不走,我要陪着夫君,我还要陪着六公主!”   梁玉瑶在旁笑道:“傻妮子,都快当娘了,还不知个分寸。”   庞建芬已经有了身孕,可纵使如此,她还想带上兵刃,随红衣阁征战。   梁玉瑶下了命令:“庞佳芬,若是眼里还有我这个公主,现在马上给我上路,若是再有半点迟疑,休怪红衣阁以后不认你!”   童青秋连连苦劝,两位夫人好歹乘着法阵走了。   梁玉瑶看着陶花媛道:“狐媚子,你也走吧,带上你部下都走。”   陶花媛嗤笑一声:“你说走,我就走,你当你是皇帝么?”   “你这泼妇怎么不知好歹,等过些日子隋智再来,非把你们阴阳一脉杀断了根。”   陶花媛笑容越发深邃:“阴阳司不怕什么隋智,也不怕什么罪主,就怕你们皇家在背后捅刀子!”   “扯你闲淡,狐媚子,咱们且把话说定了,等罪主真来了,我梁家若是把你们阴阳司卖了,我把自己这颗人头砍下来送你!”   陶花媛一笑:“玉瑶公主,我敬你这份豪情,有你这句话,我阴阳司死战不退!”   ……   嫂夫人乘着法阵来到了梵霄王都,虎翼之城。   她本想在王都买一处宅邸暂且住下,不想都城戒严,一队巡街的卫兵,直接把嫂夫人和庞佳芬给抓了。   庞佳芬拔出佩剑要拼命,却被嫂夫人拦住。   看着一众卫兵,嫂夫人毫无惧色,厉声喝道:“我们犯了哪条王法,你们凭什么抓人!”   “这是国王的命令,城门早已关闭,你们如何进的城?”   “休管我如何进的城,我是梵霄人,就是来都城讨饭,也有我立足的地方!”   卫兵没再解释:“有什么话,到王宫再说!”   “好啊,且到国君面前说个分明!”   ……   梵霄王宫,梵霄王应意然坐在王座之上,身上裹缠的绷带,透出了点点血迹。   就在两个时辰前,应意然在王宫遇袭,刚刚历经一场血战。   侍卫长站在大殿之中,面带惭色,请求责罚。   国王遇袭之时,侍卫长毫无察觉,还在王宫后院与楚禾血斗,等赶到寝宫之时,刺客已经离去,国王已身负重伤。   应意然看着侍卫长笑道:“你又与宣国使者血斗,此番胜负如何?”   侍卫长低头不语,应意然笑道:“我并非怪罪于你,那刺客也绝非你能应对,只管说胜负便好。”   侍卫长道:“那宣国使者不知何谓羞臊,我打他都觉厌烦了。”   楚禾又打输了。   应意然点点头:“传他觐见。”   侍卫长把楚禾带到了大殿,在梵霄国待了整整两年,楚禾第一次见到了国王。   而今的楚禾,面目比昔日更加狰狞,因为脸上添了太多伤疤。   他被侍卫长揍了整整两年,修为从五品提升到了四品。   应意然看着楚禾道:“按规矩,我不该见你,但今天事发突然,且破此一例,你们宣国,可有一位无厌之神?”   楚禾闻言,摇摇头道:“我没听过这号神灵。”   “许是你不知他封号,我再问你,你可听说过一个叫隋智的人?”   楚禾点头道:“这个人知道,他原是兵部侍郎,先王死后,他便失踪了。”   应意然一笑:“隋智就是无厌之神,也是罪主的部下,他适才来到宫中,与我恶战了一场,我不是他敌手,幸亏杀道几名星宿赶来相助,勉强保住了这条性命,   他许下十日为期,让我把梵霄即刻改为脱罪净土,若是不答应,他便将梵霄各个城邦化为焦土,   我听星宿说,这姓隋的刚在宣国京城打了一仗,也给了你们宣国十日通牒,不知你们宣国是何打算?”   楚禾一怔:“这事情,我还没有听说,我们大宣自然不会向着邪道低头!”   “好!你这话,我记下了!”应意然摁着王座扶手,勉强起身道,   “我梵霄,绝不向罪主屈服,转告你们宣国君主,他若有胆量一战,梵霄愿与宣国并肩抗敌,他若没这个胆量,以后两家再无往来!” 第1056章 罪主的软肋   隋智在梵霄国也下了通牒。   这让很多准备逃往梵霄国的宣人彻底断了念想,嫂夫人央求楚禾:“兄弟,给我弄个法阵赶紧回大宣,这地方既是待不住,还不如回去守着我家官人。”   徐志穹收到了梵霄王遇袭的消息,通过楚禾的描述,仔细衡量着隋智的实力。   隋智就是罪主,能在五合之内击败共工,这让徐志穹觉得,当前的罪主应该有三成战力,和当初与薛运和白虎交手的时候相当。   可按照楚禾的描述,隋智没能战胜西方一众星宿,至少他没能杀了奋起反抗的梵霄国王应意然,这点让徐志穹颇感意外。   战局之中可能出现了某种变故,但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这么关键的信息不能随便臆测。   徐志穹把事情转告给了武栩,武栩当日便回了梵霄国,向一众星宿打探消息。   不到半日,武栩返回,把情况告诉给了徐志穹。   或许是楚禾的转述有问题,又或者是梵霄王说的有些委婉,徐志穹对西方七宿与隋智一战的理解存在不小偏差。   一是,当时西方七宿并没有都到场,实际上到场的是奎木狼、娄金狗和卯日鸡三位星宿。   二是这三位星宿没有战胜隋智,他们败了,而且败的非常惨烈,娄金狗已经陷入沉睡,命悬一线,奎木狼的状况也不是太好,他已经把星宿廊交给了武栩代管。   卯日鸡也受了伤,但伤势不算太重。   徐志穹这却好奇了,在这种情况下,隋智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直接杀了忤逆他的梵霄国王?   如果隋智手再狠一些,甚至能杀了这三名星宿。   武栩道:“按照奎宿所说,隋智没下狠手,应该是出于对三位星宿的敬重。”   敬重?   徐志穹费解。   武栩把战斗的具体经过讲述了一遍。   和望安河一战中的北方星宿不同,西方三位星宿并没有围攻隋智,这是让隋智最为敬重的一点。   之所以没有围攻隋智,倒也不是三位星宿轻视了隋智,而是他们赶来的时间不同。   梵霄王应意然刚刚遇袭,当值的星宿娄金狗就赶来了,和隋智在皇宫里厮杀了几十合,娄金狗受了重伤,抵挡不住隋智,这才向奎木狼求援。   奎木狼赶来支援时,看到对方也是一名星宿,便没叫其他星宿支援,因为在西方众星宿之中,奎木狼的身份最高,战力也最强。   然而厮杀上百合,他也没打过隋智,回头只能再让其他星宿支援,星宿之中最先赶到的是卯日鸡。   打了几十合,卯日鸡也受了伤,但隋智没有痛下杀手,他不打了。   他说再这么打下去,对西方七宿不公平,他说他是圣主的弟子,不能做这种倚强凌弱的事情。   于是他下达了十日通牒,离开了皇宫。   按照武栩的描述,如果把这场战斗的过程记录下来,能给隋智写一本《武德传》!   在整个交战的过程之中,隋智表现出了高尚的武德,以至于被他打伤的三位星宿之中,奎木狼和卯日鸡对他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敬意。(娄金狗昏迷了,暂时无法表达敬意。)   隋智真有这么高的武德?   徐志穹笑了。   无论是隋智本人,还是罪主本尊,虽然他们都喜欢天天把道德挂在嘴边,但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和道德没什么相干。   之所以形成这样的战斗局面,徐志穹推测出了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昨晚去梵霄国偷袭梵霄王的,不是罪主,只是隋智。   也就是说,偷袭梵霄王的是真隋智,在望安河作战的是假隋智,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这个推断合理么?   其实很好验证。   徐志穹和李沙白钻进画卷,让武栩把画卷带进了梵霄王宫,在见过梵霄王之后,李沙白看到了光晕,罪主监视的光晕。   这就证明梵霄王见过罪主,他正在罪主的监视之下。   这就推翻了徐志穹的推断。   这证明隋智就是罪主,不存在什么真假隋智之说。   这一推断被推翻,那就生下了另一种推断。   另一种推断就复杂一些了,因为这里关系着罪主的软肋。   首先,罪主的确强大,能在五合之内击败共工,能够在几十合内击败北方七宿,但为什么要和娄金狗一名星宿僵持了几十合?   阿穷,你说这是为什么?   徐志穹把意念传递给了穷奇,这个问题复杂到了要和穷奇一起商议。   穷奇在神殿之中思索良久,回了徐志穹一句:“杀道星宿,以身内术法居多,隋智的吞噬之技,在他们身上占不到便宜。”   徐志穹的意念再次传向了穷奇:“这的确是缘由之一,但缘由还不止于此。”   穷奇沉思片刻又道:“与共工一战,隋智时间充裕,准备的也足够周全,罪主当年和共工交过手,熟悉共工的手段,在交战之前,甚至都能推测出共工的战法,故而战局一直在罪主掌控之下,   与西方三宿一战,事出突然,罪主对战局的掌控并没有那么精准,故而战局拖的长了一些。”   徐志穹道:“所以和罪主交战时,决不能让他推测出战法。”   穷奇叹道:“这却难了,只要给他的充足的时间,合理的战法,都在他的推算之内,不合理的战法,会被他揉捏至死,因为不合理的战法本身就有大把弱点,   想打赢罪主,必须找到极其不合理,却又很难找到弱点的手段,比如说白虎不讲理的强悍,又比如说薛运不讲理的疯癫,   这两样本钱,你都没有。”   “是,我没有,”徐志穹并没有感到沮丧,他继续分析这两场战局,“冥道六名星宿围攻隋智,隋智打了几十合,大获全胜,   娄金狗一个人与隋智厮杀,也是几十合,这证明,围攻罪主的情况下,冥道六位星宿的战力还是被夺走了一部分,甚至是一大部分。”   穷奇道:“我在神殿之中一直注视望安河一战,我倒是没有留意到罪主何时取走了他们战力,   但你说的没错,冥道六宿的战力确实被削弱了,只是场面上看着不明显,甚至六宿本身也未能察觉,隋智就是罪主,围攻他,必然要吃大亏。”   徐志穹接着说到了另一件紧要事情:“和卯日鸡交战,罪主为何收手?难道真是因为武德?”   穷奇摇头:“这与武德无关,至于他为何收手……”   徐志穹道:“我猜他支撑不住了,或许是罪主本身支撑不住了,又或是隋智这个容器支撑不住了。”   “不耐久战!这很可能是罪主一处软肋!”穷奇闻言一笑,“阿穹,你这么好的心机,不做我道门弟子,却可惜了。”   徐志穹笑道:“咱们这么好的兄弟,我若是做了你弟子,岂不是疏远了手足之情?”   “手足之情不能忘了,可你从我这学走这么多东西,师徒情分也是要论的!”   “那些事情先放一边,阿穷,现在差不多有对付罪主的办法了。”   “办法是有了,”穷奇叹息道,“只是事情没那么好办,神灵的心思你不好捉摸,罪主的行踪又捉摸不定,   而且时间所剩无几,凡人的脊骨就快被罪主打断了,如果世间真有一个大国变成了脱罪净土,罪主会有吃不完的罪业,战力要要直冲巅峰。”   “十天时间,应是够了。”   “说是十天,其实根本用不了十天,罪主不会闲下来,弄不好就在下一刻,罪主再加点力气,就能把凡间一个大国彻底摧毁!”   两人正在意念之中交流,公输班突然送来消息:“冥道六位星宿,带着共工的魂魄,已经到了城下。”   徐志穹回应:“且按此前计议,不允他们进城。”   过不多时,公输班再次送来消息:“武四要强行出城,他要带领冥道星宿一并去阴司。”   徐志穹一咬牙,这不胡闹么?   武四现在出城,等于带着星宿,给大蛇送菜去了!   可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拦住?   “阿穷,有什么办法能拦住武四?”   穷奇再度陷入沉思,半响过后,回答道:“要我说,就不拦着他了。”   “不拦了?”   “武四出城,这是不合理之举,罪主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   就算能反应过来,也能分散他不少精力,总好过他天天盯着凡间下手,逼得咱们喘不过气。”   徐志穹权衡一番,觉得有道理。   他告知公输班,可以放武四出城,但姜梦云必须留在罚恶司。   在任何情况下,奈何桥上的规矩必须要守住。   徐志穹继续和穷奇商议对策,没过多时,又收到了公输班的消息。   “郁显国独断冢宰,孟远峰求见。”   孟老前辈来了!   徐志穹正要去罚恶司,李沙白将他拦住道:“容我先去看一眼。”   这是出于慎重,当前任何人都有可能处在罪主的监视之下。   李沙白见了孟远峰,发现他身上没有光晕。   徐志穹赶紧把孟远峰请到城中,孟远峰先向徐志穹施礼:“见过道门之主。”   徐志穹赶紧还礼:“前辈这是作甚,却折煞了我。”   两人到员吏舍叙话,孟远峰直说正题:“罪主临世,派部下无厌星宿到郁显国下了通牒,要我们在十日之内,把郁显国变成脱罪净土,还要在十日之内,把大宣军队驱逐出郁显国境,郁显皇帝已经答应了。”   “答应了?”徐志穹愕然,墨迟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   孟远峰叹道:“这也不能怪他,那无厌星宿太凶狠,一出手便毁却了万生城的一半粮仓,他若再出手一次,郁显人怕是今年就有饥荒。”   隋智为什么在郁显国出手这么狠?   差点忘了,他是蛊族道门之主,蛊族对郁显国的正统一脉仇怨极深。   隋智还保留着自己的性情   他和隋智之间,到底谁的意识是主导?   穷奇说的没错,每时每刻,凡尘的脊骨都有可能被罪主压断。   不能等了!   有了战术,就该立刻动手!   徐志穹去找混沌,先卜算罪主的下落。   混沌这两天也一直在忙着卜算,可至今没有结果。   “如果你想等,也可以等下去,”混沌对自己的卜算并不抱有太大信心,“可我劝你最好另找手段,罪主长了本事,好像能够躲过我的算法。”   他还能躲过混沌的算法?   不想看见他时,到处都是罪主。   想要寻觅他是,却又不知踪迹。   必须得找到他,不然却要等着被他耍到死!   穷奇忽然传来一阵意念:“先让我找找看。” 第1057章 两份薄礼   不周山山坡之上,隋智默默站在山石之上,看着一条长着六对人眼的巨大的蚯蚓,在脚下慢慢蠕行。   这类怪物在两界州不算稀奇,可隋智却盯着这蚯蚓看了很久。   “不合情理,这虫子根本用不到这么多眼睛,这对它没有半点用处,   那老龟做的也不合情理,他为什么从罚恶司出来?他真以为大蛇不敢去找他?   不合情理的事情,证明是陷阱!   就像这虫子,它不需要那么多眼睛,但还长了这么多眼睛,若是想这些眼睛挖出来,肯定会中毒,对么?”   隋智对那条蠕动的蚯蚓,说了很多话。   这条蚯蚓似乎能听懂他的话,似乎知道隋智要挖了他的眼睛,以极快的速度蠕行而去。   隋智坐在了山石上,没有急着追赶,他听到了轰鸣声渐渐传来,这是大蛇在山脚下正在撞击。   他按捺不住了。   那就让他去试试?   反正他终究要死,早些晚些又何妨?   可现在就这么白白死去,是不是有些可惜?   “让他赚几个人头回来?   我一直给他机会赚人头,可他也不会赚……”   隋智一直在自言自语,直到祝融来到了近前。   “找我何事?”祝融直接开口询问,这让隋智有些不适。   沉默片刻,隋智露出一丝笑容:“圣主吩咐你,先去烧掉梵霄国一座城邦。”   祝融一怔:“十日之期不是还没到么?现在就放火?”   隋智笑道:“梵霄国也不止十座城,先烧掉几座,让他们知晓圣主威能,等十日期满,也由不得他们不从。”   在这件事情上,祝融还真有些慎重:“若是在梵霄国杀戮过重,怕是会激怒兵主蚩尤。”   隋智叹道:“兵主蚩尤都不知是死是活,你还管他作甚?”   “就算不理会蚩尤,也得为圣主考量,十城之人葬身火海,圣主岂不也少了许多信众?”   隋智看着祝融,因为祝融今天的表现很反常。   他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蚩尤的态度?却还关心起了罪主的信众?   其实这些事情,祝融都不关心。   祝融真正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个,这是罪主的命令,还是隋智的想法。   如果只是隋智的想法,祝融绝不理会,在凡尘大肆杀戮,是洗脱不掉的污迹,日后局面变了,弄不好会因此事落下口实,受到诸神围攻。   如果这是罪主的命令,那就另当别论了,能推脱掉肯定要尽量推脱,推脱不掉也只能照办。   隋智明白祝融的心思,笑道:“这是圣主的命令。”   祝融皱了皱眉头:“我有许多日子没有见到圣主了,这件事情应该和圣主商量一下。”   “好!”隋智赞同,“你去就是。”   祝融看了看隋智:“圣主在何处,劳烦你给指个路。”   隋智摇头道:“我也不知圣主在何处。”   “这些日子来,但凡圣主的吩咐都出自你口,你说你不知圣主在何处?”祝融很是不满。   “圣主只在耳畔降下旨意,我也多日未曾见他,哪知他人在何处?”   祝融双眼一逡:“若是见不到圣主,这事情我不做。”   “做不做随你,我就是个传话的。”   隋智态度强硬,祝融没再多问,身形消失不见。   隋智坐在山石之上,喃喃自语道:“他也终究要死,早些晚些又何妨?”   胸腹一阵蠕动,隋智神情苦涩,默默坐在了山石旁边。   ……   白隼郡,喻士赞归来。   他不是来和灵正则争夺郡守之位的,他是来和灵正则一并守城的。   听闻罪主临世,要把整个梵霄国改为脱罪净土,喻士赞大怒,当即回城,准备殊死一战。   到了首席武君府,喻士赞要求做先锋,并且和灵正则许下约定。   “若是我能活着回来,白隼郡还叫白隼郡,若是我战死了,白隼郡改叫桃子州,算是留给我一个念想!”   城中告示一出,上万青壮男女加入了喻士赞的先锋军。   哪怕以后白隼郡变成桃子州,哪怕以后天天光着桃子上街,他们也认了,坚决不能让白隼郡变成脱罪净土,坚决不能让那群脱罪裁决官在白隼郡横行!   全城斗志高昂,可等待他们的敌人,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   午夜时分,城东忽然起火,城南起火,火借风势,瞬间往全城蔓延。   祝融来放火了。   纵使对隋智有一万个不服,祝融也不敢违抗罪主的命令。   以祝融的法力,一个时辰之内就能白隼郡化成焦土。   他还故意收敛了些火势,尽量少用一些术法,日后追究起来,他也好给自己少留点证据,多留些洗脱的机会。   灵正则和喻士赞组织人手奋力救火,可祝融的火哪有那么好救,寻常的水根本就灭不了。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灵正则陷入绝望,忽听半空一声雷响。   下雨了。   大雨如注而至,顷刻将大火扑灭。   寻常的雨水灭不了祝融的火焰,但这雨水来的并不寻常。   水中蕴含神力,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城中一颗火星都没剩下。   祝融大骇,这是谁施展的法术?谁能在短时间内调动这么强悍的雨水?   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和他争斗上万年的人。   共工!   共工复原了?   这么快就复原了?   他被隋智毁了真身和外身,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复原?   他吞了苍龙的真神之力,真神有不灭之身,难道共工晋升真神了?   祝融越想越怕,片刻不敢多待,立刻离开了白隼郡。   一路之上,祝融不停给隋智传讯:“共工复原了,现身白隼郡!”   隋智收到消息,揉了揉蠕动的胸腹,陷入了沉思。   共工复原了?   不可能这么快。   他吩咐祝融道:“速来不周山见我。”   