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和离前,道侣失忆了 作者:满天猩   文案:   宁枝和温禁冷冷淡淡的婚后生活终于走到了尽头,他们二人前往仙缘石处,打算破除同心咒,和平分开。   不过在和离时,悬在两人头顶上的巨石突然晃动,开始纷纷掉落。千钧一发之际,温禁眼疾手快,拉过宁枝便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被仙缘石砸伤后,温禁便昏迷不醒。等他再醒过来时,他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把自己和宁枝的关系记得乱七八糟。   温禁:“宁宁,你真漂亮。”   宁枝:……   温禁:“宁宁,为什么不理我。是修炼重要还是我重要?”   宁枝:……   温禁:“……宁宁,我今晚能睡你房里吗?”   宁枝:???   温禁与宁枝的关系本应该冷淡如冰,可是自打他失忆后,他坚定地认为他们俩是虐恋情深的道侣。在他的坚持不懈之下,两人的关系缓和许多。而后终于以假乱真。   结果第二日,温禁恢复记忆了,他看向宁枝认真允诺道,“我会对你负责。”   宁枝看他已经恢复清明的双眼便知,他的记忆复苏了。她知道温禁对她的态度,便冷声道,“道君无需如此,昨晚不过你情我愿而已。明日要是没什么事,咱们就再去和离一次。”   结果还没等去破同心咒,宁枝被海妖突袭,身负重伤,这回换她失忆了。   她醒来后,看见了身边目露担忧的温禁,她犹豫了片刻,随后低声道,“师尊不要担心,弟子没事。”   温禁:?   宁枝失忆后坚定地认为她与温禁是师徒关系,她对温禁都以师尊之礼,半分都不肯逾越。举止行为那叫一个规矩。   宁枝失忆半个月后,温禁偷偷给她投喂糕点。   宁枝:“师尊,我不饿,不用再送给我小点心了,其他宗主都开始打趣我了。”   宁枝失忆两个月后,温禁没忍住,在清冷的月光下主动抱住了她。   宁枝:“师尊,我们不能这样啊!宗门是不允许师徒相恋的,你醒醒啊!”   1.男女主身心唯一,只有彼此   2.男主先失忆,女主后失忆   3.原名《师尊,我们不能这样啊》,失忆梗不变,甜宠设定不变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甜文   主角:宁枝,温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又在脑补我俩虐恋情深   立意:举案齐眉至鬓白,系心留意生活,爱就在身边 ================ 第1章   “诶,你听说了吗?!今日纯阳道君要与宁枝和离了!”   “知道知道,几位宗主劝了又劝,可是这二位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谁说都不中用。”   “可是我觉得他们挺般配的啊。”   “谁说不是呢。”   温禁与宁枝的和离消息一经传出,立刻成为渝山的头条八卦。   一时之间关于‘到底是谁提出和离的’‘这场婚事中道君有没有过错’‘宁枝公主好像还是那么漂亮’等话题,都成为渝山弟子八卦的焦点。   而两位当事人均缄口不言。   ***   袅袅香炉烟缓缓升起,烟圈在空中慢慢扩大,随后又无声无息在殿内散去,只留下淡淡的海凝香味。   摆设简单的书桌上,高高摞着两堆古籍。在古籍之后,是一个容颜清冷的男人,他正在伏案翻阅徒弟们交上来的课业。   他的乌发径直垂落到案桌上,目光清冷澄澈,毫无温度。眉如剑锋凌厉,唇似薄线微抿。白皙的皮肤之下,手掌上的青色经脉几乎都能看得分明。   纯阳道君温禁,是渝山公认的容貌无双。   此时他正在翻阅弟子交上来的课业,大多数都做的不错。只不过在这成堆的课业中,夹杂着一本名为‘虐恋:小娇娇和她的替身情人’的奇怪话本。   惹眼的封面,花里胡哨的字迹,以及话本里时不时冒出来的插图……现在的弟子都喜欢这种的吗?   温禁的眉头拧起,不悦地将那话本翻开。这话本讲的就是个小仙女痴心大师兄,却求而不得。后来她救了一个与师兄容貌相似的男人,把那男人当做师兄的替身。其后大师兄回心转意,小仙女和替身情人以及大师兄开始了一段,剪不乱理还乱的虐恋故事。   这有什么好看的?   温禁这么想着,然后一目十行地扫完了那话本,随后起身看了看时辰。   时间到了,该前往仙缘石处与宁枝破除同心咒了。   ***   宁枝与温禁成婚五年,两人相敬如冰。   没感情、没交往、没故事。   只不过是当时人鱼海族与仙界的关系十分紧张,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两边都决定息事宁人,不想再搞得仙界和海族不安宁。   于是作为人鱼一族长公主的宁枝,就与作为仙界翘楚的温禁结为道侣。不过由于近来仙界和人鱼海族的关系逐渐趋缓,双方也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来谈事了,宁枝便收到了好多条玉石简讯,期望她速速回家。   半个月前——   宁枝的妹妹发来消息: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已经准备好三十一个气质各异、容貌俊秀的男宠送给你!,就等着你回来!!!到时候你可以一个月不带重样的!!!   宁枝的弟弟发来消息:姐姐快回来,我准备了好多珍珠,都放在你房里啦。委屈你陪那个纯阳道君呆了五年了,没关系,等弟弟我出息了,我必定把他抓到海底牢笼囚.禁起来,以消你心头之恨!   宁枝的父王母后发来短讯:吾心有愧,吾儿速归。   宁枝最后看了看渝山的景色一眼,随后起身前往仙缘石处。   其实她呆在渝山并不委屈。   这里的宗主长老们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凶恶,也并没有为难过她。   不过与那个纯阳道君结为道侣,的确是浪费时间。他们二人在这五年间说过的话,用指头就可以数的过来。   宁枝长居诚心阁,温禁久在敛心殿,两人基本上碰不着面,更不要说话了。   ***   仙缘石是道侣们定情的地方,也是道侣和离时破除同心咒的地方。   仙缘石在同心殿中,位于渝山最高的主峰之上。殿内除了最中心最大那块五彩斑斓的巨石,还有其他细小繁多的杂石也在这里。   据说仙缘石是当初诸神补天时所留下的灵石,后来吸收天地灵气,能主导姻缘定下同心咒。不管这种说法是真是假,至今各路道侣在成婚之前都要来此处以证心意,当初的宁枝和温禁也不例外。   “公主,你要不要再想想?”剑宗的宗主袭玉面露纠结。   袭玉并不想宁枝和温禁真就这么一刀两断了,温禁是他的师弟,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如果宁枝真的与他那个冰山师弟和离,以温禁那个冷死人不偿命的性格,以后还能有道侣吗?   必定不能啊。   “纯阳道君,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气宗宗主发来助攻。   气宗宗主觉得宁枝挺不错的,虽然是长公主,但是她来渝山五年,半件骄横跋扈的事也没有做过。往常他也对人鱼海族多有偏见,但是宁枝的确没什么错漏。这样的媳妇儿,能留为什么不留呢?   “不必了。”宁枝道。   “不必了。”温禁说。   宁枝记得他们当初来此处解下同心咒时,温禁就是这样目不斜视。此时他仍旧如此,声音里半点感情也无。   有时候宁枝也会想,他修得是不是无情道?   如果是,那他可真是天赋过人。   神思稍微往外发散了一会儿,宁枝稍微晃了晃脑袋,接着便与温禁一道前往仙缘石下方站定。   两人同时滴出一滴指尖血,待仙缘石慢慢发光。过程中两人均是一言不发,隔得不远不近。终于,仙缘时开始破出同心咒,正在关键时期,整个同心殿却突然开始地动山摇!   温禁本以为只是轻微地晃,可是后来他发现并非如此。地面晃动幅度太大,应当是仙缘石灵力不稳所致!   他赶紧抬头看向上方,果不其然发现两人头顶上方的巨石泫然欲坠。而此时殿内的其他碎石也开始纷纷掉落,宁枝所站立位置的上方,就有一颗锥形乳石已然松动,毫无征兆地开始脱落下坠!   紧要关头,温禁不得多想。他一把拉过宁枝,随后带着她不断闪避坠石,想要将她送出去。   不过仙缘石灵力强大,此时它的灵气不稳,所带来的打击并非普通修士能够抵挡。即便温禁已然快将宁枝待出这是非之地,可是就在他奔赴至出口之时,一道巨石板轰然坠落!将两人的出路和思绪砸的稀烂。   温禁立刻护住宁枝,将她压在怀里。宁枝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道巨石板便将温禁径直压倒,两人立刻被巨大的灵力压制得不能动弹。   她情急之下闭上眼,可是片刻后没有感受到身上传来痛感。   “温、温禁?”她的眼神有些错愕,“温禁!”   待宁枝看清楚他的姿势后,她的瞳孔微微放大,随后手忙脚乱想要帮他推开巨石板。不过她的手脚能移动的范围很有限,她在狭小的空间内根本就做不了什么。   “没事的。”温禁看出了她的想法,他低下头,语气虚浮,“别慌。”   不等宁枝回答,他便迟迟没有再说出第二句话。   ***   温禁已经昏迷三日了。   那时仙缘石出事后,大大小小的宗主门便立刻赶来救助。   宁枝不出多久便被救了出来,她身上只有些皮外伤,不过温禁的状况就很差了。   剑宗宗主与宁枝说道,“仙缘石每隔百年便会震荡一次灵力,这次的事情实属意外。温禁师弟灵力深厚,应当不会有事的,公主不必太过担忧。”   宁枝点了点头,心中仍旧一团乱麻。   修士即便修为再高,那也是从凡人之身开始修炼的。而仙缘石不同,那石头本就是灵石,如果真是当年诸神补天的石头,那它的灵力更是不可小觑。   若是普通的石块,能压得住纯阳道君?   宁枝皱了皱眉,又将目光放在沉睡不醒的温禁身上。   他……怎么想的?   一连半个月温禁毫无起色,只不过在众位长老第二次齐聚敛心殿商讨法子的时候,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师弟?!师弟你醒了?”   “纯阳道君,你可有觉得身体不适?”   “师弟,你想喝水吗?”   ……   在一众虚寒温暖中,温禁的眉头微微皱起。他起身扫视了一圈众人,目光里露出些许困惑。最终察觉到了宁枝担忧的目光后,他困惑的眼神逐渐有了些变化。   他慢步走向宁枝,其他人纷纷疑惑。尤其是剑宗宗主,他可真不希望这会儿他这倒霉师弟还惦记着和离的事,赶紧给我忘了吧,我可球球你了。   温禁走到宁枝跟前,他的目光逐渐变柔。万年不变的清冷眼神里,此刻居然有了些许笑意。   他轻声道,“……宁宁。”语气可谓情深意重。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宁:……   剑宗宗主袭玉:哈?我担心你没媳妇儿,可是你们平时背着我都这么亲亲热热的吗?那公主叫我师弟什么?   ***   宁宁:道侣失忆的第一天,我好慌。 第2章   宁枝慌了。   宁枝非常慌张。   距离温禁受伤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可是他的脑袋半点恢复正常的痕迹都没有。   渝山的医修已经来看过多次,说是温禁的额角处被灵石砸伤。问心殿处掉落的尖锐细碎灵石深深扎入了他的额角穴位处,当时那灵石取出来时,都被他的血迹染得通红。   宁枝看到那染血的碎石都觉得疼。   再看看温禁额角的伤口,她那几日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医修再三嘱咐宁枝,告知她在温禁恢复记忆之前,无比要顺着他的思路去行事。如果强行将他的记忆逆转,只怕他将再也不会记起来前尘过往。   而顺着温禁记忆的意思,就意味着宁枝要莫名其妙当海王。   毕竟在温禁现在的记忆里,他、只是宁枝心中白月光的替身。   不知道他的记忆到底出了什么差错,自从温禁醒来以后,他就坚定地认为——   宁枝心中有一个白月光大师兄,她爱慕大师兄已久。只因为温禁和她心中的那位大师兄长得很像,所以她才会在温禁身负重伤时救了他。   这要真是这么个剧本也就算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在温禁的记忆里,宁枝是通过双修的方式救他的。   他纯阳道君既然让宁枝以身相救过,冒犯了她的清白,那他自然不会不负责任。   他负责,他还要负责到底!   于是在他的记忆中,他主动求娶,两人才顺理成章地结为道侣。   此后即便宁枝对他如何冷漠、如何忽视,温禁都会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去护着她,直到她的大师兄回心转意。   温禁越是坚守这一论断,宁枝越心累。   看他这负责到底的态度,宁枝猜测,在她成功追到她那个‘大师兄’之前,温禁都会守在她身侧,做她的替身情人陪着她。   宁枝:这是多么感动人心的剧本,如果主人公不是我,我都要为这感人肺腑的爱情落泪了。   此时她正在诚心阁。   她不知道为什么温禁会有这么狗血又自虐的记忆,她也是这三个月断断续续地,才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合成了这么些信息。   此刻宁枝正反复思索着如何对付温禁,但又不至于把他伤得那么深。   毕竟事实和他的记忆完全相反。   并不是她救了温禁,而是温禁在危难之际救了她。   如果为了强行脱身而把他弄得肝肠寸断,那和恩将仇报有什么区别?   宁枝烦闷地挠了挠脑袋。   她纠结。   她特别纠结。   她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多少男修士,她们海底的人鱼大多是女孩子。   宁枝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她真的无法领会白月光这种故事的精髓,更无法拿捏自己的渣女人设的分寸。   再说和离这种事,那肯定是不能提了。   至少得等他恢复记忆,才能谈这种大事。   “咚咚咚。”   温和有礼的敲门声响起。   宁枝:“进来。”   ***   今日正值渝山的秋爽节。   温禁已经提前和她约定好,要一起过节。   今日渝山各路宗门会派弟子在中心山路沿着山道摆摊,仿照人界的庙会。   只不过庙会是傍着市集陈设,而渝山是沿着蜿蜒的山路摆设各种罕见的小宝贝。倒也不是为了挣钱,只是因为渝山弟子众多,还有一大部分是童心未泯的大孩子。   修士常年都身居山门,勤苦修炼,隔绝了红尘间的声色犬马。可是掌门深知,人都是有欲望的,喜好玩乐是本性。   所以堵不如疏。   掌门主持办了秋爽节,并规定此日大家需要好好玩乐,发泄压力。说白了就是,掌门允许大家划水摸鱼。在这一天,哪怕弟子犯了错,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掌门都轻拿轻放了。   宁枝也知道渝山有这个习俗。   她来到渝山是第五年,已经参加过四回这样的节日。   但是每次她来到庙会里,就觉得并没有什么能够让她久留此处。   参与庙会的渝山弟子大多数成双成对的,要不就是三五成群,搞得热闹非凡。   形单影只的宁枝就显得有点异样,当然渝山的弟子都会时不时来邀请她,一起去玩某个阵法。可是出了阵法之后,宁枝依旧是一个人,而对方依旧是三五成群。   她并不觉得孤单。   在大海里,她体会过更深更没有任何回应的孤单。   只不过因为庙会,宁枝才觉得,她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留在这里。   或许呆在大海里,听着沉沉的海浪在她耳边唱歌,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在想谁?”耳边沉沉的声音将宁枝的思绪拉回。   温禁带着笑意看向她,不过他迅速掩盖过这一话题,“宁宁,你今晚穿这个去庙会吗?”   他与她闲话家常时,说话的状态非常自然。   他稍稍看了宁枝的衣服一阵,接着,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脸颊上。   末了,他眼中含着微微笑意,轻轻用手无声无息地勾上的发尾,“很好看。”   语气诚挚又认真。   宁枝微微点头,并未和他回话。   三个月的相处中,她已经摸清了温禁的底线。   他偶尔会抚一下她的头发,将她的发尾绕在手心把玩。他极少时候会主动和她牵手,其他的行为,目前还没见他做出来过。他们二人的身体接触仅限于此。宁枝对此可以全盘接受,这没什么的。   毕竟在大海里的时候,她就经常被海蚌摸头发,和八爪鱼牵手手。   但是她不会主动与他说话,说多错多,她哪里知道在温禁的错乱记忆中,她是个什么性格。   还是不要搭理他比较好。   他已经习惯了宁枝对他冷漠,可是见宁枝真的没有再回应他,温禁的眼底依旧闪过一丝失神和落寞。   他知道——   毕竟是他主动求娶的她,她心中有心上人,不喜欢他也是应该的。   是他强娶罢了。   他记得当初宁枝并不愿意嫁给他,即便救了他,她的心里也只有大师兄。   温禁默默皱眉,他并未多言语。只是转而缓缓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准备走向庙会。   他握住宁枝的手紧了紧,这次不知不觉多用了几分力气。   因为,他今天有些生气了。   并不是生宁枝的气,而是生他那个情敌的气。   温禁目光微沉:她刚才果然还在想念她的大师兄吗?   想到这里,他的眸光黯了黯。   替身终会输给真正的白月光…吗?   温禁眉头紧锁,反复思考。   他深知自己对宁枝的想法,时至今日,他已然不会答应那么轻松地,就把自己这个道侣的身份让那个情敌。   这三个月的相处时光,温禁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要成为她名正言顺的、唯一的道侣。   即便是情敌对宁枝回心转意了,他、他也不会乖乖让位的!   温禁已经不太记得宁枝舍身相救那个夜晚的具体经过了。他的记忆有点乱,但是这不要紧,他别的都没忘记。   …   宁枝沉默地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两人慢慢从房中走了出去。   她低头看向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他错乱的记忆厉害又强大。不仅乱得有头有尾,甚至还能自圆其说。   她在渝山这五年来,从未和纯阳道君一同去过什么庙会和节日。   宁枝此刻没说话,但她心里有点小小的异样感。   就在此时,传讯符闪烁。宁枝的妹妹发来消息,为图省事,宁枝直接让符纸允了妹妹的声音——   于是,那熟悉的声音就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阿!那三十一个男宠都等不及了。我跟你说,他们各个都长得好看,绝对满足你的各种要求,完全不比那个纯阳道君差嘛!   你快回来呀!你知道嘛,我还发现此次我搜罗的男宠中,有一个长得特别像司徒……]   符文传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后面的话还没传过来,空气中就散发着一股焦灼味。   宁枝抬眼看去,就看见温禁不知何时将那纸符烧毁了!   灼热的火焰看得宁枝眼睛疼。   她正要解释一二,可下一刻温禁却直直地与她的视线撞上,进而他用手指捏住她的下巴。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捏住她时并未施加多少力气。宁枝可以轻松躲开,可与此同时,她看见了温禁的眼神。   ……他眼里有着很多宁枝看不明的情绪,不过最明显的那种情绪,应该是受伤和克制,还夹杂着一丢丢的委屈。   温禁委屈?   不能吧……   他没有给宁枝开口的机会,他的手指紧紧捏着她的下巴。他缓缓附身,可又在逼近她唇角的时候硬生生克制住自己的动作。   与平时总是温和的气质不同,宁枝能明显察觉到,他此时整个人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你不是说,我和你的大师兄容貌最为相似吗?”   他难得越过雷池,将手指微微擦过宁枝的唇瓣,“不是说有我就够了么?那三十一个冒牌货是怎么回事,嗯?”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努力上位的白月光替身▲_▲   宁宁:我已经说累了,我没有白月光。从小到大和我牵过手的雄性除了你就是八爪鱼,你不要闹啦。   ++++++ 第二章 写了好多版本,选来选去头都大了。还是选这个叭QAQ 第3章   温禁自知自己是宁枝的替身情人。   可是他没能想到,她的替身情人居然是批量生产的。   在他看不到的海底深宫,竟然还有三十一个和他作用相同的男人等着她回家。   温禁的眼瞳里闪过片刻迷茫,随后他陷入深深的沉思——   难道那些男宠都手握着爱的号码牌,都在海底痴痴地等着她回家?   等等!   那些男宠,难道都是被宁宁腻烦了的替身情人?   那……岂不是我以后也会被腻烦,成为手握着第“三十二”个号码牌的男人。   温禁想到这里,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仿佛预测到了什么很不妙的事实。   这一眼看的得到头的人生……   他不想要!   宁枝看到他眸光沉沉,就猜到他此时的想法肯定如同脱缰野马。   她很想为自己的清白辩解一番,但是思索半晌,她却发觉此事非常不好解释!   说道那些海底男宠,就要和温禁说起和离的事。可与他说起和离的事,事情就开始不符合他的认知。   医修的话言犹在耳,宁枝满心苦闷。   她已经不想加深他的病情了!   宁枝抬头,看向温禁,刚要开口之际,温禁就将手掌轻轻覆在她唇上,将她的话封缄在温热的手心之下。   “我可以理解。”他微微垂眸。   “刚才是我过激了,你不要介怀。”他忍辱负重。   “不过海底的那些人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他自荐枕席。   ……所以下次,宁宁如果有需要,可以提前考虑我。   宁枝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妥协,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要说的海王语录。   可是温禁居然没闹,他就这么默认了自己的‘第三十二房小妾’的身份。   宁枝强忍内心的震惊,却也借坡下驴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而今她只怕自己拙劣的演技让他识破,便赶紧将此事揭过。   宁枝没看到,温禁此刻已然眸光沉沉,他低头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他表面没有任何不满,但是心里已经在暗自揣度:根据灵符的传音范围来看,那些海底男宠肯定不在人鱼族群中。追踪灵力后能探测到他们在礁石岛附近,他们的原型大多是鱼虾螃蟹。   温禁暗自思忖:入秋了,又到了吃海鲜的好时节。   ***   两人从未在任何公众场合并肩而立。   在秋爽节的蜿蜒小道上,渝山弟子难得看到了纯阳道君和宁枝公主共同出行的画面。   宁枝往常都深居简出,很多渝山弟子都没能有机会见到她的模样。而今一看她,果然是面若芙蕖气质出尘,看着她的模样,就能将她和天上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姐姐联系起来。   如果不是温禁在身旁,其他弟子看向宁枝的目光还要更加热切。   温禁:……   失策。   他是为了和宁宁缓和关系来的,不是为了给自己找情敌来的。   再这样下去,三十一个号码牌都容不下这么些躁动的人。   两人行至从深密林处,四周的人影渐渐稀少。   此处没有人声,他就站在宁枝身侧。温禁比宁枝高出许多,他只需稍稍倾斜目光,便能将身旁的人全然囊括进自己的眼中。   她看起来好瘦弱。   温禁缓缓探出自己藏在袖中的手,他的面上仍旧不动声色,脸上也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   可是在没人能看清的角落,他正在慢慢得手掌慢慢移向左边,移向宁枝的手心所在的方向。   黑暗里他稍微失算了距离。   他试了半天,却也没能牵到宁宁的手心。   温禁皱了皱眉。   可就在此时,一阵妖风皱起!   林中树木被凉风搅地胡乱作响,树枝的摆动幅度看起来有些许可怖。   瞬间,道道寒光向着温禁的方向刺杀而来!   他立刻目露担忧地看向宁枝,可片刻后他便察觉到,这寒光只是冲着他来的。那些卷携着妖气和海腥味的寒芒全都精准地避开了她。   看来对手不想伤害她。   温禁侧身闪避,他极快地摊开手心,默念咒诀。   接着,他手掌之上的水汽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实体。在团团水汽簇拥中,一把携着纯粹灵意的浅蓝色的灵剑即将成型。寒气肆意的剑气极快地铺成阵法,以分毫不让对手逼近的气魄围绕这着修罗场。   可不过片刻,一缕古怪的腥味从远处慢慢飘向他。   他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鼻子,微微皱眉,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随后他瞬间将原本摊平的手掌紧握,掌中即将成型的寒冰剑随着他的动作立即消失。   站在一旁的宁枝不解。   他这是不打算用灵剑了吗?   温禁的寒冰剑剑气极强,只需他手持灵剑与那人过招片刻。他四周那股强大的剑意就能告知四方宗主,此处有趁乱入侵渝山的敌人。   ……为何他不这么做。   宁枝心中虽然不解,但她并出声未打搅温禁的心神。   那偷袭者看出温禁打算就这么赤手空拳与他搏斗,他在心中嗤笑一声,随后立刻将手中妖剑刺向他!   温禁随即侧身闪过那些胡乱向他刺来的妖剑!   温禁的身形极其敏捷迅速,那些古怪的灵剑未曾碰到过的分毫。可事发突然,紧接着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偷袭者突然不要命地一般拿出长剑刺向他!   这回两人都看清楚偷袭者的容貌了,对方满脸沟壑纵横,一双眼睛盈盈发绿,眼瞳只有竖着的一丝幽光,这双眼睛像极了蛇瞳。   真是个诡异的男人。   比容貌更让宁枝在意的是,他不仅是个外貌诡异的男人,他还是个身上裹挟着浓厚海腥味的诡异男人。   温禁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点。   他的眉头皱的更深,对方长剑刺来的同时,他便用双指牢牢掐住对方的长剑。   妖剑剑刃看似锋利无比,不过却也是花架子。   温禁的手指微微施力,长剑顿时被他拦腰折断。可是谁知此剑是子母剑——   母剑断落,藏在剑柄中的短小毒剑便立刻脱鞘而出!   “小心!”宁枝飞快使出一丝灵术欲要将那短剑缠住。   奈何短剑的速度极快,在短短时间之内,它又分化成两把利刃,正急不可耐地直直往温禁的双眼刺去!   此时已经没有留给温禁施法的时间。   任何法术都需要时间成型,而那迎面而来的毒剑的速度快到可怖。   那裹挟着海腥味的诡异男人低低地笑了两声,他的声音像是从陈年朽木中挣扎而出的那样,嘶哑又难听,“什么纯阳道君,没想到只到这一步就能制服了你,真是徒有虚名!”   可他的话音刚落,那短剑就被迫生生停在半空中。   尖锐的、淬着毒的寒芒停在了温禁的双瞳之前。   明明距离他的双眼只有分毫距离,可是寒芒分毫都不得进。   寒芒与温禁的眼瞳之间只有短短间隙,但是这短暂的距离此刻就仿佛隔着三丈寒冰。毒剑每往前挪动一点点,剑尖便被凭空弄出声声碎响。   几次挣扎后,毒剑硬生生地被逼停在温禁眼前。百尺竿头,只差一步。   那诡异的男人暗自tui了一声。   现场沉默了片刻,紧接着一股肃杀的冷意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向着那偷袭者袭来。秋季凉爽肆意的秋风,此刻已经变成了寒冷的北风。   那诡异的男人还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他能看到,距离温禁最近的那把短剑,也开始被冰凌慢慢裹挟住。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那男人便亲眼看到,那双他炼制许久的子母双刃剑被寒冰峰住。   温禁的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蛇瞳男瞬间如芒在背。   紧接着温禁的目光一凌,那被寒冰冻住的短剑上遍布冰纹,寒风适时刮过,将剑刃刮得粉碎。   冰渣立即消散在风中,像是扬掉骨灰一样,什么都没那诡异男人留下。   诡异男人直到此时才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劲,他想跑。待他想要动身时,他猛觉身下如同和冰窟连在一起,他的双腿如坠冰原,被冻得僵硬无比。   等他再细看时,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被瞬间涌向他的寒冰冻住了!   宁枝惶惶不安的心终于落下。   刚才双方对战之际,她不由得为温禁担忧几分,生怕他对战到一半时突然忘了如何施法。直到看到现在温禁没事,她心中才略微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看来除了和她有关的事以外,他什么都记得。   “长公主!”那诡异男人突然用朽木吱呀般的嗓音打破沉默,他把话头一转,将矛盾对准宁枝。   “属下办事不力,未能够完成长公主交代的任务,属下有愧于人鱼海族。而今功败垂成,属下愿意以死谢罪!”   宁枝不明所以。   那人也是赶着投胎,他根本没有打算给给宁枝说话的机会。   他说完这番话,便立刻咬破自己牙后藏着的药包,意图服毒意图自尽!   温禁眸光微寒,他皱着眉头,赶紧加速手中法术将那男人从头到脚冻住。   温禁周身的寒意越重,地面凝结冰层的速度就越快。   宁枝是海族,冰灵根修士所施展的法术本只能带给她惬意又舒适的感觉。可是此时温禁在她身旁施法,她却觉得寒意十足。   从上到下的寒意十足。   “诶?这人身上有一股腥臭味,像不像臭鱼烂虾腐臭的味道?”   “是海族吧?他们妖心重,能有几个好人呀。”   “那人最后说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宁枝派去刺杀纯阳道君的……”   “人妖殊途、不对,仙妖殊途。即便有这种事也不奇怪。”   “怪不得仙界和海族长久合不来呢,原来他们是这种人!”   “害,我就说当时纯阳道君是被逼迫的,你们还不信,谁愿意和海族的女子搭上关系呢?”   今日是渝山的秋爽节。   各路宗门的弟子都来了。   温禁和那诡异之徒交手之际,妖剑所散发的剑气不停地散向四方,最终成功惹得这么多人过来围观。   宁枝听到了那怀疑她的话,温禁自然也听到了。   此刻在这战场的四面八方,都围着不少看戏的弟子。若只是剑宗和气宗的弟子也就罢了,剑气二宗和温禁的关系近,他们知道宁枝平日的为人,他们不会在这种场合胡乱说话。   但是渝山的宗门众多,除了剑气二宗,还有大把的弟子分布在其他副峰。他们未曾见过宁枝,只知道她是海族的公主。   不管她有没有错,仙界对海族的固定印象,就可以在这里判定宁枝有罪。   她皱了皱眉,的确是想过出声解释。   可是这个情况……   宁枝低头,微微皱眉。   就在此时,远处的人慢慢走到她跟前。   温禁垂眸看她,接着,她只觉得手心被一股温热包裹住。   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心,随后对方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她这样亲密,难道……?   宁枝看向他。   难道他在给她撑腰?   温禁的视线与她相撞,随后他微微往她的方向靠过来,在她耳侧宽慰她,“没事的,我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  [海洋足底按摩中心]   八爪鱼经理:第三十二号技师来一下,有人指名你~ 第4章   温禁的目光淡淡扫过四周,视线如同他的剑气般冰冷。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纯阳道君在渝山是出了名的性子冷,弟子们平时和他说话都要承受着他那冰渣的视线。更何况现在呢,很明显阿,他的情绪已经很不善了。   就在此时,人群中冒出来一大群剑气二宗的弟子。   他们突破重重阻碍,双手巴拉开那群说闲话的弟子,各个都火急火燎地赶到宁枝身侧。   “公主,你有没有受伤?”剑宗首席弟子面容关切。   “要不要我们请医修来给你看看?”气宗首席弟子表示关心。   “难得公主赏脸过来玩儿,让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搅了她的好兴致?”剑宗吊车尾弟子开始骂街,他说的并不是那个被温禁冻成冰雕的男人,而是说得这些胡乱给宁枝冠上污名的其他人。   “渝山养着你们这么多人,就是为了让你们品控捏造事实的?   干啥啥不行,胡扯第一名,说的就是你们吗?   要是不会说话,你们能闭嘴吗?”   剑宗的弟子们见到听闻有人当众挑衅宁枝,他们已经是按捺不住自己这暴脾气了。   反正他们宗门的纯阳道君已经表露出不满的情绪,那他们还不赶紧给师娘说话?   其他弟子被怼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是他们又不敢出声对线。   剑宗作为渝山攻击力最强大的宗门,其弟子可以在渝山横着走。其余人内心暗骂他们护短,但是又不敢出声。   再加上这群态度嚣张的弟子身后,都背着各种不同的灵剑,看上去都是剑冢里叫得出名字的灵器。   其他弟子顿时安静如鸡。   “把他带回去。”温禁冷声吩咐。   他一声令下,随后那个被冻成冰雕的男人立刻被套入麻袋,被剑宗弟子们迅速带走。   这些仗势欺人的家伙的的动作看起来利索极了,其他人暗自揣测:   看来他们平时没少做这种事。   剑宗就是一群土匪!   尤其是那个首席弟子,真他娘的偏心又护短!   你们是被这位人鱼公主收买了吗,这么献殷勤?等等!宁枝不是你们的师娘吗?你们想做什么?!你们师父在这儿呢???   秋风中还夹杂着些许寒意,可是看热闹的人迟迟不肯散去。   温禁也没兴趣理会他们,“宁宁,回家吧。”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也足够让围观他们的弟子听清楚他的话。   宁枝被他握住手心,她一直在思索刚在那个冰雕男人的事,所以她也没注意到温禁就这么牵着她的手走了一路。   走的是那条离回家最远的路。   走的是能让最多的人,看见他们十指相扣回去的那条路。   走的是弯弯绕绕,反正就不走直路,不走捷径。   宁枝心中有所担忧,但是温禁好像根本没有怀疑她的想法。他没质问她任何事,相反,他还在回去的途中买了些小东西,倒是不忘初心地和她一起逛庙会。   终于,到诚心殿门口,温禁将她送回去就打算离开。   不过他离开之前,非常认真地在自己袖中翻找一番,随后将一个小盒子送给她。   宁枝:“这是什么?”   温禁:“……礼物。”   ***   宁枝被今天的事弄得心力交瘁。   她回到诚心殿就准备去洗浴,她疲惫地泡在水池中,又潜在水里咕噜咕噜地吐了会儿泡泡,才起身回到卧室。   她的衣襟松松散散地系着,光着脚走进卧室时,就看到她的侍女珍珠正满眼发光地看着她。   珍珠是宁枝从海族带过来的,她和宁枝的性格相反,她不喜欢安静,就喜欢在渝山各处乱跑,搜集各种奇闻八卦。   “公主,你知道吗!刚才外面都传疯了!那些副峰的弟子都说纯阳道君被美色迷惑,当众偏袒你!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珍珠有些激动。   宁枝:……   “他们还说,纯阳道君和你在密林深处相会。可是有个男人破环了你们的气氛,所以他被道君冻成冰雕了。”   宁枝:……   “他们还说……”珍珠掩藏不住得到八卦的喜悦,她满眼都是‘公主,你出息了!终于把朵高岭之花搞定了’的激动。   “早点休息,不要乱想。”她拍了拍珍珠的脑袋。   珍珠‘哦’了一声,可她随后撇到了桌上放着的那个精美小盒子。   她立刻认出来这精美包装、灵力围转的小盒子……这东西不是位列渝山‘送给道侣的礼物’排行第一的心意小方盒吗!   传闻中收到小方盒的女修都感动得哭了!   毕竟三千颗上品灵石才能买一个,真是个让男修沉默女修流泪的礼物吖。   珍珠:“公主不拆开看看吗?”   宁枝本想睡觉,但是念及温禁今日的所作所为,她翻来覆去,迟迟睡不着。   索性不能入睡,她遍随手拿过那小盒子,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外表光滑,触感舒适。   ……是个海螺。   传说能听到大海的声音的海螺。   宁枝心中微微错愕,她将海螺放在手中。   ……他倒是花了心思,只不过这个小礼物看起来有些眼熟。   宁枝拿着海螺在耳边听了可好一会,随后在阵阵回音中,才慢慢合上眼。   困意如同潮水般向她袭来的时候。   房中灯火已熄。   只剩那床头的海螺在微微发光。   等等,海螺为什么会发光?   宁枝强忍着被这刺眼光芒弄出来的不适感,闷着被子去睡。   可是……这灯光闪得五光十色,她真是被刺得眼皮发疼。再三忍耐后,宁枝睁开眼重新拿起它。   结果她看到的是那灯光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烁着,整个海螺壳散发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芒。   交替闪烁,光芒耀眼。   宁枝想睡觉了,可是海螺闪光。   宁枝闭上眼睛,可是海螺变换闪光。   宁枝怒而起身,海螺的背部突然浮现出了两个字——   宁宁。   ……   这个刻着字的闪着七色光芒的、刺得她眼皮发疼的海螺壳。   难道这就是能排上‘送给道侣的礼物’第一名的礼物吗。   宁枝满脸无奈。她可算记起来这玩意儿了。   这也就是在渝山。   这海螺在她们大海边,一颗灵石能批发二十个。   ……果然,他是人傻钱太多,随后被人糊弄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渝山的秋爽节]   小摊贩:道君快来瞧瞧,这个海螺能刻字,能发光,还能变换发光。我今晚都卖得可好了,据说收到这个礼物的女修都哭了!你不给宁枝公主整一个吗?   温禁:好。▼_▼ 第5章   那贼贵贼贵的发光海螺不知疲倦地在黑夜里闪烁,刺眼的亮光折腾得宁枝半宿没睡。整个夜晚,她的房里亮着花里胡哨的光芒。   直到天色蒙蒙亮,她才抵挡不住困意。   但是也未容她合眼多久,外面那沸沸扬扬的吵闹声,很不给人面子的开始扰宁枝的清梦。   宁枝还在熟睡中就听剑外面一阵吵闹。   “你们剑宗非得护着这个妖女吗?!”   “人赃并获!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就是想趁乱破环仙界安宁。”   好多陌生的声音都聚集在她门口响起,尖锐的、阴沉的、语调迟缓的……   宁枝在诚心殿居住了这么久了,她的门口还是头一次这么热闹过。   在那些急不可耐地质问声中,珍珠那怒气冲冲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独特。   气势汹汹的珍珠似乎正在门外拦着某些人,不让他们近来打搅宁枝。   但是奈何外面根本不听劝,那群人声音越发喧闹,若是争吵也就罢了,可是恍惚间,宁枝像是听到了灵剑出鞘的声音。   她顿时蹙眉,起身快速地收拾好自己,随后披上外套便出门而去。   门外的吵闹声仍在继续,来闹事的人见宁枝出来,他们不仅不停下咄咄逼人的话语,反而还越说越热切。   闹事的弟子并未身着剑宗弟子的道服,而且这群人宁枝看着也觉得脸生。   她并未见过他们,这些人想来也不是温禁门下的弟子。   而此时闹事为首的那人语气猖狂,毫不顾忌宁枝是否在场,他眉头深皱,脸上满是不满,“什么稍安勿躁,我不跟你搞稍安勿躁!我就想知道今天能不能拿到人!   温禁都没出面拦我,你们居然准备拦我?你们剑宗是没管事的人了吗?”   这破锣嗓子一般的声音快速传入宁枝耳中,这人的声音太有辨识度,她不能部记起来此人是谁——   云霄峰的峰主沈越山。   沈越山是渝山的一处小宗门的宗主,居住在云霄峰,常年带领弟子在那处山峰修行,与剑宗井水不犯河水。   毕竟和剑、气二宗比起来,沈越山管辖的的确只是一个偏支小宗门。   无论时实力还是战斗力,云霄峰都远远比不上温禁所在的剑宗。   渝山各路宗门都是宗主自行管辖,渝山掌门虽然有统辖各宗的权利,但是掌门他潜心修炼,最近百年已经很少出来干预各宗事务。   所以各路宗门在渝山的地位如何,那就要各凭本事了。   温禁因为拥有绝对的实力,再加上他本人的性格又冷漠不好说话,因此他在渝山声名远扬,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不过,沈越山即便是个小宗主,在渝山的存在感却也没差到哪去。   其原因主要是因为,沈越山曾经与掌门一同下山历练。   历练境况凶险,他们在途中遇到大批歹人偷袭,当时的沈越山为了保护渝山掌门,遍主动替他挡住了致命一招,因此也舍去了一条胳膊。   而好巧不巧,当时偷袭掌门他们的,正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海族。   这事在渝山广为人知。   也因此大家都知道沈宗主对宁枝怀有极强的偏见。   宁枝嫁到渝山时,他就闹腾过好一阵。他当时表露出的千种不愿,就仿佛是他要和宁枝成亲一般。   即便后来宁枝在渝山安分守己,从未主动生出事端,沈越山也对她没什么好感。   宁枝这安静的行事风格和冷静的脾气,这些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一条人鱼公主所做的表面功夫,是用来迷惑众人的伎俩。   温禁中了她的圈套,他沈越山才不会!   眼前的状况一时有些尴尬。   昨日出来那样的事,今日沈越山就要来拿人。   而且看云霄峰摆出来的这架势,好像是他们今日不拿到人就不走了?!   “又不是所有的还海族都是人鱼,当年袭击你与掌门的海族,早就已经查清楚了,那明明是盘踞在海底的蜈蚣妖虫。   他们连正儿八经的海族都不是,沈宗主为何要将这件事强加在宁枝身上?”   沈越山嗤笑一声,“袭玉,你还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就算当年那件事并不是宁枝做的,那昨晚夜袭庙会那件事难道还和她没有关系吗?   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昨晚我有那么多弟子都亲耳听到那偷袭者,他喊宁枝为长公主。你还任何他们海族是乖乖地想和我们谈和的吗?   我知道你是温禁的师兄,但是总不能他眼瞎你就放任他眼瞎吧?   现在五年时期已到,人鱼部落马上就要求渝山把他们的长公主放回去,可是偏偏宁枝迟迟未归。   这个时候他们急了,就自乱阵脚。派出虾兵蟹将来偷袭温禁。   这件事,不是本来就说得通的吗?你还要为她辩解什么?”   袭玉沉默,其实他仍觉得此事有诸多疑点。但是眼下沈越山太咄咄逼人,眼前的事实又的确对宁枝很不利。   现在站在云霄峰弟子的对立面,正在为宁枝说话的人就是袭玉。他既是剑宗的宗主,同时也是温禁的师兄。   渝山的剑宗一脉,掌门最初是任命温禁担任剑宗宗主。因为纯阳道君的剑法精妙,实力不容置疑。   不过温禁潜心修道,并无意宗主之位,所以现在剑宗的一把手才是袭玉。   袭玉和温禁二人已经是师兄弟多年,就看在在这层关系的份上,袭玉也不会任由沈越山带走宁枝。   袭玉道,“事情究竟如何,你我都尚且不知。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退什么退!”沈越山才没有那个耐心和海族的人耗着。   他见着宁枝就心烦。   此行他就是为了捉人回去问罪,他不可能空手而归!   五年了、五年了!   可算让他逮着把柄了!   “那个偷袭者不是已经被温禁冰冻起来了吗?”   袭玉周旋道,“等他身上的寒冰融化,你再去好好审问他不行吗?何必要急这一日两日呢?”   “袭宗主真是说笑。你我二人之中,有谁能解开温禁的寒冰咒术吗?”   沈越山看见那冰雕就不畅快,恨不得将那冰雕的手臂也剁下来。   要不是寒冰咒将那偷袭者冰封住,他早就先下手为强了。   听闻纯阳道君昨晚就带着弟子下山历练去了,按照他那么严苛的训练弟子的态度,没个十天半个月他能回来吗?   等到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再说要不是做贼心虚,他跑得那么快做什么。   沈越山的声音极大,像是要故意说给宁枝听。   他倒要看看,这位在渝山惺惺作态,装作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懂的人鱼长公主,到底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   海族想来狡猾多端,哪怕人鱼海族只是海族中的一个异类,但估计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们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长着鱼尾巴的都不是好东西。   宁枝此时已经穿戴梳妆完毕,她神情冷淡站立在一众人中央。   宁枝身姿极佳、气质清丽。   她鬓边垂落的丝丝碎发,被微风缭得微微晃动。身着白净的留仙裙,肤色比白玉更加白皙出众。   举手投足间很有规矩,宁枝俨然看着就如同真的仙子一般。   “那依照沈宗主的想法,应该怎样处理此事?”她问道。   “那还用说?”沈越山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再漂亮的海族在他眼里就是一条鱼,“你跟我们回到云霄峰去然后……”他看了袭玉一眼,将原本要说的话勉强换成了,“等你能自证清白后再离开,不然你就老老实实地在云霄峰呆着。”   袭玉觉得不可。   云霄峰这样做分明是要软禁宁枝!   这样若是让宁枝的父王母后知道了,岂不是又要开始一场大战?   这什么破馊主意!   宁枝微微歪头,她想了一会儿自己的处境,便点头答应了。   “好,我和你去。”   她必须要去。   她也想自证清白,她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要把偷袭温禁的罪名按在她头上。   如果就任由这么不明不白地将此事揭过去,她才是那个无缘无故替别人背锅的人。   宁枝在剑宗是出了名的脾气温和,但是,云霄峰的弟子显然没想到她这么容易松口。   为首闹事的沈越山更是愣了半晌,不过他赶紧调整心神。   随后大手一挥,叫弟子将宁枝带回去,严加看守。   ***   温禁现在身处辽阔的南境海域。   从渝山赶赴至这里,哪怕是御剑而行也需要三个时辰。   南境海域与渝山相隔极远。渝山四面都是山,身处大陆中部,方圆八百里没有海洋的踪影。   大海里的一切东西,对于渝山而言,都是稀缺物品。   温禁并不是没有察觉到昨晚事情不对,相反,他是第一个察觉到此事事有蹊跷的人。   他昨日并未休息,而是将宁枝送回去后,就立刻起身赶赴这里。   在秋霜节上偷袭他的那个诡异男人,那人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那人身上泛着一股浓厚的海腥味,但是不仅是海腥味,还有一股腐烂很久的尸.臭味道。   与其说那人是在攻击他,还不如说是在明中攻击他,暗中攻击宁枝。   温禁沉沉地看着眼前的海域,阴沉沉的天色无形间给大海蒙上了一层阴暗的面纱。在水天相接处,似乎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他看向目光所及的海洋尽头,随后浅浅皱眉,莫名的被无端涌上来的思绪扰乱了心绪。   寒冰剑重新在他掌中凝结成实质。   温禁手持寒冰剑,将自身灵力注入剑身之中,随后他急速地将剑刃插进海岸。   冷冽的剑气不断奔向海洋沿岸,瞬间将缓缓被推上岸的波浪给层层冻住。   他不断地输出灵力,那剑气的冲击力就越大,同时被冻成冰的海水就越多。   名剑寒冰,威力极其强大。   而与宁枝去散步的那晚,温禁并未使用灵剑的原因是他担心自己的剑气会引来过多的人围观。   尽管他百般避免那种结局,对战时也已经很谨慎地控制住自己的灵力了。可还是没想到,最终仍有那么多人过来看热闹。   在他嗅到海腥味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此事无论怎样发展,都会发展成对宁枝不利的局面。   ……那些看热闹的人来的时间也太准了。   温禁皱着眉头烦闷地想着,随后他将寒冰剑深深插入海面之下。   接着,不断推进的海浪慢慢变成凝固的冰凌。   以他所站之地为圆心,方圆百里的海水开始慢慢凝固。   他的灵力慢慢注入剑身之中,似乎真的有冰封千里海面的意图。   ***   宁枝被锁在云霄峰的监牢里。   沈越山对外说是严加看守她,将她软禁,可事实上并非是软禁,她是真的被囚禁在此。   昏暗的监牢,潮湿的环境。   监牢里的种种状况,都摆明了沈越山对她的态度。   宁枝也并未在此处胡搅蛮缠,她端坐在桌子旁,安安静静地度过一日又一日。   她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大海那么安静、她也从未觉得海浪声乏味。   其实这种程度的囚禁对宁枝而言算不了什么。   先前在大海里的时候,她每日都勤加修炼,从未懈怠过。   其后哪怕是她嫁到渝山来,嫁给温禁当了他五年的道侣,宁枝也从未荒废过自己的修行。她日日精进自己的修为,从未放弃和懒散过。   若真的要比较起来,渝山的绝大多数弟子都没有宁枝刻苦。   宁枝暗暗垂眸,她端坐在桌旁,用自己的一只手抚着另一只手上的铁圈。   凉凉的铁环束缚住了她的手腕,但是……   沈越山还是太看轻人鱼海族了。   他自以为他的阵法能够控制得住她。   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   宁枝的修为已经突破半神期,即便是在渝山,也没有几个人现在能到达她这个修为水准。   而且现在的渝山,根本就无人知道宁枝的修为。   大家都默认这位漂亮的人鱼公主,是个漂亮的花瓶、是个漂亮的和亲物品、是金丹期或者筑基期,毕竟渝山子弟从未见过宁枝公主出手。   所以谁都想不到,云霄峰在这里布置下的针对于海族的禁制……   对宁枝半点作用也没有。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监牢里的小桌子旁,秀眉微蹙,思索着到底是谁要加害于她和温禁。   眼下正值人鱼海族和仙界和解的关头,到底是谁会这么吃饱了没事做?   ***   海族泛指大海里的一切修士。   因为大多数海族最后都成了妖修,而且作恶多端,所以在仙界修士的眼里,长着鱼尾巴的全都是邪门歪道。   但是海族中还有两个异类。一个是人鱼海族,一个是海妖一族。   人鱼海族虽然也为海族,也有鱼尾巴,也是在大海里修行的族群,但是人鱼海族相对自闭。   人鱼的数量很少,即便是在辽阔的深海里,宁枝也从没有遇到过野生人鱼。   他们人鱼一族互相抱团,在还未在海中称王之前,他们很少能有机会和其他海族打交道。   千百年来,人鱼部落都不擅长修妖道。   因为不够坏蛋,人鱼部落与大海中的其他鱼群格格不入。   也因为这样,他们被海底里的其他鱼群说成是‘没有胆子的废物鱼群’。   但是……   即便如此,在现在的大海里,占据领头地位的仍旧是他们人鱼部落。   而且是以绝对的实力,历经几代人鱼的努力,终于攀登到这个位置的。   是绝对的历尽艰险,是绝对的苦心孤诣。   人鱼数量少,人鱼不喜欢和陌生鱼打交道,人鱼唱歌难听,等等等等,大海里面流传着很多关于人鱼的虚假传言。   但不管流言蜚语如何蛊惑人心,人鱼就是站在海族修士的顶端。而且,他们族群已经出过六个飞升成神仙的人鱼了。   海族多为妖修,但是人鱼部落出的全是如假包换的真神仙。仅仅有一次例外,他们人鱼族出了个魔神。除此以外,其他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好鱼好神仙。   不过仙界对海族的偏见积重难返,像沈越山这种人,他们就只能看见人鱼部落出了魔神,看不见他们曾就出了六个真仙子。   宁枝迷惑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她不得已又想起了海妖一族。   海妖和人鱼完全站在两个对立面,还要性情古怪又很有恶趣味,总想着把人鱼变成泡沫。而且海妖都是一群野心家,他们甚至连妖修也不是,他们只想搅得大海不得安宁。   谁当权海妖一族就搞谁。   以前鲸鱼是霸主的时候,海妖就天天袭击鲸鱼。   现在人鱼当上海王以后,海妖就天天搞人鱼。   宁枝若有所思地开始往这方面想,那个袭击温禁的男人,会不会就是海妖一族?   海妖天天钻研些稀奇古怪的旁门左道,抓住他们是件很难的事。   她皱着眉头深思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宁枝抬头一看,就见到两个身着云霄峰道服装的弟子正在看着她。   “你就是宁枝呀?长得真漂亮诶。”胖墩弟子笑眯眯地看向她。   “我就说她长得好看吧!她那皮肤像是在海底从没见过光一样!真的好白!”瘦个弟子附和道。   “可惜了,嫁过人。”胖墩弟子嫌弃地看了宁枝一眼,勉强道,“不然我还能发发善心,把她娶回去。”   “那又怎么样!”瘦个弟子道,“你难道不知道吗,纯阳道君根本就没有和她同过房,我怀疑是温禁他那地方不行。”   两个弟子在外面一唱一和,宁枝并未多搭理他们。   自从她来到这里以后,云霄峰的弟子隔三岔五就来观光游览。他们像是围观什么罕见的海洋动物一样,都趴在铁栏后议论着宁枝的容貌和出身。   宁枝本不想搭理他们,可是她猛然在那两个弟子身后发现了一个逐渐靠近的身影。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眼神里略有错愕。   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诶,你知不知道,沈宗主给她下来定身符了。就为了防止她逃跑的!”外面的弟子八卦道。   “那她岂不是不能动弹?”有人的声音逐渐兴奋,“那我、我可不可以去摸摸她的手啊?我还没有摸过人鱼的手呢!”   宁枝的确被沈越山下了定身符,但是沈越山的定身符道行不够,对她而言,什么限制都没有。   她现在还在这里坐着,纯粹只是为了配合一下云霄峰的苦心经营。她不想让自己,成为仙门攻击人鱼部落的突破口。   “我能进去摸一下你的手吗?”外面那个胖墩弟子热情地问道,“就亿下!”   宁枝装作被施了定身符,不搭理他。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哦。”胖墩弟子兴高采烈地准备打开牢门,他回去以后又可以和师兄弟吹三年牛了!   能和宁枝牵手的,这渝山除了纯阳道君恐怕也就只剩下他了!   这说去多有牌面啊!   能摸宁枝公主的手的人本来只有温禁。   温禁是她的道侣。   我也摸了宁枝公主的手。   那我就等同于温禁,我也等同于是她的道侣。   完美。   就在小胖墩喜滋滋地推开牢门的时候,身后的那个身影上前一步擒住了他的手臂。   小胖墩哪里受过这种痛苦,他觉得自己的手臂快要被折断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沈宗主的关门弟子我是……纯阳道君……的弟子的远方亲戚。”   小胖墩看见擒住他的手的那人的模样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是说纯阳道君有事连夜下山了吗?   不是说他每个三五个月就回不来的吗?   “您回来啦?”胖墩弟子赶紧道歉,“我只是想来问问公主过得好不好要是她过得不错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忙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师叔你放过了吧。”他立刻说出长串话,大气都不敢喘。   温禁的眼神冷冷地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扫过。   终于他放下了手,可那目光却已经足够把小胖墩挂掉一层皮。   小胖墩从未接受过这么直白这么冷意这么让他畏惧的视线,他赶紧带着自己身后的兄弟一起,飞速离开此处。   临走他们还没忘记帮温禁把牢门关好。   待人都散去以后,温禁终于打开门走了进来。   温禁的鼻子嗅了嗅,心间更加不爽。   发霉的味道。   阴暗的味道   ……这牢房里都是他不喜欢的味道。   他皱眉看着这房内简陋的摆设,随后他将目光落在宁枝的手腕上。   白如皓月的手腕上被束住了一圈铁环,乌黑的铁圈将她的手腕紧紧扣住,而链接着手环的另外一头却在这牢房的侧边角落。   也就是说,宁宁被这铁手环锁住好久了。   她还被下了定身咒?   温禁想到这里,顿觉心间怒气上涌,他都没有这么对待过宁枝!   他重重地喘了口粗气,随后将手掌慢慢抚上那铁环,掌心用力之大,像是要把铁环捏碎般。   温禁眸光沉沉,眼中仿佛盛满浓墨。   无人知道,他心中也曾叫嚣过千次、万次将她锁起来、将她困入地牢、将她藏在一个只有他知道、她那个大师兄此生都找不到的地方——   可他却从没这么做过。   是他不想吗?   温禁曾在夜里反复问自己,想不想把宁宁永远藏在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   ……   想。   他很想。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   温禁自知自己的处境和地位,他如果真的这样对宁枝出手了,那他在她这里就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本就不如她那个大师兄,要是再这样强迫她?   温禁还不至于糊涂到做出这种愚蠢的决策。   ……   他目光沉沉地坐在宁枝身侧,将她手腕上的铁索扯过来反复嫌弃。   如果是他,他肯定用世上最好的材料将宁枝锁起来,然后把她放在只能自己看见的地方。直到她忘了她心里的那个大师兄,他才会把她放出去。   不过他终究没这么做过,倒是沈越山……!   温禁黑着脸,手中重重施力,将宁枝手腕上的铁链捏得粉碎!   随后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她,迟迟不说话。   宁枝也正在看着他,其实她能动,但是她不知道这个场合自己该不该动。   此刻他的眼中像是有几分茫然,又夹杂着些许不安。宁枝看不明他的情绪,便索性装作仍旧不能动。   双方一个装做不能动,一个半天不想动。   终于,片刻后,那个迟迟不动身的人先有了动作。   宁枝只感觉身上的力道突然加重。   毫无防备的,温禁整个人沉沉地向她靠过来。   他的气息很凌冽,整个人靠向她的时候,仿佛如同一座高高的山峰向她这倾塌。但是这座山峰终究没有伤害她,在温禁真的砸到她身上去的前一刻,他收住了自己的力气。随后,他的身体只是虚虚地靠着宁枝。   明明看上去是他倾斜着身子,但事实上,宁枝并未感到半分压力。   他都没有向她借力。   温禁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眸光依旧浓如碳墨,嘴上却半句话都不说。   宁枝不禁微微疑惑:   他好像很累?   他做什么去了?   她微微思索片刻,随后觉得现在这个局面还在自己的接受范围之内,她还可以再装一装。   反正以前在海底的时候,海蚌有游不动了便会扑到她怀里,撒娇般地让她抱着走。   咦?   那温禁呢?   难道……他也是在向她撒娇吗。   作者有话要说:  温禁:我都没有将宁宁关过小黑屋!▼_▼   宁枝:所以,其实你也想过咯? 第6章   然而温禁什么都没做。   他就靠在宁枝身上,闭着眼休息了好一会儿。   如若是往常,温禁是会克制自己,克制自己不与她如此亲近的。   他担心自己冒犯宁枝的举动太过,从而会被她嫌弃腻烦。   毕竟前有大师兄情敌,后有三十一个男宠等着接班,他压力很大的……   可是眼前情况不同,被下了定身咒的人,不会有被定身时候的记忆。   宁枝的记忆,只会停留在她被定住的前一秒。   等到待会儿他帮她解除定身咒后,她也只会认为自己只是过了眨眼的一瞬。   她不会记得他现在靠着她的场面。   温禁皱着眉头,他心中微微烦闷。   去海域寻找海妖很累。   施展灵力冻住海妖的栖息地也很累。   千里路程他日夜兼程回来更累。   ……但是他并不是想抱怨这些,他要抱怨的另有其事。   温禁重新坐起身,与宁枝面对面地坐着。   他的眼里盛满疑惑,好看的眉峰此时已经微微皱起。   看他的模样,就仿佛他的脑海里,像是正思考着什么永远得不到答案的事。   “我可以取代他吗?”他的声音很轻,看向宁枝的眼神却无比郑重。   宁枝先是微微一愣,嗯?取代、谁?   随后她在温禁的瞳孔中捕捉到了几分不甘。   她瞬间顿悟……   不会是她的‘大师兄’吧。   温禁微微垂眸,他细羽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方落下沉沉阴影。不过他的眼底终于露出清明的神色,此刻他像是脑补出了什么答案。   “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接着他将手指缓缓碰向宁枝的脸,但是终究在离触碰她只有分毫的距离之间,他的手指停住了。   最终,他只是手指一搓,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意识到他在解咒,宁枝配合地表现了一番“如梦初醒”。随后她疑惑地看向他,“纯阳道君,你怎么在这里?”   “回家吧。”温禁并未多说。他直直地站起身,又恢复了一日既往的语气,就好像刚才靠在宁枝身上问她话的那人不是他。   他的背影怎么这么落寞呢?   宁枝挠挠头,她想去问问他这几日去了哪里。   可是看温禁现在的状态,只怕他不会告诉自己。   ***   得知纯阳道君回来以后,沈越山便迫不及待地赶来。他身后还跟随着好多云霄峰的弟子,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剑宗,誓要与温禁对峙。   难不成他纯阳道君还不讲理了不成?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他关押的人,就这么畅通无阻地带走了?   沈越山冲杀到敛心殿时,便见到温禁正盯着那个、被他的寒冰咒术冻成冰雕的诡异男人。   那男人当初要服.毒自尽,温禁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想法,随后他便立即动手,封住了对方的全身脉络。   当时情况紧急,他所想的也无非是必须将这人的命留下。要是这诡异男人死了,那这桩无头无脑的刺杀案不就真的死无对证了吗?   “纯阳道君,你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哪怕你们夫妻二人情深似海,你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包庇她!”   此时宁枝也在敛心殿,她薄唇微抿,眼中神色极淡。   她并未因为沈越山咄咄逼人的话而懊恼,事实上她也知道。   在她被关押时,云宵宗的人想了各种手段,找遍了她的所居之处,但是就是没有找到她做出偷袭之事的证据。   她微微懊恼:仙界心中对人鱼海族的成见太深,她依旧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将这种状态改变。   正在她发懵之时。   突然,一只手臂揽过她的腰。   温禁虚虚地将手掌按在她的腰间,语气不轻不重,“此事与宁枝公主无关。”   他一开始就知道,偷袭他的那名刺客,和宁枝并无半点共通之处。   因为她身上不会有那种味道。   云霄峰的弟子眼下早就不关心温禁说什么了,他们的目光都凝在搂住宁枝的那手掌上面,随后众人纷纷在心中八卦:   传言温禁与宁枝关系不和。   传闻两人相敬如冰。   可现在看来,传闻不尽可信呐!   温禁已然将保护欲表达的这么明显,其余人也应该休整休整,打打退堂鼓。就看在纯阳道君的面子上,这事儿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   但是沈越山不一样。   他才不管温禁是想要做什么,他更不会卖给温禁这么个面子。   他今日就要宁枝在渝山露出原型,将她虚伪的和善面具扯下!   “温禁,想不到你这么个公正不阿的人,也开始睁着眼睛说胡话了。”   沈越山指着地上逐渐恢复神智的诡异男人,又看向宁枝道,“他身上有这么重的海腥味,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是从海里爬出来的。宁枝难道真的对此毫不知情吗?”   她当然不知情。   温禁也不再多说,他从袖中掏出一只乾坤袋,随后将那乾坤袋扔到地上。   霎时间,很多蜈蚣老鼠和长蛇从里面挣扎而出。这些毒.物各个都是将死之态,身形一个比一个僵硬,爬动的速度一个比一个慢。   沈越山还要再问,只是见到眼前的情景,他也猛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些蛇虫鼠蚁明明是陆地上的虫类,它们没有鱼尾巴。但是诡异的是,它们身上都携带着一股浓浓的臭鱼烂虾的味道。   浓重的海腥味扑面而来,将在场的修士弄得极为不适。   他们纷纷捂住口鼻,皱着眉头看向地上的垂死挣扎之物,目露嫌弃。   温禁此刻已经将刺杀他的那人身上的寒冰咒解了,顿时,一股更浓烈的恶臭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   就仿佛是坏掉的腐肉被寒冰镇住以后,又被沸腾的热水煮熟,那气味直冲云霄。   浓烈的腥味瞬间充斥了敛心殿的每一处角落。   就在众人快要被腥臭味弄得昏过去之际,躺倒在地的那人此刻终于恢复了意识。   诡异的男人慢慢地挣扎着,可是因为身上的法力不够,他不能再维持人形。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便现出了原型——   居然是条蜈蚣?!   宁枝也微微不解,只不过那地上的蜈蚣扭动的样子太过僵硬,她看得不由稍稍后退。   她的小动作没有被温禁错过,他不动声色地加重了手上扶着她的力道。   “海妖一族的奇怪招数众多,我此去南境海域,发现他们最近在搜罗各种将死之虫。”温禁平静地解释着,“这些蛇鼠本来不是海族,更不能在海底存活。   但是海妖们最近为了试验自己的还魂之法,就大肆搜集这种虫物。”   云霄峰的八卦弟子们瞬间脸色煞白。   还魂之法无论在仙门还是海族中都不是正经法术。   那些海妖将这些本来要死不活的虫类都给还魂了,他们身上自然就带了海腥味。   但是由于他们的身体已经极度接近死亡,只是神识被强行拉回来为海妖效力。所以这些躯壳被海妖控制的时间越长,他们身上的腥臭味就会越重。   “那纯阳道君……你抓回来的那些蛇虫鼠蚁,难道是……?”   “他们本来是可以化为人形的。”   温禁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起初都还维持着人形。   只不过他后来下手重了点,将他们全给一掌打回原型了。   “你们要是想看,我可以让他们变成人形给你们检验。”   “不了不了不了!”云霄峰的弟子纷纷后退。   他们没想到温禁办事会这么认真。   现在这散落一地的蛇虫老鼠蚁如同一地鸡毛,搞得云宵宗不好收场。   即便他们再不满宁枝,那他们也知道人鱼和海妖就是对立的两族。   现在宁枝摆明了是被陷害,而他们的宗主还上了这个当,真的囚.禁了宁枝。   那、现在岂不是很尴尬?   沈越山冷哼一声,甩甩袖子就要走。   不过剑宗的弟子却没那么容易将他轻易放过,他们立刻将今日来闹事的云霄峰弟子团团围住。   云霄峰弟子真觉得自己倍感冤枉!   他们也不想惹宁枝啊!   他们云霄峰作为沈越山管辖的副峰,他们只能按照沈越山的意思走啊。   在宁枝被关押牢笼的那段时间里,他们都有好好排队去观望宁枝。每次进去看这位人鱼公主,他们都要给一颗灵石送给守狱人当作通行费呢!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越山不喜欢长鱼尾巴的,他的弟子们也只能装作不喜欢啊。   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何必那么耿直呢。   温禁淡淡扫了沈越山一眼,他语气平静地道,“沈宗主打算不为自己的冒失行为负责吗?”   这话是要让他给宁枝道歉?   沈越山才不想给想着鱼尾巴的修士道歉。   “温禁,你不要欺人太甚!”他佯装怒道,妄图倚老卖老,“论辈分,我可是你长辈!”   “为人处事,就得守规矩。”温禁将宁枝的手腕牵起,她手腕处现在仍有淡淡的红痕,那被铁圈束缚住的痕迹仍未散去。   或许是灼眼的红痕让他心生不爽,他的声音冷了一分,“渝山并不是看辈分来判断对错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云霄峰弟子纷纷劝说自家的宗主不要争一时之气。   胖墩弟子小声道,“宗主,来日方长,别气别气。”   瘦个弟子低声道,“是呀,她总有露馅的一天,咱们不急。”   其他弟子纷纷附和。   一段台阶铺下来,沈越山总算是冷哼一声,扔下一句冰冰冷冷的,“沈某改日登门道歉!”   ***   气势汹汹的来人,都夹着尾巴回去了。   其余弟子纷纷告退,敛心殿中只余下温禁和宁枝两人。   宁枝瞧瞧看了看他,她见到温禁的眼中带着几丝血丝……他眼下的黑眼圈也颇重。   从渝山去南境海域,按照他这个速度,估计是日夜兼程、披星戴月,那他应该很累。   宁枝正在低头思索着,却感觉到腰间的热度骤然褪去。   闲杂人等一走,温禁就将环在她腰间的手撤了回去。   他又恢复了那副疏离又克制的模样,独自在敛心殿的四处来回走动。   那些腥臭的傀儡物已经被撤了下去,但是浓重的海腥味却在殿内久久没能散去。   温禁眉头深锁,像是在思考什么至关紧要的事情。   “你怎么了?”宁枝在他身侧询问道,“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宁枝暗道温禁为了帮她证明清白,来来回回估计废了不少事,眼下自己也应该投桃报李。   “宁宁,敛心殿的味道很重,我不知道该如何在这里接着处理正事。”   温禁的声音携带着些疲惫,配合着他几日未睡而导致的憔悴神色,看上去真是让人担忧他的状态。   宁枝闻言,便回头看了看他桌上堆积成山的公务。   他仅仅只有数天不在渝山,可那桌上摆着的、大大小小的、需要他查阅的卷册都快放不下了。   不过现在敛心殿中的腥味太重,根本让人静不下心。   宁枝思索片刻,随后她尝试着建议道,“要不你先和我回诚心阁去暂避几日?诚心阁虽然不及敛心殿宽敞,但是你我二人居住还是绰绰有余的。”   温禁听罢只是垂眸,他摇摇头,重重他叹了一口气,“这样不好。”   宁枝心间一紧。   他的目光难掩落寞,语气又是那般低微。   宁枝并不知道他为何觉得不妥,她的诚心阁的空房间多的很,而且这里的确味道太重,并不适合人住了。   宁枝面露担忧,她走到温禁身边,牵着他的袖子道,“你的这些公务和卷册,我会派人完完整整地搬过去的。   你不用担心会将重要的卷文弄不见,我会很小心处置它们的。”   温禁似乎被她说得有些心动,但是他的目光仍有犹豫。   宁枝第三次劝说,“还有什么顾虑吗,你在这里也休息不好,我也会担心的。”   终于,大概是宁枝的诚意打动了他。   “好。”他顺势拉上宁枝的手,当作是同意了搬家的事,“…那我们走吧。”   “嗯。”宁枝不疑有他,可片刻后,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便问道,“你不收拾些随身需要的东西吗?”   就这么过去,是不是太没有准备了些?   温禁心中所愿才得逞,他这会儿一时心中没有设防,便将实话脱口而出:“放心,三日前我就已经收拾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禁の套路小课堂]   温禁:受人所邀,要一辞、再辞、三辞,等到对方第四次再邀请,就可以接受了。   弟子:可是师父你明显就是想去一起住阿!你推辞个什么劲呢?   温禁:过年的时候,长辈给你压岁钱,你明显就是想要,可你当时推辞个什么劲呢▼_▼(还不是为了让宁宁觉得我矜持,不是那种随便和别的鱼一起住的男人) 第7章   温禁来到诚心殿已经三月有余。   他端坐在房中处理要事、批改弟子们呈上来的课业、专心打坐练就心神功法。   平平无奇的一天就又这么过去了。   日落西沉之时,温禁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晚霞与归鸟,随后低低垂眸,慢慢拿起一只狼毫——   在[十二月初一]的日历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朱红的墨迹染过今日份的日历,正式宣告着今天一天的结束。   温禁将今日份的日历撕下,随后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叠同样被画上叉的日历,将它们重新整理好。   他的手指慢慢抚过日历的页数,眼中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   “今天宁宁也没有来找我,她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鱼了。”   他心事重重地看向外面的天色,天色愈来愈晚,他那双好看的眉头也跟着轻轻拧起。   诚心殿的范围很大,空房间也很多。温禁所居住的这一间和宁枝的主殿离得不远不近,可是即便是这么点距离,他也仍旧三个月都没有再见过她一次。   温禁疲惫地撑起身子从桌案前离开,他无言地走向温泉池。   温暖的泉水瞬间驱散他浑身的疲惫,他静静地靠在池边,胸膛以下全部浸入水中,随后闭上眼假寐。   诚心殿的占地面积极其大,也是温禁所辖范围内最宽广的一处殿宇。只不过做殿宇是他当初特地为宁枝留着的,他自己也仅仅只在此处住过一夜。   宫殿当初送给宁枝时,此处的一切都并无过人之处,虽然占地广阔,但是也只能称得上是一座中规中矩的殿宇。   不过。   现在这里多了好多的温泉。   他并不喜欢泡温泉,奈何诚心殿的温泉实在是多。   温禁抱着试试的心态泡了一次……   从此不可自拔。   半个时辰眨眼就过。   他慢慢从池中睁开眼,随后简单地套上一件外套,又是无言地往寝殿走去。   不知为何,诚心殿里的温泉好像每天都有不同的香味。   就像现在,温禁的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海咸味。   他稍微一抬袖子,便能从自己的袖间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微苦味道,就仿佛是大海卷携着千层海浪从他身侧涌过,他的身上被留下的不易被察觉的海水味道。   ……温泉中有这样的味道,对他而言事件省时省力的事。   子时。   温禁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将自己脑中的思绪都按下,随后告诉自己[要睡觉了]。   寅时。   他沉沉睁开眼,他果然睡不着。   此刻外面一阵冷意袭来,他起身看了看窗外。晚间下了些小雪,外面一阵银装素裹,夜空里只剩下一个清清冷冷的月亮悬挂在高空中。   左右睡不着,他便拿起床边的披风,随意披在身上后就这样出了门。   夜晚的渝山很安静。   白日里总是喧嚣沸腾的地方,此刻都变得寂静无声。   尤其是今日还有小雪,北风呼啸而过,衬得这片空旷的地方格外萧瑟。   温禁漫无目的在雪地里行走着,大约走了半刻钟,他的目光一顿,在不远处的摘星楼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宁枝有个秘密。   她喜欢看星星。   海底没有星星,海底只有海星。   海星虽然也好看,但是还是真星星好看一点。   所以她经常半夜来到摘星阁。   宁枝正双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天空。   时值夜晚,她的头发也没有像白天那样挽得精致。她的长发披肩而落,垂髫发丝落被寒风轻轻吹拂,被吹得有些凌乱。   她坐在石椅上,未碰到地面的小腿晃来晃去,双手不停地相互搓着取暖。   温禁在雪中看了她好一会儿,他似乎要将这三月的份例都看够,随后他慢慢走近亭中的身影。   雪中的脚步声格外的引人注目,宁枝立即察觉到身后有人。随即她立刻端正坐姿,拢了拢头发,将双手按在腿上,将目光看向温禁来的方向。   温禁的目光片刻都未曾离开过她的脸上。   待到了摘星阁中以后,他旋即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转而把它搭在宁枝的身上。整个动作他都寂静无言,却带着难得的强硬。   温禁的衣服对宁枝而言都是极大的,他的披风如同小被子一样,将她牢牢包裹住。   披风上还裹挟着他身上的温度,宁枝刚想要推拒,他下一刻就已经伸出手指,将披风领口的绳子系了个结。   宁枝被这股莫名的温暖包裹住,她愣了片刻。随后她低着头,想开口和温禁解释自己并不怕冷。   可他现在已经坐在了亭中一角,正随手翻看着一本她看不懂是什么封面的书。   宁枝刚想开口,见他仿佛在全神贯注地看手中的书,她便又慢慢把话咽了回去。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相处了半个时辰。   夜里的北风本来就很冷,宁枝此刻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天上的星星上面。她五年来就没有什么机会和温禁这样近的相处,此时两人一个看星星,一个陪在她身旁看书,这和谐的气氛让她一时间有些融入不了。   太和谐了。   和谐得有几分不真实!   她蹙着眉头悄悄看了几眼温禁,越看越觉得他穿的单薄。   他的身上只披着一件大褂,呼啸的北风不停地掀弄着他的衣角。   两次三番地偷偷打量过后,她发现此人居然睡着了。   他的脑袋侧靠着亭柱,本来就没有系严实的领口此时已经微微敞开。凉风悄悄灌入他的胸膛,将他垂落到心口处的发丝不停地吹起。   她轻手轻脚地靠过去,随后谨慎地用双手捂上温禁的右手。   果然。   他的手掌掌心冰凉,掌中温度仿佛是块被冻住了的铁块,冰冰凉凉的。   