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妖后乐谙 作者:景咸咸咸 文案: 小妖帝的六百岁生辰宴上,得了天帝长公主相赠的一匹灵兽做坐骑。 灵兽刚来妖界时还是一枚灵蛋,他摸了摸圆滚滚滑溜溜的蛋壳,颇为嫌弃。却是放哪里都不放心,于是乎抱着颗蛋,一股脑藏进了自己被窝儿里头。 大半年后。 他脱了衣袍躺上榻,刚捂暖被窝。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瓜很是蹭人,声音既软糯又香甜:“你,你是谁啊?” 小妖帝低头看着她的发顶,恍了神。 “朕,朕是你的陛下。” 甜文,He,放心食用。 男主身世有些悲惨,女主治愈系,甜甜小可爱。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甜文 异闻传说 主角:乐谙,扶修 ┃ 配角:预收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型玄幻宫廷神仙爱情文 ============= 第1章 来处   九重天,长公主府后园。   一袭飞金纹枝锦袍的裙裾拖过后园的软草石路,小步子的迈着双腿,悠悠走至自家府中的鱼莲池旁。身后紧随着婢子六七人。素手伸出,随行的宫婢立时贴上去,搀扶着女子到一旁赏景榻上坐下。   池中几尾白菏锦鲤,在九重天养了近两百年有余,有了灵识。此时为博主人一笑,纷纷跃起,将一池静静的好水,荡的涟漪阵阵。   赏景榻上坐着颇为温软,榻上铺的绒毯厚厚的,齐嫱倚着榻边,有了些懒意,便吩咐道:“宋宋,拿些鱼食给本宫。”   那名为宋宋的侍女,自一旁的宫婢手中拿过一方雕鱼浴草陈瓷小盅,起了盖子,恭敬着递过去。   齐嫱方才接过小盅,捻了几颗鱼食扔进池中。便听见一旁的侍女宋宋带着笑气问她:“殿下,这是不管驸马爷了?”   池中这几尾鱼,得了鱼食,愈发的滑头起来,蹦跶的更高。   齐嫱暗自翻了个白眼。   她这驸马还真是讨人厌。连送来的几尾鱼都和他一模一样,怪会讨好主人。   长公主府中还随处可见正在打扫的小厮、婢子。   只因这齐嫱长公主,早在几百年前就嫁给了神君解霄。有近一百年未曾回过自己长公主府。   此番都传是与夫君解霄相争不过,一气之下,带了陪嫁侍女利落的回了府邸。   长公主一回家,给府中管事的老嬷嬷吓了一跳。齐嫱常年的不回府中住,老嬷嬷虽说一直在府中等着,时间久了也不免失落,府中的许多景致不如以前。   听闻齐嫱这次回府会待上好一阵子,便紧着吩咐人好好理理府中的物什。   ———————   宋宋这一提起驸马爷,倒是引出了齐嫱一丝的歉疚。   府中老嬷嬷原是她母后的陪嫁,自小陪她长大。成亲之后,她一门心思全在那死男人身上,都忘了府中的老嬷嬷一人孤寂,而她又常年不回。   这回,非得住上一两年不可。   一盅的鱼食不多,撒了几把就见了底。   齐嫱失了兴致,白皙滑嫩的纤手执起小盅,将鱼食尽数倒了下去。由宋宋扶着,软绵绵的站起身子,缓言道:“他爱站在府外等,便让他等,随他去吧。”   闻言,宋宋无比为难:“可今日殿下是要出门的。”   半月后,就是妖帝扶修的六百岁生辰宴。长公主殿下几个时辰前还口中念叨着,一会去澹台找那巫真仙君,买给妖帝扶修的贺礼。   宋宋只道:长公主还是那个长公主呀。   这样要紧的事情,殿下转头便给忘了。   齐嫱不解,抚了抚袖口处外袍的皱起,问她:“出门作甚,本宫才不愿看到他!”   宋宋:“......”   走了几步,伸手摸了摸额间的朱砂色的印纹,齐嫱微觉着有些不对劲。   “宋宋,本宫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   宋宋扶额,跟着这个主子,其实她觉着有些头疼。深吸一口气,宋宋努力勾了笑,无比温柔出声提醒:“殿下,您有一个外甥。”   “嗯。”是有一个亲外甥。   亲外甥要过生辰了。   得给亲外甥选生辰礼去!   黛眉霎时间蹙起,齐嫱怔了片刻,“那还不快走,本宫要选最好的灵兽送给阿修!”   顾不得身后长长的裙裾,长公主齐嫱拔腿便朝外跑,连着先前雍容华贵的气质一并甩在后头。   “殿下!您慢点!”   回头一瞧,身后一群的婢子,提着裙角跟着跑。   齐嫱等不及了,挣开宽大的飞金纹枝锦外袍,拉起宋宋便走:“你怎么不早些提醒本宫,就看着本宫在那喂鱼磨时间呐。”   宋宋:“......”我太难了。太难了。   ————————————————   长公主府的红漆色大门一经打开,藏青色长衫披身,蹲在府门口观望的解霄神君,登时一激灵的站直身子。   直见妻子步履匆忙朝外奔走,解霄来不及多思,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满心喜道:“阿嫱!我知道错了,跟我回家吧!”   也便是长公主气冲冲回府的前一天夜里,解霄神君府上出了那桩事情。解霄在外与几位仙君好友饮了酒回来,长公主身子不爽利,在内处榻上小睡了一会,也便没有即刻去迎他。醒来之后急着赶去煮了醒酒汤端过去,怎料刚进厅室,便听见一男一女蜜里调油似的无边情话。   她气急了,掀了罗莎珠帘闯进去。亲眼见了自家夫君被一小仙婢子迷得神魂颠倒,两人衣衫不整肌肤亲密。就连她这个妻子走近了,站在一旁看着,解霄都毫无反应。   皓腕一紧纤手一抬,一碗醒酒汤泼洒了过去。   今日又在自家公主府门前瞧见他,竟是满面的颓然。本欲打他一顿的心思往一边搁了搁。   “本宫今日有事,休得纠缠。”再怎样也是解霄有负她在先,她实在是做不到心平气和。当初,自己死乞白赖求着父皇母后下嫁于他,现下不同他提和离已是让步了。   没什么比小外甥的生辰礼更重要。澹台每日可有不少仙家前去买灵兽,再晚可就挑不到好的灵兽了。   齐嫱心中默念几字,素手一挥之下,一骑祥云翩然而落。绣鞋轻踩其上,瞬间便带着宋宋没了影子......   “公主!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可以解释的。公主......”   ————————————————   九重天澹台一贯的气人鼎盛。各路仙家的随身法器,灵兽坐骑,多半都是自澹台买入。   前些日子,齐嫱花了许多心思,与澹台管事之一的巫真仙君做了“朋友”。又花了许多银钱,多番打听才知晓,今日是澹台灵兽几百年一遇的进新之日。   为了选最好的灵兽陪外甥长大,齐嫱长公主可谓是十分的走心了。   祥云降落,宋宋先行一步跳下,伸手扶了自家公主的手臂,“殿下。来,小心些。”   “无妨。我们快些进去,寻到巫真才是紧要的。”齐嫱一急,拂开了她的手,黛眉紧蹙。   这澹台门前熙熙攘攘一片人,明着同他们去争怕是不成了。垂眸之下,长睫微颤,齐嫱以手抚了抚肚子,无奈扯了一笑。   “殿下......”宋宋忧心,忙问道:“殿下可是又不舒服了?”   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白玉一般的娇贵,性子却又倔强的不行。明明受了天大的委屈,自己的身子还难受着,偏生只字不提。怕人问起,连着天后娘娘那也不去了。这会子,心里头念着的只怕全是妖帝扶修这个外甥了。   宋宋心里叹了一声。一出生就继了帝位又如何,一出生也就没了双亲,难怪殿下捧在手心里疼。   齐嫱摇头,“咱们,过后面进去。”   ————————————————   半月后,妖王宫。   妖界王宫,居古山青安武陂而建,一百八十根巨柱为梁,亦是环燕高飞其间,雕梁画栋之美。与天宫相比,自有其独有的骨根韵色,妖妖笑语和合乐道,未差分毫。   妖帝扶修,玉娆石金冠束发,一袭深色映红虎符纹长袍立于宫城之中。少年不过六百岁年纪,身量未足,身形偏瘦。一副面容酷似其母,虽是稚气未脱,细看之下却已显出刚毅凌厉之容色。   “怎么,大姨还未到吗?”扶修俯视城下良久,出言问道。   明日便是他六百岁生辰宴。依照他与大姨,天界长公主齐嫱的约定,生辰前一日齐嫱便会先行前来妖王宫,陪他。   亲侍阿佐,随着扶修视线往下看了两眼。是啊,今日长公主殿下来的是晚了些,往日里早该到了。   阿佐思衬着回话,“许是长公主殿下在路上耽搁了,陛下再等等?”   城墙下处,是万家灯火,来来往往的妖界子民。街市巷口灯笼高挂,灯火映灯红,眼见之处皆是浓浓一派喜气。明日各界的宾客都会前来,不可松懈半分。宫门大开着,妖王宫内众人亦在忙碌,为着庆贺君主的六百岁生辰。   视线未移半分,扶修微微点了点头:“嗯。”   过了约莫一刻钟,梨黄色宫装的宋宋搀着一人,蹒跚走入扶修视野当中。   阿佐大喜:“陛下,长公主殿下到了!”   扶修剑眉紧蹙,忽得眼神凌厉起来,藏在宽袍下的手握了拳头。城下的这气息,仙气有散,除了大姨不会有别人。   大姨她,伤了?解霄那混蛋是死了吗。   “愣着做什么,去迎!”吩咐完,自行从宫城之上落下,朝着齐嫱那处而去。   ————————————————   扶修这时的身量年纪,与凡间十五六岁的少年相仿。来时带起一股子妖风,迷得宋宋睁不开眼。   天界长公主来这妖都,不过带了随身侍女五名。除去宋宋外,全在照看那枚灵蛋了。   澹台那地方还真不是浪得虚名。都说灵兽买卖也靠机缘,果真不错。便都是为了这枚灵蛋,齐嫱破那结界去取它时,大意之下受了些伤。   她取的这匹灵兽还未出壳,脾气就如此之大。今朝带出来不久,看它圆润,不过多摸了一下,便散出了雷电,震得她伤势加重不少。   扶修方才落地,正要询问事由,便被齐嫱一把拉过。   齐嫱挣开宋宋搀扶的手,指着那枚灵蛋便道:“阿修,快,快抱走!”   “什么?”   隔着好几层衣物抬着灵蛋的天界宫婢们,哆哆嗦嗦抬了一路,当真吓得够呛。这蛋壳之上细微跳动的电流才依稀可感。   连长公主都敢伤的凶物,抬在手上都怕夭寿啊。   宋宋福了福身,回道:“回妖帝陛下,这是我家殿下为您亲选的生辰礼。五界之中的极品灵兽。”   宫婢们手上抬着的那物,严严实实的盖着遮布。扶修眯了眯眼,走近一把掀开遮布。光光滑滑圆圆润润白白净净......的一枚大灵蛋。   这便是极品的灵兽?   .......................................   妖王宫里的布置基本上完成,只等明日寿宴开始。婢子奉着托盘,仔细着摆放各桌案的杯盏。   齐嫱随扶修几人进去时,眼见着便是妖王宫大殿的恢弘气势。   几百年下来,改朝换代物是人非,这妖王宫倒是无甚变化。再又想起她那心性单纯的二妹,嫁来这边,与先妖帝胥商做了夫妻。磕磕绊绊的二人,到死都不曾互表心意,只让人无比唏嘘。   瞧了几眼扶修怀里的灵蛋,齐嫱蹙了黛眉,满心的幽怨跑将上来。   难不成这灵蛋也是个势利的主儿?她摸上一摸都不成。再到扶修怀里,怎的偏生如此安静了。   进了内殿,阿佐按规矩安置了宋宋等人去歇息。宋宋懂规矩,从不多问别的事,得了齐嫱一个点头,便带了其余几人下去了。   妖帝的寝殿,珠光宝气的一排气相。殿中几进的入口,由珍奇的东海白水珠制门帘,悬挂其上相隔开来。   扶修自顾自的走,抱着釉白色的圆灵蛋进了一帘之中。白水珠相互碰撞,声音格外悦耳。   齐嫱来此处多次,不需他领着。打量着殿内片刻,直言道:“你这殿中还是这般华而不实,物什冗杂的很。”   扶修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之处去放着灵蛋。最后还是走到自己安寝的榻上,放置了上去。   他点点头:“大姨说的是。”   他自己这处地方,正如手中的妖界一样,并未完全由自己掌控。下面给的什么奇珍异宝,他都得照单全收。总得摆出一两件,摆在每日都能瞧见的位置,就作他知晓了给予的好处,也让那些人放心。   复又打量了那枚蛋几眼,扶修伸手抚了抚。滑滑溜溜的,还算好摸。   “大姨放心,总有一日,无人敢欺压朕。无人敢轻视整个妖界。”   齐嫱听了还是心疼,安慰道:“若有难处,派人来找我就是。我若不在就去找母后。母后还是很疼你的,再怎么说,你也是她亲外孙。”   上古留存五界,正合阴阳五行变化。各界均有本职,妖界与天界之间本不应该牵扯太多。但依着这层血脉关系,妖界的事若是当真掌控不住,请天界出手相助,也未尝不可。   扶修自鼻中嗤出一笑。   天界如何议论的,仙家朝臣如何谋划的,他不是不知道。天界那些仙家中,真心对他的也就一个齐嫱长公主。还有,心疼自己二女儿的天后娘娘罢了。   他长大了,不再会去拂了亲人的好意,乖顺应着:“好。”   转眼间时间便过了。坐在榻上,顺着窗口外望。今夜月色很好,照的妖王宫都亮堂堂的。扶修起身,拉上被子遮了遮那枚蛋。   依着他的视线望了望。一轮明月偏东而挂,已到了新的一日。   齐嫱抢先笑道:“阿修,生辰快乐。”   这个年纪的扶修,已做不出几百年前举动。   不会不管不顾的直接扑进长公主怀里的哭上一顿。   妖帝扶修,锦袍金玉冠,眉目愈发的英气,是个初初长成的大人了。   莫欺少年路途短,心有其间万般志。   他抿了抿唇,低垂的眼睑处,睫羽微颤,轻声道:“多谢大姨。”   “走吧,该去看望你母后了。”齐嫱出言唤他。   