祝融顷刻抵达不周山,把白隼郡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隋智听后,未予评价,反而问了祝融一句:“你自追随圣主,可曾立下过功勋?”   祝融闻言恼火:“你这叫什么话?大小战事,我都冲在前头,何时有过退缩?”   “作战勇猛之人,何其多也,圣主为何要看中你?难道圣主身边缺个莽夫么?”   “隋智!休要欺人太甚!”祝融大怒,要和隋智动手。   “在我这厢逞什么威风,再去白隼郡放一把火。”   祝融喝道:“你若敢去,我便跟你去放火!”   隋智冷笑一声:“放火这点事情,也得我跟你去,圣主留你还有何用?   你寸功未立,就算我想在圣主面前替你说句好话,都不知如何开口。”   祝融荡起一团烈焰,将隋智包裹在当中。   隋智轻吸一口气,将火焰吞的干干净净,一脸轻蔑看着祝融。   祝融心惊,他意识到自己不是隋智的对手。   隋智把火焰吐在祝融脸上,吓得祝融倒退了好几步。   “快去放火吧,”隋智笑道,“自己丢的脸,自己挣回来。”   祝融赶紧离去,不周山下,又传来阵阵轰鸣。   隋智低下头,神情木然。   正在山脚下的大蛇,耳畔传来了低沉苍老的声音:“去白隼郡,看看是谁对祝融出手,   不管对方是谁,只要将他人头带来,我且派祝融随你一并去阴司,帮你收了那老龟。”   大蛇嘶吼一声,钻进了地面。   ……   白隼郡,灵正则和喻士赞正在清点损失。   算下来倒也不多,城中建筑烧毁不到一成,修修补补,影响不大。   灵正则慨叹一声道:“白虎真神眷顾白隼郡,明日须办一场祭礼。”   喻士赞表示同意:“祭礼之上,须跳桃红之舞,以谢真神厚恩。”   灵正则一怔:“何谓桃红之舞?”   喻士赞道:“全城之人,将桃子染红,为真神献舞!”   灵正则默然良久,回武君府歇息去了。   本以为今夜能睡个好觉,天明时分,城中再次起火。   灵正则青筋跳起,赶紧前去扑救,火势不大,仅集中在城南,但和午夜时烧起来的那场大火相似,用水怎么都扑不灭。   城中之人忙着救火,祝融漂浮在城外,暗中观察。   不多时,大雨又至,再度将大火扑灭。   祝融循着雨中的神力,追索着雨水的来源。   当真是共工么?   雨水之中有水之权柄的气息,循着这股气息,祝融锁定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个面容清秀的男子,他身躯悬浮于城外,静静看着城里的动静。   穷奇!   居然是他!   祝融攥了攥拳头,意识到是自己疏忽了。   穷奇也有水之权柄,他竟然没想起此事。   多半是中了他的障目之技,适才却只想着共工。   可穷奇也不好对付。   他是真神!真真正正的真神!   祝融想要离去,可就这么走了,罪主那厢不好交代。   和他过两招?   和穷奇过招,稍有不慎,想走也走不了了。   犹豫之间,忽见那俊美男子转过脸,面带笑容道:“鸟厮,在那看甚?你倒是滚过来呀!”   被他发现了!   这可如何是好?   和他打?   不能和他打,这绝没有半点胜算。   马上走?   都被他看见了,还能走得掉么?   祝融愣在了当场,越是愣着,他越是害怕。   要么打,要么走,不能在这傻站着!   这是中了他的乱意之技,眼下觉得做什么都是错的!   祝融不断提醒自己,试图从穷奇的技法之中挣脱出来。   忽见大地一阵震颤,层层烟尘腾起。   浓郁的阴气滚滚而至,地面之上,隐约有蛇鳞浮现。   大蛇来了!   祝融甚是惊喜,没想到罪主给他提前布置了帮手!   穷奇眉头微皱,喃喃低语道:“本以为来的是罪主,没想到把你给等来了,法阵都布置好了么?”   耳畔传来了生克双宿的声音:“布置好了,但在大蛇面前,难说有没有用处。”   “布置好了,就赶紧找地方藏起来!”穷奇双眼沉凝,朝着地面注入一段意念。   大蛇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武四的气息,兴奋之下,立刻跃出了地面。   他吞吐着蛇信,搜寻着武四的踪迹,穷奇笑道:“别找了,这就我一个。”   祝融放声笑道:“就你一个,还不赶紧逃命,我看你是真心寻死来了!”   烈焰包裹住穷奇,穷奇思量片刻,没有向徐志穹送信。   按照他和徐志穹的约定,若是找到了罪主的下落,要立刻给徐志穹送信。   徐志穹此刻已经找到了足够的帮手。   可现在来的不是罪主,是大蛇。   徐志穹此时若是来了,必然中了隋智的后手。   大蛇呼啸一声,跃至半空,甩起长尾,正中穷奇胸膛。   ……   罚恶司里,徐志穹以判官道道门之主之名,召集各方凡尘之上所在,共同迎战罪主。   俊美的女子带着一名中年男子最先现身,残柔星宿和陈顺才来了。   干瘦的男子穿着一身破旧的长袍来到城下,公输班咬牙切齿,放他进了城。   墨家之祖,苦极寒宿来了。   井木犴(音同岸)、鬼金羊、星日马南方三名星宿,奉朱雀真神之命,前来助战。   武栩告知徐志穹,西方七宿,忙于守卫梵霄国,不能前来参战。   苍龙及其部下一个也没来,徐志穹苦笑一声:“这却是明摆着看不起我。”   看不起也无妨,有这些人手,差不多也够了。   残柔星宿道:“马兄弟,既是人来齐了,且听听你是何计议。”   “不急,还得等一个人的消息。”   九娘问了一句:“等谁的消息?”   “穷奇。”   一听穷奇的名字,九娘吐吐舌头,没再作声。   众人也相继安静下来,齐齐望向徐志穹。   残柔星宿道:“马兄弟,我不知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故,你为什么会信得过穷奇?”   井木犴道:“若是等他,我们兄弟这就走了,我等羞与此辈为伍。”   徐志穹没有作声。   苦极寒宿叹道:“生杀星宿,许是你对穷奇知晓不多,世间之奸诈,集其一身,无论他对你承诺过什么,都不可当真!”   姜梦云在旁道:“志穹,你铁定是上他当了,此前若是和他商量过战事,而今必须重新计议,这厮许是已经把消息透漏给了罪主。”   混沌分身点头道:“这话说得有理!”   众人议论纷纷,都在埋怨徐志穹的愚蠢。   徐志穹一语不发,静静等待。   等了一个多时辰,鬼金羊失去耐心,对井木犴道:“穷奇这厮定是把咱们卖了,留在此地便是等死!”   星日马低声道:“这位生杀星宿涉世太浅,真神看错了人,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我担心罪主又对郁显国出手。”   井木犴看着徐志穹,等着他的态度。   见徐志穹一语不发,井木犴长叹一声道:“判官道,已没落至此,咱们走!”   三人正要离去,公输班忽然现身,给徐志穹报信:“城外来了一人,受了重伤,看不出个模样,   他身上有气机遮掩,我也看不出他身份。”   徐志穹调动意念,似乎有所感应,他抬起头道:“将他请进来!”   公输班转身要走,徐志穹又道:“且慢,我去迎他。”   众人相顾无言,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物来了。   徐志穹走到城外,看到那个血肉模糊的男子。   男子笑一声道:“是不是来迟了?”   徐志穹道:“迟了倒也无妨,为什么一直没给我消息?”   “出了些变故,咱们进城再说。”   男子步履蹒跚,一瘸一拐跟着徐志穹进了罚恶司。   他每走一步都很艰难,仿佛随时可能摔倒。   等到了众人所在的长史堂,在场没有人认得出来他。   忽听九娘喃喃低语一声:“祖师……”   众人这才这才知晓,是穷奇来了!   南方三宿怒目相视,残柔星宿目光阴冷,苦极寒宿尽量和穷奇拉远距离。   在众人的注视下,穷奇笑了一声:“看什么?这是你们家地盘么?马尚峰请我来的,我来不得么?”   众人不语,穷奇转脸看着徐志穹道:“判官之主,生杀星宿,今日我来,是为与你联手迎战世外邪神罪主,   空手而来,自觉不妥,我特地给了准备了两份薄礼!”   穷奇言罢,先掏出了一团火焰。   井木犴大惊,调动气机,似要开战,鬼金羊和星日马也有意出手。   他们闻到了祝融的气息,祝融是朱雀生道之下的上神,他们对这气息非常熟悉。   穷奇握着那团火焰道:“勿惊,这是祝融的元神,他身躯和魂魄都被我毁了,把他元神留下,是想问出些事情。”   众人闻言惊骇不已。   更让他们惊骇的还在后边。   穷奇从布袋之中取出一枚酒坛大小的物件,摆在了众人面前,那物件一色青绿,形状浑圆,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腥苦之气阵阵扑鼻。   穷奇拖着那物件道:“这是大蛇的蛇胆,而今他应该藏身在阴司,抽空跟那老龟说一声,让他尽快把大蛇找到,吃蛇羹的时候,给我留一碗。” 第1058章 混沌两只眼   穷奇在以一敌二的情况下,击杀了祝融,俘获了祝融的元神,重创了大蛇,让大蛇战力所剩无几。   众人看着穷奇,憎恶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畏惧。   这就是真神,让他们不敢直视的真神。   而穷奇这两分“薄礼”,也抬高了徐志穹的身价,众人再看向徐志穹时,也多了几分敬畏。   这份敬畏,不只是出于局势上的无奈,被迫响应判官道一名后生晚辈的召唤。   在这一刻,他们看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判官之主。   因为就在刚刚,一位强悍的真神亲口说过,马尚峰是判官之主!   真神为他送上了礼物,无论这位真神的声名有多狼藉,真神的实力和认可不容置疑。   而且最重要的是,击溃了祝融和大蛇,局面朝着有利的方向前进了一大步!   徐志穹道:“接下来要找到罪主行踪,不知诸位有何良策?”   井木犴道:“我去联络生道各星官,在郁显国,除了蛊族控制的土地,都在我们视线之下。”   残柔星宿道:“我也能让道门弟子帮忙寻找,只是内侍都在各国都城当差,郁显国和梵霄国还都没有内侍。”   梵霄国没有使用宦官的传统。   郁显国曾经有过宦官,可后来因为男丁严重不足,墨迟将宦官彻底取消了。   苦极寒宿道:“我也会命匠人多加留意。”   穷奇摇头:“若是只靠监视,至多能找到罪主的部下,想找到罪主本尊谈何容易,   混沌分身既是在此,何不让他卜算一卦,也只有他能算出罪主所在。”   南方三宿大惊,苦极寒宿也有些骇然,他们没想到,在场的这位容貌俊美,神情木然的男子,居然是混沌分身。   混沌分身看向了穷奇,露出一道弯的笑容:“我的算法,被罪主破解了,现在我无法找到罪主的踪迹。”   穷奇道:“那你就换个算法。”   混沌分身摇头:“算法不那么好换,但你若是帮忙,我倒也可以试试。”   穷奇一怔:“你让我怎么帮?”   “你让我开一窍,我就换一次算法!”   穷奇咬牙道:“狗贼,莫要欺人太甚,之前的事情还没跟你算清楚。”   混沌换成了五道弯笑容:“想是我上次招呼不周,让你不畅快了,你把姿势摆好,咱们今天就算算清楚!”   两人剑拔弩张,在徐志穹的劝说之下,好歹没有动手,穷奇道:“紧要关头,莫要闲扯,先换了算法再说。”   混沌不作声,他说的是气话,要是换了算法就能找到罪主,他早就换了。   穷奇也看出了端倪,单凭混沌分身,不可能找得到罪主。   徐志穹陷入沉思,他想到一件宝贝,一件最擅长找人的法宝。   穷奇传来一段意念:“你是想用混沌之眼吧。”   “是,可惜那东西不能离开千乘国。”   沉默半响,穷奇又向徐志穹传来意念:“混沌之眼有一对,留在千乘国的那只,是右眼,   混沌的两只眼睛不能同时离开千乘国,如果能找到左眼,将它送回千乘国,就可以把右眼带出来。”   关于混沌这两只眼睛的事情,徐志穹还真就知晓一些内情。   当初在千乘阴司刚得到石眼的时候,千乘阴司阎君周恭贤曾说过这只石眼的来历。   石眼原本有一对,是千乘阴司前一任阎君尤正轩的遗物,尤正轩被焦烈威害死,临死前将遗物交给了周恭贤,让他交给南土阴司鬼帝尤世强。   周恭贤在两界州迷路,不巧又遇到了焦烈威,焦烈威用砚台和蛇皮,从周恭贤手里换来了一只混沌之眼,另一只眼睛,则让他带回了千乘阴司。   从穷奇所说来看,被焦烈威拿走的那只眼睛,就是混沌的左眼。   这只眼睛被他拿到哪里去了?   焦烈威已经灰飞烟灭,徐志穹不可能再把他拉出来审问了。   穷奇既然提到了混沌的左眼,而且混沌的七窍都是他创造的,或许他能知道一些内情。   “混沌的左眼有什么特征?”   穷奇道:“混沌的左眼是静眼,右眼是动眼,这两只眼睛性情相同,手段相似,只有少许区别,静眼更擅窥光阴,动眼更擅观四方。”   徐志穹心头一凛,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好像知道左眼在什么地方了。”   徐志穹让众人稍待。   他去了师父的星宿廊。   他进了正殿,看着那面破碎的镜子。   从接触到混沌之眼开始,徐志穹就发现混沌之眼和师父的孽镜台有很大相似之处。   师父的孽镜台擅长回溯某一物件经历的见闻,混沌之眼也有类似的功能,只是它更擅长寻人。   静眼更擅窥光阴,动眼更擅观四方。   听过穷奇这番话,徐志穹基本可以确认,师父的孽镜台,就是混沌左眼。   可问题是,混沌左眼为什么会落到了师父手上?   徐志穹来到神音大殿旁边,低声询问道:“师父,弟子能否见你一面?”   神音大殿之中不见回应。   徐志穹又道:“师父,弟子来此是有要事询问于你。”   大门紧闭,依旧不见回应。   徐志穹急了:“师父,你当初说的是,我打不过了,便来找你,我现在来找你,你不见我是几个意思?   你若不敢出战,我也不难为你,可出来见我一面都不行?   若是连见我都不敢,当初还答应帮我作甚?既是言而无信,哪还配得上为人师表?   你这无信无义的老东西,你再不出来我可骂了……”   徐志穹骂了半响,长廊之上,隔着神音大殿几十丈远处,一扇门推了开来,师父睡眼惺忪喝道:“喊甚来?”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你不在神音大殿?”   师父抽抽鼻子道:“我在里边煎熬了一日,实在熬不下去了,那老厮太絮烦……”   徐志穹道:“适才路过正殿,见那镜台还没修好,师父,有件事情弟子早就想问,你的孽镜台是什么来历?”   师父一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徐志穹道:“弟子只是一时好奇。”   刘恂盯着徐志穹看了片刻,他知道徐志穹正忙于备战,不可能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心思。   他想知道这镜子的来历,必然和罪主有关。   在这等关头,师父自然不会有所隐瞒:“要说根本来历,我也不知,这镜子是冥道星宿斗木獬送我的。”   斗木獬,最早激怒玄武真神的星宿,也是最早和怒夫教有所往来的冥道星宿。   师父接着说道:“斗木獬说这是他在阴司深处找到的一件至宝,因与他气机不和,一直未能发挥用处,便将此物赠与我用,   我便将这镜子留下了,起初也没发现这镜子有什么用处。   偶然一日,我正用孽镜台回溯亡魂罪业,却发现这面镜子也能回溯罪业,   孽镜台乃师父用秘法秘料所制,世间知道工法和取料的,除了师父、师兄和我,也只有公输班而已,   我当时却觉得好奇,为什么这面镜子也能追溯罪业?   后来经我仔细研习,才知道这面镜子比孽镜台要强大的多,这面镜子不光能追溯罪业,所有物件历经的事情都能追溯,当是我断定,这物件应该是师尊亲手打造的法器,   我让公输班把这面镜子好生修补,配上镜台,放到星宿廊之中,成了咱们道门一件至宝,就连师兄都很羡慕,几番从我手中抢夺,都没能抢去!”   就连薛运都很羡慕。   “师父,这么好一件宝贝,斗木獬就这么送给你了,你却没想过这背后的缘由。”   “想过,怎能不想,”师父长叹一声,“这等至宝,哪能为了情谊送人,我收到这镜子没多久,便通过镜子,找到了穷奇的线索,和穷奇在望安河畔苦战了一场,   苦战过后,害了志穹一家,害了你,却也害了我自己,而今想来,这可能是斗木獬做的局。”   斗木獬做的局?   徐志穹想不明白。   师父摇头慨叹:“这多年过去,这件事情我也想不太明白,罢了,你想要这镜台,便拿去吧,不必告诉我用处,我怕罪主察觉,   若想把镜子修好,得去找公输班,他有办法,   若是遇到穷奇,且把这事由告知于他,这段恩怨,终究要有个结果。”   徐志穹拜别师父,背着镜台回了罚恶司,先去找了公输班。   公输班皱眉道:“我才修好不久,怎么又碎成了这副模样?”   徐志穹搓搓手道:“再修一次,需要多少时日。”   “至少一个月。”   “那却等不了……”   若是真等一个月,整个天下早都落进了罪主手里。   徐志穹叫来穷奇,问道:“这就是混沌左眼,残破了些,混沌应该不会介意吧?”   穷奇看着残破的镜面,皱起了眉头:“怎么能破成这样……介不介意,我也难说,要看是谁送去。”   徐志穹道:“混沌最喜欢的人,便是你,不如你亲自送去吧。”   “呸!”穷奇啐了徐志穹一口,转而道,“最稳妥的办法,是让混沌自己送回去。”   “你是说混沌分身?”   穷奇点头道:“混沌分身拿着左眼换回右眼,应该不会引起本尊的怒意,只怕混沌分身不肯去。”   徐志穹诧道:“为何不肯去?这点事情,我和他商量下就是了。”   “且慢!”穷奇压下手掌道,“等我走远些,你再与他商量。”   穷奇躲出老远,徐志穹把混沌分身叫了过来,把事情说了。   混沌分身看着镜子,木然站了片刻,五官瞬间扭曲。   “不去!”混沌咆哮一声。   徐志穹道:“为何不去?”   “耻辱!奇耻大辱!此乃奇耻大辱!”   在远处听着混沌分身的咆哮,穷奇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   混沌分身认出了混沌之眼,感觉自己受到了难以忍受的羞辱。   在徐志穹反复劝说之下,混沌分身最终还是扛着孽镜台去了千乘国,由常德才领路,带他去拿混沌之眼。   徐志穹心里有些担忧:“混沌分身到了千乘国,该不会直接被本尊召回吧?”   穷奇摇头道:“那倒不会,他在大宣,不也没被本尊召回么?”   怎么能这么比较?   徐志穹费解道:“大宣和千乘又不一样。”   穷奇沉默半响,说了一句:“对有些人来说,是不一样,对另一些人来说,其实也差不多,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千乘。”   又是这句话。   这世上原本没有千乘。   这句话徐志穹已经听过许多次了。   “你且说的分明些,为什么都说原本没有千乘?”   穷奇一笑:“苍龙没跟你说起?”   徐志穹摇头:“他说这事情,世间只有三个人知道,他没打算把缘由告诉我。”   穷奇思量片刻道:“不是三个人,其实是三个半,还有个人知晓一大半,甚至比一大半还要多些,   我这就把事情始末告知你,你也找个机会告知他,这事情对他很重要。” 第1059章 穷奇恶道   穷奇口干,想喝点酒。   他平时不怎么吃人间烟火,难得有这份兴致,徐志穹让九娘煮了些酒,送了过来。   九娘见了穷奇,吓得汗珠直流,桃子后边的九条尾巴都快收不住了,她放下酒具,赶紧离去。   穷奇叹口气道:“这世上就没有人不憎恶我。”   