她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轻轻用自己的双手暖着他的手心。   听闻冰灵根的修士的双手,常年就如同泡在冰窖里一般,没有丝毫温度。越是厉害的修士,其体内附着的严寒就会越重。要是夏天还好,可这隆冬腊月的……   宁枝微微皱眉,将手中冰冷的掌心握紧了点。   即便是温禁,也无法抵挡这样的副作用……吗。   他明明那么厉害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轻手轻脚地将他的衣襟拢好。   宁枝真的很不明白普通修士的身体构造。   她与温禁同为冰灵根,可是她就不会感觉到手掌冰冷。   难道……是因为温禁没有鱼尾巴吗?   趁着他正在熟睡,她悄悄将目光下移,在自己的视线移到他腰腹上的时候,宁枝赶紧收敛了自己放肆的目光。   不妥。   她对这种事才不感兴趣呢。   ……   呼啸的北风又袭来。   刚刚才停了一会儿的小雪,此刻又变成了鹅毛大雪。   宁枝看着天色,暗暗皱眉。随后她坐在了温禁身侧,静悄悄的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开。   可还没等她把披风给温禁套上时,又是一阵狂风袭来,他整个人重心不稳,居然慢慢地向着她这边的方向靠过来。   事出紧急,宁枝无心多想。   她眼疾手快地将温禁要倒下的趋势一把拦住,彻底将人拉到了自己的方向,然后温禁就靠在了她怀里。   宁枝:……   宁枝瞬间僵硬,她半天没有动静。   她是海族的长公主,向来都举止端庄,作风正派。   她可从来没有在海底和别的鱼搂搂抱抱过。   更不要提趁着别人昏睡时,占别人便宜这种事。   和陌生男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她良心不安,她满脸都写着严肃二字,随后轻轻喊了喊他的名字。   “道君、醒醒。”   “温禁,别在这里睡,会着凉。”   可是温禁着实睡得很沉。   宁枝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条椅上,温禁就枕在她的肩上,他的重量压得她的肩膀好酸。   于是宁枝轻轻地推了推他。   没推动。   再推推他。   ……不动如山。   当她的手掌再一次按在温禁的胸膛,想要让他醒醒时,枕着她肩头的人突然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虚弱的咳嗽声和他浅浅的黑眼圈,让她的心中顿生一种罪恶感。   她当然也知道——   温禁忙起来的时候,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体。   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路过他的殿门口时,都是看到他在伏案做事。熬夜熬大半宿,对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   渝山都在传言说纯阳道君的身子骨弱。   有的说他的寒气入体,冰灵根的副作用直接伤害了他的体魄。还有人说他病染沉疴,所以才一直呆在敛心殿闭门不出。   更有甚者,说、说修炼到纯阳道君这种修为,往往是要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的,他很有可能欲练神功,必先……   宁枝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其实她也有过类似的猜测。不然除此之外,很难解释得通为何纯阳道君和她两地分居,也很难找出第二个理由去解释,他新婚之夜为何只呆了半宿就要离开。   思及此前种种他的疏远行为。   宁枝看向温禁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同情。   想不到为了仙界和渝山,他能忍辱负重到这个地步!   ……和他比起来,她自己为海族做的贡献实在是微不足道。   “等雪停了再走吧。”   宁枝好好地反省了一下自己,随后她将自己身上的披风,重新披在身边的病美人身上。跟着她自己也微微合眼,卸下了先前对他的防备。   雪还在下,相互依偎的两人都依然合上眼……才怪。   不知何时,温禁已经睁开了眼睛。刚才还是他昏昏沉沉地靠在宁枝肩头,而今他醒过来以后,就立刻一转攻势。   他不动声色地近距离看了看宁枝的容貌,细羽般的睫毛在他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随后,他伸手将披风拉过,将它重新盖在宁枝身上。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宁枝的脸颊上,许久都未曾移开。   肖想三个月之久的人现在就在他怀里,温禁的心跳不受控制。   宁枝身上特有的那股淡香味又迎面袭来,将他的喉咙弄得莫名发紧。   眼瞳如同染上了浓浓的墨色,他脑中的思绪翻涌。他先前的那股念头又出来了!   想将她锁在敛心殿。   想将她扣在自己房中。   想要……想要她只记得他的名字。   他还想做好多事。   终于,蠢蠢欲动的心神驱使着他的手掌,缓缓圈住宁枝的腰枝。   盈盈一握的腰身让他下意识皱眉,这么瘦,她没有好好吃饭吗。   温禁不满地看着她的睡颜,不由得记起来上一次抱她的时候。   那会儿还是他与宁枝的大婚之日。   他抱着宁枝回到诚心殿。   他已经不记得旁人都是怎么看她的,他对于大婚当日的印象只有一个——   宁枝在发抖。   她那会儿全身都在发抖,而且都没有好好看过他。   ……   想到了不好的记忆,温禁的眼神黯淡了些许。   下一刻,他的手掌便微微施力,霸道又强硬地将宁枝往怀中一带。接着他便低下头去,将心间的妒火全都附注在这个吻上。   在真的碰到宁枝的脸颊之前,温禁的脑中冒出过许多想法。   想不安分地咬疼她、还想故意将她吻醒。   可他的唇瓣缓缓靠近宁枝的脸颊时,越离她近,他脑海中那些惩罚性的想法越是消散得无影无踪。   温禁低头——   却没吻到近在咫尺的唇瓣。   ……   不凑巧,宁枝正在调整睡姿。随着一声轻轻的梦呓,她换个姿势靠在温禁怀中。   大概是觉得这个怀抱还算舒服,她不自觉地蹭了蹭温禁的脖子,随后便再无动静。   她主动靠近的亲昵不过须臾时间,但是温禁的的眼神却足足有半刻中的呆滞,随后他的睫毛微垂,扣住宁枝腰身的力度加重了几分。   明明怀里的人就是自己的道侣,可是此刻连亲她一下都要这样瞻前顾后。   ……   温禁皱眉。   他回头看了看庭外一片白茫茫的风景。   外面的雪下得断断续续,看起来似乎是要停的样子。   温禁想到了宁枝说的话,接着他的掌心间便萦孕出一道白光。   手指微动,白光便立刻向着四周散去。   顿时,原本将停的雪势突然加重。   渝山的雪下得更大了。   左右闲来无事,温禁便把手边的那本书又重新拿起来读。   那书的封面是让人看不懂的费解经文,但是那只是这本书的壳子。温禁手中的“经文”的真正的名字分明是——   《情敌不在时,如何弯道超车》   作者有话要说:  [纯阳道君的日记]   十一月二日,宁宁没有来找我;   十一月三日,宁宁没有来找我;   十一月四日,她依旧没有来找我,这样下去不行,我明天要主动去找她。   十一月五日,宁宁依旧没来找我……   温.本来想装矜持.禁:▼_▼??? 第8章   宁枝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自己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梦境。   ……   热热闹闹的气氛、外面全都是渝山的弟子。   宁枝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身处在仙界的正中心。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喜服,又看了看周围那些陌生的仙界弟子的脸。   慌!   她怎么可能不慌。   人鱼海族再怎么说也归属于大海,而南境大海和仙界的渝山仙门已经互为百年死敌。虽然那都是前一任海族之王留下的纷争,可是现在轮到人鱼一族给他们收尾。宁枝即便再冷静再镇定,这会儿她心里也会惴惴不安。   大婚当日,她步步攀登阶梯,慢慢地慢慢地走向温禁,脸色苍白如纸。   为什么?   为什么用双脚这么难走路?   为什么他们要修这么高的楼梯?   宁枝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慢慢前行,可是她的心里越来越紧张。任由她的喜怒再不行于色,她此刻也控制不住自己拧起的眉头。   因为还不能适应双脚行走,所以她每走一步,都是步履维艰。走得慢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路走到一半,她的身体开始出现了些许变化。   有一些细小的鱼鳞快压制不住,即将要重新出现在她的皮肤上。   这可不妙……   宁枝很清楚自己此番与温禁成婚的因缘——   仙界和海族都希望就此结束争端,不要再继续打打杀杀,如果现在在成婚的紧要关头,自己要是压制不住自己的鳞片,那会不会被他们误认为是挑衅?   她不想让仙界的人误会,更不想让他们觉得人鱼部落没有诚意。   于是宁枝慢慢施展法术,将自己身体的变化重新按下去。   只是这样一来,她只能走得更慢。   初来乍到的宁枝还不能很熟练地管理自己的变化,她越急,身上的变化就越明显。等到了最后,她的已经脸上毫无血色——   她需要赶紧回到水里去休息了。   渝山长长的阶梯走到宁枝想要放弃,她不明白这渝山的习俗怎么就这么折磨鱼。可是她已经快到了,既然如此,她便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走下去。   可是,不熟悉到底还是不熟悉。   没能习惯这里的环境,宁枝走着走着便一脚踩空,紧跟着!她的身形就是摇摇欲坠!   糟糕。   宁枝的脑海里闪过这个想法后,便有些无奈地低下头。   ……   腰间先是一紧,接着一个结实的胸膛靠近。一双好看的手将她的腰肢紧扣,随后她便被拦腰抱起。   足足愣了三秒钟,宁枝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的道侣温禁正抱着她走向姻缘石,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是不是不符合渝山的规矩?   宁枝皱眉,挣扎着想要下来。   “纯阳道君,这样是不是不妥?”她低声问道。   “……”温禁没回她,只是垂眸地看了她一眼。许久之后,他才低声道,“没事的。”   谒见过渝山掌门、去过姻缘石处,喝过喜宴的酒,剩下的就是洞房里面的事。   宁枝和温禁对坐,两人喝过交杯酒,随后就该成夫妻之礼。   宁枝眨眨眼。   温禁看了看她。   然后他微微垂眸,细羽般的睫毛在在眼睑处映照下一片阴影。修长的手指慢慢按上她的腰封处,接着她整个人被再次抱起。   宁枝被稳稳地抱上床。   渝山的床太软了,不像她们海底,找个空空的大贝壳就可以休息。   她用手指地按了按身下的床垫,还没等她大概数清有多少层床垫的时候后。温禁的俊脸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一股寒凉的气息随着他的动作一道,将她包围。   宁枝静静得看着自己上方的男人,正巧他也在看着她。只不过温禁的目光太过平淡,宁枝看不出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他的目光沉沉,与她对视好久,似乎是在等她说什么。可是宁枝什么都没说,温禁接着便是用手指轻捏着她的下巴,缓缓吻了上来。   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非常温柔。唇瓣相贴,引得宁枝眨眼的动作都满了一拍。   她来到渝山之前就做好了万全的心里准备,可是出乎意料的是——   她好像能接受?   温禁的吻并不具有攻击性,他已经给足了余地。只要宁枝不喜欢,她可以随时推开他。   又或者说,两人都在等着对方推开自己。   可是对方又迟迟不推开。   那这情况……就、要、继、续、做、下、去?   温禁稍稍与宁枝拉开一些距离,他的眸光中略带一缕沉思。   新婚当夜。   明媒正娶。   既然她同意,那自己没理由晾着人家。   于是,温禁再次贴近,与宁枝的额头相抵。   他的吻不似先前那次温柔又克制,这回的吻霸道许多,充满占有欲。   他的吻逐渐下移,经过宁枝唇角时,他的眸色又沉了一分,迟迟再没有离开,在此处停留许久。   宁枝的脸颊通红,她的身体僵硬,双手不知所措,只能紧紧地扯住他的衣服。她仅存的一缕理智,也被他吻得荡然无存。   哪怕是真神仙,估计也招架不住他这样的攻城掠地。   紧张心脏开始不受控,连呼吸都慢慢变得急促。   宁枝拿着枕头盖住自己的脸,将自己的视线挡住。房内也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唯独那双手抚过的地方,都让她忍不住颤栗。   明明是那样一双冰冰凉凉的手,可是它经过的地方,都像是引燃了纷纷火种,烫得她说不出话。   “温禁…!”宁枝疼到失声。   ……   要紧关头,梦境戛然而止。   宁枝立刻睁开眼睛。   而她面前的,依然是温禁的那张脸!   梦境与现实交杂,她一时间有些恍惚,没能及时辨明自己是否身处梦中。   咚!   宁枝立刻起身,立刻将他推开。   她的手掌撑在温禁的胸膛上,将他猛地推到亭外。   宁枝的力气不算大,至少对于温禁而言,她的力气就像小猫挠爪子。但是,他还是很给面子地主动退开了。   亭外的雪还在下。   温禁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外面,任由她发落。   被冷风一吹,她这才清醒过来!   ……原来刚才那是梦境,温禁并没有和她在亭中做什么!   宁枝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随后她慢慢抬眼看向亭外——   才一会儿功夫。   他的头发上就落了不少雪花。还有些雪花挂在温禁的衣襟上、肩膀上、而他也并未擅自走进亭内,而是就站在原地,微微垂眸看着她。   他的目光澄澈,像是一泓清泉。可是这泉水却不是那么干干净净,他的眼底分明带着一丝无奈和委屈!   宁枝的表情有一丝僵硬。   “抱歉,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她硬着头皮走到他跟前,主动牵上他的手。   手这么冷。   还是赶紧把他拉回亭中吧。   纯阳道君,又冰又病,本来就是座冰山,可别再给冻坏了。   宁枝拉上他的手,拉…拉不动?   “宁宁做噩梦了?”他并未像往常一样那般开心地回握住宁枝的手心,只是仍由她松松地拉着自己的手掌。   “嗯。”   姑且算作噩梦吧。   “是和我有关的?”温禁再次轻声问道。他的语气越发轻,越发落寞。只不过他的声音太小,以至于宁枝并未察觉到他的语气变化。   “嗯!”她敷衍着,想将这病号赶紧哄回去。   “和我有关的噩梦…”温禁突然松开了宁枝的手,转而低着头看着自己掌心的雪,“连在梦里我都不可以带给你快乐吗。”   宁枝:…   宁枝:??????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何、何出此言?   可是,她也不知道做那种事快不快乐。这个问题她没有经验,不好回答。   “我送你回去。”温禁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可偏偏!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故作轻松,太刻意了。   温禁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久久盯着自己手中逐渐融化的雪花,随后重新抬眼看向她。   宁枝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默默地跟在温禁后面,沉默着和他一同回到主殿。   她的手心空荡荡的。   这还是自从温禁失忆后,第一次没有主动过来牵她的手。   宁枝自然不是那种腻腻歪歪的人,她主要是害怕温禁变得更加自闭。   本来他的身体又不好、又失忆、又欲练神功必须伤害身体、要是再给他弄得更加伤心自闭了,那、那就说不过去。   她低下头,仔细回忆着刚才的那个梦境。   怎么说呢?   那个大婚之夜的梦境半真半假。   他们大婚那天,温禁的确抱了她、吻了她。但是从第二个吻开始,后面的梦境全是没有的事。   纯阳道君那天晚上仅仅亲了她一次,然后他就离开了婚房,再也没有回来。   而今五年有余,他们道侣之间的亲密接触,也就只有那一个吻。   宁枝至今搞不懂温禁为何会在新婚之夜撂下她,她这五年间想过很多种猜测,可想来想去也只有‘他不行’这个解释最合情合理。   不然……呢。   她皱皱眉头。   她也不是很懂他们仙界修士的身体构造,没有鱼尾巴就是麻烦。   看他那么落寞的背影,宁枝便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和他并肩而行。   看他还是没有看自己,宁枝便悄无声息地将小枝头勾住他的拇指。下一刻,他果然给个台阶就下。温禁伸出手掌,将宁枝的手掌握紧,一同藏进自己的袖中。   宁枝悄悄偏头看了看他。   如愿地看见了他稍稍缓和的神情。   看来对付失忆的纯阳道君,那还是老配方管用。   前几日袭宗主给她看的那几本《如何挽救道侣的失忆症》、《我的道侣不可能这么粘人》上已经把解决方法写的明明白白了:时不时得哄哄他。   难得宁枝主动送上来让他牵手手,温禁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   往常冰山一般的面容如今露出笑意,居然是那样的好看。   两人离开了摘星阁,阁内空无一人,只余下袭玉赠给温禁的那本《情敌不在时,如何弯道超车》,其中有一页被折起,被折起的页面,赫然写着——   “以退为进,偶尔显露出自己的失望和难过,是你战胜情敌的不二秘法。”   作者有话要说:  袭玉:你们手中的秘籍都是我写的,你们夫妻快点对线!让我看看是哪本更有成效(万年单身的袭宗主如是说道)   ***   预收《穿成恶毒小师妹》   承欢穿成了一个恶毒小师妹。   原著里女主、师父和师兄开展了一段三人狗血恋情。而承欢,就穿成了他们三人之间的那个狗血女配。   恶毒小师妹喜欢喜欢师父,可师父眼里只有身为女主的师姐。   恶毒小师妹暗恋师父不成,就转而喜欢大师兄,可没想到大师兄也喜欢师姐。   于是小师妹黑化了,开始不停地刁难师姐。承欢穿过来的时候,得了‘不走剧情就胃疼’的病。她开始按照自己的人设推进剧情,面对师父时她唯唯诺诺,面对师姐时,她重拳出击。   可是——她翻车了。   ***   寒霜仙君最近很头疼。   他的小徒弟好像是喜欢上他了,可是顾及到承欢年纪小,他不好说重话。   承欢:师尊心里只有师姐,您什么时候才可以看看我?   寒霜仙君:……   等到承欢第三次表白的时候,寒霜仙君忍无可忍,刚想要明言拒绝时,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承欢:师尊,我、明明是我先像您表明心迹的!   寒霜仙君:我对你没有……   [叮咚:好感度系统为您报时!您的小徒弟承欢对您的好感度为0,在所有弟子中排名倒数第一,恭喜您获得评价:表面师徒]   寒霜仙君:……?? 第9章   宁枝与温禁相携在雪地中慢步,温禁的手掌像是个捂不热的大冰块。   说起冰块…她的脑海里立刻想到梦境中的画面——   在漆黑的房间中,不受控的心脏急促跳动。温禁的眼神危险又霸道,充满占有欲,他攻城掠地般的亲吻让她的大脑放弃思考。   …   宁枝赶紧摇了摇头!把这段春.梦从自己的脑中扔出去。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她偷偷打量了一番身旁的人,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越发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能断定纯阳道君都不会和她那样做。在他没失忆的时候,他那双常年冷淡的瞳色淡得出水来。别说是她了,就是渝山里的弟子,也没有谁没见过他失去理智的时刻。   而现在他还失忆后,他又是那么坚定地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替身。替身会主动对她做出那的事吗?不会啊。   既然责任不在他,那……就在我了?   宁枝猛然开始反省自己的本心。   最近她正处于即将突破瓶颈的关键时期,碰上这段心神容易不坚定的紧要关头,她心中的杂念也比往常来的更加明显。   ……   宁枝握紧了手中那只冷冰冰的手掌,心中浮现出很多被尘封的猜想。   宁枝正在这里思绪纷乱,以至于没有看到腰中别着的小贝壳在隐隐发光。   ***   “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啊?”宁雅雅手持着一颗小贝壳,眼巴巴地等着宁枝回消息给她。   宁雅雅,宁枝的妹妹,人鱼海族的小公主。   “算了,不等了!我就知道他们那帮仙界的人说话就是不算数!还得靠我!去把姐姐抢回来!”宁傲手持着一把纯黑色的蛟刀,不耐烦地拍桌而起。   宁傲,宁枝的弟弟,人鱼海族的小霸王。   “可是咱们打不过温禁呀。”宁雅雅懊恼地低下头。   她蔫头耷脑袋,“你难道忘了他对付鲸鲨部落的场面了吗?”   鲸鲨部落在海里称霸时,四处作威作福,欺压弱鱼。   当时有个娇生惯养的鲸鲨公主,好死不死地看上了温禁,非得想着办法将他弄到手。于是鲸鲨部落趁着温禁路过海域时,在背地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为的就是要将他囚禁在深海牢笼之中…任由鲸鲨公主观赏把玩。   结果,那场阴谋变成了单方面的吊打。   温禁冰封了千里海域。那片隶属于鲸鲨部落的海底老窝全被冻住了,那位鲸鲨公主也跟着被冻成了冰雕。   …算算年头,也有十多年了,那冰现在都没融化。现在那里都成了一个景点了,各个部落经常会把自家不听话的小孩子带过去看那些冰雕,还要恶狠狠地糊弄他们:再哭?再哭?再哭那个凶神恶煞的纯阳道君就要把你冻住了!   ……诸如此类的。   宁雅雅捂着脑袋,皱眉苦脸地想了好久。   “你别急,我先去探探风。仙界都说那位纯阳道君为人清正方直,我想他不会把姐姐锁在地牢的!”   “哼。”宁傲不以为然,“我才不信呢。姐姐那么好看,他要是不想将她锁起来,那他还是个人吗?”   ***   温禁送宁枝回到了主殿里。   可是外面的雪还在下。   “你在这里坐会儿吧,等雪停了再回去?”宁枝提议道。   “不了,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就不在这里久留下了。”他起身告辞,好看的眉头习惯性地皱起,满脸凝重。   “咳咳!”可是走没两步,温禁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墙壁。因为剧烈咳嗽,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微红,手掌也下意识地紧握成拳头,咳个不停。   “温禁…?”宁枝见他状况不对,她赶紧走过去扶着他的衣袖。可是才走到他身后,宁枝肩头的重量陡然增大。   ——温禁便毫无防备地往后倒了过来。   宁枝立刻双手圈住他的腰,将他牢牢抱住。   然而温禁比她重太多,她不可能仅凭双手就能撑得住他的身体。   眼见着他的身体又开始慢慢地往下倒,宁枝却撑也撑不起来,只能跟着他被迫往地上退。   最终两人齐齐坐倒在了地上。   “……”宁枝无奈地蹲坐在地上。她的双手还紧紧地圈着他的腰,就怕他一个不小心,将他本来就受了伤的脑袋再次磕到了地上。   “温禁,温禁?”她想要腾出手去摸摸他的额头,可奈何现在两只手都被占住。   她左思右想,最后悄悄低头,将自己的额头和他的额头紧贴。想用自己的额间的温度去试他的额头上的温度。   可她贴了几次脑袋,都没能察觉到这病号有何温度变化。   他就像个大冰块一样…   “珍珠。”宁枝朝着门外唤道。   珍珠本来还守在门外,见了温禁来她就有些慌张。   温禁在海族中留下过无数以一退十、以一敌百传说。珍珠很少有机会见到他本人,所以每次见他,都是战战兢兢的。   现在公主叫她,珍珠心中升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们打起来了!   也是,温禁怎么和公主好好和谈。难不成他们二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了?公主打不打的赢他啊!   我得帮帮公主!   珍珠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决心,可她才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   纯阳道君闭着眼靠在宁枝怀里,眉头轻拧,脸色极差。他昏昏沉沉枕在宁枝的肩膀上,衣服也是松松散散的,看着…居然有几分乖巧,完全不具有攻击性。   “公主……他怎么了?”珍珠的语气百转千回,有些傻眼。   “我也不知。”宁枝同样迷茫。仙界修士的病她都不清楚,更不知道如何去救治。   “你快去请袭宗主过来!”宁枝吩咐道。   珍珠走后,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扶到卧房,她将人好不容易放在床榻上,待即将抽身之际,温禁却仍旧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袖。   宁枝与他周旋一阵,他的手仍旧紧紧不放开。   ……   反正哪儿去不了,宁枝索性就呆在他身侧坐下。   她的目光垂落在温禁的脸上…   还、挺好看的。   眉峰凌厉,唇线轻抿。   睡着的时候,他的五官似乎比平时柔和许多,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质也跟着被大大削弱了不少。这会儿…他看上去倒是像个温润如玉的普通公子。   她慢慢地俯身,重新将自己的额头和他的额头贴上。   温热的鼻息缓缓呼在她的脸颊上,她的眼睫毛在温禁的脸上轻轻扫过,宁枝的眸光淡了淡,她鬼迷心窍般地迟迟未曾起身。   两人额头相抵之时,袭玉风风火火地来了。   待看到宁枝俯身像是正在和温禁做什么事的时候,袭玉又提上他的小药箱,准备风风火火地离开。   袭玉:我来的不巧,不急不急。你们先,你们先。   作者有话要说:  qiu shou cang ya QAQ 第10章   “温师弟早年间会突发昏迷的症状,但是后来已经治愈。这次又复发,实在是非常奇怪。”   袭玉给温禁诊脉之后,他的面色也是颇为不解。   其实渝山的传闻,有一部分是真的。   纯阳道君温禁,的确是为了修炼损耗了自己的身体。   但是这并非是他一意孤行的决定。   当初温禁的修为抵达半神瓶颈期时,时值仙魔两界对峙之时。双方的气氛剑拔弩张,谁也不服对方,就等着各自带着弟子,将对方一举歼灭。   原本魔界早就对仙界望而生畏,他们出现这种敢直接叫嚣局面的原因,就是因为魔界出了一个魔神。   魔神仗势欺人,挟持三洲生灵,剑指渝山。   渝山岌岌可危。   按照往年的惯例,守护渝山的责任,再一次被压在了温禁身上。   那段时间,温禁日夜修炼。   他的天赋极佳,冰灵根灵气十足。为了早日突破瓶颈,他将自己锁在敛心殿,不分昼夜地勤修苦练。   温禁当时只是个少年,他的心智和定力远远不及现在成熟。   况且修士突破瓶颈时,会面临比平时更易影响自身心境的困、怒、躁、贪、骄等等情绪。这些心绪无时无刻不在考验他的心智。   …   无人知道温禁是怎么只用半月就突破瓶颈的。   他对那段往事闭口不提,只是渝山弟子能看到的——   从那以后,纯阳道君的身体就越发不好。   往常他会经常下山历练,会和师兄弟一起四处搜寻各种灵剑。只是那次事件过后,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就将自己深困在敛心殿闭门不出了。   袭玉看着躺着昏迷不醒的人,他的眼底带着深深的遗憾。   “公主怕是不知道,他以前才不是这么无趣沉闷的人。”袭玉看向宁枝,与她慢慢地回忆往事,“那个时候的温禁,是相当年少轻狂、相当随心所欲的。”   宁枝疑惑。   她看了看床上的人,又想到了他冰山一般的脾气。   温禁。   这么个拘束的人,能和随心所欲扯上关系?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想不到。”袭玉笑得毫无架子。   “他以前做过很多有意思的事。比如说他曾经在寒冰剑的剑刃上系绳子钓鱼,一钓就是一个下午。   后来一条鱼都没钓到,他一生气,就把整个池塘给冰封了,足足冻了那些鱼三天三夜,还让它们好好反省为什么不上钩。   再然后,那些鱼见着他就怕。等他第二回 去钓鱼,全都装死不动,哈哈。”   宁枝有些意外。   温禁居然也有这么不讲道理的时候。   “还有以前,他随手救了一个姑娘。那姑娘非要以身相许。   他左躲右躲躲不过去。被逼到最后,他居然和那姑娘说…”   袭玉说到兴头,一时没能打住话题,“他说他不喜欢人,他喜欢有尾巴的。   你看看这个蹩脚的理由,也就他能想得出来。”   袭玉想到以前的往事,不禁感慨良多。那时候渝山没有这么多弟子,也没有这么大的名气。当初掌门就收了他们几个徒弟,他们师兄弟也总是一起互相切磋,小打小闹。   只不过时过境迁,当初的师兄弟也只剩下袭玉、气宗宗主,还有现在躺在这里的温禁。   至于其他的师兄弟…   “宁枝公主或许会觉得他很无趣。”   袭玉轻声叹口气,“也是,成天冷冰冰的,当然无趣了。以前他虽然也冷,但骨子里终归是有股傲气,现在……”   他叹了口气,只能将师弟的变化归结为人总有成熟的一天。   话虽这么说,但是袭玉真的很想知道,温禁在突破瓶颈的那段阶段,到底在心府中看到了什么。   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做了什么事。   能让他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   袭玉拿出了以前的药方,嘱咐宁枝每日一次熬给他喝就是。   宁枝给他盖好被子。   随后拿着药方去往厨房。   月光下,宁枝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想不到渝山的纯阳道君,的确是如传闻中的一样身体不好。他这人初看上去,修为强大脾气冷漠还不好亲近,可是解接触久了便不难发现……   他明明浑身都是弱点。   温禁是渝山的主心骨,只要把他会随时昏迷的消息放出去…   宁枝看了看这药方上的药材。   她敢断定,只要这个消息放出,这些药材全都会被各路人马买断。到时候,一旦他再次倒下,那他面临的,就是永远的无药可治昏迷不醒。   远处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宁枝无声地将药方收起,藏在衣襟里。   来人已经刻意收敛起脚步声,但是来人的修为不到家,即便再三放轻脚步,却还是被宁枝察觉到了。   不会吧。   难道有人这么快来对温禁下手?!   不好的猜想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宁枝眉头紧皱,随后赶紧转身回到房中。   她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回房中。   …   好在人还好好地躺在她的床上,房内依旧是她离开时那副模样。   宁枝走到温禁床侧,见他无事,她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   此时,一声熟悉的招呼声闯入宁枝的耳朵——   “嘿!想不想我吖!”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从门后窜出来。   宁枝下意识将瞳孔微微放大,防御般地站在床前。待她看清来人后,心中的防备才慢慢卸下。   “雅雅…”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别胡闹了。”   “哎呀姐姐,你怎么还是这么个无聊的反应!”宁雅雅抱着门框,悄悄探头,满是好奇地打量着床上的那个陌生男子。   她猫着腰慢慢靠近,随后一把钻到宁枝怀里,“姐姐,抱抱!”   “……”   宁枝站得笔直,像一棵雪中青松。可是她怀里的宁雅雅却扭来扭去,像极了一条左右扭动的小海蛇。   “雅雅都嫁人了,还和我撒娇?”宁枝拍了拍妹妹的背,督促道,“让别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快起来。”   “哎呀姐姐你真无聊!”宁雅雅嫌弃地看了宁枝一眼,科普着她的恋爱小知识,“龙哥哥就是喜欢我对他撒娇呀,姐姐你懂不懂,这叫闺房情趣!”   说归说,可宁雅雅自从进门以后,她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床上。   待看了又看以后,她谨慎道,“姐姐,我支持你找男宠哈。但是…你这男宠都养在渝山里了,这有点点不妥吧…”   过去几次通话中,宁雅雅已经知道,宁枝和温禁是分开住的。   那这床上的人能是姐夫吗?很明显不能啊!   宁枝:……   宁枝:“温禁他…”   “姐夫他不在意?”宁雅雅接过话题,瞳孔瞬间放大,“难不成你们…各玩各的?”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大师.宁雅雅的脑回路:   姐姐,你和纯阳道君互相……戴、绿、帽?   ***   感谢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少年听雨阁楼上、酒檀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檀香 2瓶;   感谢先前所有灌溉营养液和投地雷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自然不是!”宁枝有点上头。   她这个妹妹别的都没什么,唯独对于谈情说爱这件事,宁雅雅极有天赋。   仅仅和别人交汇一个眼神,她便能脑补出十多种画本故事情节。   现在看到她的床榻上躺着个男人,估计她的脑海里已经展开了千种思路了!   “他就是温禁,你不是见过吗?”宁枝道。   “嗯?”宁雅雅惊慌脸,“那姐夫这是怎么了?他好像醒不来的样子?”   “他…”宁枝稍微顿了顿。   雅雅是个小喇叭,让她知道了,就等于是让整个海族知道了温禁的事。   那不妥。   “他累着了,睡一觉就好了。”宁枝轻描淡写带过。   宁枝说完,宁雅雅便惊讶地看向她。   “姐姐,这个那个……还是身体要紧呀。”她提出建议,想继续说下去,可又觉得这事不好说,只能自己闭嘴。   “来…日方长嘛。姐姐,有些事要少量多次,你、明白吗?”   …   温禁缓缓睁开眼。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下柔软得过分的床垫……   这里并不是他的房间。   他的房里没有这么清香的味道。   看来宁宁没有把他送回敛心殿。   那就说明…他的计划成功了?   他将火折子点亮,随后慢慢引燃蜡烛。   房中瞬间灯火通明。   温禁缓缓起身,在房中愣愣地看了看,随后才习惯性地走到书桌旁坐下。   他用双手揉了揉脸,想将睡意驱散一些。想起刚才声势浩大的阵仗,他微微蹙眉。他的本意只是装作晕倒,也只是想多在宁枝身边呆片刻,可谁知他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区区风寒,还不至于让纯阳道君不省人事。不过他现在的确觉得有些许头晕,脑袋不甚清醒。   温禁轻咳两声,下意识低头。就在此时,他的目光扫到了一截白色的画筒。在一堆杂杂乱乱摆放的画卷中,唯独只有这一副画是被画筒包装好的。   他立刻察觉到这一丢丢的特殊待遇。   ……那就是说明宁宁对它很爱惜?   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那副画卷,温禁的眸光藏着不易察觉的危光。   画卷慢慢展开,上面画着什么,顿时一目了然。   ——呵、是个男人。   准确的来说,画卷上的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眉峰如翼,清冷的眸光衬得他很是冷淡。五官极佳,特别是他的手部,好看极了。手骨修长、手腕白皙。   最关键的是,画卷上的人和他足足有九成相似!   温禁的眸光彻底凌冽,呵,这就是宁宁的那个白月光大师兄么?   他的目光再次把画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最后露出嫌弃的目光——   这人看着就气色不佳,感觉像是重伤未愈。   温禁判断此人没有三年五载,他身上的伤根本好不了。那也就是说在未来几年里,这位大师兄没功夫来和他争夺宁枝。   嗯。   不错。   时间比他想象得宽裕多了。   宁枝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温禁满脸凝重地对着自己的画像频频点头。   那副画像是五年前,渝山和海族结亲之前,渝山派人送给她的画。   五年前的温禁,和现在的温禁,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他看什么呢?   看个自画像也能看得脸色凝重?   “你醒了?”她端着药走近温禁。   浓重的中药味瞬间布满整个房间。   温禁像是闻到了什么自身很排斥的气味,他立刻抬起手臂捂住鼻息,居然还隐隐生出后退之势!   宁枝将药递给他,她每靠近一步,温禁的手心就拽紧一分。   等到她走到温禁身前时,他的眉头已经皱的不能再皱。   宁枝:…   纯阳道君,你真的浑身都是弱点阿。   “药凉了效果就不好了。”她瞧了瞧温禁拽进的手掌心,又看了看他不怎么好的气色,莫名地也跟着他下意识皱眉。   “这画上的人。”温禁顾左右而言他,绕开那碗散看着就很糟糕的药汤,皱着深深的眉头的问宁枝,“你觉得他哪里好?”   宁枝顿觉疑惑,温禁不是挺自谦的一个人吗?怎么现在还追着问她,非得让她夸夸他的优点?   这是什么王婆卖瓜的行径?   “喝药吧。”宁枝端起那碗黑黑的药汤,递过去。   “我不喝。”温禁扭头,耿直地拒绝了。   他将那副画放在桌面上,久久地盯着画中人,那双眼神要多复杂有多复杂,他的眼瞳中多的是宁枝看不懂的情绪。   “你觉得他哪里好?”我可以学。   温禁再一次问宁枝同样的问题。   他并没有接触过她的大师兄,他也不知道她的大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只要是宁枝喜欢,他就可以变成她喜欢的模样。   温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得这么明显,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替身是可以随时被换掉的,但是白月光不会。   宁宁心尖的白月光只有一个,可是她却有很多替身情人。   自己只是她的第三十二个替身罢了。   他不努力的话,就会被淘汰掉。   可是…他才不想被淘汰。   能抱着宁枝,能吻她额头的,只有他一个就够了。   见温禁这么认真,宁枝便将药汤放在他跟前,“我说了你就肯乖乖喝药了吗。”   “…嗯。”   双方交换完条件,宁枝才煞有介事地把那副画像拿起来。   久远的回忆慢慢被回忆起来。她静静地凝是着画卷上的男人。   五年前,渝山的人送来纯阳道君的画像。这幅画画得极好,看到这画像的时候,她的弟弟妹妹们都说,这绝对美化了!   雅雅说:纯阳道君修为深厚,按照年龄算,他应该是个糟老头子!   宁傲哭着喊着:我不要姐姐嫁给糟老头子!看弟弟这就去把那个弄虚作假的画师丢进螃蟹沙漠!   结果等亲眼见到温禁的时候,众人才惊觉,被宁傲丢进螃蟹沙漠里的那位画师没有弄虚作假,温禁的确很好看。   但是若要宁枝来评判,她觉得这画只像了他九成。画像画得再好,也始终是画罢了。画像上的人并没有神韵,而真真切切的纯阳道君才是极其灵动、拥有出尘气质。   宁枝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看向正凝视着等着她答案的人。   温禁的目光带着几分倔强和不服气,引得她的心里划过一丝尴尬,于是索性撇开眼神敷衍道,“他全身上下,都是优点。”可以了吗。   ——晴!天!霹!雳!   温禁瞬间心凉了一半。   听到宁枝的评价,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情敌到底是哪方神仙?!   居然全是优点?   这…怎么模仿…?那……他该怎……么学?   “喝药吧。”宁枝将碗递到他嘴边。   温禁面如死灰。   他僵硬地低头,慢慢地,就着她的手乖乖就范。   宁枝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看温禁这喝药如喝水的样子,更加疑惑。   他刚才不是还挺拒绝喝药的吗?   这会儿怎么脸上半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不苦吗?”她眨眨眼。   “……”温禁没有回答她,仿佛元神出窍了一般,呆呆愣愣的。   又过了许久,稍微缓了缓情绪,温禁才抬眼看她,随后又眼神暗淡地移开视线。   今天,也是没有成功上位的一天。不仅如此,他还得知自己和对手的差距有些大。   温禁皱了皱眉。   将口里的药咕噜咕噜吞了下去。   今日这药喝起来……   比往常还要苦呢。   温禁这么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袭玉:师弟,这药是什么味道   温禁(闷闷道):醋味▼_▼你要来一碗吗 第12章   喝过药,是时候休息了。   宁枝看了看房中仅有的一张床,她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不出口。   温禁这还病着呢,就这么大晚上的将人轰走,这不合适。   诚心殿里的客房那么多,她随意找一间将就一晚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慢慢退后,退至门框处,才把手碰上门栓,宁枝便被猛地弹开。   镇妖纹!   这扇门上面居然有镇妖纹!   她的手掌上被烫出一道红痕,红痕的颜色随着时间慢慢加深。   不过短短数秒,这红痕就变成了深黑色!   宁枝重新看向这道门框,目光也由刚才的惊讶变得警惕。   她身后的温禁也瞬间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他立刻起身,一把握住宁枝的手,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接着,他下意识看向房间四周的窗户和通风口。   果不其然!   这间房中能与外界接触的地方都被人用油笔涂写上了经文,泛着金色光芒的经文照亮了整个房间。   房内的所有灯光都被压抑住,只剩下这些流淌着油迹的纹路在发光。   温禁粗略看了一行那些文字,便立即辨别出来写的是驱魔伏妖的。   这可是在渝山!   渝山能有什么妖兽?   他心尖一凌,下一刻却明显感觉到怀中的人在颤栗。   ……   宁枝觉得头疼。   她并不是妖,可人鱼海族的祖上的确有妖族的血统。   深处在这样的房间中,温禁感觉不到有任何异样,可是她感觉得到。   就像是有好多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她捂着耳朵都隔绝不了这种嘈杂的声音。   她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双手也下意识地紧紧将他抱住,想要尽可能地躲避这些声音。   镇妖咒这种咒术很奇怪,它并不是直接将妖兽击杀,而是不停逼迫敌人回想起心中最恐惧的事,以此来激怒敌人。   扰乱敌人的耐心,最后让深陷其中的妖兽失去理智,变得兽性大发,引导妖兽无差别地攻击身边人。   温禁立刻察觉到宁枝的不对劲,随后他双手搂过她的腰身,一把将人抱到床上,还顺手给她盖好被子。   “忍忍,马上就好了。”他在她耳边允诺。   随后温禁也开始凝神打坐,他紧闭双眼,潜心念咒。   他的嘴中不知在念念有词些什么。   但是温禁每说一句,宁枝耳边的噪杂声便会减少一分。她皱着眉头,双眼紧闭,在床上蜷缩成一个小球。   …   胡乱的噪音不停地扰乱她的心神,起初蚊子般的噪音只是让她烦躁而已,而后,这种噪音居然变成了海妖的歌声。   海妖,一种歌声极其妩媚,喜欢在夜晚站在礁石上唱歌的海族。   宁枝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事情开始变得更加不对劲了!她拼命捂住耳朵,不想去理会这妩媚诡异的歌声,可是那段记忆却还是像潮水一样,无孔不入地向她袭来。   宁雅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父王,哥哥他怎么变得呆呆的了?”   “他是不是又跑去礁石群胡闹了!让他少去少去!非不听话!这会要不是宁枝把他救回来,他早就被那群海妖生吞活剥了!”   宁雅雅牵着宁傲的手,看着他无神的瞳孔,害怕地悄声提醒道,“哥哥,下次我们不要再去了。那群坏人会迷惑你的心神,你不要再去了好不好。”   宁枝去救宁傲的时候,看到的是他一个人在礁石群岛上,拿着他那把蛟刀在上面胡砍瞎砍。   他的双眼赤红,不停地对着石头胡乱攻击。不仅如此,他口中还念念有词,仿佛把那些石头看成了他的敌人一般。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就有一群海妖在笑呵呵地唱歌。   那是宁枝第一次见到海妖。   海妖是海族里彻彻底底的败类,可是它们种类繁多,谁也不知道他们具体长得是什么模样。   而在宁傲身后唱歌的那群海妖,个个都带着石头面具,她们浑身漆黑,看上去几乎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但是她们的歌声很迷人!   宁枝每往前靠近一步,那迷人的歌声就增大一分。渐渐的,她的脑中满是那个动听又迷人的歌声,她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诶,你们猜猜这个人鱼长公主内心的欲望是什么?”   “我觉得逃不过七情六欲咯。你看他弟弟,他内心那么暴躁,天天喊打喊杀的,才听我们唱两句歌,他就忍不住砸石头了,真是有够搞笑的呢。”   “她怎么还没有什么变化?难道她的内心没有欲望吗?是不是我们的声音不够大?还是说她是个小聋瞎?”   “不是我们的错!我们的歌声这么好听,明明是她自己!你们瞧瞧,她身上是不是没有金鳞!”   往事慢慢淡去。   宁枝的记忆却被镇妖咒逼迫唤醒。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通过海妖的歌声阵,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可是那种魔音贯耳的经历她却永远也忘不掉。   海妖的歌声,听上一次就会迷住,这辈子也不会忘却。   她这几年已经尽力去回避那段记忆,可是今晚,她又被迫重新记起来!   耳边的歌声慢慢增大,宁枝的眉头拧得不能更紧。   或许以前她年纪尚小,还没有欲望,一心一意只想着修炼早日成仙。可现在,她…   她做的那个与温禁有关的春梦,好死不死地重新被勾出记忆!   …   温禁将口中的咒词默念完毕,紧跟着,四面墙壁上的镇妖咒文也跟着慢慢暗淡下去。终于,那带给宁枝不适感觉的镇妖咒求彻底宣告破产。   他缓缓睁眼,双瞳幽幽,眉眼间仍旧带着化不开的愁虑。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三番五次地针对宁枝?   渝山的弟子成千上万,要说里面没有极个别的细作,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上次他和宁枝一同在秋爽节遇到袭击的时候,当时那气氛就颇为不对劲。   他们明明在松林深处,当时又是深夜,无论怎么想,都是一个四下无人的场地。   可偏偏就是在这样一处地方,他刚刚解决完那个刺客,周边便有这么多人围观。   温禁当时就是不想惊动其他人,才没有使用寒冰剑,但结果却很奇怪,那事照旧引来一大片人指指点点,这也…   一双细细的手臂突然环住他的胸膛。   温禁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垂眸看向这双突如其来的双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宁枝也没有给时间让他反应。   她昏昏沉沉地坐起身,迷迷糊糊地抱着他,然后缓缓向前靠近他。   温禁有些不能理解现在这个场面。   他面露疑惑。   他面露疑惑。   他面露疑惑!   宁枝的手指慢慢移到他的腰间,修长细腻的指头已经勾上了他的腰带,片刻钟都不容他思考,他的腰带就被解开了。   衣服随之松松散散地滑落。   他、浑身僵硬。   宁枝有些头昏脑胀,此刻,她的耳边全是那海妖歌声的余韵。   她顺势枕在温禁的肩头,用手指缠绕着他的头发,目光空洞地唤了一句,“…夫君?”   温禁喉咙一紧。   他侧头看向宁枝,却见宁枝依旧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她笑起来…很好看。   可是在温禁的记忆里,宁枝从来没有对他这么温柔地笑过。她对他总是冷冷淡淡的,并没有露出过多余的情绪。   温禁的心尖突然窜出来不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他看着宁枝的笑眼,迟迟没有动静。   他不动,宁枝便又靠近他一分。   宁枝身上的香味猛然靠近他的鼻息。   他的心尖微微慌乱。   宁枝突然捏捏他的脸,故作忧愁地惋惜道,“唉,我就知道你不行。修为达到你这个层面了,有点缺陷也问题不大。别伤心。”   !   温禁这回坐不住了。   听到这话,他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随后他一手托住宁枝的腰身,一手按上她的肩膀,将人轻而易举地按在床上。   ——下一刻他便覆身压上   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没了寻常时候的忍辱负重,他此刻的动作可谓是霸道之极。   温禁低下头,用手指轻划过她的脸颊。冰凉的指尖让宁枝微微皱眉,但是宁枝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开他,她只是笑着眨了眨眼——   仿佛是在邀请他。   喉咙处的干涩愈重,温禁眸光更沉了一分。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叫嚣。   作者有话要说:  温禁:宁宁被蛊惑了,我心情复杂 第13章   “宁宁,你知道我是谁吗?”在吻她之前,他轻声问道。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画上的那个人,还是温禁?”   宁枝不清醒。   “你是…”她疑惑地看着他,本来就不甚清明的眼中,此刻更是迷茫。   不都是你吗?   这什么胡搅蛮缠的问题!   看她迟迟不说话,温禁只当做她是刻意而为之。   他收敛起眸中的情绪,将眼底的落寞尽数藏起。可是现在她就在自己跟前,尽管他知道事实如此,可是他不愿意收手!   “好,没关系。”温禁重新抬眼,与宁枝四目相对,眼底划过一缕不易叫人察觉的妥协。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便顺势吻了上来。   起初他的吻还称得上温柔,不过过了片刻,温柔的吻陡然变得霸道,温禁眼中的占有欲如同熊熊烈火,烧得正旺。   等等?等等!   宁枝被他亲得有些上头。   她的注意力顿时被拉回来,耳旁的那些海妖歌声也终于全部消散。   …她顿时清醒。   “温禁…!”她有点理解不了现在这个场面。   这个和她梦里如出一辙的场面是怎么回事!   她慌乱地撑起他的肩膀,瞳孔放大,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向来清冷自持的纯阳道君,居然也有失控的一天吗?   他的力气是真的大!   …宁枝半撑着起身,下意识地揉了揉酸疼的嘴唇,含糊道,“我已经醒了,多谢道君为我护法。”   温禁垂下眼眸,他的语气喃喃,“…这是我第二次亲你。”   “是啊,呵呵。”宁枝为了缓解尴尬,就顺势接了他的话,“第一次的时候还是我们大婚当晚,我还记得半晚的时候你就走了。”   糟糕。   宁枝说完这话就后悔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她在控诉当年被冷落的事,像个…小怨妇一样。   而且现在温禁失忆,这…和一个失忆的人,有什么道理可讲呢?   “那宁宁还记得为什么我会走吗?”温禁居然反问她。   “为…什么。”宁枝有些不想问下去了,她隐约察觉到接下来他的回答不会很妙。   温禁重新看向她,随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他一手缚过她的手腕,一手搂过她的腰,将她完全搂进自己的怀中。   宁枝被他束缚得不能动弹。   这…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宁宁果然忘记了,那我来回忆给你听。”他的语气极轻,可是眼底满是失意,“大婚当日,我在吻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宁枝顺着他的思路,也慢慢回想下去。她难道真的做了什么让温禁不开心的事情?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渝山的规矩那么多,她初来乍到,要是无意中闯破了一两个禁制,那是她的无心之失。   可是…宁枝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温禁的气息不停地再扰乱她的心神,她引以为傲的定力,居然在这个时候有些…抵挡不住?   “道君,我是海族,渝山的规矩和我们那里不一样。若是我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了,我向你……”   “不必。”温禁的眼中又增添了两分受伤的情绪,他不高兴地揉了揉宁枝的头发,却终究是不忍心多苛责她。   “我吻你的时候,你在喊他的名字,你不记得了吗?”   宁枝:……   他是谁?   …我的‘大师兄’吗?   宁枝眉心乱跳,她语气不稳地追问道,“你…确定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吗?”   “嗯,我记得很清楚。”他委委屈屈。   宁枝:……   好好好,懂了懂了。   她很想解释,可是跟这个记忆乱糟糟的人讲这些,那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要是没失忆,那估计还能问出个所以然。可他失忆了,自己居然还跟着他那乱中有序的记忆去回忆往事??   宁枝有些头疼。   面对着这口突如其来的又大又黑的锅,她认命地点点头,“那你还记得我喊的是什么名字吗?”   “……”温禁被问住了。仔细一想,他好像真不记得宁枝的大师兄叫什么。   温禁冷哼了一声,“我不想记住他。”   宁枝彻底放弃和他聊天的想法,她推了推温禁的肩膀,从他怀中挣扎起身,“不早了,道君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其实这间房本来就是宁枝的卧房。   她睡觉认床,待会儿回到别的房里,想必又是睡不着。   估计这一晚上算是荒废了。   她起身之时,温禁突然拉住她的手腕,他的力气有点大,将宁枝的手腕牵处一道淡淡地红痕。   “渝山有人对你不利,你独自行动的话,会很不安全。”温禁脸色凝重,凌厉的眉峰也皱了起来。   宁枝也觉得是这个理。   “那依道君的方法,我该如何做?”   温禁若有所思,随后认真又谨慎地提出建议,“留在我身边。”   他满脸严肃不似作假。   宁枝也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   她点点头,“那好,那我去矮榻上睡。”   这房间里本来就有个矮塌,睡一个人也不是问题,就是隔应点骨头,也是能凑活一晚上的。   温禁有瞬间失神。   百密一疏,他怎么就没记起来这房里还有个矮榻呢?   这…多多余啊。   当初是谁添置的这么个多余的物件?   哦,是我自己,那没事了。   “不了,你在床上睡,我去那里。”他起身道。   “不了,你还有病,还是我去吧。”宁枝推辞道。   就在夫妻二人推辞礼让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宁雅雅拿着一摞话本进来,她正打算和宁枝分享快乐呢。   …结果就看到姐姐和姐夫在床头拉拉扯扯!   宁雅雅呆愣在原地,随后赶紧后退,“这…我不知道哈。你们……”   她敏锐地察觉到此地不宜久留。   人家夫妻夜话呢,她打搅个什么啊。   宁雅雅很有眼力劲地将话本放在宁枝床头,半自言自语道,“以前我最喜欢听姐姐给我念睡前故事了,我…害!我都嫁人了,现在龙哥哥会给我念的,这些故事都荒废了,就送给姐姐吧。”   说完宁雅雅就脚底抹油。   宁雅雅再怎么活泼,内心也是有些怵温禁的。再也么说他也是仙界有名的修士,他的名声在海族传得很广。小人鱼崽崽听说他的名字,都能立刻被吓得停止打哭嗝。   她又没有宁枝那样的冷静和定力。   还是能离多远离多远吧。   临走前,宁雅雅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隔着门喊到,“我刚才捡到一条大狗狗,它好可爱,我特喜欢!   我看外面正下大雨呢,我怕它没地方睡,就把它放到你那矮塌上了,姐姐你不会介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宁雅雅:不介意吧不介意吧? 第14章   等了三秒,房内没有传出来任何声音。   “那就是不介意了哈。”宁雅雅道,“那我回去睡咯,姐姐姐夫也早点休息,身体要紧!”   温禁和宁枝都没说话。   房间里有片刻的沉默……   “道君,雅雅娇纵惯了,这的确是属是无奈,只能请你讲究一下。”   “好。”   温禁接过她的话头,并且还相当自觉地往床里面挪了挪。   宁枝手脚僵硬地掀开被子,手脚僵硬地躺上床。   一阵莫名其妙的凉风吹来,房里仅有的那几根蜡烛也被吹熄了。   大概是这感觉过于奇妙,她闭上眼愣是半天没睡着。   明明平时她碰上枕头就能睡着的,可是今夜怎么拼命入睡都无济于事。   她想翻身,可是又担心吵醒身边的温禁。   ……他的呼吸很浅,应该是睡熟了?   宁枝的眼眸低垂,她知道冰灵根对身体的伤害很大,而且这种伤害会随着修为的增加而增加。   那温禁睡着了以后,他的手还是那样冷冰冰的吗?   宁枝又想起了袭玉说的那番话。   萦绕在宁枝心尖的疑问越来越多,越深思就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胡思乱想。   她对温禁的了解好像的确不多。   不了解以前的他,不了解少年时的他,就连现在的他,她也不甚了解。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唰唰雨声把这夜晚衬得无比安宁……   宁枝的思绪飘得很远。   还在大海里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偷偷游到水面上,然后看下雨天。   她喜欢安静,自然也很喜欢下雨天。下雨的时候,整片大海都仿佛是属于她的,因为四周没有一条鱼!   可她偶尔也会想,要是能有个安静的人和她一起欣赏这片海域,也许会更有意思。   宁枝收回思绪,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   他……倒是挺安静的。   要是以后他恢复记忆了,要是他还愿意的话,她愿意把自己看大海的秘密基地分享给他。   这么想着,宁枝便将手掌伸出被子,随后轻轻握住温禁的手掌,去试探他的掌心温度。   果然,他的手心还是冷冷的。   像个雪人一样,怎么捂也捂不暖。   突然,只是微微开小差的功夫,她的手便被反握住。   温禁也随之侧身,和她面对面。   他知道宁枝没有睡着,他也睡不着。   两人都不知道如何打开话头,在将她手掌握了许久后,温禁用着懒倦的嗓音问道,“……要不,我念睡前故事给你听?”   ……   “在一望无际的深海中,蛰伏着一种修为深厚的海妖…”   温禁居然真的给她念起话本来了。   眼下,他半撑着身子,将话本放在自己这边的枕头上,随之侧身转向宁枝的方向,半垂着眼眸。懒懒倦倦地、声音都比以前随意许多。   因为温禁正侧撑着身子,所以他的衣襟自然而然就向着一侧滑落。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但是顺着宁枝的方向,她很难不注意到。   结实的胸膛,宁枝触手可及。   只需她将视线微微向右移动,变可收获普通人看不到的美色。   可是她是个不为美色所动的人。宁枝双眼紧闭,紊乱的呼吸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她不知道温禁是不是真的在念故事,但是按照他现在这个姿势,是可以将她脸上任何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的。   这种感觉…   总感觉哪里不对!   宁枝秀眉轻拧,随之想到了什么,她无奈只得强行放缓自己的眉心。   以前只有她给弟弟妹妹们念睡前故事的份儿,她也是这样日复一日看着雅雅和宁傲入睡的。   她只需念几句,那两个小鱼崽子就能乖乖入睡。那怎么这事儿换到她身上,她就迟迟睡不了呢!   “海妖似乎看上了人鱼小公主……”   温禁还在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可是他的故事念得有一搭没一搭的,感觉并未专注自=自己眼前的工作。   而事实也是如此,他的心思并不在那话本上。   他的目光垂落在宁枝的脸颊上,宁枝好看的眉眼将他的目光吸引了许久。   她……可比这些故事话本好看得多。况且,往常温禁从没有这样看过宁枝。现在只需一眼,他就不想再移开目光。   好看极了。   这样心在曹营身在汉的故事朗读,进行了约莫半个时辰。   终于,宁枝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平和,她……睡着了。   温禁缓缓收起话本,他突然莫名想到,那个大师兄是不是也这样哄过宁枝入睡……?   毕竟他们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起来的,那偶尔互相哄睡也应该是常有的事了?   想到这里,刚才心头的那股惬意和舒适立刻烟消云散,温禁突然烦闷起来。   他微微眯眼,在黑暗中他心尖那股不爽快的火苗越烧越旺。这股火苗化为了实际行动,他将手臂搭在宁枝的腰上,将人用力往怀中一圈。   …想抱她。   这样做了以后,脑袋里这样的念头才逐渐明晰。   可是此时,温禁仍旧开心不起来。往常他还可以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大概是夜色太撩人,大概是她身上淡雅的香味蛊惑了他的心神,温禁觉得自己正在变得贪得无厌。   想留在宁枝身边。   想成为能让她信赖的人。   想让她心中只余下他……顺便把那三十一个男宠赶紧遣散。   温禁越发觉得自己贪心。可即便如此,他的手臂仍旧没有松开半分力度,也并不打算好心肠将她放开。   好在她睡得熟,并未被弄醒。   ……   宁枝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她突然觉得自己被扔到了一处冰窟窿里。四面都是寒气,不停地向她传来。   任凭她怎么努力,她都爬不出这个冰窟窿!   宁枝爬不出冰窟窿,便想着把冰块融化。   于是她的手主动环住了温禁的腰,还往他怀里贴了贴。   这主动投怀送抱的举动成功拉回了温禁的思绪,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宁枝,眼底的墨色浓到快要化不开。   宁枝并不知道温禁现在抱有怎样的危险想法,她在梦中,仍旧在哪里尽心尽力地融化冰块。   可是谁知道这冰块不仅不融化,怎么她抱得越紧反而还变得越来越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宁枝的梦]   xue hua piao piao   bei feng xiao xiao   宁枝:好冷好冷好冷。好冻好冻好冻。好硬好硬好硬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315570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   第二天早上,宁枝足足比平时起晚了一个多时辰。昨晚她睡得很舒服,于是难得赖了会儿床。   虽然在昨晚的梦境中,她仿佛置身于冰山之中。寒气围绕着她久久不散,但是身为海族的人鱼——   ……她还挺喜欢这温度的。   宁枝睁开眼,神情有片刻恍惚。   她下意识侧头看向里侧,里侧却空无一人。温禁不见踪影了,床上只留下了他的外套。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怎么完全没有察觉到?   宁枝四下看了看,随后她伸手摸了摸他那侧的床垫温度。   没有余温……看了他已经起身好久了。   宁枝闭着眼侧躺着,并未急着起身。   她仔细回忆着昨晚自己的举动,越想越离奇,越想越匪夷所思。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昨晚是不是主动解开了温禁的腰带?   这叫什么,这属于什么行为?   光是想想,宁枝就要被自己昨晚主动说出的那句“夫君”激得头皮发麻。酸死啦!   ……希望温禁不要记住它。   宁枝懊恼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将眉头拧得不能再拧。   她当时的耳边还回荡着海妖的歌声,海妖的歌声能激发修士心中最强烈的欲.望。欲.望这东西,它不受控制。有的修士被激发出来的是杀.欲,有的是贪欲。   而她昨晚,分明是被激发出了情.欲。   可是……这根本不可能。   宁枝抬起手臂,重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白皙手腕处仍旧和往常一样,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要长出鳞片的迹象。   没有金鳞,她便不可能会有情.欲。   那难道是温禁的气味有问题吗?   宁枝换了一个思路。   以前听八爪鱼婆婆说过,有一部分修士的身上,带着一种能让海族迷恋的甜味。这种味道与生俱来,而且不会消散。   可是温禁的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气味。他干干净净,也冷冷淡淡的。   难道……是我平时不够仔细?   宁枝将目光放在了那件外套上。   犹豫再三,最终她还是将外套拿了过来,然后将它抱在怀里,闷了闷头。   ——果然根本没有任何气味。   她什么也没有嗅到,这件衣服,就是一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服。   她心中疑惑更深,脑袋里想再嗅一次,可又觉得没味道就是没味道,嗅在多次也嗅不出来。   愁绪围绕着她久久不散。宁枝皱着眉头,将衣服重新放到一边,翻身一转——   就看到温禁此刻正站在她的床侧。   他的手上还端着碗粥。   四目相对,宁枝顿时生出几分被捉赃般的心虚。她赶紧半坐起身,调整自己的情绪,悄悄深呼吸。   “道君…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温禁的神色如常。   得到答案,宁枝心中松了一口气——   还好,那他应该没有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奇、怪、行为。   他没有多提,只顺势坐到床沿边,将温度刚刚好的粥递给她。   “多谢。”宁枝双手接过来,脸上也恢复了和往日一样的平静神情。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温禁随意地靠坐在床侧,他的膝上放着一本书,他的视线也一直落在书页上,并没有盯着她看。   宁枝在他的正对面坐着,她心不在焉地喝着粥,脑海里却在想着别的事。   与别的修士不同,宁枝常年清心寡欲。而现在,她被激起了不该有的情绪。   ……想想就心烦。   她对此知之甚少,不得不多花着心神去弄懂缘由。可是想来想去也无果。   要不,去问问温禁?   这个念头在她心间萌生出来。   宁枝悄悄抬起眼,看了看他。   温禁现在正在低头看书。   修长的手指轻按着书角,稍稍顿了顿,好看的手掌就缓缓抬起,翻往下一页。   乌发疏疏散散地垂下,几缕发丝垂到他的肩侧,而后又被微风撩起。   他现在这模样,居然有几分散漫。   随意而又散漫,不同于往常的疏离克制。   宁枝端着粥,又细细地抿了一口。   他这副放松的模样,看上去真的很好说话。   大概是宁枝看他的时间太久,久到引起了他的注意。   而后他抬起头,宁枝的视线便与他的撞上。   “有人偷偷溜入了诚心殿,避开了渝山的禁制。”温禁看着宁枝的双眼,他的目光澄澈又温柔,他并没有移开视线,“等查明他的身份,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宁枝点点头。   她倒不担心这个。   镇妖咒能对她造成的威胁有限,她并不是很在意这个。   见到宁枝乖乖把粥喝完,温禁便起身将空碗带走,转身又要离开。   可是他只踏出了几步,然后又折返回来,重新回到床侧。   “忘记拿什么东西了吗?”她问道。   “嗯。”温禁点头,随后他俯身,靠近宁枝。   眼前的人越来越近,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躲还是不该躲。   还好温禁只是拿个外套。   “嗯?你不是已经穿上外套了吗?”宁枝下意识看了看外面的天气。今日这个温度,不适宜穿两件……吧。   “……”温禁道,“我觉得这件更舒适。”   宁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临走之前,温禁突然取下挂在腰间的白玉。他将白玉递给宁枝,道,“以后若是有要紧事,可以用这个来传唤我。”   “这是……?”宁枝拿着这块成色极好的白玉,仰头看向他。   “是以前师父给我的。”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渝山掌门给了每一个亲传弟子一块玉佩,说是等他们有了极为珍视的人,就可以将玉佩送出去。   袭玉袭师兄那块玉佩还在手上,气宗宗主章师弟的玉佩早就送了出去,送给了柔佩仙子。至于他手上这块……   温禁的语气认真,他对上宁枝的眼睛,许诺般地和她说,“送给你。”   宁枝愕然。她将好看的白玉放在掌心,观赏确认许久,随后她从自己怀中摸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白玉,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   她眉心凝着一缕疑绪,下意识道,“可是,你以前送过我一块,你忘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宁枝:果然被他捉到我偷偷闻衣服了,我该怎么和他解释我不是变态QAQ 第16章   宁枝说完就后悔了!   温禁本来就是记忆错乱,她为何要提这个?!   “的确是一模一样。”他已经伸手接过两块白玉佩比对,仔细比对,没有发现任何差别。   宁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情,见到他的手指又即将抚上额头处时,她立刻起身,给他揉着曾经的伤口处,“别想了,会头疼。”   “或许是我记错了。”宁枝轻轻给他按着额角,柔软的指腹用力适当。   可是温禁知道,答案不是这个。   他手中的白玉佩是掌门亲手所做,如果没有渝山的修士相赠,她不可能会有这个。   正要往下细想之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敲了敲诚心殿的门。   他的思绪顿时被拉回。   温禁起身迎向那人,恭敬地唤了声,“师尊。”   来人是渝山掌门——   凝霄真人。   他是温禁的师尊,也是宁枝嫁到渝山来时的主婚人。   见到凝霄过来,宁枝也立刻走到温禁身侧,与他一同行礼道,“凝霄真人前来,晚辈礼数不周,还请您见谅。”   “哈哈,你们小两口还真是夫唱妇随。”凝霄笑着说,“我昨日才出关,想着就来看看你们,你们可别怪我这个老家伙不请自来就是。”   “不会。”小两口回道。   凝霄笑着看了看温禁,随后慢慢抬起手抚了抚他的额角。粗糙的、带着厚厚的茧的手心贴着他的伤口处,凝霄眯起自己的老花眼,目光里满是担忧,“可好些了?”   “多谢师尊关心,弟子已无大碍。”   温禁他们几个师兄弟,都是凝霄真人一手教养长大的。   “嗯。”凝霄点点头,将目光一转,便落到了宁枝这边。待看到了宁枝手中的两块一模一样地玉佩后,只需要一瞬,他便笑着对温禁说道,“诶,被你发现了?”   温禁不解。   “这块玉佩,是我借你的名义送给宁枝的。”凝霄真人像是回忆往事一般,语气很是怀念。   “你们成婚的时候,你似乎忘了这茬。我和你师兄多番提醒你,你也迟迟没行动。你们师兄弟几人都有玉佩,此事事关重大。   柔佩仙子有玉佩,宁枝自然不能没有。我当时担忧宁枝小丫头生你的气,就用你的名义给了她一块。没想到现在你终于想通了,肯送了,啊?”   温禁回忆了一番自己和宁枝成婚当晚的情况,却仍旧是觉得他的记忆总是模模糊糊不甚清楚。他只当自己当时是重伤过头,才会这样。   “是弟子考虑不周,多谢师尊。”他也没有深究,全然信赖了凝霄真人的话。   “这样吧,你们一人一块,以后也好做个见证什么的。”凝霄公平公正完美地裁决了这桩案件。   三人又说了些其他的,直到有弟子来有事请教温禁,他才离开。   这时殿内只剩下宁枝和凝霄真人两人,温禁刚离开,宁枝便起身道谢,“多谢前辈为我解围。”   她收到的两个玉佩,都是温禁亲手送给她的。一个是新婚之夜喝下合卺酒之前,一个是今日早晨,并没有代送一说。   想来凝霄真人刚才这番话,就是为了帮她圆话。   “我也是不想他深思罢了。”他昨日闭关出来,便听到大弟子袭玉过来禀报温禁最近的状况。   凝霄知道后,便立刻重新往温禁的乾坤袋中放了一块新的玉佩。他就是担心温禁会因为记忆错乱生出什么疑惑,还好,他放玉佩的时间好巧不巧,赶上了。   “不过,原来他以前就将玉佩赠给你了。”他饶有深意地笑了笑,也不接着往下说,而是换了个话题。   “宁枝丫头,你要不要听听他小时候的事?”凝霄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难得有人陪着老头子我解闷,那我和你说说温禁小时候的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   凝霄走后不久,宁雅雅就来到了宁枝的房中。   她想起关于金鳞的事,宁枝心头的疑虑并未被打消。   既然没问成温禁,那问雅雅也是一样的。她应该也知道和金鳞有关的事。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海里去吖?”宁雅雅重新抱着一摞话本子走到她身侧,牵着她的袖子撒娇说,“我们想你啦!走吧走吧。”   宁枝摇摇头,说了句不急。随后她问道,“雅雅,你还记得和金鳞有关的事情吗?”   尽管她也是人鱼,可是宁枝于金鳞方面还有诸多不解。   “难道…!终于!”听到她问这话,宁雅雅惊喜交加地握住宁枝的手腕,她反复磨蹭着姐姐的手腕肌肤,开心道,“好事好事啊!”   金鳞片是人鱼成熟的象征。   而金鳞对人鱼海族的影响,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   上古时期的凶兽都充满妖性,任由妖兽本能胡作非为,在世间肆掠。   而人鱼部落拥有部分妖族血脉,尽管人鱼的脾气温和,但是他们和其他部落一样——   难以抵挡自身的本性。   其实大部分的人鱼都不善交际,他们只愿意固守在自己的一方水域,不肯主动去攻击别人,也不会让别人攻击自己。   人鱼部落是一个相对自闭的部落,但是凡事有例外。   每条人鱼都有一个长出金鳞片的时期,这个时期他们会孜孜不断地主动尝试去寻找配偶。这是本性使然。   “嘻嘻。”宁雅雅高兴地握着宁枝的手,悄咪咪地祝贺着,“恭喜姐姐长大了呀。”   宁枝:……   每条人鱼都会长出自己的金鳞,但是长出金鳞的时间有早有晚。像宁雅雅,她就是正常时间正常阶段,正常地长出鳞片。   但是宁枝……迟迟迟迟迟迟没能长出金鳞。   这也没什么。   宁枝从来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没有心尖的躁动和欲望,那她的修行之路上就少了一个很大的阻碍。   宁枝的父王母后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没有金鳞就没有金鳞,身体好就行,反正他们只希望女儿每天开开心心就好。   也因此宁枝的婚事迟迟未定,因为在人鱼部落里有个习俗——成婚的新人要交换自己和对方的鳞片。这对于别人来说不是问题,但是宁枝办不到。   要不是渝山点名要长公主,她估计会在海底一直闭关修炼,直到飞升……   “姐姐~”宁雅雅突然靠近,露出八卦的笑容。随后她双手抱着被子,语气超级暧昧地问她,“你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呀?”   “…没有。”   她能有什么奇怪的梦?   