已经到了后半夜。   这位外甥的生辰,也便是天界二公主齐婵的祭日了。   ————————————————   宗沧洞口,烛火长明不灭。乃是妖界皇族先祖的世代长眠之地,妖帝胥商与妖后齐婵合葬于洞中。   金灰色的洞门庄严肃穆,外挂不计其数的镇魂铃,守护其间。上书“万古存气”四字。   扶修与长公主齐嫱至洞口时,洞口看守的守卫一贯的不在。   阿佐与阿佑,这两位亲侍办事很是周到。   胥商与二公主齐婵身殒后,化作飞灰散于尘世,连尸体也带不回宫里。宗沧洞其间的坟冢,不过是衣冠放置冢内,再刻上名讳。   鎏金金盏挂式的碑器,浮在半空中,银漆色的字纹写出胥商夫妇的一路过往。虚虚实实的,是真是假也难以分辨。   扶修走向前去,一掀开映红虎符纹袍子的下摆,双腿一曲跪在碑前。恭敬拜了大礼,道:“孩儿见过父帝母后。”   “今日是孩儿的生辰,孩儿与大姨来看望母后了。”   六百年一晃而过。当初襁褓里刚出世的婴儿,已经长成了大人。相貌俊秀,进退有度。朝局之上,蛰伏多年,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齐嫱心道,若是二妹妹还在,当是无比欣慰的吧。   “婵儿,阿姐来看你了。”对这个妹妹,她多得是意难平。   那时谁能想到呢。   便说天帝二公主自小娇养,远门都未曾出过几趟。最终却是尸骨无存,衣冠只能安眠于她处。   五界动荡,此强便彼弱,正如这夜中,月明必定星稀。   胥商去后,妖界势弱,至今还是如此这般。   临了离开宗沧洞时,齐嫱开口问道:“阿修今朝的生辰之愿是什么?”   “收复失地。父帝在世时妖界有的东西,往后总得拿回来的。”   扶修一笑,想到房中的那只灵蛋,也不知长大后是何模样。当真是一匹难得的灵兽的话,倒是对他修炼,颇有助益。   每年她都会问这个问题。扶修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而她作为长辈,合该稍作提醒。   “本宫先祝妖帝陛下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长公主殿下:“大外甥!看这灵兽怎么样!”   小扶子:“拿走拿走,略丑。” 第2章 归处   阿佑奉命送了长公主一行出宫。   回宫中复命时,扶修正端坐在榻前,长指指尖一寸寸抚摸着那枚灵蛋。   看上去,摸着还挺滑溜。   当时说这是极品灵兽他还有些不信。不过随后想想,天界的长公主殿下向来疼爱陛下,必不会送那些假东西过来糊弄的。   “陛下,长公主殿下已经平安送出宫去。安排了侍从护送回府上。”阿佑做了一辑,如实禀告。   殿中有些安静,扶修指尖的动作放的轻。   扶修的响秋殿中不许女侍进来。阿左阿佑两兄弟,原形皆是狼妖一族,随着他侍奉多年,知晓他的习惯。想来心思并不在这枚灵蛋身上。   随后,扶修抬了抬眸,吩咐道:“派人去解霄神君那头传话。告诉他,长公主有孕。”   宋宋是长公主身边伺候的老人了,最是了解内情。   解霄与那名女子究竟是何关系暂且不论。他的妻儿,合该由他自己亲自照料。   阿佑惊道:“长公主殿下......有孕了?”   这事自然不会有假。   且这回放出消息给解霄,不是因着他妖帝扶修须唤他一声“姨父”,而是为了给他机会的。   宋宋言说,二人这回的事出的蹊跷。   “嗯。”扶修抬手摆了摆,示意他下去办事。   阿佑禁了声,恭敬得正欲退出殿去,却听妖帝又唤了一声。   “等一下,阿佑。”瞧着榻上的这枚灵蛋,扶修也竟有些无措。思忖了片刻,还是着吩咐道:“去调一批宫婢来响秋殿当值。”   调一批宫婢当值?还真是个新鲜事儿。   阿佑垂着头,愣了一愣,忙回着:“是,陛下。”   ————————————————   辰时三刻,妖王宫正殿。   觥筹交错之际,推杯换盏其间。正殿千机殿布置精巧,金玉之中各路人物聚于此处。   妖界势微,不是攀附取巧的好时机。自然也有许多人物不愿亲自前来的。妖帝的六百岁寿辰,亲自来此的大人物无有几个,多得是一波波的来使。   报礼单时,便是这般光景。   “东海璩农仙君使者到!赠天命气妖丹十盒,恭祝妖帝陛下寿辰安康。”   “天界弓姚仙君使者到!赠凝珠玉如意一对,恭祝妖帝陛下寿辰。”   ......   连读上十几份礼单,来的皆是使者之流,竟无一位正主愿意真正前来祝贺。   寿宴之上,扶修坐于主座,细听宣读的份份礼单,心如明镜。   下座妖界众臣,窃窃私语的议论之声已慢慢多了起来。只是放在下座议论,没摆在明面之上来讲罢了。   下座左侧第一位,妖界亲王胥淳,也便是先妖帝胥商的弟弟之一。胥淳面上的嘲讽意味深浓,听那头礼单念着,酒喝了几杯,竟哈哈的笑出声来。   胥淳封地位于妖界西南,紧连边界。当初的明哲保身,换来如今的大势,风头正盛。胥淳此番站起身来,摇摇晃晃举手指向主座,憨笑讽刺道:“扶修啊扶修,你睁眼瞧瞧现下的妖界吧。”   “先帝在时妖界盛极一时,最后却是成也先帝败也先帝。如今这帝位给了你,你这寿辰,过得可欢喜啊?”   主座两侧的阿佐阿佑即刻变了脸色。   千机殿上的气氛一时凝住,胥淳这番话说得无礼至极,上损帝王威仪,下耗臣子民心,说是谋逆也不为过了。   然,他前半句话并为说错分毫。   先帝胥商在位时,手段狠辣修为精到,又深谙兵法改良军制,万民归心。妖界一度跃至与天界相匹。   天帝不惜下嫁公主,也要与妖界结为姻亲。   扶修端坐主位,眼角处弯了一弯,“皇叔坐吧。”   “岁岁年年人不同,朕今日正好六百岁,能多遇一些不同的人,朕很欢喜。”来日方长四个字,他很是喜欢。一切都还早,未有定数。   余光瞥见阿佑的手,已紧紧握在剑柄之上。扶修心中轻笑于他,几百年下来也总算有些长进,没傻愣愣拔了剑。   胥淳醉的有些厉害,脱口而出的几句话一说,酒劲儿已过去了。身边的近侍手忙脚乱上前去搀扶。   寿宴继续。   见着递上名帖礼单的来人,下一刻宣读礼单的内侍眼皮一跳。   随即大声喊出:   “仙界月姬仙子到!赠灵兽白阳雪焰狐一只。贺妖帝陛下六百寿辰!”   月姬自千机殿外缓缓而来,夺了无数朝臣无数目光。她便也是轻轻一福身子,行了礼,恭敬道:“月姬见过妖帝陛下,恭祝陛下生辰。另,代天后娘娘送贺礼灵兽白阳雪焰狐前来,贺陛下生辰。”   此话一出,局势大不一样。   众所周知的事。扶修自小登基得了帝位,便是靠着天界的身为天帝外祖父的威压。彼时的胥淳对妖帝的位子也是虎视眈眈,可迫不过天界明晃晃的威压,让襁褓之中的扶修登了帝位。   扶修为先帝嫡子,妖后所出。一旦继承大统,便再难将他拉下来了。   再如何势大,也只能落个乱臣贼子的身后名。   扶修微不可见的蹙了眉,“辛苦仙子,上座。”   五百多年未曾插手妖界事的天界,如今偏又横插一脚?   敬过宾客几杯酒后,舞乐起,早早安排好的歌舞跳的眼花缭乱。扶修思绪纷扰之间,又有诸多不解。   ......   长公主昨夜来时就赠他灵兽,如今天后又送来一匹灵兽?   昨夜来时,那样的架势,做不得假。不过......以他大姨这般粗心的性子,倒还真不知道送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面前的菜□□人,摆上来许久还是原封不动的样子。扶修眯了眯眼,唤道:“阿佐。”   阿佐上前垂首,“陛下吩咐。”   “响秋殿的宫婢安排好了吗?”   “回陛下,按原先该有的宫制安排下去了。四十八位宫婢,加上两位管事嬷嬷,尙嬷嬷与鲁嬷嬷,共计名五十人。”阿佐回复道。   眉锋处微微向上一挑,继而扶修便皱了眉头。按照宫制就有五十人之多?太过夸张了些吧。再出言是语气硬了几分:“浮夸。”   阿佐当即冷汗便顺着侧脸流了下来。   祖制原本不是如此,但这份规矩也是先帝在时定下来的。   先帝大婚,娶了天界二公主齐婵之后,两人厮磨在一处。先帝宝贝似的护着,非得让娘娘搬来响秋殿同住,特意嘱咐了往后响秋殿就按这个人数为宫制。   还笑说,娘娘未出阁时娇养,出阁后还得娇养......   当差的多是敢怒而不敢言,总归主子们是没有错处的。阿佐也是憋屈。   心头暗自委屈了一阵,又听见妖帝下了令。   “宫婢裁去一半。这两位嬷嬷是老人了,让她们去挑罢。”响秋殿不是其他地方,需得仔细一些。那两位嬷嬷伺候过他母后,该是懂这个道理的。   阿佐得了令,转身下去办事。   妖王宫到了扶修这里,便由他说了算。   内侍他不喜带在身边,宫婢是不喜,平日里也就阿佐与阿佑两兄弟随身。   过了六百岁的妖界男子,就可成亲纳妾了。到了年纪,这样下去总归是不行的,流言骇人。   安排了宫婢麻烦是麻烦了些,但那枚蛋,“极品灵兽”倒也可交给她们照顾着。   ————————————————   寿宴那般的东西,外表全是装裱的富丽堂皇的鸡肋。推杯换盏过后,桌案之上便是杯盘狼藉了。使者们巴不得早早回去复命,好了了这趟差事。   扶修乐得自在,宴席后安排了人送他们出去。   亲王胥淳倒成了棘手的物什。千机殿上闹了那样一出,醉酒失仪是真,明眼人都知,他字字句句也都是真。   随风而动的大臣,眼巴巴瞧着小妖帝的热闹。   荒唐的令人喷饭。   *   自千机殿而出,扶修便未有只言片语,眼波之间也无甚情绪。方才送走月姬仙子就是如此了。   阿佑瞄了几眼妖帝的脸色,憋了一路的话。   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壮了壮胆子问:“陛下,您怎么不说话。”   玄色祥云锦织的靴子停住脚步。扶修侧目看他,“朕一向话少。”   阿佑:“......”   好像是的。   傲娇的收回眼神,扶修语气淡淡,“有话即说就是了。”   一群的内侍派出去了,都不曾跟来,这时是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阿佑眼神黯淡了些,“陛下,王爷那里......”   “安排在宫里住下,等酒醒了,他自己会走的。”他本是觉得这位皇叔有些棘手,请佛容易送佛难。不料也是个蠢人,喝了些酒便口不择言。   如今这情势,动他不得。但总归是当众犯下大不敬的罪过,往后是能消停一阵子了。   阿佑面上有些难看了。   胥淳本就在宫里酣睡。陛下说的,安排在宫里住下,岂不就是不必理他嘛。   自己这一问,倒是显得笨极了。被哥哥知道了,是要被骂的!   *   幸而一路上,扶修再未说起这事。   响秋殿的风华一直是妖王宫中最甚之处。先帝盛宠妖后,又将响秋殿细细打造了一番,殿内的陈设也都一一换过。外间的宫道上植了一路的红磷花,以宝物续着花期,万古常开。   红艳艳的花朵几多飘摇,又都风中绽放,看着极美。是嫁过来的天界二公主最爱的景色。   阿佑忆起第一次来响秋殿时。第一眼瞧上去,就知富华无二。   作者有话:小谙谙:我什么时候孵出来!他敢都放那么多女孩子在身边了!   妖帝陛下:(白眼)我是为了谁???谁长得那么丑?   ...... 第3章 裂痕   有了宫婢的响秋殿不同于以往了。   扶修与阿佑进殿时,尙嬷嬷鲁嬷嬷两位双手叉着腰身,指挥着一众宫婢洒扫庭除。细看下来竟也有条不紊,颇有规制。   见了妖帝进来,众人停了手头的活计,赶忙福下身子行了大礼。   扶修:“免了罢,继续做事便是了。”   阿佑进去后便是一声惊呼,冲着尙嬷嬷夸道:“不愧是咱们嬷嬷,您瞧,这响秋殿整理的干净又利落!”   仔细着再看了看这响秋殿,殿中诸多陈设已然按照原先的规制安排了。该改位置的东西也改了位置。扶修瞧了瞧周遭,脸上表情虽是未有波澜,然而心头却也对着两位嬷嬷的安排,颇感赞同。   尙嬷嬷从前也曾在先妖帝跟前伺候,帮着安排议事阁的陈设,是个十分“懂事”的。扶修书房中的一干物什,都不曾允准宫婢触动。   桌案上头还是原来的模样。   尙嬷嬷被阿佑夸了一遭,老脸微红,竟还有些激动起来。妖后齐婵死后,她已有近六百年没有踏足响秋殿了。   尙嬷嬷笑着,眼角的褶子奇多,乐乐呵呵回着阿佑:“你这小子可真会说话。不过啊,虽是那么些年未在殿里当差了,老奴还未忘本呢。”   她是有些岁数的树妖了,下头子子孙孙都不知传了几代。当差时恰逢先帝立后,得了齐婵赏赐的天界丹药,如今身子骨也还是十分健壮。   扶修听着,终是抿出了一笑。   果真是往日母后身边的人,更为可亲一些。   *   寝殿之中也被用心的打理过一番。   齐嫱口中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冗杂物件,多数被移去了私库中放置起来。扶修再进自己的寝殿,殿中已经是一派新样子。比起从前,规矩了许多。   寝殿那处位置摆着的梳妆台十分醒目:看得出被细细的擦拭过,大面的铜镜被擦的锃亮,里头映出面前的东西样子,像闪着光的一幅画儿。   装首饰的妆盒匣子也恢复了本来的胭红颜色,扫去了上头的灰尘。就似与主人再是一个模样。   扶修有些恍然。   那一处的东西他从不轻易去触碰,只小心翼翼的护着。   像护着自己谨小慎微的思念一般小心翼翼。   他禁不住的去想,若是他那位良善亲厚的母后还在,他这时该会是怎样一副样子?   阳光自窗子的雕木花纹中洒下了,斑斑驳驳的映在眼中。