喝了两口热酒,徐志穹再次问起了千乘国的事情。   穷奇没有直接回答,他也没法直接回答。   他反问了一句:“七百多年前,薛运和梼杌、饕餮大战,这事你知晓吧?”   徐志穹点头道:“知晓。”   “这场神战惊醒了混沌,这事你知晓么?”   “知晓。”   “你可知晓混沌为何能重回沉睡?”   徐志穹道:“我听说众神联手将其封印。”   穷奇闻言,面带鄙夷:“众神?谁是众神?多少神灵算众神?”   这个问题,徐志穹还真没法回答。   穷奇抿了一口酒道:“其实混沌本不应该醒来,薛半疯虽说疯起来吓人,可手上还是有分寸,他本来可以把梼杌和饕餮稳稳拿住,   可没想到苍龙从中插了一手,让梼杌和饕餮逃脱了。”   “苍龙为什么要插手?”   穷奇又添一杯酒:“因为此前他对凡尘也有过干预,等薛运擒住梼杌和饕餮,却该找他算账了,   把水搅浑,把局面变得复杂,这是苍龙惯用的手段,   梼杌和饕餮没逃多远,再次被薛运堵截,这次却怪薛运出手仓促了些,没有完全控制住饕餮,   死里逃生的饕餮想搅个天下大乱,他找到了混沌之眼的所在,把混沌的两只眼睛挖了出来,   剧痛之下,混沌就此苏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饕餮撕的四分五裂。”   徐志穹道:“大仇得报,混沌怒火平息了?”   穷奇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混沌苏醒的地方,就在东土腹地,当时的东土,就是乾国,   正在和梁振轩厮杀的乾国皇帝,面对苏醒的混沌,直接失去了抵抗能力,大乾王朝就此陨落,   可即使摧毁一个王朝,依旧不能平息混沌的怒火,想把他镇压住,却又不是一位神灵能做到的事情,   无奈之下,薛运把和这件事有关的神灵召集到了一起,梼杌已经被薛运打废了,饕餮被打的七零八碎,他们俩被收归地府,自是帮不上忙,   苍龙脱不开干系,他自然是要来的,   巫门之主凌寒,对薛运一片痴心,她也全力相助,   其他神灵号称是要帮忙,出力的时候不济,看戏的时候倒颇有兴致,   可恨那薛半疯不讲理,非说混沌之眼是我弄出来的,却也把我牵扯了进去。”   说到此,穷奇喝了一大口酒,面带愤恨:“我本就不想去见混沌,七窍的仇,混沌一直记得,   可薛半疯苦苦相逼,我也无奈,便随他去了,   刘恂当时也去了,我们一共五人打头阵,先与混沌交手一次,惨败而回,   第二番交手,虽说多了些准备,勉强多支应几天,可最终还是难逃惨败,   到了第三回 交手,倒是认清了一件事情,莫说是我们几个,就是把所有神灵叫到一起,连同全盛时的罪主一并来,也不是混沌的对手,这事只能另想办法,   混沌喜欢听曲,而凌寒擅长奏曲,无论琴瑟还是笛箫,世间无人能出其右,   她连日奏曲,奏了整整三天,混沌渐渐心情大好,怒意渐渐平复,   我又灌注了大量念力给他,让他渐渐陷入困乏,   薛运和苍龙联手,用意象之力和霸气构建一张暖床,让混沌尽快入睡,   一切部署妥当,可没想到事情到了最后一步,苍龙没出全力,以至于薛运即将耗尽意象之力,那张暖床也没做成。”   徐志穹诧道:“做一张床,能耗费多少气机?”   穷奇笑道:“那要看是多大一张床,还记得千乘和大宣中间隔得那重大海么?”   徐志穹看着穷奇,抖动着下颌道:“莫非那片海,就是混沌的床?”   穷奇点点头:“混沌很乏困,可床不暖,他又睡不踏实,   想睡的混沌睡不着,事情就很严重,混沌如果再闹起来,就难说是什么后果了。”   徐志穹道:“那你到底如何让混沌入睡的?”   “其实也不难,”穷奇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哄过孩子睡觉么?”   “没有!”徐志穹在这方面还真没什么经验。   穷奇道:“那我便教你一招,孩子若是不肯睡,你就让他抱着个戏具(玩具),他很快就睡去了。”   徐志穹眼珠一转:“你给混沌送了个戏具?”   穷奇点点头:“这戏具可不好选,凌寒奏了三天的曲子,早已筋疲力竭,我注入了大量念力,气机所剩无几,薛运意象之力快要耗尽,勉强搭了一张床,我们三个要是进了混沌怀里,都必死无疑,   而苍龙还留着不少力气,等事情结束了,他正好出手收拾我们三个,   看他当时状况那么好,这个戏具只能让他来当了,   于是,我找了个机会,用念力把他送进了混沌的怀里。”   徐志穹的脸颊抖动了好几下。   想要彻底理解穷奇这一番操作,需要一定时间。   “混沌就这么听话抱着苍龙睡了?”徐志穹问。   “混沌很听话,但苍龙不听话,他拼命挣扎,我用念力也限制不住他,   他的挣扎惹恼了混沌,混沌连连翻滚,制服了苍龙,   但乾国之地,却因此被混沌撕裂了,   原本一块土地,被撕裂成了两块,中间隔着混沌的睡床,睡床东边,成了日后的千乘,睡床西边,成了日后的宣国,   混沌抱着苍龙,侧着身子在床上睡着,就这么睡了七百多年,苍龙就这么被他抱了七百多年,   因为混沌的脸一直朝向东边,喷吐的气息都在千乘国的土地上,因此千乘国能够躲避诸神的视线,   混沌熟睡之时,不喜欢被人打扰,他只喜欢自己熟悉的气息,   千乘人在他的气息浸染之下生存了一代又一代,这气息不会惊醒混沌,   混沌半梦半醒之时,偶尔还会和千乘人嬉闹片刻,留下力量在千乘国,因而千乘国的无常道修者偏多,   但是外来之人进入千乘国,就会让混沌不太愉快,如果那人的修为到了凡尘之上,就有可能惊醒混沌,   混沌很喜欢陪他一起沉睡的千乘人,但他对苦乐的理解,和凡人对苦乐的理解并不一样,混沌不知千乘人在受苦,   可如果有一天,有人点燃了千乘国的怨气,那就是在告诉混沌,千乘人在受苦,   混沌会因此苏醒,不一定是本尊苏醒,也可能是分身苏醒,分身苏醒的局面我经历过几次,而且如今还在经历当中。”   徐志穹目光呆滞,他依然还在消化穷奇的话。   “千乘国就是这么诞生的?大乾被撕裂了?”徐志穹脑袋嗡嗡作响,“那为什么,世间的史料之中对此从来没有过记载?我也从来没听薛运和我师父提起过此事?凌寒前辈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其他神灵也没有提起过?”   穷奇看着徐志穹道:“这是我做的。”   “你做了什么?”   穷奇笑道:“我让苍龙进了混沌的怀抱,诸神都看着我,说我害死了苍龙真神,说我损毁了一方水土,他们准备好了一堆罪过往我身上扣,   你知道,往我身上扣罪过是很容易的事情,因为我是恶人,恶人肯定做的都是恶行!   他们围攻我,先是苍龙手下的星宿,接着是未神黄帝,他的战力不比薛半疯逊色多少,   接着是共工,接下来是祝融,还有兵主蚩尤,还有刚刚成神的怒祖……   他们毁我道门,杀我弟子,他们想要夺我权柄,还想夺我神殿,   我跟他们拼,但我很虚弱,我拼不过他们,   薛半疯护着我,可他也很虚弱,他和刘恂都很虚弱,他护不住我了,他的罚恶司都被打废了,就是这座罚恶司,   你说我还能怎么做?跟他们血战一场,等着我的道门彻底灭种么?”   徐志穹良久无语。   他没经历过这一切,但他能感知到穷奇彼时的绝望。   “我得想办法保住我的道门,于是我集中自己所有的力量,拼了最后一次,   这一次,我豁上了自己的真身,散乱了自己的魂魄,只为了做一件事,   我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包括神灵也包括凡尘,   我在我的神殿之中,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铭心刻骨之技上,   在所有人的记忆之中,这世上原本就有千乘国,千乘国和大宣隔着一重大海,   混沌被诸神封印在千乘国之中,千乘国是神弃之地,谁也不能踏入一步,   穷奇还是那个恶人,只是人们忘记了他做过什么恶行,人们只记得他和梼杌、饕餮一起消失了,   找不到对付我的由头,众神也就渐渐遗忘了我的存在,再加上薛半疯慢慢复原,帮我守住了神殿和权柄,   在世人的记忆里,苍龙真神也没坠入混沌的怀抱,只是没有人知道苍龙真神去了何处,   至于后来他的神位被怒祖篡夺了,这件事我确实没想到,也没能察觉,可察觉了也没用,我当时只剩下一抹元神,我什么也阻止不了,   如果有朝一日,真相公诸于世,估计世人又会忘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只会记住一件事,   穷奇是恶人,都是穷奇的错,才让怒祖篡夺了苍龙的神位,你觉得呢?”   徐志穹摇摇头道:“只论这件事,你绝不是恶人。”   “只论这件事?你以为我只经历过这一件事?”穷奇闻言大笑,   “当年焕殊大帝要杀光凡人,薛运和他拼死打了一场,你猜薛运是如何打赢的他?”   徐志穹摇头道:“这件事我也想过,却想不出答案。”   “答案就是薛运根本打不赢他!再多加一个薛运也打不赢他!是我惊醒了混沌,才打赢了焕殊大帝,   这件事,我不敢泄露出去,薛运也不敢,一旦泄露出去,我又成了惊醒混沌,谋害大帝,差点毁了世间的恶人,   为了让混沌重回沉睡,我在他身上开了七窍,世间的劫难平息了,我却和混沌结了深仇,   阿穹,阿穹?   你怎么了?   怎么说不出话了?   你没听错,还是我!   是我两次放倒了混沌,是我两次救下了这世间的苍生,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我还是恶人!   所以我曾经告诉过你,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判官受过委屈,不是只有薛运受过委屈,别人受委屈的时候,你没看到!   无论我做过什么,都没有半点变化,穷奇永远是恶人,穷奇的道门永远是恶道!” 第1060章 谁打头阵?   说话间,穷奇神色轻松,一边喝酒,一边闲叙,不见半点哀怨和惆怅。   徐志穹道:“篡改世人记忆之后,你去了何处?”   “哪都去,躲着,趁着众神暂且把我遗忘了,四下搜集我的魂魄和身躯,   当初为了把铭心刻骨之技用到极致,我的魂魄被我自己的气机冲散到天涯海角,这很难找,偶尔找到一个,要么气机不够,收不回来,要么魂魄不愿意回来。”   徐志穹诧道:“你自己的魂魄,居然还有不愿意回来的?”   穷奇长叹一声:“不愿意回来的多了,三魂七魄,其中有六个不愿意回来,   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当初我把他们舍下的时候,下手也是狠,而今我说回来就回来,他们凭什么听我的?   劝是劝不回来了,只能骗他们回来,   可我自己的魂魄,我自己清楚,一个个奸诈的要命,哪有那么好骗,   实在不行只能和他们用强,可我一打他们就跑,实在跑不掉了,他们就把动静闹大,   动静一闹大了,就有人来打我,凡尘之上来打我,凡尘修者也来打我,穷奇是恶人,谁来打我都应该,   在世间游荡七百多年,但凡收回一点魂魄,肯定会被人打散,   我没认怂,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自己能露面,就自己寻找魂魄,自己不方便露面,就让道门弟子帮我找,   怒祖那鸟厮真不要脸,非说我成了他手下的部众,我道门弟子还真就信了,不少人加入了怒夫教,   我自然不能让怒祖找到我的行踪,加入怒夫教的弟子不能用了,能用的弟子也越来越少,   二十二年前,我终于找到个机会,在望安河边聚集了一魂一魄,   这一魂一魄都愿归顺于我,我只需要做一场法阵,就能把他们收回来,   可偏偏这场法阵做不成,我一露面又有人和我打!   这次我不能忍了,谁打我,我就杀了谁,阴阳司的修者被我杀了不少,皇城司的差人被我杀了不少,各大书院的门生也被我杀了不少,   把他们都杀怕了,我这法阵也该做成了,可没想到这时候,林天正带着武栩来了,本来这几个人我也不放在眼里,予夺星宿又出现了,   刘恂这老东西可真不是个东西,当初我和他也有同袍之情,这么关键的时候,来我身后捅刀子,   我下了狠手,本以为能把他们都拾掇了,谁能想到,武栩有杀道大天赋,把白虎招惹来了。”   说到这里,穷奇忍不住笑了:“阿穹,你说我多惨,一魂一魄被打跑了,我元神还受了伤,   这口气我咽不下,追上刘恂和武栩想要了他们性命,刘恂还有力气,补了我一刀,把我封进了伱元神里,   也好,这就有了咱们兄弟十几年的情分,在你身体里十几年,别的没赚到,横竖没人打我,我倒是把伤养好了,   等后来遇到了李沙白,时机也成熟了,我唤醒了他一些记忆,趁着他虚弱,用念力操控了他,   大好良机呀,兄弟,这是大好良机,我终于回到世间了,可万没想到,残柔星宿过来插了一手,我没走成,后来还被混沌开了一窍……”   说到这里,穷奇有些心酸了。   “这一窍,开的深呀!”   徐志穹道:“李沙白有和你相关的记忆?”   穷奇点点头:“我适才说了,这世上,有三个半人知道我和苍龙之间的恩怨,一个是苍龙,一个是混沌,一个是我自己,剩下的半个就是李沙白,   我把苍龙送进混沌怀中的时候,他就在暗处观望,这一幕是他亲眼所见。”   徐志穹道:“可你洗去了所有人的记忆,其中也包括李沙白的。”   “我是洗去了他的记忆,可他有个习惯,遇到大事情,他会画下来,许多重要的画卷他一直留着,总能让他慢慢想起一些事情,   他忘不掉,我就得多洗几次,多洗了这几次,却让他受了重伤,修为一下掉到了凡尘之中,成了个三品。”   “李沙白在巅峰时,修为有多高?”   穷奇思索片刻道:“众人说法不一,苍龙说他是上神,依我看比上神更高,应该到了未神境界。”   “未神?”徐志穹大惊,“和薛运修为相当?”   穷奇又想了片刻:“战力应是不及薛运,除了白虎,世间没有人和薛运战力相当,   但李沙白曾与未神黄帝交手,不落下风,   而今李沙白复原了不少,此役当是决胜之关键,   只是你想让众人同心一力,必须要学会欺骗众人。”   “欺骗?”徐志穹皱起眉头。   “对,不骗不行!”穷奇神情严肃,“别指望你能用诚意打动任何人,凡人如此,星官如此,星宿如此,神灵更是如此,   论战力,他们未必比你高强,论见识,他们比你多了太多,   他们来这都是出于无奈,他们找不到战胜罪主的办法,但还都打着自己的算盘,   打赢了,他们想少出点力气,多分点战果,   打输了,他们想多留点实力,多留条退路,   你如果不骗他们,他们也会骗你,吃亏的也必然是你。”   徐志穹点点头:“说的确实有道理。”   夏琥送来消息,混沌回来了,在中郎馆等候。   徐志穹赶紧去了中郎馆。   “神机眼带来了么?”   混沌点点头,将那枚石眼交到了徐志穹手上。   久别重逢,看到徐志穹,石眼变得柔软,在徐志穹手心上兴奋的蠕动起来。   徐志穹看看混沌:“本尊没有苏醒吧?”   混沌摇摇头道:“说了两句梦话,对破碎左眼似乎有些不满,但没有苏醒过来。”   徐志穹一笑,带着石眼去了长史堂。   在长史堂里,徐志穹看到了两位新来的客人。   一位是韩宸,苍龙真神派他来的。   苍龙真神之所以允许韩宸来,不是出于对徐志穹的信任,而是因为穷奇击败了祝融和大蛇,他相信这群人有战胜罪主的实力。   另一位是太卜,太卜早就想来,但来之前要做一些准备。   徐志穹在众人面前,向石眼注入了意象之力。   一只巨大的竖瞳呈现出来,默默扫视着众人。   威压之下,就连姜梦云都有些紧张。   徐志穹在意念之中呈现了隋智的模样,神机眼的瞳孔微缩,似乎在努力搜寻对方的踪迹。   几十吸过后,神机眼瞳孔左右摆动,没有呈现出隋智的位置。   徐志穹一怔,难道隋智能躲过神机眼的监测?   众人默然不语,穷奇观望片刻,向神机眼注入了一段气机。   原本有些茫然的石眼,再次活跃起来,它闻到喜欢的气息,这是缔造它的气息。   巨大的竖眼再次转动,又过几十吸,眼眶之中出现了一个光点。   徐志穹笑了,他找到了罪主的方位。   罪主正在郁显国和大宣的边境上游走,似乎在寻找下手的目标。   星日马道:“这不是罪主,这应该是罪主的部下,无厌星宿。”   徐志穹道:“而今可以确认,这人就是罪主,罪主或是夺舍于此人,抑或是此人吞噬了罪主,具体情由尚且未知。”   井木犴有些担忧,急忙给留守在郁显国的四名星宿传讯,让他们小心戒备。   徐志穹收去神机眼道:“而今咱们能找到罪主的下落,也就有了对付罪主的手段,   罪主不耐久战,咱们不能围攻,只能逐一出手,将他磨死!”   鬼金羊道:“前两日在望安河一战,北方六名星宿曾围攻于此人,与之鏖战数十合,以此可见,此人并不懂得自咎之术,不会因围攻夺走我等战战力。”   徐志穹道:“西方三名星宿曾逐一与之交手,都支撑了数十合,奎木狼甚至能与之厮杀百余合,   杀道星宿战力的确强悍,但为何一人战力能与六人战力相当?   这就是因为冥道六位星宿的战力在不知情下被削弱了,咱们千万不能冒险围攻罪主!”   井木犴思索片刻,觉得徐志穹说的有理,又问道:“何时与罪主开战?”   徐志穹道:“开战之前,我会告知诸位,此事不能泄露,不能让罪主有所防备。”   井木犴又问:“于何地开战?”   徐志穹道:“诸位自己定夺。”   “自己定夺?”这让苦极寒宿很是费解,作战地点必须明确,这对墨家来说非常重要。   对其他人来说也非常重要。   徐志穹道:“请诸位各自选取对自己有利的战斗地点,咱们不能留在一个地方与罪主厮杀,   罪主一旦熟悉了环境,能很快破解不利局面,甚至能夺占地利之势。”   在场的南方三宿、巫门之主和罪主交过手,徐志穹的描述的确符合他们对罪主的认知。   不能让罪主适应作战环境,的确是一个取胜的关键因素。   星日马道:“要说最具地利的作战地点,那自然是我的星宿廊!”   徐志穹道:“你不必将作战地点告知于我。”   星日马一怔:“此言何意?既是不用告知于你,却又何必来此商量战法?咱们各打各的就是了。”   徐志穹道:“你只需要把你的作战之地,告诉前一位同袍就好。”   星日马还是没明白,徐志穹解释道:“打头阵的,在力竭之时,要尽量把罪主引到第二阵的作战之地,   作战之地务必隐秘,不能让罪主提前有所准备,所以第二阵的作战之地,只能告知头阵之人,以此类推,三阵之人的作战之地,只能告知二阵。”   简单来说,头阵在地上打,他不必把作战地点告知任何人。   二阵在海里打,打二阵的人只可以把作战地点告诉打头阵的人,打头阵的人要在力竭之时,把罪主想方设法引到海里。   作战地点的隐秘性,是取胜的另一个关键要素。   共工选择了在望安河罪主作战,作战地点对他极其有利。   但因为共工过于张扬,让罪主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对共工的每一次出手都有应对,以至于共工在五合之内被罪主击败,此役几乎成了一场笑话。   接下来就到了核心问题,这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也是穷奇最担心的问题。   井木犴问道:“谁打头阵?”   打头阵的人,面对的是没有经过任何消耗的罪主,而且还要在力竭之时,把罪主引到二阵的作战之地。   这就意味着,打头阵的人有九成以上的几率会死在罪主手里。   穷奇坚信在场之人没有谁愿意主动赴死。   如果众人都不想赴死,怕是没人肯打头阵,这就意味着战术根本无法执行。   志穹,能不能骗过众人,就看你手段了。   