宁枝回答过后,温禁吻她的那副画面又立刻浮现在她的脑海,任凭她怎么刻意回避,那画面依旧是挥之不去,反而她越想躲避,记忆就越清晰!   现在回想起来,她仍旧能记起来当时浑身发烫、着火般的感觉。   “那估计时候还没到吧。”宁雅雅遗憾地叹了口气,她摸了摸宁枝的手指,和她分享经验道,“明明大家都会做梦吖。”   “我的手腕处和以往一样,你想多了。”宁枝拍拍她的脑袋。   “我才没有想多!”宁雅雅握住她的手臂,“姐姐你不知道,鳞片又不是一晚上长出来的。宁雅雅老神在在地道,“钝刀子磨肉一样,断断续续需要一个月呢。你现在来问我,那就是有什么迹象咯。   果然,是做了梦,对不对,嗯?”   宁枝震惊。   一个月……需要那么久吗?   宁雅雅突然沉默,她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认真思考片刻。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随后宁雅雅靠近宁枝的耳朵边,和她低声道,“姐姐还是先留在渝山为好,有温禁在你身侧的话,这事半功倍吖,我会回去和母后说明的。”   宁枝恍惚。   她不是很能理解妹妹的意思,可是宁雅雅也不再多说。   雅雅跑到矮榻跟前撸了撸狗,随后就独自离开了。   大狗狗被她揉了揉后,也不离开,又懒懒洋洋地接着在矮榻上睡下。   ***   送走宁雅雅以后,宁枝收回心神,又开始端坐修炼。   无论她有没有鳞片,这都不能阻挡她修炼的步伐。   她是这么想的。   凝神打坐、引气入体。   ……   尝试几次过后,她终于是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宁枝的心中很清楚,她最近几次打坐都效果不佳。   仿佛是原本心无杂念的心神里,多了一起莫名的杂念。宁枝有意忽视那丝杂念,可那杂念却开始在她心尖生根发芽。   她心中有些烦闷,便索性起身出门。   诚心殿很大,甚至比温禁场面居住的敛心殿还要大上很多。可是这几年间,宁枝也没有认真在殿内四处逛过。   一来是因为她喜欢夜里的星星。   二来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是海族的人鱼,此地是仙门渝山,终究是有别。   …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下意识就巡着上次的记忆,重新来到了那间不远不近的客房门口。   还未走近,一股凌冽的剑意便迎面撞来。   宁枝立刻偏头闪过!   那迅猛的剑意劈向的门框处,将门框劈出了几寸深的划痕。   看来她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转身正想离开,可是迎面撞上了气宗的弟子。   气宗弟子一眼就认出了宁枝,他的脸上瞬间露出大大的笑容,还高兴地嚷嚷道,“公主来啦!快进来进来,今天师兄们正考核呢!快进来看戏呀!”   他的声音太大,想必里面的人都听见了。   事已至此,宁枝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事实上她这几年有意避开渝山的大事,有关弟子考核和宗门纠纷的事,她一概不出面。   她自知自己的身份容易让人多想。   她也不想多生事端,更不想让渝山和海族互对彼此生疑心。   …   她走进去以后,便看见剑宗的两名弟子在互相切磋。其中一个她还认得,是那次在秋爽节上遇到的首席弟子。   那两名弟子手持灵剑,互相比试。明晃晃的剑气在二人周身围绕,旁边观战的人都隔得老远。   “大师兄出手不留情呀,你看看,看把门框劈成了什么样子!”   “也就是我们师尊不在乎这些楠木,放任他这么胡来。这要是换了在云霄峰,师兄他要还敢这么打的话,那就等着做三个月苦力还钱吧。”   “今天考核,师兄又是第一……真没意思。”   在场站着的弟子并不多,数来数去也不超过十个人。宁枝转念一想,便知道他们应该都是温禁的入门弟子。   要是宗门内的弟子比试,应该会选择在主峰。不过现在是他们,那就可以省点力气关起门来考核就行。   又抬眼看了看正座之上的温禁,她心中微微讶异。   温禁如今还亲力亲为教养弟子吗?   按照他的身份和修为,这种事应该不用需要他亲自督促到这种地步。   温禁自然也看到了宁枝的身影。不过他将视线放在她身上片刻,随后又看向了台下比试的徒弟。   目光专注,并未分心。   她也入乡随俗,安静地呆在一旁,同样专注地看着剑宗的弟子比试。   “公主,来不来投注呀?”身边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推销声。   宁枝回过头,便见到一个小少年笑呵呵地看着她。   小少年的手中拿着几张人物画,轻声对着她吆喝,“赌一把大师兄下一场挑谁比试?”   小少年的皮肤黝黑,但是那双眼睛却笑意莹莹。看向她的时候,他眼底没有半分敌意。   等等。她重新环顾四周,发现在场的所有弟子,看向她的时候都没有敌意。   他们与她视线相碰时,都还会微微点头,向她行礼。   ……这些人都是温禁教出来的。   宁枝不禁想了想,她回忆出了剑宗弟子平时对她的态度——   非常好。   温禁亲手教出来的弟子,对她都非常好。   “公主,你买谁呀?”小少年接着道,“买二师兄赔率一比三,买三师兄赔率一比四,买师尊赔率……赔率不怎么好,不推荐买师尊哦。”   嗯?   宁枝看了看正座之上的温禁。   “大师兄上次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了水,非要选择单挑师尊。   结果三招之内就被打得泪眼汪汪的,这回他应该不会这样了。”   小少年想到大师兄上次被打的惨状,都笑出了难过的泪水。   还有这样的趣事?   宁枝又看了看温禁。   “那我买……”她的话音未落,那边二人的比试已经正式落下帷幕。   温禁的首席弟子、在场所有人的大师兄、再一次地连胜了三回。   台下一片躲躲闪闪,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收拾包袱走路。他们才不想和大师兄比试呢!单方面的被打有什么意思!   球球大师兄不要看我。   球球大师兄不要选我。   球球大师兄挑战自我极限,选……   “我选宁枝公主。”   大师兄的话说话,台下一片鸦雀无声。而后不过几秒,顿时以前沸腾。   “师哥,你不能这样。”台下有人急道,“你这是欺……”欺负人!   “对啊师哥,你要是选公主的话,还不如选我呢。我皮糙肉厚,才不怕被你打!”   身边的弟子都为她声援,他们叽叽喳喳地护着她,似乎都不想让那位首席弟子和她真刀真枪地对上。   这也不难理解。   她从未在渝山动过手。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都默认了她的修为水平不高,大概只在练气期和筑基期。   可大师兄是什么人?   他可是修为已经突破金丹直逼元婴首席弟子,他很厉害的!   现在大师兄指名道姓要单挑宁枝,这在其他弟子眼中,就无异于是欺负她。   “大师兄,你可……”太不要脸了!   那位大师兄满脸无辜,他抓耳挠腮半天,又僵硬着身子走到宁枝跟前,认认真真地和她解释说,“我不欺负你,我就是好奇。”   好奇人鱼究竟能修炼到什么程度。   以前他也只是听说过,现在活生生的人鱼公主就在他跟前,他好奇啊!他抓耳闹心地好奇呢!   大师兄的求知欲终于战胜了诸位师弟们的口水。   “你和我比试吧,我不会伤你的,我保证!”见宁枝迟迟不语,他有点心急,于是补充了后半句,“你要是不答应我,我今晚可又得满脑子想着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徒弟:公主答应我吧,不然我今晚满脑子又都是你了!   温禁:????????????????????????????????????   ***   今天很长!!   *** 第17章   渝山从没有人见识过宁枝的身手,她实在是太低调了。   以前她没嫁过来时,大家只听说有个海族长公主,每日都躲进深海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后来她嫁过来,大家对她的印象也是每日都停留在诚心殿,不喜欢出门。   有很多人对宁枝有过猜测。   鉴于她低调的行事风格,大家都把她默认为练气期修为。   大师兄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的招式和手法都刻意放慢了几分,怕的就是自己一个用力,将宁枝伤了。   两人中规中矩地对了几招,互相都看不出对方的深浅。   宁枝用的是很基础的冰灵根招数,她的灵剑带着丝丝寒凉,稳稳地指向对手。微微寒光撩动了对方的头发,她手腕一转,随后一招转换方向。   果然是练气期的招式……   大师兄心下有了几分思量,随后他猛然加快自己出剑的速度,将剑背指向宁枝,周身气势也比刚才强劲几分。   “完了完了,大师兄是不是认真起来了?”   “他一和人比试就上头,这回是又上瘾了!”   他的招式加快,宁枝应对的速度也跟着加快。   她手中的灵剑变幻莫测,极其灵巧地化解了对方的强硬攻击。   大徒弟既是剑宗弟子,也是温禁的首席徒弟,他的身上自然带着温禁的剑法的痕迹。   宁枝能从他的战术中窥见渝山剑法的一二,她想要好好研究一下,便有意和他进行着回合制的比试。   大师兄相当疑惑。   他虽然没有下重手,但是宁枝居然还能跟得上他的速度?普通练气期的弟子哪有这么能耗?除非……   宁枝在有意让着他?   不会……吧。   大师兄想到这一点,手上的力气顺势加重,出剑的速度也比刚才更近一层,在一旁观战的师弟们纷纷面露紧张!   师兄此时用的招数已经到了金丹修士的阶层!他的剑气也开始修炼加强,看来他不想玩过家家了。   他们都不敢说话,生怕害得宁枝分心。   但是,宁枝根本没有分心。   她的灵剑依然见招拆招,极其轻巧地化解了对方的层层剑气,比试到这个程度,她仍旧游刃有余。   大师兄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他眉间一皱,随后逼近宁枝,提醒道,“公主殿下,得罪了!”   说完,他的剑气便以超过刚才十倍百倍的气势向她靠近。四面八方全是肃杀剑气,大师兄手持灵剑,仍旧用着剑背低声默咒。咒术低吟,随之他的剑身慢慢散发着一股纯金色的光芒。   宁枝有片刻错愕,她没有见过这种招式。   大弟子敛眉默念口诀,周身运气,随后手握那把光芒越发纯裂的灵剑,闪现一般地靠近宁枝——!   电光火石间!   远在一边的温禁眉心微动,他的手掌下意识开始结印,不过待他看到宁枝的反应后,他藏在袖中的手掌又慢慢松开。   宁枝以极快的速度和极其灵巧的身形侧身闪避那道剑光。   因为好奇,她便刻意转身移到了对手身后,目光足足在剑身上停留了三秒,随后才收起眼神,轻松闪开。   这回不仅是大师兄,其他弟子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刚刚公主在做什么?她故意靠近师兄身旁,看、看看他的剑?”   “那宁枝公主的修为岂不是很高?至少得到元婴期才做的到……”   大师兄也意识到了这点。棋逢对手了,他出自内心的高兴,却也认真了起来。   接着,他的招式终于不再是那般客套。   手掌结印迅速,凌凌剑气分毫不让地从宁枝耳旁擦过。   可是任凭他无论怎么加快速度,无论怎么进攻,宁枝永远都能极快地闪避,然后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他的剑气。   两人足足过招了十数回合,大师兄已经是体力不支。他离着宁枝不远不近,正撑着他的灵剑,在一旁不停地喘着粗气。   高修为阶段的修士过招就是如此,一招一式都需要比平时专注几倍。也因此,更容易变得疲惫。   他是有些撑不住了,可是他抬眼看宁枝,却没见到她的额头有一滴汗。她依旧是那样游刃有余,甚至连发髻都没有凌乱半丝。   她刚刚对自己是……放海了吗。   大徒弟总算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我认输我认输。”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笑得十分憨厚老实。再次看向宁枝的时,他的眼里已然满是崇拜和向往,由衷地称赞了一句,“宁枝公主真是又漂亮又有实力,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师弟们:师——兄——闭——嘴——吧——!   宁枝皱眉。   她自觉自己今天闹得有点过头。   她这个人喜静,也不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卖弄自己的修为。所以比试完毕后,她立刻收起灵剑,随后静静退至一旁。   只是,这回打得不尽兴……   她心头冒出些许失落。   首席弟子的修为固然不错,但是对她而言,她不能尽全力对敌。   毕竟他是温禁的徒弟,她不会出手伤人。   因而这场比试,在旁人看来是她游刃有余。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打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束手束脚。   那种与人切磋的快.感,她也未能全然领略到。   也就是她低头深思的时候,温禁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道温柔又克制的目光瞬间读懂了宁枝的心思。   他思忖片刻。   随后一股凌冽的寒意向宁枝袭来!   在场所有弟子都赶紧抱紧自己的双臂,不停地打哆嗦。   可看到这势头,他们又个个双眼放亮,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好戏开场。   只见温禁手持一把下品灵剑,将不甚锋利的剑锋指向她。   他的目光温温柔柔地扫过她的脸侧,然后用着钝钝的剑锋……轻轻挑了挑宁枝的下巴。   “嗯?”宁枝有片刻错愕,随后她立刻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她先是欣喜,随后又有些许迟疑。   她向来克制,便先入为主地觉得此事不妥。   但是,与此同时一股名为兴奋的小火苗瞬间在她心尖燃起。   这可是和纯阳道君交手。   机会难得!   更何况是他主动相邀!   秀气的眉头拧起,宁枝的心尖犹豫再三。   一番纠结之后,她最终决定听从本心——   与他好好切磋一番!   瞬间!两人之间剑气四起!   宁枝和温禁同为冰灵根,两人交手不到半刻钟,在场的弟子仿佛身处寒霜冰原,一个个都开始打喷嚏、跺脚、搓手手取暖……   “……你们觉得师尊会输吗?”弟子们开始重新押宝下注。   “我觉得会输!”小徒弟悄声道,“要是师尊还想要媳妇儿的话,他今天就必须输!”   作者有话要说:  袭玉:完了!我的cp打起来了!你们怎么回事!(生气)温师弟,我平时找你切磋的时候,你不总是事务繁忙吗?(好生气)等等,你是不是用剑锋调戏了一下宁枝,不得了啊师弟,你出息了(心情舒畅) 第18章   宁枝碰上对手了!   对付大徒弟的时候她还可以游刃有余,可是现在对上温禁,她光是见招拆招就拆得有几分手忙脚乱,更莫论去观察他的招式。   温禁并没有动用什么奇招,他用的也是那些中规中矩的剑势。   他刻意回避了那些能够伤人的、能够一击毙的高难度操作,但是他越是如此,宁枝的眉头拧得越紧。   难得的好胜心被他激发起来!宁枝双手结印,手腕一转,她手中的灵剑顿时四散而开,一道剑阵被牢牢抵挡在他跟前。   淡淡的海咸味被附在剑阵上,迎面而来风也被覆上了一缕特殊的气味,像是刚刚拂过千层海浪,浩浩荡荡地像众人袭来。   “这就是人鱼海族的招式吗!”大师兄双眼放光。   “你们有没有闻到大海的味道……”   “是幻术!”小师弟睁大了双眼,“娘啊,今天开了眼界了。”   “我现在拜师娘为师可以吗?我还有机会吗?”   宁枝紧张地注视着温禁的神色,她也不能确定,自己所创造出来的深海幻境能不能唬住他。   反着光的灵剑将他的脸颊挡住了,待到宁枝再次迎上温禁的眼神时,却见他的目光依旧清明,并未被蛊惑。   她有片刻错愕。   随后温禁突然欺身向前,不由分说地逼近她。   情急之下,宁枝立刻双手握住剑柄,和他硬生生地对上!   与温禁这样硬碰硬地对上,她还是头一次。   两人的灵剑相抵,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如果他手上的那把剑是他的寒冰剑,此刻她早就抵挡不住,会直接落败。而此时,她还有回旋的余地。   宁枝使出全力,固执地将自己的剑身和温禁手持的灵剑相对。   她的额头泛着微微汗渍,脸颊也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通红。即便这样,她也倔强地皱着眉头,固守着自己的领地,不愿意轻易退后半步。   她此番认真的模样,被温禁尽收眼底。   两人僵持之下,旁边的弟子小分队又开始讨论战况。   “……怎、怎么回事。师尊怎么不向前推进了?”   “宁枝公主这副模样好新鲜,看着又可怜又可爱。”大师兄已经加入了.宁枝夸夸小分队。   其他弟子纷纷侧头——   “师兄别说了别说了。”   ……   温禁为何不接着动手了?   因为他走神了。   他的目光垂落在宁枝的脸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待看到她这般倔强又凌厉的眼神后,他的眼中多了几分沉沉的情绪。   宁枝倒底还是力气小些,与温禁对峙几刻钟以后,她体力不支,跟着便连连后退。   眼看着她支撑不住,温禁立刻收手。他收手的动作又快又稳,力道收的比宁枝快的多。   突然没了抗衡的力量,原本连连退后的宁枝毫无防备地向前倒去——   不偏不倚地跌进温禁的怀中。   弟子们:……   宁枝:……   她顿时进退两难,表情僵硬,不知所措。   看着她长大的八爪鱼婆婆可以作证,她并不是那种打不过就撒娇的人。   可这……   她、她她该怎么解释啊。   正在懊恼时,她感觉自己被环住了。   温禁低垂着目光,顺着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给她捋了捋头发。   他宽大的袖袍垂在宁枝身后,从其他人的方向看过去,就仿佛是他抱住了宁枝一般。   宁枝有片刻僵硬。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她仅仅只在温禁怀中倚了一会儿,再起身时,她却觉得刚才的时间太太太漫长了。   宁枝微微懊恼,拧着眉头低下头,心中顿生悔意。   有为自己“投怀送抱”的举动而懊悔的,但更多的是她后悔自己方才没忍住,居然接下了温禁比试。   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刚才和那位大徒弟比试的时候,她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去展示自己的真实修为,因为她在比试中完全掌握主动权。   她想让对方觉得她是个什么水平,她便可以轻轻松松地将自己的身手控制在什么水平给他看。   不过对上温禁的时候,她的好胜心……也被他激发出来了。   宁枝先前总是一个人修炼,在海底也是,来到渝山也是。   而今她好不容易棋逢对手,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能让她使出全力迎敌的人!   她怎么可能愿意敷衍了事。   可打的时候,酣畅淋漓的时候只觉得畅快,打完了以后她才后知后觉这事儿不妥。   一场比试,足够把她的能力全然暴露在渝山弟子眼中。即便弟子们看不出来,温禁却一定能看出来……   宁枝的脸上写满了“悔不当初”,小脸上满是凝重,都没有再抬头去看任何人。   ***   下午,温禁和袭玉就着剑宗内的事宜商谈了几句。   剑宗里的事都大同小异,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件事。   不同于别的宗门,他们二人所管辖的剑宗崇尚以实力为尊,门下弟子也大多是勤奋上进的人,很少有那种鸡鸣狗盗之徒。   两人商量一番,又过去了半个时辰。   公事处理完之后,便轮到谈论私事。袭玉先是瞧了瞧温禁的状态,随后装似无意地问了他一句,“师弟,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是和往常一样。”温禁如实回答。   哦…那就是还没记起来。   袭玉又问,“最近和宁枝有没有说上话?”   “……”温禁顿了顿,随后神色黯然道,“有是有,但是也仅限于此了。”   袭玉了然,他话锋一转,“你还记不记得章师弟是怎么娶到柔佩仙子的?”   章师弟、也就是气宗的宗主章含珏。   温禁对于渝山的记忆都非常清楚准确,他自然知道他的章师弟是怎么娶到道侣的。   大概就是……   章含珏是他们师兄弟三人里面最小的一个,平生最喜欢游历四方。   温禁身体还不错的时候,他们便结伴而行去过人界很多地方,后来温禁常驻敛心殿,章含珏便独自一人继续旅行。   章含珏是个爱繁华爱美景的人,他的性子活泼,半点都不想待在枯燥乏味的仙界,有事儿没事儿的就往人界跑。   在人界时,他便收敛法术、变换自己的容貌、伪装自己的身份,用各种身份各种模样过各种不同的人生。   本来这样的日子他一直过得乐在其中。   直到有一次,章师弟翻车了。   那是一年暮春,章含珏误打误撞进了贩卖小妖兽的奴隶营。   他看这么多可爱的毛茸茸聚集在一起,便以为这是一群小狼崽一同去春游,然后他就混迹其中。   结果没想到,游着游着,他被送到了新任女帝的床榻上。   新任女帝刚刚登基,想要讨好她的人不计其数。不知多少人想往她身边送人,那拨小狼崽本来就是要送给女帝当宠物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女帝不喜欢妖兽,只看了小狼崽崽们一眼,便下令将他们全都打发走。可是偏偏,章师弟的模样太过俊秀。许是他的笑意太过耀眼,女帝一时着迷,莫名将他留了下来。   仙界一天、人界一年。   章师弟看似只离开渝山数日,可是在人界他已经陪着女帝呆了五六年了。他当时可以说是‘冠宠六宫’,女帝在任期间,她的身边只有章含珏。   后来,女帝被刺杀,章含珏全力相救。将人救回来以后,前世今生的因果结束。也就是这时他才得知,女帝的真身居然是下凡来渡劫的柔佩仙子。最后二人永结同心。他将柔佩带回渝山,两人的故事也传成了仙界的一段佳话。   “听完这个故事,你学会了什么道理?”袭玉看向温禁,露出考核的目光。   “……做人要诚实,不要骗人。”温禁诚恳道,“因为章师弟没有狼妖尾巴,所以他才会被柔佩仙子锁在床上,哪儿都去不了。”   “师弟,你醒醒。”袭玉跺脚,“章师弟当时为什么能被留下?你设身处地想一下。”   犹豫许久,思考许久,温禁仍旧是一脸迷茫。   “当然是因为好看。”袭玉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得学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呀,师弟。”   “可是以色.诱人并非正道所为。”温禁瞬间会意,而后立刻回绝。他的语气既正直又坚定,可以说是很名门正派了。   袭玉恨不得拍醒他的脑袋,他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话本,扔给温禁后,还附带上一句恨铁不成钢般的话,“你品,你细品!”   ……   温禁接过袭玉给他的书,只见那花花绿绿的封面上,赫然印着一行章师弟亲手所写的字——   《我与柔佩仙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温禁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本故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荣获“我最喜欢的仙界话本排行榜”第一名\已翻译成妖文、文言文、海文出版到三界\欢迎各类读者前来询问恋爱问题)   这么详细的介绍,可以说是十分严谨了。   看来章师弟所著的应该是一本正经书,想不到他还有如此才能。   温禁先在心中暗暗夸赞一番师弟,随后翻看第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   [“啊——!轻点!还望女帝陛下.体恤臣日夜辛苦,不要咬我了!”   章含珏的眼角微红,一丝晶莹的泪珠顺着他精致的脸颊滑落,可是这样的美人垂泪图却激不起女帝的半点怜悯。   “你不是小狼妖吗?你的尾巴呢?”女帝不满地道,“要是明晚再不给我摸尾巴,我就把你锁…”]   温禁才翻看了两行字,便下意识重重合上书。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封面,疑虑顿生:这难道不是本正经的恋爱史吗?怎么看着有些不对劲?   也不容温禁拒绝,袭玉大方地把《我与柔佩仙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上中下三部全都送给了他,并让他细细品味。   ***   温禁回到诚心殿,他习惯性地走到桌案旁,拿起一卷册案便开始翻阅。   卷册上密密麻麻的经文占据了他的脑海,但是在这些经文之中,宁枝与他比试的那段画面却总会不经意地在他脑海里闪过。   温禁闭上眼,缓了缓心神。   ……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半个字也看不进去,脑袋里全是宁枝的模样。   他的目光微敛。   脑海里不受控制般地再次想到她手持灵剑和他对峙时,她那副倔强的表情。   如黛峨眉紧紧拧起,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神里,似乎也划过了一丝委屈和无奈。那副可怜又可爱的样子,真是看得他……很想欺负一下。   其实,宁枝有那样深厚的修为。   他是没有料到的。   可是转念一想,渝山同辈分的修士里,按照修为和实力来看,应当没人能欺负她,除了——   他自己。   温禁的脑中突然想到这个结论,随后不自觉将手中的经文慢慢放下。   注意力已经全然飘散,他……心不在焉。   事已至此,温禁索性放下经文,走向温泉池。   入了温室,他将衣服都扔在屏风上,随后踏入水中。   今日的温泉是花瓣味。很奇怪,他至今弄不清这些味道的源头来自哪里。   但是他也没有多留意这些,只是下意识又那本《我和柔佩仙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拿在手中反复研读,看来看去,只得出一个结论——   章师弟在以色侍人。   文中明明两三次有提到女帝的身边,又出现了其他面容精致的少年。这些少年想要引起女帝的恋爱,便个个都使劲浑身解数,不想让女帝和章侍君见面。   但是章含珏就比较厉害了——他借酒撒娇。   还是借酒在温泉池里撒娇。文中说到——   [酒气沉沉的章侍君搂着女帝的腰身,一口一个“陛下,臣心悦你。”   他染上醉意,用着不容分说的动作地覆上女帝的唇,在其上辗转碾磨,轻声埋怨,“陛下好狠心,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看到这里,温禁实在是忍不住眉头深敛。   …………这叫什么行为?   这是我们渝山子弟应该做出的事情吗?   可是,后面紧接着便写道——   [女帝隔日便下了禁令,禁止大臣们再往她身边送人。至此,章侍君大获全胜。]   温禁不解,他正在疑惑中,便听到有人唤他。   “师兄师兄!”温禁的玉简亮起,一个清澈的少年音从里面传来,“我最近要和柔佩出去玩几天,气宗的考核就交给你啦,帮帮我啦,你可爱的小师弟快被柔佩念叨疯了。”   “章师弟。”温禁眉心紧皱,他握着玉简,看着手中那本套路极深的册子,终于是说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  章含珏:这本书可以教你谈恋爱,你真的不好好研读研读吗?   [看到《我与柔佩仙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的狗血开头以后]   温禁:不行,我们是正道中人▼_▼   [[看到《我与柔佩仙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的he结尾以后]   温禁:章师弟,我有亿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第19章   温禁和章含珏聊了许久,他获益良多。实在是想不到,章师弟的套路居然这么深。   隔日,因为答应了章师弟要帮他考核气宗弟子,温禁一早便与宁枝一同前往气宗所在的凝霄峰。   凝霄峰距离渝山的主峰最远,因为凝霄真人常年在此闭关而得名。   但是这座山峰却是一处云雾缭绕的宝地,温度极佳,满山都是花香鸟鸣。用章含珏的话来说就是——   此地极适合养老。   ***   “师兄师兄!”隔的老远,章含珏便高兴地冲他挥了挥手。   等到走进了,他才发现温禁与宁枝是一同来的。   他稍微顿了顿步子,而后立刻整了整衣服,摆出衣服端正恭敬的态度,“宁枝公主。”   他素闻宁枝是个很有规矩的人,也因此担心在她面前失态,惹得她不满,于是章含珏便装模作样地收起了他平日的做派。   宁枝的目光落在身前的这个少年模样的宗主身上。   他身着一身宝蓝色衣裳,眉目很是俊秀。特别是行礼时,一举一动都很有分寸。就像是,过过一段恪守规矩的人界日子一般。   几人见了面后,宁枝便被柔佩仙子带过去聊些渝山的家长里短。   柔佩虽然呆在渝山已久,但是她很少见得到宁枝。一来是因为宁枝总是深居简出,二来是因为他们隔得比较远,双方无事时来往也不频繁。   但是她对这位海族的长公主早有耳闻,这回得见,柔佩立刻来了兴致,将人拉至一旁八卦。   这边章含珏见到宁枝与柔佩相携离开以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下一刻,他便恢复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勾着温禁的肩膀,挑了挑眉问他——   “师兄,你来到我凝霄峰暂住几日还要带着美人过来?这么舍不得啊?”   温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不主动一点人家说不定就跑了哦。   我是说真的,师兄你不主动,就会有别人主动,毕竟宁枝公主那么漂亮。”   章含珏关心地督促温禁道,“以我的切身经验而言,要是遇到喜欢的人,脸皮还是要放厚一点。   师兄你不知道吧,我当年追求柔佩的时候,她的后宫里被送进来那么多人!那么多俊美的少年郎想方设法围着她转悠。   结果还不是我抱得美人归。”   温禁敛眉,目露沉思。   “师兄,你想想啊。你得制造一些两人独处的机会呀!   你和宁枝都冰冰冷冷的,你也不主动,她也不主动,你俩指望谁主动,指望姻缘石主动吗?”说到这里,章含珏立刻咋舌,咬了一下自己舌尖。   还好,温禁没有反应过来。看来他还没记起来,那趁现在这段日子,我得让他赶紧追求到宁枝公主。   章含珏在内心暗道:师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以后师兄你记起来这段日子的话,不用太感谢我。   ……   两人说了些别的,终于,章含珏传道授业解惑完毕。   他话锋一转,突然想到了正事,“对了,师兄你上次提到的那个有人偷偷对宁枝下镇妖咒的事,袭师兄已经有抓到人了。与你当初猜测的一样,的确是合欢宗所为,他们的宗主被海妖收买,而今事情败露,袭师兄已经打算从重处罚了……”   ***   柔佩仙子带着宁枝去了卧房。   凝霄峰清净,宗门里的弟子为门派里最少。   主要是修行气宗这一脉很看重弟子的天赋,再加上章含珏又不是个喜欢盯着小徒弟们的人,也因此气宗也没多少人,无论是看还是着听着都很清净。   “宁枝,你觉得这间房怎么样?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们再去看看下一间。”   “多谢柔佩仙子,这里很合适。”宁枝喜欢清净,而气宗处处好像都很和她心意,无论处在何处她都可以。   “宁枝,你太矜持了。”柔佩绕有深意地与她说道。   她撑着下巴,眉目里含着很深的笑意。柔佩的气质很明媚,眉峰眼角处满是一种张扬的美,和宁枝截然相反。   “我?”宁枝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柔佩所说的矜持而已的含义。   她自小便是这样冷淡平和的脾气,温禁也是如此,他们二人相处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   可是再看向柔佩,她瞬间领会到了对方所说的矜持的范畴。   以章含珏和柔佩为原型的那本《我与柔佩仙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在三界十分有名,即便宁枝不怎么看话本,但是宁雅雅看啊!   雅雅看完以后,还要不断地给她复述情节,越是曲折离奇的情节,雅雅复述得越带劲。   比如说“女帝将章侍君囚锁在地宫中,不准任何人见他”,还有“女帝将章含珏打入冷宫而后又在他醉酒时去探望他”,“罢朝三日独宠后宫情深不悔……”   宁枝这么一想,她的思绪就停不下来。   再看向柔佩时,她的目光都变得敬佩许多。毕竟那些事,她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柔佩仙子,我有一个妹妹。”宁枝皱着眉头,轻声提问,“她想知道,关于你与章师弟的那些事,话本上写的是真是假。”   “嗯?”柔佩仙子顿时笑了出来。她的眼中带着很是撩人的笑意。   “那宁枝觉得那些事是真是假?”她反问道。   “我觉得……”宁枝想了想雅雅平日的描述,又看了看面前的柔佩仙子。   应当是戏说罢了。   柔佩的身形看着很娇小,无论是个头还是力量都远不及章含珏,她怎么能将‘章侍君锁在龙榻上不让他动弹’呢?   “我觉得话本上的不是真的。”宁枝道。   “真聪明,自然不是真的。”柔佩笑着给她斟了一杯酒。而后面带桃花地轻声靠近她,低声和她说道——   “因为事实比话本更刺激,我要是那样写了,那就成不了书了。”   宁枝:?   宁枝瞬间僵住,她不是很想知道什么叫“现实比话本更刺激”。   她怔怔地看了看杯中的清酒,一时之间居然有点想象不出来,柔佩和章含珏平日是怎样的相处日常。   那……该是多么刺激。   “可是。”宁枝还是不解,“当时你还在凡间历劫,并没有修为。但是章师弟的修为应当是很不错的,为何他不……”   “为何他不逃跑?”柔佩接过话题,笑着揉了揉宁枝的头发,像是瞧着自家的小妹妹一样地瞧着宁枝。   “我换个方式问你。”   柔佩拿着酒杯,想了片刻,终于想到了个合适的例子,随后她凑到宁枝身边,“要是你把温禁锁在床榻之上,你觉得他会不会跑?”   宁枝:……   这话题怎么越来越歪?   “我锁不住他,他的力气很大。”宁枝认真回答。   温禁的力气的确比她大得多,上次比剑之时她便看出来了,自己若是和他硬碰硬,便是很难取胜。   “宁枝,你怎么那么可爱。”柔佩的眼睛眨阿眨,眼里像是在发光,“你锁的住。”   她握住宁枝的手心,语气无比地笃定。   “只要你想要锁他,你绝对锁的住的。他最多是装模作样的挣扎一番,便会放任你……”   等等等等!   这个话题真的越来越歪了。   宁枝今日受到了冲击。   她从未和谁探讨过这方面的知识。   以前在海底,父皇母后雅雅和宁傲都和她说的修炼和平日的琐碎事。   来到渝山后,身边的珍珠和她谈论的也是家长里短。   怎么到了柔佩这儿……   这个话题就……??   柔佩曾在渝山见过几次宁枝,而后就对她很上心。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柔佩爱美人。而宁枝就是美人中的美人。   她当初以为,宁枝是那种冷冷淡淡的冰山美人。可谁能想到,这冰山美人怎么到了感情这方面,就糊里糊涂的。   “别那么多顾虑。”   她这回妥妥地像是在给自家的妹妹打气,她道,“温禁难道不是你道侣吗?既然都是道侣了,那就是与旁人不一样。”   “不要那么矜持了,你矜持,总有别的人不矜持。”柔佩像是想到了什么。   可她不想让宁枝为这种事担忧,便说道这里便止住了。   随后她从乾坤袋中那处一副锁仙绳送给宁枝。   “新的,送给你当见面礼。”   宁枝看着这条锁仙绳,她莫名头疼。这个品阶的锁仙绳锁的住大多数人,可是绝对锁不住温禁。   再说了,她没事儿锁他干什么。   柔佩拍了拍宁枝的肩膀,轻声叹口气,“以前我还是女帝的时候,我就喜欢看我喜欢的俩人在一起。”   宁枝:等等,这话有点绕口。   柔佩回想往事,轻飘飘地道,“当时我的丞相玉树临风却是个闷葫芦,尚书家的小女儿是个大美人却性格胆小。   明眼人都知道他俩互相喜欢,可是他们迟迟不和对方开口。   我就喜欢看他俩在一起,可是他俩迟迟又不在一起。我当时有点烦躁,就下了道圣旨让他们赶紧拜堂成亲,我还吃了喜糖。”   说道这里,柔佩话锋一转,“你和温禁什么时候让我吃喜糖?”   ……宁枝着实跟不上柔佩的思路了。   外面已经传来章含珏的声音,柔佩立刻起身,他们夫妻二人要出去游玩了。   临走前,柔佩笑着看了看宁枝,看得宁枝好紧张。   就仿佛是回到了当年,八爪鱼婆婆逢年过节时就逮着她问,问她有没有喜欢的鱼,什么时候打算成婚的那种紧张。   柔佩是走了。   可是宁枝觉得今天接收的信息有点多。   她的思绪受到了冲击。她呆呆地坐了好久,莫名其妙地开始回忆自己和温禁的日常相处方式。   他吻过她,也抱过她,只是……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条绳子上。   “宁宁?”温禁来了。   宁枝下意识将那条锁仙绳拿起放在身后,像是小鱼崽崽偷偷藏贝壳一样,颇为紧张地看向他。   “师尊让我们去见见他。”温禁道。   “好。”宁枝在心中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看温禁的表情,他应当没听到自己和柔佩仙子那番捆绑探讨。 第20章   气宗的弟子要哭了。   平时章含珏考核他们的时候,都挺轻松的,大家能过就都让过了,都不会狠心安排他们重考。   可是温禁就不一样了。   他是出了名的严格,剑宗弟子整日都在勤修苦练,他们气宗也勤奋,可是比起剑宗的勤奋,他们这只能算得上摸鱼。   弟子们度过了苦哈哈第一天考核以后,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去了。   温禁也打算回去,不过好巧不巧,他路过了一处池塘。   凝霄峰的温度适宜常年居住,而且总是云雾缭绕的。   也因此峰内的小动物都比别的地方更多,池塘里的鱼也比其他地方多。   而他,有个垂钓的习惯。   温禁站在原地回想许久,迟迟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有这个爱好。   但是正在犹豫着,宁枝便出现在他身侧。   她今日也没闲着。凝霄真人听说她们小两口过来做客以后,便是十分开心。随后宁枝就被凝霄真人拉过去聊了好久的天,凝霄知道她的修为后,还赠给了她好多提炼修为的经文。   不过这些经文她都看不懂,此刻她正愁容满面地抱着一大摞书,站在温禁身侧,等着和他一起回去。   “宁宁,天色还早。”温禁突然对她说道。   宁枝看了看满天的晚霞,又看了看温禁的表情,迟迟不知该怎么回复他。   温禁将人带到那处池塘边,随后他习惯性地那出灵剑,一时半会却找不到什么绳子。   难得见他有兴趣做点公事以外的事,宁枝便好心地帮他一把。   她下意识地将捆仙绳递给他。   递完她就后悔了。   因为捆仙绳本来是个正经武器,可是在章含珏和柔佩的爱情故事中,它出现的场合都特别让人脸红心跳。   以至于现在的捆仙绳,已经丧失了它的基本功能,转而发展出了一种新的奇奇怪怪的功能。   “你打算捆谁?”温禁目光幽幽。   “我……”宁枝尽量保持冷静地解释,可她语塞。   还好温禁也没有刨根问底,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他的表情沉了一分,不知道又联想到了什么。   夜色缓缓流淌,四处都安静极了。   凝霄峰寻常时候就很安静,而夜里,更是静谧无声。方圆几里,就只有池塘边有些许微光。   宁枝正抱着经文,艰难地啃着其中的意思,她的旁边有一盏小小的萤火虫灯。   而温禁的心思,也并不在钓鱼上。   他今日也绝非一时兴起,只不过是他想起了章师弟的话,章师弟说他平时太过繁忙,都没有好好陪过宁枝。这样下去,定会惹得她不满。   可是……   温禁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她正安安静静地抱着经文看着,目光和心思全然在书上,都没有分给他半点余光。   真的是他没有好好陪宁枝吗,真的不是反过来的吗。   ……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凝霄峰地势极高,在他们二人所坐的位置,正好可以毫无遮挡地看见日出。片片白云开始飘进他们的视线。   天空先是由浅蓝色慢慢慢慢变为白色,而那片朝霞也从淡黄色被逐渐染红。早晨的微风轻拂,两人都抬起头看着日出的方向。   默契地没有说话。   宁枝看了一晚上的书,却一直都很精神。   她也不知为何,只觉得今晚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她侧头看了看温禁,看到了他俊秀的轮廓线和微皱的眉头。   温柔的晨光下,他脸上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都被消减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他在身侧,宁枝整晚都不觉得无聊,尽管两人都没有交流过。   “好像要下雨,看不到日出了。”宁枝合上书,轻声回忆道,“在海边看日出很漂亮。”   海浪会一阵又一阵地冲刷着沙滩,流云慢慢悠悠地从天空划过,而后海天一色处开始发生瑰丽的颜色变化。   很漂亮的。   宁枝独自看过千百次日出。海风的声音,海浪的声音,雨水拍打海面的声音,她都记得非常清楚。   海边的日出每一次都很漂亮。   “下次我陪你去。”温禁轻声道。   宁枝有瞬间错愕。   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怎么配上他现在认真的语气,怎么听着就仿佛像是一句誓言?   她心中一乱,而后迅速转意视线,看向他的篮子里——空空如也。   “凝霄真人和我说,你以前钓鱼也是这样。”一条鱼都不上钩。   大概是微风过于舒适,连带着两人说的话,都更像是夹杂着烟火气息的家长里短。   温禁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篮子,而后他将捆仙绳从剑身上解下,然后……   将绳子系到了宁枝的手腕上?   “……倒也不是一条都没有钓到。”他闷闷地说。   ***   第二日考核,宁枝便没有再陪着温禁一起去。   她不知道温禁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书。不然为什么他最近说话都有点……   有点让她招架不住。   人还是那个人,语气也还是和以前一样,说的话也并非是甜言蜜语,可就是感觉,感觉哪里不对劲。   自从来了凝霄峰,他好像比以前更加主动了!比以前更难对付了。   于是这日她便独自呆在房中。   ***   不知为何,气宗弟子的第二日考核,比第一日考核更为严厉,通过率极低。   弟子们看了看纯阳道君身旁空无一人的座位,难道宁枝公主和纯阳道君两人之间出现矛盾了?   弟子们恍然大悟。   可是随后,他们不心疼和宁枝公主闹别扭的温禁,他们只心疼因为二人闹别扭,而被殃及池鱼的自己。   ……   考核完弟子们,温禁便回到了桌案前处理公事。这几日他没有常常呆在殿中,以至于这些卷册摞起来都有小山一样高。   忙碌几个时辰,又是从天亮到天黑。   只是同样是这么长时间呆在一处地方,温禁回忆起宁枝陪着他在池塘边坐着的时候,那天他就半点也没有觉得烦闷和疲惫。   原来不是自己的耐性又上了一层台阶,而是身边的人的存在,能帮他抵消那些不良的心绪。   想到这里,温禁的眉头皱了皱,而后重新拿起狼毫,一门心思地处理公事。收回心神,让自己不要总去惦记着一件事。   ***   殿中的蜡烛同样燃得很短。   宁枝难得熬夜了。   她半靠在床上,低垂着眼眸,视线缓缓地落在手中的经文上。   经文繁杂深奥,也与她们海族的修炼方式很不相同。不过自从上次比试过后,宁枝便对渝山剑法产生了很深的兴趣。   而且,凝霄真人知道了她的想法后,居然将这些经文都赠给了她。可是光她一个人看肯定是看不懂的,还得找个温禁有空的时候,好好去问问他。   现在已值半夜,她身着一身材质轻柔的里衣,乌黑的头发尽数散下。   一缕发丝垂到了经文上,却也迟迟不叫她将头发移开,想来是看书看入了迷。   ……   温禁回到房中,他站在门口不远处,隔着很远的距离看着宁枝。   这种如同深夜归家,也依然有人在等候的感觉,让他的心中的烦闷顿消。   他不知道宁枝是不是在等他,但是,只要看看她,温禁心中就会莫名欢喜许多。   “怎么还不睡?”他家常般的问话挑起了宁枝的注意。   “还不困。”她虽是这么说着,却也好好地收起了书,像是准备收拾收拾就……等着他一起入睡。   这个想法在温禁的脑海中划过,而后他眼底的笑意更甚。   今日那些烦闷琐碎的事顿时从他脑海里烟消云散。   宁枝下意识抬起头,而后顺其自然地和他对视,紧接着瞬间便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眸里。   ……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她莫名慌乱,而后率先移开眼神。有些慌乱地视线乱飘。飘着飘着,就飘到了温禁敞开的领口处。   而今他们之间的距离近的有些过分,只需她将视线稍稍下移,便可肆意、随意、地打量他。   等等。   宁枝瞬间收回了飘飘然的心思。   “快去沐浴吧。”早些沐浴早些睡觉,她可不想再熬夜了。   “好。他乖乖点头。   就在宁枝以为他会就这么离开时,温禁突然停下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   温禁的确是想到了什么,章师弟的话言犹在耳,‘你不主动便会有别人主动,毕竟宁枝公主那么漂亮’。   他皱了皱眉。   心中危机感顿生。   的确,他不应该因为近两日的和平度日而疏于防备。   毕竟还有三十一个男宠和一个白月光随时可以过来替代他。   他怎么就给忘了呢?   随后温禁皱眉思量片刻,在他脑海里,‘遵从规矩’和‘顺从本心’正在较量。   而这回,规矩头一次输给了他的本心。   打定主意后,温禁转身脱下自己的外套,双手将人从被窝里捞起。   宁枝顿觉天旋地转,她下意识地搂住温禁的脖子,只听得他低声道——   “我们一起去。”   宁枝有瞬间错愕,待她听懂温禁的话以后,她瞬间领会,而后道,“我不去,我才不和你一起……”   后面的话就化作了一串惊叹词。 第21章   温泉池里雾气蒙蒙。   被横打着抱到这里,宁枝有片刻发懵。   拜柔佩仙子所赐,只需要温禁这样抱着她,她现在脑袋里,就会尽是些有的没的。   宁枝的双脚踏地后,她立刻飞速运转着自己的思维,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和温禁斗智斗勇。   他也是的,最近怎么好端端的就……就变得这么磨人了?   宁枝站在一旁,正绞尽脑汁想着,想着要怎么说服他回头是岸。   而正在她思绪混乱时,温禁已经身着一件浴衣,从她身侧经过,径直下去了。   ……没有发生将她直接将她扔进水里这种事。   宁枝微微疑惑,而后见温禁只是想让她来旁边坐着陪陪他。   她的心头便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坐在岸边陪着他发呆。   月光似水般倾泻下来,除了圆月,天空上挂着几颗亮晶晶的小星星。   星月相互辉映,似乎连晚风都被它们照的温柔许多。微风缓缓轻抚着宁枝的头发,将她的焦虑全部安抚了下去。   凝霄峰的夜晚安静又温柔。   宁枝抬头看向天窗,看了看星星月亮。星星还是那么漂亮,可是这回星星没有留住她的目光,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某人身上。   温禁似乎……睡着了。   他靠坐在了温泉池的一角,脑袋微微侧靠着岸边的大石头,平日深锁的双眉此刻也悄然平复。   池中微微漾起的小波浪,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肩膀,慢慢将他的浴衣打湿。可是他仍旧眉目轻闭,并未察觉。   是不是太疲惫了?   以至于泡一下温泉都能直接睡过去。   宁枝这么想着。   她的目光落在温禁身上许久后才慢慢收回,转而看向这片凝霄峰的温泉池。   凝霄峰气候宜人,连带着温泉看起来都这么舒适。   人鱼总是喜欢尝试新的水域的,宁枝也不例外。   再说,来都来了。   她慢慢把手心放入池水下,在水里轻轻搅动一番。等到适宜适应温度后,她慢慢潜入。   温温柔柔的泉水浸没过她的脚踝、小腿、膝盖……   舒适又温柔的池水将她的回忆瞬间带回大海,而后宁枝犹豫着看了看这貌似很深的池水,最后微微拧眉,迅速下潜。   人鱼部落的公主,怎么可能不喜欢水呢。   诚心殿里那么多的温泉,都是她来了这里以后,断断续续开凿的。而现在这一处温泉池带着淡淡的药草香味,都不用她往里面加香料。   她在水中沉潜了好一会儿,没有注意到角落处的那个身影。   ……   温禁睁开眼时,没有在岸上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没看到人,便稳下心神,跟着下潜。在舒适又清澈的水中,一个娇小的身影在离他不远处游移。   宁枝像是要和水融为一体一般。   她的速度不急不缓,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水下的石壁,动作极尽温柔。   他的宁宁像是一条鱼,像一条马上就要回归大海、离开他身边的鱼。   温禁的心中紧了紧,随后不动声色地收回思绪。   ***   宁枝游尽兴了,而后她迅速起身。   湿漉漉的头发,此刻都凌乱地贴在她的颈间。   宁枝快速捧起一捧水,浇在自己脸上。随后,她立刻注意到一道滚烫的视线盯着自己。   “道君,醒了?”她有些僵硬地提问。   “嗯。”温禁点头,神色淡淡。   与其说醒,不如说根本没睡。   不好好闭眼等待,怎么能等到小鱼自己游过来呢。   ……   两人同处一水域,却像是隔了层层阻碍,宁枝并未往他的方向冒犯一步。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温禁的眼神再沉一分,而后慢慢走向她。   宁枝瞬间错愕。   宁枝慌了。   这样是不是不妥……?   他要做什么。   这里是在外面。   温禁每靠近她一步,她心里鼓声都会增大一点。宁枝从未这么感觉到如临大敌,她额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   大概是受到了柔佩和雅雅的影响,温禁此刻的动作,让宁枝的脑中冒出了许多不着调的猜测。   他越走越近,宁枝便跟着越退越后。   等被逼到角落时,她退无可退,顿时心慌意乱地往下一蹲,想要潜到水底。   就在她即将把自己埋入水下时,一只有力的手掌截住了她的动作——   温禁扶上了她的腰身。   他冰凉的掌心温度透过湿淋淋的衣服,传达到了她的肌肤上。   宁枝打了个哆嗦,脑袋里的最后一根弦,也被这凉意刺激地瞬间绷紧。   而后温禁突然叹了口气,弯下腰,轻轻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宁枝:?   宁枝:??   她忽然想起当时在云霄峰的小地牢里时,温禁回来见她,也是这样轻轻抵在她的肩膀上。   难道他是太累了吗?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都不说话。   谁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明明身处无舒服的温泉池水中,可是此刻二人之间的气氛却像是战场。   无论是谁,每进退一步都会牵动着彼此的神经。宁枝不知为何今日自己会心跳大乱,池水分明很温和,可她却觉得烫。   而后,温禁缓缓起身,将目光落在宁枝脸上,温温柔柔,不动声色。   像是……在好好打量她。   他刚才看到宁枝在水底潜游,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里的欣喜。在水中的她就像是一条身姿轻巧的鱼。不,她本来就是。   她的动作极其自然,在水下看着她的时候,温禁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又要游回大海,将他独自留在渝山、扔下他。   如果现在在这里不是一个小小的池泉,而是她爱的那片汪洋大海,那她是不是会非常高兴。   毕竟渝山远离南境海域。   离她的家很远……   宁枝不知温禁为何迟迟不说话,哪怕他说点什么,她也不会觉得现在的氛围如此叫人捉摸不透。   温禁与她离得非常近,近到他的呼吸都微微擦过她的耳垂,几乎是以不送她逃离的姿势将她禁锢在角落。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宁枝只觉覆在自腰上的那只手,拉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虽然在水中是她的主场,但是她还是心中慌乱,紧张。   一紧张,她就觉得自己的手腕处,传来了一股异样的、痒痒的感觉。   她正要收手查看时,她的后背顿时不受控地轻轻颤栗,与此同时,心中一种焦躁感顿生。   宁枝的神情一怔,随后赶紧集中注意力将这股莫名的焦躁压下去。却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刻她的手腕处,慢慢地传来一股酥麻的感觉。   手腕处的酥麻感觉,准确的来说,是要长出金鳞片那地方的酥麻感,让她的防备瞬间崩盘,一股极其异样的感觉压过了她的理智。   温禁自然也察觉到了宁枝的变化。他先是不解,而后双手轻轻一探,便立刻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让我看看。”他俯身在宁枝耳边说道,语气极轻,几乎就要咬上她的耳朵。   温禁的动作像是煽风点火,语气如同火上浇油。   宁枝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的手紧紧按着池岸,难得拧眉瞪了瞪他,想让他赶紧停止这种危险的举动。   温禁却又靠近几分,细致地观察着她的神情。她的表情又可怜又可爱,像是当时与他比试剑法时那般……他很想欺负。   “仙界的修士是不会喜欢的。”宁枝摇着头,固执又认真地劝告他。   温禁的动作稍顿,随后垂下眼眸,仔细思忖了一番宁枝话中的含义。   “温禁……!”   片刻后,宁枝瞬间紧紧抓住他的肩膀,秀气的眉头紧紧拧起,表情居然有几分无助。   “不要碰我的尾巴……”她的语气有几分发颤。   ***   宁雅雅深夜送信。   “姐姐!”她拿着一封信走进房中,可是房内空无一人。   门口敞开,北风直往里面灌,她却没有见到姐姐和温禁的身影。   大晚上的。   这夫妻俩,不睡觉做什么去呢?   宁雅雅拿着凝霄峰的地图又细看了一次,随后再次退出看了看门扁。没错啊,姐姐说她最近住在这儿啊。   “奇怪,大半夜的不睡觉,这俩人做什么去了。”宁雅雅疑惑地在房中转了一圈,随后将手中的信塞到宁枝的枕头底下。   想来想去,她又担心信被姐姐忽视。   于是她还调整了好几次方向,把这信封放在的正中央,夹在两个枕头之间。   做完这一切后,她随手关门,又打了个哈欠。   晚风好冷,宁雅雅紧紧裹着自己的小披风,准备赶紧回去睡觉。   ***   宁枝在努力保持镇静。尾巴很敏感,刚才他已经碰到了一些鳞片。绕是轻轻的触碰,就已经将宁枝的脑中激得警铃大作。   其实她本想说的更明确,直说仙界修士大多不喜欢有尾巴的修士,肯定也包括他。   但是话到嘴边,碰上了温禁那双和寻常无二异的目光,宁枝又……不知为何将话吞了回去。   脑海中又想到了些修士说的关于妖尾的不好的言辞,她略有烦闷。然后她有些焦躁地甩了甩鱼尾,把池中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水花。   ……   温禁没有轻举妄动,他的手掌轻按着她的鳞片。   不退反近,没有排斥。   宁枝下意识涌上防备的心思,她警惕地看了看温禁,却没见到他眼中有任何厌恶情绪。   他不讨厌这个样子的她吗?   毕竟在所有人眼中,仙界和海族就是对立的……   仙界的修士讨厌海族是理所应当。   渝山的修士讨厌有人鱼部落是理所应当。   那么同理,温禁和宁枝互相看不上眼,也该是理所应当。   宁枝深知这点。   所以当她离开大海以后,人鱼的所有习性和嗜好被她隐藏得非常好,她甚至都觉得只要自己不说,没有人会猜到她是条鱼。   可是谁知道金鳞片对她的影响这么大……   手腕处小小的闪光点,像是一道无形的原型咒,能让她瞬间将人鱼部落的本能和习性全部捡起来,让她的理智立刻服从于天性。   她皱着眉头再次地甩了甩鱼尾,皱着眉头潜在水中一言不发。   算了,看到了就看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宁枝这么想到。   思来想去了半天,最终耐着性子收敛心神,努力静下心来,在心中默念口诀。   大概是温禁在场的缘故,他的视线太过干扰她的心神。以至于一句简简单单的心诀,宁枝念错五六次。   终于在第七次的时候,她变了回去。   手掌心下的鳞片重新变为光滑的肌肤,温禁低头看了看,随后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什么。   宁枝皱眉看了看他,想让他放宽心,便道,“我知道仙界修士都不喜妖尾,以……”   “我没有不喜欢。”温禁低头在她耳侧,许诺道,“我没有不喜欢你,的鱼尾。” 第22章   说完之后,察觉到宁枝浑身僵硬,温禁便敛了敛眉,然后乖乖地退开她身侧。   他是离开宁枝身旁了,可是他的目光却没有。   ……为何宁宁听完我的告白后没有反应?   温禁垂眸,脑中再一次响起章师弟的话——   “为了抱得美人归,就是要付出千百种努力呀。”   “师兄你不主动一点,等着别人替你主动吗?”   “宁雅雅是不是来到渝山了?她是不是来接宁枝回去的?   师兄,事关紧急,我们就不要管是不是什么正派所为了,你得学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啊。”   “谁能不爱美人呢。”   ……   想到这里,温禁的眸光一沉。   他先前一直觉得以色.诱人这种事绝非正道所为,但是特殊事情特殊办法——   只期望……宁宁的心神不要那么坚定。   宁枝这边才平复下心情,下一刻她又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温禁站在她的正对面,他的长发已经被池水打湿,与平日一丝不苟的模样大相径庭。此刻他松松懒懒的,眼神也微微眯了眯,像是正在思考着什么。   再往下看,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的颈侧和肩膀上,而他此刻正将手放在……浴衣的腰带上?!   宁枝目光失措,她有些跟不上温禁的思路了!   “且……慢。”   宁枝的“慢”字还在口中,春色便被送入眼前。前些日子在夜里她没能看清的景色,现在陡然重现。   温热的池水漫到了他的腰部,但是温禁流畅的身形线条,和结实的胸膛却不容分说地闯入她的眼帘之中。   雾气蒸腾之下,他的脸上被热出些许汗渍。那些汗渍沿着他的脸部轮廓慢慢滑下,最终相聚在他的下颚处,凝结成一滴汗珠——   嘀嗒一声,猝不及防地滴落进了她的心底。   这……   这招到底是谁教他的!   宁枝的脑仁儿突突地跳。   她正在强行保持镇静,脸上呆若木鱼,头疼地移开眼睛,就差没有落荒而逃。   “宁宁,你的脸怎么有些红,是池水太烫了吗?”温禁乘胜追击。   这……这这这,她一时语塞,心里下意识想要默念静气诀。   可温禁的语气诚挚,眼神淡然。   一张俊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真的是在心无旁骛地、普普通通地泡温泉。   但是没有人知道,温禁的心里正在回忆章师弟说的“借酒撒娇”的几个重要条件。   酒不是重点,重点是要在宁枝容忍的范围内,做出他能做的最大可能的事。   比如……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他。   温禁的手指碰过她的侧脸,无人知道他心里正有些怎样的念头在叫嚣。   宁枝莫名失措。   事实上,她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   宁枝既然身为海族的长公主,必定也碰到过,对她使出美人计想让她上钩的心机雄鱼。   但是,她一直都定力过人,从未沉溺于美色。   “宁宁?”温禁捏着她的下巴,生生将她的视线拽回来,与他对视。   ……糟糕。   宁枝的心中一滞。   温禁的眼睛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甚。而温禁也好像知道她喜欢看什么,这会儿他便有意投她所好,他眼中的笑意像是要把她的理智拉入深渊。   宁枝僵硬着视线,唇线紧抿,额头上汗都出了一层细汗。她从未觉得和温禁对视,是个这么艰难的事。   在宁枝的记忆中,海底的鱿鱼弟弟、乌贼鱼弟弟和小龙虾弟弟都对她使过美人计,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弟弟们用美人计效果加起来……   都抵不过一个温禁。   他真的是……太犯规了。   两人沉默着对视许久,而后终于是宁枝率先败下阵来,扭头没再去看他。   两人各怀心事。   ‘在你心中,我有几分像他?’   温禁突然很想问她这个问题。   但是在这种场合提起那位白月光情敌,实在是煞风景。   况且,哪怕他心中有千般想问的念头,在此刻他也会将它们统统压制下去。   ……温禁并不想让宁枝为难。   毕竟每次提到关于她师兄的话题时,她都缄口不言。   温禁垂眸,她当然知道宁枝为何不愿意和他细说那位大师兄。   毕竟,没有人会喜欢把自己的白月光拿出来和他人比较。   白月光就是应该被放在心尖,好好珍藏的,是独一无二的。   他能理解,也能懂得其中的道理,只是每每想到这里,温禁的心头便仿佛萦绕着一群挥之不去的乌云。   这一大片乌云将他的眼瞳也染上的郁色,他……有点不开心了。   温热的池水在他手心里流淌,便会不断地提醒他刚才的触感——   那是鳞片的触感。   他还从没有碰过宁枝的鱼尾,五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她的尾巴一定很漂亮。   温禁闷闷地想。   说起鳞片,温禁的思绪突然被打开。他瞬间想起人鱼部落里关于金鳞的习俗。   在她们的部落里,人鱼若是遇到了决心要和对方共度一生的伴侣,便会主动和对方交换金鳞片。   金鳞片的作用不大,也不能增加彼此的法术和修为,但是它表达的,是一种想要和对方白头到老的真切寓意。   想到此处,温禁眼中的墨色更深,心中莫名失落。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宁枝的手腕处——   宁宁把她的金鳞送给大师兄了吗。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心中才燃起的些许希望,仿佛遇到了一盆迎面而来的凉水。   “怎,怎么了?”她轻声开口,察觉到了温禁的状态不对劲。   听到宁枝在担心他,温禁便收敛心神,将自己糟乱的情绪又收拾起来。随后,他抬眼看向许久,眼中似乎有些许委屈和落寞,但终是不语。   不过,他握紧宁枝的掌心,迎着她的视线、隔着和她如此之近的距离、目光坚定地和她对视,而后突然低头——   咬住了她的手腕!   “下次可以给我一片鳞片吗?”他闷声道,“尾巴上的就可以了。”   ***   泡了好久的温泉,夫妻二人总算回到了卧房中。   宁枝已经换上的干净清爽的衣服,她回到殿内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一头把自己闷进了软软的被子里。   温泉泡得太久,她早已浑身没劲,现在回来了便只想睡觉。可是抬眼一看,温禁居然又坐回了桌案前,像是要继续处理公事。   她皱了皱眉,不打算管他。但是一闭上眼,温禁那昏迷的模样就浮现在了她眼前。   在摘星阁里,他曾经安安静静地抵在她肩上睡觉。   明明都有黑眼圈了,明明因为过度熬夜会咳嗽,明明身体严重缺乏睡眠……   “不睡觉吗?”宁枝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正拧起秀气的眉头,悄悄看着他。   “不了,你先睡。”他答到,眼里有几分笑意。   大概是他的笑意太蛊惑人心,宁枝的秀眉拧得更紧。   ……想到刚才温禁向她要鳞片的事,她心中莫名一动,而后鬼事神差地补了一句,“刚才在池中,不是还说很累,想和我一起早点休息吗。”   温禁手中的狼毫停住了。   “注意身体。”说完宁枝便翻了个身,不再去看他,只给他一个背影。   狼毫鼻尖的浓墨滴到了宣纸上,这一章算是写废了。   片刻后,身后大概是宽衣解带的声音……   宁枝蒙着头,心绪有些混乱。   她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可随后,被角被掀开,一股熟悉的气息重新包围她————   温禁钻进她的被窝了。   本来就不暖和的被窝,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更冷了。   温禁的手掌在黑暗中摸索了片刻,随后一把将她的手心扣住,与她十指紧握。   “想去海边吗。”温禁轻声在她耳边问道。   想。   宁枝听到“海边”二字便心痒难耐,她当然想去海边了,比任何人都想。   她抬头看看他,见他的眼神不似作假,她才认真地点点头。   “好。”温禁在她耳边允诺,“我陪你去。”   刚才在温泉池中,他看见宁枝在水下的身影,心中便想到了许多。她本来就属于大海,不应该被困在池中。   气氛正好。   宁枝动了动唇瓣,想和他说什么,却迟迟不知怎么开口。   “嗯?”在这间隙,温禁发现了床头有一封信。   信封上赫然写着六个大字——   “宁枝师妹亲启。”   他将信递给她,宁枝也是一头雾水。   寄信人是她的师兄?   ……师兄?   宁枝瞬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她大多时候都是独自修炼,也并未真真正正地拜入任何师门,若要硬说起谁是她师兄——   许久,她的脑海里好不容易才搜寻到一个人物。   ……   ……师兄?   温禁挑了挑眉,目光瞬间沉了下去,他瞬间捕捉到了这个敏感词汇,而后连握着宁枝的掌心都不觉慢慢用力。   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吗。   “还是不去了。”宁枝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将信随手放到一旁。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番,想着庆贺修为升阶这种事,倒也不是必须去。或许叫人给那位师兄送一箱深海夜明珠去就好。   一来是因为她和这位师兄真的不熟。   二来,而且若是真要去,其中路程山高水长,在此节点上,她的所作所为都正被人盯着。   还是不要去比较……   “去吧。”温禁突然在她耳旁低语,语气低低沉,眼中的笑意堪称蛊惑人心——   “我也想认识认识你的师兄。”   他的语气太过友好,以至于让宁枝有一瞬间失神,居然真的以为,他是想单纯的认识认识新朋友。 第23章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两人轻车从简,只带了几套换洗用的衣服,隔日就准备出发。   宁枝的师兄住在永安镇, 离渝山不远不近。两人即刻启程的话,路上还有很多富裕的时间,也不会慌乱。   她揉着脑袋,也不知自己这般冲动的决定是对是错。   ……   那晚温禁皱着眉头,眼里盛着浓浓的墨色。   他的手指久久地按压着信封的一角, 他举着信件, 微微歪头, 随后嘴角又紧紧抿起。   “我也想去, 想去认识一下你的大师兄。”温禁这么说的时候,声音很轻。   像是知道她会否决,从而只是用着不怎么抱希望的语气。   当时宁枝侧身看向他,看到了他云淡风轻的表情……和他紧压信封的手指。   脑中的理智告诉她最好不要让温禁去, 但是看到他有些许落寞的表情,她脑子最后一根弦咔哒一下——   断了。   脑袋里想好了百种推脱的说辞,可是再次看向他时, 口里的话就变成了——   “好。”   ***   得知温禁和宁枝要远行, 渝山代表团表示非常高兴。   宁雅雅送来了一份《玩转永安镇攻略大全》, 吃喝玩乐一路安排。甚至连哪家店铺的粉条最好吃,都给她用朱红色的毛笔给圈出来了。   袭玉送来了一份永安镇的史册资料,和现在镇中主要有哪些修士的资料表。   章师弟和柔佩仙子送来了一大盒的小瓶瓶罐罐, 各种各样的小瓶子里都装着让人琢磨不清的粉末。   凝霄真人送来了一辆速度极慢的马车,和一艘航行速度被限制在.二里地/每半个时辰.的船。   宁枝正坐在这辆马车上,她已经不想去思考年前能不能到达目的地了。   ……   她拿出师兄的信,将落款处的地址拿过来反复思量。   永安镇是一处隐世的小镇。   这个镇子的确存在, 但若是没有受到镇上居民的邀请,那外人无论如何是找不到镇子的入口的。   宁枝也是第一次去永安镇。   她以前也听闻过,永安镇上的仙、人、小妖兽、都相处得十分融洽。几百年来,永安镇都只接受心地纯良者入住。在仙界,它的存在也算是个传说了。   至于那位师兄……   若不是他此番来信,宁枝还真的差点将人忘记。   那是她幼时的事。有一回,宁枝的父亲在海底捡到两个迷路的海族。   那两个海族眼泪巴巴地诉苦说,他们自己的部落,头天晚上商量着换个部落选址,计划进行部落大迁徙。   结果第二天早上等他俩醒来才发现,他们部落的其他人全都走了,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公公婆婆都借着海水的极速流动,迅速离开了此地。   ……只剩下他们睡过头的师徒二人组,没跟上大部队,在海里不知所措。   宁枝的父亲得知他们的遭遇后,心生怜悯。在这样的汪洋大海中,没有部落的保护,将会面临很危险的处境。   于是,宁父将他们二人带回了人鱼部落暂住。   师徒二人组中的师父很感谢人鱼部落的相助,便决定出手教一些真本事给人鱼部落的小鱼崽崽们防身用。   也就是那时,小宁枝就和大家一起拜了师。而师徒二人组里面的徒弟,也自然而然成为了人鱼崽崽们的大师兄。   “宁宁,你的大师兄也是人鱼吗?”温禁突然问道。   “哦……他倒不是。”宁枝撑着下巴回忆着往事,“他是一只扇贝,名字叫郝一。我与他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温禁听罢,脑中迅速联想到那副和自己有九成相似的画卷。   但是他又随后一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的容貌或许会变得更成熟更加好看。   想到这里,他眉心一敛。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那位大师兄好看。   若是没有,那以后他连以色.诱人的资本都要大打折扣了。   温禁陷入沉思。   ***   宁枝闭着眼睛小憩,可是凝霄真人送的马车太过平稳。以至于她坐在车内,却半点颠簸感也没有。   本想着小憩,却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宁枝再醒来时,只觉得马车内一片昏暗。她慢慢摸着车壁,缓缓掀开车帘——   夜幕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而至,繁星满天,山间夜花香随而来。   虽然已经是初春时节,但是夜里还是有些寒凉。   她低头,从乾坤袋里摸索出一张毯子,正要盖在身上时,咚地一声,一个重物突然倒了过来。   下一刻,宁枝便觉得自己的肩膀上好重。   她侧头,刚想说点什么。   还没开口,念头便被他浅浅的呼吸声打断。   宁枝看了看身边的男人,手中的动作稍显犹豫,随后她将手中的毯子放到一边,接着从袋子里摸索出一个更大更厚重的毯子,将两人一同盖上。   …   温暖的棉毯顿时催生出了她的睡意。这里不便躺着睡,于是她坐得端端正正,闭着眼睛用着打坐般的姿势进入梦乡。   最近连日来,她已经习惯了和温禁一同入睡。   明明知道他的怀抱冰冰冷冷,甚至结实得还有些隔人。   但是睡意上头后,宁枝依旧是下意识便追溯着那个熟悉的温度,一点一点地靠了过去。   最终两人头挨着头,同时睡了过去。   ……   马车以极慢的速度前进着,宁枝和温禁在这一个还算宽敞的车轿内,保持着同样的生活作息、共处了好几日。   也因为这段时间的同处,她才慢慢观察到,原来他也有忌口的东西,原来他也有偏好的食物。   重复了几天同样的生活后,这一日,她在马车上实在是有些无聊。   她也不好再和温禁大眼瞪小眼,于是便开始摸索柔佩送给他们的瓶瓶罐罐。   柔佩还送给了宁枝好多东西,但是那些东西的用途都奇奇怪怪,不是很方便拿出来。   只唯独这些瓶瓶罐罐还像是日常生活中能用到的。   宁枝仔细打量着这些小瓶子里各装着不同颜色的粉末,粉末的味道也是千差万别。   她轻轻嗅了好一阵,而后挑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味道,把它放进桌上的小香炉里。   淡淡的花香味开始弥漫,宁枝也不甚在意。   入夜,她照旧和温禁按照共同作息睡下。   只不过睡前,她想了些有的没的。结果当晚——   宁枝就做了个梦。   梦见了凝霄真人给她讲的、关于温禁小时候的事。   皎皎月光下,一个白衣少年手持一柄闪烁着淡蓝色锋芒的灵剑。   少年的眉目无双,乌发径直垂落在肩上。   ……那是小时候的温禁。   他的眼神地盯着不远处的村落,目光淡淡的。虽然少年年纪小小,却已然习惯将自己的所有情绪收敛在眼底。   时值深夜,万籁俱寂,他所守护的小村落也已经进入梦想。   他斜靠着大树,手中轻轻扔着一颗小石子。   石子被他高高抛起,而后又被他接回掌心。就这样一抛一接的游戏,他独自玩了半个时辰。   微凉的晚风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在月光下,他的轮廓都被映照得更加温柔。   微抿的薄唇似线,浓密的睫毛如羽,小少年的眼神一直看向那处被夜色笼罩着的村庄。   如玉姿容。   寒霜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村落中发出一声巨响。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身影如同乌云般地汇聚向那个村落的方向。   少年的手势一顿。   随后他眼神一凌,立刻赴身前往村落中央。   而后只听得寒刃出鞘,他的灵剑在月色下泛起道道银光。   寒冰剑干脆利落地刺入这为祸一方的妖兽心口处。   又是一阵凉风习来,村落又恢复了平静。而在此夜入睡的村民们,也没有被这场速战速决的战斗惊醒。   “师兄!”另一个身着蓝色衣裳的少年揉着脸,正风风火火地赶来。   他的衣服都系地松松垮垮的,显然是匆忙起身,来不及收拾自己。   蓝衣少年边跑边打着哈欠,他此刻仍旧尚未睡醒,要不是师尊布置了任务,非得让他们来捉妖练手,他此刻还在被窝里躺着呢。   此刻他的眼角还挂着几滴因困乏而生的泪水,“你可爱的小师弟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陪你一起完成任务,感动吗师兄?”   “章师弟。”白衣少年看了看他,挑了挑眉,看了看远处已经回复安宁的村落,道,“我很感动。”   ……   画面一转,转向一处清净的小池塘旁。   白衣少年正端坐在池塘旁边,他的手持着一柄灵剑,剑身上系着一根细长的鱼绳,居然是在这里垂钓。   远处天色已值黄昏,天边的暮云染红大片的云阵。归鸟已经纷纷回巢,阵阵晚风吹乱了白衣少年头发,也搅乱了他的鱼线。   而他的鱼框里,也是干干净净、一无所获。   “温师弟。”一个稍显年长的弟子出现在白衣少年身后,“自从你从南境除妖回来后,怎么就突然喜欢起钓鱼了呢?”   “袭师兄。”白衣少年收起鱼竿,眉头微敛,诚挚发问道,“你说,我能不能在同一条河里面遇到两次一模一样的鱼?”   袭玉:……   轿内的香薰燃尽,宁枝的梦也戛然而止。   她一觉醒来,仍是半夜。   天上的月色皎洁,月光照进轿内,或多或少也能让宁枝看清楚轿内的摆件。   她微微侧头一看,居然看见温禁正在打坐!   他坐的端端正正,双眼紧闭,眉头轻拧,他这是正儿八经的打坐姿势。   宁枝:……难道他趁我睡觉的时候,背着我偷偷修炼?   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弹出来,可又瞬间被她否决。   她不知此刻该不该打搅温禁,犹豫又犹豫后,宁枝还是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膀——   他的皮肤好烫!   瞬间意识到不对劲之后,宁枝再次探了探温禁的耳侧的温度。   这一探更不得了,他的温度异常地高,他的耳垂不像是以往那种冰冰凉凉的状态,而是像正在灼烧般,耳垂的颜色也红得不正常。   “温禁!”宁枝立刻摇晃着他的手臂,生怕他走火入魔。   只是温禁的眉头皱得更深。   她身上的那股淡淡的香味再次向他袭来,这股香味不断地挑战着他玄然欲断的理智。   温禁正在默念静心诀,可是这股越靠越近的香味已经成功抵消了静心诀的功效。   温禁只觉得此刻他、静不下心来了。   “……宁宁。”他深深叹了口气,语气沉沉,“你放入香炉中的是幻梦香料。”   幻梦香料。   一种能让修士随心所欲做梦的香料。   一种本应该被用于缓解道侣间相思之情的香料。   吸入这种香料的气味后,修士睡前脑海中的最后一个想法是什么,那当晚的梦境便是什么。   宁枝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今晚梦到了温禁小时候的事,这居然是因为她睡前想到了凝霄真人对她过说的那些往事。   