他心头答了自己的臆想。   反正,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就是了。   *   外间。   鲁嬷嬷被地上跪伏着的两个小宫婢气得红了脸,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歉疚。这才不过是第一日接手响秋殿的事物,便就被搞出了这遭大事。   那可是陛下放在被窝子里藏着的宝贝!   两名宫婢名为幸微、幸雨,身量很小,跪伏在地上,这会子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她们也是第一次来响秋殿当值,还是从那四十八个人中被挑选出来留下的。不久前,鲁嬷嬷吩咐去陛下寝殿里头整理,她们便去了......   就算是从没进过响秋殿也知道的,寝殿的东西不可乱动。   问过嬷嬷后,二人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将梳妆台那处擦拭干净。再转身去整理其他物件儿时,幸微一眼便瞧见了那方五行龙凤榻上独独的一处凸起。   像埋着个圆溜溜的物什。   当真是好奇心害死她们猫啊!幸微跪在地上还止不住的懊悔,连带着把自家祖宗腹诽了一遍。   这祖传的好奇心,当真害猫不浅。   两人不仅是掀开妖帝陛下床上的被子,还将那枚通体雪白圆润又滑溜的蛋,抱在怀里哄了哄。那枚蛋好似心情还算不错,幸雨抱了一会,它那蛋壳上便开始发起热来。   温温暖暖的,好摸极了。   二人心情一好,便做了主,抱着那比婴儿还要大的蛋,去了外间晒太阳。   阳光甚好。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就在晒完了太阳回来时,出了意外。   那枚蛋被幸雨抱在怀中,忽得抖了一下。幸雨有些心惊,二人停下了脚步。而后便就是在响秋殿殿外,幸雨双臂被灼灼的电气一烫,倏然松开了手。   那蛋,“咔呲”一声摔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了鲁嬷嬷脚边......   *   鲁嬷嬷蹲在地上仔细查看了几圈这蛋,不敢去碰。而后,眼尖的发现了蛋壳上的一处裂缝。   双眼一闭上,鲁嬷嬷也是怒其不争,开口就骂道:“你们两只小猫当真是胆子大,陛下寝殿里的东西也是你们能乱动的?!你们是活够了是不是?”   哪活得够啊,她们姐妹俩修成人形还不到百年。幸雨头也不敢抬,眼睛红的不行,未多时就淌出一滩泪来,滴落在地上。   她也不知道为何就忽然松了手,只觉的双臂疼痛难忍,那痛意到现在还未消去呢。   鲁嬷嬷站起身子,急得直跺脚,口中只气道:“壳破了......该怎么向陛下交代啊,天休了噜。”   “何事吵闹?”扶修背着双手,自殿中出来。   方才他眼见了里头的妆台,思绪还沉在其中里。不久便听见外头有几声吵闹,听着像是哪位嬷嬷在训斥下头。   心思被拉了回来,没来由的惹人烦躁。今日之前,少有人会在他这里喧哗。   殿前跪着两名宫婢,见他出来,头也未抬反而埋得更低了。两人压着低低的抽泣声,缩在地上。   他这一问,使得鲁嬷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也将头埋了下去。颤颤巍巍的模样,倒似他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暴徒一般。   鲁嬷嬷支吾着,说了几个字,头依旧没抬起来。   扶修更是不耐,“到底何事?”   这回答话的是幸雨。她道:“回陛下,奴婢不小心打碎了您的蛋!”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是躲不过了,那就让她也英勇一回罢!   这话听着怎么还有一丝别样的感觉,听着甚是危险。   扶修心头一紧。   他眯着眼眸,仔细着瞧了一圈,便看见了鲁嬷嬷身后的那圆圆的蛋。那蛋,本该在自己榻上好好放着的。   扶修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查看。原先光滑无比的蛋壳上多了一道裂痕。扶修隐隐横生出怒气来,长指轻抚过那条不短的裂缝,很是轻柔。   一旁阿佑瞧着,开始畏惧起来。   他们的妖帝陛下,最是讨厌旁人乱碰他的东西了。何况这回,还是打碎了长公主送来的生辰礼。   这两人的胆子,着实大了些......   不过沿着裂缝抚摸了一个来回,扶修的指尖像被划了一刀,登时流出血来。丝丝血液流进裂痕中,红艳艳的一道。   也不知道里头的东西怎么样了。这样一摔,少不了有损伤。   扶修忍了忍,张口问了幸雨:“你动它做什么?”   幸雨一说完那句豪言,就泄了气,蔫蔫的跪在地上。直觉这位妖帝陛下的话语满满都是冰刀,身子抖了抖。   “奴婢,奴婢想着抱着它去晒晒太阳,好长得快些......”幸雨答道。她其实还想说,陛下也该去晒晒太阳的。   晒太阳?他怔了一怔,差点给气笑了,“谁教你的,将它带出去晒太阳?”   幸雨抿了抿嘴,“嬷嬷说过,孩子不见长,得多晒太阳。”   阿佑扶额。   鲁嬷嬷急道:“那能一样吗!我们是树妖,自然得晒太阳才长得快。你这小丫头全怪罪了老奴头上,知不知羞的。”   她也不曾想,这摔了蛋蛋的因果竟还是出自自己这里。若是陛下怪罪,她恐怕也是逃不掉了。   扶修阴着一张脸,抱了蛋在怀里,站起身子。伸手贴在蛋壳之上,暖暖的触感。许是刚晒过太阳的缘故。   他还是觉着有些气,堵着心口不舒服。   这小宫婢怎能摔了他的蛋呢,该罚。   左手抱紧了蛋,扶修腾出右手来,声音沉沉道:“抬起头来。”   幸雨长得标致,脸蛋小小,红唇水嫩,因着刚刚哭过的缘故,眼角还泛着红色。瞧着楚楚可怜的模样。   阿佑这一瞬间怦然心动,眼睛都看得直了,从心坎里泛出怜惜来。   这样子的女孩子,合该搂紧了在怀里保护着的。   正欲上前去扶她起来,一道银光便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   而后,幸雨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没有了。原地升起一阵散烟,幸雨原先站立的那处地方,只余了一只趴在地上呜咽的乳白色小猫。   姐姐一声惨叫,幸微吓得飞起,猫族的本能一跃跳出几丈远。再反应过来,飞一般的跑去抱住自家姐姐的猫身子,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扶修那一股子气咽不下,使出那一掌后心头就轻快多了。   他抱了蛋,转身进殿里时面色平静了许多。只是这蛋......终归是损伤了,修补不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白费了长公主一番心思。   得去寻寻法子。   幸微的哭声有些大,扶修走了几步,实是无法忽视。   方才那掌不过是将那名宫婢打回原形罢了,怎生跟死了妖一样呜呼哎咍的。他厌极了吵闹嘈杂之声,埋怨起阿佑来。   也不知怎么当的差,竟不知道交代她们。   抱着灵蛋的身子停住了脚。扶修的语气还算温和:“阿佑,去请个宫医来罢。”   “还有,她没死。”   “你,不要再哭了。吵得很。”   作者有话:小谙谙:要是再摔重一点,我就不用出场了是不是???   扶子:相信我,得永生!   小谙谙:(微笑jpg)   给这篇新文求个收藏,喜欢的读者收藏一下谙谙吧(乖巧jpg) 第4章 寻药   若是一块完整的美玉上头多了这一道裂痕,以扶修的性子,该是会扔给阿佐阿佑两兄弟丢了了事。   他揣在怀里的蛋,却是同那些物件儿不同。   长公主费尽心思送的。   丢不得。   阿佑这回长了心眼儿,见扶修转身进殿,似有大不悦,也巴巴的紧随着进去。   哪料到刚跟了几步,便受了扶修一声呵斥:“现在跟进来做什么?请宫医去罢。”   “陛下,这......”阿佑还是忍不住吞吐。他不是不想去,是真的想不通了。   去请宫医治蛋么?还是这么重要的蛋。   他们妖帝陛下这态度,要是叫来的宫医没能治好,岂不是害了他么。   阿佑半跪在地上,瞧着前面的背影。妖帝陛下的衣袍袖子微微动了动,像是又在摸着怀中那颗蛋。   而后,步子再也未停下,径直走了。   半晌,阿佑认命的闭了眼,退了出去。   *   这一次,扶修放下蛋的动作轻了不少。   那道红痕,太过扎眼了。放在玄黄色的锦思被上,突兀之感尤甚。   他忽得自心头划过一丝罪恶来。长公主言说,这是枚不可多得的灵蛋,为了拿这颗蛋腹中胎儿也受了损伤。想必想要它的人多了去了。   就算是葬送,也不该如此轻率不是么......   随后兀自出声:“朕会寻到法子救你。”   据宋宋所说,这枚蛋来自天界澹台。澹台那地方多少人趋之若鹜,灵兽灵蛋之类也是不计其数。或许在那里能寻得到办法。   索性他这黑礁榻够大,可在床榻里间多置一床锦被。给它做个窝?   再传了鲁嬷嬷进来,吩咐着要了一床软软绵绵的锦被。将被子四四方方折了三折,扶修才敢将灵蛋放置上去,十分的轻手轻脚。   鲁嬷嬷直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本想起身去帮衬,复又想到外间陛下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双手抬了抬,最后还是放下了。   她实是觉得闹心。   这位妖帝陛下,哪里会做这些宫婢该做的事情。被子折成软软几坨,扁扁塌塌的不成样子。   扶修叠了许久的被子,四周折的略高些,中间留了个大空位。忙活了半晌,终于是将灵蛋放置了进去。   虽是不好看些,也勉强能当个窝吧。他心道,总比在榻上滚来滚去来的安稳些。   上一趟天界得有些时日,这段日子,这枚蛋总不能没人照看。遂,扶修唤了一声鲁嬷嬷,“朕要出去些时日,这蛋便交由您照看。”   随后又补充道:“若是出了刚才那样的事儿,嬷嬷知道该会如何吧?”   鲁嬷嬷弓了身子,忙回:“老奴知道。定会好生照看着的。”   得了鲁嬷嬷承诺,他总算满意了,眉目渐渐温和。只是视线还一直停了黑礁榻上。   此去能找到办法也说不定。   *   天界澹台出了大事。扶修到时,一众天兵已经将那里包围的水泄不通,多位原先来此买灵兽的仙家束手一旁议论着。七嘴八舌之间,他听出了些端倪。   天兵前来,是将原先主管天界澹台买卖事宜的仙君巫真,抓捕起来缉拿候审。   说是巫真此人,利用天界澹台职务之便,收受众仙家金银。念着与天帝有一脉旁系血缘,愈发的放肆起来。   如今被抓也真是大快人心。   他的运气未免也太差了些。澹台这一出事,封禁至少十日。   “那巫真也不无辜,我们之中哪位没给他递过些银钱呐。”积压了多年的私怨不满,找到了抒发口。几位早已经义愤填膺,口中说个不停。   一旁的几位应和道:“就是!收了我的就已经不少了,真是活该!”巫真不过其貌不扬的天界一员,接管澹台后走了歪路子,而后便过得风生水起了。   路子不正,且有碍着他人的利害,必会落人话柄。   扶修一直沉默,眉头蹙的极紧。天界与人界也根本没有区别,万物以“人”为最。妖界大族最后都想修成人形,冥界轮回往复也是这般。   人心复杂又恶臭,其中却也不乏纯真,真是难料。   只是,这般还怎么去救那只蛋。   *   “阿修!”   扶修刚迈出几步,预备回妖界,身后便来了一声叫唤。   解霄几步疾行,见到扶修面露欣喜:“阿修?真的是你。”   今天便就是解霄奉命带兵,抓巫真回去受审。人群中见着扶修身影,仔细着瞧了几遭,才真正确认是他。   解霄前番受了扶修恩惠,知晓了长公主有孕的事,舔着撕了脸皮,软磨硬泡了数日,才得以住进长公主府中照顾妻子。他数百年未见扶修,这位少年妖帝比印象中身量更高了些,近看之下,眉目之间已是内敛沉稳不少。这便是当初二公主的骨血。   扶修不着痕迹的一躲他打过来的手,应着:“是朕。”   解霄出了名的好脾气,自然不恼,“你怎么会来此?”   众所周知妖帝性子高傲,对人冷淡。打量下来周身矜贵,气质冷淡,解霄也道传言不虚。   六百年间,扶修上天界的事屈指可数。解霄心中疑惑,怎么今日他来这澹台了?   扶修眉头松了松,不理会他,反而问道:“神君今日是来抓人的吧。”   这天界能劳动他解霄亲自来拿的犯人,委实不多了。   “正是。本君奉天帝陛下之命,抓拿重犯巫真。”解霄话音一落,那头已经拿下了巫真。封印五识,拴上捆仙绳,绑的十分结实。   抓一个巫真,实在无需战神解霄亲自动手,下面人已将他五花大绑。   解霄分神解释道:“阿修啊,你记得去公主府看一看阿嫱,她很是记挂你。本君将人待会天牢关押,去天帝陛下那复了命,便马上回府。你有何难事也可向阿嫱说上一说,或许会有法子。”   天帝是怒极才下的令,他不便多做耽搁。   下面人已等了一会儿,解霄未等到扶修答应,便带着天兵走了。   *   事情一了,澹台上面看热闹的仙家也散的差不多了。澹台景致在天界也是一绝,背靠行山,终年仙气缭绕,钟灵毓秀之地,养育灵兽最为合适。   