沉默须臾,徐志穹抬起头道:“我打头阵。” 第1061章 一十六阵   徐志穹说他自己打头阵。   穷奇心头一紧。   这就是志穹骗他们的手段?   可他主动担下来头阵,却能从何处骗他们?   临阵的时候不打了?   这可不行!   如果头阵不打,所有人都不会出战,这场仗就没法打了。   出战打头阵,但不卖力气,直接甩给下一阵?   那士气就没了,而且各阵都会争相效仿,根本不会对罪主造成实质伤害。   想骗过在场众人,正确的方法是,许下一定程度的利益,让他们主动要求打头阵。   至于到底是什么利益,穷奇还没想好。   可徐志穹没有这么做,穷奇也看不出徐志穹是什么用意,又听徐志穹问道:“谁打第二阵?”   正如穷奇所料,在场众星宿,基本不作声。   尤其是南方三宿,他们既信不过徐志穹的战力,也信不过徐志穹的诚意,总觉得头阵过后不会对罪主形成太大消耗。   众人都不应声,却听武栩开口了:“兄弟,你打第二阵,头阵我来打!”   “千户……”   武栩笑道:“怎地?当了道门之主,却忘了掌灯衙门的规矩?我在这里,打头阵的事情哪能轮得到你们?”   武栩一番话,说的众人纷纷低下了头。   他们知道武栩和虿元厄星同归于尽后,晋升了星官,而今就快晋升星宿,生死关头却依然毫无畏惧。   徐志穹笑道:“千户,不是兄弟不让着你,倘若我们这一战败了,西方众星宿的实力尚未受损,你得带着他们和罪主接着打。”   武栩摇头笑道:“他们哪个资历不比我高,有谁能听我的话?”   “他们能听,我信得过西方七宿,更信得过千户,这仗过后你必须活着,前三阵你不能打!”   武栩道:“你若出了不测,判官道谁管?”   徐志穹道:“判官道还有予夺从神,纵使没有我,道门也崩塌不了,   我信得过判官同道,纵使没有我,判官也绝不会向罪主低头!”   武栩还要再争,却见韩宸站出来道:“兄弟,头阵不和你争,二阵我来打!   道门的事情,有真神做主,我想打头阵,只怕真神不肯答应,   打个二阵,这件事情我能做得了主,兄弟,就成全我一回!”   徐志穹看看韩宸,点点头道:“好!”   李沙白抬头道:“第三阵我来打,待定下战场,再告诉韩医师。”   残柔星宿道:“我随李郎去,我打第四阵!”   陈顺才道:“我随星宿去,我打第五阵!”   凌寒叹口气:“我手段多是身外技,被饕餮贪道克制,本不该争先,可看着后辈,真真觉得丢脸,我打第六阵!”   徐志穹道:“巫门之主,你另有要务,此役不在阵仗之中。”   凌寒一怔:“什么要务?”   井木犴道:“巫门之主,别管什么要务,咱们听判官之主而来,自然要听判官之主的吩咐,他不让你打,你就不能打!   但你适才说的对,前三阵的三位英雄都刚离开凡尘不久,若比血性,我也觉得丢脸,   宦门星君,你和你道门宗师都是同一套战法,容易被罪主抓住破解之术,   咱们换换如何?我打第五阵,你打第六阵!”   陈顺才点头:“愿听星宿吩咐。”   鬼金羊道:“要我说咱们再换换,我们兄弟经历阵仗多一些,第六阵我打!”   徐志穹摇头道:“同一道门,不要排在相邻阵仗上。”   武栩道:“横竖也该我了,我打第六阵,陈秉笔打第七阵!”   墨家宗师苦极寒宿要开口,公输班抢先一步道:“我打第八阵!”   苦极寒宿又要开口,鬼金羊道:“你和公输家的不能一起出手,我打第九阵!”   姜梦云道:“我打第十阵。”   徐志穹道:“孟姜上神,你不宜出战,奈何桥的规矩……”   姜梦云摇头道:“判官之主,且信我一回,我没那么容易死,冥道的骨头没断,这一战,冥道必须有人上阵!”   星日马道:“我打十一阵!”   苦极寒宿道:“我打十二阵!”   九娘道:“我打十三阵。”   说完,九娘看了看穷奇。   穷奇微微颔首,心里还在为头阵的事情担忧。   太卜见众人都已出战,转眼看了看穷奇。   鬼金羊也看向了穷奇:“穷奇,守底的位置还要跟后辈争么?这点便宜也要占?”   穷奇没说话。   徐志穹道:“穷奇真神就该守底,也只有他能守得住。”   徐志穹既是发话了,太卜道:“那我来打十四阵。”   穷奇先向混沌分身:“其实守底的也不是我,守底的应该是你。”   混沌分身神色木然道:“也就是我在你后边打?也好,我喜欢你后边。”   穷奇摇头道:“说的不是这一役的守底,是说这一役如果我们彻底打输了,其他各方势力也不想再打下去了,得由你来守底,   届时,你直接唤醒本尊,除掉罪主。”   众人大惊:“这却怎么说?要把混沌本尊唤出来?”   鬼金羊摇头道:“这可使不得,这是灭世的大灾!”   穷奇道:“难道世间陷入到罪主手里,就不是大灾了么?罪主的危害远比混沌大得多。”   星日马道:“却没有别的办法?不能惊醒混沌!”   穷奇道:“那便复活焕殊大帝,或许他和罪主还能一战!”   众人沉默半响,井木犴低声道:“还是惊醒混沌吧。”   众人相继点头,表示赞同。   定好了战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众人各自离开罚恶司,准备开战,凌寒问徐志穹:“你所说的要务,到底是什么?”   徐志穹让穷奇拿出了祝融的元神,当即开始审问。   在凡尘时,徐志穹不能和元神沟通,如今身为星宿,与元神沟通早就不是难事。   祝融很害怕:“留我一条性命,你们问什么我都说!”   徐志穹对祝融的态度很满意,他从怀里拿出来一只布袋,问祝融:“你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么?”   祝融点点头:“这里边装着罪主的血肉,吞吃了罪主的血肉,就能得到罪主的世外之力,吃的越多,得到的世外之力越多。”   被徐志穹猜对了,这东西果真和罪主有关。   徐志穹让穷奇收起了祝融元神,并且加了封印。   这布袋来自袁成锋,袁成锋受了罪主蛊惑,得了世外之力,但他吞吃的数量有限,得到的力量也有限,布袋里至今还残留着一部分血肉。   徐志穹把布袋交给了凌寒:“嫂嫂,你该知道怎么做。”   凌寒当然知道,这自然要用咒术。   但诅咒罪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上次她借了混沌之力,也只是在罪主身上开了个口子,这一次显然不能只是开个口子这么简单。   凌寒思索片刻道:“此非一人之力所能及,须我道门弟子相助。”   常德才道:“这事情我来办,洪姑娘一直也想见您。”   凌寒一笑,轻轻颔首。   徐志穹又对凌寒道:“还有一件事拜托嫂嫂,嫂嫂可知托梦之术?”   凌寒点头:“此乃我道门最擅长的术法之一。”   “我有一个梦,想让嫂嫂帮我托给一些人。”   “哪些人?”   “世间之人,越多越好。”   凌寒一怔,这么大规模的托梦可有些难度:“是什么梦?”   徐志穹未及开口,武栩、太卜、李沙白、韩宸四人走进了长史堂。   太卜问道:“狂生,你准备好作战之地了么?”   徐志穹摇头道:“还在思索。”   太卜道:“在你力竭之时,我为你准备了一条退路,这条退路能救你性命。”   “什么样的退路?”徐志穹很好奇。   太卜平静说道:“是我的星宫。”   星宫?   徐志穹很意外:“太卜难道不要在星宫和罪主一战么?”   太卜摇了摇头:“我在阴阳司打第十四阵,星宫且留给你,我在星宫之中留下了大量的灯笼,能助你脱身,星宫之中的大量法阵,还能帮韩大卜一把。”   这是个绝妙的计划,徐志穹和韩宸在太卜的星宫之中完成交接,徐志穹可退,韩宸可攻。   太卜又道:“我把星宫的布局和要害全都教给你们两人,这只算我事先做好的部署,不算我出手相助,不算我以多打少。”   太卜这计策等于给徐志穹多续了半条命,也得于给韩宸多加了一只手。   但代价也是非常沉痛。   徐志穹道:“头阵和二阵之间,战事恐怕最为惨烈,太卜,若是我们在此处完成交接,你的星宫可就毁了,据我所知,你的星宫马上就要飞升了。”   “无妨,星宫我不要了!”太卜神色平和而坚毅。   为了这座星宫,他受人使役,受尽讥讽,东躲西藏,甚至还低声下气寻求判官的庇护。   而今他说不要了。   太卜缓缓说道:“罪主要杀光我阴阳弟子,莫说是一座星宫,就是拼上我这把老骨头,我也和他杀到底!”   阴阳二气在太卜身边运转,须发飘动之间,徐志穹觉得太卜陌生而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太卜最看重自己性命,今天却要把性命拼出去。   熟悉,是因为当年徐志穹在苍龙殿斩杀梁玉明,太卜也曾拼过一回命。   太卜注视着徐志穹:“狂生,老夫再随你打上一仗!   我在星宫做了重重部署,你等一会随我去看个仔细,   此外还有一事,在灯笼排布上,我试了几种阵法,总觉不妥,此事,只怕需要兵主相助。”   排布灯笼还得兵主相助?   兵主是罪主的人。   李沙白道:“兵主蚩尤的巅峰二十八阵,如果能融汇运用,用在灯笼的排布上,能给运侯帮上大忙,我听说仙子姑娘对二十八阵也有研究。”   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想去找云应。   凌寒思索半响道:“若说融汇运用,我却做不到,巅峰二十八阵太过复杂,   但若是云应肯排出一套阵法,我倒是能分辨真伪。”   武栩道:“能分辨真伪就好,劳烦李画师带我去一趟那山洞,我去找兵主好好说说。”   说说?   这能有什么用处?   “千户,这事说得通么?”   武栩一笑:“且试试,我总觉得我和蚩尤有些投缘。”   事情说定,武栩即刻和李沙白动身去了山洞,韩宸和太卜到星宫之中再做些准备。   徐志穹满心费解,不知武栩是何用意。   凌寒在旁压低声音道:“他去倒也合适,他和云应缘分极深,只是武千户想不起来了。”   武栩五年前升任星官,他和云应满打满算也就认识了五年。   “敢问嫂夫人,他们之间哪来的缘分?”   凌寒道:“焕殊三杰,长兄姓雷名烈,字伯封。”   “雷烈,字伯封,那又如何?”徐志穹没发觉有什么特别之处。   等等!   武栩的字,也是伯封。   凌寒接着说道:“焕殊大帝死后,雷烈重新召集其麾下兵马,先击败了焕殊大帝的后裔,又击败了九黎国的国君蚩尤,   自此,雷烈一统四方,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姓名,他姓公孙,名唤轩辕,后世之人,称其为黄帝。” 第1062章 未神黄帝   雷烈是黄帝?   徐志穹曾经听凌寒说过,雷烈和云应都曾败给薛运,他们身上有薛运留下的记号。   雷烈姓名的一部分不能改变,云应的黑白脸不能改变。   表字也是姓名一部分。   雷烈和武栩的表字都是伯封。   黄帝就是武栩?   那位一统四方的黄帝?   成就甚至大过焕殊大帝的黄帝,就是武栩?   没错,他就是武栩。   凌寒道:“在师门为将帅时,雷烈治军极严,其手下将领对其怨言颇多,尤以副将刘恂最甚,   而后刘恂转而追随薛运征战,与雷烈少有往来,   云应叛乱,雷烈奉命平叛,看似大败而回,实则保留了实力,到后续罪主临世,再到焕殊大帝与薛运之战,雷烈均有参与,但并未伤及根本,   焕殊大帝故去,雷烈重招旧部,与焕殊大帝子嗣争斗,雷烈大胜,得号黄帝,此战又被称之为炎黄之战,   雷烈东征西讨,几无对手,直至东征九黎国,与兵主蚩尤陷入苦战,   蚩尤云应借生克双星之力,唤来了一场大雾,意图在雾中偷袭雷烈,不料雷烈请名匠造了指南车,走出了迷雾,云应自己反倒在雾中迷路了,自此,迷路成了云应最恐惧的事情,   云应战败,被雷烈诛杀,几经辗转方得重生,修为折损了不少,   除却云应,雷烈以为自己再无对手,没想到薛运经营的判官道,日益壮大,   雷烈厌恶一切对他有威胁的人,宁肯错杀一万,不留隐患半分,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雷烈率先出手,摧毁了薛运和刘恂共同缔造的第一座罚恶司,   自此,薛运和雷烈之间展开了长达数千年的争斗,期间两人各有胜败,各自修炼成了未神,   直至七百多年前,大宣立国之初,雷烈趁薛运虚弱再次摧毁罚恶司,重创判官道,   薛运大怒,与雷烈展开决战,雷烈战败,被薛运押送阴司,受了七百多年的苦,还被灌下了孟婆汤,   雷烈自此记忆全失,转生成了武栩,   二十二年前,武栩与刘恂在望安河边联手击败了穷奇,彼时武栩还没起表字,刘恂也不知道他身份,   等武栩有了表字,刘恂知道他就是雷烈,与其再无往来,现在你该知晓,刘恂为何如此厌恶武栩。”   徐志穹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父如此憎恨武千户。   但他还有一个疑问:“嫂嫂,这些事情,你为何知晓的这么清楚?”   凌寒道:“因为我是焕殊大帝的女儿。”   难怪云应称呼凌寒为师姐。   徐志穹讶然道:“如此说来,你和薛运出自同一师门,而且还贵为公主。”   凌寒苦涩一笑,摇了摇头:“我和他不是同一师门,我自十岁时,便被父亲送到了生克双宿门下,名为弟子,实为细作,从未奢求过公主这等尊贵身份,   我在生克双星身边学了许多技法,悟出了些阴阳之理,但生克双星对我有所防备,技法教的大多不全,   我且以我所学,加上一些杂学手段,创立了巫道一门,日后虽被焕殊大帝重新召回身边,但因疏离日久,已谈不上有多少情分。”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道:“嫂嫂也是受过苦的人,但出身终究显赫!”   凌寒皱眉道:“这算是安慰人么?我这出身却给我带来过什么好处?”   徐志穹耸耸眉毛道:“终究比我这苦出身的人日子好过的多。”   凌寒一笑:“我听刘恂说过,你身世确实特殊,具体特殊在何处,他又不肯明言,   许是就因为你受的苦多,因而人性留的也多,却和薛运有几分相似。”   徐志穹摇头道:“我可不敢和他比,能成为焕殊大帝的弟子,肯定出身名门望族。”   凌寒摇头:“薛运并非出身名门。”   “那好歹也是薛家的公子,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晓。”   闻听此言,凌寒一怔:“这却与薛运更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难怪你们结拜做了兄弟。”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薛运性情么?   说他疯疯癫癫,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嫂夫人,我和你说的不是一个事情。”   凌寒问道:“你可知世人为何总是把薛运叫做山猿?”   这还用问么?   且看他上树撒泼的模样,和山猿有什么分别?   当然,这话不好当着凌寒的面说。   见徐志穹不言语,凌寒直接说道:“薛运真不知自己姓什么,他不知自己生辰,也不知自己年岁,他不知自己父母,也不知自己家事,   他是我父亲从薛地荒山之中捡回来的野人,   因为是从薛地捡来,父亲便让他姓薛,借一句鸿运步步高的吉祥话,便给他起名叫薛运,起了个表字叫步高,因他是父亲的第二名弟子,又给他起个表字叫仲琅,   入门三年,他连话都说不清楚,时常遭师兄弟们讥笑,谁要笑他,他就和谁撕打,打不过,他就上树扔石头,又或者站在树上对着人撒尿,   入门五年,他不会写字,而后学会了写字,写的又极其难看,所以他轻易不给人留字。”   薛运的字确实难看,但徐志穹的字也难看,所以徐志穹从来没有留意过。   凌寒接着说道:“因为识字太慢,薛运早年练错了技法,导致他成年之后长不出胡子,后来又从我这里学了秘术,好不容易在下颌长了一抹山字须,因此倍加珍惜,   话说回来,你也未曾蓄须,这点也和他相似。”   “我是……”徐志穹确实没有蓄须,倒不是因为练错了工法,是因为觉得蓄须不好打理。   凌寒低语道:“野人终究是野人,他有很多性情改不了,作战的时候习惯与人撕打,欢喜的时候喜欢上树,遇到姑娘喜欢追着跑,发疯的时候会嘶声嚎叫,   他不是真的疯了,野人的天性就是如此,猴子、山猿、马骝,这些称呼都是挖苦薛运的出身,看似他不介意,其实……   日后若是还能再见到他,别再叫他猴子,行么?”   我是没有叫过他猴子的!   就是他喂我吃苍龙神力的时候,叫过一回。   徐志穹闻言笑道:“能见到他,你一定能见到他,说到这里,还有件事情要央求嫂夫人,等开战之后,你要想方设法和他取得联络,让他抓住机会从法阵逃出来。”   凌寒点点头,眼睛里带着几分希望:“托梦的事情,你还没说呢,你想在什么时候托梦?”   徐志穹道:“就是今夜。”   ……   深夜,徐志穹来到星宿廊,找到了师父。   “有件事情,还请师父帮我,我想在师父这里学一样本领。”   “什么本领?”   徐志穹道:“触碰忘川河水的本领。”   师父点点头:“既是成了道门之主,这手段是一定要学的,只是要下点苦功。”   “苦功能下,但时间不多,我必须在一夜之间学会,”   师父嘶了一声:“一夜之间,这怕是有些难了。”   “师父必然有办法,”徐志穹深施一礼,“这干系到此役成败。”   ……   清晨,长乐帝一觉睡醒,坐在寝宫之中发呆。   梁玉瑶进入大殿求见,说了些备战的事情,长乐帝听的心不在焉。   梁玉瑶皱眉道:“陛下有何心事?”   长乐帝屏退左右,小声说道:“六姐,我昨夜做了个梦,梦到了志穹,他说让我今夜子时掌灯,这梦做的好奇怪,我睡醒之后记得真真切切,却好像不是梦。”   梁玉瑶瞪圆双眼道:“我昨夜也梦到志穹,他也说让我掌灯!”   长乐帝一惊,唤来吕运喜,问道:“昨夜你有没有梦到志穹?”   吕运喜点头道:“梦到了,他还让老奴为他掌灯!”   长乐帝心中惊奇,随即吩咐吕运喜道:“宫中上下,内侍宫人,全都给我准备灯笼去!”   京城之中,原本陷入绝望的宣人,今天突然多了点生气。   有人在巷子里闲谈,有人在街边叙话,还有几家茶坊开张做起了生意。   “昨晚梦见徐灯郎了么?”   “梦见了,他说今夜子时掌灯!”   “真是奇了怪了,我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做了一样的梦!”   “今夜你真要掌灯么?”   “掌灯啊!我信这个梦,我信徐灯郎,徐灯郎要宰了罪主!”   旁边一名老人喊道:“莫要胡说!徐志穹就是一个凡夫,哪能和圣主相比!”   一名年轻人嗤笑一声道:“那是你家圣主,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咱们宣人的骨头没断,别的忙帮不上,点一盏灯有什么不敢!”   众人正在议论之间,忽听半空一声低吟:   “圣主有令,今夜严禁灯火,违者格杀勿论!”   低吟重复了好几次,听到这声音的人都觉得胸腔剧痛,适才说话的年轻人,只觉喉头温热,当场呕出血来。   茶坊掌柜陆延友走了过来,赶紧招呼茶博士给这年轻人服药。   老者在旁呵斥道:“年少张狂,口无遮拦,而今你当知圣主威能!”   说完,老者跪地开始磕头。   周围几名客人低语道:   “今夜还掌灯么?”   “掌什么灯,不要命了么?那是神灵,弄死咱们就像踩死只蚂蚁!”   “说的是,一场梦罢了,还能当真是怎地?”   低吟之声再度响起:“今夜严禁灯火,违者格杀勿论!”   