而她梦中的场景,也是将凝霄的表述生动地再现了一次。   接着,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他们都没有去窥探对方的梦境,可是他们的梦境里——   却分明都是彼此。   宁枝闭着眼,靠着车壁,看着天上的星星。脑海里不知不觉地想着梦里的少年温禁,她的眉头轻轻皱起,不知在思考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那个香味的影响,她的身上开始有点发热,心里也漫生出了一股焦躁的情绪。   而温禁却重新拾起静心咒,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耳尖处的滚烫感压下去。   他还是头一次做这种梦,可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二人各怀心事地隔得老远,如此一夜,悄悄过去。   ***   第二日早晨,马车照常慢悠悠地白日行驶。   结果像是突然撞到什么巨大的石子,前轮一哽,紧接着后轮也被生生卡住,车厢里产生了巨大的颠簸感。   还有宁枝抓住了窗栏,才没有被这股突兀的急刹车给带着冲出去。   温禁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抬眼看向窗外的情况,结果看到一个穿着黑衣带着黑色斗笠的人站在雨中。   对方手持弯刀,整箱脸上蒙以黑布,只露出一双毒蝎似的眼睛盯着他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海腥味,这个味道非常熏鼻,甚至比上次在渝山闻到的那个海腥味更重。   ……又是个海妖。   温禁下车,也没有多言语,双方便过起招来。   双方之间闪烁着刀光剑影,来回数十道剑气互相穿梭。   温禁手中酝起一道蓝色阵法,阵法随着他的默咒而越变越大。   那海妖有瞬间的犹豫,他手持弯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可最终,他像是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力量的驱使,竟是大喊着向温禁冲杀过来。   不知道他是凭着一股怎么的劲头,想要与温禁的除魔阵法一较高下。   最后,他一头扎进了阵法之中,蓝色微光染上他的衣袖,覆盖他的身躯……   而后,他瞬间烟灭。   一股浓烈的、腥臭的海腥味再次传来。   温禁下意识想到了上次去南境海域捉妖的事,只是再看向面前这个场面时,他的目光中泛着一丝疑惑。   这只海妖的身上不止有海腥味,还有一股浓烈的烧焦的味道。   这种味道非常难闻。   就像是被灼烧过千百次的焦味、和一股沉埋在地缝中的酸褐味重新找了个空隙钻出来,然后恰逢遇到了海鲜腐烂的味道。   几种味道夹杂在一起,让人一时不清楚到底是此人到底是海妖还是其他的什么妖族。   只是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思索片刻,他的身后便又出现了两个同样装束的对手。   依旧是黑布蒙面黑衣黑帽,同样是手持弯刀对着他。   对方显然也是战战兢兢,看到前面那一个海妖的下场后,他们更是不敢贸然出手。   “走吧,我们打不过他。”其中一个黑衣人小声地道。   “你敢走吗!对上温禁也是死,回到海里也是死,只怕回去以后,那位看到我们这样无功而返,还让我们死得更快些!”   “那我们跑吧,不回去,也不对付温禁。”前一个海妖又说。   “你觉得行吗?”后者的视线看向天空,此时他们头顶的这片天空上,正盘旋着三五只黑色的乌鸦。   那乌鸦也不鸣叫,也不飞走,就只在原地转来转去,打圈圈。   双方僵持的时候,宁枝也立刻来到了温禁的身后,两人背对着对,都手持灵剑,各自对准自己的前方。   背上传来陌生的温度,温禁下意识侧头,随后他又不动声色地看向前方。   很多时候温禁都是独自降妖,即便是带领一方人马上场杀敌,他也是一马当先要为众人开路的那个。   如此并肩作战的感觉,他很久没有体会到。   “你不用下来的。”温禁轻声道。   只是几个来捣乱的小麻烦罢了,还轮不到让宁枝担忧的份。   温禁是这么想的。   可宁枝此刻与他背后抵并肩而行的举动,依旧让他的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有些不对劲。”宁枝轻声与他说道,“他们向来都是单独行动的,最多也是报团一个三五人的小团队,可是我们现在……”   “你看,西边有四十多个,南边还有二十多个,北边不甚清楚。”她微微侧头低声道,“有点奇怪。”   海妖是天生的野心家。   个个都心高气傲不说,还谁也不服谁。在海底他们就是分团队搞破坏,是个散漫又没有约束的部落。   而今,这个没有约束的部落居然突然有了约束?   温禁也敛眉,思考着对方这一异常举动。   “除掉温禁!活捉宁枝!”不知从何方向传来一声号令,紧接着那群海妖便潮水一般地冲杀出来。   宁枝立刻手持灵剑与他们对战。   其实不止是渝山,这群海妖同样不清楚宁枝的真实修为。   他们只当宁枝是个毫无作用的花瓶,便想着集中阵法攻击她!   顿时,各种五花八门的阵法齐齐向宁枝这边抛过来!温禁立刻转身,一手持着灵剑为她开路,一手拉住她的手心。   不过宁枝的修为已经比上次更有进步了。   上次她与温禁论剑之后,便更加勤修苦练,而今对上这么些层出不穷的海妖,她依旧是毫不怯场。   “我没事。”她捏了捏温禁的手掌,随后道,“我去北边除掉那些藏在暗处伏击的人,马上回来。”   手上的温热感顿时消失,温禁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随后他收敛心神,专注地投入到对敌之中。   ……   渝山已经平和许久了。   自从魔神消失以后,仙界中很少有什么值得大打出手的场合。   而且海妖一般都是针对海族,针对历任的海族之王,他们虽然真的很棘手,可是他们很少会上岸对付仙界的人,今年倒是奇了。   剑光阵阵,冰凉的剑刃挑过一个又一个海妖的命脉。   温禁没花多少心思便除掉了他们。于它而言,除掉一个海妖并不是多难的事。   只是没想到他们人数有如此之多,如同车轮一样,不停地向他冲来,疯了一般。   而且相比与上次秋爽节的那个刺客,这些人明显变得厉害多了。   天上盘旋着的乌鸦也在此刻飞离此处。   此时宁枝也已经正好回来。   温禁上下扫视了她两眼,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皱眉问道,“怎么受伤了?”   “没有大碍的。”宁枝刚才进入北面的树林中以后,周身突然飞来数不清的暗箭,她立刻躲避,那些暗箭没有伤到要害,却有其中一只暗箭顺着她的脸颊擦过,擦破了些皮。   “我本来抓住了一个活口,只不过他被我捆住以后立刻就服.毒自尽,什么也没能都没问出来。”她皱眉,语气里很是不解。   是她对海妖的了解太少了吗?   他们明明是一个各自为营的部落,到底是何时变得这么团结的。   “我们先离开这里。”   ***   二人回到马车上,这些灵马或许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个个都加快速度,飞驰而行速度如同流星。   宁枝:原来这马车是能够这么跑的吗,那前几天为何用那么慢吞吞的速度……   要是早点这么跑,他们两三天就到了永安镇了,她还至于和温禁在这里相顾无言这么多天?   宁枝不解。   “宁宁,过来。”温禁手拿一瓶灵药,对着宁枝道。   她下意识摸上脸上的伤口。   “嘶!”手刚碰到那处的皮肤,她顿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伴随着她吸气的动作,温禁的眉头也渐渐皱得更深。   他欺身靠近宁枝,将药膏涂抹在她的脸上。   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随后将其上的药膏慢慢撵开,将她脸上的伤口覆盖住。   药膏本身携带着淡淡的清香,可是这闻着温润的药膏碰到自己的伤口处时,带来的却是火辣辣的刺痛感。   宁枝忍不住皱眉,而后手指紧抓衣角。她的嘴唇抿了又抿,满脸写着忍耐。   “抱歉,我轻点。”待看到了她额头上的细汗后,他会意,“尽量不弄疼你。”   宁枝点点头,可片刻后碍于脸上的灼烧感,她忍不住道,“要不我还是不抹药了?反正只伤口也不是很深,过段时间就好了。”   温禁的手顿了顿,随后轻声问道,“不是要去见大师兄吗?”   宁枝:?   “既然要去见他,还是得让伤口快好起来。”   温禁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他心下烦闷,却又不想让宁枝以后会觉得遗憾。   毕竟任何人都希望,自己是以一个完美的状态出现在白月光面前。   马车跑得快就难免颠簸。   此时温禁与她的距离不过咫尺,熟悉的气息再一次将她包裹,宁枝觉得自己有点发热。   可能是脸上涂抹的药太疼了,以至于让她全身出汗。这么想后,她便没多在意自己身上的变化。   “你刚刚有没有闻到那些海妖身上的味道?”温禁开口问道。   “有。”她回忆道,“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腐臭味交错在一起,我以前也没有闻到过这样的气味。”   宁枝皱眉想了一下,轻声回忆道,“其实每个海族部落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   因为有时候大海里面的光线太差,也因此海族的嗅觉便会很灵敏,用于辨认敌友。   即便隔得很远的距离,大家也能通过味道分辨对方是哪个部落。   鲸鲨部落是微苦味,墨鱼部落是焦木味,扇贝部落是蒜蓉味……”   温禁听她说着,目光久久地落在她的脸上,“那宁宁你呢?你是什么味道。”   我是什么……味道?   宁枝一怔,她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对。   “我没能继承人鱼部落的气味。”可能是没有长出金鳞的原因,宁枝的身上并没有人鱼部落该有的味道。   “不过,我调试出了一些类似我们部落的气味,每次我都将他们放在温泉池里了。”   宁枝说到这里,突然侧身靠近温禁,在他脖间轻嗅了片刻,与他道,“你身上的味道就是我调制出来的。   诚心殿的温泉池地下都是暗通的,估计道君你泡温泉的时候没注意,便也染上了。”   温禁了然。   “那是不是在整个海洋里,就你我二人的气味是一样的?”   “也…可以这么说。”宁枝点点头。   而后她侧头看了看温禁,莫名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点点……高兴的情绪?   ***   两人都未再说话。   温禁拿起手旁的经文详细翻看,而宁枝则是靠在车壁小角落,闭着眼假寐。   因为除了装睡,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临自己现在身上的异样。   ……她身上的灼热感莫名加重。   其实这两天以来,她身上一直有些发热,心尖的焦灼感也一直挥之不去。   她先是当自己只是身体不适,后来又以为是脸上的伤口发疼,可现在她发现……并不是这样。   宁枝越睡越睡不下去,只觉得燥热烦闷。然后她索性睁开眼,皱着眉头掀开车帘,让晚风吹进轿中。   略带寒凉的晚风极其有限缓解了她身上的异样感觉,可是……远远不够。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处,满脸愁绪。她自己的身体她最清楚,这几天的燥热感……   以她的手腕处为起点,慢慢悠悠慢慢悠悠地像火种一样,沿着她的经脉便袭全身。   再这么放任不管,她就要烧起来了。   起初这种异样感她还能压制下去,可是忍了这么多天,她身上的所有经脉中,都像是被偷偷种下了火苗。   此刻她恨不得沉入海底,躲进一处没有螃蟹鲨鱼八爪鱼的角落,好好地让自己冷静一下。   ……也许,大海里那些冰凉和翻滚澎湃的海水能让她清醒一点。   晚风仍旧在吹,可随着时间加深,宁枝身上那种奇怪的感觉更甚。   灼热的体温把她的思绪都要烧断。   偏偏在这时,脑海里那些莫名的记忆也要跟着来凑热闹。   攻城掠地的吻、某人指腹的触感、他怀里冰冰凉凉的温度。   这些琐碎的生活记忆,在这一瞬间被全部提取出来。   宁枝莫名焦躁。   她从未觉得自己有这么失控过。   身体不受控制地升温,脑袋里也不受控制地想着那些旖旎的画面,她眉头紧紧皱起,想要让自己快点恢复正常。   她低下头去,双手捂着脸,想用自己手掌上的温度降下脸上的温度。   可是当手掌碰到脸颊时,她才懊恼地发觉这俩一样烫。   她下意识地抓着衣角,尽量镇定,低着头把自己缩成一团,想尽量让温禁忽视她。   可是就像是理智要对抗本能一样,纵然宁枝的理智强大,纵然她平日极其冷静,可是本能就是本能,人鱼的本能让她的理智瞬间崩塌。   “宁宁?”温禁放下书,轻声问了她一句。   糟糕。   宁枝顿时背部轻轻打颤了一下。   温禁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他便侧身靠过来,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他的气息靠近,然后探到她额头的滚烫的温度,她像是快要烧起来了一般。   “这么烫,怎么不和我说?”他微微皱眉,随后伸手将她拉过来,然后将手伸向桌面。   宁枝立刻拉住温禁的手臂,“别点蜡烛。”   点了蜡烛车厢内便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那他就会看到自己现在这副奇怪的模样,宁枝光是想想这场景,就觉得不妥不妥实在不妥。   她仔细思索着自己的奇怪状态。   无论是意识还是身体都不受控制,这不可能是一个高阶修士会遇到的事。   要么是她的修为被废了,要么是她得了怪病?   可是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听起来都跟荒谬。   ……没理由啊。   温禁乖乖地听她的话,没有再点蜡烛。   只是他的手覆上了她的头发,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向宁枝的神情。   “是脸上还很疼吗?”难道那些暗箭有毒?   温禁顿时眼神一凌,紧张起来。   不是,那点小伤口早就不疼了。   宁枝很想这么和他解释。   可是温禁冰冰凉凉的手指一碰过来,她便顿时失语。   他的掌心总是冷冷的,眼下,宁枝下意识地想追寻着温禁的温度。   只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最好不能这么做,不然就很难收场了。   正值她的眉头皱的不能再皱时。   突然,疾驰的马车一个颠簸,她瞬间摔进了温禁怀中。   她立刻全身紧绷,连呼吸都变得紧张。   她紧紧低着头,一手紧紧地撑着车壁,一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袖,像是要起身,可是又迟迟站不起来。   温禁都有些迷糊了。   “是哪里不舒服?”他低头问道。   担心马车再次颠簸,温禁担心她撑不住,便顺势用手环住她的腰身。   他的衣袖覆在宁枝的身上,而今这种姿势,就仿佛是他完全将人抱在了怀里一般。   当然事实也差不多是这样。   宁枝被他环住以后,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燥热感不减反增。   明明他是个大冰山,明明他的体质很具有降温效果,怎么就,怎么就?   她更懊恼了。   就在此时,宁枝腰间的小海螺发光了。   漆黑的环境里,她的小海螺显得格外亮眼。   宁枝此刻已经全然没有心思去细听雅雅的话,她下意识挥手,想让温禁帮她留意一下,便允了宁雅雅的传讯——   “姐姐,你出发的时候我忘了说了!金鳞生长期也是我们人鱼的求偶期,你要是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热的话……   你就让温禁帮帮忙吖,反正不用白不用。温禁不是你的道侣吗,道侣之间,本来就可以做这种事呀。   你让他帮你镇定一下你的灵力,不过这种方法需要进入你的心府,是双修的一种。   你要是不想让他进入你的心府的话,那就更简单了,直接就——”   宁雅雅还要详细分类一下两种不同的双修操作,可是她还没详细展开第二种,通话便被宁枝粗暴地截断了。   ……   车内一片寂静,半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宁枝已经不想知道温禁是何反应。   她只能在心中微微庆幸,庆幸还好此刻车内没有亮光,如果有的话,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一定是相当丢脸,足够毁掉她平日那副冷静自持的好形象。   宁枝在心中默念灵咒,竭力克制住自己脑袋里那些想法。   可是人鱼的本能太过强大,她好像真的无法……逆势而为。   “停车……”宁枝仍旧低着头,扶着车壁,声音不稳地道。   她想去小一片水源静一下。   可是她才刚起身,腰间的力量便被猛然收紧,温禁一把将她拉到了怀中,不让再她动弹。   他的手轻按在宁枝腰间,明明他规规矩矩,手也没有乱动。可宁枝的注意力和想象力却开始不受控制了……   温禁的目光落在宁枝脸上许久,而后他微微低头,用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与她耳语,“雅雅说的对,不用白不用。”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句句都在挑战她紧绷的神经。   宁枝顿觉不妙,脑中警铃大作。   可还未等她说什么。温禁便靠过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呼吸尽数落在宁枝的耳垂,灼热的气息让她的如同惊弓之鸟,她刚要让他不要再胡闹的时候,温禁的下一句便跟着来了——   “那宁宁要用一下我吗?”他的语气好认真。 第24章   用、用、用用什么?   宁枝的理智终于是炸了。   “若是宁宁仍旧觉得不妥, 也……”温禁他垂眸,眼中满是落寞,而后他微微吐出一口浊气, 再次看向宁枝,与她道,“也可以把我当作是他。”   “!”   宁枝的理智被搅得稀碎。   当做……谁?   这种时候,他们两个之间仍旧少不了那位“大师兄”来凑活吗?两个人的双修,三个人的恋爱?   她皱着眉头, 用着极其不稳的声线纠正道, “你就是你, 你不是其他任何人。”   温禁的眼中露出几分惊讶, 而后他又皱起眉头不知在思考什么。像是经历了许久许久的等待,他终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他俯身吻上宁枝。   轻细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温禁的吻像一根引线,将她体内尽力压抑着的异样情绪层层点燃!   宁枝心中原本蠢蠢欲动的心绪, 都被他的灵力带得彻底失去思考的动力。   ……   她如同独处于一处燥热、烦闷、找不到出口的迷宫中,随着时间的流失,她只能积压着心中源源不断的烦躁, 而后仍旧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晃许久。   就在她烦闷得即将到达极点时, 一股纯粹的灵力将她瞬间带出怪圈。   温禁的双手轻搂着她的腰身, 将下巴抵在宁枝的侧肩。   他的眼中染着极深的墨色,由着本心趋势,他的吻贴上了那日夜肖想的唇瓣, 而后,将自己的灵力慢慢渡给她。   温禁看着游刃有余,似乎在任何处境面前他都分寸不乱。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未曾进入过别人的心府……   他也不知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   只是不待他深思, 他的灵力才与宁枝的灵力相触,一切都不受控制了。   宁枝的灵力干净又纯粹,小小的一团,如同棉花一样轻轻柔柔,那团灵力先是偷偷碰了碰他一下,然后迅速逃走。   可逃到一半,见到他没有生气。那团棉花似的灵力又慢悠悠地挪回来,大着胆子又蹭了蹭他。   大概是喜欢他的温度。   棉花团两次三番地接近他,而后亲亲热热地围着他。   ……   而后,一股强大又让人安心的灵力瞬间将她包裹住。   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掰开又给揉碎,还像是要帮她消除心府里那些燥热的情绪,他的灵力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她的心神。   纯粹又透彻的灵力不断地抚平她心中的焦躁感。   她浑身发抖,顿时被激得从梦境中清醒。说不上来是舒服还是难受,宁枝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紧咬牙关,眉头拧的好深好深。   两人的灵力相碰,在本能的驱使下,宁枝更为主动。   她的本意是要冷静,要矜持,不要太过火,但是当那股与她极度相适的灵力遍袭她全身的时候,她……   她难得主动了一次。   ***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   她心中那股奇怪的燥热情绪终于被安定下来。连带着她身上那些火苗似的灼热感,也终于安分地消失。   宁枝如获大赦。   她稳了稳自己乱得一团糟的呼吸,疲惫地没有睁开眼。   不过片刻后,宁枝意识到温禁的灵力要离开时,她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可是!她才刚刚进入温禁的心府中,便又瞬间被包裹住!   这里不是她的主场,她顿时慌乱了阵脚。可是温禁的灵力霸道又强硬,一改往日温柔的作风,几乎要将她烧起来一般。   眼见着又要重蹈覆辙,宁枝逃一般地退了出来。   “别再跟着我。”她疲惫地怼着温禁的灵力,语气似在埋怨,“已经可以了。”   ***   宁枝的脸颊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紊乱的呼吸过了好久才慢慢平复。   夜风很温柔,所处的怀抱又很熟悉。她轻闭着双眼,呼吸也慢慢变得绵长。   即便是睡过去了,眉头也仍旧轻拧。   温禁的手掌动了动,看着靠在他怀里的人,他的目光低垂,犹豫了片刻后,终于是没忍住——   伸手捏了捏宁枝的脸。   大概是她太累了,此刻她靠在自己怀中,仿佛软若无骨……可随意让人欺负。   和平时那副冷静又克制的模样相比,现在的她,就……   不会推开他。   想到这里,温禁不由得轻笑出声。   他久久地看着宁枝的睡颜,目光里慢慢染上一层星光。   等等。   一个想法在他脑海里升起,他的事先突然转向宁枝的手腕处。   温禁轻握着宁枝的手腕,拇指在她的掌心里勾画圈点,细细描摹着她手心的纹路。   原来,她还没有把金鳞送给那位白月光大师兄。   那……我的胜算也不至于那么低。   想到这里,前几日积郁在他心里的阴郁一扫而空,温禁勾了勾唇角,心情大好。   ***   宁枝昏昏沉沉睡了许久,等她再醒来时,外面的天色依旧是黑的。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随后便意识到她现在的睡姿有点不对劲。   她依旧是靠在温禁的怀里,可是她正一手扯着他的衣襟,一手抱着他的腰。   他的衣襟被扯得皱皱巴巴,头发散乱,这一切都暗示着她昨晚做了怎样的粗暴行径。   借着月光细看,她甚至能看到温禁的胸膛处,有几道细细的抓痕……   如此亲昵的姿势让她瞬间僵住。   ……连呼吸都收住了。   她心慌意乱地看了看自己指甲,而后她的记忆终于是慢慢清晰。   灵修那晚的事宜,瞬间清清楚楚地被她回忆起来。   有关那晚的每分每秒都争先恐后地涌上她的脑海,半点细节都不落。   宁枝慌忙打坐,赶紧从温禁的怀中脱身。   月色正好,夜晚正静,她却迟迟不睁开眼去看身边的人。   宁枝没有注意到温禁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温禁眼中的……沉沉笑意。   打坐了一晚上,她看似冷静端庄,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早就乱作一团。   数不清的疑问在她的脑中打转。   明日早上该如何面对温禁?   我该怎么向他解释?   我这算不算是冒犯了他的清白?   他要是问我……问我是什么感受,那我该怎么回答?   越来越多的问题困扰着她,宁枝的心绪还是头一次这么乱。   乱得毫无章法,乱得不受控制。   最关键的是,她忽然想到一个要紧的问题——   若是以后温禁的记忆恢复了,他要是记起来他们之间还有过这回事,那………   那该如何收场……啊。   越想越麻烦,越想越复杂。宁枝缩影懊恼地皱着眉头,不再去想这些烦恼。   ***   清晨如约而至。   宁枝的眉心跳了又跳,却迟迟没有勇气睁开眼。   她现在的心境仿佛一条渣鱼,睡了人家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人家,甚至还想着要不要拿一箱子珍珠送给温禁当……费用?   “咳咳。”   耳边传来他的轻咳声,宁枝下意识睁眼看向他,而后她就看到了温禁胸膛上那些红得刺眼的抓痕。   白日里的阳光耀眼,能将这些痕迹照得……照得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忘记。   宁枝浑身都不自在,她只能动作僵硬将温禁的领口粗略整理一番,又随手将他的头发捋一捋,一句后结结巴巴拼凑半天,出口仍旧是与不成句,“我,我……”   我不是故意的。   这话她说不出口。   这听着也太渣了。   她不是个逃避问题的人,既然发生了,那就要想办法解决。正当宁枝打算和温禁好好谈论一番时,只听得他道——   “宁宁只是因为本性使然罢了。人鱼会有这样的特殊时期,你不必为此担忧。”   他整了整领口,将头发往后一收,手臂抬起时,他手腕处的红痕被有意无意地露出来。   那牙印似的痕迹给了宁枝心中最后一击。   手腕处的牙印和他胸膛上的抓痕相互辉映,这些痕迹都像是在控诉着她的任性和强取豪夺。   宁枝心中愧疚顿生。   “……疼不疼。”她莫名其妙地开口。   说完就顿时后悔。   [我不是故意的。]   [疼不疼。]   [没有下次了。]   [抱歉,你让我冷静一下。]   这些种种被收录在《渣鱼的修养手册》上的话,瞬间都出现在宁枝的脑海里。   “没事。”温禁非常迅速地原谅了她,他微微垂眸,然后放下袖子,将自己的手腕遮住。   可以说是相当识大体了。   宁枝:“……”   可他越是这样,宁枝心中越是不安。   她默默地挪过去,挪到温禁身侧。随后皱着眉,带着几分愧疚将他的手心捏着,道,“我……来给你涂药吧。”   咬得这么深,想必他很疼。连血丝都出来了。   我当时是糊涂了吗,怎么逮着他就咬。   这…这……   哎。   宁枝默默地将药膏抹在他的伤口处,动作极轻,温禁一言不发,只是任由她捏着自己的手心,目光很有深意。   而后,他的手被宁枝揉揉捏捏很久。   两人都没再说话。   等到药膏全部涂好以后,温禁侧靠在车壁上,适时露出一副稍显疲惫的神情,与宁枝道,“宁宁可以帮我涂一下其他地方的伤痕吗。”   宁枝立刻看向温禁的衣襟,下意识刚想推拒,可她的目光一碰上他困顿的神色,那便什么话都吞回去了。   “……好。”她又靠近一点,侧坐在温禁身侧,慢慢将他的衣服又解开。   她实在是避不开温禁的胸膛了,只能低头忙碌,被迫欣赏美色。   而宁枝正忙着,自然看不到此时温禁的神色。   他的眸光低垂,长睫掩住了眼底的笑意。而后又慢慢将视线移到自己的手腕上,眸光动了动。   咬自己真是很难把握分寸。   早知道可以让宁枝帮他涂药,他就不止咬手腕这一个地方了。   多浪费机会啊。 第25章   马车的速度从二里地/每半个时辰提升到二百里地/每半个时辰后, 宁枝他们只用了半天便行至到永安镇的入口。   紧接着,二人的前方迎面而来一道刺眼白光——   宁枝的眼睛被刺得生疼,她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 温禁的手掌已经覆上了她的眼睛。   “闭眼。”他轻声道,“我们正在突破永安镇的门禁。”   在仙界每一个修士都会为自己的住所设置一道门禁,修士的修为越高,门禁御敌的能力就越强。   而现在看来,永安镇整个小镇, 都被一道极其厉害的门禁所保护。   在他们穿过白光的同时, 宁枝手中的邀请函也与它交相呼应地闪烁着微光。   她手上的邀请函便是打开这道门禁的钥匙, 如果没有邀请函而擅闯其中, 便会被这道白光所吞噬。   “永安镇是何人所创?居然能有这么厉害的门禁保护?”宁枝疑惑道。   “据说是由一位仙界的前辈所创。”温禁答到。还未再多说什么,他们眼前的景色已然变换。   那顶速度时而蜗牛时而瞬移的马车也不见踪影了。   宁枝站定身子,再睁开眼时,眼前已经是另一番景象。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是一个正下着小雨的、雾气蒙蒙的水乡小镇。   一条带着翠意的河流缓缓从小镇中心流淌而过,两边白墙黛瓦的房子沿河而建,错落有致。   时值夜晚, 河上游船已经开始晃晃悠悠地飘荡。游船上传来一阵又一阵喧闹的划拳饮酒的声音, 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从河的这岸飘到了对岸。   宁枝抬眼望去, 只见每户人家都亮起了门前的暖黄色小灯笼。   初春的夜色里,光是看着这些暖意融融的灯笼,就仿佛连掌心都热乎了一些。   “我们去找一处客栈住下。”   “好。”温禁撑着伞, 将伞偏向宁枝的方向,二人一同在雨中行走。   因为永安镇不允许使用仙术,所以大多数时候,这里的住民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他们二人也入乡随俗, 几乎是用脚步丈量了这座小镇的东西方向,却也没有发现一处能住宿的店家。   天色越来越晚,雨也越下越大。温禁的肩头都被雨水淋湿,宁枝看到以后,她下意识往温禁身边凑了一点,可是雨水似乎还是能飘到他的肩膀上,于是她又靠过去了一点。   路上行人还算多,宁枝便上问了一个小姑娘路。   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活波可爱。她提着一个菜篮子,里面全是胡萝卜。   “漂亮姐姐。”小姑娘眨眨眼,“客栈的话,一直往西边走就行了哦。”   “多谢。”宁枝答到。   小姑娘又看了看他们二人,她微红的眼睛悄悄打量了一番温禁,然后皱着秀眉在宁枝耳边道,“漂亮姐姐,你身边的那个冷冰冰的人是你师尊吗?   他怎么面无表情呀,这么冷冰冰的。这样下去,不惹女孩子喜欢呀,以后要是谁被迫嫁给他,那得多委屈。”   听到兔子精的大声密谋的温禁:……   ‘被迫嫁给他以后超级委屈’的宁枝:……   ***   终于,两人经过一番周折后,在天色完全黑下之前找到了一家店家。   只是今日天气不好,来住宿的人也多。掌柜的正在柜台上不停地打算盘,是个年纪轻轻的男人,模样看着憨憨的,他正忙忙碌碌地给前来投宿的人安排客房。   宁枝坐在一旁等了许久,伙计给他们的茶上了一壶又一壶。   终于——   “两位客官好运气!我这里刚好还剩下两间房!”掌柜的喜气洋洋地道,“二位客官要是再来晚一步呀,我……”   温禁的眼神落在了掌柜的的脸上。   掌柜莫名感觉背后一冷,他顿时汗毛倒竖。   而后赶紧胡乱地翻找了一下账本,又很是专注地比对半天,最后才恍然大悟般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哎呀呀,我记错了,有个客官提前定下了一间房。你瞧瞧我这记性!   这样一来,小店只剩下一间小房间了。实在是对不住了,二位不嫌弃的话,要不就暂时将就一下?就……挤一挤?”   温禁收回眼神,神色淡淡地喝了口茶。   宁枝已经是有些疲惫了,她今日走了那么多远路,现在也无暇顾及其他。于是她点了点头,对着伙计道,“带路吧。”   宁枝在前,温禁在后。   掌柜的笑着送着二位客官上楼,只是他看向温禁时,却免不了直打哆嗦。   可能是作为妖兽的直觉,他见到温禁便莫名心慌。   温禁走过来了,温禁停下了,温禁的脚步停在了掌柜的身边!   掌柜的顿时吓得呆住了。   直觉告诉他,这人是个很厉害的修士。他…他…他哆嗦着自己的爪子,很没骨气地用着颤抖地声音说,“永安镇禁制打架斗殴。   不准用仙术,不准动手。大家要和平共处汪呜呜呜。客官你初来乍到,可能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可是我没有吃过人没有偷过鸡没有和良家妇女不清不楚,我真的是一只好妖怪。客官你不能……”   “呀!”   他还要说什么,只感觉手上突然一重。   一个重重的小盒子被放置在了他的手心上,随后温禁便离开了他身侧。   掌柜的犹犹豫豫地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克制不住好奇心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整盒的上品灵石!   流光溢彩,成色极佳!   此刻,汪掌柜的大脑飞速运转。   仅仅只需要一颗上品灵石就可以将他的店买下,而这位客官出手阔绰,简直是财神爷驾到!   汪掌柜是个好人。   他拿起盒子里的灵石,放在尖尖的犬牙上咬了一下,然后美滋滋地把店里的小伙计叫过来。   “记住了,待会儿把那两位客官安排在角落里的那个房间。”   “啊……可是掌柜的,那房间年久失修,夜里漏雨白天漏风床还那么小。最近还听人说那房间里面闹鬼,这不好吧。”小伙计良心不安。   汪掌柜抱着小木盒,摸着那些流光溢彩的灵石,擦了擦自己的口水,“你呀,小孩子家家的,懂个什么。”   ***   宁枝疲惫地躺到床上去,她的鼻息动了动,嗅到了一丝潮湿沉闷的气息。不过片刻后,这气息突然消散无踪。   宁枝只当是这房里的异味,便没放在心上。   温禁则是静静地打量了一下这间房。   外面下大雨,房内下小雨。角落处的门板还漏风,时值春夜,微微寒冷的晚风裹着丝丝小雨,正不停地往房门里灌。   ……很好。   他解开自己的腰带,将外套搭在床头的小椅子上。   熟悉的气息靠近,宁枝下意识地往床里头移动一阵。只是这床比渝山的床小太多,她只稍微往里面挪动了些许,结果就脑袋磕到墙了。   “嘶…”宁枝闭着眼揉揉脑袋,依旧皱着眉。   她困极了。   可是偏偏就是睡不着。   人鱼对一切气味和环境都很敏感。来到了新的环境中,她很难立刻适应。而且最难受的是,她认床。   所以即便她已经闭着眼睛躺着许久,脑袋里困得不行不行的,可是就是难以入睡。   身边有了些动静。   是某人躺下的声音。   温禁一睡到她身侧,她便能真切地感受到这床到底有多小了。   之前在渝山的时候,即便她与温禁同床共枕,可是只要两人都不刻意靠近对方,那他们中间的位置是完全可以再睡下两个人的。   可是现在,别说再睡两个人了,只睡他们两人,都是刚刚好。   宁枝闭着眼睛,紧皱眉头将自己的思绪抛空。她极力想要快点休息,便开始在自己心里数星星催眠——   ‘一颗星星。’   ‘两颗星星。’   “宁宁,你冷吗。”温禁的声音传来。   宁枝摇了摇头。这房间的确漏风漏风厉害,但是她不怕冷,这点风风雨雨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   ‘等等,我数到哪里了?’   ‘三颗星星。’   ‘四颗星星。’   ……   ‘五十五……颗星星。’   ‘五十六……颗……星星。’   “我觉得有些冷。”温禁又突然开口,他的语气很轻,声音不大,但是在这样的夜晚,却足够让宁枝的神思瞬间清醒。   ‘五十七颗星星。’   ‘五十八颗星星。’   “宁宁。”温禁突然侧身,沉默着看了她好一会儿。   宁枝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她以为温禁要与她说什么要紧事,便耐心地等待着,以至于她一时间停止了自己的数星星的大业。   “你……为何今晚不抱着我睡?”   宁枝:……   宁枝仍旧闭着眼,按下自己突突直跳的神经。   ‘数到哪里来了,算了,重来。’   ‘一颗星星。’   ‘两颗星星。’   “以前在渝山的时候,你我二人都会相拥入眠。”温禁看向她。   ‘三颗星星。’   ‘四颗星星。’   “还是说,因为即将要见到……”因为即将要见到那个大师兄了,所以替身对你而言,已经无关紧要了?   抱不抱着我,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其实都没差别。   温禁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沉,皱着眉头思量许久后,他便再度开口——   “宁宁。”   温禁还要再和她夫妻夜话。   只是突然之间,他的胸口处猛然感到一闷——   宁枝翻身入了他的怀抱。   她将头埋在温禁的胸口,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按着他的胸膛,闷闷地道——   “……可以睡了吗。”别说话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妻夜话]   温禁:我……   宁枝:道君别念了别念了。(bushi)   温禁:……▼_▼(好)   ***   明天上夹子,明天的更新在晚上11点 第26章   隔日早上醒来, 枕边空空如也。   宁枝晕头晕脑地撑起身,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随后她呆坐了许久, 脑袋里才慢慢清醒。   她揉了揉脸,随意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她也不知自己昨日是什么时辰睡下的,唯独只记得昨日的梦境。   她梦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窟窿,这个冰窟窿比以前梦到的还要冷、还要冻、还要硬、还要窄!   宁枝:………温禁迟早把她抱死。   昨日疲惫不堪,她也没来得及和雅雅打声招呼。现在有空了, 宁枝便从乾坤袋中拿出玄光镜——   “姐姐!”宁雅雅正在吃早饭。   她的桌上摆着好多盘小菜碟。   ……清汤白粥米酒, 包子饺子鸡蛋饼, 红豆粥玉米粥皮蛋瘦肉粥, 应有尽有。   “呜呜呜渝山的饭菜太好吃了。”雅雅吃着吃着,便露出了满脸不舍的表情,“我都不想回去了。”   “雅雅,我和你说一件正事。”宁枝的表情严肃起来, 另一边的宁雅雅也立刻停止打包饭菜的手,认真地看向她。   “前两日我和温禁遇到了海妖。只是这次的海妖,是成群结队的, 他们非常可疑。   你回家路上, 务必要万事小心, 不要让他们有机会刁难你。到家以后,要记得和父王母后说一下这件事,让他们警惕海妖部落的举措。”   “好!”宁雅雅满脸严肃地应下这件事。   而后……   说完正事, 雅雅的表情就又恢复成了那副打探八卦的模样。   “姐姐啊,那个……就是……上次……”   她犹豫半天,再三看了看宁枝的表情后,她才悄咪咪地问道, “我这不是八卦,我就是作为妹妹担心一下姐姐。   上次你什么突然中止了我的讯息呀,是不是金鳞发作,被我说中啦?”   宁枝:……   宁枝已经有意让自己忘记那个晚上的事,可是宁雅雅的话让她的回忆……立刻翻江倒海地奔涌而来。   见宁枝不说话,宁雅雅立刻会意。   她关上自己的房门,满脸认真严肃地说道,“你上次都不让我说完!我还只提到灵修呢,还有体修没说呢。体修就可以不让道侣进入你的心府呀,最后你选了哪种呀?”   宁枝不说话,甚至想要立刻结束通话。   就在此时,宁枝的玄光镜又亮了一次。   居然是柔佩找她。   “诶?雅雅也在呀。”柔佩透过玄光镜看到了宁雅雅,然后幽怨地道,“你才在渝山呆了几天就要走了,我都舍不得你了。唉,人鱼部落的公主们都这么漂亮,多惹人喜欢。”   接着柔佩就开始和雅雅聊起了八卦。   宁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们的八卦,然后突然间,柔佩的话题开始歪了!   “雅雅,你们人鱼是不是有个求偶期?”   “对呀。”   宁枝开始集中注意力。   柔佩又道,“那求偶期的时候,是不是很想赶紧找到道侣呢?”   宁雅雅点了点头,“想,控制不住地想。”   宁枝在心里默认,嗯,的确是不受控制。   柔佩有些疑惑,“那要是找不到道侣的话,怎么度过求偶期呢?”   宁雅雅喝了一口粥,“那就很悲伤了,只能忍忍了,可是这样会忍坏身体的。”   宁枝心中微微诧异,所以这事儿还不能忍吗?   柔佩又问,“那你们求偶期的时候,一般是灵修还是体修呢?”   宁雅雅道,“这个看个人的喜好啦。我比较喜欢灵修,如果道侣的灵力足够强大,那灵修的时候简直不要太爽。”   宁枝有点听不下去了,她想打断雅雅的口无遮拦。   可是柔佩仍然在孜孜不倦地提问,“我觉得体修比较好,灵修太没意思了,都不能把人锁住,捆仙绳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   宁雅雅皱了皱眉。   然后两人突然看向宁枝——   柔佩:“宁枝,你喜欢哪种?”   雅雅:“姐姐,你喜欢哪种?”   宁枝:……………………   时间仿佛过去了好久好久,宁枝艰难地抬头,看向两人。   宁雅雅立刻从姐姐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三十六种情绪,她瞬间会意!   “所以那天晚上,你们其实是两种都用了吗!”雅雅佩服脸。   “什么!哪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冰山终于融化了吗!”柔佩八卦道。   宁枝的眉心乱跳。   脑仁儿也跟着突突地疼。   “我……我先终止玄光镜,你们继续。”宁枝在关掉镜子的前一刻,雅雅还在对面喊着——   “姐姐!我在你的乾坤袋里放了一本书!你记得自己翻开看看啊!”   宁枝满脸僵硬。   她犹豫又犹豫,最终还是在乾坤袋里翻找出了那本《人鱼部落手册:人鱼在金鳞生长期会遇到些什么身体变化》。   她才刚翻开一页,就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宁枝顿时莫名紧张,随后她将手里的书胡乱塞到枕头底下,装作无事发生。   等了一会儿,温禁便手拿着一碗粥过来了。   “谢谢。”宁枝双手接过,小口抿了起来。   “今日我们去见那位师兄吗?”温禁顺势坐在她身侧问道。   “今日不去。”宁枝放下粥,又重新那处那个邀请贴。   帖上定下的时间是明日,她默默地看了会儿帖子,随后道,“今日去给师兄买礼物。”   来参加别人的升阶宴席,怎么能不带礼物呢。宁枝的身上也有可以随时拿来当礼物的东西,但是永安镇的规矩比较特别。   据汪掌柜说,镇上的住民都很朴实,不喜欢那些太过显赫贵重的东西。大家收礼物更加注重实用性,有用最好。   这样比起来,深海的珍珠贝壳,肯定没有菜市场的青菜萝卜有用。   ……   温禁都要气笑了。   千里迢迢来祝贺情敌升阶,不辞辛苦去给情敌挑选礼物。   即便他来之前有心理准备,可是真到这时候,那就要另说了。   “我吃饱了。”宁枝将只喝了一半的粥递给他,而后仔细整理着行囊,找出雅雅给她的那本《玩转永安镇攻略大全》,仔细翻看着上面被勾画出来的店铺。   可认真了。   温禁的眸光沉了沉,他靠坐在一边,闷闷地喝着碗中余下的粥。   可自闭了。   等到他的粥喝完,宁枝的东西也整理完了。   “我们走吧。”她道。   “……嗯。”   ***   根据雅雅的强烈推荐,宁枝先来到了一处卖酒的铺子。   她既然来了,要给师兄买礼物,自然也不能忘了给师父买礼物。   宁枝的师父是个老扇贝了。   据说当时在扇贝部落还当上了长老,只不过后来部落首领又喜欢上了别的年轻漂亮的小扇贝,所以迁徙的时候就没有带上她。   这是师父的推测。   宁枝也不知真假。   “宁宁想喝酒吗?”温禁看向这些酒坛子,随手拿起一坛问道。   “我不喝酒,我酒量不好。”宁枝接过温禁递过来的那坛酒,轻轻闻了闻,“不过,师父喜欢喝。”   她嗅了半天也分不出好坏。   最后还是听了温禁的建议,买了一大坛子。   正当他们二人准备去结账的时候,门口进来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肤白似雪,一双杏眼正兴奋地看向这些酒坛子。   这人宁枝认得,这不是昨日他们问路的时候,说温禁找不到道侣的那个兔子精小姑娘吗。   “小小来买酒啦?要什么样的呀?”店铺掌柜的笑着迎了过去。   “我还不能喝酒呢。”小小笑着看着这些酒坛子,然后她开心地道,“不过我师尊今天要回来给我过生辰啦,我可以趁他喝的时候,偷偷地尝一点。”   “好事啊,珅玄仙君要回来的话,那你还不赶快去多买点菜?”掌柜的道。   “嗯!我准备买一大框胡萝卜!”小小说完就高兴地跑了出去,兔子耳朵都露出来了。   珅玄仙君……?   温禁在一旁敛眉深思。   小小离开以后,店铺掌柜的的表情也又喜转平,他静静地站在原地许久,随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他回过神来,才赶忙过来道,“二位客官久等了,哎呀,这位仙子好漂亮。”   他笑着看向宁枝,“我们镇上好久没来过你这样的大美人了,哎呀,这位是你哥哥吧,你哥哥的模样也好好看。”   掌柜的对着温禁与宁枝,双手合十感慨道,“你们二人真是一对容貌无双的兄妹啊。”   宁枝没说话,温禁的眉心跳了跳。   随后他沉沉开口,“掌柜为何认为我们二人会是兄妹?”   “这还不简单吗!”掌柜的拍拍桌子,胸有成竹地对着他们分析道,“来我店里买酒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关系。   如果是夫妻的话,会手挽着手。   如果是未婚夫妻的话,会刻意拉开距离,但是欲语还休。   只有兄妹,会面无表情买了就走人。毕竟整天呆在一起,也是两看两相厌嘛。”   宁枝眨了眨眼,温禁挑眉,两人都不说话了。   掌柜见他们这个反应,便犹豫着猜测道,“难道两人是师徒?怪不得你们都对彼此这么客气。也是,师徒嘛,难免规矩多。”   见二人还不说话,掌柜像是想到了另外一种刺激的猜测。他惊讶地捂住嘴,恍然大悟地看了看他们,而后小声道——   “二位总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   买好了酒,又买了些其他的小东西。   宁枝在前面继续逛着,温禁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的盒子,跟在她身后。   他的眉心微蹙,眼里藏着几分疑惑。路过镇上的小河旁时,他的步伐放慢,进而停住了脚步。   温禁在认真地看着河中的自己的倒影。   河水荡漾着细小的波浪,水中的影子俊朗又无双。他微微敛眉,好看的眉峰轻皱,一阵又一阵的小波浪将他的倒影扯得微微晃荡。   ……   “小姑娘真有眼光!”一个小摊贩的老板娘正与热切地与宁枝交谈。   摊贩上卖的都是些小珠钗小首饰,用的也并非名贵的材料,而是永安镇特有的粉粉的小蕊花。   “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很香的!”老板娘从摊子上挑出两朵圆润芬芳的小花朵耳饰,热情满满地给宁枝带上。   “漂亮的很!”她笑眯眯地看着宁枝。   随后与她道,“小姑娘你是不是最近才新到镇上来的呀?有没有心上人,可有婚配?   其实吧我家还有个小儿子,看上去和你的年纪差不多大,你们要不……”   温禁眼神一顿,而后迅速走到了宁枝身边。   “喜欢吗?”他温声道,适时中断了老板娘想给宁枝说媒的念头。   “不用,这花带着显得稚气,不适合我。我是想买了送给雅雅。”   宁枝将这些粉色的小花朵放在手心上仔细看了看,随后又轻轻将它们放下。   听着他们两人的一问一答,摊贩老板娘顿悟了什么,然后,她用一种“好遗憾,多好的小姑娘,怎么就成亲那么早也不给我儿子一个机会”的眼神,惋惜地看着宁枝。 第27章   逛了一下午街。   不少人称赞宁枝漂亮, 当然也有不少人顺带着称赞一下温禁的模样。   “哎呀,你哥哥真好看。”   “你们师徒二人真好看啊。”   “你师尊怎么冷冰冰的。”   诸如此类的。   温禁端坐在镜子前,眼中布满愁绪。他拧着眉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甚是不解。   为何这些人都不觉得他是宁枝的道侣?   为何……?   他呆坐了许久,而后脱下外套,随意地半靠在床榻上。结果他靠坐的时候,手肘似乎撑到了什么东西。   硬硬的。   再一看,温禁发现那是一本书——   《人鱼部落手册:人鱼在金鳞生长期会遇到些什么身体变化》   他的眼睛眯了眯。   ***   宁枝刚刚沐浴完毕。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 一边慢慢往床沿的方向走, 一边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淡雅的香气萦绕在他身侧, 温禁知道她来了, 但是他没睁眼。   宁枝擦了许久的头发,又吹熄了蜡烛,然后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在他身侧躺下。   随后, 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腰。   跟着,身后的人便近一步靠近,将她圈入怀中。   宁枝困意袭来, 也习惯了被他抱着入眠, 因而也并不觉得什么。   夜晚静悄悄的, 身边的人已经沉沉睡去,温禁也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   绵长而轻柔的呼吸在他耳侧萦绕,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心有这般舒适过。   月色撩人, 他迟迟睡不着。   刚才看到的文字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人鱼的求偶期会持续一个月,期间身上的躁动会反复不断地来袭。   求偶期的人鱼,每次都需要道侣来帮忙稳定自身体内灵力,道侣的灵力越强, 燥热感重复的周期便会越慢。”   道侣的灵力越强,燥热感重复的周期越慢。   温禁的眸光顿了顿,不知在思考什么。而后,他将视线缓缓落在宁枝的脸上。   他慢慢低头,不由自主地在宁枝的脸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   第二日来到师兄的宴会上,宁枝提了很多礼物,大包小包的。   原本站在人群里的郝一一见到她,便立刻扔下朋友,兴冲冲地跑到她跟前迎接。   “小师妹,这么长时间不见……”   郝一打开了话匣子便停不住。   他在宁枝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也没见他有止住话题的打算。   而跟在宁枝身后的温禁也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站着,他的手上也同样拿着一个礼盒,只是目光却久久停留在这位情敌身上,片刻不曾移开。   白月光身着一身粉白色衣衫,手上拿着下把折扇。   黑色的长发披在肩膀上,发尾还带着一点点微卷。一双大眼睛里面满是笑意,看向宁枝时,他的眼睛似乎在发光。   很好。   温禁刚准备上前一步,可突然发现,这位大师兄似乎和画里面的长得不大一样?怎么看这都是两个人。   可是扇贝身上的蒜蓉味是不会骗人的。白月光的身上那股淡淡的味道,瞬间使温禁变得警惕起来。   他敛眉沉思,而后突然有所顿悟。   难道是岁月改变了他的容貌?把他原本高高瘦瘦的身影变得有点横向发展?   “小师妹,这位是?”   郝扇贝终于意识到了温禁的存在。   他看向温禁,眼神有瞬间的迷惑闪过,而后他突然兴高采烈地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宁傲吧?小兄弟,这么久不见,想不想哥哥啊?”   宁枝震惊。   她刚想拉过郝一,让他赶紧不要再说下去,可是郝一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根本不能靠人力关上。   “你说说你小子,之前是不是还想要打我?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我不就是给你姐姐写了一封情诗,你也不要那样嘛。”   “再说了,当初给宁枝写情诗的也不止我一个,你说你何必呢。我们不是好兄弟嘛?”   郝扇贝絮絮叨叨了许久,温禁安安静静地听着,宁枝的眼神从惊讶到无奈到平静,三个人都之间的气氛有些许诡异。   “你怎么不说话呀?”郝扇贝推了推好兄弟的肩膀,“咦,这是什么?是送给我的吗,你说说你这么客气干什么,来就来了——啊!!!”   郝一打开盒子,瞬间被吓得头皮发麻。他看着盒子里的礼物,整只扇贝都不好了,连身上的蒜蓉味都蔫了吧唧的,变得馊馊的。   “大兄弟,别啊。你整我呢?”郝一眼泪汪汪地拿着盒子,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盒子里面的烽火令。   烽火令,千金难求,一等一的攻击性法阵令牌。   若是修士扔出烽火令,便可轻易毁掉一处秘境。   但是此物易燃易爆不好控制,不耐湿不耐潮不耐热,极其容易自爆。   ……   “在下温禁,久仰师兄大名,特来讨扰。”   ***   在郝师兄陪着温禁畅聊人生的时候,宁枝在人群中一眼便发现了她的师父。   她的扇贝师父是个模样三十出头的女子,眉眼妩媚,一举一动都让人赏心悦目。   现如今过去这么多年,她的容貌依旧未变。   宁枝想了想,随后跟着师父的脚步离开,随她一同来到后院。   聘婷早就知道有人跟着她了,她刻意将人引导后院,四下无人处,她刚要出手了解这跟踪者时,却目光一顿。   在永安镇呆的太久了,她以前的那些的记忆便有些模糊了。   不过宁枝的容貌她还是记得的,她的记忆慢慢回笼,想了片刻后,便放下手中的剑。   “我还以为是那个没良心的死鬼回来找我了呢,原来是小宁枝啊。这么久不见,你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   聘婷扇着羽扇,一双美目里满含笑意,“听说你嫁人了?”   “是那个冷冰冰的纯阳道君吗?他对你好不好?有没有冷落你?   当初你嫁人的时候为师也想去的,不过永安镇的禁制如此,我也没法子。   那个温禁,要是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我这儿还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小徒弟,你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几个。”   宁枝:……怎么永安镇的住民都对她的婚事这么热情?   “不用了,他……他待我很好。”宁枝想了一会儿,秀眉轻轻拧起。像是思忖许久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轻声问道,“师父可知,如何修复残破的心府?”   “怎么!你受伤了?!”   聘婷有些惊讶,她靠近了宁枝几步,拿过她的手腕便开始给她诊脉。   心府是体中灵气聚集的地方,也是升阶度过瓶颈期的关键之地,其对于修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聘婷原以为是宁枝的心府受伤,可她诊脉后诊来诊去,也没有查出她有什么不对劲。于是她美目微垂,轻轻松了口气。   “小宁枝,你可吓死我了。心府那样的地方怎么能够受伤,受伤的不都早就见了阎王去了吗。”聘婷轻声念叨。   可片刻后她见宁枝眉头紧蹙,似乎真的有心事。她便也想了想,随后将羽扇子遮住半张脸,靠近宁枝的耳侧,“要是你真想救人,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   聘婷说了方法后,唇角便勾着一丝魅惑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宁枝的脸颊,随后迈着小碎步慢步离开。   而宁枝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呆在后院里,思考着师父说的方法的可行性。修复心府,便只能将自己的灵力渡到对方的灵脉之中。可若是这样,那与灵修便毫无分别。   聘婷的话言犹在耳,“小宁枝想要救谁?如果你真的把灵力渡给了对方,那到时候到了那个份上,你还有心思做正经事吗?”   “修复对方残破的心府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我劝你别傻。你是出于好心想要救人,可别人会以为你是馋他身子呢。”   “再说了,即便是你顺利地将对方的伤口清理好了,如果没有雪灵珠稳固心神,一样是白费功夫。”   她皱着眉头在后院的石凳上坐下。月光静静地洒在她的背上,她一动也不动,像是月下的一副画卷一样美好。   此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宁枝没有回头,她知道来人是谁。   “小师妹,你怎么呆呆傻傻的,一起喝酒去啊。哦对对对,我知道你酒量不好,就给你换成蜜茶了,喏,你试试好不好喝。”   郝师兄递给她一杯蜜茶,宁枝道谢后接过,轻抿了一口,随后眼底漫开一层笑意。   “你喜欢就好啦。”郝一笑着又给她倒了一杯。   “我可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你知道我现在升阶到什么水平了吗?偷偷告诉你,整个永安镇都没人是我的对手啦!   你要不要也住在这儿呀?虽然这里挺无聊的,但是街坊四邻都好说话,大家也不打打杀杀,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这里的!”   扇贝师兄笑着推荐房屋。   随后又与宁枝说了些陈年往事。两人这么久没见,若是真说起来,也是有很多话题可以谈。   郝扇贝又是个嘴皮子极溜的人,他不会让气氛冷场。于是和他说着说着,宁枝也被他带着回忆了许多往事。   大概是永安镇平和安宁的气氛让人喜欢,又或者是往事重提让人怀念,宁枝不知不觉与他聊了好一阵,不知不觉地就过了半个多时辰。   隔的不远处,温禁在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里站着。   他长身玉立,哪怕是这样一言不发都足够吸引好多小姑娘家过来打听他姓氏名谁。但是他冷冷淡淡的,来打听他婚否的小扇贝都无功而返。   他没说话,但是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的那两人身上。   静谧的月光下,宁枝与那位白月光师兄相谈甚欢。她的眼底露出明显的笑意,脸上也是又耐心又温柔的神情。   白月光不知道一直在和她说些什么,他就没有停下来过。宁枝也时不时地会掩唇轻笑几声,目光里像是只有对方一人。   温禁目光沉沉。而后,他的手上不自觉多用了几分力气,只听得嘎吱一声——   温禁手中的酒杯被捏碎了。 第28章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淡淡的潮湿味。   宁枝不是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了。   她瞬间蹙眉, 心中立刻警惕,而后低声问到扇贝师兄,“可有闻到一股怪味?”   郝一见宁枝这样紧张, 他遂也低头靠近她。   温禁手中的酒杯已碎,只是再次见到宁枝与扇贝师兄耳鬓厮磨的场景,他内心由来地漫上一股烦躁。   只是再细看,月下,佳人, 情投意合。   这几个词瞬间在他脑中浮现, 他的手掌微微用力, 但是终究是没过去。   越看二人, 他心底的烦躁感居然是是慢慢淡去。随后,只剩下一圈浅浅的无奈感在心底泛起些涟漪。   温禁没打搅宁枝和师兄的夜话,他转头离开了此处,地上空余一地被他折断的树枝。   ……   “我没闻到。”郝扇贝仔细嗅了嗅。   海族都五感灵敏, 他相比与常人来说,嗅觉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只不过他的修为到底是没有宁枝高,所能察觉到的细微气味也更是不极她多。   宁枝皱眉许久, 随后那股潮湿味又慢慢萦绕到她的鼻尖。   她立刻起身, 寻着味道便跟了上去!   “小师妹!小师妹你等等我啊!别丢下我不管, 我们俩这不是才见到吗!”郝扇贝嚷嚷着。   可宁枝却是立刻跟着那股味道走出了扇贝师兄的院落。这味道太离奇古怪了,她不能不重视。   早在他们在永安镇投宿的第一晚,宁枝便在那破旧的客房中闻过这种味道。只是当时她疲惫不堪, 无心去追根溯源。   可没想到,这味道居然是缠着她挥之不去的!   就这么追着那气味走了有半个多时辰,宁枝也不知道她走到了永安镇的哪个角落。   只是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快要碎裂的结界壁垒。   这就是保护永安镇的门禁限制!   “请问是哪位前辈找我有事?”宁枝看向四周, 语气恭敬。   可是无人回答她。   又等了半刻钟,空气中的那股潮湿味已经是消失不见,而也没有任何人来出面见她。   宁枝慢慢蹲下,用手轻轻去碰角落处的结界壁垒。   那处结界壁仍旧在闪烁着微微淡光,但是肉眼可见的是,它支撑不住多久了。一道细细的裂纹正从壁垒角落处漫开,若是按照这个蔓延速度,只怕整个永安镇都即将要失去门禁法阵的保护。   宁枝独自呆了片刻,见的确无人要出面见她,她才原路返回。   ***   夜色漫漫。   宁枝回到房中时,已经是深夜。   她向来不熟悉路,回来的时候有没人引路,于是返程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   本来她还可以睡上几个时辰,可现在一看只怕刚闭上眼天就要亮了。   温禁应该已经睡下了。   宁枝动作极轻地脱下外套,然后慢慢靠近窗边。   掀开被子,慢慢地躺了上去。   今日遇到的事多,她有些疲惫。夜已经深了,再弄洗漱的事只怕吵醒温禁。于是宁枝便将就一晚,打算明早再沐浴算了。   头刚碰到枕头,她便立刻沉沉睡去,无心顾及其他。   温禁并未入睡。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他居然是因为这种事而睡不着。   宁枝与那位白月光有说有笑的画面仍旧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已经有意用打坐去避免自己这些有的没的的心思了。   可是不管用。   夜已经深了,她却迟迟不回。温禁前不久还提着灯笼去找过她,可是后院里只剩下两个空空的石凳,那里没有宁枝,也没有郝一。   他的思绪沉了沉。   而后忽然闻到,宁枝的身上有一股蒜蓉味。   ***   隔日一大早,宁枝醒的比较晚。   她习惯性伸手一摸,却什么也没摸到。身边是个空荡荡的床位,而那个大冰块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也没多想,收拾收拾便自己起了身。   因为昨日那股潮湿味的事,她心中一直有事。到底是何人想把她引过去?为何引她过去了,却又避而不见?   永安镇的门禁阵法即将失效……   若是真的失效的,那这群在永安镇和平度日的居民到时候又该去哪里……   雪灵珠要去哪里找,据说只有心地至纯至真的修士才能炼制出雪灵珠,此物可遇不可求……   她心中有事,坐在房间里也解不开思绪。于是便立刻起身,出门查看昨日那那结界壁垒的位置。   出了门,她快步走过街道。   此时街上的大大小小的店铺都已经开张,见着她来逛街,店铺老板都笑着吆喝,和她打招呼。   宁枝有点喜欢这里了。   她继续往前走着,却在不经意的时候,目光扫到了那处酒铺。   那是她给师父买酒的店铺,她还记得店铺老板说她与温禁是兄妹关系,只是……   等等!   宁枝敏锐地察觉到一处异样。   她不动声色地走进店铺,装作买酒的模样,背对着店铺老板挑选酒坛。虽然她什么都不懂,但还是学着当初温禁,给她挑选酒的模样,在店铺里呆了许久。   “小小,你还小啊,怎么,想趁着你师父不在,偷偷尝两口?”酒铺老板笑着问道。   “才不是呢!”那只小兔子精嘟着嘴,“是我师父快要回来给我过生辰啦,他回来了我得买见两坛子酒庆祝一下呀!”   “哦,珅玄仙君要回了?那小小你不得买些菜好好做一桌子饭?”   “那是当然啦!”小兔子精笑着揉揉自己的耳朵,“我先走啦,待会儿回来再买哦。”   “好好。”酒铺老板送走了人,又转身打扫店铺。   宁枝呆在一旁不动声色。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问题的话,这段对话她曾经听过一次。虽然句子不是一模一样,但是意思倒是大差不差。   难道是时光倒流?   “诶?小姑娘你又来买酒了?”老板看着宁枝,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你师尊没跟着一起过来?”   宁枝:……   她看了老板许久,迟迟不语。这老板还记得她,也还记得那日发生的事,那就不可能是时光倒流了。   “老板,我有个问题想向你打听打听。”宁枝将随便挑的那坛烈酒放在柜台上,看向小小的背影,开始问出自己的疑惑了。   ***   和酒铺老板谈天许久,不知不觉居然过去了一天。   外面转眼便下起了大雨,宁枝也不便再去昨晚那个结界壁处,只能和老板告辞。   “小姑娘,要不要拿把伞?”   “不用了,我很快就可以跑回去。”   “你那坛子酒烈,要是酒量不好的话,你可少喝点!”   “放心,我不喝。”   谢过了店家之后,宁枝便抱着酒坛在雨里飞奔。   微风细雨拂面而来,说不上有多冷,但是也足够让人发个寒颤。   她并不讨厌下雨,也不讨厌雨滴落在身上的感觉,唯一不喜欢的就是,每次淋雨完以后都要赶紧沐浴,不然就会生病。   想着想着,宁枝突然想到了温禁。想到了他夜晚会与她耳语的“宁宁”,还想到了他紧紧抱着她不放开的手臂。   等等!   宁枝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接下来想到了什么,随后她赶紧止住念头。   宁枝赶紧甩掉了脑海里的想法,然后迅速回到住处。   敲了敲门,屋里没人。   她进屋也是一片漆黑,没个蜡烛。   早上不见他,晚上也不见他。   她心有疑惑,下意识拿出温禁送给她的那块玉佩,刚想传唤他时问他人在何处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没有这样的习惯。   宁枝拿着玉佩犹豫犹豫,最终还是没问出声,只是将玉佩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去屏风后面沐浴。   水生四响,宁枝呆在浴桶里泡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居然睡了过去。   外面雨声阵阵,房内静谧无声,没什么人吵她,她便在呆在浴桶里许久许久。   ……   终于,水凉了。   一阵寒风袭来,宁枝下意识打了个哆嗦。随后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又站起身拿了屏风后的衣服替换。   因为刚刚睡醒,脑袋不甚清醒。   她也一时未曾注意到,房中点上了蜡烛。   温禁坐在桌前,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被扔在桌上的那块玉佩。他也未曾多说什么,只是将玉佩放在手心里把玩,神色晦暗不明。   屏风后一阵水声,一个曼妙的身影瞬间被投影在屏风上。黑影模糊,其实什么也看不细致。   温禁的目光一顿,随后立刻转过头,不去看她。   宁枝穿好外套出来,便见着他坐在房中一言不发。她心中有事,便也只想着温禁大抵又是和往常一样,恢复了对外人那副冷冰冰的神色。   她一边擦着半干不湿的头发,一边自然地坐在他身侧,问道,“道君,你可知珅玄仙君是何人?”   “知道。”他的声音冷冷淡淡的,比平日还要冷上几分。   “珅玄仙君是百年前飞升的前辈,不过他修炼心法时被魔族偷袭,已遭遇不测。”   “已经遭遇不测?”宁枝擦头发的动作都停了,她微微疑惑,脑海里一时间又是那只小兔子精的话,又是酒铺老板的话。   她的思绪有些乱,便皱着眉再次确认道,“也就是说,珅玄仙君百年前就已经不在世间了?”   “是。”温禁答到。   “……”宁枝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慢慢站起身,似乎在思忖什么谜题。而后她在房间来回踱步半刻钟,又慢慢地坐回到了床沿上。   可想来想去想不出个结果,她便把脑袋里的疑问搁置在一旁。   “道君,你今日去哪儿了,怎么早起晚归都不曾见到你?”宁枝再次看向温禁,才意识到自己还没问他这个。   “去和宁宁的师兄切磋了。”温禁言简意赅,语气都没有变化。   宁枝没往下问,实在是她心里有事,便没在温禁身上放太多注意力。反正永安镇不允许使用仙术,两人切磋估计也就是用灵剑来回过几招,应该无伤大雅。   正在她思忖时,温禁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他自然而然地拿过她手中的帕子,慢慢地给她擦着头发。   宁枝心中先是一惊。   可随后她又慢慢放松下来。   温禁的动作温柔,又不会弄疼她。让他擦头发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问题是,若是他以后恢复记忆了,记起来有这些事……   宁枝不是很想知道他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与他离得近,宁枝便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依旧是那么冷冷淡淡的,干干净净的,还带着一丝丝酒味。   嗯?   酒味?   她稍稍往后移了些,轻轻嗅了嗅,便果真在他身上嗅到了一丝极淡的酒气。   “喝酒了?”宁枝侧头看向他。   “嗯。”他也诚实,对上她的眼神,道,“偷偷喝了一点。”   偷……偷偷喝了一点?   这叫个什么话。   宁枝有些想笑,但是又觉得这会儿笑出来有点不好。   她抬眼看着桌上自己买回来的那坛子酒,又靠近嗅了嗅温禁身上的味道。   “本就是买给你的,何必要偷偷喝。”他这用词,居然让她觉得有几分可爱。   今日事多,宁枝也思绪有些乱。   于是她早早便睡下,温禁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他犹豫了片刻,随后熄了蜡烛,与她一同睡下。   夜里,两人都没说话。   宁枝侧身躺着,眼睛一直没闭上,她思绪纷乱,心中有事,便是迟迟睡不着。   身旁人的呼吸一直都很重。   温禁不知在想什么,他也迟迟没有入眠。   而后,他突然开口,“宁宁,你喜欢永安镇吗?”   “喜欢。”宁枝随口答到,“这里的住民都很很好,人也很友善,与外界相比,这里非常安宁和谐。”   随后,她记起来什么,便接着道,“不过我需要多在这里呆一阵子,若是渝山有事,你可先回。”   她原本与温禁说好,来了这里两日便回去。只不过现在情况有变,她需要多在这里停留一阵。   只是这话到了温禁耳朵里,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这里人也友善,自然是指那个扇贝师兄友善。昨日夜里的种种事,她没说,温禁自然不会去追问。   什么身上的蒜蓉味。   什么白月光大师兄。   什么……   温禁心中漫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沉闷感。   他先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他也知道这种情绪名为……   心中默念了几遍静心诀,温禁觉得若是自己总是如此,必定对修行无益。于是他尽心克制自己心中漫生的这股不良心绪,但是静心诀的效果不佳。   “宁宁,渝山的确有事。”温禁沉声说道,“今日师尊告诉我,当初镇压魔神的地方,似乎出现了一些变故。”   当初镇压魔神的地方,好像符文已经松动了。   温禁收到这个消息时,脑海里已经想到了许多种可能性。   为了镇压魔神,他当初废了不少功夫。   若是这次又让他跑出来,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他的目光微沉,当年的场景又重现在眼前。   “那你快回去。”宁枝翻身过来与他对视,“正事要紧,需要我帮忙吗?”   宁枝的眼神认真又专注,看向他时,像是真的要与他同心协力。   温禁的神色顿了顿,而后他轻声道,“宁宁……”   “嗯?”宁枝等了他许久,也不见他后面的话。   她有些困了,便轻轻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转身睡去。   温禁心下一沉。   又侧身过去。   又不抱他。   温禁的眸光动了动,然后他的手臂搭上宁枝的腰身,将她搂在怀中。   宁枝没有反应。   她已经有些习惯了这大冰块抱着她。别说这个力道了,哪怕他像前天晚上一样那样抱着她,她都不会再有任何惊讶了。   可温禁没有接着施力,他只是将宁枝的肩膀一按,将她转了过来,而后自己撑起身——   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黑暗中,视觉以外的其他感觉便变得十分敏感。   宁枝只觉得自己先是被温禁轻轻吻了一下,她正以为事情到这儿就结束的身后,身边人的吻绵绵密密地不断印在她脸上。   接连不断!   不容推拒!   带着一丝酒气的吻比先前更加霸道,宁枝大脑放空,她都不知道温禁今日怎么了?这谁又刺激他了!   “等……等!”宁枝看着身旁的人,她的手下意识地抵住他的肩膀。   温禁突然笑了笑,他的笑意比平时低落许多,甚至带着些落寞。像是早知道她会推开他,又像是早知道宁枝会如此。   那样的眼神……   宁枝简直看懵了。   “宁宁不喜欢我?”他突然问道。语气带着几分懒散,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若不是他是温禁,宁枝都怀疑自己欺负了身边这人。 第29章   “宁宁不喜欢我?”   他的话中带着些许压抑, 连往日清明的眼神都蒙上了一层雾霭似的,即便是在这样的月光下,宁枝都能辨明他眼中的落寞。   “我……”我喜欢他吗?   宁枝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不想糊弄温禁这样认真的眼神,但是她也不想糊弄自己。   现在的温禁,和记忆错乱前的温禁,完全是两个人。   他冷淡又沉默,他整天神色都冷冰冰的, 他可以独自在敛心殿呆五年, 也不肯纡尊降贵过来看她。   宁枝心中原本是看得很开的, 他对于自己和温禁的相处模式, 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大的异议。   反正她也并非个热情洋溢的人,道侣相处这种事,只要相安无事,她也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若不是他失忆了, 宁枝才不会知道,原来冷淡如温禁也是会这样对一个人好的。原来他若是心里有心上人,也是会这样去追求的。   这样想来, 宁枝便能在心中断定, 温禁对她原本就不甚在意。不然, 他怎么可能能耐着性子把她晾在诚心殿五年之久……   没有比较就没有差距。   宁枝的眉头紧蹙,唇角紧抿。而今的温禁问她喜不喜欢,她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若是说了喜欢, 只怕到时候他恢复记忆了,今晚的事就会变成两人间的尴尬事。若她说不喜欢,那也别等以后了,今晚就足够尴尬。   她一手拽着温禁的袖袍, 一手紧紧抓着床垫,那副迟疑又纠结的深色,尽数落尽了她上方人的眼底。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他这一问,像是一道凝固时间的咒术,仿佛连同静谧的夜色都一道被冰封。   温禁的眼神再度沉了沉,而后他无声垂眸,像是放弃了追问下去的念头。他轻轻在她侧脸落下一吻。他的动作轻柔又缓慢,如同他们大婚当日那样,给足了她退后的余地。   宁枝微微一愣,眼下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举动。   他的吻温柔又克制,整个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包围。   不容再多想,宁枝的骨头顿时酥了。   与此同时,那股熟悉的燥热感再度从手腕处蔓延开来,心中的烦躁和另一种莫名的情绪再叫嚣。   宁枝可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那日在马车上,她就是被这种灼热感弄得手足无措,慌乱不已。   她顿时记起来!自己还在求偶期,这段时间她本就容易心绪不宁,根本就经不住温禁这样的耐心挑.逗。   想到这里,她脑中的弦绷得紧紧的。   她的手紧紧拽着床单,原本紧张纠结的面庞上,慢慢浮现了一抹慌乱。   她顿时懊恼,为何要与他聊这个话题。   “睡吧。”温禁突然侧身过去,又重新在她身侧躺下,似乎打算今晚就点到为止。   睡……睡?   宁枝有一瞬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都纵火到这个程度了,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宁枝的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襟,可意识到自己脑海中的想法后,她又赶紧放开。   ……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夜色沉静。   宁枝头一次觉得心中有些许烦闷,不只是因为本能的心绪在作祟,亦或者是其他。   只是回想往事,她在渝山五年之久,与温禁相敬如冰,可她从不觉得烦闷。   哪怕他们五年来说过的话在一起做的事不多,她也不觉得孤单和落寞。   但是如今,宁枝心中真的弥漫上些许沉闷感。像是有什么重物压在她心尖,让她根本不能再无动于衷。   她拧着眉头,也侧过身去,与他背对着睡下。