那枚蛋出自这里,又是长公主亲自送来的,兴许她能想到法子也说不定。   但若是说出了自己疏忽之下,才几日就弄破了蛋,以长公主的做派,只怕也不愿搭理他吧。   既然如初,倒不如不言。   去长公主府的这一趟,只做去看望自家大姨罢。   ......   千年之前,解霄就已封神,神君府邸气派非常。不是长公主府可比的。天帝膝下只有二女,天后娘娘又是个凌厉性子,对女儿宠得过了头。   长公主的脾气随了母亲。   长公主府门前,扶修心有不悦。直到动手预备敲门拜见,手上的肌肤触碰到门上,受了一灼,心头才又松快起来。   本是觉得偌大一个长公主府,虽不比解霄府上那般气派,但无一人守卫,未免还过草率了些。   却不知,解霄是个细腻心思,早早用了自己的法器赤炎飞云钟,将整个府邸保护起来。   扶修一笑。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婢子不多时便在门后问了话,“阁下何人,来此作甚?”   扶修依言道:“妖帝扶修,前来拜见长公主。”   那头明显愣了下,而后便是渐行渐远的急促脚步声。   *   很快府门大开,齐嫱眉若粉黛眼神清亮,面上是掩不住的喜气。   扶修露出笑意来,上前行礼:“大姨近日可安。”   他语气温和的不行,暖意沁进齐嫱心里。果然不负是照顾了这样久的孩子,可爱亦可亲。   齐嫱假意嗔怪道:“有你从中做的小动作,本宫还怎么安?”   他知晓齐嫱话里的意思:这是在怪他在解霄面前多言了几句呢。扶修笑笑:“可大姨看上去不错,想来解霄住进来是个好事。”   至少将长公主府护得像那么回事儿。   两人话语来回之间算是过了几招,齐嫱眼见的欢喜起来。   宋宋一路扶了她的腰身过来,怕她累着,小声提醒道:“公主,先请妖帝陛下进去吧。”   自家殿下这几日受了苦,因着腹中的小殿下,还有那日取灵蛋时受的伤。   伤在腰侧,她一时疏忽,随着殿下自己的意思去了,没去查看那处伤。自妖界回来后,殿下便开始发高热,见了红。   府中上下急坏了,连仙医宫都来不及去。差点儿便要了腹中小殿下的性命。   最后,还是幸亏驸马爷在长公主府门口蹲了那样久。见府里不对劲,硬生生闯了进来!   驸马爷冷脸交代了,半点不可马虎大意。   齐嫱点头称是,连忙唤了扶修进府。   长公主府内庸华阁,外有竹林催催,侧有晚亭小池水汽氤氲,是个不错的好地方。   合适养胎。   宋宋替扶修沏好了茶,另替齐嫱端上一杯温水,仔细着嘱咐了句,“殿下乖些。”而后才行了礼,退出去将门带上。   嗜茶如命的,如今也碰不得茶了。   看着宋宋出去,齐嫱还是忍不住叹气。再想想自己先前的折腾,差点就便真的出了事。这口头上了东西,还是忍忍的好。   “阿修今日怎会忽然过来?可是遇到难事了么。” 第5章 出壳   扶修抿了口茶水,随即否认:“无事的。只想着来看看您罢了。怎么?不愿意我来么。”   他拿准了齐嫱的心思,话说的不疾不徐,脸上全然没有半分愧色。   “当真?”齐嫱狐疑着一问。   扶修:“嗯。”   ......   同他聊天当真讨不到好处,齐嫱问了几句也便没了兴致。心想,也不过六百岁的年岁,怎的说话这般的无趣了呢。   她的扶修小外甥,说句少年老成也是抬举了他,实际上不就是个小老头子嘛。   扶修在雍华阁待上了半个时辰。还是没在公主府等解霄交办了差事回来,便就走了。   *   这一趟毫无所获,难免心头沮丧。回到妖王宫,一切如常。扶修到时,鲁嬷嬷仍是守在响秋殿,寸步都没离开。   他还没来得及去瞧一眼蛋,阿佐便急匆匆的赶来了。急着禀告:“陛下!王爷在书阁等您许久了......”   生辰礼刚过五日。   原以为,他这位本事大的皇叔可安生几日,不想这样早就又出手了。   “他可有说所为何事么。”   阿佐心知此事须得慎言,考虑半晌才简言道:“王爷他像是为了陛下婚事而来。亲自挑了几位姑娘的画册来,望陛下选上一选。”   扶修轻嗤一声。本就心中不快,凡是还要过他人之手,还能了得!如此明显的放细作入宫,胥淳真当他还是乳臭未干的小儿么!   手中动作一起,妖力凝着周遭的环境也似乎变得压抑起来。扶修已是万分隐忍,张口问阿佐:“让妖尾卫去查的事,可有结果了?”   妖尾卫为王宫隶属暗卫编织,扶修早前便派遣了几人暗中查察事情。   胥淳这人生性好色,未成年时就在外有五六个“红颜知己”,夜夜作陪。空耗身体近百年之久,早已经没了生养的能力。正妻所生的三个皆是女儿,唯一余下的儿子还是外头无名无分的柚子妖所生。   那孩子倒是不像他父亲这般,早早的便求着与淳王府撇清关系。胥淳的王妃十分善妒,更是求之不得,使了法子帮他脱身。那孩子现在早已失去踪迹。   扶修派遣妖尾卫前去寻找的,便是这个孩子。照亲缘关系算起来,他也算得上自己的堂弟了,对付胥淳时还可一用,怎么想也都十分划算。   妖尾卫办事一直是十分得力的。只听阿佐说道:“回陛下,人已经找到了,只是......只是他之前当我们派去的人是淳王府的,波折之下,断了一条臂膀。”   臂膀罢了,断了便断了,命还在就是万幸了。母亲被淳王妃的母族害了,他若是能安然面对妖尾卫才是真的奇怪。扶修淡道:“无大碍便可。将人带去书阁见他罢。”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胥淳。   阿佐脑子快,不肖几时就知晓了扶修的用心。那人厌恶极了胥淳一家,即便见了他也是万般不愿意同他回去的。所以,无需担心这人白找了一场。   胥淳也不蠢笨,总能知晓陛下他的挟持之心。   如此便不必怕他什么。   *   晚间,扶修在响秋殿歇下,才有了时间再好好瞧瞧被窝子里的这东西。   天后娘娘送来的那匹白阳雪焰狐已送去驯化,而这蛋与它分明说是同一种灵物,却是截然不同的境遇了。   他硬了硬心肠,不再多想别的,割了手掌,将血喂进那缝隙之中。左右都是跟了他这个主子,那便是生死荣辱都与自己有关,归自己管了。   为这蛋舍些修为也是应该。   他的真身乃是龙族前脉,灵蛟。天生便有一半的神族血脉承袭母亲。古籍《天阙说》中曾有言,灵蛟之血,半妖半神,可化妖毒,亦可谓曰灵药。   而后的每日夜间,那蛋都有饮血。   如此往复,直至半年之后。   *   半年后,响秋殿。   扶修处理完政事已是子时之后。   幸微、幸雨两姐妹还是在响秋殿当值。天色昏暗,隐隐有下雨的意思,幸微掌着宫灯,昏昏欲睡起来。   幸雨的这半年过得刻苦,先前犯了错,总想着能弥补一些。做事便更加仔细了起来。鲁嬷嬷看在眼里,刚刚前几日升了她做了女官,职分还不低。   山雨欲来,扶修回时,阿佐早早备好了伞。   他们运气好,前脚踏进响秋殿中,后脚便开始落起雨来了。雨点啪啪的往下掉,卷来几阵大风,来势汹汹,引得桠枝疯狂摇曳。   扶修进殿换了衣袍,看了几眼外头飘摇风雨,不多时便道:“你们今日也早些下去歇了吧,变了天,就不必值守了。”   他这话冲着幸微幸雨二人说的。响秋殿的宫婢不止她们二人,今日值守的自然也不只是她们。他想着,今日下了恩典,一律放她们休息去罢。   幸微、幸雨愣了会儿,“多谢陛下。”   “嗯。下去吧。”   她们走后,阿佐依旧被他打发出宫休息。阿佐两兄弟几月前已经在宫外建了府邸,胥淳那位私生子,随了生母的姓氏,名叫濮阳满。也是住在在他们府中。濮阳满现在宫外猎妖卫中做事,奉命缉拿留在人间,仗着自身妖法行凶的妖族之人。   内室的烛火燃的正旺,燃至一处时发出几声呲呲声。   他褪下宽大的云芝锦外袍,将其挂在红木衣架上,合着中衣走到妆台前,取下金冠。金冠被他平平稳稳的放置在案上,烛火之下闪着亮色的刺眼的光。他瞧了一眼,便别开了视线,兀自走到床头,接着脱去衣衫。   床榻上的蛋这半年以来,倒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还是被一圈被子环在中间,瞧着颇为温暖。   脱去衣衫,躺上床去,他却是对它陡然升起一丝羡慕。所有人,没它过得安稳。它在这里安安稳稳的,每日里连翻身,都是他这个妖帝轻手轻脚的替它翻。   当真是轻松呢。   他睡下了,吹灭了烛火。   床榻上却还有不小的动静。咔叽咔叽的响动,阵阵传来。   *   她挣扎了许久了,包裹着自己的壳太过于坚硬了。她挥着手扒拉,直觉着手疼,仿佛历经无尽岁月,终于呼吸到了这世间第一口空气。   夹杂这被褥里男人的清爽气味,吸上一口,就不自觉被这气味吸引。下半身无力,她挪了挪身子,努力着靠的更近了些。   ......   烛火一灭,扶修平躺在床榻上,眼睛方才阖上,便注意到了那咔叽咔叽的响动。   在这榻上的除了自己,无非就是那枚“坏蛋”了。难不成,是它......   他僵直了身体按兵不动,也是想知道自己不在寝殿时那枚蛋是什么一个样子。半年了,他知晓它是有生气的,它有一日一日的变得大些,却还是一直未见出壳。日子过得久了,他又被繁琐的政事缠身,慢慢的也便不去期待了。   如今外头大雨滂沱风雨飘摇的,它倒是有了动静。   它慢慢靠过来的身子略微的泛着股子凉意。许是在暗夜里的缘故,扶修被她触碰的右侧身子颤了一颤。在夜半时分,还真有些吓人......   不过他是堂堂妖帝,决不能去惧它,扶修心中如是想到。   只不过......   待到那身子真的钻进被窝里头,软趴趴的爬上他的腰腹上时,额上冒出的热汗完完全全将他暴露出来。似有非有的一双手,甚至伸进他的里衣里头,微凉的触感小羽毛似的惹人心痒。   恍然回神后,他生出十足的怒气来,挥手使了术法。   寝殿几处的烛火重新燃了起来,整座殿宇明亮如初。   他的眼睛天生的杏仁形状,长睫在烛光下映下一排的小暗影子。扶修快速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腰腹处鼓起一个大大的包,被子高高的隆起。仔细查看之下,被子之下的东西,随着呼吸还有规律的起伏。   扶修屏了呼吸,面上的神色一紧,等着它下一步的动作。   *   她还没真正的看过外头的大千世界,被子外头的烛光很亮,她撑起双手,又努力的爬了几步。小脑袋直向前头伸了伸,终于瞧见了外边儿的模样。   扶修也算真正的看清楚了“灵兽”。   软软绵绵的发丝先冒出被窝外,小脑袋半靠在他的胸口,她似一瞬间忽的抬头,将锦被顶开到一旁。她颊上微粉肤如凝脂,抬眼时,桃花般惊灿的凤眼睁的大大圆圆的紧盯着他,眼里是一汪无比清澈的灵泉。   她似有不解,慢慢的缩了缩脑袋,还是盯着他瞧。   扶修设想过千遍万遍,也想不到在自己榻上睡了大半年的“蛋”,竟是一个如此娇嫩白皙的小娃娃......   适时,瓢泼大雨下着的天际间,一道紫色的电光闪过,伴着而来的还有隆隆雷声。   她真真被吓着了,眼睛的视线怯怯的往窗外瞧了一眼,又飞快的收了回来。   外间的地方为何会有这骇人的声响,还有那条很亮很亮的线,是将什么东西劈开了么......   扶修胸口的里衣被她攥在手心。小小的手力气不大,却将衣服攥的极紧。不久,他听着她发出软糯糯的声音,问道:“你是谁啊?”   作者有话:呼~,谙谙小可爱终于出来啦!! 第6章 喂食   手掌心毫无预兆的渗出丝丝薄汗。   许是从小到大也无人胆敢如此这般的直视他的原因,被身上的这个小孩子直盯盯的看着,他竟感到无比的慌张。   抿紧的薄唇松了松,扶修恍了神,暗夜之中语音放得很轻。他道:“朕,朕是你的陛下。”   身上的小女孩还是一脸很不解的样子,小眉毛皱起一团,仿佛是遇见了什么难题一般,苦着一张小脸。   她脸上圆圆润润的,粉色浮在她双颊上,一瞧便是富贵人家养的极好的孩子。   她腮帮子动了动,像是也顾不得那些困扰着自己的不解之处了,含糊不清的说:“饿,饿,谙谙饿......”   扶修一向自诩心思细腻而又灵敏,一下便捕捉到了重点。   “谙谙?你叫这个名字么?”   乐谙在软绵绵的躺在他的肚子上。她的下半段身体还是全然不能动的,小胳膊朝下撑着。   被他身上硬硬的腹部肌肉硌着,很是酸疼。   她不乐意了,这样的姿势对她来说需要的气力有些大,累人非常。   不过一会儿,她便索性不撑着了,软塌塌的磕倒在扶修身上。   小嘴巴咂巴了半晌。   这个人的身上也太过于硬实了,导致自己现在浑身都很痛。   *   身上小丫头的几番动作,扶修也随着屏气凝神看着。直至她软软绵绵的脖子以下的部位,啪嗒一声贴在自己的脖子以下的部位穿着衣物上,才算结束。   他默默咬了咬牙。   长公主送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分明就是个小伢儿,怎生就成了所谓极品灵兽了?   再行出言时,他的语气便又些不善,命令着道:“你,你给朕起来!”   这般的举止,实在不成体统的。   只是,她哪会顾及这句话。肚子以下部位毫无知觉不说,这个被她压着的人,不是一贯伺候自己翻身的么。   怎么现在不懂得抱自己起来呢。   于是乎,伸出藕白色的双臂来,颤巍巍的挂上了他的脖颈,“抱~。”   “......”   怨不得他脾气不好,扶修直觉,是有心气儿的都能被她气到。一匹灵兽而已,便就是这样子同主人说话的么!   “抱什么抱!自己下来!”他敛起心神故作严肃对着她道。   