众人两股战战,不敢抬头,也不敢再提起掌灯之事。   陆延友咬咬牙,寻觅低吟之声来源。   声音好像来自苍龙殿。   ……   苍龙殿大殿之内,梁季雄看到了悬浮在半空阳门星君梁广秋。   适才的低吟声,就是梁广秋发出来的。   梁广秋俯视着梁季雄,脸上带着阴冷的笑容:“今夜只要在大宣看到一盏灯火,圣主就要摘下一颗人头,你可千万记住了!” 第1063章 掌灯!   公输班带着徐志穹来到西域,在梵霄国重生之地,来到了徐志穹尚未完工的星宫。   星宫规模很大,比皇宫还大,大小宫殿鳞次栉比,徐志穹看得非常满意。   公输晏和牛玉贤正在抓紧赶工,他们知道恶战将至,这座星宫会有大用场。   徐志穹来到大殿看了一眼,周遭三层长廊,长廊之上设有单间,大厅中央有一座戏台。   “这是星宫,还是勾栏棚子?”徐志穹回头看了牛玉贤一眼。   牛玉贤抿抿嘴唇道:“公输晏说,这座星宫,最合你性情。”   徐志穹怒视公输晏。   公输晏俏皮一笑:“难不成你不喜欢么?”   徐志穹走了一圈,频频点头道:“倒也真是喜欢,我带了些灯笼过来,叫匠人们帮我挂上吧。”   公输晏一怔:“那可不行,没完工的星宫哪能随便挂灯笼?”   “就当是完工了吧!”徐志穹走在星宫之中,看到每一根廊柱,每一块石板,都倍感珍惜。   ……   入夜,梁广秋来到了苍龙神殿之中。   他对着苍龙真神抱了抱拳,面带笑容道:“圣主正在四方迅游,已经走到大宣了,今夜大宣还没有灯火,圣主还算满意,   但圣主一直没有收到丰乐楼的羊肉,这可让圣主有些不悦。”   梁广秋在提示苍龙真神,他还没有向圣主献上贡品。   献上贡品意味着臣服,苍龙真神没有上贡,这就意味着对罪主的诚意不够。   见苍龙许久不语,梁广秋长叹一声:“好歹我也是霸道修者,看在道门的情谊上,多劝你一句,   丰乐楼的羊肉很好吃,想要进献羊肉的人也有很多,伱不愿给,有的是人愿意给,言尽于此,告辞了。”   梁广秋刚要走,忽听苍龙真神开口道:“丰乐楼已经毁了。”   丰乐楼确实毁了,毁在了隋智和共工的一战之中。   梁广秋回头道:“丰乐楼虽然毁了,但圣主就喜欢那个味道,店里的掌柜和厨子都还活着,让他们做些羊肉有什么难处?你不该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到,除非你还有别的心思。”   苍龙真神起身道:“丰乐楼的羊肉确实可口,至今想起来,我也觉得回味无穷,可就算找来掌柜和厨子,烹制好了羊肉怕是也不够分。”   梁广秋一怔:“此话怎讲?”   苍龙真神走到梁广秋近前,微微笑道:“人把羊肉吃了,剩的骨头拿去喂狗,没给你家主人留下能吃的东西。”   梁广秋闻言,神色大变,正要离开苍龙神殿。   身形未及消失,却被苍龙真神从身后一把揪住:“别急着走,你适才说了,你还算霸道修者,道门想办一场祭礼,正好还缺个祭品。”   梁广秋猛然释放满身霸气,想要殊死一搏。   苍龙真神目光沉凝,荡开层层威压。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梁广秋在苍龙真神的手上化成了一堆肉泥。   苍龙真神攥着梁广秋的元神,指尖交错,将他元神捏个粉碎。   真神唤来了顿顽星君,吩咐道:“告诉韩宸,第二阵,我和他一起打,道门各路星宿和星官,准备出战!”   顿顽星君神情激动,慨然领命。   “掌灯之事该如何处置?”顿顽星君希望苍龙真神能够给予徐志穹一些帮助。   “不做处置。”苍龙真神摇了摇头。   顿顽星君壮着胆子劝了一句:“真神,如果不对凡尘予以激励,凡人受了罪主恐吓,今晚怕是一盏灯都亮不起来。”   苍龙面无表情:“这与我无关,头阵的事情,是徐志穹自己的事情,凡尘的事情,是凡人自己的事情。”   ……   徐志穹坐在星宫的回廊之下,默默看着越发深邃的夜色。   穷奇现身在身旁,低声问了一句:“你的计策到底是什么?该不是真心实意去打头阵吧?”   徐志穹一笑:“我还真没想好别的办法。”   穷奇慨叹道:“既是不听我劝告,我也救不了你,你以为你拼尽全力和罪主打了一仗,各道各门就会跟着你拼尽全力厮杀?   你以为你豁上了这条性命,他们也会跟你一起豁上性命?   自你修为到了凡尘之上,就不该再有这样的奢求,你从神性当中却没体会到神灵的心性?   此世的确是好,我也贪恋此世的美景,在凡尘受了七百多年的苦,我依旧舍不得这世间繁华,能把这世间救下来,自然要救,   可救不下来该怎么办?救不下来咱们也得想办法活着!”   徐志穹笑道:“此世都没了,咱们该怎么活着?在罪主手下像狗一样活着?”   穷奇道:“你是星宿,知道什么是星宿?星宿和天上几十上百的星辰有关联,   罪主就算侵占了此世,你也能在星宿廊过自己的日子,就算罪主找上门来,你也能在星辰之间里躲着他,   你和凡人不一样,他们哪都去不了,只能在罪主手里受苦,你能去的地方有很多,若是你不知道方法,我可以教你。”   徐志穹问道:“却要躲到什么时候?”   “且先躲着看,我也不知晓!许是几百年,许是几百万年,反正你寿数无限,就这么一直躲着又有何妨?   你就这么把自己性命拼出去了,到头来能得到什么?就算这世间繁华被你救下了,你还看得见么?”   徐志穹始终不说话,穷奇长叹一声道:“罢了,安心备战吧!”   子时将至,徐志穹告知众人,即将开战。   所有参战星官、星宿和神灵,此刻都在注视着徐志穹,等待着头阵结果。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点亮了神机眼。   徐志穹感觉右手有些抖动。   怎么办?   我害怕。   原本没这么害怕,可事到临头为什么怕成这样?   徐志穹看到了隋智的行踪,隋智正在望安京上空徘徊,他想看看到底有谁敢在今夜点灯。   穷奇问了徐志穹一句:“你想好在哪开战了没有?”   徐志穹没说话。   穷奇明白了徐志穹的想法:“你打头阵,只能主动去找罪主,你根本决定不了作战的地点,对么?   所以你让凌寒托梦,让世人为你掌灯,一来你可以使用万家灯火之力,二来你也可以借灯火之便,变换战场。”   徐志穹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他的战术。   穷奇轻叹一声:“只怕没几个人敢为你掌灯,你还是别去了……”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展开了神机眼的上的光点,想借神机眼的视线,看一看京城的模样,他想看看京城亮了几盏灯。   京城黑漆漆一片,一盏灯都没有亮起。   一盏灯都没有!   除了千乘国,所有国家都到了罪主的警告,今夜不准点灯,否则格杀勿论。   连京城都没人敢点灯,其他地方不必去想,更没人有这胆量。   至于千乘国,敢不敢掌灯不好说,千乘人的胆量不大,而且洪振基也收到了风声,有邪神临世,掌灯格杀勿论。   就算千乘国掌了灯,徐志穹也只能借一些力量,他不能借着灯火跳到千乘国去,否则会惊醒混沌。   穷奇苦笑一声:“神灵都靠不住,你却还信得过凡人,你还指望他们给你掌灯?   凡人的力量不是这么用的,不能和他们商量,你只能骗,阿穹,听我话,你别去了!”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他要走向神机眼,借神机眼的光点直接穿梭到罪主附近。   到了神机眼近前,徐志穹又吸了一口气,整个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穷奇听到徐志穹在默默低语,他一直在重复着几句话。   “不怕你,我不怕你,我能打得赢你……”   “我不怕你,我想好了战术,我一定能赢你……”   穷奇长叹一声道:“还记得我给你的星宫么?那星宫我一直给你留着,星宫里点满了灯笼,那是你最后的退路,你千万记住!”   徐志穹道了声谢,一脚踏进了神机眼。   急速穿行之间,他一直重复那一句话:   “我不怕你,一点都不怕你!”   无论战术再怎么周全,取胜的几率都很渺茫。   “我不怕你,一点都不怕你!”   我有无穷无尽的寿数,可而今才二十出头……   我一心想求长生,买上一张大床,搂着两个娘子,过好日子。   大床好说,星宫里有的是。   两个娘子还在等我,夏琥和桃儿都在等我。   “我不怕你,一点都不怕你!”   至少两个娘子能给我点两盏灯,她们肯定能给我点灯。   从法阵里走了出来,徐志穹右手抖动的厉害,他拿不动星铁戟,只能抽出一盏灯笼。   混沌法阵有偏差,徐志穹离罪主还有十几里的距离。   徐志穹连续吸气,全力克制抖动的身体。   这么去打,肯定不行!   得给自己壮壮胆子。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我最常说的那句话,最壮胆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耳畔传来一声呼喊,徐志穹呼啸的风声之中,似乎听到了那句话。   ……   掌灯衙门门前,站着一百多个提灯郎,他们穿着彪魑袍,挎着彪魑刃。   最年轻的有刚出书院的白灯郎,最年长的是看大门的老灯郎宁文义,还有和他同岁的老灯守屈金山。   孟世贞在,马广利在,李普安在。   独臂的王振南,从图努国用法阵赶了回来!   千户乔顺刚端起酒碗,对众人道:“子时到了,能来的都是爷们,站这的都是好汉!今晚志穹要和罪主拼命!只要这条性命还在,咱们就得把这灯笼杆打直了!”   说完,乔顺刚把手里一碗酒喝干。   所有提灯郎都把碗中酒喝干。   乔顺刚举着灯笼喊道:“提灯郎,掌灯!”   一百多名提灯郎举起灯笼,喊道:“提灯郎,掌灯!”   就是这句。   徐志穹听到了。   他不抖了。   一百多根灯笼,笔直的举着。   一百多条好汉,咬着牙站着。   牛玉贤带着一众墨家灯郎展开了灯盒。   一百多盏红灯盘旋在半空。   徐志穹提着灯笼,朝前迈了一步。   隋智看见掌灯衙门有灯亮起,笑一声道:“总有不怕死的,我这就成全你们。”   他俯冲下去,却听到别处还有动静。   校场之上,鼓声隆隆。   余杉满身盔甲,敲击硕大的战鼓。   白子鹤亲自为其传令:“武威营,掌灯!”   三千武威军齐刷刷的举起了灯笼。   借着隆隆战鼓,徐志穹大步走向了罪主。   青衣阁上,所有青衣史站在阁楼长廊之上,等候姜飞莉的命令。   “青衣阁,掌灯!”   姜飞莉一声令下,尉迟兰站在楼顶,甩项点燃了一只直径一丈的巨大灯笼,青衣史随即点燃层层灯笼,照亮了整个阁楼。   徐志穹提着灯笼,咬牙冲向了罪主!   钟参站在皇城司房顶上,高呼道:“皇城司正堂,掌灯!”   梁玉瑶站在玉瑶宫中央,呼喊道:“红衣阁,掌灯!”   梁季雄站在苍龙殿门前,沉声下令:“苍龙卫,掌灯!”   陶花媛站在阴阳司门前,喊一声道:“阴阳司,掌灯!”   林天正下令:“武彻书院,掌灯!”   左楚贤下令:“浩然书院,掌灯!”   “苦修工坊,掌灯!”   “刑部衙门,掌灯!”   “吏部衙门,掌灯!”   “大理寺,掌灯!”   ……   皇宫之中,长乐帝指挥所有宫人,把灯笼举起来:“快,快点,子时到了!”   吕运喜呼喊着宦官:“把灯笼举高点,让他们看看谁是爷们!”   北垣乞儿寨,牡丹棚子大掌柜贺四郎喊道:“把灯笼点起来,快些点起来!”   棚子没了,毁在了望安河里。   但灯笼还要点。   仇金凤招呼着舞娘上前:“举着灯笼,给徐灯郎跳一曲,莫怕,我跟你们一块跳!”   冢宰府里,上官青问陆延友:“各地罚恶司的灯笼都点亮了么?”   “亮了!”陆延友攥了攥拳头,手里也握着灯笼。   运州城,新任知府关希成沿街呼喊:“乡亲们,咱们侯爷和罪主开战了,把灯笼点起来!”   千乘国,洪振基叫来秦燕:“再去看一遍,看看哪家没点灯!”   秦燕道:“看过了,家家的灯笼都亮着。”   夏琥看着一片灯火,笑了。   大乾旧土之上,林倩娘举着灯笼,喃喃低语道:“徐郎,我等你回来。”   郁显国,墨迟看着万家灯火,心里有些紧张,可还是吩咐炎焕多点灯笼。   孟远峰在一旁默默观望,他也笑了。   梵霄国,应意然下令各州各郡掌灯,楚禾和杨武站在一处,举着灯笼,等着徐志穹的捷报。   穷奇默默低语一句:“凡人……我有些看不明白。”   四方灯火通明,隋智有些慌乱,不知从何下手。   忽见徐志穹猛然出现在身前,神色狰狞道:“荼毒苍生,你知罪?”   话音落地,徐志穹拿起生杀砚台,扣在了隋智头上。   提灯郎,掌灯!下午三点还有! 第1064章 头阵告捷   徐志穹把生杀砚台扣在了隋智头上,嘴里先喊一句:“荼毒苍生,你知罪?”   罪主一怔,嗤笑一声:“你定我罪?你有这资格么?”   话音未落,罪主忽然感受到一阵威压,神力的波动规律被打乱了。   徐志穹还真就有这个资格!   这个资格不来自身份,不来自地位,不取决于长幼,也不取决于尊卑。   谁能定罪,取决于谁会用世外之力,取决于谁出手更狠,取决于谁出手更快!   徐志穹和罪主交手时,学会了两项关键手段。   一是世外之力的机理,他可以用意象之力模仿,这是徐志穹最重要的本钱,他刚才就是用世外之力施展了罪罚之术。   二是世外之力的运转规律,世外之力,必须按波动运转,有起有伏。   罪主的世外之力,五吸一起,五吸一伏,他只能在世外之力的最高点释放技法。   比谁出手狠,徐志穹是比不过的,万法自然模拟出来的技法,本来受到了削弱,徐志穹绝对实力也远不如罪主,技法强度不能相提并论。   但比谁快,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徐志穹练了很多天,他模拟出来的世外之力也是波动运转,但是他做到了三吸一起,三吸一伏。   这就意味着他的世外之力,因蓄力不够,强度变得更低。   低不要紧,有灯笼借力。   一品星宿,没有固定技法,技法均来自自创。   徐志穹通过无数实践,自创了一品技——万灯凝意!   他能借去极大范围之内执灯者的力量。   适才徐志穹喊出的一声:“你知罪?”   京城的灯笼灭了一大半。   长乐帝的灯笼灭了,他想喊人赶紧给点上,却半响说不出话。   借力是真借,随着灯笼熄灭,长乐帝的体力被抽干了。   皇宫里、掌灯衙门、武威营、红衣阁、阴阳司……凡是被徐志穹借了力的地方,灯笼都熄灭了。   乔顺刚瘫软在地上,拼尽力气喊道:“那火折子,掌灯,掌灯啊!”   陶花媛失去了体力,气机还在。   她想用阴阳二气点火,没点起来。   灯笼的灵气被抽走了,需要时间恢复。   这一击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收获却也明显。   罪主遭遇了重创,在罪罚之术和生杀墨汁的催动之下,皮肉碎烂,骨骼断裂,来自神性的威压大幅下降。   对于所有的合理战术,罪主都能做出合理应对。   对于不合理战术,罪主都能找到漏洞,进行破解。   那么对方用罪罚之术来攻击他,这算合理还是不合理?   罪主想不明白。   徐志穹打乱了罪主的世外之力波动,罪主得给找个合理解释,才能混乱之中重新找回波动规律。   合理解释很好找,罪主呼喊一声道:“我是为世人脱罪,有罪之人该杀!”   多合理的借口,瞬间让罪主洗脱了自己的罪名。   这个时候当然也可以和罪主争论:“你凭什么说人家有罪?有罪的标准是什么?什么样的罪过该杀,什么样的罪过不该杀?”   徐志穹可以尽情的和罪主辩论,但这等于在为罪主争取时间。   罪主已经找到了为自己的洗脱的理由,所有的争论都没有意义,他现在正在迅速恢复神力的波动。   徐志穹抡起砚台,在他头上又扣了一下:“倚强凌弱,你知罪?”   嗡,一声!   威压再次袭来,又是罪罚之技!   生杀砚台的墨汁,再次灌入罪主的头顶,多亏罪主没有类似魂魄的构造,否则这下必然被抽了魂。   两重伤害交叠,隋智的人头直接气化消失,身上有大量的油脂,也纷纷变成了烟尘。   关键这一次罪罚之术,让罪主自己不好破解。   以他的实力,无论和谁交手,都算倚强凌弱,这句话似乎让他找不到辩解的角度。   趁着他神力无法恢复,徐志穹拿着灯笼杆,对着罪主的身躯一阵猛戳。   灯笼杆里混合着意象之力,意象之力化作无数锋利的刀锋,在罪主的身体疯狂切割着经脉。   这是徐志穹的二品技生杀对等倒用。   徐志穹能用意象之力让人起死回生,这是他从冥道学来的手段,简而言之,就是用意象之力修补经脉。   能修补经脉,自然也能切割经脉,而且切割经脉要比修补来的容易。   徐志穹不熟悉罪主的经脉,也不知道隋智的经脉被罪主改造成了什么样子。   但这不重要,徐志穹的想法就一个,见了经脉就切。   不多时,隋智的满身的经脉被切的七零八落,他居然没能做出任何反击。   韩宸向徐志穹传音:“趁此机会,应将之围杀!”   他看出罪主在短时间内施展不出技法。   徐志穹回应一句:“别来!”   他无暇做出任何解释,和韩宸一起守在太卜星宫之中的苍龙,解释了一句:   “你未曾和罪主交手,不知道罪主的习性,罪主随时能想到给自己脱罪的理由,脱罪之后,很可能迅速施展技法,   徐志穹在模仿罪主的技法,但也难保每次都能奏效,   你若上前围攻,恰逢徐志穹失手,罪主若施展自咎之术,扣个以多欺少的罪名给你,你和徐志穹两人的战力各被夺走一半,罪主则会趁机复原,徐志穹拼杀至今,却要功亏一篑。”   果如苍龙所料。   罪主找到了脱罪的说辞:“我和别人交手时,都未出全力,不算倚强凌弱。”   多不要脸的说辞!   但这个说辞,还真就让他从混乱之中恢复到了有规律的波动。   罪主即将发难,徐志穹趁机将灌注在罪主身体里的意象之力收拢在一处,像牵牛一样,把罪主牵到了青衣阁。   青衣阁上,有尉迟兰的巨大灯笼,非常适合传送。   京城里的灯笼几乎全都灭了,只剩下青衣阁的灯笼,徐志穹没动。   他必须要用这些灯笼做跳板,转移战场。   只用灯笼转移,不会消耗灯笼的灵气,青衣阁的灯笼保留了下来,徐志穹直接跳到了运州。   运州是徐志穹的封地,认识徐志穹的人有很多,亮起的灯笼也很多。   五吸一起,五吸一伏,罪主的世外之力波动还没到最高点,徐志穹的时机先到了。   徐志穹集中灯火之力,喝道:“建脱罪净土,你知罪?”   “建脱罪净土,为世人脱罪,何罪之有?”罪主成功洗脱罪名。   “脱罪净土,拆散夫妻之情,你知罪?”徐志穹又捅了罪主几刀。   “男女不为繁衍,私相接触,本就有罪!”罪主再次给自己脱罪。   “你怎知夫妻接触不为繁衍?窥探夫妻之私,你知罪?”   “你特么的!”情急之下,罪主骂了一句。   这是情绪的宣泄。   看似没什么特别,但这一点信息很重要。   罪主不会宣泄情绪,他象征着绝对的利己和理性。   这句粗口是隋智爆出来的。   也就意味着,在罪主和隋智之间,占据意识主导的是隋智。   “夺人私产,你知罪?”   “私产乃万罪本源,夺之无罪!”   “旁人私产,进你钱袋,你就是万罪本源,你知罪?”   “你……”   不停给对手罗织罪名,不停用罪名打击对手,这是罪主最擅长的作战方式。   而今这作战方式被用在了他自己身上,他心里清楚这手段有多么难缠。   每定一条罪过,罪主都要挨上几十刀,经脉被切的七零八落,罪主只能奋力修复。   罪主受伤虽重,徐志穹损失也不小,从运州到郁显国兜了一圈,郁显国以南的小国都没亮灯。   