只是身上的那股灼热感迟迟不退,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在心中默念静心诀,拼命克制那些蠢蠢欲动的想法。   温禁自然是没有睡下的。   只不过是想到了宁枝刚才的反应,他觉得…宁宁好像并不是很想接受他。   脑海中思绪万千,他的目光淡淡,不知在思索什么。   往常他是抱着身边的人便可立刻入眠,而今,身边的人正与他背对着睡下,也不打算让他抱着。   温禁思忖了片刻,随后他的目光又再度落到了宁枝身上。   淡淡的月光下,她的身形单薄,一头秀发垂在床垫上,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等等!   为何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宁宁!”温禁立刻起身,他将手抚在宁枝的额头上,一股灼热感顿时传来,她的额头好烫好烫。   “是哪里不舒服?”他侧身探查着她脸侧的温度,滚烫的温度让温禁眉心紧蹙,他的语气很轻,依旧很温柔,但是宁枝没有理他。   她皱着眉睡在外侧,手指紧紧地按着床沿,心中莫名烦闷,就是不想理他。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没有传来动静了。宁枝缓缓睁开眼,还没等她看清楚人,一股力量就将她拉入怀中。   这个怀抱她可太熟悉了。   她拧着眉看了看他,眼神带着难得的埋怨。   与她这样的眼神对上,温禁先有片刻错愕,随后他抚了抚宁枝的头发,微垂着眼,握住了她的手心。   他知道宁枝现在是什么状态,但也正是这样的状态,让他意识到……无论宁枝是否喜欢他,他不可能轻易放手。别说是一个白月光大师兄了,哪怕再来三十多个,他的答案也是一样。   因为,他突然认识到,自己半点都不想让其他人来帮宁枝舒缓灵力。她那样慌乱无措的神情……他知晓就够了。   温禁与她低语的片刻,而后看了看怀中的人。   接着,属于他的气息再度将她覆盖,熟悉的灵力再次进入她的心府与灵脉。   强大的灵力激得宁枝忍不住背后轻颤,她紧紧拽住温禁的衣襟。   宁枝在慌乱中隐约听到温禁对她说了什么,但是她现在根本无心顾及其他。   心府中的那股灵力将她的理智搅的稀碎,宁枝久久地失去了控制权。   她下意识地靠近他,心中的躁动感让她做了些许事,但是温禁没有推开她,倒是一再顺着她的意思。   ……   过了许久,她的理智终于重新回了一星半点时,她立刻想起了扇贝师父说的话。   思来想去,她觉得可以一试。   于是她便皱着眉慢慢尝试着,尝试着进入温禁的心府。   在上次灵修中她就曾经看到,温禁的心府受损了。这件事实在是奇怪,以他的修为,什么人能够让他的心府受损?   ***   两人过了许久才睡下。   宁枝隐约听见温禁在与她说什么。但是她疲乏不堪,那些字句落到她耳中,都是轻飘飘地左耳进右耳出。   她迷迷糊糊地敷衍半天,最后只觉得似乎温禁似乎靠近了她,而后轻声在她耳边嘱咐了两句“注意安全”和“有事可随时唤我”之类的话,然后便离开了。   接下来,宁枝一觉睡了好几个时辰。   灵修本就耗费精力,偏偏温禁的灵力又那么强,她每次过后,都仿佛是疲乏无力,骨头都是酥麻的。   ……   等她再次醒来,外面居然又是天色大亮。   宁枝揉了揉脸,不想去思考自己睡了多久。她坐在镜前梳妆,然后便看到了压在梳妆台旁的留给她的那封信。   信是谁写的这位不必细想。   宁枝将信件拿起,翻看了一遍后,又将自己的乾坤袋翻找出来。   大概温禁也是知道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于是将话又复述了一次,告诉她放了那些阵法武器在她的乾坤袋中。   宁枝看着温禁送给她的防身之物,越来越眉头紧皱。   他是不是将自己的东西都留给她了……   这么担心她的安危吗?   宁枝也不再多想,她赶紧简单梳理一单,将唇角处的伤口遮住,随后立刻出了门。   ***   她出去得不算早。只是今日小雨,永安镇上的店铺小摊贩开张的不多,街上的人也比平时少一半。   宁枝打着伞,顺着记忆往前走去。   她在原地来回转了五六圈以后,才认识到自己的记路本领果然不行。   正在纠结时,桥上来了一个提着满框萝卜的小兔子精。   小兔子精见到宁枝似乎迷了路,她便热心地蹲在她旁边,递给她一根萝卜,乐于助人地问道,“漂亮姐姐,你迷路了吗?”   是小小!   宁枝回头见到了她,她脑海里立刻回忆起酒铺老板和她说过的话。   “我叫小小,怎么称呼你呀?”小兔子精离她坐得近了点,一双杏眼又亮又圆,正认真地看着她。   “宁枝。”她答道。随后她看向小小的篮筐里,她记得,她与温禁初来永安镇的时候,小小就是提着这样一筐胡萝卜,从桥上与他们迎面而过。   “宁枝姐姐。”小小乖乖地叫她,随后又慢慢靠近,满眼带笑地问,“你是第一天来镇上的吧?以前在镇外面吗?那你认不认得我师父呀?”   “你师父是?”宁枝顺着她的意思问下去。   “我师父是珅玄仙君呀!我今天过生辰,他说要回来陪我的!时候不早了,待会儿我该去买酒啦!”   宁枝瞬间愕然,呆在原地久久不语。   “小姑娘,永安镇有几条规矩不可打破。”   酒铺老板的话言犹在耳。   “第一,不能打架斗殴,无论是人仙还是妖,来到永安镇就要和平相处,不可以仗势欺人。”   “第二,不能使用仙术。”   “第三,唯有心底善良之人方可进入此地,进入永安镇以后,也可以随意出去。但是若是心底发生改变,再想进来就很难了。”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不可以欺负小小,务必要配合她。”   ***   温禁已经回到了当初镇压魔神的地方,与他同行的,还有章含珏。   “师兄,你怎么从永安镇回来以后,就一言不发呀?”章师弟诚恳发问。   “师兄,宁枝公主呢?她还不回来吗?”章师弟开始八卦。   “师兄,你唇角处似乎有一处伤口,倒不像是磕着碰着了,反而很像是谁咬了……”章师弟自觉踩到雷了,便立刻打住话题。   温禁的眼神在章含珏脸上扫视一番,后者立刻安静下来,再也不问东问西。   镇压魔神的地方已经很多年都无人踏足,长久以往,这里便出现了一些占山为王的大型魔兽。   章含珏拿出灵剑,对准那些魔兽。   只是突然间,温禁的玉佩开始发出微微淡光。   他取下玉佩,便听到宁枝的声音传来。   “道君,你现在忙不忙。”   “不忙。”温禁拿起灵剑,说着,便出手替章含珏劈开了那只想要从背后偷袭他的妖物。   章含珏被溅了一脸酸酸臭臭的血渍,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脸,可正当他擦脸时,第二只巨大的魔物再次向他袭来!   温禁又是一剑!   将那东西斩杀!   酸酸臭臭的血渍又溅了章师弟一脸。   “永安镇是何人所创?”宁枝问道。她只能听得到温禁的声音,并不知道他那边发生了什么。   “珅玄仙君。”温禁答到。   章含珏敢怒不敢言。   师兄杀妖就不能提醒他让他躲开吗!对他的时候就是沉默寡言万年不变,对宁枝就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了?   这……嗯?   这种味道,这这这,这回去怎么和柔佩交代!她肯定会把他扔到温泉吃里泡上三天三夜除臭的!!   “你上次说,珅玄仙君在百年前就已经不在了?”宁枝的声音略带疑惑。   “是。”温禁又是一剑。   章含珏这回躲过了那些腥臭的血渍味,他默默地跟在温禁身后,真想要探出脑袋听听他们夫妻二人的对话时,就被温禁轻轻地看了一眼。   随后章含珏又退回去了。   和师兄比起来,还是妖兽可爱些!   问了几句以后,宁枝的思绪已经捋得差不多了。她也没什么要再说的,于是便要收了玉佩。   “宁宁。”温禁突然唤了她一声。   “嗯?道君还有何事?”   ……他也不知还有何事,只是刚才下意识地想留住她,多听一会儿她的声音。   思虑再三后,那些话终究是没说出口,而是变成了,“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收了玉佩以后,温禁便看到了章含珏带着几分狡黠的目光。   他淡淡的收回目光,擦了擦灵剑。   果然,这边宁枝刚刚说完,他立刻就过来了,“师兄,我翻译翻译,你说想让宁枝公主早些回来,其实是不是想说,你想她了呀?   可是,这才一天呢,你们不是昨日才分开的吗?我和你分开一两个月不见面,你怎么也不见对我说一句这样的话?   师兄,你们最近去永安镇做什么了呀,宁枝公主的大师兄长得好看吗,师兄,师兄我错了,剑能从我脖子上拿下去了吗?” 第30章   永安镇有规律, 不能打架斗殴,要与他人和睦相处,最重要的一条是, 不能欺负小小。   与小兔子精交谈完毕以后,宁枝便目送她拎着那框萝卜渐行渐远了。她在原地呆了一会儿,那股淡淡的潮湿味又开始窜她的鼻息。   宁枝这回心里有数了,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跟着味道再度寻过去。   走了不到半刻钟,她便又被引到了那处结界壁垒处。   这四面一个人都没有, 宁枝蹲下查看了片刻角落里的破碎结界, 只觉得它破裂的速度非常快。这才短短一两日, 结界上的壁纹就隐隐有四分五裂之势。   “珅玄仙君。”宁枝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 轻声开口,“不知仙君找我有何事。”   她的话音落地许久,面前才有一团慢慢凝结为实体的白雾。渐渐的,从那白雾中能辨明一个人的五官轮廓。   ……是一个男人。   是一个眉目张扬, 五官凌厉的男人。他的容貌俊朗不凡,唇色殷红似血,微扬的眼角里还带着几分桀骜。   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思量, 看向宁枝时, 他的神情只有打量, 看上去极其不好接近。   这就是珅玄仙君?   宁枝也在微微打量他。   从温禁那里得来消息后,她又赶紧去寻了好多记载了这位前辈事迹的异闻录。   珅玄幼时踏入仙途,天赋极佳, 无门无派。独自一人潜心修行,这世间关于他的传闻和事迹大多是半真半假,但他也懒得管那些真真假假的留言。   不过所有的八卦野史都说,珅玄仙君的脾气阴晴不定, 十分古怪。不知道他幼时经历了何种变故,脾气难以捉摸,而且他似乎没什么善心。   其中最惹来非议的一件事便是他血洗微雪山庄,如同杀神一样,衣襟遍染血渍,踏着夜色将那地方焚烧得干干净净。   微雪山庄和珅玄之间有什么过节,这个没人知道。但是经过这件事以后,大家对他的印象就趋于恐惧。   在他飞升之前,大家都觉得他会成为一个魔神。可谁知……   “前辈找我有何事?”宁枝问道。   她无心去探究别人的秘密,只是珅玄一而再再而三地引她过来,那他肯定是有什么事要找她。   宁枝并不觉得面前的男人是个无聊到拿她捉弄着玩的人。   “你就是宁枝?”珅玄挑了挑眉,他随意地靠在一颗树背上,嘴里咬着一片树叶,目光里是说不上来的不耐烦。   “我与你做桩生意。”他看着天色,似乎在计算时间,“我手上有一颗雪灵珠,我与你交换,怎么样?”   雪灵珠?!   宁枝顿时警惕了一分,她记得雪灵珠只有心底至纯至真的修士才可以炼造出来。可是面前这个珅玄仙君,怎么看也不像心底至纯之人……?   “呵。”珅玄像是知道她会怀疑,他拿出一枚小盒子,扔给她让她看看。   宁枝下意识接住,隔的这么近,盒中物件那股盈润和透彻的灵力慢慢萦绕在她的身侧。   冰凉四溢,却又莫名能让人心神镇定。   “仙君,这雪灵珠是你亲自炼制的吗?”宁枝仍疑惑。   “……”他开了开口,随后皱了皱眉,敷衍道,“别人送的,我拿着也没用,带在身上嫌麻烦。”   他的语气敷衍至极,从头到尾也没有再看那个小盒子,只是咋了咋舌,话锋一转,“用鲸鲨灵珠来换,你愿不愿意?”   宁枝沉默了。   鲸鲨灵珠……去换雪灵珠………?   这无疑是个亏本买卖。   而且还是珅玄血亏。   鲸鲨灵珠没有什么好作用,它唯一的作用便是将至纯灵体变换成普通修士的体质。   这东西称不上“灵珠”二字,最多只能称得上“毒丹”。而且,这个“毒丹”的功效并不稳定,谁也不知它能发挥多少年的药效。   “你们人鱼部落取代了鲸鲨部落以后,应该能从他们手中拿到一些灵珠。”珅玄拧了拧眉,“长公主殿下总不会没有吧?”   “……”宁枝看向他,“不知仙君要把灵珠用在谁身上?”   ***   时值深夜,宁枝抱着一坛子酒来到了小小的家门口。   小兔子精的家在半山腰上,在这里居然有一处开阔平坦的地带,在这处开阔的地带,建造了一处大大的院落。   隔着远处看,这院落里正点着星星点点的烛光,将夜色衬托得居然有几分温馨。   “咚咚咚。”   宁枝敲了敲门,不过一会儿,门里就传来一阵小跑的声音,像是什么人急匆匆地想来开门。   “咦,漂亮姐姐?”小小看见是宁枝来了,她的杏眼里流出几分疑惑。   而后她赶紧笑着把宁枝拉进去,“漂亮姐姐是来给我过生辰的吗?”   “哎呀,不用带礼物来啦!”小小看着那一坛酒,兔耳朵都藏不住地冒出来了。   “要是让师父知道我喝酒的话,他肯定会凶巴巴地把我扔到山洞里,然后三天不给我吃菜的!他可狠心啦!”小小吐了吐舌头,然后又笑嘻嘻地带宁枝进门。   宁枝看了看这间院落,这是一处四合的大院,如今房内全是灯火通明,不过这样的宽阔住处,似乎只住了这小兔子精一个人。   她随着小小进了院内,院中干净整洁,看得出来她天天都有在收拾。   “宁枝姐姐,我们先吃饭吧。”小小捂着肚子,笑呵呵地说,“师父可能又要晚归了,他总是这样,咱们就不等他啦。”   宁枝点点头,她夹着菜,极其缓慢地吃着。她看了看满脸笑容的小小,又看了看这院落……   看得出来她精心收拾过,就等着她师父回来了。   可越是这样,宁枝越是无法开口。   她到底该怎么和小兔子精说,说她的师父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把我的事告诉小小,让她吃了鲸鲨灵珠,然后离开永安镇。”   珅玄是这么和宁枝说的,但是多的他也没有再提,甚至连今晚也没有再跟过来。   他说起此事的时候就是一副闲话家常的态度,表情一如既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宁枝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小小。   她的记忆似乎永远都停留在了生辰那天,无论时间如何过去,小小每天一睁开眼,就会认为今天是她的生辰,今天她的师父要回家了。   “宁枝姐姐,你在镇子以外,见到过我师父吗?”小小边给她夹菜,便竖起兔耳朵认真地听八卦。   “没有,他的事迹很少,我也未曾听闻多少。”宁枝摇摇头,吃下了小小给她夹的小汤圆。   听她这么说,小姑娘的兔耳朵瞬间蔫了一只,她皱着眉头,满眼忧愁地看着门的方向,一只收拿着筷子,迟迟没吃饭。   “那小小怎么觉得呢?在你眼里珅玄仙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宁枝给她碗中夹了一片藕片。   “师父可厉害了!可他就是不喜欢理我。每次出门都不带我,我跟在他身边,就像是个小累赘一样。”小小越说越忧愁,“不过每次他回家都会记得给我带糖葫芦……”   说起糖葫芦,小小更加幽愤了,“我才不会有坏牙呢,可是师父每次只让我吃一串,我牙口好着呢!”   说着说着,小小突然越说越带劲,“不让我吃糖,也不让我喝酒,他怎么那么坏呀。”   “他如今不在你身边,你也乖乖听话吗?”宁枝突然觉得这小兔子有点太乖巧了,完全看不出是那个邪气四溢的珅玄仙君养出来的小徒弟。   “当然得听话啦!”小小的耳朵顿时竖起来,毛茸茸的兔耳顿时精神了,“三年之前,我偷偷偷偷偷喝了一点点酒!结果晚上睡觉前被他闻出来啦,他就把我扔到山洞里,半个月都不来看我!”   小小委屈巴巴,“后来要不是我病了,他才不会过来抱我回去呢。”   宁枝:……   “要是小小不愿意呆在永安镇的话,不如我带你离开?”宁枝体提议道。   小兔子精看起来对她的师父颇有怨言,宁枝也觉得珅玄仙君的脾气不好,想来他是没什么耐心带徒弟。   要是小小真的不愿意的话,她也可以帮她打破轮回。   “谢谢漂亮姐姐,不过不行,我不能离开这里。”小小皱着眉头,满脸严肃。   她圆圆的杏眼都露出了几分认真,像是在深思熟虑宁枝的提议后,做出的决定。她皱着眉头仿佛在回忆什么,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流苏。   “我要是也离开了,就没人陪着他了。”小小低着头,两只兔耳朵彻底垂了下去,“到时候指不定他怎么自虐呢。”   宁枝:?   宁枝不懂了。   她正要接着问下去时,突然一种熟悉的味道再次袭来,她侧身一看,居然是珅玄仙君过来了!   他坐在四方桌的一侧,撑着下巴,不甚在意地将目光落在小小身上。   他一袭红衣似火,微垂的眸光淡淡扫过小小的脸颊,他的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嗤笑,和几分宁枝看不懂的情绪。   “放心,她看不到我。”珅玄的语气轻松,他正用手指轻敲着桌面,眼中的情绪晦暗不不明。   宁枝瞬间会意。   他如今只是一缕残魂,这缕残魂所能凝聚的灵力太小。只有达到半神期的修士才能看见他如今的样子,而小小,她的修为太低,她根本看不到珅玄。   “菜都凉啦,我去热热。”小兔子精端着菜又重新去了厨房,只不过她一只眼巴巴地盯着门口,神色难掩焦急。   他的目光追随着小小的身影,等完全看不见人以后,他便收回目光,轻轻嗤笑一声。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不知是在嘲讽他人亦或者是自己。   宁枝迟迟不语。   “长公主,是时候该把灵珠送给她了。”珅玄提醒到,“你不至于要和那只小白兔闲话家常到天明吧?”   宁枝:……   她的目光顿了顿,而后慢慢缕清楚思绪。   “仙君,以你的修为,即便是当时被人偷袭,也还有巨大的灵力可以调用。你应该可以让自己重入轮回,再度位列仙门。”   宁枝的语气不轻不重,珅玄也没理她,他只是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虽然重入轮回需要重新修行,但是以仙君的资质,倒是不难。”   “谁稀罕那玩意儿。”珅玄轻笑两声,重新将目光放在桌上的汤圆上。   宁枝不解。   她不仅弄不懂小小的心思,更不懂珅玄的心思。这一对师徒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可是随后,她突然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永安镇的禁制强大,只有心地纯良之人方可进入镇中,镇上的人不能欺负小小,不可以使用仙术,不可……   等等。   她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仙君当时是不是放弃了轮回的机会,把灵力全部放在了建立永安镇的结界上面?”   珅玄敲桌子的手停了两声,声音似乎含着薄冰,“呵,我哪儿有那么好心。”   不,他应该就是有那个好心。   宁枝稍微一想,这样一来,那就说的通了。   那就能说通为何这个小小的镇子能够隐世,为何这个结界这么强大,如果它是以珅玄最后的灵力作为支撑,那这道结界壁垒就可以支撑近百年之久,直到如今。   那他是为什么呢?   “宁枝姐姐久等啦,我的长寿面热好啦!”小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是为了保护小小吗?   宁枝心中的疑云顿时全部消散!   小小是至纯灵体,但是她的修为太低,不能够保护自己。如果去了外界,她就是众人眼中的肥肉。   至纯体质千年难得,她如果不在永安镇,而是自己出门闯荡。   以小小如今的修为,只有两个下场。第一个是沦为炉鼎,日日为他人做嫁衣。第二个就是被心存恶念之人永远囚禁在掌心中,对她随心所欲。   若是她的修为高一点便算了,只是她的修为太低,完全不具备保护自身的本领。这也是至纯体质的通病,修为增长幅度远远慢于一般人。   “宁枝姐姐,快吃呀!我给师父留了一份,但是他一向说我手艺差,从来就没夸过我做饭好吃。”   珅玄在一旁微微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地反驳道,“还是夸过的。”   当然,小小是听不见他说话的。   宁枝又与小小呆了一个多时辰,在她哈欠连天的时候,宁枝拿出了那颗鲸鲨灵珠。   “咦,这是什么?”小小顿时精神了。她好奇地看着小盒子,伸手去碰它。   “你师父想让我送给你的。”   珅玄在旁边看了宁枝一眼。   “不过吃不吃在你,你不想要的话也没事。”宁枝随后将这东西的利害对她说明了,她不想欺骗小小。   “真的吗!他人呢?师父想要改变我的体质吗?”小小看起来并不排斥,她拿起鲸鲨灵珠仔细闻了闻,“我也很讨厌我现在的体质,就因为这个原因,不知道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   “你想清楚了吗?”宁枝问道。   “想清楚了!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不会被微雪山庄捉走关起来呢!”小小立刻吞下了那个鲸鲨灵珠,没有任何顾虑。   但是宁枝脸色凝重。   珅玄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静静地瞧着她。   等了不到片刻,药效终于发挥作用了。小小满身出汗,她直喊着头疼,抱着自己的脑袋缩到了墙角。   宁枝刚要起身过去,身边的人却快她一步。   但是小小看不见他,他也没说话,只是在她身侧静静地等着,不过他的脸色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极差。   鲸鲨灵珠慢慢改变的小小的至纯灵体,但是在消耗她灵力的巅峰时期,她突然眼神一亮怔怔地看着前方!   “师父!师父你回啦!”她惊喜地看着珅玄,然后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你怎么也不早点回来,我……我……”   后面的话她迟迟未能说出口,身体的疼痛感让她瞬间失语。   珅玄也没有推开她,他的手掌顿了顿,随后还是抚了抚她的耳朵,似乎在嘲笑,“都多大了,还这样?”   “小小只有两百岁!还小呢!”她怼了珅玄一句,后者也不生气。   “不止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她生辰这天。   他还记得当年那日就是小小的生辰,他没能赶回来,结果当他遇刺这个消息传到这只兔子的耳朵中时,她就不停地哭哭哭哭。   哭得他都烦了。   结果等她终于不哭了,她的记忆却也永远停留在了那天。   每天醒来都是她的生辰。   每天醒来她都在等着自己回来。   怎么……这么烦啊。   珅玄拍了拍她的脑袋,语气不轻不重,“变了体质以后,就离开永安镇,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修炼。”   “嗯?我不走!”小小皱着眉,嘟囔道,“我不想走!难道师父不要我了吗!”   “是啊。”珅玄勾着唇角,语气是万年不变的嘲讽,“我就是不想要你了。离开永安镇,滚,听不懂人话吗?”   ***   宁枝出了房门,没有呆在院落中。   改变体质的过程漫长又复杂,有他在小小身侧,或许还要好些。   只是想起他们师徒二人的话,宁枝心中只剩疑惑。她下意识拿起玉佩,可看了看天色,她又将玉佩放下,转而拿起了海螺。   “姐姐!我已经平安回家啦,正好,我也找你有事呢!   姐姐,最近有几个部落归顺我们了,所以父王……”宁雅雅拿着海螺絮絮叨叨,不停地聊着最近发生的事。   只是迟迟听不到宁枝的回应,她便疑惑地问了两句,“姐姐?姐姐你在听我说话吗?”   “雅雅。”宁枝蹲在院子里,眼中满是疑惑,她皱着眉开口问道,“你上次与我说,喜欢一个人便是要处处对他好,那如果总是说一个人的不好,那还是喜欢他吗?”   “嗯?怎么啦?那个冷冰冰的纯阳道君又在口是心非吗?”   雅雅瞬间捕捉到关键信息,“你不用在意温禁说什么,他那个性格,哪里会承认喜欢你呢?   可是你们大婚当日他不就把玉佩送给你了嘛,他不是把你抱着回婚房的嘛,他不是姻缘石砸下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护着你嘛。   柔佩都和我说了,当日的场景可真是危险万分。   姐姐,你可不要信什么他说什么,我可看出来了,他才不会开口说真话呢!   也就是他现在记忆错乱了,估计会对姐姐你真情流露一下。   等指不定哪天他又好了,到时候再想从他嘴里套一句‘喜欢宁宁’,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也就是你受得了他那么闷,要是我,不天天哄着我,喜欢我又不承认,我才不会在他身边呆五年呢。”   宁枝呆愣了片刻,可随后她意识到雅雅误会了。   “我并不是在说温禁的事,是我……是我认识的一对师徒。”   “姐姐,你说的那个师徒,不会是你和温禁吧?你们俩还有这爱好?我怎么……”   还没等雅雅说完,宁枝便没忍住中断了通讯。   她懊恼地看着夜空,找谁不好,找雅雅分析这事,她嘴里有一句正经的吗? 第31章   “不行!”房中传来小小的声音, 她的声音又糯又软,仔细听来,还带着一点哭腔。   宁枝下意识起身, 但是随后想了想,她并不应该插手他们师徒二人之间的事。因为她无法体会师徒之间的情感,她……她没有过师父。   于是宁枝又转身坐下,忍着脑中的思绪,继续呆在原地数星星。   今夜天上的星星真好看, 好看得让她莫名其妙地产生联想。这会儿, 她心里便想起了和温禁在摘星阁的那一晚。   那晚渝山的雪好大, 他安安静静地靠在她的肩上睡觉……   当时倒是不觉得, 只是现在想来,那晚的星星,其实也挺好看。   ***   “什么行不行的,不行也得行。”珅玄轻轻瞥了她一眼, 他的语气平淡,眼中无悲无喜,像是只在交代一些无关紧要的闲杂事。   “那……那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小小的眼眶发红, 本来就带着微红的眼角, 如今更是可怜得过分, 像是被谁狠狠地欺负了一般。   “哭什么。”珅玄没好气地吼了她一句,但是见到她顿时瑟缩的模样,他又耐着性子放平语气, “见不着我不是更好吗?”   “……可是我会想你的。”小小拽着他的衣袖,紧紧抿着唇角,“我,我……”   “闭嘴。”珅玄突然冷了脸, 止住了她呼之欲出的话。   “我不闭嘴!我就要说!”小小深呼了一口气,鼓起了好大的勇气。   她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然后她抬起头大声道,“我……!”   可她的下一句没开口,身前的人便不见踪影了。   不知道是她的灵力巅峰已经过去,还是珅玄突然离开了这个地方,总之,她没再见到身前的人。   “珅玄……你个大坏蛋。”小小愤愤地低下头,目光放在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上。那上面似乎还有他的温度,她默默呆了好一会儿。   只是接下来有又是一阵疼痛感袭来,她抱着脑袋重新缩回角落,再也没空去思考那些心事,只能任由灵珠重新建造自己的根骨。   ……   天色微微亮,宁枝抬眼看了看天空。而后她慢慢走到到门口,轻敲了两声门。   门中无人回应,她微微蹙眉,轻声道,“小小,我进来了。”   入目的满地狼籍,房内的桌椅板凳都乱得稀碎。小兔子精神色憔悴,正歪歪斜斜地躺在竹床上,身上还被人盖了床被子。   宁枝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又伸手探查了一番她的脉象,认定她无事后,她便在一旁安静地等着人醒过来。   只是也不知珅玄仙君昨日是何时离开的,她昨晚隐约记得在自己身后有一阵凉风快速飘过。   不像是正常的晚风,倒像是什么人逃一般地离开了此地。   宁枝清理了一下自己的随身的行囊,拿出了几件温禁送她的武器在手中仔细查看。   不过有些东西她实在是用不上,送给小小防身倒是可以。她慢慢地挑选着,回过神来,送给了大半的武器给小兔子。   ……   “姐姐,有很多其他部落归顺我们啦,明日你要回来一起喝酒庆祝吗。父王母后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宴会,有好多人要来呢!”   宁枝突然想起雅雅昨晚的话。   她思忖片刻,随后拿起玉佩。   玉佩在她的掌心里微微放光,光芒温暖又温柔,但是这样浅浅淡淡的光芒随后便隐秘了下去。   ……没有得到回应。   看来温禁在忙。   宁枝也没再次打扰他,只是收起玉佩,再转头看向竹床上的小兔子,只见她呆呆地看着房梁,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小小,还疼不疼,身体怎么样?”宁枝赶紧摸了摸她的额头,却见小小的眼神有些许迷茫。   她立刻记起来小小的记忆永远只有一天,她永远只记得今日是她的生辰,珅玄要来回家看她……   “宁枝姐姐。”小小撑着脑袋,忍着头疼起身。   “你……还记得我?”宁枝微微讶异。   “嗯。”小小点了点头,她的脸色憔悴,神色非常疲惫。   两人久久不语,随后她怔怔地问道,“要是想要修炼到半神期,得要多长时间?”   修炼到半神期?   她想做什么?   宁枝瞬间想到了答案。   她想着修行路上的艰难,便想要多开口嘱咐她一些,比如修炼还是不能急于求成,不能功利心太重,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   只不过这些话到了喉咙里,却迟迟没能说出来。   毕竟有时候太靠理智去思考,还是太打击人的自信心。   于是她摸了摸小兔子微红的眼角,轻声道,“很快的。”   “嗯。”小小点了点头,再也没多说什么。她的头依旧很疼,这些日子还需要好好静养几天,随后才能去找新的修炼场地。   宁枝送了很多防身的法阵给她,随后又和扇贝师兄师父告别,与他们说了永安镇的结界一事,让他们早作准备。   离开时,聘婷还送了宁枝一艘流光船,能极快地将她传送到另一处位置。说是可以代步让她少费些功夫赶路。宁枝一一谢过以后,出了这曾为仙界传说的隐世小镇。   ***   离开永安镇以后,宁枝立刻回家。   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过南境海域了,而今海妖的动作稀奇古怪,原本各自为营的部落,现在居然已经结伴而行。   恰逢此时,其他部落又纷纷归顺。   对于其他海族而言,最近这段日子的变故太多。   宁枝为防有人趁机生事,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回去一趟。这样,即便是到时候真的需要比试一番,人鱼部落也不会落于下风。   娉婷送的东西极其快速,她自己说是因为担心再次遇上没良心的死鬼将她扔下,所以才研究出了这么个东西。但是不得不说,它的确是相当神速。   宁枝抵达海域边境时,正逢日落。   抬眼望去,似火的晚霞层层染遍云朵,它们以灼热又磅礴的气势在宁枝的视线劲头,极力渲染着海天一色。   海风裹着海浪的气息,从大海深处不断向岸边抵近。层层的波浪一阵又一阵地拍打在岸边,清凉的海水时不时染上宁枝的裙摆。   大海在以自己独有的气势,欢迎他们的长公主回家。   宁枝在海边站了许久,看着天色暮云,听着声声波浪,随后她微微垂眸,从袋中那处一颗遗光珠。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做,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个合理的解释。宁枝微微皱眉,也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   随后她将遗光珠扔到空中,让它能以俯瞰的角度,记录方圆千里的海面。   “恭迎长公主殿下!”   “恭迎长公主殿下!”   “恭迎长公主殿下回到部落,王上得知您要回来,已经欣喜得整晚没有合眼,小公主殿下也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礼物。”   前来迎接宁枝的使臣都纷纷对她俯首行礼,宁枝微微错愕,她点了点头,随后安安静静地跟着众人一同回家。   其实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在渝山的时候,她沉默惯了,这回到家便弄出这样大的排场,想想也知道是谁的主意。   各大部落都已经提前来到了宴席等待,他们正在说说笑笑间,只见着一种护卫护着一位面如桃花的女子从正门穿行而过。   那些护卫无一不是人鱼部落的佼佼者,而被他们护在中心的那名女子,更是容貌无双身姿惹人注目。   一看便知她是久居上位,即便来到这种场合,也丝毫不显怯懦半分。   宁枝冷冷淡淡地在众人的护卫下离开了此地,并未多在外间场合逗留。   只是她才刚走,方才因为她而安静的鱼群立刻炸开了锅!   “刚刚那个冷艳美人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啊?是宁傲的新晋小情人吗?宁傲这眼光一回更比一回高啊!”   “不是吧,你看看她的气质,再看看宁傲的气质。宁傲哪里能比得过她啊?你要说宁傲是她的新欢我倒是还信。”   “不知那位大美人有没有婚配,也不知我们龙虾部落还有没有机会。”小龙虾弟弟满怀期待地措手手。   “散了吧各位。”螃蟹弟弟认出了大美人,他说,“她是宁枝公主呀!你们瞎了吗?她的道侣是那个温禁呀,你们想给温禁戴绿帽?你们很有想法啊。”   “可是大家不是都在传宁枝公主和纯阳道君感情不合嘛。也许这回她回家,就是因为和温禁和离了呢?我觉得我还是有机会的。”皮皮虾弟弟握拳。   人群中一时因为这事议论纷纷,不过有一个人沉默不语。他的面容白皙,一身绿衣衬得他清爽四溢,有些仙风道骨。   他抬起眼眸,看向宁枝背影消失的方向,然后低头想了想,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虑。   ***   “姐姐,我好想你!看看我给你准备的排场厉不厉害!   估计外面想娶姐姐的人已经开始排起长队了。这回咱们选一个听话的就好,别再嫁那么远了。”   宁傲一收到风,就赶紧在殿门口巴巴地等着,等见到宁枝的身影,他立刻贴上来絮絮叨叨。   “姐姐,你累不累?我已经准备好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好喝的放在你房里啦!”   “姐姐,你怎么又瘦了?渝山的伙食不好吗?我就知道!那群老头肯定在扣扣搜搜地不让你吃好,怎么就那么扣呢!”   “姐姐,那个纯阳道君有没有纠缠你?有没有哭着求着让你别走?不过你可不能心软,咱们不要理他啦!”   宁傲在一边问东问西,他还没问出个结果,另一边的宁雅雅我过来了。   雅雅拉着宁枝的左臂,欢天喜地道,“我找了六七多个男宠,就等着你回来送给你了。   虽然他们的样貌都比温禁差那么一丢丢,但是他们都比温禁会说话啊!绝对每天甜言蜜语,绝对对你有求必应!”   宁枝:………   宁枝:“你们……让我静一静。”   宁雅雅会意,赶紧赶走了宁傲,她嘟囔道,“快走快走,别在这里吵着人头疼了,快找你的小情人去。”   宁傲:“我没!”   宁枝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宁傲立刻皱着眉头可怜巴巴地道,“我真没有!她把我当替身罢了,我才委屈呢!”   ***   去了房间,宁枝便看到自己的房中还是和以前一样。桌子摆设全都没有变过位置,房间里也一尘不染,能看出是天天有人来仔细打扫。   只是房里多了很多珍珠首饰,还有这几年来弟弟妹妹搜集过来,就等着一起送给她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这房里太小了,要不然我就把那个蛇精送到你房里来了。”雅雅不无遗憾地说,“听说他可会撩人啦。”   宁枝轻轻敲了敲妹妹的脑袋,“你想什么呢,不许胡说八道。”   宁雅雅吐了吐舌头,开始和宁枝说起八卦,“我们部落里的小幺幺遇到了一个厉害的师父,你记不记得,就是那个有点可爱的小幺呀!她一个人去岸边玩,结果被不知道什么宗门逮了回去,半个月都不见踪影。我们找了她好久呢,可都担心死她了。   结果前两日她回来报信,说是那个宗门要收她当入门子弟了。你说说,多让人羡慕啊。听说她师父门下都是少年弟子,她这么一去,就成了唯一的小师妹了,啊,想想就羡慕呢!”   “姐姐,姐姐你有听我说话吗?”雅雅看到宁枝像是在发呆,就轻轻推了她一下。   “在听。”宁枝微微垂眸,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道,“只是我没有师父,很难体会这样的境遇。不过的确是很让人羡慕。”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想起了扇贝师兄和聘婷,又像是想起了小小和珅玄,还有温禁和那些剑宗弟子……以前不觉得,只是现在宁枝也慢慢认为,有个师父能少走很多弯路。不过她是错过了这个机会。   宁雅雅微微疑惑,不过她也没追问,只是拉着宁枝说了好些海底三姑六婆的八卦。   说到最后,见宁枝有点不再状态,她便狐疑地看了姐姐一眼,然后拖长了嗓音,“姐姐——我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呀。   纯阳道君那样的容貌是人间极品,可遇不可求的。要是作为代替品的话,就不要要求那么苛刻啦!”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宁枝回过神来,细细一想,总觉得雅雅和宁傲好像很操心她的婚事。   “嗯?难道你还没有和温禁和离吗?我的消息都放出去了!宁傲要为你比武招亲的帖子已经四处发出去了,这会儿只怕渝山也接到了一份。”   “!”宁枝瞬间眼皮直跳。   “当真……?”   “千真万确!”雅雅拍拍桌子,“大伙儿都知道我们人鱼部落的长公主要招婿了,不过看这个时间点,我猜温禁也知道了。”   宁枝顿时双眼一闭,心中一沉,她稍稍揉了揉额头,有些不想去深思温禁得知这个消息的后果。   但是他目前估计还在外探查魔神的下落,应该不会第一时间收到这个消息,那……应当不急。   “姐姐,这回那只臭乌龟也来了!”宁雅雅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的小脸上满是愤怒,又拍了拍桌子,“他哪里来的脸!当初那么欺负姐姐!我们放过他,他倒是还有胆子来?”   宁枝微微错愕,她听着雅雅愤愤的语气,一时半会儿也没记起来他说的是谁。   “姐姐,你忘记他了吗?”雅雅疑惑,不过她随后又点点头,“忘了也好!那只臭乌龟才不配被你记住呢!”   ***   晚上的宴会上,宁枝自然是要出席的。这样的场合,她不免要好好打扮一番。   可她一打扮,便是在原本姣好的面容上锦上添花,就非常吸引在坐的众鱼的目光。特别是先前有宁傲放出的消息加持,底下部落们心底那些小九九的想法完全按耐不住。   众人的想法很简单,想要娶个媳妇儿,最好是能和人鱼部落有交集的。那宁枝长公主肯定是排第一了,再一看她的容貌,众人又觉得追求她是个一本万利的事。   纯阳道君眼瞎,他们才不会眼瞎呢!   起初宁枝冷冷淡淡的气质吓退了好多鱼。   但是靠着奶奶的关系,过来套近乎的小八爪鱼凑过来,敬了宁枝一杯酒。   宁枝喝了,还带着微微笑意。   这一举动无疑就鼓舞了大部分人的决心。   于是一时间多的是人找着各种借口过来对宁枝敬酒,想要套近乎的,想要探口风的,纯粹是想要和美人碰杯的,源源不断。   宁枝与他们喝了几杯,她的身份尊贵,不用一饮到底。只是这么多人都来与她敬酒,即便是小口小口地抿,最后也要喝下许多。   她自知自己的酒量不好,便喝的克制。可是谁知这酒入喉不怎么样,后劲却很大。   不出多时,一阵眩晕感袭来,宁枝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她面前的人都是模模糊糊的,更有甚者还出现了残影。   心下暗道一声糟糕。   她撑着额头微微蹙眉,手指稍稍按压着自己的穴位。但是任凭她再怎么醒酒,她也知道——   不能再喝了。 第32章   殿里尽是其乐融融一派欢乐的景象。   宁枝微微撑着脑袋, 用小拇指按了半晌的太阳穴,可是她眼前的残影更重,已经到了辩不明谁是谁的地步。   她撑着起身, 和雅雅打了声招呼后,便独自退了出去。   ……   夜里的海明珠十分绚烂,将沉沉海底点缀得如同夜幕繁星一般好看。   宁枝独自出了殿外,随意找了块大贝壳,摸了摸软硬程度后, 就迈开步子坐进去, 安安静静地呆坐在贝壳里。   愣愣地数着“海底的星星”。   周围十分安静, 其余的部落都在殿内饮酒, 此处只余宁枝一人。   所幸她习惯安静,她喜欢安静地呆着,只不过……   喝了许多酒,宁枝的思绪变得缓慢, 连带着动作,都变得慢吞吞许多。   ……   夜里的海底静极了,偶尔游过一群成群结队的小鱼, 嬉戏打闹地从她眼前游过, 看上去十分……快乐。   宁枝低头, 下意识摸出那块玉佩。   想开口,却又迟迟没出声。半晌过去,她只是愣愣地蹙眉, 一双秀眉拧得不知多紧,像是在思忖什么大事。   ……一股怪异的香味飘来。   她没多在意这个香味的来源,毕竟每个部落的气味都不一样。今夜来此的部落太多太多,即便是她, 也无法分辨这是哪方携带的气味。   她仍旧拿着玉佩,迟迟不说话。   只是盯着它,满脸写着纠结和疑惑。   醉意上头,连思绪和行为都变得迟缓几分。   平日里,宁枝身上那股疏离冷漠的气质,此刻也被酒意冲淡不少。   “公主殿下。”有人叫她。   宁枝寻着声音看去,皱着眉回头,眼里含上了几分不满,像是在埋怨这个人前来打破她安宁时光。   “我是朱祉。”那男人见宁枝迟迟不问他的姓名,他便自报家门,眼含期待。   朱祉?   宁枝微微皱眉,眼底露出几分疑惑。   她的表情带着难得的稚气,和平时截然不同。   面前的男人一袭青衣,五官端正,身高八尺,看上去有那么点点雅雅口中的玉树临风的意思,但是……   她微微思忖片刻,随后又在自己的记忆中翻找一阵,也并未在记忆中找到任何关于眼前这男人的蛛丝马迹。   那应当是不认得的。   “退下。”宁枝轻声吩咐,随后将目光移开,未在他身上过多浪费眼神。   朱祉微微一惊,随后他眉头一拧,他又往前两步,罔顾了宁枝的命令,不退反进。   “宁枝,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是……当初我也是身不由己。如果你还对我有怨言,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不要不理我。”   朱祉说着说着便慢慢靠近她,语气温和得容易叫人卸下防备。   只是,他刚一靠近,宁枝便顿时浑身不适应。   那股异样的香味便又来了……   而且味道更重了。   刺鼻、难受、奇怪。   她微微屏住鼻息,皱着眉头瞧了他一眼。离得近了些,朱祉的五官更清晰地进入她的眼帘。   宁枝看了好一会儿,着实看不出来此人是谁。   “退下。”她的语气重了些,连神色都冷淡几分。   “宁枝……!”男人却不以为意,毕竟宁枝的话语中夹杂着些许酒气,即便是她了冷着脸下这样的命令,可听在旁人耳朵里,或多或少都像是在撒娇。   “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近身,可是你我之间为何要弄得如此生分呢?”他仍旧不退反进,甚至快要坐到大贝壳的侧边。   宁枝已经没了耐心。   若是平时她可能还忍得住,但是现在酒意上头,她的耐性早就被降低大半。眼前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罔顾她的吩咐,不断地靠近她身侧。   而那股让她莫名感到不安的异样的香味,也彻底窜入了她的鼻息。   大概是察觉到了宁枝的不对劲,男人殷勤地伸手帖向她的额头,算着时辰也差不多够魂香发作了,他便轻声询问,“头疼了?”   “我扶你回去休息。”他说罢便要过来抱宁枝。宁枝立刻退后几步,满脸不悦地看着他。   随后她手指微动,一股荧光汇聚在她指尖。   不等他再说什么,她便用那点荧光弹向他身侧,荧光慢慢散开成团,成股,成线,将那人狠狠撩到在地。   他万万想不到宁枝会对他动手,他刚要说什么,只见另外一道光束突然压向他,将他压得动弹不得。   而这道光束明显比第一次的光点严寒许多,仅仅被它束缚住,朱祉便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被冻住了!   从脚底到四肢,寒意遍生!   “……嗯?”宁枝似乎被这场面惊讶到了,她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指尖,像是不解自己怎么有如此法力。   “宁枝!你当真对我如此狠心?!我们二人曾经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何必要闹到如此地步呢!”朱祉彻怒了。   他好歹也是海龟部落的首领,如此纡尊降贵过来哄一个女人,已经是给了宁枝极大的面子。   怎料她还不识抬举!   “嗯?”宁枝的眉头拧得不能再拧,醉意降低了她的思考速度。她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轻轻摇头,“有这回事吗。”   朱祉:!   正在二人要就着此事多聊两句的时候,身后有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宁枝的眼皮莫名跳了跳,但是迟迟没回头。   这个脚步声……还能有谁。   怪不得刚才她能将朱祉以阵法威压在地,原来根本不是她的阵法,是有人以她之手,借花献佛了。   “宁宁。”温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依旧好听,依旧温柔,只是这回,带了点说不出来的凉意。   宁枝下意识侧身看了他一眼,几日不见,他还是那般冷淡还是那般般面无表情,他的眉眼依旧那样叫人看不出情绪。   温禁的目光扫了扫前方依旧被阵法压住的男人,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寒意,像是下一刻就要将他冻成冰块。   打量对方许久,温禁眼中的寒意才消退些许。   而后,他才慢慢收回视线,把目光放在夜夜入他梦境的人身上。   只见眼前的女子面如桃花,一双眼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眼里似乎有几分……迷茫?   “喝醉了?”温禁才走近她半步,一股浓烈的酒味便猛地将他围绕住。   莫名的香味和淳厚的酒气交缠,他呼吸一滞,下一刻便伸手圈住宁枝的腰,免得她站不稳。   “你怎么来了?”宁枝疑惑,她任由温禁揽着她,只是侧身问了他句别的。   “听闻长公主要选夫,在下便连夜过来报名。”温禁的声音冷冷淡淡,听不出他的情绪到底如何,“不过我似乎来晚了一步?”   说罢,温禁便又看着对面的男人。   朱祉再迟钝也该明白了,对面来的这人是温禁!是当初把宁枝从海域带回渝山的纯阳道君!   可是他们二人不是感情不和吗!   海族里那些流言蜚语还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可现在,朱祉只觉得那只搂着宁枝腰身的手臂,格外的扎眼!   同是男人,他当然知道温禁这是什么意思。   那宁枝呢……!   宁枝为什么不推开他!   朱祉越想越愤怒,明明当初是他看不上的货色,而今倒是不同了,没想到宁枝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而且……而且……   他越想越不耐烦,可是一想到宁枝身上的魂香即将要发挥作用,他便不可能在此时打退堂鼓!   “原来是纯阳道君,朱祉有眼不识泰山。只是我与宁枝公主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现在她难得回来一趟,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说,还请道君……”识相一点,不要打扰。   朱祉的话言尽于此,随后他抬眼看向温禁。   温禁拧了拧眉,却是垂眸看向怀里的人。   ……宁枝好像有些醉酒,像是睡着了。她才没看见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汇。   “宁宁。”温禁轻声在她耳边耳语,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宁枝难得不耐烦的嘤咛声。   朱祉只觉得心头怒火顿生。   这什么纯阳道君,是过来故意刺激他的吗!   他喜不喜欢宁枝不重要,重要的是别的男人在他眼前和宁枝这样亲密,他怎么可能受得了。   他好歹也是个部落首领,什么时候在女人方面受过这样的脾气!   朱祉正要动手之际,宁雅雅突然带着一种侍卫过来寻人。   宁雅雅得知姐姐没有回房休息后,便神色焦急地四面查看许久,生怕有人趁宁枝醉酒非要赶着上来自荐枕席。   结果果然被她猜中了!   “你这只臭乌龟!你好大的胆子!”宁雅雅对家人时都是有说有笑,但是在对待外人的时候,她就非常娇纵,脾气相当大。   她才不管面前的人如今是什么身份,当初朱祉退婚让姐姐出丑的事,她还记忆犹新,她见了这人哪里会有好脸色?   “你跟着我姐姐干什么!我……姐夫?”雅雅突然看到了温禁,随后她脑袋迅速运转,立刻脑补出了一大堆新欢旧爱正面重逢的情景。   “姐夫,你快带姐姐去醒酒吧,这里有我在就好啦!”宁雅雅立刻意识到温禁很有可能是来砸场子的。   在朱祉和温禁之间,肯定是选择温禁比较好啊!   这只臭乌龟人品信不过,把宁枝交给他没有什么好事。而今晚这个场合重大,还是不要牵扯到渝山为好。   一番思索之后,雅雅果断站到了温禁这边。   温禁的眸光沉了沉,他正要说什么时,怀里的人又低声埋怨了一句,“头疼。”   心里的其他想法顿时烟消云散,他的目光警告般地重重落在了对面的人身上。   下一刻便双手抱起宁枝,将她带离此地。   见终于把这不好惹的人劝走以后,宁雅雅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快给我起来!别在这里碍眼!”   朱祉满心愤怒,他想赶紧让宁雅雅闭嘴,可是碍于这么多护卫在场,他只能忍气吞声地道,“我的双腿经脉被冻住了,起不了!”   ***   前几日温禁调查完魔神的踪迹后,便回到了渝山。   谁知刚回到家,等着他的并不是温香软玉久别重逢,而是张大红请帖,上面说的是……宁枝长公主要选夫婿了。   他才不在她身边多久?   她就要另选新欢了?   ……不行。   温禁也不知道自己当时脑袋里在想什么,只是回过神以后,那封请帖已经被他烧得连渣都不剩,房里只余下一股弄弄的焦灼味。   ……   星船慢慢在星河里游荡。   温禁本可以快速将人带回渝山,可是眼下他心中烦闷,思绪里尽是想着别的,便不甚在意这慢悠悠地船移速度。   夜空里安静得很,只有繁星在星穿周边点缀。   只是如今那个爱看星星的人还在沉睡,醉醺醺的……   温禁将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犹豫片刻后,他慢慢抬手,碰了碰她的头发,随后再无动作。   星船就这样在夜空里安安静静地遨游了半个时辰之久。   终于,宁枝捂着额头醒了过来。   那酒的酒劲很大,她如今即便醒了,她的脑袋也不甚清醒。   就连第一眼见着温禁时,宁枝都迷茫半晌,才仿佛恍惚记起来他是谁。   温禁心中的沉闷更深一分。   呵,这是怎么了,怎么将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刚才的半个时辰里,宁枝睡得不甚安稳,梦中那股奇怪的香味仍旧缠绕着她挥之不去。隔了这么久,她总算明白了这是朱祉用在她身上的魂香。   魂香能极大的调动人内心的欲.望。   但是宁枝的修为远高于那人,他的魂香根本不能让宁枝晕头转向。   她只需稍稍打坐片刻,便能够将心底那股莫名的躁动压下去。   “这个送给你。”   两人终于开始说话了。   她稍稍挪动几步,移动到温禁的正对面,一手撑着船底板,一手拿起一颗珍珠模样的东西递给他,撑着身子靠近他。   “什么。”温禁垂眸,神色依旧冷淡。他   看了看珠子,又看了看面前的人。   宁枝的身上仍旧带着一丝酒气,这味道丝丝缕缕窜进他的鼻息里,说不上有多醉人,但是……却足以让人心尖一颤。   “你看。”她悄声道。   随后将遗光珠扔到空中,一股光芒慢慢从珠内散开,渐渐的,光芒铺成了一副画卷。   画卷上是晚霞下的大海,层层波浪,海天一色。   “漂不漂亮?”宁枝大约还是没彻底清醒,她的言语表情都比寻常生动活泼许多,连眼中的笑意都不像以前那样拘着,“送给你的。”   温禁心中一顿。   “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海面。”她说完就把遗光珠放到温禁手心,眼神里的光芒比旁边的星星还要耀眼。   心间再次颤动一分。   温禁的呼吸一滞,随后他突然用力一拉,将身边醉得一塌糊涂的美人揽入自己的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温禁不觉得心间的那股烦闷消失,只觉得某种情绪更甚。   强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肢,而后温禁微微低头,安安静静地对上她的眼睛。   宁枝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她半靠在温禁的身上,没乱动,也有不是特别安分。   “青梅竹马是谁,两小无猜又是谁?”温禁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问得宁枝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   她喝了酒,思绪本就没什么条理。   而今再来这么一出,她迟迟没想明白他的话。   “有一个大师兄不够,还有一个未婚夫?”温禁突然抵着她的额头,连声音都沉了许多,“不和我说说?”   大约等了片刻钟,宁枝依旧沉默,她实在是记不起来。   她对朱祉根本就没有印象。那个退婚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好像是他看上了别的部落的女首领,就与人鱼部落断绝往来了。   不过这事实在是太久远,具体的,她也说不清了。   见她含糊其辞迟迟不语,温禁也不再追问。只是,他低头靠近,报复性地咬上了她的唇。   宁枝几乎是被他按在怀中亲吻,半点也逃脱不了。   说不清是酒气醉人,还是温禁的吻更醉人。迷糊之间,她有几分错愕。可是慢慢地,她发现自己并不排斥他的吻,相反,她有点想要亲近他。   于是宁枝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回吻了回去。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魂香的威力再度爆发了。刚才被宁枝压下去的躁动念头又重新在心底翻身,她的醉意更甚。   不知是谁先主动,一股湿热闯入了唇舌间,在彼此的唇中兴风作浪,纠缠不休。她下意识地将手扯上了温禁的腰带。   “宁宁。”温禁立刻意识到了她的小动作,他重重沉了一口气,捏住她的手腕,语气极度认真,“你知道我是谁吗?”   现在在你眼里,和你如亲昵的这个,到底是那个大师兄还是那个青梅竹马。   “温禁。”宁枝下意识喊到他的名字。随后她带着浓浓的醉意,目光带着笑意。语气像是在轻笑,又像是在埋怨。浓浓醉意下,连声音的尾调都变得撩人,“什么白月光青梅竹马,哪儿来那么多人?你一个就够我应付了。”   温禁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的目光一怔,与日俱增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他随后重重吻了回去,任由那只胡来的手扯开自己的衣带。   ……   星船摇晃,夜色依旧那么好看,可是今夜没人有心思赏月亮。 第33章   这是……怎么回事。   温禁已经看了宁枝许久, 从天空泛起鱼肚白,看到天色大亮。   几乎有整整一个时辰,他的目光都尽数落在宁枝的脸上。   从她眼角的微红, 再到她唇角处被咬出的小伤口,他今晨都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次。可越看,他越……   温禁今日一睁开眼,便觉得曾经额角的伤口处又开始发疼。他起身打坐片刻,可这一打坐的功夫, 他的脑海里突然涌上来许多清晰又真实的记忆。   起初他只记得自己与宁枝准备去和离, 结果遇到姻缘石灵力震荡, 他受了重伤。然后他的记忆就来到了现在, 一醒来便发现自己在星船上,怀里抱着仍旧在睡梦中的宁枝。   可慢慢的……这两个时间节点其中的记忆也开始涌现在脑海中。   “不是说有我就够了吗,那些男宠是怎么回事?”   “那些男人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   “宁宁不喜欢我?”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不和我说说?”   ………   越来越多的情话突然从他记忆里翻涌出来,温禁光是想想这些直白又热切的词句,他便觉得心中一乱。   而更让他觉得心底防线彻底溃败的事是——   这些炙热到有些烫耳的语句, 居然全是出自他的口中。   不会。   温禁脑中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个。   但是, 脑中随后而来的就不止是字句这么简单的东西了, 而是一幕幕的他与宁枝相处的画面。   同眠共枕。   抵足而眠。   温泉共浴。   ……   每每温禁觉得这个尺度已经足够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便会跳出来一个更加不得了的、他与宁枝在一起的画面。   就这样,断断续续的记忆历经半个多时辰, 终于把这几个月他们两人相处的画面拼凑完整。   温禁探出手,指尖微微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务必让自己清醒一点。   ……可他一清醒, 他脑海里的画面也跟着清醒,连带着两次灵修和昨日的事更是一同清醒了起来。   不对,昨日的事那何止清醒。   他只需要将目光淡淡一扫,便可看到宁枝身上的那些属于他留下的痕迹……   咬痕、压痕、吻痕。   这一个更比一个新鲜的印记,让温禁脑中的弦断了又断、断无可断。   他的目光慢慢从宁枝的脸上移开,只是自己脑中的思绪却始终围绕着她。   他忍不住回想这几个月以来发生的事。   ……   星船依旧在慢悠悠地飘荡着,船中的人也已经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表面上一切都平静得不像话。   温禁拿出那颗遗光珠,将珍珠放在掌心之中,细细磨忖。他的目光慢慢放远,看向朝霞满天处,随后再无动作。   ……   星船飘得再慢,也有抵达终点的时日。   回到渝山时,又值半晚。   渝山里四处都点燃了小小的灯笼引路,只不过夜里终归人少,并没有有多少人察觉到纯阳道君与宁枝回来了。   “宁……宁枝。”温禁轻声提醒她。   但是宁枝仍旧睡得很沉,她紧紧闭着双眼。拜温禁所赐,她睡了一天,眼下也依旧是疲惫不堪。   温禁的手掌动了动,但是又迟疑了许久。   终于,他放弃叫醒熟睡中的人,随后慢慢靠近她,双手将她再次抱起。   他突然记起来,当初她嫁过来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抱着她回诚心殿。没想到到了五年之后,依旧是如此。   晚风有些寒凉。   一阵冷风袭来,宁枝往他怀中缩了缩。   温禁的步伐一顿,下意识看了看怀中人。   他的目光沉沉落在宁枝身上,见她的眉头拧得更紧,他随后便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将人迅速带回殿内。   ***   诚心殿里依旧是那样的陈设。   殿内的装饰就和她的性格一般,冷冷淡淡,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他将人抱到床边,随后慢慢将怀里的人放下。   只不过大概是他的动作大了一点,宁枝即便在睡梦中也觉得不安宁,便立刻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不想下去。   “……温禁。”她在梦中轻声呢喃。梦呓般的语气让人听不明她的情绪,只是宁枝一喊他的名字,他的脑海里便蹦出许多接连不断的后半句话。   “温禁,你愿意和我一起住吗,你的殿内不适合再住人,要是你不嫌弃,不如先去我那里将就一下。”   “温禁,我应付你一个就足够累了,哪里来的青梅竹马和白月光?”   “温禁……疼!”   他的目光沉了沉,身子顿时僵在原地,抱着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可偏偏宁枝还紧紧拽着他不放手。   呆愣半晌,最后,他只得侧靠在床边,将人抱在怀中,任由她这样接着睡去。   ……   夜色渐浓。   怀里的人睡得就没醒过,他又看了宁枝许久,半点也未曾移开目光。   他向来是个是非明断严守规矩的人。   他若做了,便会好好承担责任,绝不会敷衍了事搪塞别人。昨日那般行事举措,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有些荒唐过头。   ……似乎他还把宁枝弄哭了。   思绪猛地中断,他手中抱着人的力道紧了紧。   ***   宁枝睡了许久。   醒来时仍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   她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随后便发现自己睡的地方不是床榻,而是某人的胸膛。   宁枝抬头看了看,看见温禁背靠着床栏,眉眼平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休息。   她大梦刚醒,没想那么多,下意识便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温禁的眉心微动,缓缓睁开眼看向她。   宁枝见他醒了,便调转方向,换了个姿势靠在他怀中,态度居然有几分亲昵。   她一手扶着温禁的肩膀,一手揉着自己的脑门儿,费神很久,好不容易理清楚思路,才开口与他解释道,“朱祉是人鱼部落在我幼时为我定下的亲事。但是随后他便有了其他的心上人,与我们部落恩断义绝。   你往后可不许再突然问我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着实是没有什么青梅竹马,你可不要再吃味了。”   温禁看着怀中的人,听完了她的话,随后点了点头,只道了一句,“嗯。”   宁枝皱了皱眉。   她好好地和他解释此事,怎么到了他这里这里,居然就落得个不咸不淡的“嗯”?   他往常是这样的吗?   瞬间,宁枝像是想到了什么猜测。   她再次抬眼看向温禁的眼神,却见他的眼里满是清明,目光极淡,哪里还有曾经看向她时便会流露的专注与执着?   她的神色顿了顿。   随后她从他怀里离开,与他离了有些距离后,宁枝便重新坐得端端正正地开口道,“纯阳道君?”   “嗯。”他的声音极淡,神色极淡,连目光都如同万年不变的冷冽冰泉一样,没什么温度可言。   ……果然。   她静静地看向他。终于是发现,已经彻底看不到他在失忆时,眼底才会有的那种对自己的炙热感情后。   她低头思忖许久。   “宁枝公主。”温禁见她迟迟不语,他便主动道,“昨日之事,在下会对你负责。”   接下来便又是沉默。   宁枝安静地等着他的话,可是温禁似乎真的只有只有这一句,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说辞。   ……   她伸手揉了揉额头,内心却仍旧觉得此事荒谬。   他昨日还张口闭口都是“宁宁”,今日就是回到原点的一句冷冷淡淡的“宁枝公主”。   宁枝莫名觉得可笑,却又顿觉自己心中烦闷。   许多种情绪像是纷纷闯入了她的心底,一时之间,她也弄不清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可能是酒没彻底醒,可能是昨日他的举动与今日他的反应的差别过大,可能是渝山今天的气温太凉,总之……   宁枝现在的心情非常差。   她拧着眉,强压着心底的那股不知为何烧起来的无名之火,道,“道君无需如此,昨晚不过是你情我愿而已,明日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再去和离一次。”   听到这话,温禁眉头一敛,面露疑惑。   他似乎是没有想到宁枝会这样说。   但是再看去,温禁又的确看到宁枝的脸色不佳。   他垂眼思忖片刻,便立刻猜得她是不想再和自己多纠缠。   本来他们在几个月之前就应该好聚好散,只是因为中间出了这么个插曲,她才被迫又在渝山逗留数月。   温禁自知宁枝对他已经是仁至义尽,那他也不应该拂了她的意思。   于是他也顺着她的话,不再去阻拦她。   “若是这是宁枝公主的想法,那在下愿意听从公主的决定。”   像是知道他会这么说,宁枝也没有多言语。只是拧了拧眉,扭过头去不想理会他。   温禁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说。   他本想起身离开,不再鸠占鹊巢在她的房内呆着不走。但是他又仔细一想,便立刻想到往后估计很难再见到她。   有什么话,今日该说就都得说了。   “多谢宁枝公主前段时日的照顾,此情此恩我铭记在心。若是以后公主有需要我相助的地方,定全力以赴。”   “……”   宁枝皱着眉头,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想说很多话。但是看温禁这副什么都淡淡的态度,她便又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不必。”她放平了自己的语气。   可能也是觉得这话不说,以后也没机会,于是宁枝才开口,“道君,自从你我大婚过后,就将我晾在诚心殿。时至今日,我仍旧不解自己是何处惹怒了你,今日能否告知一二?”   “?”温禁的眉头敛得更深,他更显疑惑。   “大婚当晚,我……”温禁看向宁枝。他的神色顿了顿,“我吻上你时,你的全身都在发抖。我并不想趁人之危,当时想的是既然宁枝公主如此惧我,那我何必再……”   她从不知道居然是这个理由。   仔细回想了一番那晚的事,随后她轻声道,“我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我第一次远离海域,浑身不适。”   泡个温泉就好了。   哪里是他说的那种样子。   “原来如此。”温禁微微点头,语气无悲无喜。   宁枝彻底没什么兴趣和他说下去了。   两人因为这点小误会而浪费五年时间,说来也可笑。   不过像温禁这样冷淡的脾气,别说五年了,估计十年百年都捂不热。失忆时的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永远温柔又极有耐心,但是温禁不会永远都失忆。假的终究是假的,记忆错落也会有痊愈的一天,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罢了。   宁枝顿了顿,重新看向他冷冷淡淡地双眸,用着平平淡淡的语气,揣着说不上是出于什么心态地轻声道,“若是道君以后遇上心上人了,要记得与她多说说自己的想法,可不要再什么都闷在心里。”   “?”   温禁看向宁枝,听她说这话时,他心里莫名升起些异样的情绪,犹如有梗在喉。   但他也不去深思这种情绪,只是端正地点点头,温声道,“多谢公主提醒,在下受教了。” 第34章   宁枝半倚在床栏上, 垂眸许久。随后她用一只手臂撑着额头,安安静静地,透过窗户看天上的月亮。   珍珠一直门外都在规规矩矩地候着, 刚才温禁出来时,她心里还存了几分疑惑。差点就上去问他,为何不留在这里陪公主过夜。   ……但是她不敢问。   他当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冷意。   珍珠起初来渝山时就惧他,而今见他的气质更如寒冰一般冷冽,她压根就不敢上前去搭话。   “公主?”珍珠敲了敲门, 慢慢进到殿内。   宁枝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她的目光淡淡, 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公主, 你怎么啦?”珍珠的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将她放任自流的思绪悄然打断。   宁枝有片刻错愕,然后才回过神。   “把东西收拾好,我们回家。”她轻声吩咐道, 语气也如同往常一样,叫旁人听不出半点不对的地方。   “嗯!”   听了宁枝的吩咐,珍珠立刻动手收拾行李。   她不知道为何自家公主会突然做这个决定, 但是离开渝山本来就是说好的事。   前几个月看纯阳道君月月都来诚心殿, 她都以为公主会和他冰释前嫌, 两人要好好过日子。   ……结果没想到什么也没改变,她们仍旧是要走。   宁枝的行李并不多。   她房间里也没什么多余的东西,衣柜里常年都是那几件素雅的衣裳。要收拾起来, 实在是太容易了。   都不用大包小包,珍珠三下五除二就能将行李收拾得漂漂亮亮。   “公主,咱们今日回去了,还能赶得上星河宴会呢!听说到时候整晚都是星雨!渝山这鬼地方看不到那景色……”   “最近不是快入秋了嘛。您的衣裳也该换换啦, 做几件厚的,然后把颜色改改,样式花纹图案都改得活泼点儿!   干嘛整天穿白的素的呀,公主你这么漂亮,应该穿可爱点儿的颜色!就像雅雅小殿下那样!”   “等回到南境,咱们先去看看星河!前不久金龙部落还邀请您过去游玩呢!对对,就是雅雅小殿下道侣的部落。   听说她的道侣在人界是九五至尊的帝王,哎呀公主,我还没去过皇宫呢!您要是哪天得空,带我去看看好不好呀?”   珍珠说起回到海域,便满嘴说个不停,像是要把五年没能好好玩耍的时光通通补回来。   宁枝时不时地点点头。   只不过她的目光始终是淡淡的。   星河宴会应该会很漂亮。   在嫁给温禁之前,宁枝就去过一次。   那时候,她坐在月桥上,晃晃悠悠地荡着双腿。那时晚风会轻轻拂过她的头发,温温柔柔的。   只要微微伸手,就可以摸到云朵。   只要踮起脚,就可以碰到星星。   那样的景色实在是漂亮得过分,就像满天晚霞时的海面一样好看。   ……   “宁宁喜欢大海吗,那下次我陪你去?”   “这是送给你的海螺,希望……你会喜欢。”   “我没有不喜欢你。”   “宁宁,能给我一片鳞片吗?尾巴上的就好。”   胡乱的思绪扰乱了她的心绪,猛地想到这里,宁枝便是拧眉不语,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腕。   ……只是即便是这样,她的手腕处,仿佛仍旧还有他咬过来时的痛感。   明明说这话的时候,那双眼神那样认真。明明夜夜都非要与她同眠共枕,明明她都百般提醒、刻意疏离了——   他却字字句句都说的像真的一样。   ………   珍珠正在整理梳妆台,待她把最后一只珠钗收入箱中后,她便锁上小箱子。   万事俱备,就等着宁枝说个时辰,随后便可以立刻离开。   “公主,我们什么时候走呀,今晚是不是有些迟了?要不………”   “公主!你怎么了!怎么眼角都红了?是谁欺负你了?哎呀别哭别哭,这是怎么了?你哭得我都心疼了。”   珍珠满脸焦急,她赶紧抱着宁枝,口中不停地说着安慰她的话。   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掉眼泪了呢?宁枝以前明明不爱哭的。自己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她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别说是在渝山了,就算以前在海底,她也没见宁枝露出这样的模样。无论在什么场合什么地方,在海族心里,宁枝都是那个端庄大方的长公主。   她这样自律又克制的人,应该是不会哭的呀……   珍珠赶紧伸手抚着宁枝的头发,又絮絮叨叨地安慰她好一阵。   随后便神色慌张地问道,“是不是温禁欺负你了!他怎么那么坏!别怕别怕,咱们回家以后,就让宁傲殿下来打他!我们也把他捉回去,关起来!关到地老天荒!”   “我没哭。”宁枝的声音很轻,没什么说服力,“把东西收拾好,你今日就先回去,明天我断完同心咒之后,也会立即动身。”   都这会儿了!   还有心思安排这些嘛!   珍珠不解,她很想问问刚才在房中,温禁是不是真的狠狠地欺负了她。   但是看宁枝现在的状态……她张了张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那……那我先回去。”珍珠抱着小箱子,磨蹭半天,才皱着眉嘟囔道,“您别想太多。”   宁枝点了点头。   殿内重新归于安静,她又重新看向天上的月亮。今夜的晚风有些寒凉,天上的星星都被云层遮住了,夜空里只挂着一轮明月。当个月亮真好,可以永远冷淡,永远高洁,永远不会因为别人的心情而改变自己的规律。   ……   其实她才没有哭。   只是刚才脑海里想到了很多事,可是偏偏很多事又不能去细想,细想了便会让人觉得不是滋味。   她以前从没有过这样难受的情绪。   她不知如何排解,也不知该不该排解。   宁枝拧着眉,有意不去回忆那些过往。只不过心底的情绪才压下去,眼角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说不清是伤心还是生气。   亦或者是两者都有吧。   要是他没有失忆过就好了。   要是他没有失忆,就不会弄来这么多无端的情绪。   要是温禁没有失忆,她当初是以怎样的心态嫁近来,那日仍旧可以怀着怎么的心情离开渝山。   就可以不用把自己的大海和晚霞送给他。   反正即便把遗光珠送给他,他也只会说一个“嗯”。   ……   好在理智只失控了片刻,她随后又整理好了心绪,又安安静静地呆坐在原地。   如果不是她眼角残留的微红,和她仍旧微微发抖的肩膀,那无人可以窥知她刚刚哭过一场。   一阵寒风闯入殿内,殿里只剩一个安安静静的宁枝。   她双手按着床栏,目光低沉,身子微微靠着床背,眉目低垂,重新将眼底的情绪全部藏住。   ***   “师弟……那个……就是……你……和宁枝?”袭玉说了半天,依旧是结结巴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而温禁也没有理会袭玉。   他正伏案批阅卷册,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他手持一支狼毫,眸光低沉,正在一张宣纸上勾画圈点。   由于前段时间他出去探查魔神踪迹了,不在敛心殿,结果便是堆积的卷册如山,他回来后又继续熬夜开始将它们一一翻阅。   “温师弟!”袭玉忍不住了。   “我有正事要与你说!”他下把上前夺过温禁手中的毛笔,满脸凝重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焦急。   “师兄,魔神的一缕残魂的确消失了。我未能在镇压处找到残魂的踪迹。不过那缕魂魄如今法力尚小,只需加紧查看它的踪迹,便能在它闯祸之前收回。”温禁答道。   “嗯???”袭玉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但是随后他赶紧点头,“嗯,啊,这,这的确是正事,但是……但是你不觉得你还有个别的正事吗!”   “嗯?”温禁不解。   他拧起眉头,垂眸思考片刻,“渝山下个月要开始收徒考核,剑宗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不知师兄说的可是这件事?”   “……”袭玉急得就差跺脚了,“宁枝明日就要走了,你今晚不去劝劝她吗?”   “为何。”温禁下意识问道。   不过随后他又沉思片刻后,接着道,“她此时应当不会想见到我。”   “你!……行!行。”袭玉被他说得彻底没脾气了,他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道,“你行啊你温禁,等宁枝真的走了,你就等着哭吧。”   “?”   袭玉走后,他重新拿起狼毫,只是这时他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些卷册落在了诚心殿。   ……要不要去拿。   他皱眉许久,看着外面的沉沉夜色,愣神半晌。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到了诚心殿的门外。   不需要他扣门,门没关。   温禁依旧是有礼地敲了三声门板,随后才推门而入。   来的路上,他在脑中想了许久,要如何与宁枝说话。但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殿内空空落落,本就空旷的殿中此刻已经彻底没有了人居住的痕迹。宁枝的东西全都已经被收拾走,他的目光一沉。   他右手边就是书案,案上放着他要此行的目的。   温禁往右边走了几步,伸手拿起了卷册,然后便准备出门。可是随后他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便是反身折回去。   “……宁枝?”他进到了主殿,却没有在殿内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看来她已经走了。 第35章   宁枝收到雅雅的求助后, 立刻起身奔赴南境海域。   她刚才本来在诚心殿内呆坐着,就快入睡了。可是就在此时,她腰间系着的小海螺突然发光, 是雅雅有事找她。   宁枝本以为是些稀松平常的小事,结果没想到雅雅一开口便是——   “姐姐!海妖突袭我们部落!现在大家乱成了一团!其他的部落都还没走呢,现在大伙儿都各自为战了!”   “你能不能回来一趟,宁傲好像敌不过他们了!这群海妖成群结队地过来砸场子,再这样下去……”   “我立刻回去!”宁枝赶紧把海螺收起, 满脸凝重地赶紧回家。   ***   她回到部落里时, 部落中已经是一片狼藉。   周围的人分分拿起手中法器和海妖一族对阵, 场面嘈杂, 十分混乱。其他部落几乎没有与海妖部落对阵的经验,他们不知为何今日会遇到他们成群结队的袭击。   如今只能倚靠本能,硬撑着和他们对抗!   不远处的宁傲正被三只海妖团团围住,海妖们都带着石头面具。   她们也不打他, 似乎只是围着宁傲耳边……唱歌?!   宁枝瞬间想到了往事,她赶紧拿起灵剑冲杀过去,将弟弟下把拎出包围之外, 拧着眉嘱咐他, “捂住耳朵!