说话之间,他掀开锦被翻身下床。动作之间带着半床的锦被落在地上,小丫头少了锦被遮蔽,整一副身子露在外面。   一条短短的尾巴,似蛇尾一般的垂在床沿,但其上的小鳞片闪着亮光,片片显眼,又似龙尾。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扶修又想起幸雨将她摔了的那一遭,自己刚刚将她抱着放在床榻上那时,她奄奄一息,只能用术法感知到她微微的生气。最后还是以他的鲜血喂养,才慢慢长大。   他略微一做猜想就知道,定是那次留下的遗症。这样一看,着实是有些严重了。   乐谙还是不放弃,朝他伸出双手。躺在床上是比躺在他身上舒服一些,不过还是比不上被他抱上一抱来得舒服。   她想,就像那些时候一样,他睡着睡着便将自己连着壳,一块儿抱紧那样就好。   “......”   扶修深深叹了口气,挣扎过后,认命的去将她抱起来。   小丫头不重,软软绵绵的像没有骨头一般,抱在怀里也十分乖巧。窝在他怀里的样子,瞧着甚是轻车熟路。   她十分享受。   *   今夜的响秋殿无人值守,外头的雨势渐大,如天上泼水直直而下。   扶修暗道,今夜还真是不应该将宫婢们都打发下去,可谁又能料想的到,偏生是今夜,这蛋就有了动静。   左右想来,这般样子也不是个办法。他堂堂妖帝,尊贵无比,总是不能屈尊降贵,去抱着灵兽哄上一夜吧。   怀里的乐谙终是再次出声了,怏怏的蹭了蹭他的胸口,“饿,饿呀……”   扶修低头一看,“很饿么?”   小丫头抬头,圆乎乎的大眼对上他的,十分确定的点点脑袋。   他呼出一口气。既然饿了,那便吃些吃食罢。   扶修自阁中内里的美人榻上拾起一方薄毯子,顺手裹在她身上,遮了那尾短短的尾巴。而后快步向侧殿书桌那处走去。   依稀有些印象,书桌案上有摆着几盘的水果。   大半夜的,吃一些也便罢了。   果真案上摆有一排瓜果。扶修走至案前,随手拿起一个大梨子,塞进她怀里。   乐谙吓了一小跳,原本还挂在他脖子上的双手,赶忙去捧他递来的大梨子。   响秋殿的贡果,皆是地方上选了最好的上贡过来,个个果子个大味甜。   于她确是太大了些,两只手掌捧不住。且,这个大梨子颇为滑溜,没一会儿便圆润得自她手中溜走了。啪嗒一声掉到地面上,还不认命的滚上了几圈。   小丫头瞬间红了眼。   她绝不能接受自己的吃食,以这样倔强的方式离开。   乐谙开始胡乱扯他的衣领,一边扯着一边吸着鼻涕。   她委屈极了,她要那只大梨子。不停的扯他,想要他帮帮自己。   “做什么!”他瞧这灵兽倒是愈发的大胆起来了,竟还敢扯他的领子,如此下去还能了得?   他这做主人的,非得好生管教不可!   扶修继续对她凶道:“你若是再这样没规矩,朕便即刻,将你这小儿扔出响秋殿去!”   外头风大雨大,时不时还伴着雷声隆隆。他就不行,这小丫头不惧怕。   扶修这回算是对了。话音刚来,如愿的感受到怀里的人死命的往自己怀里缩了缩。未几,哆哆嗦嗦抽噎的声响就自怀里传来出来,一阵接着一阵。   心头一个“咯噔”,他急忙去哄道:“莫,莫哭啊。”   “朕不扔你就是了......”   骨节分明的手掌不自觉的抚上她脑袋。发丝绵绵的,倒也像极了她软软的身子骨。一头绵发在他掌下,慢慢变得凌乱。   扶修揉了许久她的小脑袋,才将其哄好。   乐谙似乎十分乖顺起来,软软趴在他胸口不作动了。   他连着问了几句,也没见她答理自己。   他心中不平,何时连一只小小灵兽也敢在他面前造次了!反手将怀里的人换了个姿势抱,两只手掌从她腋下穿过,向前一举。   薄毯子从乐谙身上滑了下去。   她的尾巴没了遮蔽,在半空中挣扎着甩了甩,从快到慢,而后索性不甩了。   扶修愣了许久的神。他也只是一时心有不平罢了,未曾想到她会闹得这般模样。小脸憋得通红,一双圆眼泛着红,眼角还趟着一行的泪,眨眼间,长睫上也挂上了泪珠。她也不知从哪学来的坏习惯,咬了下唇,此刻樱唇上显而易见的一排小牙印。隔不多时便打上一个小嗝,忍不住的抽泣。   怎生就变得这样可怜了......   扶修腹诽了一句“爱哭包”,而后又紧着将小丫头拥进自己怀里。   “莫哭了,朕,朕方才说错了话。朕是绝不会丢你出去的!”他道了歉,继续揉她的头。   他这样的郑重其事的承诺,小丫头总该原谅他了罢。   乐谙抬了头望了望。她身在他怀中,抬头也只得瞧见他的下巴那处。那处,长了些黑黑的小黑点,不知是个什么。   他方才竟说要将自己扔出去,还要扔在外头。外头有能将天都劈开的东西,她出去一定会没命的!   这个人实在是坏的很。   他怎么就忘记了,那时是多么喜欢抱着她睡。那时候,他明明开心到把口水都流到自己的壳上......   她越想便越委屈,越生气。   生气的发了狠,伸出小手去将他放在自己头顶乱揉的手,掰了下来,对着修长的手指猛然咬了一口!   扶修的中指指尖即可便淌了血,一股子鲜血顺着她的小舌头被她喝进肚子里。   她吧唧了几下小嘴,口中尝到的味道万分熟悉。   这不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吗!   她开始雀跃起来,将那根手指紧紧的攥住,含在口中细细的吮吸起来。刚吸了两块,口中的手指便被十分迅速的抽走了。   扶修正是满腹自责之间,感到了指尖的痛楚。低头就发现是她咬破了自己的中指指尖,并且津津有味地吮吸起来。   对啊!她被自己喂了半年的灵血。   她爱喝自己的血也是十分寻常的事了!   扶修抽出手指,走过去在侧殿的书桌位上坐下,将怀中的乐谙转个个方向,放在自己腿上。   自自己将手指从她口中抽出来那时候开始,她就将不悦挂在了脸上,瞪他的双眼有些气呼呼。   扶修笑了笑,伸手取了桌案上的一块绢布,仔细着将自己指尖擦了擦,后才安抚道:“乖。手是脏的,朕替你擦上一擦。”   “现在可以喝了。”说着将中指伸到她的唇边。   乐谙呆了会儿未动,似乎是在考虑着他是否可信。   却是不过一会儿,还是开开心心的将他指尖含进口中,乐乐呵呵的吮吸起来。   同那时候是一个味道的!还是这般的香甜可口!这样想来,她的这个陛下看上去也不是个坏人,前头的那些事情,她也便不去责怪了。   扶修低下头,瞧着她的样子津津有味,忍不住问了句,“好吃么?”   她肯定的一点脑袋,笑道:“好吃的。”   作者有话:小扶子:朕不可能惯着她的!朕是有威严的妖帝!   谙谙:要抱~   ......   小扶子:行吧。谙谙真香。 第7章 放肆   雨后的红磷花倒是没有被半点摧折的样子,直挺挺傲傲然的在原处开着红艳。   鲁嬷嬷族里有事,前几日便告了假,今日一早返乡去了。响秋殿的一应杂事就全由尚嬷嬷主管。尚嬷嬷是出了名的重规矩,得知了昨夜响秋殿无人当值的消息,天还未亮就将连同幸微、幸雨两姐妹在内的四名宫婢,一把从床榻上拉了起来,好一顿斥责。   尚嬷嬷眼中,陛下寝殿的安排既然随了祖制就再不可随意更改,寝殿空值更是极大了疏漏。   “咱们陛下不喜繁琐,才将原先值夜的八人,改为四人。原本就是很大的恩典了,你们竟还敢如此造次!”   幸雨幸微两个与尚嬷嬷时常相处,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脾气。左右不过一顿说罢了,嬷嬷根本不会太过苛责。再说了,这次原就是她们几个见雨势大,存了偷懒的心。   一旁的宫婢却是十分的不服气,扬起头就和尚嬷嬷争执起来。底气十足说道:“嬷嬷太不讲理,分明就是陛下对我等关怀,怎就玩忽职守了!”   尚嬷嬷被气得摇头,“陛下之言,是上位者之言,现在陛下还未曾立后,宫里的琐事规矩自然是不知晓的。而你!我!我们下位者,是须要安守本分,规矩就是规矩!”   “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陛下昨夜遇贼人行刺或是有什么危急之事,是该有谁负责?是你,还是我!   “再者,若是日后咱们的妖后娘娘心思敏感善妒,非得以此为由要你们性命,你们又将如何?”   那宫婢这才堪堪低下头去,心中还是怨愤。这妖王宫的妖后娘娘别说还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即便是知道了,也与陛下定下亲事了。以妖帝陛下那副淡漠的样子,想来也不会有何不同。   自古的帝王不都喜欢听话乖顺又有点脾性的女子么。如此一来,又怎知陛下不会看上自己呢。   小宫婢自顾的陷在沉思中。尚嬷嬷自她一张清秀的小脸上竟是瞧出了些别的东西,且是她最不喜欢的那些个东西。   而后尚嬷嬷蹙眉低声问她:“你叫什么,何方人士?”   小宫婢这才猛地回神,急忙回道:“奴婢尔冬,五斗城人氏,家父是戍守妖王都的焦当将军......的副将尔符。”   每每在宫里说起自己的父亲,她总是引以为傲的,毕竟这宫里也没几个人的家世能好得过自己了。她比那些所谓的女官、管事,高贵了不知多少呢。   尚嬷嬷垂眸想了一想,慢悠悠的转了个身子,背对她们吩咐:“抓紧些洗漱,务必快些赶去响秋殿伺候。”   焦当将军她是识得的,族里和他还颇有渊源,至于副将尔符,名不经传,也不知是个怎样的人物......   *   响秋殿,内殿。   昨夜来来回回做弄了大半宿,扶修这一觉睡得有些深沉。小孩子果真是不好带的,喝完了“奶水”就吵着要出恭,小脸蛋子皱皱巴巴糊成一团,一条短尾巴甩的飞快,简直丑陋。作天作地的气势,着实要命。   占了他大半的黑礁榻不说,小孩子睡相也是稀奇,须臾间,一条短尾巴生生的翘上天去了,甩在自己刚刚阖上不久的眼睛了。   他便就是如此这般的被折腾了一宿,直到寅时才迷糊着睡去。   枕着自己臂膀安睡的灵兽,早早就起了“哼唧哼唧”的微弱鼾声,十分的惹他羡慕。   临睡着时,他竟开始忆怀起自己的孩提光阴来。仔仔细细想了一遭,在他自己的记忆中还是没找到似她这般无忧的时候。   *   尚嬷嬷带了人在响秋殿的外殿,重新安排了宫婢值守。   昨夜原该值守的四人被嬷嬷骂了一通,此刻安安份份的靠着宫墙站着。   尚嬷嬷等得心焦,已是近巳时了,陛下怎的还不曾从寝殿出来。今日虽是休沐,可也不该如此贪睡才对。   阿佐阿佑也是早就进了宫里,已经在响秋殿便殿书阁,等了大半个时辰。陛下不仅没来,刚进书阁时屋内乱七八糟的,散落满地的梨子......   两兄弟全然摸不着头脑,乖乖的替自家陛下整理了书阁。   宫婢照例换上新鲜份例的水果,仔细着摆到案上。   实在等不住的两人一道去了外殿,预备问问尚嬷嬷事由。   尚嬷嬷也是一问三不知,实在无奈,略感羞愧的将昨日响秋殿无人值守的事,说与两兄弟听了。   阿佐昨日也是轮值,扶修身边一向不曾带着亲卫,好在他与阿佑二人术法修得还算上乘,一并担起了亲卫的担子。   昨夜送陛下来时,确是听见了他如是吩咐的,让宫婢不需当值,早些休息便是。   “尚嬷嬷莫恼,那时陛下是曾允了她们下去歇息的。”   尚嬷嬷摇头,分明还是恼着,“你不懂得。凡人有句话叫作,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做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钟,喜欢与不喜欢都该如此。这便是那时妖后娘娘同她们说的。   只可惜,她们几个都没记住。若是那时候记住了,守住了娘娘,也不至有后面的事了罢。如此之事有过一次已是罪孽,绝不可有第二次。   阿佐见尚嬷嬷实在说不动,也不去勉强。相比这些小事,他还是更为忧心陛下,“嬷嬷说得在理。陛下他可是一直未曾出来过?”   尚嬷嬷道:“未曾,一直未出。”   阿佐满脸是疑,复又道:“说来陛下往日最多寅时末,便会去千机殿理政。”   今日很是反常。   尚嬷嬷摇头。她也不知因由,陛下不喜欢他人进寝殿做扰的。且陛下如今未曾婚配,她带着的这群丫头,午时未过,无诏皆不得入。   只得同阿佐道:“你同阿佑进去看看吧,手脚放得轻些。”   *   寝殿内里。   乐谙已睁着眼,圆圆的眼珠子生生空瞧了头顶殿梁上两个多时辰了。枕着这位陛下的手硬硬梆梆的,不大舒服。   她挪了挪脖颈,换上了个新的位置枕着。   肚子以下的身子还是无甚知觉的。乐谙侧了头想着,究竟这是为何呢?   还有......   小胖手拉开自己身上大了不知多少的里衣,往自己的白肚子上瞧。那衣服,是夜里这位叫陛下的偷偷替她换上的。   肚子上横着一道血红的印子,手摸着有些疼痛。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想着想着便又累了,她已离得扶修不过咫尺,侧身而卧可将他脸上的肌肤都瞧的一清二楚。   她看了一会儿,还是上了手。轻轻捻住他一根长睫,往上一使力。   瞧!这便拔下来了。   弯弯翘翘的,好看。   *   眼皮的疼有些残忍,顷刻间,他便醒了。   阿佐阿佑刚赶到妖帝寝殿的珠帘之外,忽闻一声痛嚎,预料事态紧急,未曾细想提着刀进去了。   此事也便传了出去。   扶修坐在榻上身上还拢着锦被,双手敷在脸上,呲声吸气。   起床之气往往难去,总得发将出来。   “放肆!”   ......   阿佐动作快,拉着阿佑啪嗒一声跪下:“臣等知罪!”   