从郁显国北上,一路来到竹州、滑州、柴州各大州郡,一直向北到了碌州、涌州、御南行省,徐志穹把大宣和郁显的灯笼都耗尽了,   罪主被打到半死,无法还手,但总有气力能缓和过来。   他的复原能力太强了。   徐志穹得找个地方,把他复原能力给压制住。   他冲到郁显国,在郁显国游荡一圈,用了半数灯火之力压制罪主,余下半数灯火之力,让他带进了星宫之中。   虽说星宫未完工,但和徐志穹有感应。   徐志穹调集星宫之力,层层威压控制着罪主的神力波动,罪主的复原速度变慢了,意识也变的模糊了。   他看到徐志穹的身影消失了。   他看到大殿之中到处都是看客,他看到戏台之上,一群舞姬身着薄纱正在起舞,有好几个舞姬连薄纱都不穿。   罪主指着一众舞姬道:“你们有罪!”   太痛快了!   这句话,终于喊出来了!   他一直想给徐志穹定罪,一直没有机会。   罪罚之术的威压瞬间降下,台上的舞姬全都消失不见。   技法用出来了,但用错了地方,他用在了幻象上,这是徐志穹的大勾栏境。   戏台被毁了,舞姬也没了,台下看客整齐的看着罪主,问道:“何罪之有!”   罪主颤巍巍道:“风化!有伤风化!”   三层看台上的看客,齐声喊道:“有伤风化,你还来看?你知罪?”   罪主连连颤抖,整个人仿佛衰老了许多。   他须发变白,皮肤之上堆满层层皱纹。   “你知罪?你知罪?”   在众人的质问声中,脚步踉跄,不住后退。   后退途中,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深坑,罪主失足掉进了坑里。   这是徐志穹专门为罪主准备的墓穴。   罪主原本硕大的身躯,在厮杀之间,有将近六成化作了灰烬,这个深坑对他现在的身形而言,大小刚好合适。   罪主的身躯随着他口中的“风化”,一起坠入了墓穴深处。   众人一拥而上,拿起铁锹开始往坑里填土。   幻境!   这些都是幻境。   幻境能把我怎样?   就算不是幻境,又能把我怎样?   普通的土而已,普通的土怎么能伤的了我。   罪主的意识越发模糊。   这可不是普通的土。   覆盖在他身上的,是来自星宫的层层威压。   这股威压正在阻止罪主复原,并且掺混了徐志穹的生杀权柄,迅速侵蚀他的生命。   而此刻徐志穹的真身,正在戏台后边迅速的吞吃肉汤。   肉汤是夏琥提前为他准备的,一役苦战,徐志穹的意象之力也快耗尽了。   忽听大殿之中一声炸响,罪主突破了所有幻境,从墓穴里钻了出来。   徐志穹放下汤碗,来到罪主近前,问了一句:“你买门券了么?”   罪主一怔:“什么门券?”   “没买门券,就来勾栏看戏,你知罪?”   罪主一怔,难以抗拒的威压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了罪主头上。   星宫之中一半灯笼熄灭,徐志穹给了罪主最凶狠的一击。 第1065章 二阵血战   徐志穹给了罪主极其凶狠的一击。   这一击,搭上了星宫里的一半灯笼,拼上了徐志穹在星宫之中才能有效调动的苍龙之力和祝融之力,拼光了砚台里所有的墨汁,拼上了徐志穹身上的各色法器。   这一击过后,罪主原本的人形身躯彻底崩溃,变成了一团散乱的油脂。   徐志穹从未想过这一仗能打的如此顺利。   他想的是倾尽自身所学,在灯笼之间游走,尽可能消耗掉罪主一成战力。   打头阵,面对的是满血罪主,能消耗掉一成已经大不易,身后还有那么多阵仗,一人一成,还真能把罪主顺利耗死。   而今打完这一击,罪主的战力只剩下了三成多些(不是巅峰之时的三成,是三成之下的三成),徐志穹消耗了他六成多的战力。   头阵打的这么完美,全都归功于凡间的灯火。   徐志穹很是庆幸,庆幸自己从未舍却人性,从未忘记凡尘那口烟火。   现在战局好打了。   徐志穹只需要将罪主送进太卜的星宫,和韩宸完成接力即可。   徐志穹从韩宸那里已经收到了消息,苍龙真神也在星宫之中备战。   只要苍龙真神正常发挥,收拾掉只剩三成战力的罪主,不成问题。   就算苍龙收不掉罪主,后边还有韩宸和李沙白!   徐志穹拖着罪主,通过灯火跳跃,到了太卜的星宫。   这一次跳跃的时间有点长,因为徐志穹的星宫和太卜的星宫距离有点远。   加上适才的攻击时间,或许已经给了罪主施展技法的机会。   无妨,就让他施展一次技法。   让他定个罪名,他也未必有机会降下神罚。   降下神罚也无妨,头阵打完了,我可以从容撤退。   进了太卜的星宫,苍龙真神没有急于出手,必须得等徐志穹完全放手,苍龙真神再去接手,才不算触碰以多打少的规矩。   脱身对于徐志穹来说并不难。   徐志穹把罪主扔在太卜星宫,直接用灯火跳跃,原路跳回自己星宫。   这么远的距离之外,明显规避了以多打少的风险,徐志穹还可以在最稳妥的地方,慢慢复原自己的消耗。   可让徐志穹倍感意外的是,罪主也出现在了他的星宫里,比他回来的还早一步。   他怎么可能穿梭的这么快?   比我的灯火穿梭还快?   而且我一离开太卜的星宫,苍龙真神会立刻接手战事,罪主对太卜的星宫并不熟悉,根本不可能有逃走的机会。   愕然之间,徐志穹发现罪主非常虚弱,跟刚挨了致命一击的状况差不太多。   世间无改唯光阴!   罪主倒转了光阴,恢复了前一刻的位置,回到了徐志穹的星宫之中。   这一招,徐志穹见过不止一次,罪主能在一定程度内改变时间对自身的影响,让自己在时间线上后退一段距离。   可他为什么不退到致命一击之前?   当时的状态明显好过现在。   应该是他力量不够,不能退的太远。   那他又是如何把我从两万年前拉到此世?   这其中另有玄机,不是徐志穹现在该去捉摸的。   他现在该去捉摸的是,如何立刻结束这场战斗。   他毫不犹豫把星宫之中剩下的一半灯笼全都拼上,对着罪主喊道:“没有门券还敢进来第二次,你知罪?”   一声轰击过后,罪主境况变得更差,只勉强剩下两成半的战力。   徐志穹也到了强弩之末,意象之力所剩无几。   若是把罪主送到太卜星宫,他再倒转时光,回到徐志穹的星宫,该怎么办?   这就麻烦了。   徐志穹没体力了,从梵霄国搜集的灯火之力也都耗尽了。   徐志穹被迫把战局交给苍龙,苍龙得花大把时间赶到星宫,罪主则争取了太把时间复原自己。   苍龙得到一个他不熟悉的环境和罪主厮杀,在太卜星宫里所做的一切准备都化作了徒劳。   这是非常关键的问题,徐志穹的头阵打的非常完美,但却没有完成作战地点的交接,给二阵带来了极大难度。   徐志穹能否再回自己星宫一趟,再想办法把罪主送进太卜星宫?   这却难了,罪主虽说不耐久战,但他的体力明显比徐志穹好,他还剩两成半的战力,徐志穹的意象之力连一成都不到了。   真没想想到,罪主也想磨死徐志穹。   无妨!我不给你磨的机会。   再次到了太卜的星宫,徐志穹没有迅速摆脱罪主,他尽量和罪主贴近距离,用仅存的意象之力不断宣布罪主的罪名。   “这不是你家,擅闯民宅,你知罪?”   化作一团黏胶的罪主,生出一张嘴,对徐志穹道:“不是我家,难道是你家么?你没擅闯么?”   “我有请柬!”徐志穹当真拿出一封请柬。   这请柬还真就是太卜写的。   所有的战术都是细致准备过的,滴水不漏。   只要定下罪名,就能用罪罚之术,虽然意象之力所剩无几,但太卜星宫之中还有灯笼。   这些灯笼里没有灯火之力,但有各路星宿、星官为徐志穹准备的气机。   徐志穹的一品技很特别,灯火之力的本质其实就是寻常人的体力,在正常情况下,体力的威能远不及气机。   但从转化之力的效果来看,气机却不及体力。   虽说不及,但也能用。   徐志穹在灯笼之间来回穿梭,不断获取力量,施展罪罚之术,竭力压制罪主。   “兵主蚩尤的阵法!”罪主愤恨骂道,“这头养不熟的黑白狼!”   云应听从了武栩的劝说,在太卜的星宫之中按军阵布下了灯笼。   徐志穹在灯笼阵之中占足了便宜,而且还收获了一条重要信息:   刚才那句话还是情绪宣泄,主导罪主意识的,依旧是隋智。   周旋之间,徐志穹已经把罪主引到了合适位置。   苍龙看准时机准备出手。   一切万无一失。   罪主猛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把徐志穹给吞了!   中计了!   换做平常,这一口,徐志穹肯定能躲开。   可徐志穹一直防备罪主倒转时光,把隋智本身的巨噬之技给忽略了!   隋智的巨噬之技,不需要通过神力波动来触发,徐志穹离罪主太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罪主吞进了肚子。   韩宸大惊失色,上前要找罪主拼命,他想把徐志穹救出来!   苍龙真神荡开霸气,直接把韩宸逼到了星宫之外。   现在韩宸冲上去,只会造成苍龙真神无法出手,否则会受到多打少的限制。   战阵已经交接,现在轮到第二阵了。   纵使逼走了韩宸,苍龙真神也付出了代价。   徐志穹只是被吞了,他还活着。   罪主嘶吼一声:“以多打少,你有罪!”   苍龙真神和徐志穹同时被夺走了一半战力。   到了这等关头,哪怕只剩一半战力,苍龙真神也必须和罪主血拼。   层层霸气压在罪主身上,苍龙真神想要直接将其化为灰烬。   罪主用蛮力撞破霸气,还撞破了苍龙真神的金鳞。   两人奋力厮杀间,徐志穹在罪主身体里说话了:“我在你身体里,算是你同伙,明明是你以多打少。”   这一句话,帮徐志穹开脱了罪责,让他夺回了自己的一半战力。   这是一路交战下来,徐志穹从罪主身上新学的手段。   但徐志穹能开脱,是因为他会用世外之力,苍龙开脱不了,他依然要靠一半战力和罪主厮杀。   徐志穹则趁机用移花接木之技,在罪主身体里大量吸取气机。   隋智的饕餮气机,他吸!   罪主的世外之力,徐志穹也吸!   直到把经脉吸满,徐志穹吸不动了。   气力回满的徐志穹高呼一声道:“入室行凶,你知罪?”   罪名定的合理,但对罪主无效。   罪主立刻做出了开脱:“你我合为一体,你无罪,我便无罪。”   又是无耻逻辑,但这招确实有用,徐志穹无法再用罪罚之技压制罪主。   罪主张开巨口,将苍龙真神释放出的气机全部吞下,把太卜星宫里的法阵、灵性也全都吞了个干干净净。   苍龙真神凭着经验和罪主僵持,对罪主造成的伤害,和他复原的速度勉强相当。   按照这样的战局,最好的选择就是和罪主一直磨耗,抓住他不耐久战的弱点,慢慢将他磨死。   但罪主仗着吞吃了大量气机,逼得苍龙真神节节后退,迅速打穿了太卜的星宫。   “得地利之势,仗势欺人,你有罪!”   “趁我重伤,乘虚而入,卑劣之举,你有罪!”   罪主不断给苍龙真神扣上罪名,苍龙真神的战力不断被削弱,无奈这下,他亮出苍龙真身,化身一条巨龙,紧紧缠绕罪主,做最后的消耗。   罪主化成团团凝脂,包裹苍龙真神,似乎要往龙鳞之中渗透。   如果被罪主渗透进去,情势不堪设想。   苍龙真神无奈,只得用霸气荡开罪主,退出了战局。   韩宸挥舞银针,冲向了罪主,银针幻化成一条巨龙,刺穿了罪主的身体,将罪主身体上的一部分凝脂炼化成了灰烬。   这是韩宸精心准备的战法,对罪主确实有效。   但对手如果是隋智,使用银针显然不明智。   罪主圆张巨口,用海吞之技,将银针尽数吞下,反吐回来,银针巨龙反倒困住了韩宸。   李沙白已经做好了接阵的准备。   罪主借机冲到韩宸近前,喝一声道:“出身阴阳,转投苍龙门下,用心不一,不忠不义,你有罪!”   这一句,说在了韩宸的痛处上。   韩宸出身于江湖,对门派有很强的认知感,他至始至终不拜太卜为师,拜入苍龙门下,也多少有些被迫的成分。   韩宸没有和罪主交手的经验,他当即失去了战意,站在原地不动,无力还击,也没法摆脱罪主。   李沙白如果贸然上前,会形成多打少,正中了罪主的圈套。   如果不上前,罪主会吞噬韩宸,抑或继续磨耗下去复原伤势。   徐志穹在罪主体内,能感知到战局的变化。   有些手段他不想用,因为代价太大,但现在不用也不行了。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枚瓷瓶,里边装着忘川河水。 第1066章 判官道   徐志穹将身上和法器收拢起来,放在手中的灯笼里暂存。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手里的瓷瓶。   瓷瓶不大,能装的水不多。   清澈到看不见丝毫的杂质的水,从瓷瓶里流了出来,洒落在了罪主的经脉里。   罪主的经脉开始迅速溶解。   而比罪主先一步溶解的,是徐志穹的血肉。   这是使用忘川河水的代价。   想要在不让自身不受到严重伤害的前提下掌握忘川河水,需要长达数百年的研习。   徐志穹只学了一夜,如果想要使用忘川河水,他必须舍却自己的身躯。   以他的血肉之躯来滋养这能够盛放忘川河水的瓷瓶,否则他无法开启瓷瓶上的封印。   忘川河水在罪主的身体之中层层渗透,经脉遭到溶解的罪主陷入了剧烈的苦痛,在短时间内甚至失去了意识。   徐志穹先给凌寒传讯:“嫂嫂,当用咒术了。”   大宣,京城,运侯府。   凌寒冲着洪华霄点点头。   洪华霄启动了法阵,身后数百名巫女在一并祷祝。   罪主的身躯出现了大小不一的肿包,肿包变大,变硬,变得透明,直至慢慢破裂。   一条一条蠕动的血肉,从晶莹剔透的肿包里,慢慢爬了出来。   这不是蛊虫,这是罪主自身的血肉所化。   罪主的血肉,正在逃离他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个征兆!   咒术得手的征兆!   李沙白见状,毫不犹豫冲了上去,先救下了韩宸,随即展开一幅画卷,将罪主困在了当中。   罪主挣脱出画纸,李沙白再将他困住,如此往复几十合,李沙白用大量画纸包裹住了试图逃走的罪主。   困在画卷之中的罪主只能凭着本能做出反击,他的意识似乎失控了。   穷奇已经看出了端倪,对众人喊道:“机会来了,围住他,把他送进望安河底!”   失控的罪主无法降下罪罚,现在是以多打少的最佳时机!   有两个人正在等候在望安河底,他们是生克兄弟。   在此之前,穷奇没有把消息告诉给任何人,罪主也没能想到生克兄弟会藏身在凡间,会藏身在刚刚打过恶战的望安河底。   生克双宿已经准备好了法阵,只等罪主就位。   穷奇准备的确实周全,可惜没人赞颂穷奇的智慧,所有参战之人一并出动,他们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把罪主送到法阵所在。   哪怕仅凭本能作战的罪主,也不那么好控制,他的身体在迅速恢复,战力也在恢复,为了将他困住,李沙白正在承受大量消耗。   苍龙真神先用霸气把画卷送向了太卜,太卜开启了传送法阵。   李沙白乘着法阵带着画卷传过了第一程,却也只是刚刚离开了星宫所在的两界州。   南方三宿追上来,用气机推着画卷再走一段距离,太卜开启另一重法阵,将李沙白和画卷送到了滑州。   画卷有破损,罪主还在奋力挣扎。   墨家宗师苦极寒宿调好了黏胶,交给了残柔星宿和陈顺才,两人凭着奇快的身手,拿着黏胶,四处贴补,没有给罪主脱身的机会。   原本失去意识的罪主,似乎渐渐恢复了一些意识,他要开口说话,李沙白接连补上了几十张画卷,从四面八方困住罪主,连气息都不允许流通,不给罪主出声的机会。   罪主的意识的确在恢复。   如果他此刻喊出一嗓子:“以多打少,你们有罪。”所有人的战力可就全都崩溃了。   但徐志穹还在,魂魄还在,他正在搜寻罪主的意识。   他不了解罪主的经脉构成,也不了解罪主的意识构成,他只能在罪主的经脉之中,按照灵性的指引四下游荡。   画卷之外的战局越发艰难,逐渐清醒的罪主开始吞吃太卜的法阵和众人的气机,他在加速复原。   李沙白的画卷之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裂痕,残柔星宿和陈顺才拼尽全力,也难以完成修补。   韩宸和太卜不断制造法阵,逐步向京城靠近。   公输班驾驭着铁马,在法阵不灵的情况下,且载着李沙白向京城狂奔。   穷奇带着九娘,跳到画卷上方,不断用意念干扰罪主的注意力。   混沌喝了一口酒,慨叹一声道:“诸公不易呀!”   穷奇怒道:“那你还恁地清闲。”   混沌摇头道:“我是不能轻易出手的!”   众人费尽气力才走出滑州,武栩扛起李沙白和画卷,冲到下一处法阵。   按照经验判断,下一处法阵肯定会被罪主吞噬,苍龙已经做好了接应武栩的准备。   没想到,罪主没有吞掉法阵,太卜借着这法阵,直接将罪主送到了柴州,来到了京城边缘。   罪主的意识又出现了严重模糊。   因为徐志穹终于找到了他意识的所在。   在经脉的核心地带,徐志穹看到了隋智的身形。   在隋智身后,还有成千上万的人脸在扭曲蠕动,他们共同构成了罪主的意识。   隋智站在最前边,这意味着处在主导地位的是隋智。   “志穹,你终于来看我了,”隋智面带笑容道,“为父为了你,已经拼到了这个地步……”   “呵~忒~”徐志穹啐了隋智一口,正啐在隋智脸上,“这一切与我有什么相干?凭什么就为了我?你这句话是不是说惯嘴了?”   隋智道:“为父若不是为了你,却何必要从军北征,为何不在家里过安生日子?”   徐志穹笑道:“这话我正要问你,为了利禄,怀孕在身的妻子都能抛却,你这种人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我是为了让你们过好日子……”   “北征回来,你过上好日子了,我们孤儿寡母是什么境地,你管过么?”   隋智没来得及辩解,一根灯笼已经刺进了他的元神,这只灯笼上,带着凌寒的咒术。   隋智连声哀嚎,他的元神没有太多战力,还得不断压制罪主的其他意识。   徐志穹的魂魄很有战力,因为意象之力起于元神,他的战力源头并没有受损。   而且他还会分魂之术。   隋智呻吟一声道:“孩儿,你听我说,我回了京城,没和你们母子相认,是有我的苦衷,我当时已经不再是徐勇仁,我的身份已经变成隋智,我若走漏了身份……”   “我娘在兵部门前哭了三天三夜,你都没理会,要不说你这类东西,真特么配不上个人字!”徐志穹又把一只灯笼插在隋智的元神里,这只灯笼之中,有施双六配置的蛊毒。   隋智凄厉喊道:“我当时是隐忍,我心里也难受,我都是为了你们!”   第三只灯笼直接从他的嘴里扎了进去,徐志穹叹道:“撒了一辈子的谎,临死之前却不能说句实话?”   说完,徐志穹将积攒的生杀墨汁,慢慢灌注到了隋智的元神里。   剧痛之下,隋智破口大骂:“畜生!我却不该生了你这畜生!若不是为了打探判官道的底细,若不是为了打探刘恂的底细,我早就该杀了你这畜生!”   “说呀,接着往下说!”徐志穹用生杀墨汁慢慢侵蚀隋智的元神,同时对隋智开启了真言诀。   隋智将一系列实情和盘托出。   徐勇仁,原是武彻书院学子,杀道九品修为,大考没能通过,无法在朝廷供职,又不愿做侍卫、护院之类,因而赋闲在家。   赋闲期间,吃喝用度全靠徐志穹的母亲一人做女红贴补,母亲怀孕在身,服侍稍有不当,便遭徐勇仁殴打。   久而久之,徐勇仁罪业够数,引来了判官追杀,仗着九品杀道修为,徐勇仁躲过几次,但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   朝廷征兵北伐,这倒是个机会,徐勇仁带走妻子所有钱财和首饰,跑到北境从军去了,至于妻子怎么活,他没有理会,也不认为她能活下来。   到了军中,徐勇仁参加过大小战事十三次,开战前脱逃三次,开战后脱逃八次,装死人脱身两次,在军中有徐厚皮之雅号。   