不要听!”   说完, 她便手持灵剑与对方硬碰硬。   宁枝的修为已达半神期,她只使出来几个招式,便将刚才还围着她不退散的人通通击退好几步。   可她越是这样, 围着她的海妖就越多。   他们像是发现了新目标,又像是都认出了宁枝的身份。一个个的都不再各自为战,而是瞬间交换一阵眼神,齐齐拿起手中的家伙往宁枝所在的地方砸去!   “姐姐!”宁傲见自家姐姐被围攻, 他立刻心头火起,顿时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拿着手中的斧钺就要冲上去!   “别去!”一只手臂拉住了他。   宁傲回头,见是朱祉扯住了自己,他心头的怒火更重了!   “滚啊你!我要去救我姐姐!我又没有逼着你一起去,你拦着我做什么!”宁傲烦躁地推开他,说罢就是又要往前冲。   “小傲,你冷静一点!”朱祉将他拉退了几步,皱着眉头道,“你现在去了也无济于事啊,宁枝的修为远在你之上,如果连她也没有办法,你上去也是送死。   你看看,这群海妖都被宁枝吸引过去了。这个时候我们赶紧离开,才可以保全大多数人不是吗。今日还是你们部落和其他部落结盟的关键时期,你今晚把他们护着安安全全离开此地,他们明日一定会投桃报李。”   朱祉与宁枝姐弟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他虽然被宁枝那不配合的态度弄得心中不快,但是此刻他还是留在宁傲身边,劝他选择正确的路。   我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朱祉这么想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扔下我姐,让她一个人拖住那群人,我们就这么离开不管她了吗?!”宁傲一把扯住朱祉的衣领,“畜牲!”   “我这是万全之策!”   朱祉皱着眉,“要不是看在我们的交情的份上,我才不会管你!   这样的情况下,舍弃一个宁枝,总比死一群人好!这样才是对人鱼部落最好的做法!一条命换你们整个部落的兴旺,难道不是很值吗!”   “你!你!”宁傲听得这话,他的眼眶通红,整个人被气得不行,“怪不得你当初会和我们部落断绝关系,你心里只有你自己!   和我们部落结姻不如和那个女首领结姻,现在人家不要你了,你又回来了?朱祉你有良心吗?   你不是说喜欢我姐姐吗?这就是你的喜欢?你喜欢她你见死不救?!”   “我怎么没有良心了!”朱祉好歹也是个部落首领,被宁傲这样当众教训,他的脸上已经是挂不住,“换了别人来也是这样!   你姐夫呢!这样的情况下,我也没看见温禁过来帮她啊!什么渝山,什么纯阳道君,还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他和宁枝成婚不也是因为利益吗,宁枝就是一个物品,是你们人鱼部落用来求和的牺牲品!你还有脸说我,你……!”   他下一句话还在口中,宁傲便是一拳头打过去!   他的力道之大,直接把他的大牙打掉了两颗!   “我不许你这样说我姐!”宁傲双眼通红,浑身都气得发抖,他一把掐住朱祉的喉咙,眼中的血丝红得吓人!   “难道我说的不是吗?”朱祉也是被宁傲的举动弄得气极!他明明是好心才来劝说他,明明听从他的话才是明智之举!   现在是怎么回事?   呵,装好人?   “你们人鱼部落真是伪善之极。”朱祉摸掉自己嘴角流出的血迹,语气带着嗤笑,声音满含嘲讽,“好人坏人都让你们做绝了。你现在一口一个姐姐,那以前呢?   以前你们不是事事都牺牲宁枝的利益吗?就因为她不会生气,就因为她不会撒娇,就因为她对什么事都很看的开,所以你们不也是总欺负她吗?   宁傲,咱们半斤八两,你也不用这样说我。你们部落对宁枝,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若是真的对她好,会让她嫁到渝山?会让她呆在那里五年?什么啊,你们就是觉得她好欺负!所以下意识地就会欺负她。   我怎么没见你们部落的那些长老说,把宁雅雅嫁过去呢?因为宁雅雅会哭会闹有不满就会立刻发泄出来,一点都不好惹,但是宁枝好惹,对吗?”   “你他娘的闭嘴!”宁傲怒极,他双眼通红,死死掐住朱祉的喉咙。   其他人纷纷过来劝架,生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是让人鱼部落在这个时候和其他部落起了冲突,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小殿下,快松手吧!会出人命的!”   “朱祉首领也不过是一时气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快松手啊殿下!”   “如今咱们还是赶紧撤退为好,不要再这里过多停留了!”   宁傲完全听不进那些话,而朱祉也完全不甘示弱,他即便被压着喉咙,也要接着把话说完,“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宁枝若是今日真的出事了,你们人鱼部落也是功不可没!”   ***   海底一片杂乱之际,宁枝已经将人引到了海岸上。   四面八方的海妖都闻风而动,将她团团围住。她手持的灵剑上,剑身上已经是污浊不堪。   剑身上已经染上了深黑色的污秽和浓厚的腥臭味,只是闻闻,便能立刻叫人皱起眉头。   “捉拿宁枝!”其中一个海妖一声令下,其余人便纷纷蜂拥而上,完全不给她任何松懈的机会。   即便她的修为高出这些人许多,但是也架不住他们不知疲倦地进攻。这一个个海妖都如同没有知觉地武器一样,不会因为阵法而退群,不会因为疼痛而退群,他们的心神如同被人控制,似乎只知道捉拿宁枝。   宁枝当然立刻察觉到了敌人的变化。   海妖明明是最贪生怕死阴险狡诈的部落,他们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夹着尾巴躲起来。怎么可能会这样的进攻?   只是战况不容她多想。   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宁枝且战且退,她已经拖了快半个时辰,可是敌人的数量依旧只增不减,而她……而她只有一个人。   她心中一沉。   下意识地摸上了那块玉佩。   “如果宁枝公主有需要我相助的地方,定全力以赴。”   脑海里最先闪过的是温禁对她的承诺。   但是……但是……   宁枝紧紧拽着那块玉佩,喉咙里如同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她迟迟开不了口喊他来过相助。   这……这算什么事!   想起最近两日在渝山的困扰,她心里一顿,拧起眉头,又决绝地将玉佩放下。   “!”   一只海妖捉住了她神思不定的瞬间,随后一把鱼叉准确无误地插入她的手腕间!那柄鱼叉在她的筋脉中狠狠地转了个身!紧接着将她的手筋立刻挑断!   汗珠直下!   宁枝疼得脸色苍白!   她赶紧用另一只手打退了那暗杀者,可是她身上的血腥味对于海妖而言,却如同一剂强有力的强心药方。   他们嗅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   随后立刻群起而攻之!   ***   渝山。   温禁睡不着。   这倒也没什么,因为往常他总睡不着。只不过以前是因为熬夜处理公事,而今晚,他已经躺在床上快半刻钟了,依旧是睡意全无。   温禁皱眉,看向空落落的身侧。   他的记忆恢复了,但是那几个月的事他并没有忘记。他记得宁枝每晚都会等着他一起入睡,然后……睡到一半会过来抱着他。   偶尔她不知梦到了什么,还会小声梦呓,然后不知所措地过来……小声地和他搭话。   心里有些疑惑。   说不清到底是疑惑还是其他的某种情绪。   温禁把这归咎为习惯的原因。习惯一时难以改变,就像他已经习惯了和宁枝同床共枕一样,陡然离开她,的确很难适应。   但也不是不能适应。只要再多花些时间,他就不会再莫名想起这些。   温禁觉得是这个道理。   可事实是他仍旧睡不下。   左右闲来无事,他便重新起身,不过就在此时,他发现自己的玉佩在发光。   淡淡血色的微光,在这夜里显得各位让人惊心动魄。   温禁的动作一顿,随后他眉头一拧,披上外套便立刻出门而去。   ***   宁枝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要死了。   海妖的数量太多,她的体积不支,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额头上的、手腕上的……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难看极了。   她抬眼看去,海面上已经是朝霞满天。   层层海浪都被染上了绯色霞光,真是漂亮极了。   她以前也看过这样的景色,独自看过朝霞晚霞,独自看过潮起潮落,还独自看天上的星星月亮,她以前没觉得独自看这些景色没什么不好。   直到……   “活捉宁枝!”   “不对!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也不一定要活捉!”   海妖们开始有了些许争执,但是这段争执片刻后就没什么后续了。因为他们齐齐拿着法器向她围攻过来。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但是很奇怪,宁枝并不觉得自己心跳如鼓,反而倒是觉得有一点轻松。因为,自己终于不用再……   “砰!”   一声岩石碎裂声猛地在众人耳边响起!   碎裂的小岩石立刻四处飞起,模糊了海妖们的视线!他们胡乱谩骂了几句,终于尘土飞扬过后,他们再定睛一看——   面前哪里还有宁枝?!   “人呢!”   “她跑了?这还能跑得了?!”   “没有啊,她在那里!”   海妖寻着声音看去,只见宁枝正被一个男人抱在怀中。那男人的神色冷淡,但是即便隔得再远,他们也能看出他是谁!   “怎么又是他!”   “主上肯定要生气了,上次就没有捉拿到他!这回他又来坏事!”   “温禁不是很忙吗!怎么哪儿都有他!”   ……   宁枝只觉得头疼欲裂,她刚才正要站不住之际,一个怀抱便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几乎是靠上他的一瞬间,她便立刻猜出来后面的人是谁。   她不想被温禁抱着。   但是此时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连睁开眼皮她都觉得好费力好费力。   “怎么不找我?”温禁垂眸问她,语气是一贯的听不出情绪。   “……因为你很忙。”宁枝撑着精神,不想让自己昏睡过去,可是她的头越来越疼了。   温禁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血迹斑斑的额头上,眉头不自觉地便皱了起来。   “道君是怎么想着要来找我的?”宁枝的语气越来越轻,可随后她像是想到了答案,于是她硬撑着身子,道,“事出紧急,我知道今日要去断同心咒,只是当时太急,没能和你说清楚。   道君不必忧心,我并不是不守信用之人。不过现在看来,断不断同心咒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同心咒除了能被姻缘石斩断,还能因为一方道侣死亡而自然消断。   宁枝如果今日身死,那温禁身上的同心咒也会立刻自动解咒,不会再束缚他。往后他可以自由择选道侣,也不会有半点影响。   “让你白跑一趟了,抱歉。”她轻声道。毕竟来不来其实都一样,咒术都会解除。   “不是。”温禁皱着眉,等她说完了以后,他才解释道,“我并非是因为这件事而来。”   “嗯?”不是因为和离,那还有什么事值得他赶过来。   “我看到玉佩发出了血光,便得知你身处险境。”他的语气依旧是那样,着实让人看不懂他的意思。   他只是看到了血光玉佩,就能猜到她的境况,就能立刻来到南境海域寻人。   南境海域广阔,可他依旧能及时把她找到,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她拉出困境。   “呵……你在这方面,反应倒是出奇的快。”宁枝轻声道。 第36章   宁雅雅带人赶到海岸上时, 只见到遍地的海妖死尸。   海妖容貌怪异,身死后会散发出奇特的臭味,这味道腥臭无比。   如今海岸处已经是气味熏天, 味道熏得海鸟都抛弃了这块栖息地。   “快!快找!”宁雅雅记得直跺脚,她先是捂着鼻子,率领众人一同冲进那对死尸里,她害怕在这堆尸体里看到宁枝的身影,但她也害怕找不到宁枝。   找了片刻后仍旧一无所获, 宁雅雅索性连鼻子也不捂了。她用双手翻找尸堆, 臭味直接熏红了她的眼睛, 可她半点也没有停下手头的动作。边哭边找人。   “姐姐……姐姐你在哪里啊!”她的手上满是污痕。   宁傲同样也在寻找宁枝, 只不过他在旁边一言不发。   他刚刚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朱祉,可是对方说的话,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这时看到雅雅哭了,他的眉宇立刻拧紧。   “别哭了!”宁傲嫌弃地扔给她一张糙纸, 可他的脑海里,此刻全是朱祉的话——   “你们部落待她真的好吗,你我半斤八两而已, 谁也别说谁。就因为宁枝不会哭, 你们就欺负她, 你自己敢说你一点都没觉得不对劲吗?”   宁傲的目光沉了沉。   在他的印象里,宁枝永远是克制又端庄的,端庄到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出差错, 端庄到从不会显露自己的感情。   可是哪里会有这么样的人呢。   人本来就是会哭会笑的,就是因为有情绪,所以每个人都与众不同。   那姐姐呢?   姐姐是不是其实也是有情绪的,只是在很多时候, 她头顶着那么多人的目光,她便习惯性地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了。   所以其他人才会觉得宁枝……好欺负,可以欺负,才会觉得欺负一下她也没有事,反正她会以大局为重。   宁傲气得一把扔掉了手中的斧钺。   “哥哥?”宁雅雅睁大眼睛,不解为何宁傲会突然生气。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带着哭腔说——   “这是我送给姐姐的海螺,它……它碎了。”   ***   温禁将人抱回渝山。   半路上他已经多次提醒宁枝不要睡着,但是她失血过多,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还是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温禁的目光一沉,在半路上就开始渡灵力给她。只是宁枝的灵脉受损,手腕处的经脉更是被尖锐的鱼叉生生挑断,渡给她的灵力只能过一半漏一半。   能为她所用的灵力少之又少。   这样下去……是浪费时间。   温禁的眉头皱了皱,随后将人放在星船的舱内,而后抵着她的额头,将自己的灵力送入她的心府。   与他灵力交缠的瞬间,宁枝下意识扭过头,眉头轻拧,手指下意识地勾住了他的头发。   而温禁的目光依旧冷如冰霜,脸上的表情未有丝毫变化。   过了片刻,宁枝的脸色终于稍稍有所缓和。   他的灵力在宁枝的心府里缓缓流淌,及时护住了她的心脉。   只是如今他不能渡给她太多灵力。   她现在这样的身体,都可以用岌岌可危来形容。   终于。   宁枝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   温禁再次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有几分说不清的疑惑。   而后他便起身捏咒,加快了星船的游动速度。   ……   回到渝山,他又把人抱进了敛心殿。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样的事,又是抱着人重新回到房中。   其他渝山弟子心有疑惑,免不了窃窃私语。   但是温禁只想着救人,丝毫不理会外界有何种猜测。再说,他无需理会,也从来没那个闲工夫去理会。   而后便是关门三月不出,一直在殿中为她治疗伤口修复灵脉。   灵脉可以用丹药重新养回来,只不过每次用药的都得适量,每次的适量都不是固定的数量。   温禁没让弟子们来经手,一来丹药很难控制好用量,二来……   宁枝昏迷期间,体温时冷时热毫无规律。有时候她烧糊涂了,会突然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不松开,不让他离开身侧。   然后和他说一些他也听不懂的低语。   此事不宜让其他人知晓,温禁向来知道宁枝的为人和处世态度,若是让其他人得知她烧糊图时会这样粘人。   ……那她醒来后,应当是不会开心的。   ……   袭玉来看望宁枝时,她仍旧在昏睡。只是温禁正在她身侧,静静地做着手上的事。   只见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手调着小凳上的药碗,然后用小勺挑起一勺药膏,将药膏慢慢滴落在她的手腕处。   他的目光如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只是滴药的时候手很稳,看来已经是做过很多次这种事了。   袭玉收回目光,重新看了看温禁房中的桌案处。他书桌上的卷册累得老高,也不知道是屯了几天的事没有处理。   “师弟。”袭玉轻声慢步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他,“宁枝什么时候能醒?她都睡了这么久了,这……”   睡得越久,醒来的可能性便越小。   或许,她能睡一辈子也说不定。   “我也不知。”温禁的神色未变,他安安静静地做着手上的事,不过他的目光落在宁枝的伤口处时,还是习惯性地顿了一下。   袭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看到在宁枝的手腕经脉处,留下了一道蜿蜒曲折的伤疤。   伤疤很深,不论是伤痕的颜色还是大小,看着都足够让人摇头叹息。   “唉,姑娘家家的,留疤还是不好。”袭玉眼里多了一抹无奈,“这……能不能给她完全治好?”   “……”   温禁的手指抚上了那处伤疤,动作是难得的温柔。他的目光再次看向昏迷不醒的人,这次却迟迟没有说话。   袭玉又叹了口气。   人能救回来已经是很难的了,什么疤痕不疤痕的,现在想那些也有点多。如今只期盼宁枝能够好好醒过来,这样海族那边也不用天天催着他们问了。   那天温禁抱着人回来后,袭玉便立刻把消息告诉了人鱼部落,想让他们不要担忧。   结果消息刚传过去,那部落的小殿下,好像是叫宁傲的那个小少年,立刻飞奔而来,说什么也要把宁枝带回去。   他好说歹说,那少年就是不讲道理,就差抢人了。   要不是当时柔佩说“你要是想让你姐姐死,你就把人带回去,她的身体如今根本受不了折腾,你恐怕还没把人带到南境,宁枝就先救不回来了。”   “以你们部落的修为,想要治好宁枝还是有点难度的。与其有功夫和渝山拉扯,不如好好去修炼,免得下次再无人保护她!”   柔佩的话说的难听,但是宁傲却被这话给止住了念头。他瞪了柔佩一眼,最后还是乖乖地离开了此地。   虽说会隔三差五来看看,但是终于是不会再碍事了。   “师弟。”袭玉想起了正事,他不知此事当讲不当讲,但是事到如今,他还是想要探探温禁的口风,“你和宁枝和离的事怎么办?”   若要去和离,就必须道侣双方一同去到姻缘石面前。可是宁枝现在这个状态,是不可能去的。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道侣一方死亡。看温禁现在这个做法,他明显是不可能看着宁枝香消玉殒。   那两种方式都不成,同心咒便解不了。解不了的话,温禁便不可以再寻找道侣。   袭玉问道,“师弟你身上的同心咒……”   “无妨。”温禁掀起一处被角,将宁枝手臂塞回被窝中。他的神色淡淡,似乎并未思考过同心咒的事。   “师弟……那你的意思是?”   “我并无心上人。”温禁看向袭玉,“所以此事无碍。”   袭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温师弟没有心上人,所以与宁枝结下的同心咒对他而言没什么作用。   他不会有和其他女子结为道侣的想法,所以这个咒术……的确是对他没什么限制作用。   一时之间,袭玉说不上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无奈。他看了看宁枝,又看了看温禁,又嘱咐了两句便再次离开了。   时间慢慢流逝。   一晃就从初秋晃到了深秋。   宁傲和宁雅雅也依旧雷打不动地每月都过来探望姐姐,只不过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们二人脸上的失落也越来越明显。   再往下去,因为海妖的事,海族各大部落里又有了些许争端。如今的人鱼部落没有了宁枝,宁傲和宁雅雅便必须得出来顶事。   他们二人手忙脚乱,又应接不暇。部落内事务繁多,虽然他们很想过来陪陪姐姐,但是实在是一时之间再很难抽出大把的空余时光太探望她。   到了最后,陪着她最多的人,反到还是温禁。   敛心殿内又恢复了往日严肃又安宁的气氛。   温禁每日便是早起开始处理事物,中午就坐到宁枝床侧,给她上药,看看她的灵脉修复程度。   而后他下午就要出去教习剑宗的弟子,等到晚上天色完全沉了下来,他又回到殿内,开始给宁枝渡灵力。   接着便又是熬夜处理正事……   日复一日,极有规律。   规律到他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宁枝的床侧看看,看看她今日可有好转的迹象。   只不过这么久时间过去,她依旧是昏迷不醒。渝山内也有许多流言开始猜测,猜测宁枝是不是就这样会躺一辈子。   年纪小的徒弟就是爱说些稀奇的事,他们也没有诋毁宁枝,都只是猜测她的近况如何。   温禁也听到了些这样的谣言,但是随后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毕竟对他而言,即便宁枝真的会沉睡一辈子不醒,那也不是个很大的问题。他并不觉得厌烦或是嫌弃,只是……   温禁仍旧希望她能够醒过来。   “还有很多人在等你,知道吗。”他偶尔会在她身侧说些这样的话,不过也就只是一两句罢了。   深秋夜晚,晚风有些寒凉。   温禁被寒风吹得轻咳出声,随后他想了片刻,便起身拿着烛台,往宁枝的床侧走去。   应该给她加床被子了。   最近天有些冷。   他往宁枝的方向走近,只有几步路的时候,温禁突然停住了脚步。   床上的人已经半撑起身子,正呆呆地坐着。看她的模样,应该已经是在黑夜里呆坐了许久。   见到旁边有亮光,宁枝便立刻回头查看。   慢慢黑夜中,一点烛光将他的身影缓缓照亮。   是夜,他才起身,头发只是自然地垂在背后,看上去不似白日里那般疏离,倒是多了几分烟火气。   晚风寒凉,温禁披着一件外套,手持着烛台,烛光被寒风吹得幽幽晃晃。他看向宁枝时,眼神极淡,看不出情绪。   温禁没有说话,宁枝也没有说话。她正慢慢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瞳孔里似乎有几分疑惑,又像是有几分不安。一双秀眉时不时拧起,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温禁也没有催促,他极有耐心地等了许久。   终于,她慢吞吞地下床,低着头走到他身侧,轻声道,“……师尊不要担心,弟子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们不会想卡在这里   今晚还有一更哈~   ***   挂一个预收《仙界第一白月光》   尧香穿到了一本仙侠文里,绑定了[仙界白月光行为规范]系统。   在这本仙侠文里,她当过魔尊的隐秘情人,夜夜被魔尊关在地牢里,力图用爱感化冷傲孤寂的他;   当过师尊的炉顶,日日被师尊锁在思过涯,力图用爱感化清冷无情的他;   她还当过小师弟的青梅竹马,天天都为他嘘寒问暖,力度用爱来感化自卑敏感的他。   终于!尧香已满分操作完成系统任务,系统自动解除绑定,她重新回家啦!   ……五年后,因为书中情节极度崩坏,她又被迫穿回来。   此时,当初她用爱感化过的三个人都照着情节发展成为了大佬,只不过!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为什么要把原书女主锁在地牢?为什么要把女主扔到山崖后面,为什么要强迫女主天天做.爱心便当???   尧香:你们醒醒,她是女主啊艹! 第37章   夜色寒凉, 宁枝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站在寒风里。   温禁的目光顿了顿,只见宁枝微微低着头,头发也是胡乱地披在肩膀后, 她的手指勾着自己的衣角,神色颇为紧张,就像是……   像是不敢看他。   “夜里寒凉,不要生病了。”他也没有多问。   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宽宽大大的外衣穿在宁枝身上, 与她娇小的身形显得十分不搭。   看上去就像是偷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样……衣摆都坠地了。   宁枝显然不想让衣摆坠地, 她赶紧拽紧衣领, 往上提了提, 然后一脸懵懂地看向温禁,拧着眉道,“师尊我………”   ……   温禁同样拧眉。   宁枝如今的状态奇怪,他几度想要开口, 但是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他便将已经到了喉咙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去睡吧。”他将烛台放到桌案上,然后问道, “今夜气温骤降, 你觉得冷不冷?”   “不冷!”宁枝见温禁没有生气, 她心里一颗石头落地。她刚才还在担心,担心他会责罚她独自下山历练闯了祸,才让海妖得了可乘之机。   她赶紧调整了心神, 提了提身上的外套。   温禁不说话,他的眸光敛了敛,而后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   “师尊……?”   手腕处的伤口恢复得很好,但是留下的那块疤痕并未先退。   他不动声色地探出一丝灵力进入她的心府, 果然,心府中的灵脉已经完全愈合,那些细小的伤痕也开始慢慢愈合。   虽然这样的灵脉不是很好看,承受能力也不会像没受伤之前那么好……   但是人好歹是救回来了,再用些灵药将她养着,那应该不会再复发什么病症。只不过往后她的身体依然是元气大损,没有三年五载来调理的话……难说。   温禁的脑中一直在想着这些事,他的目光依旧沉沉。   “我……我……”察觉到他的灵力在自己的心府里逗留许久后,宁枝顿时脸色涨红,她的眼角顿时泛出一层淡红色。   她想抽回手,但是温禁扣住了她的手腕,她没那么大的力气挣脱开来。   但是不知温禁在想什么,他并未察觉到她此刻的窘迫。   “师尊!”宁枝终于鼓起勇气叫了他,随后温禁收回身,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淡淡的月光下,衬得温禁的容颜更加俊秀无双。他的眉目平缓,一双好看的眼睛只是静静地审视着她。   像是在等着她说话,又想只是在单纯地看她。   “你……你出去。”宁枝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慌。   温禁不解。   出哪里去?   他看了看敛心殿外面,今夜有些冷,而且也太迟了。要是想让他走的话,他明天会收拾东西离开。   不过今晚估计来不及。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宁枝更显羞恼。   她低下头看着冰凉的木板,眉头紧拧,声音小如蚊嘤。像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与上位者抗争,“能不能……从我的心府里出去。”   温禁:……   他自是没有考虑到这点的。   灵力进入道侣的心府,算作是双修的一种。但是他并未存那种心思,只是探查她的伤口情况时,这是一道检验程序。   温禁淡定地收回了灵力,宁枝涨红的脸色才慢慢退下去。   而后她退后了几步,镇静下来后,才猛地觉得自己好像会错意了。   温禁那样做是为了诊断她,并不是在刻意撩.拨她,再退一步……   像他那样冷冰冰的人,怎么会做出刻意勾.引她人的事?   再退两步,即便他真的有那种想法,送上门的女人肯定非常多……他大可不必如此。   宁枝思来想去,觉得自己错怪了好人。   于是她悄悄抬头看向温禁,却见温禁已经坐在了桌侧。   晚风微微撩起他的发丝,他的衣襟单薄,却没停下手上的动作。   只见他一手撑着额头,一头拿着狼毫,目光垂落在宣纸上,正在写什么东西。   她轻声漫步靠近,便见他落笔的尽是一些药材的名字,还有一些她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丹药名称。   “这些是什么?”她乖乖地拿过砚台,站在一侧给他研磨。   温禁的眸光顿了顿,随后道,“给你开的药方。”   “……哦。”宁枝答应了一声,可她也看不懂,只见到温禁笔下的药材越写越多,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苦。   等到三页纸的药名全部写完之后,她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师尊,我昏睡了多久呀?”   “……不久。”温禁看看她的眼眸,他心里有了一个猜测。只不过具体是不是这种情况,还得等明日其他的医修过来看看。   她沉睡之前,渝山的夜晚还很燥热。而今她醒了,这夜晚已经是寒凉得有些发冷了。   “师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宁枝的手上依旧在给他研磨。   “嗯。”温禁看了看那双已经被墨汁染黑的小手指,微微挑眉。   “就是……那个……”这话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还是想问清楚。   “我昏迷的时候,您每天都会给我检查灵脉吗?就像刚才那样?”宁枝的眼里有几分紧张,像是很害怕温禁说出一个“是”字。   温禁神色一滞。   他起初不是很明白她的话,但是看宁枝那双紧张的眼神,他便会意了。   渝山的弟子,特别是年纪小的弟子,他们经常会觉得进入他人的心府就是灵修。但是在这之前,进入他人的心府也是疗伤的一种手段。   宁枝估计也听到过这种说法。   温禁低头,将目光移到她墨迹斑斑的手心上。   他是否应该说出一些让她觉得安心的话?   他微微皱眉,像是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事。   宁枝研磨的手停住了。   温禁不说话,她的墨也研不动了。   “是。”   宁枝有一瞬间恍惚,只是温禁像是担心她听不明白一样,他又仔仔细细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给她听,“的确如你所说。   的确是需要每天检查灵脉,因为在恢复期间,灵脉每天的用药都会不一样,如果不亲自查看,便很难判断……”   温禁在说什么,宁枝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只听到了“是”以后,脑袋就像炸了一样,就不想再听后面的话。温禁在说什么她半点都不想听,只是呆呆地低头研磨,然后——   吧嗒。   泪珠子突然掉落在砚台里。   温禁顿时止住了声。   他又是扣住她的手腕,眉宇紧皱,“身体哪里不适?手腕处还疼吗?”   “……”宁枝摇摇头,轻声啜泣道,“我们做了这样的事,是会被逐出师门的。”   温禁:……   她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我知道师尊是为了救我,可是……可是……”   像是好多年没有哭过的人突然哭了,哭起来根本止不住,“我、我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温禁:……   这个说法温禁也知道。   因为还有的渝山弟子在传言,说与他人灵修以后,彼此的灵力会在对方的心府里留下痕迹。   这种痕迹不会消失,只会随着时间而越变越深。所以弟子们要洁身自好,不能让别人的灵力留在自己的心府。   ……其实这个谣言,温禁是听说过的。而且他还听说过很多次。   但是这个谣言的目的是劝诫弟子们要自尊自爱,而且一旦他们长大,和自己的道侣双修以后,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你不必忧心。”温禁开了口,却迟迟不知怎么说下去。再看看旁边小声啜泣的宁枝,他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好像是真的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   越看越不对劲。   若她真的如此在意这个,其实也无妨。   “我愿意对你……”‘负责’二字还未出口,温禁的话便被宁枝截断。   “可是我想了想,还是养伤比较重要。”宁枝擦了擦眼泪,拧着眉郑重道,“有没有残留的灵力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好恢复身体!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想那么多也不好。”   温禁:……   “我知道师尊对我无意,我也如此。”宁枝擦干净眼泪,收拾好心情,“那我去睡了哦,您也早点休息。” 第38章   “宁枝公主的确是失忆了, 她似乎觉得自己是渝山的普通弟子。   这种情况就和道君您当时一样,还是要顺着她的思路来,不要硬生生把她的想法掰正回来。否则只怕得不偿失。”   温禁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宣纸上, 手持着一柄狼毫。但是迟迟没有落笔,宣纸也早已被墨迹点染坏了。   “不过她的情况比您更甚。她好像是有意识地忘却了一部分记忆,包括她的修为心法口诀,也通通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的宁枝公主,的确是修为如同练气阶期的弟子。”   医修的话言犹在耳, 温禁看着桌案上的一方白纸, 却迟迟没有动笔。   如今的宁枝已经没有自保的法术傍身, 若是让别有用心之人得知她的近况, 那势必会借机生事。   温禁垂下眼眸,慢慢思忖。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宁枝时时刻刻放在他眼皮子底下。让她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这样的话, 就不会再让她再度陷入那样被人围攻的局面。   晚风微凉,他抬眼看了看天边的云景。云景依旧是那张好看,晚霞漫天, 将层层白云渲染成粉紫色, 仿佛仙境一般。   像是联想到了什么。   他顿了顿眼神, 随后拿出那枚遗光珠。   ‘很漂亮的,送给你。’她带着醉意的话仿佛还萦绕在自己耳畔。   遗光珠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之上,艳丽的晚霞海景也躺在他的掌心之中。   温禁静静地看了许久。   终于——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各位师兄送我到这里就好了, 我该回去了。大家也快些回去休息吧,渝山夜里很冷的。   多谢柔佩仙子送我的衣服和首饰,我很喜欢。不过有些衣服有点奇怪,我不知道怎么穿, 下次我再去凝霄峰问问你,好吗?   ……明日?好呀,那我们明日再一起去玩!”   温禁收起手中的东西,将它藏入袖中。   不久,宁枝悄悄推开门。她从门后探出脑袋,长发率先映入温禁的眼帘,接着便是她发尾上的流苏也跟着摇摇晃晃。   见温禁注意到了自己,宁枝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她慢慢吞吞地挪动到他身侧,低着头又重新站到桌边,神情紧张地开始研磨。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裙。黑色的长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梳理得整整齐齐,而是随意地梳了一个小髻。   发髻上还戴着一片淡粉色的流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半点都不端庄。   这是柔佩仙子的杰作。   柔佩得知宁枝的近况后,便立刻过来围着她絮絮叨叨嘘寒问暖。尤其是对于宁枝的装发首饰,她更是很乐意为她梳妆打扮,乐此不疲。   温禁漫不经心地看了她几眼,随后漠然收回眼神,重新执笔。   “……师尊今日是不是很繁忙?”宁枝轻声开口。   “为何这样问。”他停下笔。   “我看师尊今日都没有批阅多少卷册。”宁枝弯腰捡起地上的废纸,把它们放在桌面上慢慢地摊平铺开。待看到废纸上全是因他失误而落下的点点墨迹后,宁枝又拧了拧眉。   “师尊是遇上什么烦心事吗?”   ……不然怎么这么心不在焉?   “无。”温禁像是想要告诉宁枝自己并没有整日整日想着别的事,他便认真地重新开始落笔,模样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   宁枝又乖乖地研了许久的墨,从日落到夜色漫漫,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温禁似乎也专心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身侧的缘故。   见着时机差不多了,宁枝悄悄抬了抬眼皮,打量着温禁的神情。见他好像心情尚可的样子,她便轻声提议,“我,我想搬出去住。”   宁枝觉得自己早该搬出去了!   她只是一个普通弟子,成天住在敛心殿里像什么话!   其他师兄们都住在小别院,就她一个人和师尊同吃同睡。这种事?这说出去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果然,温禁手中的笔又停了。   “为何。”他看向宁枝,语气不解。   “我与师尊非亲非故,不能总赖在敛心殿不走呀。”宁枝皱眉道,“这样下去,其他师兄肯定会觉得您偏心。”   “他们不会。”温禁并未给她机会。   温禁门下的都是男弟子,他不收女弟子,所以宁枝是剑宗里唯一一个“小师妹”。   他对自家徒弟的秉性很是了解,他们并不是那种心思狡诈之徒。就连宁枝失忆以后,他们也是很配合地护着她,他们才不会因为宁枝而心有不满。   再说……宁枝在他的殿内休息,其实也理所应当。于情于理,这件事都不会叫人诟病。   那她在为什么而烦恼?   “师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宁枝急了,秀眉紧蹙,她弯腰逼近温禁身旁,一时激动,连头上的小绒球都突然掉落在桌案上。   小绒球白白的一团,上面还附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温禁伸手捡起来那颗小绒球,将它送到鼻前闻了闻。   “柔佩送你的?”温禁的眸光晦暗不明。   宁枝皱皱眉,她不知为何温禁会突然对她的头饰感兴趣。   她想拿回小团子,可又不敢虎口夺食,只能如实解释说,“是我在后山发现了一只小狼崽,它浑身都是奶香味,还乖乖地让我抱。见我喜欢,它还把自己耳朵尖上的小白毛扯了一撮下来送给了我。”   宁枝说完了,然后再次看向温禁……   她却猛地觉得好像气氛有点不对劲,因为他的目光好像沉了一分。   温禁没有多言语,他捏了捏手中的一团绒毛,然后收回心神,“后山危险,以后不要再独自前往了。”   “……哦。”宁枝点点头,只觉得狼崽崽送她的礼物应该是要被没收了。   “师尊,我留在这里住并不好。我知道您是为了照顾我,但是长此以往……会有害您的清誉。”   “无妨。”温禁轻声驳回她的诉求。   “可是这是您的殿宇,我总在这儿呆着,会很碍眼。”宁枝的理由一条接着一条。   “无碍。”温禁再次驳回了她的理由。   “可是!可是!”宁枝就差跺脚了,她紧紧捏着自己衣袖,像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然后紧张地告诉他,“可我不想和您住在一起。”   温禁:……   这就没有办法驳回了。   只是温禁却莫名觉得心中沉闷,他今日可是被嫌弃了好多次了。   心里下意识地不满,便让他的目光添上了一层寒霜,连声音都沉了一分,“为何不愿。”   他的声音一出,宁枝便浑身僵硬。   温禁的目光寒凉又没有温度,每每看向他时,她都觉得自己如坠冰窟。   所以她才并不想和温禁呆在一起……   温禁虽然并未对她苛责过,但是他眼底的寒霜永远存在,就像是融化不了一眼。每次看向他,宁枝都胆战心惊,都小心翼翼。   谁愿意和一个这样让自己觉得心累的人生活在一起呢?   “因为……因为很累呀。”宁枝低下头,连声音低了下去,也不敢再看向他。   ***   宁枝搬离敛心殿后,殿内就空旷许多。   本来殿内因为她而存在的一些鲜活的气息,不到几日便又散了出去。   温禁已经熬夜许久了,他看着桌案上的卷册,手持狼毫在上面勾画圈点。   烛光幽幽,殿内又只余下他一人。一切都好像恢复成了以前的模样,像是没有半点被改动过的痕迹。   只是……   “师兄!”门被突然推开,章含珏手持着两本厚厚的卷册跑进来,兴高采烈地翻开其中一本的页面,指着一处圈点道——   “师兄,没想到你也有犯错的时候?你这错误犯的也太低级了?看看,这不是我们气宗的年俸,这个………”   温禁抬起目光。   章含珏下意识闭嘴。   他……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可是师兄好不容易犯错一次,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这个心里只有正事公事的人居然也会心不在焉,他想想就觉得这事应该开心得喝上一壶。   不过对上温禁的目光,章含珏立刻端正态度。他把书藏在身后,装作无事发生,那小表情可忐忑了。   温禁的眉头一敛,他看到师弟的反应,便立刻联想到那日宁枝说的话。   她果然惧他。   只是……到底是现在害怕他,还是从以前开始,一直就害怕他?   温禁不解。   “章师弟。”他放下笔,疑惑地看向他,而后认真地问道,“我平日里……是否太过严肃了?”   章含珏:……怎么,都这么多年了,你终于是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吗。   可心里敢这么说,他嘴上却不敢真的这么讲。毕竟师兄生气是很可怕的,就算他不生气,只是把目光一沉,章含珏都觉得自己要完。   这这……这……他该怎么回答。   他抬眼看了看温禁,便立刻皱眉,表情万般纠结,“也不是……那么严肃吧。”   见章含珏欲言又止,温禁也不打算难为他。   只是忽然间,他眸光一动,又想起了宁枝的话,于是他便重新问道,“你和柔佩仙子是不是在后山养了一只小雪狼?”   “是啊。”章师弟见师兄说起这个,便又把话匣子打开了。他眨了眨眼睛,表情苦大仇深,“那雪狼真是个白眼狼!我去都不让我抱!凶巴巴的,都养了它这么多年了,要是它能够化形,也是个半大小子了。   我也可以说是它爹了吧?怎么这个狼崽这么不听话,一天天的只知道凶我!柔佩抱它就可以,我就不行,凭什么?难道这臭小子只让姑娘家家抱吗!”   温禁微微一顿,像是没想过还有这种情况,他喃喃道,“……是么?”   章含珏看看房内,见真的没有宁枝来过的痕迹了,他又皱着眉道,“师兄,你真的不去看看宁枝吗?她都已经独自在外面住了小半个月了,你都没去看过。”   提起宁枝,温禁便又想到了那一日的场景。   他垂眸许久,语气不自觉地轻了几分,“她并不想见我。”   章含珏目露疑惑。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片刻后,他又忍不住嘀咕道,“师兄……她不想见你,你就真不去啊?” 第39章   今晚的月色很好, 只不过夜里依旧有几分微凉。深秋的晚风带着它特有的寒意,迎面向着温禁拂来。   他一手持着灯笼,慢慢地走向弟子所住的别院。寒风一吹, 将他灯笼里的烛光吹得晃晃悠悠,他的头发被吹得散乱许多。   “咳。”温禁的手掌握拳,抵在嘴角处,轻轻咳嗽了几声。   他这身体好像是越来越差了……   想来,也应该就是封印魔神那时, 留下的后遗症。那时瓶颈升阶被他强行突破以后, 他的心府受损, 就连记忆……   面前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温禁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他驻足不前, 停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目光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   宁枝正蹲在地上,她一手持着一根枯树枝,一手按着一本不知讲的是什么的册子, 正认认真真地翻看着。   晚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散乱不已,但她也不在意,只是全神贯注地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卷册。   只是, 一抹疑惑浮现在她的眉心, 随后便是双眉紧蹙, 甚至还露出懊恼的神色。   看着……有几分可爱。   宁枝呆在一侧背书的时候,像是与他记忆深处里某个场景重合了。   温禁刚要再往下想,他的记忆便突然中断, 像是被某种力量生生减去了一段片段一般,再也记不起来什么。   “咳。”   又是一阵寒风吹来,温禁的轻咳声立刻引起了宁枝的注意。   她闻声回过头,见他来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更深的疑惑。随后便赶紧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泥土,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师尊。”   “为何还不休息?”   “……”宁枝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晚来,她的动作有些许迟缓。   沉默许久,她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温禁的神色。   看他神色如常,宁枝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毕竟上次她说了那样的话,而后温禁又很长时间没有搭理她。   宁枝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要被逐出师门了。   她也有过给师尊道歉的想法,但是想想,觉得还是遵从本心比较好。   那晚她说“陪着他很累呀”,说的是实话。   如果温禁真的因为这个生气,那她就只能收拾包袱离开渝山好了,然后再重新去找新的师尊罢了。想来想去最差也就是这个结果,宁枝也能接受。   虽然渝山很好,剑宗的师兄们对她很好,柔佩仙子也很好。   但是如果温禁真的不打算要她这个逆徒了,她也……   想来他的徒弟那么多,想必他也不会在意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逆徒。   只是宁枝没想到。   这场莫名其妙的冷战的结果,居然是温禁先过来找她求和。   宁枝:……   她心有疑惑,轻声问道,“师尊这么晚不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和我说吗?”   “没有。”他又是轻咳两声,“想来看看你。”   嗯?   嗯??   宁枝:“……”   她的目光垂落下去,轻声回答他的话,语气很轻,仿佛是学着他以前的语气一样,叫人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没什么好看的,让您白跑一趟了,这里的师兄们都待我很好。”   此处是剑宗弟子们住的院落。   宁枝最近也在此住下,但她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   温禁再次看了她几眼,一段时间不见……她好像,瘦了许多。   是这里的饭菜不合她胃口吗?   温禁心里无端冒出这个猜测。   但是转念一想,宁枝好像并不挑食,那她怎么……   思绪缓缓展开,前段时间没见着她,他也不觉得什么。只是现在再次看着面前的身影,他心里莫名泛起许多思绪。   温禁突然想到了往常宁枝夜里与他共眠的场景。   不知道宁枝是怕黑还是经常做噩梦,她一个人睡总是睡不安稳,似乎总是需要抱着点什么。   温禁的心绪一顿,下意识地道,“夜里睡得可还好?”   “……还行。”像是被他猜中了小秘密一样,她的表情有片刻慌乱,随后又赶紧解释,“柔佩仙子经常过来陪我一起睡,有她在我就不会做噩梦了。”   他的眸光沉了沉,脑海里几乎能立刻联想到宁枝抱着柔佩入睡的场面。   以前宁枝睡觉时,她的模样就比平日里软几分。这会儿她失忆了,更是不知要粘人到何种地步。   说不清是何种情绪,温禁的心底蔓延出一股微凉。   “柔佩仙子并不能夜夜都在你身侧守候。”他道。   宁枝更疑惑了,她着实不解为何今日温禁要对她的睡觉状况刨根问底。   而且他的话说的无头无尾的,就像是还有后半句话迟迟没有说出来一样。   “那师尊的意思是……?”   温禁轻声开口,眉峰微拧,但是思忖之后那话终究是没再说出来。   “在看什么?”他的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了宁枝的手上。   宁枝把书呈给他,温禁的目光一扫,见到那书是一本剑宗弟子的入门手册。书中的内容浅显易懂,讲的都是些剑宗最易掌握的招式和心法。   他的眸光顿了顿,“可有不懂的地方?”   宁枝顿时紧张。   她的手心拽紧成拳,掌心里全是汗。   她不懂,她当然不懂了。   她看不懂渝山经法文字,这些心法口诀和海族的完全不一样。她每日都跟在师兄们后面当吊车尾,任凭她怎么努力,她与其他弟子们的差距都是很大。   虽然袭宗主待她很温和,也从来不曾因为修为的事训斥过她。   但是宁枝心里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所以她才会熬夜教习剑法。   只不过海族的心法和渝山的心法完全是两套东西,她啃起这些书来,费神费力。她也不好意思每次都问师兄们,毕竟别人也有正事要做。   “我会努力的!”宁枝低着头,语气有些不安。   温禁皱眉,片刻后,他终于意识到了宁枝的想法。他走近她身侧,声音很轻,“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海族的修炼方式和渝山全然不同。   宁枝脑中关于修炼的记忆全失,她印象里估计也只残存着一些基础的海族心法。   但是她的心法和渝山的完全不同。若是没有别人引导,即便是这些见到基础的口诀,她很难将它们融会贯通。   “困吗?”温禁突然开口。   嗯?   宁枝跟不上他的思路,但是她摇了摇头,对上他的视线道,“不困呀。”   “那……我教你。”   “!”   宁枝的瞳孔微微放大,似乎听不明他的意思。   温禁已经走向她的院落门口了,他正等在门前,目光落在那本书卷上。一边沉思不语似乎在思考如何讲解,一边等着她解除小院禁制。   ……以他的修为,破开她的禁制不是轻而易举吗。   其实也不用等她的。   宁枝没有再深思,她回到他身边,将人领到屋内。   房内简简单单,他也没有多看,只是坐在桌侧,思考如何该给宁枝讲解心法。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讲过这个基础的心法口诀了,倒也说不上有多生疏,不过宁枝的……   正在思考之际,一样异样的服饰突然闯入了他的余光中。   温禁的视线一顿。   那件衣服挂在她的床栏上,样式是说不来来的奇怪。   温禁微微敛眉,模样不解。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宁枝也发现了那件不同寻常的衣服。   她顿时面色涨红,赶紧将那奇装异服塞进床榻里,然后立刻给他斟茶,装作无事发生。   “那件……”   “师尊喝茶!”   温禁的话刚开口,一杯茶便被递到他唇边。   他的目光顿了顿。   宁枝心跳如鼓。   那那那那是柔佩仙子给她做的奇奇怪怪的衣服,其实柔佩仙子还给她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衣服,都是些穿不出门的。   柔佩说以前她是女帝的时候,就有人献给她那样的服饰,她觉得很有意思,便自己也顺手做了几件,送给了宁枝。   可是宁枝的接受能力没有柔佩那么强大。她觉得那些衣服简直是衣不蔽体,睡觉的时候穿穿倒还挺舒服,可真的穿出去,必定会让人不能接受。   毕竟那些衣服的用料是薄纱,极其透明,而且裙摆并没有缝制好,宁枝真觉得穿了和没穿差不多。   可她也不能拂了柔佩的意,便收下了。   场面有片刻沉寂。   温禁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别的,不过随后他就移开目光,顺着宁枝的意思再没有追根问底。   “哪里不会?”温禁的语气恢复平缓。   “这里、这里,和这里。”宁枝早已做好折痕,她翻开那些页码,认真地看向温禁。   “引气入体并非是你脑海里的那种方式,渝山的……”他的目光扫过她手指的地方,微微颔首,随后逐个逐个温声与她讲解了起来。   房内只余下温禁不急不缓的声音,和宁枝时不时的询问声。   烛光幽幽,屋内隔绝了窗外的寒风,两人的声音时不时同时响起,展开一小番讨论,而后又立刻恢复温禁一人讲解的模式。   宁枝听得认真,他也讲的很专注。只不过看她太过认真,温禁有一瞬间的失神,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也要被这样的气氛迷惑,认为他们二人真是师徒关系。   ***   “师尊,我还有一个地方不解。”宁枝用手指指着最后一页。   她本来还有些害怕温禁,担心他会不好亲近或者是嫌弃她迟迟不解他的意思。   可是片刻后,她便发觉温禁没有那样。在与她讲解心法的过程中,他一直都很认真,而且他很有耐心。   若她真的不懂,他会讲一遍两遍三遍。就算她一再提问,他也没有厌烦过。   怪不得剑宗的弟子都很尊敬他。   宁枝想到这里,胆子就比前两日大了一点。她指着一处不解的地方,“这里的灵脉心法是什么意思?我试了好久都不知该如何探查自己的灵脉。”   她为此苦恼好久了。   “你想知道?”温禁的眼眸抬了抬。   他突然反问,让宁枝有片刻错愕。随后她立刻点头,她当然想知道了。   如果能掌握探查灵脉的方法,便能不用靠他人,就可以自我诊断自己的伤势。   她当然很想知道了!   温禁垂眸思忖片刻,随后再次看向她。   “凝神,将自己的灵力都汇聚在……”他慢慢讲解,宁枝听得很认真,也一步步地按照他的步骤去操作。   结果便是——   温禁突然感觉到一股灵力进入了他的心府,他立刻神思一凌,下意识就要将外来者击退出去。   可是再一抬眼,他看见宁枝的额头上全是汗。   如果此刻将她的灵力从自己的心府中驱逐出去,她定会受到反噬。   温禁沉默片刻,无声地叹了口去,随后有意识地纵容了那股在他心府里胡来的灵力。   他眸光淡淡,并未再看她,而是移开目光,将视线落在书卷上。   只不过看了片刻钟,温禁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宁枝的心法着实是不得要领,她的灵力在他的心府里横冲直撞,胡搅蛮缠。   如今她正闭着眼凝神做这件事,饶是温禁想要打断她的毫无章法的操作,此刻也不是合适的开口时机。   他的眉心皱了皱,按压书卷的手指多用了几分力,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想法。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宁枝的口诀终于有了些长进。   她的灵力不再是那样胡来,而是变得有据可循,轻轻柔柔,像是羽毛在撩拨人的心弦。   这还不如刚才她那般毫无章法地乱来。   温禁揉了揉额头。   他不能再任由她胡来了,这样下去今晚迟早要出事。   他刚要开口之际,宁枝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一步。她突然退离了他的心府,她的动作之快,几乎让他没反应过来。   事后温禁抬眼,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原来如此!”宁枝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她的语气有几分兴奋,连看向温禁时,都没有了先前的惧意。   “这下我就可以和师兄们互相查看伤势了。”   “不许。”她话音未落,温禁便立刻否决了她的念头。   宁枝眨眨眼,脸上颇为不解。   温禁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他敛了敛心神,重新将外露的情绪收起,“你之前不是还怨我,会让你以后会嫁不出去吗?”   嗯?   这和嫁人有什么关系。   宁枝慢慢回想了这话,随后她便立刻意识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她顿时有些僵住。   想着刚才自己将温禁的心府,里里外外地逛了一遍,她顿时心里一沉。   想起先前温禁帮她查看灵脉时,他都不会胡来,他会有固定的几处探查点。   反而是她刚才的那种行为,宁枝现在都不知如何面对他。   “师尊。”宁枝的手心出汗了,“我不知探查灵脉还有这层意思。要是知道这是灵修的一部分,我便不会那般放肆了。”   宁枝重新给他倒了杯茶,回想往事,这种时候他总会说“无妨”“无碍”“无事”。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看着她的目光,温禁心下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她先前不知那是灵修的操作,知道了以后便也不看他。   为何?   思绪再次拓展,温禁又想到了宁枝低头与他说“不愿意和你住在一起”的时候。   心中的某种情绪更甚。   温禁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在思忖什么。   “师尊,我是第一次运用这种心法,并无冒犯您的意思。”宁枝又把茶杯递到他唇边。   温禁垂眸看了看她,只听得她道,“明日你不是还要出席论剑大会吗?今日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温禁:……   这是用完了他,就要赶他走?   他的心绪再次不宁。   温禁目光一沉,可随后又想起了宁枝当初的话,他又下意识将眼底的情绪减轻几分,随后揉了揉额头。似乎是拿她毫无办法。   闭目凝神许久,他才重新看向她,目光里终于是没有当初的寒意。   “要是气消了,就与我回去?”温禁终于开口了,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他的语气像极了闹别扭的夫妻吵架后,夫君来接媳妇儿回家。   “回哪里去?”宁枝看了看自己的小房间,面露疑惑。   “明日的论剑大会上会有很多门派过来,你孤身在此,我不放心。”温禁说的是实话,他心中有什么便是直言出来。   宁枝如今的修为并不高,明日来的人难保不会有人对她动歪心思。   到时候人多眼杂,若她不在自己身侧,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很难及时发现。   ……可这话听在宁枝耳朵里,便又是另一种意思了。   她拿着茶杯的手僵住了,脑海不知在思考什么,连脸色都突然变红,可随后又立刻苍白许多。   见她仍旧犹豫,温禁的目光里也浮现了一抹不定的情绪。   他轻声开口,“还在生我的气吗?“ 第40章   “师尊, 我并不是那种人。”宁枝垂下眼眸,掩去脸上的羞恼,“我……我……”   见她脸上红一片白一片, 温禁垂眸思忖许久,像是在揣摩她的心绪。   可无奈温禁揣摩姑娘家心绪的能力太过低下,宁枝不说,他就很难知道她的想法。   若任由他这样猜测,即便是到了明日早上, 他都不见得能猜出来。   “直言无妨。”他温声道。   “弟子的确很想学会渝山心法, 但是我并不是会为了心法而出卖自己的人, ”宁枝眉头紧敛, 手中里更是全是汗渍。   温禁:……   他微微点头,像是终于理解了宁枝的想法。   她居然是误以为自己想要让她用些代价,来交换这些心法口诀。这个想法真是颇为奇妙。   “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温禁的声音依旧平淡温柔,并未因为她的奇异想法而生气。   他的目光很淡, 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   “因为师尊深夜造访。”他来的时间和他今晚说过的话都太让人容易想歪了。   诸如‘想来看看你’和‘你想学这样的心法吗’这种话,任凭是一个情商正常的男人,都知道这些话的暗示性太足。   除非他情商不正常。   宁枝又看了看温禁的目光, 见他仍旧目下无尘。她瞬间觉得自己很可能误会了温禁。   “我并不总是深夜造访。”温禁轻声道, “你是唯一一个。”   ***   带着人回到敛心殿后, 宁枝乖乖听话,早些去休息了。   而温禁回到了桌案侧,又翻开卷册开始熬夜处理公事。   夜里寒风很凉, 渝山晚间的寒风已经有些刺骨。   温禁被寒风吹得咳嗽两声,心肺旧伤未愈,他仍能被寒风勾起旧疾。   随后温禁下意识看向里间的方向,又将手掌抵住唇角, 将声音压低几分。   等到事情全部处理完毕,已经时值深夜。   温禁的眼底已经弥漫上几处明显的红血丝,他疲惫地揉了揉眼睛,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又用手指捏了捏鼻梁处。   呆呆地坐了许久以后,他才径直起身,转身回到自己的床侧。不过才走了两步,想了一想,温禁又转过身去,往身后的方向走去。   宁枝已经睡熟了。   她侧身睡在被窝里,右手抱着被子,将脸埋在被单里。   眼前的人已然深睡,脸上泛起一些绯红。温禁看了宁枝许久,记忆里残存的画面和眼前的人猛地重合。   他的眼神一滞,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思索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依然侧坐在宁枝的床侧,目光静悄悄地、尽数落在她的睡颜上。   月色朦胧,温禁的身上被撒上了一层月光,此时他看上去比平时温柔许多。   而他此刻的神情也因为带着几分疑惑,将白日里的冷淡也抵掉不少。   ***   隔日一大早,提着大包小包的宁傲和宁雅雅就来到了宁枝的房门口。   宁傲和宁雅雅的面容都略带疲惫,尤其是宁傲,他眼下的黑眼圈非常明显,整个人的气色和几个月前完全不能相比。   宁雅雅也不像当初来到渝山时那样活泼了,她的举止都沉着许多,目光里似乎有什么挥之不散的愁绪。   “姐姐!!”二人见到苏醒的宁枝后,均是激动不已。   海族里早就有流言在传说宁枝会昏迷不醒,还有人提议再给渝山送来一个人鱼部落的女子,用来维护两方关系。   不过这个提议被宁傲否决了。   他怎么可能同意再送一个部落女子过来,这样做不是打宁枝的脸吗?即便宁枝真的昏睡不醒,他也不可能会答应出这样的事。   而且……   “姐姐,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在渝山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人欺负你?想回家吗?怎么变瘦了这么多?”   “姐姐,最近心口还会痛吗?需不需要药材?我这回带来了很多丹药,南海的千年灵珠我也给你带来了,你现在就可以吃!”   “姐姐……?”   宁傲和宁雅雅围着宁枝问前问后。他们一看到宁枝,就将脸上的疲惫全部隐去,顿时都说个不停,像是要把这几个月没和她说的话全部补回来。   “我很好。”宁枝有些疑惑,她不解地看向弟弟妹妹们,随后瞬间捕捉到了他们的不正常的反应,“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宁雅雅:“没……没有。家里哪儿有什么事呢?姐姐你又在多想啦。”   宁傲也认同地点点头。   “家里都很好,大家都在等你恢复身体呢。”说着他递给宁枝几颗形状各异的漂亮海螺,“这是来的时候我顺手带过来的。   之前你的海螺碎了,看看这几个,有没有你喜欢的?”   “……家里真的没事?”   宁枝慢慢地接过宁傲的礼物,可她的眉头仍旧紧皱,她下意识觉得今日弟弟妹妹的反应与平常并不一样。   “有弟弟在,能有什么事啊。”宁傲笑着揉了揉宁枝的脸,“你总是担心太多啦。”   其实是有事的。   自从上次海妖偷袭一事过后,人鱼部落和其他部落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如果是单独的海妖那倒还好,可是面对成群结队的海妖部落,那他们的胜算便是非常非常小。   其他部落知道自己打不过,便想来寻求人鱼部落的庇护。可是那日他们发觉,能与海妖一战的居然只有宁枝一人,而宁枝现在也昏迷不醒,于是其他的部落对人鱼部落的态度就变得很不妙了。   “你最近在部落有没有好好修炼?以后部落的所有人还要仰仗你的能力庇护,可不能再贪玩了,知不知道?”宁枝照旧对宁傲劝诫道。   “知道知道。”宁傲笑着回答,“我最近在乖乖修炼的,争取早日尽快超过姐姐的修为,那时候就能帮你分担责任啦!”   宁傲的语气轻松,可背地里的现实却并不轻松。   宁枝不在的这段时间,人鱼部落的重担突然间就落到了他身上。如果是往常,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可以立刻联络姐姐来帮忙。可是现在无人可以帮他,曾经被宁枝一力承担下的责任陡然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差点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姐姐……”宁傲笑着笑着,眼神里就慢慢流露出几分认真。他呆呆地看着宁枝,然后握着她的手心,将她的慢慢手心贴在自己的脸上,轻声道,“对不起。”   宁枝微微错愕,一时间都有些愣住,她当然不讨厌宁傲对她撒娇。   但是他的性格,并不喜欢和别人撒娇。尤其是自从他长大以后,他的脾气也越发暴躁,哪里还会像小时候那样粘着她?   宁枝移开眼神,再看看宁雅雅,雅雅居然也是眼眶微红,满脸歉意地看看她。随后她又低下头去,像是在反省什么一般。   “你们……”宁枝被弄得有些迷糊,“你们这是怎么了?是被谁欺负了吗?和我说说,别别……哭什么呀。”   宁傲自然是没哭的,他骨子里还有傲气。但是宁雅雅就没他那么倔强,她此刻已经是泪珠子直掉。   海族各大部落如今都心思各异,原本都说好了归顺人鱼部落,大家和平共处,一起安安稳稳地生活。   可就是因为海妖来了这么一出,现在的海族部落都心思不定。甚至还有曾经与他们关系不错的几个阵营想要倒向海妖。   宁傲这段时间是腹背受敌。   他从未想过部落内外的事情居然都如此棘手,对内要应付长老们想要挑衅宁枝的想法,对外还要提防其他部落的暗箭。   这些事都是他不曾经历过的。   至少宁枝还未受伤时,这些事都是宁枝处理。那些人见了她,立刻就服服帖帖不敢多说一句话。可如今是见了他宁傲,就各种要求都来了。   宁傲还懊恼许久,他原以为是自己的人缘不好,所以才被其他人刁难。   可是数月过去,他已经彻彻底底找出理由了。并非是姐姐人缘好人家给面子,只是因为她足够厉害。   她的修为厉害,所以那些怀有异心的人不敢对她多说话。   而他,他的修为远远不如姐姐,那些人对他的态度也远远不如对宁枝。   以前宁枝经常对他说“你身为部落的殿下,就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在部落危急关头要出来力挽狂澜。”   但是他迟迟不解其意。   因为先前没什么狂澜需要他揽,他只需要每天开开心心玩闹,然后三天打鱼般的修炼就可以。   朱祉的话言犹在耳,宁傲起初觉得朱祉是在胡说八道。但是最近几月,部落内的种种乱状告诉他——朱祉说的都是真的。   他当初能在部落里一身轻松,无非是因为有人一直在帮他承担责任罢了。   先前宁枝每次见了他都会好好告诫他,要赶紧修炼不要贪玩。   可他却不放在心上,只觉得还早还早。可是现在陡然要他独挑大梁了,他才觉得根本就不早,甚至还晚了。   ……   “姐姐在渝山开心吗?”宁傲收回思绪,怔怔地看向她。   开心?   宁枝低头仔细想了想。   剑宗的弟子待她都很好,柔佩也对她很好,袭玉温禁章含珏……都待她很有耐心。   “开心。”宁枝点了点头。   “那就好。”宁傲松了一口气。   他来了开口,想说什么,不过看着宁枝如今的模样,宁傲最终只是轻声叹了口气。   他握住她的手,“要是他们敢欺负你,弟弟一定为你出气。   姐姐要是不想呆在这里,可以随时回来,要是有不喜欢的事,也不用忍着。   虽然我现在没什么用,但是我发誓!发誓以后一定勤修苦练,好好保护你。”   宁傲好像很自责。   但是宁枝不是很明白他这自责感从何而来。   她皱了皱眉,低头想了许多,也不知原因。最后,她只把宁傲的这种变化,归结为曾经的小少年终于变成了能承担重任的男人。   宁枝踮起脚摸了摸宁傲的脑袋,“小傲长大了呀。”   ***   凝霄峰。   温禁皱眉看向章含珏,“再说一次。”   “哎呀师兄啊!”章师弟挠了挠脑袋,满脸无奈,恨不得抱着头在地上打滚求饶。   “我的好师兄,饶了师弟吧。”章含珏抱着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委屈巴巴,“我都说了六次了!六次了!今天都六次了!!!   你今天怎么突然要问咱们小时候的事啊?我真的累了。要不我默一遍算了,你拿回去看,好不好?”   温禁敛眉,似乎在认真地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章含珏赶紧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什么不好,干嘛给自己挖坑!   温禁他要的是他们少年时那段回忆,可那段回忆那么长,这得默写到什么时候去。   “师兄,你不问问袭师兄吗?”干嘛非逮着我一个人薅?   “我问过了。”温禁沉声道。   章含珏:……   “你不是说那段记忆记不起来也无碍吗?”章师弟不解。   温禁曾经丢失过一段记忆,并不是和宁枝和离的那次。而是在那之前,他的记忆就缺失过一部分。   当年魔神在渝山境外叫嚣挑衅,温禁整日整夜都把自己锁在敛心殿攻克瓶颈。   虽然最后他成功升阶,但是也因为修炼的强度过大,他灵脉中的灵力未能完全消化,只能久久地积压在他的心府中。那日镇压完魔神以后,心府就因不堪重负损伤了一半。   与此同时,他的记忆也跟着损毁了一半。   那时他正值少年,脑海中的记忆无非是轻剑快马、四处云游。章含珏当初就跟着他到处历练,他们二人的联系最密。   “当初为了填补你的记忆空白,我和袭师兄都分别和你说了大家年少时候的事,你不是也应该记得七七八八了吗。”章师弟问道。   当时温禁的记忆受损,但是靠着师兄弟二人的描述,他能够知道一大部分往事。   只是旁人与他说的往事,终究不是他自己印象里的那种模样。   “我以前有没有见过宁枝?”温禁突然问道。   “啊?”章含珏刚想一口否决,但是看到师兄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他也跟着回忆一番,“反正以前下山历练的时候,我是没见过她,但是有可能你俩背着我偷偷认识了。”   温禁看了他一眼。   章师弟立刻改口,“我真没见过宁枝公主!但是咱们俩又不是每个任务都在一起,你独自斩妖除魔的时候很多,指不定你的确是曾遇到过她呢!   记不记得,你不是有一次独自前往南境海域除妖吗?那里不是宁枝的家吗?谁知道你俩当时发生了什么啊!” 第41章   “师兄, 你仔细想想啊,我们给你讲的记忆终归和你自己的记忆有出入。   你想想你曾经在南境遇到了些什么?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细节?”   听罢,温禁目光微垂。   眉峰稍稍扬起, 然后久久地看着地面。   “对了,你说你的心府在逐渐恢复,是谁帮了你一把?   要是我记得不错,要恢复你的心府,得需要同为冰灵根的修士想助。   这样一想, 治疗你的那人估计修为也不低呀。师兄, 没想到你去一趟永安镇还有有如此收货, 你真是出门遇贵人呀。”   ‘出门遇贵人。’   章含珏的话音刚落, 温禁的瞳孔骤然僵住。   一瞬间,他脑中那股残留的记忆碎片被猛地拼凑起来。   原本如同狂风过境、被搅得纷乱的的记忆碎片,逐渐开始各回各位。   那段缺失的空白记忆,慢慢浮现在他脑海中。轻剑快马云游四方的少年经历, 直到今日终于算是重拾完毕。   只是想到此事后,温禁的瞳孔不自觉都放大了几分。紧跟着他的手掌也下意识用了几分力,手中的案卷瞬间被他捏的极紧。   ……   他抬眼看向窗外。   如今已是深秋, 渝山满是苍黄落叶, 海域已经是寒风萧瑟。时过境迁, 深秋依然是这般景象,一如当年他与宁枝初遇时。   温禁的目光静默许久,一柱香耗尽, 他仍是静静地看着外面晚霞漫天处。   章含珏不敢打扰师兄。他端着热茶,小心翼翼地看看他,又低头喝喝茶,又看看他又喝喝茶。   “师兄, 你想到了什么嘛?”   ***   入夜。   敛心殿里很静,没有任何声响。   宁枝已经早早歇下。   她侧睡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怀里抱着软绵绵的枕头。   脸色泛着微微淡红,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她的秀眉拧得很紧。   时值深夜,温禁依旧在桌案旁熬夜。等他处理完手上的事,他呆愣片刻,又下意识往宁枝的房间看去。   有些事,若是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但是一但记起来,那些过往就会想绵绵不绝的江水般向他翻涌而来。   ……   他的眉峰微微拧起,心中想着此时更深露重,不宜打扰她。可是脚步却仍旧踏向宁枝所在的方向,一步比一步踏得轻。   温禁曾经孤身去往南境海域除妖,少年时期,各大宗门的弟子都喜欢游历四方,他也不例外。   只是那个时候南境不稳,方圆百里经常有妖魔作祟。   温禁受师门之命,独自前往海域斩妖除魔。   ……   目光蓦然顿了顿,他靠坐在宁枝的床侧,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睡糊涂了的人看起来着实娇弱,也是,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平日那个神情冷淡,看什么都不会露出喜怒的宁枝公主,和她幼时相差太远了。那会儿在南境岸边救他的人鱼少女,可是善良大方热心肠的。   “……好热。”   睡梦中的人嘟囔了一声,随后就磨蹭到温禁身侧,将头抵着他的手背,又蹭了蹭,觉得温度适宜以后,她才重新舒缓眉头。   “……”温禁低头看了看,看见她脸上因为不知梦到了什么而略带懊恼的神色,他的唇角微微勾起,脸上的情绪也柔了几分。   或许她根本就没变。   她还是那个漂亮大方的人鱼公主,只不过她的伪装太厉害了,自己没有发现过罢了。   温禁半靠在床栏上,将视线收回,重新看向天上的月亮。   “多谢姑娘相救,待到下月满月时,我会再来登门道谢。”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吧。   温禁的目光微沉。   他向来言出必行,只不过那次对宁枝说的承诺,他的确是失约了。   当年南境海域四处都有妖魔作祟,温禁奉命前去除妖。   寒冰之下,妖魔尽退。   比师父规定的时间早许多,他就已经将海域周边打扰得干干净净。   只不过那时候他终究是少年意气,脾气性格也远不如现在沉稳。打赢了便要喝酒,喝完酒就被漏网之鱼围攻。   结果就是伤敌一千,敌人是彻底除干净了,他也因为醉意没能全身而退。   那会儿他躺在海岸边,身上看着血迹斑斑,皱着眉头看着漫天晚霞,心里想着该怎么回去和师父说这事。要说是喝酒误事,那师父又得罚他了。   “你没事吧?”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   温禁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小姑娘,他也没理人家,仍旧默默地看着天空,全当那人不存在。   “我这里有药,你需要吗?”   那小姑娘真的好烦。   怎么总是找他说话。   温禁皱了皱眉头,刚要让她走,可随后他便立刻察觉到了一股妖气。人鱼部落的来源复杂,宁枝身上的确有一股很微弱的妖气。   她正要把药递给温禁时,下一刻他的剑便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现在的妖精胆子真大。”他慢腾腾地起身,周身灵气将宁枝逼得双腿一软,瞬间瘫倒在海岸边。   他敛了敛眉,眯了眯眼,居高临下地再度将灵气逼向她。结果宁枝立刻蜷缩成一团,手里的药膏落了一地。   “是人鱼啊。”   温禁皱了皱眉,看着她的尾巴,神情出现了一丝疑惑,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众所周知,渝山是不讨厌人鱼部落的。主要是凝霄真人,他觉得人鱼部落是海族里,极其有灵气的一支部落。   “起来吧。”温禁收起剑,伸出手,示意宁枝扶着他的手掌起身。   可是这回换宁枝不搭理他了。   她独自自己撑着岩石起来,然后一步步走到他身边。   大概是不习惯用双腿走路,又或许是刚才被迫露出了尾巴身体不适,总之她的步伐走得极其缓慢。   温禁见她不需要自己帮忙,他收回拉了个寂寞的手,摸了摸鼻子,移开眼神欣赏晚霞。   她走进了。   越走越近。   温禁听着宁枝的步伐看见他,也不知她要做什么。