平日里跟着扶修久了,自然是知道,这妖帝从不是个会心软的主儿。真要是讨厌的东西一辈子都是厌弃的。   伴君如伴虎总结的实在精辟。   每每这陛下一发怒,谁又不是真的细思极恐呢。   扶修挣扎几番,算是勉强能睁开双眼。眼中明显的几条血丝,被拔睫毛的那只眼角,瞧着更红一些。   扶修憋着一口气在喉咙里,气得极了,恨不得掐死被子下这个顽童。   顽劣!当真顽劣!   “你!动朕做什么?”   乐谙眯了眯眼,觉得自己有些无辜,忙着给自己辩驳:“没,没做什么。你生的好看,我偷偷摸了摸......”   对的,就只是摸了摸,不曾做过别的。   这样一想,底气好像足了一些。   “......”   她不曾动过,难道是鬼吗!   可笑,他堂堂妖帝又不是三岁小儿,当真这样好骗?!   扶修蹙眉道:“小小年纪,便开始扯谎了么。”   在侧过脸看她,她像是听进去了,正在反省。垂着头,一双手绞着衣服。   昨夜,她哭的那一回扶修还记得真真的。这回可不能在惹哭她。   左右她还小,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往后好好教养也就是了。   乐谙头顶发丝浓密,他一伸手便喜欢摸着。   “好了,下次不可扯谎。可记住了?”   乐谙抬了眼,满心欢喜,乖顺应道:“记住啦。”   大手继续揉了几下,他道:“乖。”   ......   阿佐伏在地上良久,他十分怀疑,自己的耳朵生了急症。   于是用手扯了扯自家弟弟,“阿佑,你听见了吗?”   阿佑:“我没有,我聋了。”   “......”   扶修出声唤他们时,阿佐正带着阿佑预备静悄悄的退出内殿去。   刚一动脚,便被扶修叫住。   “你们这是进来作甚,也不知通报。”   阿佐苦着脸,真是不知如何回话。   是说陛下起的迟了大家忧心,所以要过来找人?简直不知死活,又不懂规矩,摆明了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嘛......   还有,陛下床上的声音奶气女子是谁?   知道那么多的宫廷秘辛,得死多少次才够呐!   而后,他又听见那奶气的声音轻轻地说,饿。   陛下再没追完问下去了,而是吩咐着:“传膳罢。”   “......”甚好。   作者有话:哈哈,我养了一只小猫,是女孩子,超级美丽。 有一点点忙,更新有一点点不规律,真是抱歉。   给我的猫取了个美丽的名字,叫“真香”。   嘿嘿,超开心。哈哈哈开心,十分开心嘿嘿哈哈。 第8章 不喜   阿佐阿佑两个出去传了膳,响秋殿外殿马上开始一阵阵的忙碌。站墙角面壁的四人沾了光,免去了思过,也安排了差事各自忙去了。   待内里的扶修怀拥了一小娃子出来,众人皆为惊叹矣。   怎的就从寝殿之中生出这等娃儿来了?昨夜才不曾有的。   尚嬷嬷带着的一众宫婢自然是不敢言语,不会出问的,只在自己心头发疑着。尚嬷嬷着人摆上了今日刚出的膳食上桌。   因着妖帝命摆膳的时辰实在不上不下。说是早膳时辰略晚,摆为午膳却是太早了些。是故桌上早、午全具了,菜色颇丰。   扶修跨过那道帘子,同怀里的乐谙一处坐在主坐。   今日的膳食可谓丰富。扶修腾出了只手,给她布菜。   所谓五味珍荣归糖酪,糖豆糊压方,横切五兽模样,桃子压汁淋透,上洒细碎干花,趣极可爱。   想来小孩子能喜欢。他使筷子去夹,没想到一夹给夹成了两截,再几筷子就碎成小几段了。   小丫头两手扒上桌案上,啧啧摇头,“你好笨呐。”   “......”   尚嬷嬷忍不住喝了句:“大胆!”   之前忍住的疑惑一发不可收拾。这小孩子是谁她不知,为何在陛下寝殿她也不知,可在这宫里凡事都要循着规矩来。   小丫头那话,是为大为不敬。   乐谙扁了扁嘴,十分的不高兴。   扶修笑道:“无妨。”他方才确实不太聪明,用汤勺许是会更好些。小丫头馋嘴了,渴着吃东西。   性子是急了一些,可耐不住可爱。   “嬷嬷可还识得她?”   尚嬷嬷一怔,知晓扶修说得是那小女娃。仔细着想了一圈,而后回道:“老奴未曾见过。”   扶修还在揉她的头,腾出一只手用汤勺舀了满满一勺的糖酪喂给她。   糖酪香甜易入口,吃着柔软细腻,吧唧了几下小嘴便吞了下去。   扶修又舀了一勺喂她,一边又说:“嬷嬷见过的,还时常见到。”   尚嬷嬷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出,索性不再说话。妖帝也没勉强,自顾自说着话。   “她便是朕的那枚蛋,这回嬷嬷可记得了?”   她便是那枚蛋?   如陛下所言,自己时常见到那枚蛋,就是她了。那还真是与自己相熟呢,半年来不知偷偷将她抱出去晒过多少次太阳......   每次都是趁着陛下不在,偷偷抱出去的。她们族里多晒太阳的娃儿,长得总会好些。   这样一看,陛下怀里的小娃娃长得也是粉雕玉琢的模样,眉目清丽气色也好,尤其是一双圆眼小猫咪似的,瞧着还有些魅气。   其中一定也少不了自己的一份功劳罢。   尚嬷嬷喜上眉梢,再看乐谙时的眼神慈爱又新奇,“好看,好看极了......”   扶修笑了笑,长指替她擦了擦嘴角残羹,难得附和道:“朕觉得也是。”   尚嬷嬷与陛下相谈甚欢,阿佐倒是张了张口,而后又乖乖合上了。他其实想问的,长公主送来的灵兽日后可不是就是做坐骑的么,这般的娇模样,怎么骑?   再者,这坐上去怕是也不威风吧。   凡事莫问,活得久,莫问活得长!   ***   饭后,扶修照例该去千机殿理政,自然是无甚可能再同乐谙玩在一处了。临走的时候,吩咐了尚嬷嬷召宫医来替她查查身体。   那时的一摔,定然是有遗症的,先行让宫医检查也好放心一些。   扶修又道:“再去加些宫婢来殿中罢,寻两个会照料小孩的奶娘过来。”   尚嬷嬷知晓他的意思,眼睛盯着乐谙一直瞧,是得选两个好些的奶娘过来,照看这丫头。   于是乎,堆着满脸的笑下去办事了。   乐谙天生生的好看,谁不喜欢好看的小娃子呢。白白净净面团儿似的脸,任谁都想着去捏。   也怪不得陛下这样上心。   在扶修心中却是觉着,长公主送来的小娃娃总不能苛待着,寻几个好些的宫婢照顾着也便成了。   待他一走,尚嬷嬷也是不在,乐谙这便落到了幸微幸雨她们手中。陛下在的时候她们不敢出声,更不敢去问,现下有了机会,一个个蜂拥似的围过去瞧她。   乐谙性子急,看着她们全是一脸的笑意朝自己扑过来,好似自己是什么好吃的香饽饽一般,好不吓人!可惜她没有腿,她的腿不知去了哪里玩了,只留下一条毫无知觉的短短尾巴,十分鸡肋。   “你们,你们做什么?”乐谙双手抱住了自己,壮起胆子质问起她们来,实际整个小身板子都在颤。   幸微哈哈的仰天一笑,豪迈道:“你乖乖听话,让姐姐们摸上一摸怎么样!”   这小娃娃瞧着实在可口,奶团子一个,不好好摸上一摸实在可惜。她们可都得尝尝,陛下摸过的小娃子究竟手感何如。   乐谙不愿,直道:“不成!我不喜别人碰我的。”   尔冬即刻驳了她的话,“胡说。在陛下那里你不是一样让摸让抱的,乖顺的很嘛。怎的到了我们这里就不愿意了?我看你分明就是妄图攀附上陛下!”   幸雨见势头不对,即刻拦了她,“尔冬!莫要胡言。”   尔冬倒是满不在意的嗤笑。她可未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原不过就是一只灵兽罢了,长着条尾巴,连人形都没能修炼完全,不就是个畜生么,有何好惧怕的。   连摸上一摸都不愿,真拿自己当主子了?   其实乐谙没怎么听懂那位绿裙姐姐口中话的意思,但想来也是一些不好的话。只因为自己不让她们摸么......可她确是不喜欢被他人碰的,很不干净的。   至于陛下,他与旁人不同,他是香甜的。血是甜的,身上是甜的,连着口水也是甜甜的。她喜欢极了。   是不是要给她们摸了她们才会高兴。乐谙想着,大圆眼睛扫了一圈面前的姐姐们,只能先选一个给她摸摸,不然她自己也会很不高兴的。   小肉手指了指幸微,她这便选好了。   这位姐姐瞧着还挺干净的,可勉强予她一摸罢。   幸微被她一指正是无措,不久就听见了乐谙奶气的声音轻声说:“可不可以,就给你一个人,摸一下......”   可以,当然是可以!   幸微心头正是狂喜,不自觉的咧开了笑,而后小乐谙(an,第一声)伸出了小胖手来,一副乖巧样儿。她一把便将她抱起,一股子奶香气涌入鼻子,甚是好闻。   小孩子都是这般香的么,怪不得,族里的姥姥们最是喜欢抱着同族的小猫崽子逗玩儿。长大了便不喜欢了。   幸微开始学着自家妖帝陛下的样子,揉她的小脑袋瓜子。发丝绕指尖,缠缠软绵绵,顺指间而下,似猫爪子微微动作,当真即刻心痒不已。   不怪原先食不言寝不语的陛下改了性子。原是这般好滋味呀!   这样一想,手下的动作便快了些。乐谙被她摸得脑袋发晕,先前吃下去的一大盘子糖酪差点吐了出来。   迷迷糊糊之间听见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后头呵斥。   终于有人来救她了么......   *   阿佑赶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派哗然之景。幸微揉着小灵兽的脑袋,笑得不亦乐乎,旁的宫婢们围作一圈,笑看着幸微揉她?   他瞧了有一会儿了,看着她们个个嬉笑欢乐一时没做制止。直至瞧见了小灵兽的包子脸慢慢皱作一团,才觉着事情不妙。   这群胆子大的,可别将长公主送的宝贝灵兽揉出病来!   他于是大喝一声:“住手!”   可幸亏陛下不放心,命他将小灵兽一并带去千机殿。不然,许是等陛下晚间回来,就只能瞧见小灵兽的尸身了。这一群小妖,大概全活不长。   “你们!你们可真能折腾啊。”阿佑想不出别的骂人的话,再气也只说出几句不轻不重的责备话。   偏偏还有人不以为意,与他呛声。   尔冬道:“不过看看罢了,这也算折腾?未免太娇气了些吧!”   性格如此,一旦讨厌上了,那便是做什么都碍眼睛的。她对乐谙就是如此了,哪哪都瞧不上。一个娇娃娃罢了,能掀起多大风浪。   阿佑:“你啊你,真该让你姐姐来好好教教你,何为慎言。”   这宫婢出了名的口无遮拦,又爱计较。一直未到陛下跟前伺候,做活还算过得去。他也头疼,尚、鲁嬷嬷二位怎会将她留了下来。   他看这尔冬,迟早得出事。   只不过,她姐姐尔璇倒是个难得一见的好性子。至陛下御前伺候过几次茶水,办事妥帖。陛下还曾问起她的名字,这在后宫还是头一遭。   姐妹两个虽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也都是一个父亲的血脉,性子做派怎会相差如此悬殊。   “懒得同你们争辩。这响秋殿绝不是你们可随意乱来的地方,待尚嬷嬷回来,看你们如何交代。”阿佑说完了这话,急着伸手去抱乐谙。   小娃娃白嫩嫩的脸上露出不好的脸色来,趴在幸微怀里头蔫蔫的。   乐谙不愿理他,身子还是缩着不动。   阿佑想了想,急着道:“乖。侍卫哥哥带你去见陛下好不好?”   乐谙这才侧了头,大圆眼委屈出些许泪来。   陛下,她要去见陛下。   努力着憋了泪,伸长了小胳膊,冲着这个侍卫哥哥奶声奶气的说了句:“抱我~”   作者有话:大家中秋节快乐呀!吃月饼了么?替我吃一个哈哈。   我们学校十足的月饼都卖完了。真难受哈哈。   准备和室友去远一点的地方买,大家看文要开心!欢迎收藏评论! 第9章 不愿   这日原就是半月一轮的休沐日,妖界文武一样不上早朝。于妖帝而言,却也无甚不同,折子堆了半山一样高,等着他去处理。他与自己的父亲不同,虽是嫡子继位,朝局却是动荡不已。   他已倾尽全力去学父亲胥商的手段,看成果而言,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昨夜近乎一夜未眠,瞧着那叠折子不由的头疼。   内侍闻倧着手磨起朱批用的朱砂墨,手下不轻不重缓缓而动,磨得极好。他一贯的在千机殿伺候笔墨,手下磨墨的功夫练了有些年头了。扶修也正是看中了他小小年纪,务实能干,将他带在身边。   扶修今日一袭金色海棠花样的宽袍加身,与发髻上的紫金冠一齐立显雅正之姿。   闻倧磨墨时,瞧着妖帝,却见着他淡漠的神色中满是倦意。想来与今日早时宫中传的,有关妖帝寝宫突然出现的女子有关罢。   不过在响秋殿宿上了一夜,就传的满城风雨,恐也会是个以色侍君的主儿。如此下去焉能长久。   “今日怎么回事,竟也走神?”扶修提笔之间看了他几眼,登时就能瞧出他心神不在。   闻倧被撞破了心思,显得惶恐,直道:“奴才知罪,望陛下宽恕。”   哪知扶修忽的转了话锋,问他,“皇叔那边怎样了?”   他闻倧小小年纪能留在御前,自然不止磨墨墨得好这一件差事可入妖帝的眼。妖帝识得他这匹好马,给足了他时间,花了近五十年建得一座打探消息的情报阁。   闻倧日常需打探的消息,皆来自于此。   古语有云,为帝王者,知己知彼知天下,方有安稳之机。扶修深谙其道。   闻倧道:“王爷近日该是自顾不暇的。他于宫中的布置已开始了,那几个细作奴才还在查。外边儿的部署奴才已差了可靠的朋友去办了,贺焕卢大人那头也已经知晓。”   