再后来,无人愿意与之同战,只有校尉隋智,看在同乡情谊上,一直帮衬着徐勇仁。   隋智领兵打仗,把徐勇仁一并带上了,开战之后,徐勇仁再度当了逃兵,本以为隋智会死在战场上,没想到隋智得胜而回。   对徐勇仁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会受到军法严惩。   徐勇仁苦苦哀求之下,隋智饶过了徐勇仁,   但隋智此时还不知晓,徐勇仁已经受了罪主蛊惑。   数年之后,隋智战功赫赫,晋升为将军。   徐勇仁声名恶劣,还是走卒一名,却在暗中有了饕餮三品修为。   饕餮三品技,巨噬。   修者将对方吃下,能变成对方的样子,拥有对方的修为,掌控对方的记忆。   徐勇仁想要隋智的地位和身份,趁着随隋智出征的机会,徐勇仁吞了隋智,也就变成了隋智,至于他原来的身份,直接算作战死。   回到京城之后,徐勇仁一心经营自己的乌纱帽,早就把妻子忘在了脑后。   后来得知妻子还活着,他曾动过灭口的心思,但没想到,他的妻儿一直在武栩和林天正的暗中保护之下。   徐勇仁不怕林天正,但不敢得罪武栩。   在武彻书院,徐勇仁第一眼看见徐志穹的时候,再次动了杀心。   徐志穹虽然没见过亲生父亲,但他如果非要查询徐勇仁的去向,很可能会查出一些破绽。   但此刻的徐志穹更不好杀,他成了刘恂的弟子,徐勇仁很想通过徐志穹对刘恂多一些了解,因为彼时的刘恂,已经被罪主蛊惑,成了徐勇仁的竞争对手。   在当时,受罪主蛊惑的众人之中,怒祖地位最高,其次就是刘恂,刘恂之下才轮到徐勇仁,这让徐勇仁非常不满。   他甚至动了念头,在逐步接近徐志穹之后,再和徐志穹挑明父子关系,借徐志穹的手,找机会铲除刘恂。   可惜徐志穹一直对他充满戒备,所以徐勇仁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   等到徐志穹站稳脚跟,反倒给徐勇仁找了不少麻烦,从北征图奴,到饕餮外身被毁,徐勇仁的大好势头,几乎全都葬送在了徐志穹手里。   凉芬园一战,徐勇仁吞了蛊族大司祭咀赤,这是无奈之举,倒也成了转折。   前往蛊族后,徐勇仁立了不小功劳,得到罪主赏识,进一步获得了不少世外之力,很快晋升到了星宿。   怒祖被杀,刘恂长期躲避罪主,这使得徐勇仁在罪主身边的地位达到了顶峰。   直到有一天,徐勇仁感觉身体之中有异物蠕动,他才意识到,自己得到的不只有罪主的世外之力,还有罪主身体的一部分。   当罪主的主体被封印,徐勇仁身体里的备份启动了。   徐勇仁没有坐以待毙,他一直压制着身体里的罪主,让自己的意识作为主导,在双方意识争夺之中,罪主对徐志穹等人的监视提前结束了,罪主也出现了不耐久战的弱点。   这都是罪主和隋智争夺过程中带来了后果。   听完了徐勇仁的讲述,徐志穹满意的点了点头。   之所以听他讲了这么多,倒不是因为徐志穹的好奇心有多重,是因为还得靠他的意识压住罪主的意识,所以徐志穹不能让徐勇仁轻易操控罪主,也不能让徐勇仁把操控权交出去。   但徐勇仁的意志力很顽强,别看他的元神不动声色,实际上,他已经重新掌控了罪主的身体。   他现在在等一个机会,等找到罪名散播出去,把外面所有敌人都杀光,他再集中精力对付徐志穹。   但徐志穹不会给他机会了。   他把另一只灯笼杆再次插进徐勇仁的嘴里,大量的意象之力灌注了进去。   意象之力,起于元神,也能摧毁元神。   徐勇仁咬着灯笼杆,艰难呼喊道:“徐志穹,你不能杀我,父精母血,是我给了你性命,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杀我!”   徐志穹摇摇头道:“徐厚皮,话要好好说,不要说出了格,   母血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好意思在这里提起?   至于父精么?跟你确实有点关系,今天不大方便,日后若是你有坟头,我全都还在你坟上就是了,我这人大度,还能多还你一点!”   说完,徐志穹加大了意象之力的灌注力度。   徐勇仁哀嚎道:“我生了你,你不能杀我,不能……”   砰!   徐勇仁的元神破碎了。   徐志穹送了他一个灰飞烟灭。   在他身后的无数张面孔,看向了徐志穹。   这些面孔是罪主本身的意识,没有隋智的压制,他们即将重新控制罪主。   只看了一眼,他们明确了分工,一部分操控罪主的身体,一部分准备对付徐志穹。   “予~夺!”徐志穹拿出了柴火棍,动用了予夺权柄。   予夺之技学的太晚,太复杂的手段用不了。   但配合上穷奇的乱意之技,夺走这些意识的分工,还是没问题的。   该给他们点什么呢?   当然得给他们一个团结一致的目标。   予夺之技的催动之下,配合乱意之技的控制,所有意识都把目标锁定在了徐志穹身上。   “你有罪,你有罪,你有罪……”   密密麻麻的人脸在徐志穹耳畔碎碎念念,要把徐志穹的魂魄吞没。   如果徐志穹被吞了,就会和隋智一样,与罪主融为一体。   徐志穹一晃灯笼,拿出了杨武给他的一对戏具,黄蓝大锤。   两个大锤男看着对面悬浮的无数面孔。   徐志穹回身看着大锤男道:“你们俩怕么?”   黄衣男子道:“怕甚来,都是瓜怂!”   蓝衣男子道:“他们都是瓜怂!”   这对戏具只能给出这句简单的回答,但对徐志穹而言,这一句,挺好的。   徐志穹拿出儒圣之眼,一分为二,放到了两个戏具身上,让他们有足够的气机来源。   看着一片面孔迎面扑来,徐志穹提着灯笼,带上黄蓝大锤,冲了上去。   在罪主身外,角木蛟、亢金龙带着东方七宿冲了上来,和众人一起把罪主搬运到了望安河畔。   望安河荡起巨大的漩涡,生克双宿开启了法阵。   穷奇呼喊道:“法阵口上少点力气,给半疯和白虎一个脱身的机会,给志穹一个脱身的机会!”   罪主身内,正在和无数面孔厮杀的徐志穹听到了层层低吟。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争个死活?我和你有什么仇怨?”   “为什么要把我逼到这个境地?我被封印了,你也别想逃走!”   徐志穹低声笑道:“谁说我要逃走了!”   距离法阵不足一丈,罪主本能的颤动起来,他在经脉之上开出了一道缝隙,对徐志穹道:“你走吧,快些走!我知道你不想死,走啊!”   顺着那道缝隙,徐志穹看了看望安河两岸的美景。   望安河,真的好美。   桥头瓦市没了,再过些日子,一定能建起来。   丰乐楼没了,且再盖一座新酒楼,要五层高的。   万花楼也没了,其实那地方不错,可惜我与那位月红姑娘有过节,谁让我是个记仇的人。   那条巷子口,徐志穹好像隐约能看见人影,当年夏琥就在那卖鸡蛋。   鸡蛋多少钱一个来着?   她总会多给我一个,一定是那时候就看上我了,她还不承认!   ……   如果现在徐志穹离开罪主,罪主依然能从法阵里挣脱出来。   徐志穹攥紧了残破的灯笼,继续和罪主的意识厮杀。   李沙白含着满嘴鲜血,最后一次加固了画卷,众人齐心合力,将罪主推向了河底的法阵!   “为什么!”罪主的意识齐声呼喊,“这到底为了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徐志穹嗤笑一声道,“你不懂这里的道理。”   “到底是什么道理?”   徐志穹的魂魄满是伤痕,厮杀之间,踉跄两步,一字一句说道:   “这道理是,   判官道,主公道,主正道,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   无论威逼利诱,哪怕刀山火海,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   距离法阵不足五尺,罪主做出了最猛烈的挣扎,他挣破了李沙白的画卷。   法阵的引力不够,罪主随时将要脱身。   徐志穹借着罪主身上的缝隙,把所有能感知到的灯火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灯火闪耀,徐志穹挥起灯笼斩向了那无数张面孔,再次斩断了罪主意念和身体之间的联系。   众人拼尽全力,奋力推动着罪主。   距离法阵不足三尺,就连混沌分身都出手了,向来神情木然的他,和众人一起呼喊嘶吼。   “咬咬牙,再加一把力气!”还剩一尺,穷奇用意念给众人送上了激励。   法阵连声作响。   众人把罪主送进了法阵之中。   ……   在法阵的入口,薛运看到了一丝光亮,正要离开法阵。   他看到了坠入法阵的罪主。   在罪主身躯的缝隙上,他看到了熟悉的笑容。   志穹?   徐志穹看着薛运,冲着他挑了挑眉毛。   一如薛运每次见到徐志穹,挑挑眉毛的笑容。   “志穹!兄弟!”薛运要上前救他,却被身后的白虎撞了出去。   “遭瘟的山猿,赶紧走,等甚来!”   白虎抱着薛运冲出了法阵。   薛运一把甩开白虎,一头冲向了法阵。   他撞进了冰冷的河床里,法阵已经关闭了。   薛运把头从河床里拔了出来,不顾一切挖着河底的淤泥,生克双宿在旁劝道:“裁决之神,法阵已经沉到地下了,却挖不出来……”   这一次,生克双宿为了保险,将法阵直接沉进了地下,就连他们自己都挖不上来。   “滚!滚远些!等我把法阵挖出来,你们立刻给我打开!”   苍龙真神上前劝道:“裁决之神,你道门有此后生,实让老夫艳羡,而今他已经……”   “滚!都特么给我滚远些!”薛运呼喝道,“你们特么都在外面,怎么就我兄弟在里边?   你们特么趁我不在,都特么欺负我兄弟!我套死你们!我特么套死你们!都特么给我滚!”   薛运越挖越深,刘恂突然从半空冲了下来。   他一直不敢参战。   他害怕自己在阵前突然受了罪主的控制。   此刻罪主被封印了,他终于冲了下来,一头扎到了河床地下。   “孩子,我的好孩子……”刘恂满脸是泪,跟着薛运一起挖土。   武栩冲到河床地下一起挖土:“志穹,莫怕,一会就救你上来。”   李沙白擦了擦嘴角血迹,跳进了河里:“运侯,莫慌,我给你画扇门出来。”   “兄弟,马上救你出来!”韩宸跳进了深坑之中。   “狂生,你命硬,千万扛住!”太卜也跳了下去。   白虎叹口气道:“罢了,遭瘟的猢狲,且随你一并挖吧。”   众人一并跳到河里,各自施展神通,奋力挖泥。   挖了半响,穷奇对薛运道:“挖这个作甚?找灯笼啊!”   薛运一怔:“找灯笼作甚?”   “执灯生杀星宿,你封的,有灯笼,他就能脱身,看看附近有没有灯笼!”   薛运钻出河床,在京城上空四下搜寻。   一盏灯笼都没有。   为了抑制罪主的最后挣扎,徐志穹把所有灯笼都用上了,包括他在青衣阁留下的灯笼。   穷奇喊道:“再往远处找找!”   众人四下寻找,京城一片寂然。   长乐帝坐在大殿门前,他想点灯笼,却依然点不亮。   志穹打赢了没?   此前还觉得心里一阵阵翻腾,而今突然觉得安静了许多。   陶花媛在阴阳司门前,静静的搓着火花,却还是点不亮灯笼。   “贼小子,我好像听见你声音了,你在什么地方……”   青衣阁上,尉迟兰急得满身汗水:“少史,这灯怎么点不亮了,为什么点不亮了?”   罚恶司里,夏琥拼了命想点亮一盏灯笼,可灯笼一直不亮。   常德才在旁帮忙,却也点不亮。   “夫人,你别哭,主子肯定不会有事。”   “我没哭!”夏琥擦擦眼泪,“我等他回来,他答应过我,一定能回来!”   梵霄国王都,楚禾拿来好几根木柴,可就是点不亮灯笼。   “这特么怎地了?为什么点不亮!”楚禾急得眼泪直掉。   “哭什么!”杨武也抹了抹眼泪,“我猜志穹是打赢了,打赢了,灯笼才灭的,不怕,不怕!”   大乾旧土,倩娘默默祷祝:“灯笼之中有火,有火能点灯笼,有火灯笼就该亮。”   篝火还在,可灯笼就是点不亮。   倩娘咬咬嘴唇:“祖师,保佑我徐郎……”   ……   薛运五湖四海走了一圈,没找到一盏灯笼。   白虎道:“我听道门弟子说,千乘国那厢的灯笼挺亮。”   薛运怒道:“志穹怎么会去千乘国,那不是要惊醒混沌?”   白虎叹道:“除了千乘国,只怕没有别的地方有灯笼了。”   九娘低声道:“穷奇真神给生杀星宿留了一座星宫,星宫里有灯笼……”   穷奇捏住九娘左边的肥桃蛋子,拧了一个麻花结,疼的九娘直哆嗦。   薛运喝道:“鸟厮,我就知道你要偷我人,赶紧给我交出来。”   穷奇无奈,带着众人去了星宫。   他真给徐志穹留了一座星宫,星宫里挂满了灯笼,一盏都没亮。   穷奇长叹一声:“我跟志穹说起过这座星宫,他把这里的灯火也借走了,这一战,他把能拼的都拼上了。”   薛运搜罗半响,没找到徐志穹的踪迹,也没找到一盏亮着的灯笼。   “早就不该听你瞎扯!我特么套死你!”薛运跑回望安河,接着挖洞去了。   薛运没命似的挖河泥,凌寒也不敢打扰。   他看到混沌坐在望安河边,正在卜算。   凌寒看着混沌的算筹,看了许久道:“这卦象……”   混沌点点头道:“这卦象很特殊,里边有一段机缘,你看不出来,但是我懂。”   ……   渊州,芹树县,一座靠近深山的村落。   渊州很荒僻,芹树县受到怒夫教的影响,基本十室九空。   而这座靠近深山的村落里,一共只剩下了两户人家   这是个让所有人都忽略的存在,甚至连神灵都忽略的存在。   一户人家里,女子半夜睡醒,睁开眼睛,看到他五岁大的儿子正在熟睡,草席边上却还插着一盏灯笼。   那灯笼好奇怪,里边只有小半截蜡烛,却还能一直亮着。   娃娃今晚吵着要点灯,就让他点了。   这都睡熟了,还点着作甚来?   女子正要把灯笼吹了,娃娃忽然醒过来,一把将灯笼抱在了怀里。   “娃!夜深了,快点把灯吹了!”   “不行!”娃娃把灯笼紧紧抱着,不让娘亲动,谁也不让动。   他昨晚做了个梦,梦到给他灯笼的这个人,让他点灯。   刚才他还做了个梦,梦到那个人,钻进灯笼里了。   那灯笼,一直亮着。 第1067章 灯火不灭(大结局)   望安河,桥头瓦市,牡丹棚子,日场。   说书先生正说一幕《掌灯英雄传》。   “说起这掌灯英雄,名唤徐志穹,身形八尺,俊伟非凡,心怀天理,手执明灯,主公道,判生杀,护良善之辈,惩奸恶之凶!   杀人牙,救苦命之妇,诛逆贼,伸万人之冤,征毛刹,守大宣山河,杀昏君,保社稷之安,   恶煞临世,万户掌灯,随灯郎爷共镇乾坤朗朗,直教奸邪丧胆,魂飞魄散!”   台下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钱立牧在台下连声喝彩,时不时还擦擦眼泪。   赵百娇守在门口,不耐烦道:“这得说到什么时候去?”   王嫣儿低声道:“《掌灯英雄传》是大活,没有两个时辰下不来场子,你看今天看客这么多,场面这么热闹,这说书先生想收都收不住。”   “不能等了,一会人就跑了!”   “陆大夫一会过来,且看他怎么说。”   不多时,陆延友来了。   赵百娇道:“陆大哥,你去和钱冢宰说一声,那伙人牙子到了京城,再不动手,人就逃了。”   陆延友瞪了赵百娇一眼:“你都去千乘国做长史了,怎么还跑来这厢来给我找事做?”   赵百娇急了:“老陆,莫要不知好歹,若不是得知那伙凶徒又回了大宣,这事情我都懒得管!”   陆延友叹一声道:“冢宰既是进了勾栏,没事最好别去打扰。”   王嫣儿道:“这不是出大事了么?人牙子的事情能不管么?”   赵百娇道:“钱冢宰和你共事多年,以前还是你下属,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看着说书先生下台休息,陆延友抿抿嘴,硬着头皮来到了钱立牧身边,“冢宰大人,赵百娇收到消息,说是那群……”   钱立牧一笑:“这事我知晓,派人盯着呢,你联络芳华公主,让朝廷派人一并动手,这群人牙子,一个都不能放走。”   陆延友长出一口气,赶紧去找平章军国重事府,去找何芳。   何芳不在府邸,此刻她正坐在李七茶坊的雅舍里,等了许久。   刘佳琦给何芳沏了杯茶:“师姐,别等了,师尊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袁魏羁拿来一只鸡道:“别光喝茶,吃点东西,师妹,要不你改日再来?”   张燊轻叹一声道:“我看师妹也是烦闷,不如我唱一曲《上西楼》!”   刘佳琦捂住耳朵道:“师兄,使不得!”   何芳嗤笑一声道:“不就是想赶我走么?你有本事便唱,我还偏偏不走!”   张燊道:“师妹说的哪的话,我哪能赶你走,我就是想真心唱一曲,你且听着,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轰隆一声,雅间的大门突然被踹开。   一名男子,神情木然,上前摁住张燊开始踢打:“唱,让你特么唱,特么今天非套死你不可!”   何芳认得此人,这是她道门之祖,混沌分身。   他今天怎么会来到茶坊?   还来的这么巧,刚好听到张燊唱曲。   众人苦苦劝说,这才从混沌手中救下张燊。   混沌分身来找李沙白,是要看一幅画。   当年穷奇到底如何把苍龙送到了混沌本尊怀里,混沌分身对这事情一直很好奇。   据说李沙白把这一幕画了下来。   蔑十方出来迎客,对混沌分身道:“前辈,我师尊今日当真不在。”   混沌冷哼一声:“这厮也太难找!”   蔑十方又对何芳道:“师妹,师尊的规矩你懂,你快要做皇帝了,师尊以后恐怕都不会见你。”   何芳冷哼一声道:“是我做皇帝还是梁玉瑶做皇帝,这事情还不一定,师尊凭什么不见我?”   长乐八年,长乐帝正式下诏,定梁玉瑶和何芳同为储君,最终由谁继位,要由长乐帝、苍龙殿、内阁、六部共同决定。   按照梁季雄的意思,这两个人哪个都不合适。   何芳和梁玉瑶的修为都超过了七品,甚至还超过了五品。   长乐帝摇头道:“别再计较修为了,老祖宗,我定了律法,皇帝只能做十年,   这事有苍龙殿管着,还有判官看着,她们两个谁当了皇帝也不敢出格。”   五年前,诸神联手击败罪主后,长乐帝下了诏书,正式将裁决判官道定为正道,判官在大宣已经成了合法的存在。   梁季雄叹道:“这些年,难得百姓日子好过些,陛下为何非要急着退位?”   梁季雄想让长乐帝多干几年。   长乐帝连连摇头。   “老祖宗,这事情早就说过了,我不想再当皇帝了,我只想要修为。”   五年前的神战,真把长乐帝吓坏了。   “老祖宗,你要是肯帮我修行霸道,我感激不尽,你要是不想帮我,我也不勉强你,   我做判官去,我修画道去,总之我得有修为,至少得有三品修为,不能再让别人吓得抬不起头来!”   梁季雄连声长叹,不再多言。   等他离去,林若雪来到长乐帝身边,轻轻为他揉捏肩膀。   长乐帝借机撒娇,直接躺在了林若雪怀里。   林若雪温柔一笑,轻语道:“今日坚白书院年考放榜,陛下却不去看看?”   长乐帝摇头道:“让六姐去了,有些事情也该她接手。”   ……   坚白书院之中,梁玉瑶抱着肘子啃得畅快,林倩娘道:“殿下,斯文些,我道门学子都在门外等着。”   “怕什么?”梁玉瑶冷哼一声道,“你道门学子不吃饭么?”   在梁玉瑶支持下,林倩娘建立了第一座名家书院——坚白书院,地位和浩然书院相当。   梁玉瑶今天来,本是为了奖赏年考之中位次前列的学子,结果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还没吃完。   好不容易等到梁玉瑶下了桌,看着她丰腴的背影,林倩娘低语一句:“桃子比磨盘还大。”   这句话声音极低,没想到还是被梁玉瑶听见了。   