还是第一次有人鱼主动靠近他,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终于,他回头问——   “你……”   “啪!”   “你怎么打人?!”温禁瞳孔放大,他真是不能理解。   他都没有伤她,看着她是人鱼的份上,他都好心地扶她起来了。   她不默默地赶紧地回到海里去,还要打他一巴掌?   “你……?”   温禁游历四方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   他语不成句,眉头皱的跟什么似的。可是见着宁枝的模样,心中所想最终也只化作重重的一声叹息。   人家只是个姑娘家,算了。   可宁枝也同样不悦。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辩好坏的人类。”宁枝瞪了他一眼,愤愤地往海里走去。   也不管他作何想法,她下一刻就消失在海底,只就给了他一个漂亮的鱼尾影子。   温禁咋了咋舌,手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还火辣辣的疼。可,可他倒是不气。   他敛了敛目光,心里只惦记她化为原型的身影,忽视了她打人的粗暴举动。   后来温禁在岸边村落帮助居民重建房屋。   他与当地住民相处得很融洽,因为有了他在村庄里,其他妖魔都不敢靠近那里,纷纷逃离了海域。   “温小道长,你的伤势要不要紧?我这儿还有半瓶药膏,要是不嫌弃,你就先拿去用用吧。”   温禁道谢后接过药膏,可随后他的目光就顿住了。   “小道长不要担忧,这是宁枝送给我们的。她送的药都有奇效,很管用的!”   温禁:……   “虽然那个小姑娘是一条人鱼,但是她的脾气真的很好!   前不久我们村的二娃不小心被潮水卷走了,她立刻就帮我们把人带回来了!   还有村头的那个二狗,他送给他媳妇儿的珍珠耳环不见了,被他媳妇儿骂了一通,他一时气不过就跑到海边喝闷酒。   结果宁枝就送了他一箱子珍珠。小道长若是遇见她了,可千万千万啊不要拿她当妖物除了!她的脾气真的很好啊!”   温禁:……   “她真的脾气很好吗?”温禁挑了挑眉。   那一巴掌现在可还疼呢。   “当然很好啊!不过那小姑娘太孤单了,每天都一个人在岩石那里看潮起潮落,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朋友。   她很多时候就守在岸边,如果是有人受伤了,她就会好心地帮落难人。   要不是她在这里,我们指不定要被妖物欺负成什么样子呢。听说温小道长你受伤时也遇见过她,那也算出门遇贵人呀。”   温禁转头,看了看岩石处。   海岸边的岩石高大又怪异,与宁枝娇小的身形实在不符。   她是叫宁枝……吧?   第二天,温禁事先呆在岩石后面守株待鱼,等到日落的时候,那股味道再次飘向他的身侧。   香味比妖气重许多。   只是温禁对妖气太敏感,以至于他上次忽略了宁枝身上那股淡雅的气味。   “在下温禁,今日特来谢过宁枝姑娘。”他从岩石后转身,紧接着欺身到她面前,低头道谢一气呵成。   宁枝几乎是被他堵得不能动。   她皱了皱眉,“有你这么道谢的吗。”   温禁听她语气放软,他便重新抬头,眼底带着明晰的笑意看向她。   谁知宁枝突然一怔,耳垂微红,随后她立刻转过头,摆明了才不想和他对视。   温禁:???   他不解她的意思,思来想去也只当做人家姑娘还在恼他。于是他也不多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她一同坐在海边。   温禁的手上捡起几个石子,时不时地扔向海面上。   深秋的海风很凉,天色也很淡。今日没有漂亮的晚霞,海天一色依旧是那般淡淡的,没什么美景可言。   但奇怪的是,宁枝居然还是在岩石处坐了许久。村民不是说,要是天气不好,她就会很快回家的吗?   温禁心中有疑惑,可他只是略微想了想,便让这个疑惑随意去了。   “送给你。”他摊开掌心。   宁枝转头,“谢谢。”   温禁心中疑惑更甚。他现在彻底是相信了宁枝的脾气好了,不然为什么他送状如石头的墨玉,她都会双手接过也不多问。   “你不问问吗?不问问这是个什么石头?”   “不论是什么都好。”她轻声道,“毕竟难得有人有耐心和我一起看日落。”   温禁侧头看了看她,海风将他的发丝吹起,他的头发轻轻擦过宁枝的脸颊。   “看我做什么。”她微微皱眉。   “没什么。”温禁转过头,重新扔了一颗石子入海,“下个月满月的时候,我还会来南境一次,到时候我会在这里等你。”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什么来南境,他下个月才没有任务来南境。下个月他要和章师弟一起去洛阜城除妖,那里距离海域怕是有十万八千里。   ……   可是还没到下个月满月,魔神再现,渝山岌岌可危。温禁临时闭关,必须在短时间没突破瓶颈。   结果等到魔神被他镇压完毕,他的记忆也被消除得干净。那些先前的任务,先前去过的地方,先前认识的人……   他全都不再记得了。   紧跟着便是身体受到重伤,常年累月他都体温极低。心府里的寒气不能完全退却,每分每秒都在刺激着他的灵脉。   哪怕是性格再热烈的人,日日夜夜受到这样的刺骨疼痛,也会变得冷淡乏味。   后来他的修为再升一层,心府中的寒气彻底消除,终于不用受到椎冰刺骨之疼。   只是,那冷下来的性子也再也回不去了。   ……   温禁收回视线。   将目光重新落在宁枝身上。   “……师尊。”   她说梦话了。   “嗯。”   温禁轻声配合。   “明日你还教我剑法吗?”   “嗯。”   “后天还教吗?”   “嗯。”   “师尊你真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温禁耐心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什么秘密,她转头又睡了过去。等他正想起身离开时,宁枝突然继续了——   “其实我昨天骗你了,我请假不是因为手酸。是大师兄约我一起去看星星,他说要是我喜欢,他愿意摘星星给我。”   “嗯?”温禁的目光一沉,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幽幽道,“是么?” 第42章   渝山剑宗的弟子历来相亲相爱。   尤其是温禁的亲传弟子, 虽然不过寥寥几人。但是他亲自教授的徒弟,个个都心思纯彻干净。   这些少年们的品性和为人,都像了温禁五六成。   如今已经深秋, 又到了剑宗弟子们下山除妖的试炼阶段。   昨晚弟子们都在自己的房内收拾行囊,絮絮叨叨地互相聊了整晚的天。边收拾东西,个个嘴上都还念念有词。   “保佑我明日抽到一阶任务啊!去年我抽到的六阶任务,那妖兽差点没给我整死!我已经勤修苦练又一年了,可千万别让我再受打击了!”   “我倒是想抽到那个六阶任务, 听说那个任务对应的是去营救皇城里的小公主。她被妖兽抓过去当压寨夫人了, 等我去英雄救美了, 也许小公主会喜欢上我呢?”   “两位师兄, 你们不要做白日梦了。六阶任务只有一个,哪儿有那么容易抽中!咱们往年都是一阶两阶任务的,师尊对我们的修为有数啦!”   “咦,大师兄呢?”   众人听到这话, 齐齐看向大师兄的床铺。   床铺上空空落落,也没见他收拾过东西的痕迹,更没见着他的人。   小师弟默默举手, 低声说道, “大师兄说他要带宁枝公主去看星星, 让我们晚上不要给他留门,他不回来了。”   师兄弟们:………   听到这话,三师哥眉心直跳, 他面露惶恐地和其他师兄弟们对视。   果然,师兄弟们均是面如死灰。   那时,他们回想起了被大师兄满嘴骚话的场面支配的恐惧——   “宁枝公主,我会对你好的!”   “你和我比试吧, 不然我今晚又要满脑子想着你了!”   小师弟见到房内气氛突然僵住,他硬着头皮,接着幽幽道,“大师兄说,失忆的宁枝公主好可爱。   他见到宁枝,就像见到了他远在家乡的妹妹一样。恰逢今夜有流星,他就带着宁枝一起去后山了。”   “妹妹?”二师哥语气僵硬。   “这种事需要他做吗?她能是妹妹吗!能吗能吗!她要是妹妹,那师尊是什么?是他妹夫?”三师哥惊恐状。   “啊啊啊啊啊!我不想做六阶任务啊!我还年轻我不想陪葬!大师兄他个憨憨!”五师弟崩溃撞墙。   隔日一大早。   弟子们准时来到剑堂,抽选任务难度。   这是渝山每年的惯例,也是考核各宗门门下弟子的一种重要方式。   大师兄早早就准备好了。   在所有师兄弟中,他的修为最高,因此他对下山历练这事的期待值也最高。   等了不到片刻,温禁便出现在众人身前。   其他师弟们赶紧偷偷观察了一番师尊的情绪,见温禁的脸上依旧是那般平淡,神情和往常一样冷淡,看不出什么端倪后,他们微微松了口气。   师弟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惴惴不安的情绪逐渐平稳了下去。   “今年。”温禁轻声开口,还未说完,大师兄便立刻举手提议。   “师尊,弟子有一个想法。往年下山都是师弟们各自为战,各自抽选任务。   但是师弟们的修为都已经很不错了,要是大家再抽到一二阶的任务,就太没有挑战性了,不就失去了考核的意义?   所以我想,要不今年大家齐心协力,一同完成一个考核任务?这样的话,不论任务是难是易,都能考验大家的配合能力。”   二师兄:……   三师兄:???   五师弟:呜呜呜,我就知道!   小师弟:面如死灰。   温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淡淡地看了面前的弟子们一眼,随后微微垂眸,稍加思忖。   而后他从袖中拿出一副纸牌,将它们递到大师兄面前。   大师兄搓了搓手,随后问着诸位师弟,“你们想做几阶任务?”   “一。”   “一。”   “一。”   “一!”   “……”   大师兄不赞同地看了师弟们一眼,“我们修行之人,怎么能固守安逸之地呢?师兄我要带你们做一场大任务。”   听他说这话,师弟们都站不住了。   只见大师兄皱着眉头看着牌背许久,他的目光在纸牌背面来回巡视。牌背面都一模一样,可是大师兄却认真地扫过每一张指牌,手指也在每张纸牌背面逐一停留许久。   这期间,温禁的目光一直都很冷静。他的眼底,也并未因为大师兄的选择而露出半分波澜。   无论大师兄的手指停在哪一张牌面上,温禁的目光都是那般沉稳,都是沉稳得像是冰封的湖面毫无波澜。   “这张!”大师兄最终抽出了一张幸运纸牌,纸牌正面赫然写些两个大字——   “十阶。”   师弟们:………!!!   “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师兄你能不能行!”   “是遥姐姐吗?对对对是我,剑宗的小九。我用玉石和你通话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的灵石都存在床底下的小盒子里了,我的小院禁制的符令是你的生辰,我……我不是交代遗言,你别多想,对……我就想和你多说说话。等我历练回来,我就、就……”   “能重选嘛,师尊师尊好师尊,可以重选吗,让我来抽好不好?呜呜呜我不想陪着憨憨一起去做十阶任务。”   被嫌弃的憨憨:……   “各位师弟们,我觉得我们齐心协力,是可以完成这次挑战的。   其实大家都很厉害,只是缺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相信只要我们互帮互助,是可以胜利归来的!大家对这次任务有信心吗!”大师兄手握十阶纸牌,目光坚毅,并开始给师弟们加油鼓劲。   ……   弟子们带着小行囊离开后,温禁重新回到主座上。他静静地看着那张写着“十阶”的纸牌,唇角勾着几分笑意,眼神晦暗不明,随后将纸牌拿在手中把玩。   剑堂很静。   温禁抿了口茶,将目光放向门口处。   ……   宁枝今日起晚了。   她一路小跑,急匆匆地来到剑堂。   可她却没看到师兄们。   “师、师尊……”   她气喘吁吁地停在温禁身侧,想说话,但是却喉咙难受,正忍不住地喘粗气。   温禁敛了敛眉目,他端起自己手侧的茶杯,把它递给宁枝。   温热的茶水瞬间抚平了她喉咙里的燥热,她一口气将温禁的茶喝了个干净,随后某人很有眼力劲地接过茶杯,再给她续了一杯。   “师尊。”宁枝乖乖喝完茶,捧着杯子看向他,“师兄们呢?”   “下山历练去了。”   “那我呢?我不用下山吗?”宁枝眨了眨眼睛,眼底有几分局促。   “不用。”温禁言简意赅。   可是宁枝却不解地皱眉头。   她神色懊恼地看向温禁,却见对方眼里……居然有几分笑意。   被他的笑意看得有些心慌,她赶紧收回眼神,低下头,不再去看他。   宁枝不知道温禁的笑意是为何而生,但是他笑的时候太容易让人着迷。他的容貌太过俊秀,笑得时候着实让人招架不住。每每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宁枝心下就会瞬间无措。   特别是他将眼中笑意全都对向一个人的时候,那、那就很容易就让对方生出些不该生的心思。   她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呢?   不可以呀。   哪怕温禁的模样再好看,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才没有来一场师徒禁恋的那个心思呢。   宁枝抚平自己的心态后,又走到桌子侧边。目光一垂,便见到了桌上的十数张纸牌。   她秀眉轻拧,悄悄地看了温禁一眼。   见他没打算制止自己,她就轻轻抬手,翻开了一张纸牌。   ‘十阶。’   纸牌上写着这两个字。   她疑惑,便又翻开了一张纸牌。   ‘十阶。’   一连翻开数十张,全部是‘十阶’。   “师尊。”   她摸了摸牌面,“这一整幅纸牌,全都是十阶吗?”   “嗯。”温禁的神色未变。   宁枝点点头,其实她也不懂这十阶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师尊神色平淡,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她转身,看了看空落落的剑堂,有些失落地问道,“那他们什时候能回来?”   “三年五载。”温禁喝了口茶,语气平常。   “啊……?”   ***   论剑大会已至,各大门派都纷纷前来渝山讨论剑道。   温禁身为剑宗的主心骨,自然是要来到殿门待客的。   此处人多眼杂,他嘱咐过宁枝后,宁枝便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侧。   可是此次大会来的人太多,见着那么些不认识的人,宁枝莫名恐惧。这些都是仙门的人,仙门的人对海族的态度不一,并不是所有的仙界前辈都像凝霄真人那样好说话。   宁枝有好几次都想要缩到温禁身后去。   意识到了她的不安,温禁回头看向她,随后他俯身贴耳,在她耳侧说了什么。   而后,宁枝乖乖地扯着他的衣袖,半藏在他身后。   可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她才发现自己无需害怕。   今日来的门派都对温禁非常客气,她不用做什么,只需跟在他身侧,她也能被那些人好好相待。   “渝山就是气派,比我们云沐宗大多了。”这话声音极大,说话的人也不像其他人一样低声细语。   来人的态度随意,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嚣张。   “云沐宗的少宗主。”温禁微微侧头,在宁枝耳边缓缓吐气,“他虽行事嚣张,但你无需惧他。”   “嗯。”宁枝点点头,待温禁转过身以后,她赶紧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怪痒的。   师尊为何要与她离这么近说话。   云沐宗的少宗主身着一身青衣,勾着几分疏疏懒懒的笑意,迈步走了近来。他的五官俊秀,眉眼之间藏着一股魅色。还未等他开口,那些与他不经意对视过的女修都有些面颊发热。   这位少宗主笑起来太特殊了。   宁枝也看见了对方。   她的目光一顿,不由得眉心微拧。   那位少宗主扇着扇子迎面走来,他刻意不想与温禁打招呼。只是目光所及之处,他的脚步一顿。   “宁妹妹?”少宗主饶有兴致地停在宁枝身前,一双眼神里流露出正邪不辨的惑心笑意。   温禁的目光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迎上前去,挡在宁枝身前。   突然,一双小手推了推温禁的胳膊。宁枝自顾自地从他身后冒出来,她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意,对着那男人道——   “明逍哥哥。” 第43章   “多年不见, 宁妹妹还是如此活泼可爱。”明逍轻晃折扇,饶有深意地了一眼温禁。   随后他无视了温禁警告的眼神,依旧我行我素地对着宁枝勾了勾唇角。   因为来的人多, 他也不好在此处逗留。   “宁妹妹有空记得来寻我,我住在九方阁。”   他的字咬得很轻,语气微微荡漾,不知他话里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这番他当着温禁的面,与宁枝大声密谋的操作, 让温禁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寒凉的神色。   温禁的眼眸微凌, 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他刚要开口与明逍询问时, 对方却没事儿人一样地摇着扇子走了。全然不把他当障碍。   ……   对方如此肆意妄为, 不由得让温禁的眉川皱了又皱。   往日,他对那位少宗主的行事作风也有所耳闻。   可如今看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对方果然比他想象中的更气人。   ***   明逍的到来让宁枝紧张的心情放松了几分。   还好还好,还好在场这么多仙门之中, 还有一个人她认得。   宁枝看着他的背影,那段流传于人鱼部落的传说也慢慢涌上心头。   据说明逍的娘亲是许久之前的、人鱼部落的大美人。   只不过这位大美人性格娇纵,一点也不喜欢按部就班地修炼。   为了不费事地提升修为, 大美人也苦恼许久。最终她在一本古籍上得知——   夺取修为深厚、心思纯正者的元阳, 对她的修炼大有裨益。   知道有此捷径后, 大美人立刻就坐不住了。   她立刻离开南境海域来到仙界,打扮成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慢慢地寻找符合她条件的修士。   历经了许久的挑肥拣瘦, 终于有一日大美人惊喜地发觉:那个云沐宗的宗主,就完美地符合她的各种要求。   宗主的修为深厚不说,还古道热肠。见她衣衫褴褛无依无靠,他便将人带回门派里, 好好安顿下来。   大美人在人家家里住下,便绞尽脑汁想要以身相许。   无奈宗主坐怀不乱,哪怕她尽态极妍,那木头就是波澜不惊。   最后她实在无奈,便用了媚.药迷惑了宗主。他意乱情迷之下,大美人成功与他春风一度。   隔日。   宗主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原来大美人拿到想要的东西以后,就功成身退毫无留恋地离开了云沐宗。对他,连个告辞都没有。   这可把宗主气坏了。   可另一边,大美人回到部落,照样没心没肺地吃吃喝喝,可没想到她已有身孕。   想到云沐宗主现在的状态,大美人才不想回去呢。   她只想睡他,又不是想负责。   后来她生下来一个儿子,那个孩子就是明逍。她独自带着明逍在人鱼部落逍遥自在,快活得都不记得宗主是谁了。   直到后来云沐宗主偶遇到了明逍,再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当年那个睡完他就跑的女人,然后将母子俩一同拎回了家。   这段故事当年在部落里流传极广,其风靡程度,完全不亚于章含珏与柔佩的女帝男宠配置的爱情故事。   宁枝当时还小,她不懂那些故事曲折离奇的桥段,也不知道部落里的姐姐们为何要为这段故事落泪。   但是她能记得的是,她幼时与明逍的关系还不错。   明逍像了大美人九成。   无论是他的容貌还是脾气,都是大美人的翻版。   记得他小小年纪时,就有不少人鱼小姑娘给他送贝壳。   可他的脾气好娇纵好难伺候,那么多人都送了贝壳海螺他不记得,他倒是记得宁枝没给他送。   还要迈着小步子跑到宁枝身边,奶虎咆哮般地问她,“宁妹妹,我的贝壳呢?昨天你还说我比小傲厉害多了。可是,如此厉害的我,就不能得到你的贝壳吗?我委屈。”   ……   往事慢慢淡去,宁枝收回思绪。   那都是很小的时候的事了。明逍被带回云沐宗后,他们见面就见得很少很少。   只是没想到,当时那个性格娇纵的小少爷,如今也长成了风流倜傥的模样。   “宁枝。”   宁枝愣了愣,随后赶紧回神,“师、师尊?”   温禁已经看了她许久了,可她都在开小差。   自从那个“明逍哥哥”来了以后,她便一直低着头,仿佛在回想什么。   想也就罢了,可她想着想着,脸上还偶尔会露出笑意。   笑得可甜了。   ……就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闷闷的情绪在温禁心底蔓延开来。   他的唇角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无从出口。最后他只抬了抬手,轻抚了一下宁枝的头发。   “接下来我还有事。你要是站得累了,可先回敛心殿去。”   “好。”宁枝乖乖地点点头。   她可想回去了,在这里站得她腿都酸了。   她都不知道为何温禁要带她过来会客。旁边的章含珏带着柔佩仙子那是琴瑟和鸣,师尊带着她做什么,滥……滥竽充数吗?   ***   论剑大会,宾客众多。   温禁忙完手中的事情后,已经是夜色沉沉。   他慢步走回敛心殿,还未进门,便先察觉到殿内有一束烛光未歇。   夜间的烛光何其多,但是殿内的这一盏,是宁枝为他留的。   想到这里,温禁顿时敛去一身疲惫。他下意识地抬了抬唇角,眼底藏着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温柔神色。   手掌抚上门板,刚要推门而入,他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神色一顿,眸光未垂。   站在原处思忖片刻后,他便立刻转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今日十二月初一。   他差点忘了。   ***   “今日是你的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你只管说,哪怕我家宁枝是要天上的月亮,哥哥我也摘给你。”   明逍撑着下巴看向身旁的宁枝,眼底的笑意蛊惑力十足。   他天生一双桃花眼,自小就能迷得周围的小姑娘家脸红心跳。   原以为他长大了能稍微收敛几分,可没想到,明逍这双眼睛越来越有神采了。   尤其是看向宁枝时,他的目光灵动得像是会说话一般。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宁枝捧着一束野花,“你能特地来陪我过生辰,我就很开心了。”   “哦?”明逍的目光游移,他抬了抬眉峰,想说什么。   可下一刻他像是才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不复存在,转而尽是一副懊恼的神色。就连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都变得黯淡无光。   “明逍哥哥,你有什么心事吗?”宁枝的情绪也跟着焦急,眼底露出的疑惑真情实感,看得明逍的心尖微微晃悠了一下。   “我只是在想,你这样陪我出来,温禁会不会生气?你们毕竟关系匪浅,我看今晚我还是把你送回他身边比较好。”   明逍撑着下巴,侧着脸,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月牙如勾清清冷冷,他的眼底也划过一丝明显的落寞。   他的容颜平日里都不免显露几分妖魅气质,可是此时,明逍只是单纯地垂眸低眼,与白日里的风流四溢,大相径庭。   “嗯……?”宁枝不解,她皱眉道,“为何?”   不是明逍约她出来赏月吗。   这才来到草坪多久,他就要把她送回去了?   “宁妹妹,虽然这夜色寒凉,显得我越发孤单寂寞。虽然你我多年未见,我怀着不知多少话想和你说。   但你不用勉强陪我,你还是尽快回到温禁身侧为好。   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过多接触了,我担心纯阳道君会不悦。”明逍的语气哀怨。听着委委屈屈的。   “师尊不会的。”宁枝笃定道,“他脾气特别好,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上次我倒是对他生气了,最后反而是他来找我。   我以前还有些怕他呢,但是最近他温和多了,看来是师尊有好好反省自己,把我的建议听进去了。”   “可我不想你们两个人因为我吵架。”明逍的眼底划过一丝纠结,眼神里都满是不安的情绪,“你们关系匪浅,而我只是一个外人。”   “……明逍哥哥思虑周全,宁枝谢过了。”她拍了拍他的背,“别多想了,师尊不会生气的。”   她也不知明逍为何会突然说这些。   但是想来他这么多年都在云沐宗,他与那些仙门弟子毕竟有隔阂。   这么多年,想必他也过的不开心吧。   “要是你心中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我现在住在敛心殿,离九方阁不远。反正师尊也很繁忙,我也经常无人说话。”   “当真?!”明逍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真。”宁枝笑了笑,“我还要多谢明逍哥哥送我的凝香花,我很喜欢。”   宁枝看着手中的花束,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明逍的桃花眼恢复了神采,“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对你不好对谁好?对你好是应该的呀。”   他笑着摸了摸宁枝的头发。   场面其乐融融。   宁枝从袖中掏出一些糖,将它们分给明逍一半,“师尊给我的,他像是很担忧我没吃饱,总是隔三岔五的给我递零嘴过来。”   她都为此烦忧很久了。   柔佩仙子总是拿这事儿打趣她,说是温禁将她放在心上。于是才会经常想起她,才会看着她瘦了便总是投喂她。   什么放在心上呀。   宁枝皱皱眉,她才不觉得是这样。   “要是我是你师尊,我才不会在你生辰这日冷落你。”明逍突然叹了口气,轻飘飘地埋怨道,“他怎么这么不把你放心上,如果我有你这样可爱的小徒弟,我天天疼你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让你孤孤单单地留在敛心殿发呆。”   “……没、没有。”宁枝小声反驳了一句,可是却又觉得自己的反驳有些无力。她便摇了摇头,皱眉道,“他只是很忙罢了,毕竟他连他自己的生辰都会忘记。”   明逍扬眉,察觉到宁枝的态度后,他见好就收,“好了好了,不说他了。咱们来喝酒吧!如此良辰美景,月下佳人,不喝酒可就太可惜了哦。”   ***   温禁端着一碗长寿面回来。   他好久都没有亲自动手做过菜,因此厨艺有几分生疏。   往常做菜最多的时候,就是他下山历练的那段时光。他还记得,那天和宁枝看完日落以后,他还给宁枝烤了两串玉米。   不过她当然是很有礼貌地吃完了。   虽然他烤的玉米着实没什么卖相。   ……也难为宁枝能乖乖吃完,她可以说是相当善解人意,照顾他的情绪了。   想到往事,温禁的眼底总会露出几分笑意。   少年时轻剑快马的时期,是他最无忧无虑不被任何事物和担子束缚的时期。   而那段时期他经历过的事,遇见过的人,现在想来,都是极其让他珍视的记忆,而宁枝自然是此间的重中之重。   “宁枝。”   推开门,门内空无一人。   温禁放下碗筷,走到她床侧。   ……未见其人。   莫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意外?   脑海里第一时间便是浮现出这个想法。   温禁立刻提起灵剑,目光顿时凌厉起来。可就在他要出门之前,眼角余光却撇到了烛台下压着的一张信笺。   信笺上是一行娟秀小字——   “师尊,明逍哥哥约我去赏月,今晚我就不回啦。您早些休息,不用等我。”   ……   温禁的目光瞬间就冷淡下来。   赏月?   他抬头看看如勾的月牙儿……乌云层层,这,嗯?   他收回视线。   昨晚看星星还不够,今天还要去看月亮。怎么就总有那么多人惦记他的宁枝?   温禁的目光缓缓看向那晚长寿面。   “呵,明逍哥哥?”他喃喃道,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冷上三分。 第44章   “师尊, 明逍哥哥约我去赏月,今晚我就不回啦。您早些休息,不用等我。”   温禁握着这张信笺, 目光沉静得好似没有任何情绪。   手指微微磨忖那行娟秀小字,温禁沉默了许久,敛心殿内也静得针落可闻。   终于,一簇火苗在他掌心悦动,灼灼火光马上就要将那张信笺吞噬。   信笺的一角已经被火舌染指, 不过下一刻温禁的眉宇之间升上不抹异样的情绪。   他穆然收手, 目光缓缓垂落在那行娟秀小字上。又看了许久, 最后终于只是捻去了信笺上的灰迹, 然后将纸张对折,收入自己的袖中。   夜色很静,这时候宁枝应该还在赏月。   温禁独自坐在床榻上,一膝弓起, 一臂放在膝盖上。他歪头枕着床栏,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纯阳道君总是那样高洁,那样清冷, 不会因为别人的情感而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就像是天上的圆月一样, 总是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这话是宁枝对他说的。   准确的来说,是他记忆错乱时,宁枝带着笑意抱着他, 低声在他耳边埋怨时说的。   ……与其说是埋怨,倒不如说是在轻言细语和他聊天。因为她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怨怼。   那时宁枝喝醉了,在星船上靠着他。   她侧坐在他的怀中,将头抵着他的肩膀。不安分的手指轻轻揉揉地穿插过他的发间, 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他的头发。   “今晚谢谢你来接我,我很开心。”   “喝酒吗?我想看看你喝醉的样子。”   “……”   温禁的眼神低垂,他重新拿出那行信笺,目光沉沉。   那晚在星船上,她醉酒过多,说了许多胡话。   她说的那些稀里糊涂的东西,他当时都只听得一知半解,不过好在他都记在了心里。   时至今日,温禁再去回想宁枝当日对他说的话,字字句句他都已然能理解。只不过……他的目光一滞。   想出去走走。   ***   诚心殿。   自从宁枝搬走后,这里已经是空无一人。   温禁推开殿门,目光慢慢地扫视过这里的桌椅板凳。   当初她在这里住在这里时,殿内的物件就不多。   她走了以后,殿内那些仅存的、能代表她曾经在此的痕迹,也通通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这里又恢复成了最当初的模样。   温禁慢慢踏入殿内,他看着殿内仅有的一些桌椅,脑海里下意识地会浮现宁枝当初在这里时的身影。   她很安静。   她也很有分寸。   五年来她从不会因为琐碎之事来打扰他。   但是………   温禁的目光垂落,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她的床侧。   目光久久地凝视着此处,他撑开床幔,站在床前看了空荡荡的床榻许久。   宁枝以前在海族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她当年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嫁到渝山的?   五年来她无聊的时候会做什么?   ……   温禁的眉头皱了皱。   他不知道,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一概不知。   心中莫名涌上一股焦躁感。   他皱着眉坐在床侧,脸上的表情冷峻非常。   突然。   一个奇怪的木柜闯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温禁皱了皱眉,他的目光动了动。思忖许久之后,他轻轻拉开了床侧最底下的那个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个木头盒子。   温禁将盒子置于掌心之上,横看竖看观察了半天,却未能发现什么端倪。   这个盒子看起来普普通通,与所有的木盒都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想着,便又抬手拉了拉上面两层的小抽屉。   果然,它们都拉不开。   这个奇怪的木柜里,只有最下一层的抽屉可以拉动。   他收回视线,看向手中的东西。   ……这是宁枝掉落在此处的东西吗?   温禁掂量了一下盒子的重量,随后他的疑惑更甚。盒子里没什么重量,就像是个空木盒一样。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宁枝的东西全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温禁的眸光顿了顿。   她那样心细如尘,断不可能误留下什么东西没带走。况且此处的柜子这么特殊,她要是真的想将东西带走,怎么可能单独就落了这个地方?   难道是……留给他的?   心里头莫名升上来这样的猜测。   可他不能确定。   温禁的手指碰上木盒,他顿了顿,随后才放轻力道打开小木盒。   “!”   见到里面的东西以后,温禁的目光瞬间僵住了。   ……是雪灵珠。   给心府疗伤的必备药引——雪灵珠。   他的目光僵住许久,眼中仿佛寒冰过境,目光都被硬生生地冻住了一般。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温禁都静静地看着那颗雪灵珠,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整个人都仿佛僵住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又不知他想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几度变换,眉心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反复不知多少次后,他才重新盖上盒子。   然后他将盒子放回原处,起身离开。   期间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   已经是深更半夜,但是温禁睡意全无。   他坐在桌案旁,手上拿着狼毫,笔下却只字未写。   他的目光落在砚台上,目光里不知带着怎样的情绪。   温禁将他与宁枝的过往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回想了数次,但是他仍旧不知道宁枝是从何处得来雪灵珠的。   是永安镇吗?   她去永安镇的时候,还碰到了什么别的事?   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为什么不告诉他让他帮忙。   珅玄仙君、小兔子精、扇贝师兄、聘婷师父、酒庄老板……   那些在永安镇遇到的人,都在他脑海里翻涌。可是这些回忆越想,留在他脑海里印象最深的却来来回回都只有那么几个——   “为何你不抱着我睡。”   “宁宁喜欢你的大师兄吗?”   “………”   这些过往他当然是记得的,但是他已经避免去回忆这些事了。   自从恢复记忆之后,温禁都只当做这些事,是宁枝在属实无奈的情况下,只能与他配合,才做出的让步。既然如此,他何必去因为那些错误的记忆而对宁枝造成困扰。她已经仁至义尽了,自己不能再以此间发生的事来威胁她的情绪。   只是现在看来,他的这个思路好像不对。   温禁皱了皱眉头,浓墨将宣纸染毁,但是他仍旧不觉。   他……从未遇到过如此难以判断的事。   按照他的思绪,既然记忆是错的,那么那期间发生的事情,都是错的原因造成的错误结果。   宁枝也曾说过“若是道君遇到心上人了,要记得与她多说说自己的想法,不要再这样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了。”   如她所言,她是没有他记忆错乱时的事放心上才对。   她应当是不在乎这份记忆的。   温禁放下手中的狼毫。他眉头深敛,目光里流露深深的疑惑。   他在渝山秉公执法事事都有规矩可寻,他也习惯了这种思维方式。   只是此事毫无依照可寻,他的心思从未像今晚这么乱过。   他尊重宁枝的想法,便有意避讳往事。只是现在的情况却与他想的截然相反……   温禁目光沉沉地看着桌案,心绪纷乱。   他忽然发现有好多事他不明白。   ***   “师尊!”   门外传来宁枝的声音。   神思瞬间被,拉回,温禁揉了揉额头,起身前去接她。   只是未曾想到,他打开门后,见到的却是明逍大大方方地搂着宁枝的腰,毫不避讳地将她送到敛心殿门口。   温禁的目光瞬间沉到谷底,眼神冷若寒冰。   “师尊?我回来啦。”   宁枝见到他后,便醉醺醺地往他这边走。她的步伐摇摇晃晃,不知喝了多少。   温禁站在一边,眼疾手快地接过她,随后将人揽入怀中,将她横打抱起。   “有劳少宗主送宁枝回来。”温禁淡淡地看着对方。   “小事一桩。”明逍抬了抬下巴,眉眼之间满是嚣张的神色“毕竟我也不想送的,要不是宁妹妹说要回来,我都打算把她带到我哪里去了。哎,这次不行下次吧。”   “不会有那天的。”温禁的目光再冷一分。   “诶?奇怪啊。”明逍勾了勾唇角,“不是都说纯阳道君脾气好么,宁妹妹还与我夸奖你从来不发脾气。看来你也是装的?   来日方长,道君我劝你早点放弃。论让宁妹妹开心这件事上,我比你厉害得多。这次是她想回来我才送她回来,等到下次,我不会想让她回来。””   温禁的耐心耗尽。   他神色冷淡地看着明逍,眼中厉色尽显。   在温禁动手之前,明逍见好就收地摆了摆手。   明逍说完就离开。   温禁的目光沉了又沉。   “师尊?”宁枝扯了扯他的衣领。   温禁缓下目光,静静地看着怀中的人。   将她抱到床榻上休息。温禁刚把宁枝放下,宁枝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接着将他一扯。   温禁自然是比宁枝力气大的,但是她扯过来的时候,他怕伤了她,便下意识地没用力。于是下一刻,他便被宁枝按在床上。   “师尊为何不反抗?”宁枝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他。   “不想反抗。”温禁轻声答到。   像是被他的回答逗笑了,宁枝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随后她翻身坐在温禁身上,醉醺醺地压过来,“师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他的眼神一缓,声音也温柔许多。   “我就是想问问……”宁枝挠了挠那脑袋,声音突然压低,“明逍哥哥的娘亲是我们部落的的大美人……”   宁枝又讲起了‘明逍哥哥’。   温禁起先皱了皱眉,但是随后又舒缓了眉心。   她这样醉醺醺的,说的话想必也是和上次在星船里一样,皆是心口如一的实话。   这样的时机很难得,他需要好好把握,听明白她的心中所想。   “大美人拿到一本秘籍,说是夺得夺取修为深厚、心思纯正者的元阳,对她的修炼大有裨益。可我一想,我觉得师尊也是修为深厚,心思纯正的人,那……那师尊……师尊的呢。”   温禁:“……”   他倒是不知宁枝心中会有这样的奇怪疑问。   见他不说话,宁枝皱了皱秀眉,她伸手捏了捏温禁的脸。   被她的手指触碰,脸上的感觉很奇怪。   温禁的思绪才飘远了一会,就被宁枝加大力道的捏脸给拉了回来。   “不是已经给了你吗。”他淡然地答道。   “?”宁枝像是被气到了,她拍了拍温禁的胸膛,委屈道,“胡说!我没有。”   “……”   温禁挑了挑眉,他按了按自己被她捏红的脸颊,轻声反问道,“真没有?”   宁枝皱着眉,一下拍开他的手掌,“没有的事!师尊不要再拿我开玩笑了!快从我的床上下去!我要睡觉了!” 第45章   宁枝催促某人下床, 可是某人纹丝不动。   她懊恼地往他的胸膛上重重一拍,说是重重一拍,但是因为她喝得醉醺醺的, 她手上的力度也和小猫挠抓差不多。   衣襟被她扯得有几分凌乱,头发也被她弄得散乱纷纷。   温禁也不恼,他被压在宁枝身下,静静地看着她。   月光洒向床榻之上,她的侧脸被姣姣月光照亮, 看着漂亮又清丽。   他陡然想起许多事, 可是萦绕在心尖的疑问也越发繁多。   温禁缓缓抬手, 捏住了宁枝的手腕。   正在挥舞的小手突然被他握住, 宁枝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她挣扎片刻,见逃不出他的掌心后,她咬着唇瓣喃喃道——   “你想要吗?”   “……想。”   话语快过思维,他自己都未弄清楚宁枝的意思, 答案便顺势而出。   温禁拧了拧眉。   宁枝却收回发带,将它藏在自己的袖口里。   “想要也不给你。”她看向温禁,微微眯眼, 笑得像一只懒绻的猫, “师尊这样好看些。”   说罢, 她就伸手摸了摸温禁的头发。   她上床便扯了温禁的发带,原本被束起的黑发已然倾泻而下。   宁枝抚了抚他被头发遮住的半张脸,像是很喜欢他发间的触感般, 她的手来来回回在温禁的身上胡来。   原本平日清冷淡漠、事事都一丝不苟的人,而今陡然散乱乌发,丝丝发缕遮蔽了他的半张脸颊。   俊秀的五官也被染上了月下特有的温柔缱绻,他眼底隐藏的情绪似乎一触即燃。   ……看着一点都不正经。   不仅不正经, 此时的温禁看上去还犹如专门夺人心魄的夜间精魅。还是衣襟散乱,丝毫不想反抗她的那种。   “……师尊真好看。”宁枝没骨气地摸了摸他的脸。   酒意上头,她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但是这不妨碍她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孟浪了起来,连带着言语也跟着唐突了起来。   嫩.滑的手掌在他的脸上来回抚摸,不安分地将他地衣领扯得乱七八糟。   宁枝的手每每抚过一寸他的肌肤,被她碰过的地方,便有如悄悄种下火种,烧得他有些烫。   他的目光黯了黯。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定力的人。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   “宁枝。”他的声音有些哑。   “其实我以前也遇到过很多好看的人,我记得有个扇贝师兄,有个龙虾弟弟,还有明逍哥哥……”宁枝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仍旧在那里掰着指头数美男。   这一连串的哥哥弟弟听得温禁眸光沉沉。   “!”   天翻地转,一转攻势。   宁枝原本是上面那个,可是温禁突然不乖乖让她压了。再等她一睁眼,自己就被某人压在身下。   “哼。”宁枝皱了皱眉,轻哼一声以示不满。   温禁静静地看着身下的人,他心底如同有烈火燎原,灼灼火光让他压制不住。   那晚星船上的事又慢慢浮现在脑海中,时常入梦的回忆而今又变成了现实。   温禁垂眸看着她,其实他至今不知道宁枝对他的情感是如何,但是……   温禁的喉结动了动。   “师尊。”宁枝推了推他的肩膀。   温禁敛眉,轻声问道,“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叫我师尊?”   “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师尊呀。”宁枝不解。她眯了眯眼,头刚碰着枕头,脑中便有睡意袭来。   可是某人真是如同夜间精魅,不让她睡!   “宁枝,我有话想问你。”温禁捏了捏她的耳垂。耳垂处柔软的触感让他的指尖如同有电流擦过,他看了看自己的指腹,略有不解。   “明天再问好不好。”宁枝困意上头,用手臂遮住眼睛挡住月光。   “不好。”温禁掰开她的手臂,让她和自己对视。   她如今是醉了,才会直言心中所想。等明日她酒醒了,那自己无论是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   “……”   被强行弄醒的宁枝很生气。她皱着眉头使劲推开温禁,她一掌贴到他的胸膛上,推推推推……不动。   算了。   宁枝看看他的眼睛,看着看着她突然扭过头,像是思考着什么。   还未等温禁开口询问,她便秉着早点回答完毕,早点睡觉的心态抢答——   “师尊放心!若是你与扇贝师兄一同落水,我先救你。你与小龙虾弟弟一起邀请我去看日落,我会选你。你和明逍哥哥相比,你更好看。”   说完,宁枝便眼带泪光地看向温禁,满眼都写着“我可以睡了吗”。   温禁想问的并不是这些。   ……但其实也大差不差。   他皱着眉,伸手擦去宁枝眼角困顿的泪珠,轻声询问,“你最后一句说的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我说你比明逍哥哥好看。”宁枝轻声敷衍,眼睛都快闭上了。   温禁依旧皱眉,他揉了揉耳朵,语气依旧不解,“风太大,好像还是听不太清。”   “我说,你比明逍好看。”她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一分。宁枝要困哭了,她觉得自己正在遭受非人的折磨。   “为师依旧听不清。”温禁皱着眉,仿佛真的耳聋眼瞎了。   “……”   宁枝被气清醒了。   她半撑着枕头,一把拉过温禁的衣襟,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染着醉意奶凶奶凶地道——   “师尊最最最好看了!梳头发也好看,不梳头发更好看。穿衣服好看,不………”   宁枝:……   “呵。”温禁突然失笑一声。   来看他满意了。   宁枝顿时放松,她重新躺回去,双眼一闭进入梦乡。   “宁枝?”温禁又推了推她。   可是对方不搭理他,回答他的只有轻浅的呼吸声。   他也不接着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她许久。   随后温禁起身,走向温泉池。   ***   隔日。   温禁早早就坐在桌案侧,他披着一件外套,穿着不像往常那样严谨,看上去就像是刚刚晨起还未清醒一般。   宁枝悄悄起床,她揉着自己的额头,懊恼地想着昨晚的事。   其实昨晚发生的事她记得不清,隐约就记得自己和温禁说着说着就滚到了床上。   一会儿是她在上温禁在下。   一会儿是温禁在上她在下。   但是具体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真是记不清了。   可是越模糊的记忆,越能让人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   就脑海里短短的几个残存的印象,就足够宁枝将以前看过的话本小故事全部填上去。   糟糕。   宁枝在呆坐在房内纠结许久,想着要不要出去,或者是等着师尊出门以后她再出去。   直觉告诉她,现在她与温禁碰上会很尴尬。   可谁知今日大雨,温禁不出门……   她偷偷打开门,扶着门廊,歪头看向他。   温禁正翻阅着今日份的事例。   宁枝一看他的模样,她就眼皮直跳。   为何……   为何师尊今日衣衫不整。   为何他看起来有点疲惫。   为何他今日守株待兔等她过去。   宁枝都快哭了。   “师……尊。”宁枝低着头,神色紧张。   “嗯。”温禁抬眼看了看她,便又垂下眼去,好像和往常一样。   “……”   宁枝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她乖巧地走到温禁身侧,从袖中拿出一把梳子,“我来帮师尊束发?”   “嗯。”温禁依旧没抬眼。   宁枝挠了挠自己的额头,想了想,脑海里里莫名回想到温禁被她压在身下的场面——   他散开的衣襟,沉沉的眼神,和自己那只在他胸膛上胡来的手!   手上的动作一紧!   “嗯?”温禁侧头看她。   “没事。”宁枝的手轻轻柔柔地穿过他的发间,可心尖的画面太具有冲击力,她忍不住问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嗯。”温禁示意她说下去。   “梦里我喝醉了,似乎冒犯了师尊。”   这是梦吧是梦吧是梦吧。   果然,温禁的手上一顿。   “你不记得昨晚的事了?”他的语气有点不对劲,似乎有亿点点不开心。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宁枝无辜状。   温禁的眸光沉了沉。   ……早知道就应该用遗光珠记下来。   ***   大雨倾盆,也仍旧挡不住袭玉师兄的召唤。   温禁手中的玉牌微微闪光,他的眸光动了动,“我出门去。”   “嗯!”宁枝狠狠地点点头,她赶紧从袖中拿出温禁的发带,手臂一绕,三下五除二将头发给他梳理好。   宁枝的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很想催促他出门。温禁皱了皱眉,他的目光垂落在她脸上,一语不发。   “师尊慢走。”   温禁:……   “你在家里好好回想一下。”他突然轻声在她耳边低语。   “嗯?”回想什么。   “回想,为师的发带为何会在你袖中。”   ***   “魔神的踪迹已经查到,他最近在南境附近的海域活动。但是很奇怪,他的气息稍微有些变化,至今我们还没查到原因。”袭玉沉声道。   “那我们要不要再扩大范围找找?”章含珏皱眉。为了找到魔神踪迹已经是实属不易,如今他的气息有变,根本叫人不能理解。   为何。   明明只是一缕残魂,为何能够行动自如?   难道是有人在给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吗!   “我去南境查看一趟。”温禁敛眉。   “师弟……”袭玉欲言又止。   他们现在并不知道魔神的修为恢复了几成,温禁如果单独前去,也许会遭遇埋伏。   “无事,师兄不必担忧。”温禁垂眸,他看着桌上的卷宗,心中想到了南境的海妖。如宁枝所言,那些海妖跟不安分,很奇怪。   况且,此事他去最好。   海族如今乱作一团,要是突然再冒出个魔神,若是让其他仙门知道,也说不定会有人冒出将海族全部灭族的想法。   这的确是一个最省事的方法,不过,温禁皱了皱眉,他知道,并不是所有海族部落都是为非作歹。   既然事情还未确定,就不宜打草惊蛇。于公于私,他去最好。   眼见着气氛有些僵硬,章含珏赶紧岔开话题,“好啦好啦公事谈完了,我们来说说别的吧!   袭师兄,你最近是不是偷偷写了一本话本,讲的是一个清冷师尊和他的小徒弟的禁忌之恋。”   温禁淡淡地看了袭玉一眼。   袭玉:“这这这……其实这……没呢没呢!”   袭玉还要解释,章含珏就把那本《清冷师尊:我的徒弟怎么那么可爱(无人物原型)》拿了出来。   温禁的眸光动了动。   “温师兄想看嘛?送给你!”章含珏把书递给他。温禁自然地将书接过,放回袖中,全程没有任何表情。   袭玉:……………………   祸祸完袭玉,章含珏就转过头,又道,“温师兄,我昨日好像看到你半夜去了温泉池。为何你会半夜去泡那么冷的池子?你有什么事冷静不下来?”   温禁:“想知道吗?”   章含珏刚想点头,可是直觉让他赶紧丢了这不该有的好奇心,他摇了摇头,赶紧岔开话题。   “我来的时候,柔佩说要带着宁枝一起去鹊桥会游玩,让我跟你说一声。”   鹊桥会。   鹊桥会?   温禁:“鹊桥会不是……”   “就是!鹊桥会就是促成良缘的地方,师兄你没有记错。柔佩说宁枝呆着也是呆着,这么无聊,不如去鹊桥会逛逛,没准还能找到一个道侣带回来解闷。”   袭玉:………   温禁:?   “那我是谁。”温禁道。   章含珏摇摇头,“我也拦不住她啊!就你和我说话这功夫,她俩估计已经到现场了。没准儿宁枝都已经相亲八回了。” 第46章   鹊桥会。   宁枝看向四周, 四周全是出双入对的修士。他们双双执手,在这鹊桥会上到处游玩,看着好不热闹。   少年执剑、意气风发。   成双成对、共赏烟霞。   ……她好像也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一抹久远的的记忆片段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她眉头紧蹙, 想去捕捉那转瞬即逝的过往。只是那段记忆消失得太快,她努力回想却仍旧什么也捉不住。   “宁枝?”柔佩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见宁枝收回了目光,她便指着那排姻缘架上的小木牌说,“快来选选啊!”   姻缘架是一个很高很高的木头架子, 这个木架上系着不知凡几的红色小木牌。木牌都用红绳系着, 形单影只的修士可以来此处觅得良缘。   “你看这个你喜不喜欢?”   柔佩捏着一块木牌, 对着宁枝介绍道, “他的生辰八字倒是与你很合,不过他没有说自己的修为。这块木牌上只写了他容貌端正无不良嗜好,要不要留牌子呀?”   “?”宁枝走近看了看,果真见着牌子上这些这位道友的基本信息。   可是她摇了摇头, 这位道友并非剑宗,和她修炼的心法相差甚远远远远。   “这是谁?”   柔佩又拿起另外一块木牌,上面画着一个男修的自画像。   这位兄台的画像倒是画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手上还持着一柄灵剑, 像是某个门派的剑宗弟子。可是除此之外, 他没有附上任何自我介绍。   柔佩暗道此人有些眼熟,这人的眉宇之间给她一种很亲近的感觉,可她左看看右看看也看不出此人到底是谁。   “他既不介绍自己的生辰八字, 也不说自己师出何门。空有一张自画像,人家姑娘也看不出他的优点呀。”柔佩摇摇头。   “这不是袭玉宗主吗?”   宁枝一眼认出这个画像。   柔佩的瞳孔微微放大,她又拿着木牌思索许久,才恍然大悟。   “这谁给他画的?这画的也太不像了。”   柔佩说着说着便拿起小刻刀, 在袭玉的相亲小牌牌上面又添上了各种生辰八字性格爱好。   “怪不得他还单着呢,就这,他怎么这么不会推销自己?”   柔佩给袭玉补全相亲信息以后,催促道,“你快选几个呀,就当交交朋友也是好的。”   被逼无奈,宁枝选了三块木牌。   ***   第一块木牌和袭玉的那个有异曲同工之妙。   宁枝呆坐在小石桌旁许久,双手捏着石桌桌沿,浑身僵硬。   鹊桥会提供了许多这样的单独小石桌,供单身的修士们互相认识交友。可是宁枝拿到这个小木牌后,对方已经迟到半刻钟了。   迟到一刻钟了。   迟到两刻钟了。   她低头看了看木牌上的扇贝,眉头紧皱。   她倒是认得一个很爱迟到的扇贝。   只不过那个扇贝师兄早就离开海族了,现在也不知在哪儿。   “宁枝师妹!”   郝扇贝声音高昂,他风尘仆仆地跑过来,抹去额头上的汗珠,眼神里满是与宁枝久别重逢的喜悦。   “郝师兄。”宁枝松了口气。   还好是他。   不然这场聊天得多尴尬。   “我就说是谁那么有眼光,居然选了我的扇贝图案小牌牌。我与你说,永安镇的确解除禁制了。   我们镇上的人都离开了,没了珅玄仙君的结界保护,大家都另寻他处去了。还好你提前与我们说了,大家也早有准备。   我和聘婷师父本来想带着小小一起离开,可是小小居然这么固执,她非要前往灵气充足的灵云山。那里又枯燥又无聊,她居然也乐意去?   还有些镇民都回到各异的部落了。聘婷师父准备带我回海族看看,路过此处我就顺便来一趟鹊桥会啦,没想到能遇上你!”   郝扇贝的话说的非常快,宁枝听得一知半解。   她想问问永安镇是什么,可师兄的话根本停不下来,等她回过神,他的话题又不知扯到了什么地方。   等到和扇贝师兄说完话,他赶紧收拾东西,说道,“我就不和你多说了哈,我还要赶下一场相亲,我先走啦。”   扇贝师兄来去匆匆。   宁枝看着手中的第二块木牌发呆。   第二块木牌上写着云沐宗三个字。   宁枝自然是不想被逼着相亲的,她在那么多木牌里挑挑选选,就是为了选着熟人来打发时间。   “宁妹妹,想哥哥我了?”明逍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束花。   “多谢明逍哥哥。”宁枝又松了一口气。   按照这个进度,很快就可以见过三个人,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她倒不是排斥相亲,只是今日她有一种很不好的直觉。   直觉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   “我娘亲总是逼我找道侣,每次鹊桥会都催我来试试。”明逍皱着眉头,一双桃花眼里盛满了哀愁。   “不过这次遇到你后,我想到了个一劳永逸的好主意。”   明逍忽然靠近宁枝,笑着与她说道,“我娘亲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回家见她。”   “嗯?”宁枝疑惑。   “宁妹妹,这样做于你于我都有好处呀。我想着每次都被她催婚,实在是太麻烦了。   要不你帮帮我,咱们假成亲好不好?这样你也不用被逼着来到鹊桥会,我也不用被逼着   岂不是两全其美?”   明逍的语气带着很松快的笑意,他的桃花眼中带着极其明晰的笑意,只需一眼,便能让人入迷。   “等……等会儿。”   宁枝有些跟不上明逍的思路。她揉了揉额头,右边眼皮莫名开始乱跳。   “宁妹妹你放心,我们只是假成亲,我不会逾矩的。”明逍眨了眨眼,他眼中的笑意明朗,神色真诚至极。   见宁枝有些迷糊,明逍本想乘胜追击将人一举拿下。可是他想了想,又觉得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急什么。   明逍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他断定若宁枝真的答应他,只要他婚后稍加引诱,那她便会情难自控,到时候假的也成真的了。   什么纯阳道君,什么师尊,到时候她的心上人便是自己。   不过……   “你好好想想。即便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娘亲的确很想见见你,不论何时,不论你是什么身份,我们云沐宗都欢迎你。”   这话的确不假。   明逍的娘亲,也就是那位部落的大美人,她早就对宁枝有所耳闻。听闻部落里出了这样修为深厚的长公主,她迫不及待想要见见。   明逍也好说话,他也不逼着宁枝现在就做决定,只说等她想好了,便告知自己即可。   一连来了两个熟人,可这两个熟人说的话都让宁枝跟不上思路。   宁枝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暗自疑惑是不是她忘了什么。   她拧眉坐在石桌旁,摸着手上的第三块小木牌。   这块牌子上只刻有“渝山”二字,其他的一概没有,全凭想象。   宁枝的小拇指微微磨忖着这潇洒灵动的字迹,刻下这字的人不知是渝山哪个宗门的弟子,有这样入木三分的……   “师尊。”   想象戛然而止。   宁枝看着对面的温禁,温禁也看着他。   双方久久没有说话,相亲相到师徒对线,空气里开始蔓延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   宁枝下意识把小牌牌藏到身后,坐直身子抬眼看着对面的温禁。温禁倒是一如既往,他神色淡淡,静静地看着宁枝。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师徒两人沉默不语。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宁枝的手动了动。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这块木牌,并不是我现在写的。”温禁开口了,像是在对她解释什么。   “初入渝山时,师尊担忧我们的未来。有一日他便拿来两块木牌,让我们随便写点什么。   我写了渝山二字,袭师兄随手刻了自画像。章师弟当时正在人界陪着柔佩仙子,所以他的木牌不在这里。”他看向宁枝的目光沉沉,似乎是在暗暗打量着她的神色……像是在担忧宁枝误会了什么。   宁枝低头看着手中里刻着“渝山”二字的木牌,见字迹的缝隙里全是灰尘,便知他的牌子挂在这里不知道多久了。   这么久……也没人看上他。   她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奈。   “师尊的心里果然只有渝山。”宁枝轻声道。   这话听着像是在嗔怪他。   温禁垂眸思忖片刻,轻声反驳,“倒也不全是。”   “那还有什么?”宁枝微微蹙眉。   温禁不语,只是看着她,目光沉沉。   作者有话要说:   要收尾啦 第47章   从鹊桥会回来以后师徒两人又是各做各事。   宁枝起初会觉得相亲相到自己的师尊有些尴尬, 但是后来一想,温禁好像没觉得有何不妥,那她也就不同多在意啦。   虽然宁枝对他在鹊桥会那日说话只说一半的行为感到深深的疑惑, 但是这种事牵扯到私人感情,她就不是很有兴趣去打探了。   最近论剑大会还在继续,各种事项繁多。师徒俩都忙,宁枝没过两天就忘了“师尊心里除了渝山还有谁”的这个谜团。   ***   大雨。   渝山最近总在下大雨。   忽明忽暗的烛光静静地燃着,寒风裹着初雪萧瑟而来, 让室内幽幽的烛光瞬间又弱了一层。   敛心殿, 桌案旁。   温禁垂下眸光, 安静地思忖着所需的东西是否清点得当。   前两日与袭师兄说明行程, 他此番前往南境,但具体的往返时间他也不知。   此番离开渝山,也不知要多久。   温禁敛了敛眉,回想着以往的经验。   若是顺利, 他三五七日就可以回来。可要是魔神踪迹真的隐藏在海域之中,那他就必须在南境多停留一段时间,将其连根拔起。   ……   温禁抬眼看了看天色, 此时已经深夜, 而外面依旧暴雨交加。   也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今夜的气温要比昨晚还寒凉几分。   暗自思忖片刻,温禁缓缓推开房门。   她的房内空空如也,与她一起同住了这么久, 她房内的东西依旧是少的可怜。   温禁的目光垂落在空荡荡的床榻之上。他的神色顿了顿,手中不自觉地碰了碰宁枝的枕头。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以后,温禁的目光一怔,唇线也跟着微抿。   渝山的论剑大会还未结束, 今晚各方门派都在大殿夜宴。   渝山各个宗门的亲传弟子都有资格赴宴,宁枝现在的身份是剑宗的亲传弟子,她自然也是被邀请去赴宴的。   宁枝接受邀请的时候,他自然是没拦的。上次从鹊桥会回来以后,她似乎有话想问自己。可是她迟迟不开口,三五日下来,温禁不知道宁枝想问什么,但是他倒是看出来,宁枝好像在有意避着他。   他低垂眼眸,屏去脑中胡乱的猜测,重新走回桌案旁思索即将要做的事——   也不知海族和魔神有何关系。   但无论是哪种关系,对于宁枝的身份而言,与魔神有牵扯,就足够让她再次落去腹背受敌的境地。   今日海族各个部落都人心惶惶猜忌很重,要是在此时让他们知道魔神或许混迹在他们之中,到时候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场面。   宁枝已经受伤失忆了,他心里下意识地不想让宁枝再去处理这些琐碎的事。   她……她那么冷静自持的人,能偶然有这么段不受约束能够随心所欲的时光,属实很难得。   是为了养病也好,是为了安危着想也好,温禁都不想再让这些事把宁枝重新拉入泥潭之中。   温禁皱眉。   他拿起手边的狼毫,眸光沉沉地举起笔,脑中思来想去,却久久都未能落下笔。   浓墨染坏了雪白的宣纸,他仍旧提笔未落。   “我最近有事需要离开渝山几日……”   不好。   “为师有事需要前往南境一番,你在渝山安心修炼,心法口诀自有……”   不好。   “留在渝山,修养心脉。”   仍旧不好。   写废了三张纸后,温禁凝视着第四张信笺,微微思忖片刻,又不满地将第四稿留给宁枝的信笺作废。   他看着外面的山色夜雨,心底的疑惑悄开始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该如何和宁枝说起此事?   要是直言告诉她,说自己因为魔神一事需要前往海域,她心中定会非常不安。可如果不说,那她又会无端乱想。   温禁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的信笺,眼中难得盛满愁绪。   他往常并不会为此忧心。   往常他要做什么就会立刻去做,等到平安归来后再与师兄师弟们提起即可。   可现在……   温禁微微皱眉,他并不想隐瞒宁枝什么。   而今自己出门一趟,总会下意识地想要告诉她一声。就像宁枝每次出门前,都会在他耳边提一句“师尊,我走了。”一样。   他想了又想,脑中的思绪更加纷繁。   温禁皱着眉头,想着她的记忆合适能够恢复,如果不能恢复,在这段时日里又要注意些什么。   如何修炼渝山的心法。   不许和别人观赏星星月亮太阳。   这么一条条罗列出来,他想说的话居然有些多,一时间无从落笔。   温禁皱着眉,起身离开桌案旁。   又是一阵寒风穿堂而过,温禁拧着眉轻声咳嗽两声。   他走到窗前,关上窗户,将寒凉的夜雨隔绝在外。他的体温常年都寒凉,这样的寒风其实倒也不算什么。   只不过唯独今晚的寒风显得萧瑟了些许。   也不知为何。   “咳咳。”   又是两声咳嗽,他皱眉不语,随手拿起外套披在身上。   只是陡然一转身时,他的眼底闯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温禁的眼神忽然一滞,足足愣神许久,随后他将眉头皱的更深。   “怎么没有带伞?”他的声音沉了沉,语气似有责备之意。   可是他的手头却是拿起长巾迎了过去,将毛巾包裹住她的发尾,细细擦拭。动作温柔又细致,极有耐心。   “我带了……只不过想快点回来见您,就跑着回的。”宁枝拧眉轻声反驳道。   “……”   他似乎没有料到宁枝会这样说,于是连手中给她擦头发的动作都停顿了片刻。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宁枝悄悄抬头,看了看他。   恰逢温禁垂眸,两人的视线交汇,双方都注意到了对方,可却都不肯先移开视线。   “因为何事回来?”温禁先开口了。   他的手上仍旧在给宁枝擦头发,双手揽过她的发尾,像是把她抱在了怀中一般。   宁枝皱了皱眉。   她脑中浮现过一丝记忆。   好像以前自己也被他抱过。   宁枝再要往下回想时,却只觉得头疼。这些记忆都只在她脑中残留了短短一瞬,随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开心?”   见她迟迟不开口,温禁的手上的动作一顿,接着便是眸光一敛,无端生出猜测,想着是不是有谁欺负了她。   “我没有不开心,夜宴很好玩,很热闹。”宁枝乖巧地接过长巾,开始仔细擦拭头发。   温禁点了点头,便回到座位上,开始翻阅卷册。   “师尊今日都没去夜宴,我也没心情。”宁枝边擦拭发尾边走向他。   她也知道,温禁肯定是要值守剑宗的。   最近这么多其他门派的人,在渝山里来来往往。   即便是袭玉在前面与他人礼尚往来觥筹交错,暗地里也需要有人留守在此,以免有人混水摸鱼。   “今晚这么冷,大家都在宴会上热闹去了。只有师尊在此处,清清冷冷的,我……我不放心。”她拧了拧眉,声音越来越小。   温禁的眸光一滞。   “不放心什么?”   他抬眼看向宁枝,眼中像是藏匿了什么情绪,眼神晦暗不明。   “自然是不放心您孤身在此,形单影只的,多落寞呀。师兄们都下山历练去了,要是我也不在师尊身边,您岂不是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虽然平常您都是孤身一人,不过……”   宁枝拧了拧眉,连语气都轻了许多,像是怕触了他的伤口。   “不过我知道不会有人喜欢孤单。既然大家都那么忙,那我回来陪您。”宁枝说到最后,语气还带上了些许笑意。   怎么会有人喜欢孤单呢。   不会的。   她与温禁同住久了之后发觉,他也没那么冰冰冷冷的,至少对她而言,每次都会回应她的需求。   从投桃报李的角度来看,宁枝也不想在渝山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时,自己也把他落下。   温禁抬眼看了看她,眼中藏匿的很好的情绪无端外露些许,心间仿佛被羽毛划过。   “有我陪您的话,今晚这么寒冷的长夜也会好过一点呀。”宁枝脸上染上笑意,“咱们今晚一起去值夜吧?要去巡山吗?   从剑宗开始?那我带两把伞?带不带伞呀,要不还是带个蓑衣吧,比较省事?”   心中逐渐蔓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   宁枝越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这种情绪就越甚。   “过来。”温禁的眸光动了动,忍不住开口说道,语气是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温柔缱绻。   “嗯?”宁枝不解他的意思,却还是乖乖地上前靠近他。   走近两步,见他没说话。   她又挪动一步。   还不说话?   再靠近一步。   “师尊?”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就贴上了!   宁枝驻足原地,在离他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温禁的眸光落在她脸上。   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脸上,将她清丽的容貌渡上了一层温柔的纱衣。   温禁的眸光动了动。   她的眼中仿佛有微弱星光,将他心底那股隐匿的情绪照亮。   宁枝还未弄清楚他的思路,下一刻她便落入一个冷淡的拥抱之中。   这个怀抱向她将她紧紧包裹住。   温禁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将她的理智猛地砸断。   清冷的月光下,温禁伸手将人圈在怀中。他的目光沉沉,不说话不言语。   诚然,他显然是没怎么主动抱过人,连拥抱都显得这么生涩、僵硬、膈应人。   但是、但是……   “师尊!我们不能这样!”宁枝像是猛然惊醒一般,她赶紧推开温禁,一推再推三推才成功推开人后,她皱眉道,“我们是师徒!你你你醒醒啊。”   “……”   似乎是被她点醒,温禁的眸中掩去了某种的光芒,重新恢复成往日那副冷静的态度,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我回来是有事要和师尊说的。”   可能是刚才的怀抱的感觉作祟,宁枝现在浑身都觉得怪怪的。   她垂下眼眸,掩心中的波澜,轻声道,“我要与明逍哥哥一同去云沐宗。”   “?”   她要和明逍一同回家去?   温禁瞬间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的眉间皱起,道,“必须要去?”   “必须要去。”宁枝倔强地点了点头。   她必须要与大美人当面说清,感谢她多年的欣赏,然后拒绝云沐宗成婚的要求。   宁枝对成亲的态度是慎之又慎的,她怎么能够假成亲来糊弄别人呢?   “不去不行?”温禁重复道。   “不行!”   这事没得商量,她必须去!   温禁的眸光沉了沉,他垂下眼眸,他的手指轻敲桌面。   “!”   双方大概僵持了片刻钟不到,宁枝陡然觉得天旋地转。   她瞬间双腿离地,被某人猛地抱起。   夜风悄然而至,吹灭了殿内仅有的烛光。她离得温禁很近,他的气息几乎尽数落在了她脸上。   “师……尊?”不唤他还好,一唤他她都觉得扣住自己腰间的力气大了一分。   宁枝的声音刚出口,下一刻便意识到自己被扔到了一处柔软的床榻之上。   还未等她挣扎起身,温禁便欺身压了过来。   “我——”宁枝只说了一个字,后面的话尽数吞了回去。   她总感觉温禁今晚有点不对劲,就像是早已被浇上油自的火堆被她失手点燃,场面开始有些不受控制。   “别慌。”温禁的声音沉沉,微微眯眼。   他对宁枝说过那么多次“别慌”。   姻缘石坠落的时候他说过,宁枝被袭击时奄奄一息时他也说过,她醒来后记忆全失身体不适时他依旧说过。   只是他先前说过的都是能带给人安心的语气,能叫人立刻镇定下来相信他的语气。唯独这一次——   唯独这一次他的“别慌”,听起来倒像是火上浇油般地不着调感。听着就感觉他……思虑不良。   “很久没有为你检查灵脉了,是我疏忽了。”他的语气上扬,眼中似乎染着某种火焰。   宁枝顿时僵住。   检查灵脉?   她的脑中顿时联想到某些画面,手心里瞬间出了些许汗渍。   宁枝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今晚太晚了,师尊肯定很劳累,我们明日再……?”   “不累。”温禁俯下身轻轻与她额头相抵,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危险,“就今晚。”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别慌   是我话没清楚   这个月底前会完结,不是明天就完结   不会拦腰砍断的,这文没有腰,本来就短 第48章   “就今晚。”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额头与宁枝轻轻相触, 像极了往常他失忆时,宁枝主动与他额头相抵的时刻。这几乎是一种下意识地亲昵。   或许是想通了什么,他的眸光更沉一分。   几乎是被他抵在床角, 宁枝的手指紧紧捏住床单,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只是她的身后就是床栏,退无可退。   外面狂风大作,厚重的乌云将渝山完全笼罩在其中。   冬日的晚间寒风寒凉,丝丝缕缕的寒风透过窗户缝隙钻进殿内, 窜进宁枝的领口, 窜进她的衣袖之中。   一股凉风人的寒意几乎是窜进了她的心底, 瞬间她的眉头轻拧, 看向温禁的目光中忽然闪烁着一缕迟疑。   “温禁?”她的语气有些疑惑,似乎还未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只不过对方欺身压向她,还不等宁枝反应,一股醇厚的灵力便被缓缓递进她的心府。   干净醇厚的灵力几乎是顷刻间就突破了她的防守。始作俑者挑了挑眉, 像是心情不错。接着某人便是长驱直入,在她的心府里作乱。   当真是作乱。   无论是哪种检查灵脉的当时,都不会像他这样胡来。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撩动宁枝的理智边缘线, 寸寸逼近都是在试探宁枝的底线。   哪怕宁枝对渝山的心法了解再少, 她也不会觉得面前的人真的在循规蹈矩给她疗伤。   扯呢。   还不等她深思, 心府里那股存在感极强的灵力在她的灵脉里日出游移,根根灵骨都被他的灵力包围,片片灵叶全被他的灵力浸萃。   温禁的气息瞬间全都将她包裹住, 由内至外。   宁枝的脸瞬间通红。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手指抓紧了腰下的床垫,唇线紧闭,像是极力在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某种冲动。   外面的雨依旧很大, 豆大的雨珠滴答滴答地敲打着窗台,与他们那日在前往永安镇的马车上时,晚风掀翻车帘的呼啸声居然有些像。   “他今晚是怎么了。”   “又是哪根筋不对。”   “非要拉着我一起共沉沦吗。”   莫名的猜测涌上心头。   宁枝有些理解不了现场这个场面。   她紧蹙秀眉,眼含怨怼地看向温禁。一双美目敛了又敛,像是对面前的人意见颇多。   她三番两次想要开口,想要告诉他,自己心府中的灵脉已经修复完整、那混乱的记忆也在他的鼎力相助下各回各位。他可以收手了。   但是每每她想要开口,话到嘴边,事情就不得控制。   心府间那股灵力,以极强的存在感拉回她的注意力。   温禁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抵入自己的心府,已经不像是在为她修复灵脉的了,反而像是在白白地给她渡灵力。但是他给的多,也不问她能不能接住。   宁枝的手指微微发颤,手指骨节已经泛白。   温禁的灵力丝丝缕缕地来,不像是往常那样瞬间填满她的心府,而是慢慢悠悠的,像是在她的灵脉上做细微的检查一样。像是在用羽毛挠她的手心,明显是在吊胃口。   宁枝闷哼一声,对他的不满更甚。   这谁抵得住?   可在他这样的胡来之下,她的定力毫不意外地开始崩塌。   她都怀疑温禁是在有意戏弄她!   明明先前他检查灵脉是循规蹈矩不牵不扯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如今这样在她的心府内四处点火?   “喝酒了?”   温禁突然开口,鼻息吐露在她的耳侧,温温柔柔地撩过她的耳垂。   宁枝脑中警铃大作。   “喝了一点。”她的声音颤抖,竭力保持冷静。   “嗯。”温禁微微垂眸,收敛神色。   他的表情不像是生气,但也不像是不生气,就是……非常……不妙。   “他是不是需要治疗。”宁枝皱着眉想着。   他这说话说一半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治好。   她微微懊恼。   恍惚间,温禁的手指突然扣上她的下巴。他的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唇上,要做什么,不言自明。   果然,随后他慢慢靠近。目光越来越沉,气息越来越近,等到他与自己的距离只有短短一瞬之时——   “师尊。”宁枝开口了。   她皱着眉头,扯着他的衣袖,“我好难受,您可以停了吗。”   温禁:……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僵持不下。   宁枝明显感觉到温禁在犹豫,他的指腹微微擦过她的下巴,浓如墨色的瞳孔中像是有火苗在跳跃。   “师尊。”宁枝捏紧他的手腕,“今晚就到这里好不好?”   不好。   只是她一连两个“师尊”让某人眼皮直跳。   他都怀疑宁枝是不是故意的。   