胥淳近日府中不宁,淳王妃为着私生子那事闹到自己母家去了,这胥淳哪还有好日子过。   这些腌臢事倒无需污了陛下的耳,不报也罢。   “细作派了几人进来?”扶修手下朱批未停,直问了闻倧细作之事。   “初查之下是近十人。”   近十人之多?   扶修抬了眼,“尽快查明,朕真是要好好瞧瞧这些人。”   细作一事,若是遇事之时再行派遣,破绽过大。胥淳原先就埋在宫里细作一定也不在少数。如此一来,也便给他机会清理门户了。   “朕之后修书一封,你亲自送到贺焕卢手中,他看过之后,即刻焚毁。”贺焕卢此人聪慧,看过之后便知晓他的意思了。   闻倧领了命,继续研磨。   千机殿内殿忽得安静下来,除去闻倧研磨的细微声响,静的出奇。   平日里其实也同今日一样的静,扶修却不自觉。   千机殿不如响秋殿有“人气儿”。闻倧禁了声后更是如此了。他是做不来于不相干的人说长道短,一路而来六百年之久了,说来早该习惯了。未觉着有多孤寂。   现今他倒有些不喜这般。   响秋殿那小孩子也不知在做什么,嬷嬷可有照料好她?   不对,尚嬷嬷领了命去办事,替乐谙挑人去了。此刻响秋殿该是只有宫婢们才是。   静谧之地,扶修陡然出了声,“传朕口谕,叫阿佑马上去响秋殿将朕的灵兽抱过来!”   闻倧被这突如其来吓了一遭,回神后忙跑将出去传令。阿佐阿佑在门口值守,未有远离,并不难寻。   阿佑得了令,奔走的姿势十分轻快。   闻倧不解之极。哪知阿佐笑道:“阿佑呐,早早便同我打赌,说是陛下定放心不下心自己的小娃娃。这会儿赌赢了,自然高兴。”   “小娃娃?”   阿佑:“正是。还是小娃娃的模样,陛下说是昨夜才出的壳。”   闻倧心头一涩。谣传还真不可信,原以为的祸国妖姬,竟是刚出壳的灵兽小娃娃......   *   阿佑抱着乐谙小哭包来千机殿的一路,她脸上五官皱作一团,微红的鼻尖下流着鼻涕,被阿佑一抱全糊在他的衣袍上。   亏得阿佑上窄袖袍颜色浅,鼻涕丝丝留在上头也不显色。乐谙将他的臂膀抱得紧紧的,似抱着根救命稻草。   阿佑一路安慰着:“别怕,别怕,一会儿便到了。陛下在等着你。”   乐谙顿觉心暖,对阿佑的好感瞬间高了许多!   而后带着重重的鼻音开口:“我叫乐谙,欢乐的乐。侍卫哥哥可知晓么?”   阿佑:“知晓的,小乐谙。”   他点了头,脚步还是不曾放慢。心头默念了几次乐谙的名字,记在心中。   ...................................................   扶修于千机殿内等了两刻钟,朱批下的笔记愈发的狂放起来。闻倧在一旁看得仔细,也不敢多言,只安分做着自己的事情。   阿佑差人通报了之后进殿。   乐谙伸长了脖子往帘布里头看。怎么走了如此之久还没到地方,她的陛下在哪呢?   见扶修一身贵气的金色海棠袍服,端坐在深色沉香木的桌案那处,正冲他们进来的这道布帘瞧着。   “陛下!陛下!”乐谙快快的喊了几声,声音又大又亮,好不惊人。   闻倧暗暗为其捏了一把汗。敢在千机殿如此放肆的,当是活不长久了。也许陛下可看在天界长公主的面子上,留她久一些?   可妖帝像是已有预料,脸上无甚波澜,右手放下朱批狼毫,定睛看着那小娃娃。良久,他沉声问道:“怎么了?怎的跟受了委屈似的。”   他哪能忽视掉小乐谙小圆脸蛋上委屈的神色,小嘴嘟嘟的翘着,在帘子那看见自己时欢喜雀跃的模样,可爱又可怜。   小乐谙心里乱想了一遭。她哪里止受了委屈,几乎被摸了个透彻,定是算得上十分的委屈了!   受了大委屈,可她不说。   阿佑抱着到妖帝跟前,妖帝坐着未动,小乐谙伸了手跑进他怀里去了。他两手空空倒还显得些微怅然。   小孩子便是最容易满足的一类了。她一窝进自家陛下的怀里,再什么不快的事情也都散了去了。   顺手抱着在怀里摇上了一摇。他看过的做了母亲的小妖,带孩子都是这般哄的。虽不知道出了何事,先哄着总是好的。   “说罢,究竟出了何事?”   扶修紧着问了一句,却是半天也没见她出声。   也罢。   这般轻轻摇着,小娃娃也没说有何不适,想来是舒服的。他有心多抱着摇了一会儿,轻轻柔柔的,矜贵优雅。   一只小舟载着她小小身板,漂过流动的溪水,顺流而下的一程,清香安逸。慢慢的惹她阖上了眼,恍若伸出梦中,轻快的很。方才一路而来的眩晕之感,消散的一干二净。   扶修自然的放低了声音,轻声细语道:“谙谙是受了什么委屈,可同朕说一说么?”   等了一会儿,怀里还是没动静。   千机殿似又恢复如往日的样子,安静下来。   总听人说小孩子性子变扭,果不其然。按灵兽的品阶来分,长公主言说她是极品灵兽。极品灵兽一出世就可变幻人形,这点在乐谙身上也算过得去。她的下半身未能化形,他也有责任。   可看她这一日的作为,不怎么聪慧的样子。照古籍上所说,极品灵兽该是聪慧非常,智谋无双的才对。这怎么看也不像是长公主说的那样,万里挑一。   若说是嫌弃嘛倒也不是,这与想象中终还是有不少距离的。   乐谙此刻在他怀里睡得正香,原先拭去的鼻涕重新挂上了脸。他刚转了些微的位置,长指一把便摸上了她脸上挂着的湿湿黏黏的好东西。   扶修这才察觉着不对,低头瞧了眼自己的手指。鼻涕是晶莹的,透亮的,黏人的。   他登时沉了脸,一副无比凌厉的模样现了出来。   如此污秽之物,竟沾上了他妖帝尊贵无比的手指!   “你过来!先替朕抱着!”   闻倧接过乐谙之时,不由的有些手颤。这般吃罪妖帝陛下的还是头一个,都知晓陛下爱干净。如今糊了陛下一手恶心鼻涕,还能不被扔掉吗......   召了宫婢端来净手用的铜盆,妖帝净手的动作足足五次,未有停顿过。好在宫婢们换水快,一盆接一盆的端出千机殿。   净手后,他总算温和了些许,不过没再自闻倧手中抱过乐谙。   “带她去暖阁睡下吧,动作轻些。”像是做了重要的思想博弈,随后他道。   .......................................................   连缠乱绕怎能去,无知小儿莫同纠,也无甚好计较的,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没从她口中问出的话他也不想追究了,随她喜欢罢。睡在千机殿的暖阁之中总不可能再出什么无端而来的事儿了。   其余的事,等尚嬷嬷选好了人,再做安排。   闻倧尽量将手下动作放轻,才不致吵醒她。安置了两个老实的宫婢守在暖阁里,仔细着替她寻了条暖厚毯子盖上,后才放心出来。说起灵兽,妖王宫的灵兽实际可不止小娃娃一个,多得是属臣献上的好灵兽。除去那些,还有妖帝生辰那日,天界天后娘娘所赠的白阳雪焰狐也一直由驯师驯化。   那白阳雪焰狐也是极好的灵兽,倒也没见陛下去瞧过几眼。哪比得上对这个小娃娃万分之一的挂心。   君心难测。陛下与天界长公主的情分颇深,那灵兽小娃娃必是得了这其中十足十的好处。   作者有话:我好困,晚安。 第10章 不安   尚嬷嬷带了宫医快步来千机殿时,天色几近擦黑了。乐谙方才睡醒,口中呜呜几声,随即翻了个身。   内侍掀了门帘,扶修漫步进来,看着一笑。在远处便唤道:“可醒醒了,睡到晚上了。”   这般渴睡,当作婴孩养着也是合适。   今日来的宫医名为王儒,祖辈上起便住在妖王都,并非妖类,而是凡人。现下妖王都的凡人不多,祖辈上有些渊源的才居住于此。王儒祖上做已何为,早已经追溯不来了,宫医阁的历书上也无甚记载。原是要查的,因着王儒凡人的关系,祖辈去得快极,实在不好查,最后也便罢了。   王儒青年之姿,眉目深邃,年纪二十出头。着了宫医阁的官服,湛青色的袍服直显腰身清瘦,予人清风霁月之感,   乐谙那身似蛇又似龙的小尾一直没能化形,请了宫医来也是正好查查缘由。   扶修前头唤了她几声,尚嬷嬷紧着去扶起乐谙。她那起床气像是随了主人,哼哼唧唧了半晌也没能坐起来。眼神迷离万分,还是十分的渴睡。   微不可闻,他叹了声气。   “不必叫醒了,开始诊脉罢。”妖帝发了话,王儒领了命打开随身的药箱,取出诊治的物件儿。   医者的手指与常人不同,执针的几指骨节分明老茧满布。将睡梦中小儿的细腕子放置在软锦垫上,王儒再便取出一方绢布轻盖在其上,伸出两指细细搭脉。   把了约莫一刻钟,王儒收起自己的物件儿,按序摆回药箱里。   尚嬷嬷关切问道:“她如何了?身子可还好?”   王儒收了东西,正色道:“不大好。”   他自认对灵兽的了解所知不少。平常人家得一匹灵兽很是不易,是以对于灵兽是否康健也是十分在意。灵兽化形之难已经是周知的事了,可像这样的极品灵兽,又怎会出现如此之症,实在太不应该。   王儒大着胆子,以手去碰了碰乐谙的小尾。几次下来都无甚反应不说,最后一遭他使了劲儿去扭了扭她的尾尖儿,还是如此。   像是毫无知觉一般?   王儒方才一系列的动作落在妖帝眼中,手脚有些急躁。   “朕的灵兽究竟如何了?”   暖阁静谧的惊人,王儒思索了片刻,知晓此刻无法相瞒,直言道:“陛下的灵兽像是先天便有不足。据臣所诊,此灵兽该是出生便由浓厚的灵气将养着的,中途不知出了何等变故,断了将养的灵气......”   王儒视线落于妖帝掌心那处,接着说道:“陛下可曾用血脉喂养她。她这先天不足之症,下身尾巴很难会有知觉,若真无别人帮衬,怕是挨不到现在。”   扶修眼底深沉,此刻连神色也瞧不分明了。   他原只是以为她现在这般症状,是那小宫女一时不查将她摔了的遗症,却不想是这样的缘由。自己那时还心道,作为一颗难得的灵蛋,如此之脆,摔一摔就伤了根本。   他沉声问:“朕要她的身子痊愈,自此康健。可有救助之法?”   先天之症,那是简简单单便能根治的......   王儒摇了头,下跪拱手,“臣下直言了,小主子这先天之症恐难根治。陛下不如去她的来处问上一问,找到根由,对症下药。借着有助益的法器辅之,许能有成效。”   跪了许久,妖帝像是失语,一言未发。王儒自盯着自己青色袍服看着。   今朝的妖帝还会为了一只无关痛痒的灵兽有些微的歉疚。以自己父亲的话,这位妖帝陛下还未真正长大。   王儒得了妖帝的赏赐回了宫医阁。之后妖帝也没有多余之言,只吩咐那位宫里的尚嬷嬷同他交代了几句。   这倒是让他看不清楚上位者的心思了。   尚嬷嬷所言都是官话,与他言说,请他回去务必对此事上心,若寻得好的法子,立刻来报。   食君禄,分君忧,不必尚嬷嬷说他也会照做。即便那位小主子的症候,早不是医者可治的范畴。   *   迟些,尚嬷嬷抱了乐谙回了响秋殿待着。   小孩子睡饱了便起来闹,像极了响秋殿的小霸王。   因着先前对乐谙出格之举,幸微不出所料得了一顿骂,罚了三月的俸禄。法不责众,尔冬她们倒显得无辜了,未得什么惩戒。   幸微心大,不觉有什么不妥。是她亲手所摸,罚便罚了也是应该的。   寻来的两位“奶娘”,皆是生养过的“老人”了,尚嬷嬷寻这两位花了不少心思。   暖阁中宫医王儒的话,她一字不落的听到了。除去妖帝陛下那眼下泛出来的寒意,让她心惊外,就是乐谙那小娃子半残的身子骨实在可惜。尚嬷嬷缓了缓心神,道:“你们往后便在此伺候小主子起居饮食,陛下不会亏待你们的。”   二人脸上堆着笑,快快应着“好”。   天下五界之中,谁人也不会同钱财过不去的,她也只盼着二人可对乐谙上心些。   *   二人之中一人姓崔,一人姓江,响秋殿的人便称其为崔姨与江姨。响秋殿华贵非常,就连地上铺的软毯子都比寻常人家的锦被来得温软。   来此当差自然是十分开心之事。   崔姨第一次抱了乐谙在怀中,小娃娃扭了扭身子,软塌塌的一副样子。与自家那些孩子们相比,不甚活泼。   尚嬷嬷先前为乐谙预备着的偏殿已整理好了,崔姨一路哄着乐谙过去。怀中的这位小主子,总不能一直与妖帝陛下住在一处的,另外安排住处也是迟早的事。   偏殿是依着小孩子的喜好布置的,房中色彩鲜亮,布置之间尽显童趣。小主子还算听话,除了刚刚背抱起时不适应的几番扭捏,其余的大闹还真一个都没有。   不愧是尚嬷嬷费了心寻来的人,刚放下乐谙在榻上,崔姨与江姨立马发现了不对之处。   薄毯子之下小主子的短尾看似能动能甩,实际并无气力。小主子在软榻上爬的那几步,使了极大的力气,瞧着好不艰难。   未有多时,她额间便有了易见薄汗。   这样说来,似极了一个活生生的瘫子......   崔姨与江姨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自处。   “这,小主子这是怎么了?”崔姨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乐谙的近况又怕疏忽了她身子的情况,恐担了罪责。   旁人难求的好差事,可别变成烫手山芋才好呀!   榻上的乐谙,忽得出了声,疑问道:“陛下呢?”   她自醒来就没见到自家陛下,但分明睡梦中还听见陛下同她说话来着。尚嬷嬷抱她回去的一路,轻声细语在她怀里说了不少慰藉的言话。   她听的不是很明白,还想去问问陛下。   崔姨一怔。小主子竟是会说话的!自己方才还以为她心智也会有些不足,怕是不会言语。   “回小主子的话,陛下在何处老奴不知啊。”说到底,她们二人不过充当了这位主子的奶娘进的宫,陛下去了哪里,她们如何能知晓呢。   乐谙翻了个身,换了姿势。   “小主子?是在唤谙谙吗?”   江姨笑了,语气亲切:“正是呢,小主子。陛下疼您,特派了我们二人贴身伺候着。”   