梁玉瑶回头一笑:“大怎地?羡慕么?有人喜欢!”   林倩娘嗤笑一声道:“光是大有什么用?你没见过酒窝吧?”   生宿飘在书院上空,满意的看了看名家弟子,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远处的克宿。   看着名家书院的气派,克宿心里不是滋味。   他把杨武叫了过来:“让你招几个弟子,怎么这么费劲?”   杨武一脸苦涩:“师尊,不是我不卖力气,咱们这道门名号不好往外说!”   “有什么不好说?”克宿怒道,“名号什么的有什么打紧?关键得看能不能学到真本事!”   “真本事……”杨武满头是汗,“我说师尊,咱能不能换个日子,我今天真有急事!”   “不行,等不了!”克宿喝道,“我今天必须看到一名新弟子!”   杨武无奈,他之前看上了合适的人选,可对方没同意。   无奈之下,杨武又去找了那人,给他套了个麻袋,带到荒山之中,吊在了树上,问道:“我可是给足你面子了,你入不入我道门?”   吊在树上的男子骇然道:“你们到底是什么道门,好歹报个名号出来!”   杨武道:“我们是不阳道!”   “这名字,却像男儿不济了一般……”   “你别管名字,且说你入不入门!”   “我本是来学名家的,你这突然把我绑来……”   杨武一挥鞭子:“我就问你入不入门!”   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男子放声嚎哭。   “哭!还哭!”杨武又是一鞭子,“我再问你入不入门!”   ……   半盏茶过后,杨武笑吟吟对克宿道:“师尊,我又招了一名新弟子。”   克宿一脸欣喜道:“心甘情愿么?”   “心甘情愿!”杨武用力点头。   克宿很是满意:“趁着这势头,你再去招几个弟子。”   “师尊,今天使不得,我实在有急事。”   “到底什么急事?”   “我娘子生孩子!”   杨武顾不上克宿,一路飞奔回了侯爵府。   常德才满头是汗,又觉得疼,又觉得慌张。   残柔星宿在旁不住的擦汗:“妮子,莫怕,第一次都这样!”   常德才看看残柔星宿道:“祖师,你生过么?”   “没生过!”残柔星宿摇摇头,她至今还弄不清楚常德才到底是什么状况。   陈顺才也弄不清楚,他见杨武回来,问道:“你到底吃了什么丹药?”   杨武道:“这里边学问多了,我先去看看娘子。”   见了杨武,常德才狠狠拧了他一下:“天杀的,这都怨你,怎么就能让我怀上!”   陈顺才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是呀,曲乔都怀不上,常德才怎么可能怀上!”   这是什么道理?   其实这主要是童青秋的药好。   韩笛在院子里哭丧着脸道:“改日我也去找童大哥拿几副药吃!”   洪华霄在旁嗤笑一声:“你吃药有什么用,有男人疼你么?我去拿几副药倒还合适,祖师,用不用给你也弄一副药去?”   “生个孩子罢了,用什么药?真真没羞,”凌寒转身回了屋子,屋里又传出了她的声音,“弄一副也好,我看看能不能破解药方。”   洪华霄去了童青秋的府邸,童青秋不在。   童青秋此刻正在阴阳司,受封大卜。   韩宸本出身于阴阳,而后入了霸道,这件事让韩宸很是介怀,最终经苍龙真神同意,韩宸自创一道,名唤医道,退出了两家道门,并且在大宣立起了门户,将大卜之位传给了陶花媛。   陶花媛晋升大卜,本以为阴阳司就此安顿下来,没想到她天赋异禀,五年之间晋升了星官,不宜留在凡间,大卜之位,又传给了童青秋。   童青秋已经到了三品,兼修了画道修为,受封大卜,也在情理之中。   大典过后,童青秋请太卜、韩宸、陶花媛逐一落座。   太卜心里欢喜。   韩宸连声祝贺。   陶花媛刚一碰椅子,蓦然站了起来,脸色惨白,汗珠直流。   童青秋愕然道:“师妹,你这是怎地了?”   陶花媛摇头道:“无妨,偶染微末之疾,不宜久坐,我站着就好。”   “生病了?”童青秋看了看陶花媛的气色,压低声音道,“师妹,是不是气息不通畅?我这厢带着两枚顺气丸,药入谷道,保证顺滑!”   “说甚呢!”陶花媛大怒。   童青秋拿出顺气丸,耸耸肩膀道:“师妹,不能讳疾忌医呀!”   陶花媛思索片刻,把两枚药丸收下了。   童青秋受封结束,赶紧回了府邸,等着求药的人大把,嫂夫人和庞佳芬正招呼着。   “官人,怎么才回,客人都等急了!”   庞佳芬提醒一声:“武彻书院和浩然书院的两位院长也来了。”   童青秋一愣:“他们来作甚?求子么?”   林天正也纳闷,看着左楚贤道:“你来作甚?当真要生子么?”   “老不羞!我这把年纪,还生什么子?”左楚贤低下头道,“我是想求一剂安眠之药。”   近日间,左楚贤总是做噩梦,梦到道门祖师在自己面前说教。   具体说教的内容,左楚贤记得不全,只记得每次临近梦醒,总能看见祖师对着自己唱歌,歌词很是俗劣,唱的是:   “腻个瓜怂,嗨!腻个瓜怂,嗨!腻个腻个腻个……”   左楚贤看看林天正道:“你来又是作甚?”   “求些丹药,只为强身健体,多看几年繁华风光,若是能增进些修为,则最好不过!”   林天正辞去了院长之职,接替他的人,是余杉。   一年前,钟参忽觉自己入错了行,虚掷了半生光阴,毅然辞去皇城司指挥使之职,带上潘水寒和一众侍妾环游四海,当了一名纵情山水的诗人。   指挥使的位置空缺出来了,本以为余杉会去接替,没想到余杉接任了武彻书院院长,指挥使之职,最终交给了乔顺刚。   而苦修工坊的官职,本来要交给牛玉贤,牛玉贤不肯去。   当晚,苦极寒宿下凡,痛打了牛玉贤一顿,牛玉贤道出实情,他和公输班签下契约,算是族外弟子,他想趁着年轻,再和公输家学些工法,不想太早被墨家束缚手脚。   苦极寒宿闻言,赞赏了牛玉贤求学的态度,然后又打了他一顿,往死里打。   牛玉贤无奈,让他娘子秦旭岚去苦修工坊做了坊主。   这件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牛玉贤不愿去苦修工坊,众人尚能理解,余杉东征西讨,战功赫赫,本应在仕途上大有作为,却突然选择了这么个闲差。   究其原因,其实和长乐帝一样,余杉也被五年前的神战吓怕了,功名利禄在他眼中已成浮云,他已经有了三品下的修为,再靠杀伐,也不可能有什么长进。   与其在皇城司忙于公务,倒不如去书院专心修行,白子鹤辞去了军中职务,和他一并到书院供职。   就在今日,余杉和白子鹤还遇到了神迹,两人正在后山双修,忽见一名男子出现在了乱草之中。   白子鹤以为有人偷看,还骂了两句,等那人亮出威压,吓得余杉差点掉了魂。   这是神力!   余杉偷瞄了那男子一眼,但见那男子左黑右白,生了一张阴阳脸。   他曾听过一些描述,难道这位是兵主蚩尤?   来的确实是蚩尤云应。   云应开口道:“你这一身天资,倒也难得,随我去西域,我收你做弟子。”   白子鹤修行的是兵道,得知兵道要收余杉做弟子,她自欢喜的不得了。   可余杉半响没反应,白子鹤赶紧捅了捅夫君:“快答应啊!”   余杉修的是杀道,为何兵道之神要收他做弟子?   这事情有些怪异。   该不会卷入到神灵之争吧?   其实云应也没办法,楚信终日和山艳腻在一起,无心修行,他就这一个三品弟子,却还如此堕落,道门根基出了问题。   他想借机把余杉撬走,余杉天赋确实是好,白虎真神之下,三品颇多,少一个也无妨。   见余杉一直不应声,云应皱眉道:“你知不知道是谁跟你说话?”   余杉汗水直流,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对云应道:“不管是谁说话,终究得讲理!”   余杉一抬头,看见一个高大身影,赶紧施礼道:“见过千户!”   武栩来了。   武栩看着云应道:“到杀道门下挖弟子,问过白虎真神么?”   “我自会与白虎真神解释,此事与你无干!”云应把脸转向了一旁。   武栩皱眉道:“你怎么总是不敢看我?我有什么让你害怕的地方?”   武栩的记忆一直没有恢复,他不知道自己是黄帝。   而今他也只是一名星宿,身份低于云应。   可不知为什么,云应总是不敢直视武栩。   武栩笑道:“走吧,回神殿,白虎真神叫咱们议事。”   武栩和云应走了,白子鹤甚是恼火,责怪余杉道:“这大好良机却错过了,兵主蚩尤收你做弟子,却还委屈你了?”   余杉摇头道:“好娘子,咱们得看清自己身份,兵主是什么地位?怎么可能看得起我?   这里有神灵之间的争斗,咱们千万不能介入,否则却要粉身碎骨,   娘子,且当这事没发生过,咱们接着修行。”   白子鹤怒道:“哪还那兴致修行。”   “怎会没兴致,适才娘子有多勇猛!”   白子鹤红着脸道:“你就是跟那贼丕学坏了,变得这般油滑!”   ……   武栩和云应回到了白虎神殿,白虎真神召集各路星宿,商议与判官道的盟约之事。   白虎真神道:“前日因琐事争执,却得罪了那山猿,我准备了些礼物,威义、兵主,你们和薛运相熟,且先帮我把这礼物送去,看这猴子气消了没,会面之事再做定夺。”   武栩领命,云应推辞道:“我与裁决之神过节颇深,还是不去了。”   白虎真神一笑:“你们出自同一师门,情同手足,有什么过节化解不开?”   这是诚心让云应难堪。   白虎真神眉头一竖:“你当真不去?”   云应不敢多说,只能答应下来。   他不想去见薛运,见了薛运不自在!   见了武栩他也不自在。   见了白虎真神就更不自在。   他在哪里都不自在。   武栩和云应走了,白虎真神继续和星宿们商议盟约之事。   “毕宿,你明日去找判官道星官白悦山,和他商议一下会盟的时日。”   毕月乌低头道:“真神,能不能不找白悦山。”   白虎真神皱眉道:“找他有何不妥?”   毕月乌低头道:“和他说话,太费力气。”   白虎正要斥责毕月乌,忽觉灵性触动,有人给白虎真神献上了一份祭礼。   白虎真神拉开云幕,往凡间望去,却见祭礼来自白隼郡。   喻士赞,带着青年男女各百人,光着桃子,将两瓣肥桃涂红,正跳桃红之舞。   灵正则在坚持五年之后,终被喻士赞击败,再度变成次席武君。   喻士赞接管白隼郡,当上了首席武君,并于今日,将白隼郡更名为桃子州,特地向白虎真神献上了祭礼。   坐在一旁的灵正则脸色发白:“兄弟,平时怎么闹都好,祭礼之上怎敢如此?这是亵渎神灵!”   喻士赞端正神色道:“这是对神灵大敬大畏之心!”   灵正则颤抖着声音道:“大敬大畏,在桃子上?”   喻士赞庄重的点了点头。   白虎真神在神殿沉默片刻,回头对奎木狼道:“找一名星官下去,把白隼郡的首席武君揍一顿,驱逐到城外!”   ……   一名星官离开了白虎神殿,没去白隼郡,径直去了穷奇神殿。   这名星官,是九娘假扮的。   在穷奇的威逼利诱之下,九娘又回到了他麾下。   得知白虎真神要与判官道结盟,穷奇咬牙道:“又要勾结在一起对付我!我特么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他们闲来无事就要对付我,   就因为我偷了苍龙和玄武一点权柄?就因为我从白虎那挖了两个星宿过来?就因为我盗走了朱雀几件法器?他们就要对付我?一群没良心的,怎么就不想着我的好!”   九娘低声道:“您已经恢复了九成战力,倒也不怕……”   “怎么就不怕?莫说九成,就是十成,也架不住他们围攻!”穷奇叹了口气,“且看那半疯是何心意吧!”   ……   裁决神殿,薛运正向玄武和朱雀两名真神道谢,道门星宿、星官位列身后。   朱雀真神依旧呈现女身,却比往日更加俊美。   她找到了摆脱罪主蛊惑的方法,不日便要返回神殿。   玄武真神手里把玩着一条小蛇,气度冷峻了一些,可眼神之中却难掩那丝温和。   “许是凡尘烟火吃的多了些,性情却也改了不少。”玄武真神自嘲了一句。   “凡尘烟火委实难以割舍,”朱雀真神看着薛运道,“以前不知你为何不肯晋升真神,现在多少明白了你的心意。”   闲叙片刻,刘恂进了神殿,生道、冥道星宿纷纷行礼:“见过予夺上神。”   刘恂也是来找两位真神道谢,是他们帮刘恂摆脱了罪主的蛊惑。   又叙片刻,两位真神告辞,现在该处理一件棘手之事了。   不多时,李沙白来了。   两下客套几句,薛运说起了正题:“李兄,你已经全数恢复了修为,而今已是未神,再留在凡尘,怕是不太合适。”   李沙白诧道:“李某未曾逾规越矩,留在凡尘有何不妥?”   薛运道:“你连宣国承嗣之事都曾干预,这却不算逾规越矩?”   李沙白摇头:“彼时我修为尚未恢复,而今我早已退出朝堂,无非在望安京开了间茶坊,这点事情,薛兄却还和我计较?”   薛运沉下脸道:“想我道门鼎盛之时,似你这等冥顽不灵之人……”   “师兄。”刘恂突然打断了薛运。   薛运沉下脸道:“何事?”   刘恂道:“以前咱们道门只有一名未神和一名星宿,而今有两名未神和一名上神,白悦山、孟远峰和上官青还于前日晋升了星官!”   薛运道:“你说这个作甚?”   刘恂笑道:“现在就是咱们道门鼎盛之时!嚯哈哈哈哈哈……”   砰!   薛运一脚把刘恂踹出了正殿。   李沙白凑到近前,对薛运道:“要不这样,以后我常住在你神殿里,你若放心不下,时时盯着我就好。”   “你住我神殿?”薛运不太喜欢被人打扰。   “我在你神殿之中,闲来无事,抚琴作画,绝不给你添罗乱,你且看看,这是我昨日的新作。”   李沙白拿出来一幅画卷,画卷上有一美艳女子,身着薄纱,正在翩翩起舞。   这女子无论身形还是长相都无可挑剔,就是下颌有些奇怪,长着一抹山字形胡须。   这是薛运穿着薄纱在跳舞。   孟远峰看到这画卷,不知该作何评论。   白悦山看过画卷,轻叹一声:“呼呀!”   上官青觉得这画很有功力,但他没有心思欣赏。   房佩茹把桃子都洗好了,等着他去吃呢。   薛运看着画卷,皱起眉头道:“你把这个画下来了,你画,这个,你画……画的倒是挺好。”   薛运越看,越觉得自己美艳,对这幅画甚是满意,决定一会给凌寒看看。   刘恂回到正殿,看到这幅画,脸上五味陈杂,口中喃喃道:“此真道门不幸。”   他不想在神殿久留,走到长廊之上,拨开云幕,看向了那座尚未飞升的星宫。   他想念弟子了。   已然当了未神,星宫却还没有飞升,他这性情真是。   ……   星宫里,夏琥坐在回廊上,用拍画回复着赵百娇的消息。   “夏冢宰,那伙人牙子已经找到了。”   “我叫姜胜群他们去帮你。”   陶花媛进了星宫,手扶着栏杆,默默看着公输晏忙碌着处理尾工。   “五年了,星宫还没处置好!”陶花媛抱怨了一句。   公输晏听到了这句话,回头对陶花媛道:“你以为我不想处置好?这是我第一次建星宫,哪知道有这么多麻烦事,家主却还说要罚我!”   陶花媛哼一声道:“你就是罚的少!”   “着什么急?”夏琥一笑,对陶花媛道,“别站着说话,坐呀,我这准备了桃花酒。”   “坐什么坐?我坐的住么?”陶花媛闻言甚是恼火。   夏琥诧道:“怎就坐不住了?”   陶花媛道:“还不是你们两个诓骗我,昨夜非说另一条门路,谁知是那个门路,你不帮我也就罢了,还特么把我给摁住了!”   夏琥无奈道:“不摁住你,我岂不是要受苦?”   陶花媛喝道:“我就不苦么?今夜你给他走那条门路!”   “我可不行!”夏琥摸了摸肚子,“我许是有身孕了,禁不起折腾。”   陶花媛一愣:“就昨晚那一下,你就有身孕了?”   夏琥得意一笑:“或许真就怀上了,你能怀上么?”   陶花媛怒道:“走了那条门路,还能怀上个甚来?”   夏琥轻叹一声:“也不知官人什么时候回来。”   ……   望安河边,杏哥和妙莹合伙开了家酒楼,亲朋都来吃酒。   酒宴散讫,两名女宾走进小巷,突然被人拍了额头,一名女子满脸迷茫,另一名女子尚且清醒,开口呼喊起来。   他们还没走远,被杏哥和妙莹听见了,两人都有修为,赶紧跳进小巷查看。   十几名男子站在深巷之中,身穿黑衣,黑布蒙面,默默看着二人。   杏哥杀道八品,妙莹阴阳九品,他们能感知到,这十几人的修为都在他们两个之上。   杏哥见情况不妙,赶紧让妙莹回去喊人,他在这厢稍作拖延。   妙莹走不了,那些人身手太快,已经堵住了退路。   危急关头,躲在暗处的施双六连打唿哨,示意已经布置好了蛊术。   牛玉贤准备好了陷阱,随时可以出手。   乔顺刚示意施双六先行动手。   抓一伙人牙子,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居然能惊动了皇城司指挥使?   还真用得着,这伙人牙子来历非常特别,他们在宣国、梵霄国、郁显国、千乘国都犯过案子,修为高强,手段狠辣,且行踪隐秘。   施双六而今是韩宸的医门弟子,奉了韩宸的命令前来助战,   见乔顺刚下了命令,施双六随即释放蛊毒,不料对方弄起一阵狂风,顷刻将蛊毒吹散。   施双六有五品修为,能轻易驱散她蛊术,这却让众人甚是吃惊。   牛玉贤没有耽搁,立刻触发了机关。   可机关布置妥当了,墨弦出了问题,牛玉贤手段错乱,各类机关没有按正确方法触发,大量箭矢、利刃,全都掉进了牛玉贤自己布置的陷坑里。   牛玉贤惊愕不已,乔顺刚知道出大事了。   他当即下令出击   楚禾带着一队提灯郎迎面冲了上去,孟世贞于身后包抄,马广利和李普安分别带人左右夹击。   姜飞莉和尉迟兰带人随提灯郎冲锋,李雪飞则带人在屋顶之上围堵。   十余名人牙子战力骁勇,来自皇城司的精锐,在他们身上居然占不到便宜。   牛玉贤见战局不利,赶紧发射号炮,请埋伏在周围的判官支援。   判官当真来了不少,陆延友率领十余名大宣判官跳入深巷,赵百娇带着十余名千乘判官一并围攻。   一名人牙子突然挥手,所有人眼前一黑,失去了视线。   坏了!   闭目之技!   遇到了混沌无常道的高手!   趁着对方没用塞听之技,乔顺刚对姜飞莉道:“赶紧请武千户来。”   姜飞莉怒道:“这是说请就能请来的?”   “你自己家男人,怎么还恁多规矩!”   姜飞莉再想开口,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塞听之技来了。   在场所有人,都失去了视觉和听觉,眼下只能听凭宰割。   慌急之下,众人凭着直觉撤退,退了片刻,却发现视觉和听觉又恢复了。   深巷之中,多出一个人,手执青灯,站在一众人牙子中央。   尉迟兰一惊:“志穹!”   那人正是徐志穹。   徐志穹咳嗽了两声,一众人牙子禁不住意象之力冲击,纷纷倒地,只剩下为首一人,还站在他面前。   徐志穹一挥灯笼,将那人的蒙脸布挑了下来。   楚禾又惊又怒:“邹顺达,你个狗养的杂种还活着!”   为首的人牙子是邹顺达,当年武彻书院的武师,而后去了刑部衙门做主事,刘德安死后,这厮辞去官职,不知去向。   徐志穹摇摇头,对楚禾道:“兄弟,你认错人了。”   尉迟兰道:“怎会认错?这就是邹顺达!”   徐志穹笑了笑:“这不是邹顺达,这是千乘国的旧相识,袁成锋,没想到能在这里和你重逢,你说咱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你什么时候做起了人牙子?为什么又要祸害百姓?是不是又在给罪主招魂?”   袁成锋想要逃走,灯火闪现,徐志穹瞬间来到他身前,灯笼一挥,将他打翻在了地上。   险些被拐的女子哭道:“这人就该千刀万剐!”   “这人该剐,但剐他一个不够,得把像他这样的人全都打扫干净,”徐志穹举起灯笼笑道:“提灯郎,掌灯!”   (掌灯判官,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