温禁眯了眯眼,他凝视着她许久,眼神里似乎闪过一瞬间的疑惑。   宁枝当即紧张万分。   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被他识破,此情此景太过尴尬。往后余生,她可不想记得这样的回忆。   他沉默得越久,宁枝的眼神越黯淡。   双方的僵持中,必须有一人退让。   终于——   “嗯。”温禁点了点头,连带着他眼中的火苗也被强行灭了下去。   宁枝:?   她抬起眼眸,心底微微讶异。   但是转念一想,就温禁的自制力而言,此刻让他退步,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吧?   “师尊……”   “住口。”声音有些重。   他这是……凶人了?   宁枝抬眼看他,眼中尽是不解。   温禁的语气并不如他表现得那般平静。   又是久久地凝视了一番眼前的人之后,他眯着眼,手指又碰了碰宁枝的唇角,随后才肯乖乖离开。   ***   隔日。   渝山小雨纷纷。   宁枝起身后并未看到温禁的身影。   她也不急,只是呆在床上许久,手指按着太阳穴轻轻揉动,脑海里抑制不住地回想这几月发生的事。   ……   最初她被海妖袭击重伤,在濒死之际温禁赶过来将她救走。然后………   她拧了拧眉。   然后她的记忆就开始模糊了。   那段时日她陷入昏迷之中,有时候心府恢复得好点,便能听到温禁对她说的话。有时候心府难受,她便长久地陷入黑暗之中,五感尽失。   但是温禁每日为他疗伤检查灵脉之时,她依旧能够有所察觉。   虽然记忆不甚清楚,但她仍能感知有人在花心思救她。   收回思绪,她皱了皱眉。看着外面的朦胧小雨,她的心情略有不佳。   这个天气……他要去哪里?   宁枝扶着床栏起身,随手披上一件外套,仔细回想后来的事。   她重伤初次愈后,把温禁认成了她的师尊。虽然不知他是以何种心态接受这个称呼的,但是……   想着其间与他相处的种种,宁枝的脸色沉了一分。   ……还是装作忘记比较好。   这种事她不是很想记得。   ***   宁枝呆坐在敛心殿,撑着额头思索了几个时辰。脸上仍旧是愁云笼罩,看着思绪沉沉心绪纷乱。   “宁妹妹,咱们走吧。”明逍推开殿门,他扫视了一圈空荡荡的敛心殿,挑了挑眉,拉着她的手腕找准时机轻声埋怨。   “纯阳道君的脾气真的差。”明逍露出自己的手腕,手腕上有一处明显的伤口,伤口还未结痂,看着有些许慎人。   “你这是怎么搞的?”宁枝皱眉,转身便要去拿药箱。   她看见明逍的伤口,就会联想到宁傲小时候不听话经常带伤回来的场面。   “前几日论剑大会,我与纯阳道君互相切磋。怎知他下手这么果决,毫不顾及仙门情谊。   宁妹妹你看,都好几天了,我的手还疼呢。”明逍掐头去尾说了一段,宁枝听罢后微微拧眉。   涉及到仙门的事宜,她便也没多问,只是拿出药箱,轻声安慰道,“好好包扎一下。”   “哦。”明逍看宁枝不提温禁,他也很识趣地一笔带过了这桩,“主动挑衅温禁不成反被强迫切磋”的事。   “我想了想,咱们可以先去人界游玩一番呀。然后再顺路回到云沐宗就好了,反正纯阳道君最近有事也离开渝山了,想来他也不会有空盯着你。”明逍拉着她的手便要离开。   “他有事出门?”宁枝没有忽略他话里的关键词,她拧眉看向殿内,却发现温禁并没有带什么东西离开。   又不告诉她?   “不知道哦。”明逍皱了皱眉,“我还以为他会告诉你呢,毕竟我看他挺疼你这么个小徒弟的。   谁知纯阳道君依旧是独来独往,有事也不与你说。估计是我们这样修为不高的人可能都入不了他的眼,不配与他共事吧。”   宁枝:“……”   “那你要去找你的好师尊吗?”明逍皱眉,神色难掩落寞。似乎是宁枝说个“是”,他能委屈得哭出来。   “……不去。”宁枝思忖片刻,随后抬头道,“我们一同去云沐宗,我不是答应了要见宗主夫人吗?”   明逍眨眨眼,脸上的雀跃立刻显露出来,“那就好!”   他们并未拖延多久,论剑大会结束,各门派也是要纷纷回城。   宁枝与柔佩和袭玉说了一声后,对方都很高兴宁枝有心思愿意出去玩。于是听他们多交代了几句,她便随着明逍一同离开渝山。   只是临出门之际,宁枝抬头看了看这渝山的阴雨天,穆然想到昨晚的狂风暴雨。她的秀眉轻拧,眸中覆上一层郁闷的情绪。 第49章   宁枝与明逍同游的路上, 路过了人界地盘。   人界和仙界格外不同,这里的小街小巷里处处透露着烟火气息。   光是看着此处的人来人往,就能让人心生愉悦。   离得不远处, 一个手持着银色小猫面具的女子,向着宁枝所在的方向款款走来。   对方梳着妇人发髻,但是衣着华贵举止活泼,看上去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般。   明逍微微疑惑,他低头俯身, 轻声在宁枝耳边问道, “宁妹妹认得她?”   灼灼吐息逼近在宁枝的耳垂上,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与明逍不动声色地拉开一段距离。   “认得。”她轻声道。   手持小猫面具的女子走到宁枝跟前,她站到她跟前,安静地看着宁枝,手中的面具却一直没有放下。   不知为何, 明逍觉得这位女子的手似乎在微微发抖。   “雅雅。”宁枝轻声道。   宁雅雅怔了一下,随后笑了笑,慢慢放下面具, “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自从宁枝受伤以后, 宁雅雅就时常去渝山探望她。   但是几乎每次探望, 她都是躲在离着宁枝不近不远的地方,远远地看她一眼。   如同宁傲所说,宁枝不声不响地为部落付出了很多很多。她的脾气性格也在那些繁重的责任下, 变得沉静又淡定。   宁雅雅先前还会觉得姐姐不够活泼、没有新意、一点都不像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有的模样。   不过后来在部落处理一段时间的事物后,宁雅雅也彻底笑不出来了。   若是要她整日沉浸在繁杂的事项中,那她也没有精力去关注别的啊。   “姐姐修养好了吗?”宁雅雅探出手摸摸她的额头,眼中的关切都快要溢出来。   “嗯。”宁枝点点头。像是怕她担忧, 她又对着雅雅笑了笑。   淡淡的笑意瓦解了宁雅雅心中最后的忧虑,她伸手拉住姐姐,一双秀眉拧得不能再拧。   她有好多话想说。   想说部落的事真的好多,压得她好累。   想说她有好好努力,让龙哥哥这边的部落对人鱼部落多加关照。   想说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只知道玩闹,她最近很有长进了。   ……   “最近过得怎么样?”宁枝摸了摸雅雅的头发,还像是往常那样询问她,如同她们在海族时那般。   “姐姐……”宁雅雅皱了皱眉,想说自己有点委屈,想说自己在人鱼部落和龙哥哥的部落之间权衡,过得有些艰难,想说龙族部落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但是她转念一想,宁枝呆在渝山五年多了。她所经历的“不好说话”和“冷落”,想必要比自己多得多的多。   ……姐姐只是不说罢了,并不是没有这事。   “我很好。”宁雅雅笑了笑,“温禁对你还好吗?要是不喜欢的话,姐姐就回到部落。宁傲哥哥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咱们不用再担心什么。”   “小傲?”宁枝拧了拧眉。   这段时期宁傲的确没有再来渝山探望过她,但是他送的东西,倒是源源不断地往渝山运过来。   “宁傲哥哥已经得心应手了,部落里的人也慢慢地服从他了。至于其他的海族,都也渐渐生出归顺的意思。”   宁雅雅的语气带着点雀跃。   宁枝却皱了皱眉头,“那海妖部落呢?”   雅雅似乎没想到这个,她捂着额头想了想,又道,“他们又不见踪影了。本来就是一群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能有个什么事?”   宁枝听完这话,她越发觉得不对劲。   哪里有这样容易退缩的海妖?   那群家伙的性格是要么不出手,出手就要把人弄到死。他们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放弃对部落的袭击。   正在她疑惑之时,一股裹着浓浓海星味的寒风呼啸而过。   明逍率先开口,“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宁雅雅皱着眉头,上次宁枝差点救不回来的事让她心生防备。她赶紧命令手下的护卫把宁枝围住,“保护长公主!”   又是一阵腥风袭来,吹灭了街道上所有的灯光。一片黑暗之中,只余下宁雅雅手中的灯笼有着微微亮光。   她赶紧施展咒术,重新燃起这片区域的灯火。只是再看向眼前时,她只看到明逍一人。   “我姐姐呢!”宁雅雅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也没看见。”明逍同样满眼疑惑。方才只是一瞬间的事,宁妹妹好像就不见了。他几乎没有察觉到身边的任何动静。   ***   南境海域。   温禁一路上寻找魔神的足迹,但是很奇怪,对方的气息一路上都是浅浅淡淡。   他每每想要追根溯源之际,这条线索就会断了下去。再让人无从下手。   正值他寻找无果之际,深海处的海面突然开始翻涌出巨大的波浪。原本映照着淡淡天光的海水,此刻也变得阴阴沉沉。   温禁皱眉,提起灵剑剑指前方。   这种气味他可太熟悉了,看来那藏匿许久的魔神终于不再打算躲躲藏藏了。   可是没有印象中的决战到底,他身边开始突然出现很多杂鱼。   那些海妖又纷纷冒出头,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凭空出现。他们身上携带者的重重的腥味,让人的嗅觉几乎快要失灵。   海妖们以他为中心,绕着圈子团团将他围住。他们既不进攻,也不后退,就在那里守着他。像是在等待着某种祭祀的时刻到来一般。   月亮被乌云遮蔽。   海岸上泛着诡异的微光。   狂风不断地翻腾着巨浪,终于,在最后一丝月光也被隐去的时候,海中的那个巨大的身影终于现身了。   一个黑长的躯干,半个带着石头面具的脑袋。一半面具遮蔽了他的容貌,另一半没带面具的脸上,则是黑漆漆的一团,什么也没有。   他狰狞着咆哮着,瘦长的双腿踏着巨浪而来,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了身后的一双手、两双手、三双手……   像是蜘蛛。   更像是会站立行走的蜘蛛。   温禁无意观察魔神的外貌,毕竟多年之前对方的模样就很怪异。无非是从蜈蚣转变成了蜘蛛而已,都属于让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程度。   “你终于来了。”魔神的声音很沙哑,他的喉咙里像是同时有着哗啦哗啦的海水,和不停摩擦的细沙。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你猜猜,我为何能够恢复到以前的力量?”魔神笑着看向温禁,如果那能算作笑的话。   离得越近,温禁便能越明显地察觉到对方的姿容。他笑得时候眼睛露出来了,原本黑漆漆的一团,什么也没有的脸上,露出了一条细长细长的缝隙。   一个白色瞳孔在缝隙里四处转悠,像是在打量着温禁。   他欣赏温禁的时候,就像是穷凶极恶的猎人突然发现了猎物的眼神,随后他便留下了口水。   “我很欣赏你的灵力,远远一闻,看着就知道干净又是厉害。不像是这些海妖献祭上来的灵力,他们都脏兮兮的。”魔神走近,他的躯干也随之变大。   温禁皱了皱眉。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周围的海妖,却发现他们都身姿佝偻,双眼无神,像是某种被.操控的傀儡,没有半点活气。   “他们已经是死人了。”魔神一只脚踏出海面,一面对着温禁解释说。此时他的声音变得细长又沙哑,像是个女人。   “温禁,我比较大方,如果你能和我合作,我愿意冰释前嫌,将这个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你。”他有说话了,这回他的声音有男有女。   温禁微微皱眉,随后眯了眯眼。   “然后我们就可以统一三界,让所有人俯首称臣!”蜘蛛怪还在畅享未来。可是温禁已经不耐烦了。   “你吸收了那么多人的力量,会导致心法紊乱,更加远离正道。”温禁的声音沉沉。   如果说以前的魔神还算做神的一种,他修的是魔道,也算做他们的心法。只要他成神以后不做出那种祸害无辜的事,渝山也犯不着和他对上。   但是如今的魔神,已经算不得神了。他四处吸收别人的灵力,无论是海妖的还是其他海族的,他都来者不拒。这样的情况下,他顶多只能算个怪物。   一个蜘蛛怪。   “我说你怎么还是那么冥顽不灵。”蜘蛛怪发出细长的声音,“你这样修炼得修到什么时候去,不如吸取他人灵力来的更快。你看看……”   温禁拔出寒冰剑,眉头紧缩,正要上前将他斩杀之际,对方突然说道——   “你看看,你的心上人似乎也打算加入我的身体之中。”   宁枝!   对方背后有那么多只手,其中一只手拎着一个人。   宁枝在他的手掌之中,显得更加渺小脆弱。   似乎只要这个怪物的一个爪子划过去,她就当即会命陨黄泉。   温禁的瞳孔一滞,随后他看向魔神的眼神变得更加阴沉。   气氛僵持极了。   “哎呀呀呀,真是你的心上人呀?”语气娇滴滴的。   怪物故作惊讶地啧啧称奇,“真想不到过去这么久,你居然会有喜欢的人,真是让人不能理解。”   这个怪物像是蜘蛛,可是他的语气却阴阳极了。   有时会是姑娘家的声音,有时会是沙哑的老人的声音。那是被他吞噬掉的人,都会在他体内留下痕迹。   这种痕迹是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据,也是这只蜘蛛能有这么多种声音的原因。   “我看你们恩爱不移天生一对,我好感动。”他细长的眼缝开始左右晃动,白色瞳孔紧紧盯着温禁,随后又开始阴阳怪气道,“不如我把你们都吃了吧?这样你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   宁枝在海风中被晃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睁眼就见到自己身下是熟悉的波涛海浪。   她揉了揉额头,回想着刚才的事。   她明明在人界与雅雅说话,可是一阵阴风袭来,她顿时被卷入其中。她本想施展法术解开自己的禁制,可是不行。   对方的力量很古怪。   她越挣扎,那双手就将她拧得越紧,几乎是骨头都要被他捏碎的痛感袭来,宁枝极了就被痛感折磨晕了过去。   她的记忆刚刚恢复,连带着法术也未能完全恢复。只是除了这个,她能明显察觉到对方有碾压她的力量。   像是很多很多的灵力缠绕在一起,齐心协力想要把她置于死地一般。   非常古怪。   宁枝揉了揉脑袋,便见着自己突然被放置在一个风口之上。风口里传来的腥臭味差点让她睁不开眼,浓厚的酸涩感让她的思绪根本不能正常运行!   “哦呀,你醒啦?”   蜘蛛晃了晃宁枝,然后闭上了自己的血盆大口,他换了一幅细声细气的声音,对着宁枝说道——   “长公主殿下,你愿意和我融为一体吗。”   恶臭感从他口中传来,宁枝顿时明白自己居然是在一个人的口腔的上方,差点就要被他吞噬变成他的食物。   浓重的反胃感袭来,宁枝皱着眉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回去,“滚!”   “哎呀,我亲爱的小公主,你怎么能骂人呢?”蜘蛛细长的眼睛几乎是挪动到了他的脸侧,他的五官就像是会游动一般,以常人不能理解的诡异姿势看向宁枝。   “我听说你的脾气很好呀。”蜘蛛换上了一股孩童的声音,语气天真,“姐姐,是温禁把你带坏了吗?”   宁枝彻底被激怒了。   她从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这么抗拒一个东西。   “我原谅你好了。”蜘蛛突然不看宁枝,转而看向温禁,“一命换一命,用你的性命来换小公主的性命。”   宁枝这才意识到温禁居然在此处。   她还未看清他的表情,那恶心的蜘蛛又开始了——   “只能活一个。” 第50章   “有那么难选吗, 纯阳道君。”蜘蛛挥舞着自己身后的手臂,看向温禁的时候,他狭长的眼缝更加眯了眯。   白色瞳孔在眼缝里左右乱移, 掐住宁枝喉咙的手臂更加用力。   他尖锐的指甲抵住宁枝的喉咙,陡然!他的指甲猛地用力!   “!”   宁枝瞬间双眼被迫睁大。一股酸涩又疼痛的触感从喉咙处蔓延开来!猩红的血迹从她的喉骨处慢慢流下。   一滴。   两滴。   ……   滴滴殷红的血迹落去汪洋大海,转眼便寻不到丝毫踪迹。   温禁的瞳孔立刻怔,心底强烈地漫生出一种极其压抑的感觉。   他的身形微滞,呼吸连带着急促起来。   握住剑柄的手重新聚力, 再次看向那黑瘦的身影之时, 他的眼底泛出明晰的杀意。道道剑气在他身侧汇聚成银光, 他手握寒冰剑飞驰而至宁枝身侧。   “这样就对了, 这才是以前的你呀。放弃她,让她永堕沉沦地狱,然后你一心除魔卫道维护渝山的名声。   千百年后,世人只会赞颂纯阳道君能明辨是非, 能舍弃小情小爱。到时候,你会功成名就。世人不会有人记得她,是你坦荡仙途上的牺牲品!”   蜘蛛的声音像是夜间梦魇, 沉沉唤醒了温禁遗失的所有记忆。   他的瞳孔染上血丝, 曾与宁枝在一起的所有时刻, 都在此时被强行唤醒。   “对啊,你就应该下手。”那片尖锐的指甲再一次滑向宁枝的喉咙,她咽喉处的血口顿时被划大。   “无情无心, 才是你本来的样子。”   温禁每靠近他一点,他捏住宁枝的力气就更深一层!   宁枝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碾压在一处。她每呼吸一口,胸腔里就会弥漫出浓厚的血腥味。   “不要犹豫!杀了他!”宁枝抵住那道细长的指甲, 倾尽全身力气对着温禁道,“不要犹豫。”   温禁的眸光一凌。   他的剑光直直往那道手臂砍去!   一道血口被生生拉来,断臂立刻落去海中。温禁立刻给宁枝附上结界,可那道踪影立刻掉进了海里,无影无踪。   任由他如何寻找,丝毫不见宁枝下落。   “你的眉头皱的好深呀。”瘦长的身影重新生出了新的手臂,他的眼缝看向温禁,“这么担心她吗?”   “不用找她了。”   蜘蛛突然换了种语气,他像是看戏般,很有兴趣地打量着温禁现在的神色,“她只是个幻影罢了。”   见他的剑气陡然凌冽,蜘蛛的语气又阴阳了,“真是想不到,我这时候还能看你们上演一场夫妻情深的戏码。   不过我忘了告诉你,你的宁枝已经死了。   在你来之前。”   温禁的瞳孔一滞。他抬头看向那道黑长的身影,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固。   “云沐宗的少宗主没用,我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小公主卷了过来。可是我想着南境来路漫漫,我就与她做了个游戏。”   阴沉的声音仍在继续,裹着浓浓的腥风,他试了试新生出来的手臂,看向温禁时,他的目光里满是疯癫之际的欣喜。   “你们夫妻还真有意思。明明都已经阴阳相隔了,可是独角戏却能配合得这么完美无缺。”   “!”   “在你来之前,我就变化出了一个‘纯阳道君’。和刚才一模一样,我挟持着小公主,让那位假的道君来选择。可你猜猜,你猜猜宁枝的反应?”   温禁的身形有微微晃动。   拿着寒冰剑的手居然开始不稳,那怪物每说一句,他的呼吸就要重一分。   “宁枝不愧是海族的公主,她的心怀胸襟都与你一样。刚才你所见到的幻影就是她最后的反应,她希望你选择舍弃她。于是我就照着她说的做了哦。”   蜘蛛的语气调侃,像是忽然忘了什么。他大概是欣赏够了温禁这副濒临失控的表情,他轻声慢语地说——   “可是我.操纵着那个假的纯阳道君舍弃她的时候,她好像有一点点悲伤。   不知道是不是哭了,但是那模样看着真让人心疼。   真奇怪,你们这种一心为守护正道的人真是太奇怪了。我一点都不能理解,她心中口中都让你选择杀我,几乎是垂死之际都让你不要犹豫。   可是我能感觉到啊,她被你抛弃的时候,她要哭了。”   “我没有抛弃她。”温禁重新执剑,再次对准那怪物。   他的心性眼神一如当年那般坚定,只不过唯独眼眶里多了数不清的血丝。   “和我说有什么用?”蜘蛛挑衅着温禁,“她眼中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你舍弃了她。你要是想和她解释,你现在立刻自刎,说不定还可以在黄泉路上遇见……”   话还在口中,寒冰剑已经抵住他的喉咙。   灵剑没有丝毫犹豫,执剑人一把划过那道瘦骨嶙峋的身体,道道银光逼迫般地刺进那怪物的瞳孔之中。   周围满是狂风巨浪,滔天巨浪裹着这块战场。温禁凌空而起,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只需要他在逼近一步,便可以见血封喉。   “她在哪里?”   蜘蛛似乎是没想到温禁的身手能迅速到这种程度,他根本没看清对方人从何处来,这冰冷的剑锋就抵上了他的喉咙。但是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温禁此刻的神情。   “纯阳道君,你似乎很焦急?”蜘蛛有恃无恐地嘲讽着。   “真遗憾,上次你我一战以后,我的脑袋里无端端地就多出来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记忆里好像是有个小姑娘与你约定,要去一起看日落晚霞。   我不喜欢这段记忆,可我也没兴趣把它还给你。   可你猜猜怎么着?刚才宁枝死的时候,我脑袋里又多出来一段记忆。记忆里她每天都会去海边等你,可是每天都等不到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她失望了。”   “这两段记忆我都不喜欢。”蜘蛛用其中一只手臂捂着自己的额头,“所以我就把她——先——杀——了——啊。   不过她真的有点厉害,与我对峙时,把我的额头给伤了。你看看,现在还在流血呢。”   蜘蛛摸了摸自己流血不止的额头,他的表情似乎有微微无奈。但是就他那张五官也辩不明的脸上来说,这种举动非常诡异。   手臂段了可以再生,但是脑袋不行。   额头上的伤口血流不止,他现在只是微微一动,便又会血流如注。   “她不听话,我生气了,就先杀了她,很正常的事吧。但是她真的很勇敢,与我对抗时明明自知毫无胜算,她也没有放弃。   除了……除了最后你不要她的时候,她的思绪好像有点点不稳以外,简直完美无缺。   我太喜欢她了,也说过让她融入我的身体,可她实在是太倔强了,真是个不讨喜的小公主。”   “纯阳道君?你在听我说话吗?”蜘蛛戳了戳自己脖子前的剑锋,“你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额!”   寒冰剑陡然刺进他的喉咙,温禁将剑锋一转,然后再狠狠一转。他并未将灵剑抽出,只是加重力气再次在他的血肉里转动。   “我再问你一次,她在哪里?”   “哈哈哈哈哈,我不告诉你。”蜘蛛像是不会有痛觉一样,他顿时退后好远,逃脱寒冰剑的束缚,脖子上的伤口也立刻重新愈合。   “我不告诉你!”片刻后,他的身体又是那副完好无损的症状。   “纯阳道君,我提醒你一下,你现在的心绪很不对劲,再这样下去,你会入魔的!到时候即便你再不愿意,你也是我的同党了哈哈哈。”   说罢,心脏处便受到致命一击。   腥臭的血迹淋了温禁一脸,他厌恶地抹去这些痕迹。   蜘蛛的身体只僵硬的一瞬间,接着便又满血复活。   “徒劳无功,你杀不死我的。再这样下去,你会因为杀欲过重误入歧途,你的师尊凝霄真人,你的渝山,你的师兄弟,都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蜘蛛突然换上一个老叟的声音,“你清醒一点,认清现实,我不会那么傻让你有机会救她的。捉到手的小公主,应该当机立断杀掉,然后让她永沉汪洋大海!”   “!”   这句话彻底将温禁激怒了。   他手中灵剑瞬间幻化出百道千道,灼灼剑光一同刺进蜘蛛的所有躯干,活脱脱将他扎成了一个筛子。   “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你仍旧真的冥顽不灵?我说了没用的。”   那些剑光撤去,他的身上又是完好无损。唯独……   温禁的神色一敛,重新分散剑术。垂眸凝神,目光中悦动中前所未有的杀意。   他的身后燃起滚滚巨浪,剑气冰封了千里海域。夜空中的云层翻涌而来,滔滔剑气将怪物团团围住。   “你要引天雷劫?!”蜘蛛的语气有片刻不稳,但随后他又想了想。   “你想清楚了吗?!天雷劫可不会只劈我一个人!你要是真的杀欲过重,你的修为也压不住!温禁,我看你是脑子……”   温禁周身的剑气越来越凌厉,天上的云层撕开一个窟窿。滚滚雷劫在其间蓄势待发,温禁眸光沉沉,他看向一望无际地海面,眉头锁得不能再紧。   沉沉海面暗云翻涌,可是没有他要找的人。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手持的寒冰剑,不知脑中燃起了怎样的想法,紧接着剑光从他手中越起,几乎是一瞬间,他欺身来到了蜘蛛的脑袋正上方。   默念扣心咒,灼灼寒冰卷着天雷劈向怪物的脑袋顶端!温禁手持着剑柄,周身漫开千层灵力压制住对方想逃脱的身影。   滚滚雷劫被他引至对方的天灵盖,只是他的目光仍旧暗云涌动,似乎这样做都难解心头杀意!   “你还真是下血本……”蜘蛛没有想到温禁会以自身为雷引,五雷轰顶般地疼痛劈向他的头盖骨,他瞬间四分五裂。   曾经是温禁同渝山众人一同镇压了魔神,而今只有他一个人。但是……   “那又如何呢。”蜘蛛拼尽最后一口力气说道,“寒冰剑会碎,你的心魔已生,宁枝已死,值不值啊温禁?!”   “啊!”最后一道雷劫劈下,温禁的手中再次施加法力,只听得海天之处猛地漫开一声轰鸣!   ……   余下便是千万处荧光从温禁身侧漫开。   朵朵荧光像是蒲公英一样,飘向四面八方。   浓厚的云层慢慢散去,束束荧光硬着朝阳的方向飘去,像是百鸟归巢,又像是片片暮云赶着归家。   温禁的目光顺着那些光点看去,它们照亮了暗沉的大海,它们像是星星一样点亮了沉沉天色。   星夜漫天也激不起他的半点情绪,因为喜欢看星星的那个人不在这里。他的心绪是从未有过的沉重,哪怕除掉魔神,他心里也没有半分欣喜。   反而是对方说的那些话,像是魔咒一样围绕在他耳侧。   温禁看着便是裂纹的寒冰剑,眼底彻底沉得像一汪死水。   他转身离开,背对着束束荧光的方向,独自往更深更黑暗的海域走去。   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荧光一直围绕着他的手背,轻轻柔柔地抵着他的手心。   像是找不到主人一样,那束温柔的光点似乎在温禁身上察觉到了什么,误把他认成了主人。   温禁的心绪如同死水,他根本没有在意这轻微的触碰。   等他再反应过来,那道荧光已经跟了他许久,跟着他一同从海岸寻至深境寻找宁枝的身影。   他的周身全是黑暗,唯有那束弱小的光点,是他黑暗周遭唯一的光亮。   温禁微微垂眸,下意识摊开掌心。   那道光点便落在他的手心上。   接着便是光点映照出了一副庞大的画面。   落日,晚霞。   手上拿着墨玉的小姑娘呆呆地呆在岩石旁。   每有一声脚步来过,她都会下意识回头,可每次来的人似乎都不是她要等的人,然后她会收回眼神,再次看向远处天色暮云处。   不知这样的日子重复了多久,小姑娘来海岸处的时日越来越少,她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安静。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人鱼部落要一路进攻夺去海族之王的路上。   宁枝的身后有千万余人,他们对她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越发冷静的性格,越来越沉静的眼神,偶尔她的眼中会泛起一抹无奈,但是这神色会立刻被她收敛藏起来。   ……   手心里的光点渐弱,温禁下意识想要留住它,但是那束光亮最终也跟着那千万朵蒲公英一同飘往天际。   晨风微微吹拂。   将宁枝的的最后一抹记忆,一同带向海天相接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完结   不BE不BE不BE!!! 第51章   手中荧光点点。   温禁冰封了周围千里海域!   瞬间——   天上的飞鸟停了, 海边翻涌腾滚的云停了,连裹挟着汹涌雾气的海水也停了。   他静默地看着脚下的海面,目光微垂。既没说话, 也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远不如看上去的这样沉稳,温禁的神识从刚才起就片刻都未曾停歇过。他在这片千里海域疯狂寻地找宁枝留下的踪迹。   如果她还在这里,她一定会有回应。   如果她还活着,她一定回应他的灵力。   可是足足半个时辰过去,宁枝没有回应他……   温禁再次睁开眼, 眉头敛得不能再敛。他的眼底像有一片看不到底的静谧湖泊, 这片湖泊如今像是一汪死水, 没有泛起任何惊艳的波澜。   徐徐海风吹过, 温禁的手背被轻柔的海风吹拂……像是他曾双手穿过她头发的触感。   温禁的眉眼之中,满是划不开的阴郁,极重的情绪像是要化为实质。   “如果你在这样下去,会心魔乱生。”   蜘蛛的话言犹在耳, 他知道事实也是如此。   都不用旁人说明,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心绪是何等无措,几乎是乱得毫无章法, 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底下这片深海, 脑中回忆翻涌, 穆然想到许多事。   原来海是可以这样深不见底的,海域是可以这样辽阔的,辽阔到他很难去寻找彼此的身影。辽阔的海域中藏着不知多少部落,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这片海域和宁枝遇见了。   不知怀着何种心情,温禁解开了冰封咒术。   ……南境海域又开始恢复了它的秩序。   潮水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海岸,云层开始在海天相接处翻涌, 飞鸟低低拂过海平面。   什么都有,唯独不见他要找的人。   心中的躁郁更甚。   他握剑的手紧了又紧,目光沉了又沉,像是要把这片海域看透一般地凝视着它。   梳理灵力、压制心魔是他的当务之急。   可是温禁并不想这样做,他完全没有那个心思。   “宁枝。”几乎是下意识地轻声自语。   手中寒光微动,他的剑柄晃了晃,随后他高高拿起寒冰剑,正要往海底再次弑去时——   一尾小鱼慢慢游了过来。   小鱼太不起眼,温禁并未多留意它。只是这尾小鱼却拼命地引起他的注意,在他的脚下不停地转圈圈。   ……   这尾鱼儿引着他不停地穿过各种暗流,最后将他引至一处海底废墟。   名副其实的海底废墟。   不知多少废弃物漂浮在这里,还有些残碎的骸骨慢慢悠悠地从他身侧飘过。   他微微皱眉。   这里四处都是死气沉沉,看上去也并无任何海族部落居住。   而且此处又处在海底悬崖处,再往下踏进一步——   不知会落入何种深渊。   引他到这里的那尾鱼儿突然不见踪影,温禁只得在此处暗自打探。   他微微低头,便见到前方是一片深渊。   他脚下站着的地方的,是一块不大不小的海底岩石。而再往前两步,就是漆黑无比的海中沟壑。   宁枝难道……被扔下去了?   脑海里率先闪过这样的想法。   温禁立刻上前查看,可是这片深渊古怪非常。   它不断地涌上腥风,站在岸上,他看不见什么,但依旧能敏锐地察觉到这地方很糟糕。   他眯了眯眼,随后伸手拾起一块石子,往下一扔。   还未等石头落下……那片腥风立刻将石头扯成粉末状!   不好!   温禁立刻想到种种不好的猜测,他片刻都未曾犹豫,就要提剑而下。可就在此时,那一尾小鱼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似乎在阻拦他。   顺着它的指引,温禁抬眼往上看去。随后他的目光一怔——   在他的上方,在这片沉沉的海域里。   成千上万的鱼群拖着宁枝的身体,拼命让她远离此处的深渊。   有些小鱼会发光,它们身上携带着的点点荧光汇聚成股,围绕着宁枝。是这暗沉沉的海中,唯一的光亮。   各种各样、数不清的鱼群部落不停地围着她转悠。   也不知道它们转了多久。   只不过它们没有灵力,尚无法与海中深渊对抗,所以只能久久地拖着她,与深海的腥风周旋。   温禁的目光一滞,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   鱼群见他过来,便纷纷退开。一瞬间,宁枝轻轻地了他的怀抱之中,像是团棉花一样,飘飘柔柔、没有重量。   “宁……”温禁轻声开口,却又没说完,像是生怕吵醒了她。   怀中的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神色眉眼都一如往常,看上去安静又乖巧。   他的眉眼稍稍松缓,继而低头俯身,轻轻抵着宁枝的额头。   ……没有温度。   温禁皱了皱眉,又再次抚上她的心口。   ……没有心跳。   “宁枝。”温禁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在她耳侧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可是宁枝还是像睡着了一样。   温禁彻底沉不住气了。他从袖中掏出一颗丹药,捏住她的下巴。可是棉花团一样的人依然是安安静静的,下颚迟迟未有微动的迹象。   温禁的目光微凌,并未思忖便把药送入自己口中。   下一刻,他就低头俯身过来,与她唇瓣相贴。   温热的唇舌撬开她的唇舌,温禁用生涩的技巧和她唇齿相抵,慢慢地将丹药渡过去。   ……   这感觉太过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他功成身退后,几乎是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唇角,又看了看怀中的人。   温禁皱着眉头,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再度吻了上去。比上一次更凶,几乎要将她的唇瓣咬出血来。   “宁宁……醒醒。”   ***   渝山。   温禁已经将沉睡的宁枝从南境带回来后,当即尝试了自己知晓的所有方法去唤醒她。但是这些方都毫无结果。   宁枝依旧是昏迷不醒,没有心跳,没有动静。   温禁就差为她重新聚集魂魄了。可是此事着实棘手,因为……她的灵魄是完好无损的。这样一来,即便是要重新聚魂都做不到。   最近渝山的雪又下大了许多。   新年将之,平日沉静又严肃的渝山多了些许节日的气氛。   可这气氛并未感染到敛心殿。   温禁侧靠在她的床侧,手中半握着书,目光却是静静地看着她。   月光下,宁枝还像是从前一样,漂亮又安静地呆呆睡在一侧,不发出任何声响。   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目光沉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与宁枝相处的往事,偶尔唇瓣会微微勾起,可只需片刻,脸上便又恢复平静。   宁枝昏睡越久,温禁就越发少言寡语。   章含珏敲了三次门,见里面还是无人回应后,他硬着头皮推开门,轻声道,“师兄,师尊待会儿还有事找你呢,你可别忘了。还有……”   算了。   章含珏默默收回声,把他桌案旁的饭菜撤回去。   他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以前在人界时,曾经看到过一句诗——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用来形容师兄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切合了。   ***   凝霄真人刚刚出关,便在袭玉忧心忡忡的描述下知晓了此事。   凝霄暗暗低语,“他呀,怎么总不让为师省点心。”   ……   凝霄唤温禁过来时,他便早早在心中打好腹稿。   “温禁,你……”凝霄本想提点他几句,让他知晓以后遇事要率先与渝山商量,不要独自前行,以免再遇到危险。可是话到嘴边,凝霄却责备不下去。   此事温禁并没有处理失当,即便是按结果来说,他也完成得很好,只是……   凝霄看着自家徒弟,心中慕然叹了口气。   “听说你生了心魔?”凝霄皱眉。   “是。”   “听说你最近没有按时饮食?”凝霄更加皱眉。   “……”温禁却不语了。   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少言寡语了?!   凝霄缕了缕胡须,轻声试探,“你呀,以前总是一副冷冷冰冰的模样。我还以为有了宁枝以后,你的性格能够变好点,可没想到依旧是如此。   罢了,为师与海族们再次商谈一番,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师尊要把宁枝送回去吗?”温禁突然抬头,眼中的情绪不言自明。   “难不成你要把人家留一辈子?”   凝霄问道,“她的灵力已经全部被魔神蚕食,就算灵魄仍在,如今也只能安安静静地躺着一辈子。既然你对人家无意,那总归要把她送回去,让她们部落的人看看她。”   “弟子——”温禁敛眉,语气沉沉,“弟子并非对她无意。”   “能治愈昏迷之人的医术成百上千,我还未能一一试验。”   温禁的目光里不知藏着怎样的情绪,他垂下眼眸,“弟子能救回她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可是那是需要很久的。”凝霄语重心长道,“我相信你,可是这个过程会很漫长,也许要十年,要百年,要不知多久。   就算有朝一日你将她救醒,她也很有可能不会记得你。到时候你兴许会后悔的。温禁,你可要想清楚。”   “弟子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从深海拥吻她时就想的很清楚。“不会后悔。”   “……”凝霄凝神看了他许久,最后唏嘘道,“你呀。”   他也不旁敲侧击了,直道,“宁枝的这种状况很特殊,为师为没有见过。但是或许有种方法可以一试,只不过代价非常大,不知你愿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折桂令·春情(元 徐再思) 第52章   宁枝醒的时候, 敛心殿内空无一人。   她呆坐在床好一会儿,脑中思绪翻涌。不知在想什么,她的目光沉沉, 眸光中似乎有波光粼动。   片刻后她凝神闭眼,双腿盘坐,进入打坐修炼的状态。   ……   微微提气,她的灵脉中却并无动静。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原本平静无奇的心府终于有了动静, 宁枝这才感觉到自己体内有热流涌动。   ……浩浩荡荡的灵力从自己的心府蔓延开来, 逐渐漫向四肢百骸。   她的眉心微簇, 不出片刻便破了入定的姿势, 呆坐在原地不语。   半个时辰过去,她仍旧只是静静地翻看着自己的掌心,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浓。   “啪嗒。”   茶杯碎裂的声音。   宁枝抬头一看,便看到柔佩惊喜的神情。她手捂着唇瓣, 眼眶中满是泪珠。   “你终于醒过来了!这都快一个多月了!我们都快以为灵术失效了!!”   ***   宁枝推开房门的时候,温禁依旧在桌案侧看书。他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按着卷册, 一双俊眉微微簇起, 而后缓缓平复。   一袭雪衣干净无尘, 举手投足间满是冷冷淡淡的气息。   他仿佛在这里坐了许久了,又仿佛丝毫没有动过。温禁现在这副模样,和五年前宁枝初见他时别无二致。   有那么一种错觉, 就好像今日仍是她初来渝山那日。温禁也还是那个冷淡乏味的纯阳道君,似乎什么都没变。   如果不是他疲惫的神色和眼下重重的乌青,宁枝差点会真的以为他什么都没变。   敲了敲门框,示意自己进来了。   温禁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 随后又垂下眉目。他的动作自然如常,神情镇静得叫人看不出丝毫异样的情绪。   “身体恢复得如何?”他轻声问道,说着又是随手翻阅一册书卷,并未侧身看向她。   宁枝微微拧眉,心服莫名生出些不悦。   三日,整整三日,宁枝醒来后就不停地回忆过往捋清思路,可是温禁都没有纡尊降贵过去看看她。   今日还是她主动过来看他!   如果不是柔佩和她提及温禁为她做了什么,她根本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痕迹。   想到这里,她又坐得离温禁近了些,几乎是同他肩膀相抵。然后宁枝扭头看向他,咬着唇角迟迟不语。   “没事,即便没有修为也无事,我护得住你。”可能是被宁枝盯久了,温禁伸手抵住唇角,有些许不自然地宽慰她道。   这要是放在以前,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宁枝可能觉得他是铁树开花了。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她只觉得他说得还远远不够。明明他做了那么多,结果现在见到了她又都只字不提。   这算什么?   “虽然公主你先前的修为被魔神蚕食了,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大概是被宁枝盯得有些不镇定,温禁又被她盯出来一句,“我们以后的时日还长,慢慢来就是。”   “……”宁枝眯了眯眼。   又是“公主”的称呼。   明明她昏迷时,他可不是喊她的。   但是宁枝转念一想。   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也差不多了。   她重新收回目光,呆呆地低下头,静悄悄地陪着他坐着。   她慢慢地想着自己失忆时的经历,她唤温禁“师尊”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宁枝不知道。   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是不是只有她失忆的时候,他才会稍微温柔些、纵容她些?   宁枝心中微微苦闷,莫名的酸涩感从心中蔓延开来。   要是他再不主动些,自己可不会再对他上心第三次了……   可记忆中他的那番反应并不似作假。   那晚温禁明明就是眼中欲.火沉沉,压在她身上要做些什么!   若不是当时,她鬼迷心窍地唤出两声“师尊”,唤得他良心不安,宁枝几乎能断定那晚他不会轻易收手。   他这是怎么回事!   渝山的雪就没有断过。   最近快到年关,山里慢慢热闹了几分。但是前段时期大家都收着呢。   直到今晚,柔佩把宁枝醒过来的消息传出去后,渝山上上下下才放开手张罗起新年来。   她抬头看了看夜空,夜空里挂着三三两两的星星,看着孤零零的。   宁枝正不知要如何与他开口,却忽然见着温禁的目光也看向了天空。   他莫不是在变着法儿的陪她看星星?   心中突然舒服许多,宁枝勾了勾唇角。   她的眼睛动了动,把目光从星星上移到了温禁的脸上。   黑色长发自然地垂落在他肩上,漆黑的瞳孔里映照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薄唇也没什么血色,近看还有些许苍白。   他的整张脸上,也就那露出来的点点耳垂有点儿血色,正泛着莫名的绯红。   像是被这绯红蛊惑,宁枝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随后一鼓作气,双腿跨过去——   坐到了他怀里。   突然的温香软玉在坏,温禁被迫收回了视线。他微抬下颚,看着宁枝,宁枝也正看着他。   喉咙紧了紧,他伸手刚抵上宁枝的肩膀,就听得耳边传来她的声音——   “不许推开我。”声音不大,仔细听还能听出来宁枝的声音发颤。不过即便这没什么威严的声音,却依旧把温禁的想法止住了。   他乖乖点头,果真没有继续拒绝宁枝。   只是却转过头去,没再看她。   当真是坐怀不乱呢。   宁枝心中有些发闷。   她往常何曾这样主动过,她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自尊的。   要让她主动坐到别人怀里,可以说是很很很很很难为她。   可温禁明明心中有她,却死活不开口承认。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又要陪他耗费五年?   宁枝撅起红唇,眼中盈满不悦。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她都生生死死那么多次了,每次醒来她睁开眼,都会觉得人生虚幻。   昨日她还能在花灯会上与雅雅有说有笑,今日再醒来便是差点天人永隔。   光阴可贵,宁枝本以为自己也算是高阶段的修士,能享有长长久久的寿命。可是有时候命运这个东西真的说不准,她怎么知道明日自己还会不会醒呢。   在海族就要端庄些,做一个模范长公主。可是此处不是海族,这里是渝山,她即便放松些……也无人会指指点点。   如果再出现什么意外,她心中还有事情未了,岂不是很遗憾?   宁枝垂下眼眸,眼中藏着一丝悲伤的情绪。她记得很清楚自己被那怪物掠走时,心中想的最后的想法是什么。   如今好不容易活过来了,难道又要把那些想法藏起来?   她心中不服。   “温禁。”她拧眉抓住了他的衣领,强行将人拽过来。   她心跳如鼓,违背她多年的行事准则,很是“不端庄”地主动问他,“那你还要与我和离吗?”   语气有点儿居高临下,还带着几分长公主该有的傲气。宁枝的目光也很专注,眼瞳之中似乎还有些许不甘。   她这表情……   温禁拧眉,他莫名觉得有些脸疼。   他想起了宁枝的那一巴掌。她当初打人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有委屈又傲气,碰也碰不得,哄也哄不得。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咳咳。”他装模作样地轻嗽两声,轻声说道,“公主何必明知故问。”   还公主呢。   还端着呢。   宁枝的眼角又红了几分,她可是有好多年,未曾这样拉下脸和别人说什么了。   若不是心疼他耗费了耗费一半的修为和寿命去救她,她才不会这样胆大妄为。   ‘救你耗费了温禁半数的修为和寿命,成功的几率还只有三成。要是你还没醒过来,他的那么多年的修为就付诸东流了。’   ‘他在这一个月里天天守在你身侧,谁人说都不管用。明明是衣不解带,忧心忡忡地为你灌了一个月的灵力。   结果等你醒了,他就说有事要忙,不过来了。’   ‘我都未曾见过师兄那副模样,双眼通红,像是地狱修罗。   他抱着你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的心神都不稳了,像是要随时大开杀戒一般。’   耳旁回忆着柔佩和章含珏的话,宁枝的心神便稳了稳。   她醒来时,章含珏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为她描述了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   他既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她就不信温禁还是那颗石头心。   若是再捂不热,她就可真要……   “乱想什么。”见她似乎不满意自己的答案,温禁转了转眼睛,在他那句“明知故问”的答案后面多加了四个字。   宁枝抿了抿嘴,秀气的眉头紧紧簇起,像是拿他毫无办法。   ‘让你说个喜欢就那么难吗。’   宁枝真想把这话问出口。   可她实在是问不出口了!   自己今日已经很是唐突冒犯他,而他迟迟没有回应,回应也是相当的敷衍。   宁枝叹了口气。   算了,何必为难他呢?   自己最近可能被娇纵坏了,知道了他的真心便想要听他亲口说。   可是他是温禁啊。   他能说出口不就有鬼了吗!   眉心染上一抹愁绪,宁枝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她刚要动身下来,腰间便覆上来一双手按住她的腰。   这双手掌宽大而有力量,即便是隔着衣裳,宁枝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腰间猛地升温,灼热的肌肤烫的她有些发痒。   还未等她想明白,温禁便直起腰身,凑过来,吻上她的唇角。   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宁枝狐疑地看向对方的举措。她眨眨眼,没推开他,却也没闭上眼。   她长长的睫毛扫过温禁的脸颊,可他倒是难得地没顾及她的目光,仍旧在专注地做着唇上功夫。   温温柔柔的吻痕压过来,宁枝的长睫颤了颤,忍了又忍,却忍不住耳垂泛起一片绯红。   抚在她腰间的手掌移动,开始移向其他地方。   宁枝:……?   她刚要挪动,下一刻便猛地意识到什么……随后便再也不敢动!只安安分分地坐在他身上,表情都有片刻呆愣。   她赶紧看向温禁的神色——   他居然是神色如常!   “你……这………我………”宁枝头一次有些羞窘。   她自然是不讨厌他的反应的,她只是诧异,温禁的面上居然这么能装。   因为他看上去真的很正经!   除了他耳垂处的颜色变得更红以外,谁能想到别的地方去?!   宁枝忍不住思索,到底心底的情绪要浓烈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让他在面上稍微显露半分?   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副他红着眼尾叫“宁宁,醒醒”的画面。   宁枝皱眉。   现在这表面上装的,就跟真的不在乎她一样。   算了。   宁枝的眉头平缓下来。   她也不想追问温禁喜不喜欢这种事了。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要那些话也做不了什么。她知道他的想法就好,即便他不说也没什么。   “我并无修炼的天赋,便深知每分灵力都来之不易。道君你近月来那样的殚精竭虑,我便会觉得受之有愧。”宁枝沉声道。   她所言不虚。宁枝自知自己并非修炼奇才,想要与天赋绝佳的海族相比,她需要比别人多花十倍努力。   她修炼得辛苦,自然也知道灵力珍贵。像温禁这样以命抵命的操作,她想想就会觉得自己不值得他这样做。   “道君向来最严谨自有思量,自然知道如何取舍。既然这样,为何还会选择救我?这样做并不值得。”宁枝心中一横,便又靠近了他几分。   “……”   怀中人的香气淡雅芬芳,温禁拧了拧眉。他此刻像是正在被她严刑拷问,可他还不能反抗。   他沉声说,“灵力消耗了再修炼就是,但是你……”   等了半晌,没等到后半句话。   见宁枝好像有点不开心,温禁便补充了一句,“值得。”   听他这样说,宁枝的眸光动了动。能让他说出“值得”就已经很难得了,今日差不多可以了。   “一半的修为和寿命换来的是同生契。”温禁轻声慢语地在宁枝耳边继续说道,“同生共死,共享灵力与寿命。”   “委屈公主了,此生都要与温某绑定在一起。”他说是这么说,但是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宽慰的成分。仔细去听,甚至能听到他那么那么几分……笑意?   此事才不是这样。   宁枝并未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她被魔神掠夺去了所有修为,醒来时入定的时候,她体内能有那样汹涌澎湃的灵力,是温禁分给她的。   她的寿命被夺,眼下她能在这里看星星,也是因为温禁分了一半的寿命给她。   同生契是超越姻缘石的生死咒术,即便是情投意合的道侣,也很少有人愿意缔结这样的契约。   一旦结下同生契,就再无反悔的可能。这番操作完全是自断后路,将未来都压在了一个人身上。   再说修为……别说是现在了,哪怕是以前,她的修为也不及温禁。   以后他修炼就必须要分一半的灵力给她,怎么看他都是在自毁前程。   宁枝懊恼地低下头。   她心中有些烦闷,只觉得自己拖了他的后腿。   往常在海族时,她向来都是保护别人的那个。此时位置调换,她却变成了被别人保护的那个。   她向来不会开口问别人要什么,可是此回她深觉自己是狠狠地连累了温禁一把。他对自己一救再救,这份恩情累计起来,得还到什么时候去!   想了又想,宁枝双手撑住他的肩膀,重新直起腰身,磨蹭片刻。   “多谢道君相救,宁枝定会好好修炼的。”   她的手掌微微用力,捏着他的肩膀道,“我不会托你后腿!有朝一日,定能与你相辅相成。”   温禁敷衍地点了点头。   很明显是敷衍!   他的眼神居然有些不耐烦,似乎不是很在意这些。   宁枝的话音刚落,他的眸光便又是一沉,有些出神地看着她。   “嗯?”宁枝疑惑。   “救你的时候,我在心府中看到了你的过往。”他过了许久才肯松她的腰,呼吸渐重,脸上终于有那么一丁点绯色。   “?”   灌输灵力之时,她的过往飞速在温禁面前掠过。   一幅幅画面展开。   有小时候的,但更多的是她嫁到渝山以后的。   宁枝嫁过来的五年,是特别无聊又沉闷的五年。   温禁看着那日复一日的日子,他眸光中的情绪便会沉下来。   不知怀着怎样的情绪,温禁将她那五年快去翻阅了一遍。即便是这样,他都会觉得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他光是快去略过那段时光,心中便是这种滋味。可是宁枝不是,宁枝的每一天都是真实度过的,她不能快速略过。   既然这样的话,那她为何不来找他说说话?   为何无聊时,烦闷时,也仍旧呆在房中闭门不出?   为何不告诉他,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很难挨?   温禁本来是心有疑惑的,可更多的过往向他袭来时,他便只剩下沉默不语了。   宁枝是长公主。   她的身上有太多的守则和约束。   很多事不是她想做就能做的。   她不过来,并不代表不在意他。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给她的信息太少?以至于让她觉得他想疏远她?   她那么懂事,又那么善解人意。又或许……或许是想让海族和渝山维持现状,不想过来他这边碰钉子,让双方难堪罢了。   温禁揉了揉额头,目光里似乎有些坦然,像是想清楚了多年的困惑。   “我没有舍弃你。”他低声道。   宁枝的脑海里快去翻涌,随后点点头,“我知道,那是那怪物的伎俩罢了。”   温禁依旧皱眉,他靠近了宁枝些许,语气放轻了一些,“知道不是我,那怎么还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三章就完结了哈!   不知道大家想不想看番外? 第53章   “……”   宁枝扭过头去, 垂下眼没搭理他。   她的眉目低垂,薄薄的唇瓣紧紧贴合在一起,一双好看的眼睛也敛去了星光, 瞳孔中黯淡无光。   温禁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眉间浮上一抹焦虑,双唇慢慢开合,似乎是想哄她开心,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温禁那双修长又带有薄茧的手掌, 慢慢抚上宁枝的头发。他的手指微微缠动, 有一搭没一搭的勾着她的发丝。   不知如何哄她。   还是亲亲她好了。   温禁的唇角微微勾起, 眼底的情绪又浓烈了半分。他双手将怀中的人一搂, 随后按着她的脑袋吻上去。   原本生涩的吻技有了很明显的进步,他掌握主动权,在宁枝的唇舌里攻城掠地。越往其中深入,他眼底的占有欲便烧的越浓烈。   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只要宁枝在他怀中,他便会心情大好。即便是他有意克制住这份情绪,他大好的心情仍会从眼底显露出来。   两三个回合之后, 怀中的人明显是抵挡不住, 连战连退。   可她越是这样躲着, 温禁眼底的情绪便越浓,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拿出镜子来, 让她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但是他还理智尚存,此种邪念被他压了下去。他知道要是真把宁枝欺负狠了,她便会跑出去躲起来,再也不主动到他身边陪着他坐着。   到时候再像这样“欲擒故纵”就没用了。   “记得你我二人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吗?”他低声低语, 都快咬上了宁枝的耳朵。   “记得,不就是大婚的时候吗?”宁枝揉了揉酸疼的唇瓣,随口答道。   “………”温禁直起腰身,与她拉远了些距离。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宁枝的神色,似乎在判断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当时我还想着,若是能有你这样的美人陪在身侧,那我嫁到渝山来也不吃亏。”她靠在温禁怀里,语气四平八稳。   一句勾勾丢丢的话,被宁枝用这样正儿八经的语气说出来,竟然人分辨不出来,她到底是在调.情还是在陈述事实。   “不是……”温禁眯了眯眼,神情有些纠结。那表情仿佛是很想反驳宁枝,但是又碍于她的话太好听,他又不想辩驳回去。   “你不记得年少时遇到过一个人吗?他送了你一颗墨玉,然后与你约定下月满月时回来见你,不过他最后失约了。”   “……”   宁枝听到这话,她的神色也变得无比纠结。仿佛是想从记忆深处捞出来这么一个身影,但是又真的不记得这号人物。   “你救过他的。”还打过他一巴掌。   “我不记得了。”   宁枝从他怀中昨起,她拧着秀气的眉头,语气有些为难,“我在海边时经常救人,那会儿一天能捞起来两三个溺水的小家伙。你说的这个少年平平无奇,我真的没有印象。”   见着温禁的目光有些疑惑,宁枝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凑上前去问他,“你说的这个人,他重要吗?”   “……”温禁真实疑惑。   他的目光里仿佛藏了什么万年不解的谜团,但是只迷糊了片刻,他的眼神便重回清明。   “不重要。”他低头啄了宁枝一下,“也没什么,记不记得都一样。”   “哦。”她乖乖点头。   悄悄瞧了会儿温禁的模样,然后宁枝笑笑不说话。   ***   隔日是每年末尾的宗门大会。   温禁提前与宁枝说过此事,今晚他会很晚回来,让她不必等。   她在房内修炼了好一会儿,只觉得体内有充裕的灵气在流转。即便是要她从头再来,也比之前自己修炼要顺畅许多。   还好温禁与她同为冰灵根,既然他能把灵力分给她,那自己可不可以帮他免除掉,他那常年体温低下的毛病?   宁枝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开始思考可能性。   “笃笃笃!”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她刚刚打开门,一大帮子人便涌进来!   “啊啊啊啊!天杀的大师兄!什么十阶任务!再来一次我的骨头都要散了!下一次不让你抽啦!你的手太黑!”   “回来了!我回来了!可算在年关之前回来了!啊!我的渝山!啊!我的棉被!啊!我那没良心的师尊!”   “水呢!我要喝水!那妖兽太难缠了,我要渴死了!为什么追杀我一个!明明是大师兄把他的窝掀了啊!”   剑宗弟子叽叽歪歪地吵成一片。宁枝见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她穆然想起来温禁派给他们的十阶任务,随后表情有些凝噎。   “宁枝公主!看看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大师兄兴冲冲地拿着一大盒糕点,送到她面前红着脸说,“特意给你带回来的!”   其余弟子:……等等!你们谁去拉一下师兄!我怎么感觉这事有些不对劲!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我每到一个州郡就买了它们最有名的糕点,然后用寒冰术封存,虽然过了好几个月,但是我保证味道鲜美!和刚出炉的一样!”大师兄正在兴冲冲地介绍自己的伴手礼。   一阵寒风吹过,门开了。   温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众人身后。   其余弟子:…………装死吧,没救了。   “公主,你看看你喜欢吗?”大师兄兴奋地搓手手。   他知道宁枝醒来的消息以后,他可高兴了!带着师弟们日夜兼程,硬生生把原来半个月才能赶完的路五天跑完。   为的就是赶紧回来探望宁枝!然后跟她学习一下海族的秘术!   先前宁枝那一招海族幻境可把他羡慕坏了。他做梦都能到自己拜宁枝为师,然后三天出师,五天打败温禁,十天后开始成为渝山剑术第一人!   想想就让他激动!!   “宁枝公主,你要是开心的话,你可不可以跟我……”大师兄的小黑脸一红,目露期盼。   “跟你什么?”温禁接过话题。   宁枝和大师兄均是一惊!   宁枝:我为什么要心虚……   “师尊,你回来啦!”大师兄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   每个徒弟都想打败自己的师父,尤其是他这种弟子中的佼佼者,更是想早日出师,一招与温禁定胜负!   但是这点小心思怎么能让师尊看出来呢?让他看出来自己的心思,那岂不是会被他重点盯梢?到时候他打赢了都没有那种出其不意的威感!   大师兄已经沉浸在自己出师的美妙幻想中。他皱了皱眉,决定不能让师尊知道,自己想和宁枝学习海族招数的事,这是他的秘密武器!   “这是我和公主间的秘密!”大师兄很豪气地把宁枝挡在身后,随后赶紧在宁枝耳边低语道,“那我下次再来找你拜师哈。”   见他二人亲亲密密,温禁眯了眯眼。   “呵。”温禁笑了。   宁枝:………   其他弟子:师尊气疯了!那种不好的感觉又来了!我现在可不可以离开这里!大师兄你快憋说了。   “师尊,我与师弟们齐心协力后,都觉得十阶任务不过尔尔!我想要再抽一次任务难度!”大师兄满脸正义。   等的就是这句话。   温禁的笑容更核善了,他从袖中拿出一副纸牌,伸到大师兄面前,一如既往地看不出端倪。   仿佛他选什么,温禁都不会意外。   ……   弟子们哭哭啼地走了。   宁枝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十六阶任务,你也真是的。”   十六阶已经是最高难度了。   宁枝坚信如果还有二十阶,他手中的纸牌必定全部写着“二十”。   温禁随意地收了收手,随后她靠近宁枝,重重地倒在她身上。   一袭浓烈的酒意袭来,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酒香。纯淳的香味从他袖中跑出来,从他领口里钻出来,从他发间飘散出来。   宁枝吸了吸鼻子。   “宁宁。”他的大手拂过宁枝的脸颊,随后捏着她的下巴,带着满眼笑意靠近她。   也就是喝醉了能这样。   打从他进门起,宁枝就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她记得八爪鱼婆婆说过,有种人身上会有海族很喜欢的气味,修士们不会察觉到,但是这气味会让海族上瘾。   宁枝扒着他的衣袖闻了闻。   “你怎么总让我操心?”温禁袖口一番,把她的脑袋按住,晕晕沉沉地盯着她。   “哪儿总让你操心了?”宁枝扶起他的肩膀,“你莫不是要和一个小徒弟吃醋?”   “怎么会呢。”温禁的肩膀突然用力,将宁枝重新压下去,将人抵在床榻旁,用着恶狠狠的语气咬着她的耳朵,“可是还有扇贝师兄,还有你的未婚夫,还有青梅竹马的明逍,还有……”   他揉了揉脑袋,一时之间弄出一副数不明白的模样。   他这是喝了多少?   那股香味更醇厚,宁枝不禁靠近闻了闻他的领口。   好香。   到底是酒香,还是他本来就很香?   “听我说完。”他把宁枝按回去,拒绝她的亲亲靠靠,“不准喜欢他们。”   他盯着她半天,像是要接着说什么,却迷迷糊糊半天没开口。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醉意,平日里的冷淡乏味都被这醉意搅得乱七八糟。好看的下颚骨微微昂起,唇上勾着几分懒懒倦倦的笑意。黑发不知何时已经散落,束发的发带早就被风吹到了远处。   夜中精魅,不过如此。   这副光景,她要好好记录下来!明早拿到他眼前给他看!   宁枝悄悄拿出一颗遗光珠,放在了枕侧。   “宁宁。”像是思路有些不顺畅。他皱了皱眉,随后索性不再思考,只是贴上来吻她。   带着醇香醉意的吻不给人半分拒绝的余地,宁枝已经能完全确定,温禁就是身上自带香味的那种人!   她就说为什么那么奇怪,那位鲸鲨部落的公主为什么非要追着他不放?宁可冒着被灭族的危险,也要想尽办法把温禁带回去囚.禁。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太香了。   明日得问问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将这股香味藏了起来。   她以前都没有闻到过。   “你在想谁?”温禁突然不开心道,“这种时候也不专心?”   “……”宁枝不说话,她认真看了看他。   温禁喝醉了就很可爱。   开不开心都写在脸上,他的情绪好猜得狠。   要是他天天都醉酒都好了!   宁枝呆呆地想着。   这样她就可以明白,他一本正经的外表下,到底在想些什么心思。   但是很快她抛弃了这个想法。   “?!”   她思绪还没整理清楚,自己便突然双腿离地,被他抱起,放到床上。   “宁宁。”温禁眸光一沉,扯开了她的衣带。   她立刻安静,脑中思绪翻涌,纷乱情况下,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把枕边的遗光珠收起来!   “嗯?”他闷哼一声。   虽然是醉了,但是他的反应还是很快。   一见到宁枝乱动,温禁便将她的双手扣住。   ……   “喜欢你。”在她的理智断掉前,耳边听到的是温禁的这句话。 第54章   隔日。   日上三竿。   宁枝没睡下多久, 眼皮就被阳光刺得生疼。   她缩成一团,在被窝里左右撵动,在某人怀里翻来覆去, 迟迟不打算起身。   “叽叽喳喳。”   “叽喳叽喳。”   屋檐下的燕子开始了定时定点的喧闹,燕子宝宝们都在叽叽喳喳地闹着什么,把宁枝的睡意吵得干干净净。   她懊恼地掀开眼皮,一双美目里满是疲倦,眼尾处的残红仍未散去。她呆呆地看着床幔, 眼神有些出神。浑身上下更是懒懒洋洋的, 一动也不想动。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浸泡在药酒里, 酥酥麻麻的。   而始作俑者倒是神清气爽。   某人披衣半躺, 衣服披得极其随便,抬眼看去,她的目光便能穿过他大开的衣口,探入他的胸膛之中。这般诱她深入的打扮, 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   宁枝收回自己的视线,不再去欣赏唾手可得的美色。   相比于宁枝的迷迷糊糊,温禁的目光就清明许多。与其说他是醒的早, 还不如说他是根本就没睡。   此刻他的手掌正高高扬起, 阳光从他的指缝间穿过, 映照到他的脸上。白皙的手腕侧边能看到青筋横起,修长的手指正在撵动着一颗小珠子。   宁枝看到他这双手,就猛地联想到昨晚他做的事。她脸上顿时紧紧张张, 从耳根子到脖子全都红了个遍。   “醒了?”温禁侧身搂住她,在她耳边低语沉沉,像是还想继续。   “你看过遗光珠了?”宁枝按住他胡来的手,故意凶巴巴地盯着他, 妄图藏起自己的紧张感。   宁枝红得滴血的耳尖。   他盯着看了许久,随后转了转眼珠,大大方方地拿出珠子,轻描淡写地在她耳边认罪,“看过。”   宁枝:………   “但是时间太长,还没看完。”他的双指夹着那颗小珍珠,将它递到宁枝眼前,那眼神仿佛是在问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看?”   “给我!”宁枝起身,双手握住他的掌心,试图要将它毁尸灭迹。   可温禁的手指很灵活,他不知怎么的,三下两下就把遗光珠藏了起来。   宁枝在他身上翻找一次,里里外外翻个干净,也没找到罪证。   她先是凶巴巴地盯着他,可随后便垂下眼眸,又羞又恼地问,“留它做什么!”   “收藏。”   宁枝:………………   两人又是胡闹一通。   随后宁枝突然想起一事,她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拧起眉头看向他。   温禁正闭目养神,脸上蛮正经的样子。   她摇了摇温禁的手臂,“你的心魔是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修士或多或少都有一点点心魔。只要心魔不严重,对修为并不为产生实质性的阻碍。但是心魔这种东西是不可控的,它前一刻或许还安安分分安居与心府的一方,后一刻可能就大开杀戒,控制修士的心神。   而温禁明显是个异类。   他先前从未有过心魔,他的心府干干净净清若明镜。   宁枝不免有些忧心,他会不会对这种状况手足无措。   “让我看看好不好?”   温禁没理会她。   他安安静静地合着眼,仿佛是真的疲惫不堪睡着了一样。要不是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还在用力,宁枝就真要被他蒙骗过去。   “那我进去了哦。”她推了推温禁的肩膀。   不说话?   算他默认好了。   宁枝敛起心神,集中注意力,小心翼翼地探进他的心府。   果不其然,这回她在温禁的心府里看到了一团黑色的雾气。它小小的一团并不大,但是浓得化不开。   宁枝皱了皱眉,慢步靠近黑雾之中。   心魔在恐惧中诞生。   修士此生最后悔、最害怕、最痛苦的回忆便会组成心魔。毫无疑问,它是修炼路上的潜在绊脚石。   但是他是温禁啊!   宁枝皱皱眉头,他能怕什么呢?   ……   少顷,宁枝才从他的心府里退出来。   宁枝刚睁开眼,便看到温禁也在看着她。   她的目光灼灼,眼底似乎藏着些微光。昨日还未褪去的眼底余红,如今更要加深了。   “哭什么。”他伸手抚上宁枝的眼角,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我还好好的呢。”宁枝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他脸,贴着他的耳朵,逐字逐句地说,“我还好好地活着呢,没有被怪物抓走,没有被杀掉,你不要再想那些了。”   他的心府里有一处角落,日日夜夜都在循环着,宁枝被魔神扔进海里的场景——   她被夺去灵力,被扔进汪洋大海,而他拼尽全力也没有救回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堕入深渊。   不断循环,不断往复。   只要那团黑气尚在心中,他便会时时刻刻记得这样的场面。   “……”摸了摸她的头发,察觉到怀中的人重重地搂住了自己,他的眉心才慢慢平缓下来。   “嗯。”温禁点点头,又将她抱紧了些。   ***   得知宁枝死而复生,明逍立刻赶来探望她。云沐宗对此身边愧疚,若不是他们想要看看宁枝,也不至于让她经历如此险境。   明逍来的时候带了好大一推东西,那架势像是要陪吃陪喝陪玩一样。   若不是温禁一直都在一旁,冷冷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说不定又要说出些什么挖墙脚的话来。   宁傲这半年来都兢兢业业,但是他仍旧遇到了很多麻烦事,不过他都忍着,没过来问姐姐。   宁枝大病初愈,她自己尚且还要亲勤加修炼,宁傲更是不愿意拿这些东西去烦她。   好在熟能生巧,他独自应对下那些困境来以后,部落里的那些长老们,慢慢地对他改变了看法。   大家对他的印象从“不学无术的暴躁小殿下”,变成了“有那么点儿用处的.每天都在努力忍着不发火的.小殿下”。   雅雅也不像以前那样只知胡闹了。她终于知晓,两族关系不能只看夫妻二人间感情,还需要悉心维持自己的形象,遇事做决定时多方思量。   她现在有意识地融洽龙族部落和海族的交流,无论是心胸还是眼界,都比以前开阔许多。   但是每次回到宁枝身边,她就会原形毕露,重新变成那个满口“姐姐,姐姐”的小姑娘。   章含珏和柔佩仍旧每天都恩恩爱爱。不过上次,柔佩把袭玉的相亲交友小牌牌润色过一遍以后,还真有很多女修前来联络袭玉。   于是袭大师兄过上了每天和八个姑娘家相亲的繁忙日子。   ………   忙忙碌碌便到了温禁的生辰。   他每日都那么繁忙,自然是不会记得自己的生日。   宁枝撑着下巴呆在床上,胡乱思考自己该送他什么礼物。   送灵力不行,她与温禁的灵力是共享的。   送寿命不行,原理和灵力相同。   送徒弟……算了,能做他徒弟的全都是倒霉孩子。   宁枝想了又想,眼珠转了又转,不久后天色便晚了下来。   某人要按时回家吃饭了。   外面风雪渐重,他回来时身上裹着一身寒气。披风一解,不少的雪花便顺势而下,慢慢凝结成水珠,最终“嘀嗒”一声落到地上。   刚敛去身上的寒气,怀里便多了个娇软美人。温禁挑了挑眉,不知为何今日她这样主动。他知道宁枝很少撒娇,但是他喜欢宁枝这样依赖他。   于是没将人推出怀抱,温禁顺势抱起她,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低下头咬了咬她的耳朵。   温禁掂量了一下抱着的人,“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嗯?”宁枝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她愣了足足有三秒钟,才一拳锤到温禁的胸口上,柳眉倒竖,“我最近胃口不好,明明吃得比以前少多了,怎么会长胖呢?!”   宁枝悄悄地揉揉自己的肚子,奶凶奶凶地怼回去,“我看明明是你的力气小了,也许是身体不好了。”   温禁站定,挑了挑眉,想说什么。可最终他点了点头,笑意满满,“宁宁说的是,有你在我身侧,我的确是身体不太好了。”   “?”   “??!”   呵,往日调.戏他一两句,他便会脸红不语。如今……大概是脸皮变得像寒冰一样,厚了许多。   被他抱到床上以后,宁枝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他。   “我今日修为升阶了。”她说这话时眼睛里亮晶晶的,像个要糖的小孩子,正等着他的夸奖,眼里满是骄傲自得。   温禁的神情一动,顺势低头吻下去。唇舌交缠,深入腹地。   宁枝万万没想到温禁居然是想这个,她还以为他会高兴地说两句好听点儿的话,怎么上来便这么直接?!   但是仔细一想,温禁的确从没有强制她的修为要如何如何。   无论是谁,舍去那么多灵力都该心痛无比。可他倒好,说不在意……便真的不在意。那么多年的修为,他倒是舍得。   心中微微悸动,宁枝主动了许多。   一吻过后,两人都有些气喘。   掩不下脸上的羞怯,宁枝索性又主动吻了吻他。不同于上次那样的交缠,她这次的吻很轻,很认真,只舔了舔他的唇瓣,然后起身离开。   在温禁做出下一个举动之前,宁枝赶紧把礼物递给他。   “今日是你生辰,你想必又忘记了。”   “……”的确是忘了。   主要是没有这个习惯。   渝山最初的几人,就是他、章含珏、袭玉三个师兄弟。他们三人都不讲究这些,师尊常年闭关,也来不及问这些事。   久而久之,他们三人便没有什么过生辰的习惯。渝山事务繁忙,对于温禁而言,这一日和其他的每一日都没有区别。   直到——   柔佩仙子来了。   直到章师弟娶了柔佩,他们师兄弟才意识到,生辰时应该是这样过的。   柔佩总会在章师弟的生辰时准备许多东西,明里暗里一堆惊喜,变着法儿的让章师弟开心。   他与袭玉师兄,咳咳,并不会羡慕这些。   他们都是修行之人,才不会羡慕人世间的习俗。   真的不会。   真的。   目光在放回眼前的盒子上,温禁的眼底已经燃起笑意。   “以后就只剩师兄一人了。”温禁轻声道。   “嗯?”宁枝眨眨眼。   “谢谢。”他的声音提高几分,语气却是货真价实的开心。   温禁笑起来的时候非常好看,周边所有人物都可以为之失色。宁枝看着他,眼睛都有些怔住了。   “宁宁是不是在想……”温禁的语气露出几分调侃的情绪。宁枝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下去。   她几乎能读懂温禁的眼神!她很明白刚才他想说的是“宁宁是不是在想,我笑起来,果然比那什么小龙虾弟弟好看。”   ……他可太坏了!尽做一些投她所好的事!   “你都没有把盒子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宁枝皱了皱眉,像是在埋怨温禁敷衍她。   他打开盒子,见到里面放着的东西后,他有片刻错愕。随后垂下眼眸,将礼物好好珍藏好,眼底慢慢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宁枝心底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她便被拉入怀中抱着,还被狠狠地揉着头发。温禁有力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按着她的脑袋。两人的头发缠绕在一起,似乎缠住了。   “好了,放开我,再这样下去头发就真解不开了。”宁枝微微无奈。   “解不开就不解了。”他语气淡淡,显然是不打算放手的样子。   宁枝看看那个盒子,见着里面空空落落,金鳞不知所踪。   她诧异地翻了翻温禁的手心,仍旧没见到它。宁枝捏着他的手指,满脸疑惑地摸着他的指缝,与他的手指斗智斗勇。   宁枝把金鳞送给他了。   温禁虽然没说过,但是宁枝还记得这事。那就说明,她是愿意和自己在一起的。不是因为同生契,而是因为她愿意。   “我很喜欢这个礼物。”温禁吻了吻她。   宁枝装似敷衍地点点头,内心却慌乱不已。   她以前总觉得温禁表达感情的方式太委婉,她摸不透。可是如今他难得这样直白地表达情感,她、她、她心跳得更乱了。还不如以前呢……   “你把它放哪儿去了?”她岔开话题。   “好好收起来了,和那颗遗光珠放在一起。”   “……嗯?”宁枝眨眨眼,随后赶紧回头,晃着他的肩膀,“不行,不要和遗光珠放在一起!不是……你不要把遗光珠留着!”   “哦。原来宁宁想要那颗遗光珠,我给你就是了,不过你要好好收着。”温禁与她有商有量,态度极好。   “我才不要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