她那圆眼眨巴了几下。是陛下派来的人啊,来伺候自己的?   “谙谙不用人伺候的,谙谙想要陛下。”   陛下疼她,为什么不自己过来看她呢?先前自己明明睡在他怀中的,怎的醒来就不是他了呢......   是嫌她睡得太久了么。   那往后她少睡一些,陛下会否再疼她一些,自己来陪她呢。   ......   崔、江二人犯了难。   小主子瓮声瓮气的“要陛下”,她们是何等身份,上哪里给她寻一个陛下去!   许是乐谙一张小脸,太过容易让人心生恻隐了。崔姨瞧着久了,虽是一直哄着她,也觉得心疼。   请她们来的嬷嬷并未告知她们乐谙的身份。她们也曾猜过几次,这小主子的身份,一直也没猜出个靠谱的结果。   左右不该逾越规矩,好好伺候就是了。   崔姨无奈,为着转移乐谙的注意,便又道:“小主子往后就住在这里了,老奴会尽心伺候的。小主子要什么,只管同老奴说。”   本是想让她放下戒备,信任她们。   可谁想,乐谙还是只道:“要陛下。”   她没有脚,走不了路。若是能走,她早早就要去找陛下的,哪会在这里等着呢。她其实也知晓自己生□□哭,泪珠子要滚时便能滚下来。   伤怀是那般容易的事啊,现下她也是十分难过的。   不过,不愿意哭了。   小孩子的年纪,小孩子的心性。乐谙心中的念头不多,只一个罢了。她那眼泪啊,唯有在陛下面前哭,才会得他的心疼。别人的心疼,她不是很想要。   “您叫崔姨么?”乐谙咬牙忍了别的心思,破天荒的开金口问了句。   崔姨大喜,连连称是。   小主子还是将她方才的话听见去了几句的。这不!还是记住了她的名字。自己自顾自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总算没有白说。   江姨瘪了瘪嘴,吃了味。   “我,我想走路,崔姨能抱我下去么?”她将声音放得极低,像犯了无比大的过错。   二人噎住了,半晌也未应她的话。   小主子连双腿都没有,如何能下地走路......   还是江姨深深叹了气,附在崔姨耳旁,压低了声音说:“这小主子分明就是个瘫子,下地走路如何使得呢。”   千万不可应了她的话。   崔姨攥了衣角,起身跑了出来,“我去寻陛下过来。”   作者有话:没有弃文的,放心阅读哦。后台还是可以看到评论的,欢迎评论呀! 第11章 不哭   江姨视线追随着崔姨,不由的惊住。她与崔姨是为同族,她这般大胆的行为,不知会给族中带来这样的际遇与灾祸。心中连道了几声“糊涂”,再看乐谙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只盼着她如此的莽撞行径,莫要惹恼了陛下才好,如若不然,可真是来这里做了冤大头了!   崔姨却是个运气极好的。   出门便撞上了昂首阔步而来的阿佐阿佑二人。   阿佑见是崔姨迎面而来,直言不讳道:“陛下命我等将小殿下抱去寝殿,与他同住。两位收拾收拾,将那些给小殿下的物件儿全搬过去,不要遗漏。”   “陛下当真如此吩咐的?”崔姨高兴的过了头,过后还有些不信。   阿佑笑言:“自然是真的。小殿下身子不好,陛下哪里舍得叫她搬去它处居住。”   妖帝陛下这回的心思很是好猜。   宫医去后,宫里照例派内侍去宫医阁取了药回来煎服。用药,纵使不会有很大的作用,也得用着。   妖帝任由尚嬷嬷将小殿下抱回响秋殿,自己仍在千机殿书阁待上许久。扶修可见的面色沉凝,阿佐阿佑识趣儿的不去打扰。   待到二人被唤进去时,妖帝手上已然多了一份明晃晃的玄黄诏书。   距离宫医前来诊脉过去不过一个时辰,小灵兽的身份就不同以往了。摇身一变,成了这妖王宫的主子。   阿佐心下思索了不止一回,最后脱口一问:“陛下真要如此做么?依臣愚见,大臣们恐有异议。”   朝堂上的风云诡谲,陛下方才摸了个透,正是蛰伏待发的时刻。此诏书一出,锋芒毕露,并非良策。   扶修颔首。   阿佐言语中细细敛着的意思,他哪个都明白。除了偿还些歉疚,他亦是藏有私心的。   与其他日让胥淳之流左右,不如现下就来个了断!   六百年了,也便让这事成个契机,让他也为自己筹谋一回。   那丫头,同自己虽才相处了几日,他却是能好好的瞧出她的性子。   爱哭又软绵的性子。   长大后,该不会是个负心的才对。   一如往常的淡漠之下,扶修只道:“诏书的事,朕已亲手写下,盖得玺印。倒不急着宣读出来,先行妥善保管起来。”   诏书盖得玺印,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再不可轻易更改。   未曾宣读,又还有些退路。不愿之时,焚毁诏书就了了。   阿佐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这样说来,妖帝还给自己留了不少退路。   指尖在桌面轻点几下,扶修还想起一事,“诏书的事,不可传扬出去。但这称呼还是得改改,此后,便先唤她殿下罢。”   “......”   “是,陛下。”   *   崔姨听阿佑这样一说,心里的大石头才算真正放下。那位小主子实是太惹人心疼,若是陛下闭着不见,她当真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可亏得陛下施恩,小主子方才吵着要去找陛下,老身也是没了办法。这才出来看看能不能见着陛下,同陛下求个恩典,去见一见小主子。”崔姨说着还不自觉搓了搓手掌,心头激动不已。   一人之力虽是十分绵薄,但也总算求得心安了。   阿佐闻言,对崔姨生出许多欣赏之意。她也不过才是第一日入宫,敢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   “崔姨辛苦。只是,这往后便唤你的主子为小殿下罢。”阿佐说完,还不忘加上一句,“这是陛下的意思,您不必有疑。”   她也不蠢笨,应了声,心中默默改了。   这小殿下的身份果真不同寻常,往后也万不可得罪了,须得谨小慎微才是。   响秋殿很大,先妖帝休整过后更甚。响秋殿偏殿,离着主殿不算太远,也算不上近。   下头鼎华阁的人为乐谙置办的东西奇多,大大小小杂七杂八各色皆有,可见花了好一番的心思。   尚嬷嬷原先置办,除去派出去的内侍,还安排了响秋殿半数的宫女去帮衬着安置。如今全得换去主殿放置,可称得上是不厌其烦了。   乐谙早前睡时发髻四散开来,闻倧抱她去暖阁,见状着手将她丑丑的发髻解了去了。   是以,在偏殿那处,她一头长发如瀑披在双肩,小半张脸隐在其中,将小孩子将落未落的泪眼朦胧真真摆在了脸上。   那位江姨得了乐谙将搬回主殿的消息,十足的担忧。   妖帝陛下若是瞧见小殿下面上这“景儿”,定是要发怒气的。   于是乎,哪里还管别的,直在乐谙面前哄着笑着,盼着她变一变这惹人怜爱的小脸。   ......   乐谙原就是个极好哄的,知晓自己要回去陛下房中睡了,不多时已喜上眉梢,圆乎乎的大眼似春风含笑,憨憨气十足了。   在尚嬷嬷怀中预备着去主殿那时,开怀的抖起尾巴来。   尚嬷嬷笑道:“小殿下这般欢喜,嬷嬷瞧了倒也欢喜起来了呢。”   有关这位小殿下旁的事情,阿佐来交代的时候没有多言,只道了往后唤她“殿下”就可。   她的下身也不知有无法子治愈。   如此也好,陛下对这小娃娃上了心,她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乐谙笑呵呵的一路,藕臂环上尚嬷嬷的脖颈,话语间一股子撒娇意味:“那便太好了!嬷嬷同谙谙一样欢喜!”   果真是磨人的小娃娃,这话一说,尚嬷嬷的心间都暖了暖。   小殿下这般年纪,应在凡人身上最多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很多的话,都还听不明白,心智还不成熟。可她还是想同她说上一说。   尚嬷嬷扶着她后背的手,时不时被她长柔的发扫过,留下手背痒痒的微觉。尚嬷嬷顺着泛摸了摸,轻声问:“小殿下很是喜欢陛下罢,可想同陛下长长久久的待在一块儿?”   乐谙的回应十分热切,“想的!想的!”   同谁待在一处都不好,只有同陛下待在一起,才是最舒服的。她自然是想时时刻刻都这般舒服。   “那嬷嬷教教殿下如何长久,殿下可愿意听上一听?”尚嬷嬷话语间依旧轻声细语,刻意放慢了步子,等她的话。   “愿意的!愿意的!”她显然很是激动,应声也很快。   *   尚嬷嬷捡了重要的一些话同乐谙说上了一回,小丫头似懂非懂,消化了半晌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乐谙道:“嬷嬷,我全都记下了。”   半大点的孩子,能记住些什么呢,尚嬷嬷自是不信的。   倒是自己的话十分多余,就似鸡同鸭讲,两厢皆不懂了。   “罢了,陛下等得久了,咱们得早些过去。”   ......   陛下在眼前,一切皆可抛。   乐谙这处不良于行,需得借着尚嬷嬷抱着,才算能行走。扶修早在殿门便见着尚嬷嬷抱着她缓缓而来,二人不是在说些什么,墨迹了这样久。   不知为何,他等得心焦。   二人总算走到殿前,扶修便又快步回去,坐回自己的主位上去。   他妖界帝王,举止需要得体合宜,一举一动不可失帝王之气。   站着等人可是十分的不合宜。   等着乐谙兴致极好的唤了一句“陛下”,他总算可站起身,将她抱来自己身边了。   “终于是愿意过来了?”扶修存了心思逗她,暗暗以宽袖遮去了她一条短尾。   这一句可让她不高兴了,撅起嘴,驳道:“分明是陛下要谙谙搬去别的地方,不要谙谙陪着睡觉了。陛下耍赖皮!”   小孩子不知,自己说出口的这些话何其露骨。   他后悔了逗她的那句,引出这羞人的话来。   尚嬷嬷捂了嘴在一旁轻笑。   “咳咳......罢了,朕不说你了。往后,你便是朕的人了,愿意同朕在一处也好。妖王宫便做你的家罢。”   尚嬷嬷蓦然变了脸色,反应不及。   陛下此话是何意思!   天大的好事从天而降就落到她头上了,乐谙得了妖帝陛下一诺,比什么都珍视。即刻,胳膊便挽上了他的脖颈,眉开眼笑摇着闹着。   她的陛下终于想起,他俩同床共枕半年之久的情分了。   尚嬷嬷只差以袖子遮了自己老脸了。果真是心大的孩童,说什么记下了自己的话,瞧这个样子,根本不知世上有句话,叫做“伴君如伴虎”。   老虎脖颈上嬉笑玩闹,说不准哪日陛下一张口就将她吃掉了。   扶修见了她,心思也不似先前深沉。   瘫子就瘫子罢,自长公主哪里而来,到了他这里,终归是舍不下了。日后她若有了异心,再一掌杀了也是无妨。他贵为妖帝,又不是养不起一个乐谙,护她衣食无忧平平安安总是能做到的。   从今往后,混迹权谋间,有一个人陪着,想来也是不错。   这般默许了她玩闹些时刻,自己只做不知,随她去了。只有尚嬷嬷一人瞧见,不算湮了他妖帝的贵气。   尚可。   “里间的被褥可备齐了?”   尚嬷嬷回道:“回陛下,老奴去接小殿下时就已经备好了,小殿下若是累了,便可去休息。”   扶修低头瞧了胸口的小娃娃,“累了没有,可要去睡了?”   “没有!没有累!人家刚睡醒,才不要睡觉。”乐谙睁大了眼,圆眼透着十分的真诚。   扶修难忍的一笑。不过叫她先行去睡而已,眼睛睁的这样大,是怕自己瞧不出她的好精神么。   他最喜摸她的发了,此时也不例外。乐谙长发披下未梳发髻,方便了他。   五指成梳,随发而下,柔软顺滑,手感极好。   “既然不愿睡,就随朕去书阁罢。陪朕批完了折子,再带你回来。”扶修摸她的发摸得心头舒快,说话也柔和。分明的一道旨意,说的似好声好气的询问一般,脉脉温和。   “好呀,谙谙陪着陛下去。”环着他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殿内掌了灯,烛火映的主殿明亮如昼。乐谙离得自家陛下很近,侧着瞧,陛下的眼是弯弯的,也有殿内的烛火那样的亮呢。   *   而后,尚嬷嬷办得一手好差事,得了恩典,赏赐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不少的金玉、银钱的票据。   陛下这次的赏,比往时多了两倍不止。   今日的陛下抱着小殿下,去了书阁批折子。她在一旁看得清楚,陛下那是真心的开怀。   她是妖王宫里的老人了。伺候过陛下的生母,先妖后娘娘,天界的二公主齐婵。   彼时,先妖后在世,刚怀上现在的妖帝陛下,先帝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搬到响秋殿来给娘娘挑。   那时她们的娘娘笑得淡淡,未将那些好东西看在眼里。闲时最喜轻抚小腹,静静瞧着殿外红磷花的风华。   像娘娘那样的性子,最企望的当是自己的孩儿一世的无忧快活,康健肆意罢。   娘娘已去六百年了。   今日,她像是瞧见了,自家娘娘企望的、那个孩儿的影子了。   作者有话:开始甜甜的同居生活罢! 第12章 不活   妖王都近日恰逢雨季,雨水连绵,泼天般的落下来。王都环青安武陂而建,雨水依照山势,落地后汇聚成溪,绕进护城河。   妖王都初建造时,就以风水绝殊闻名五界。每逢雨季,就更为深切知晓了它设计的精妙。   由扶修帮衬着,乐谙花上几日混熟了响秋殿。   再见幸微幸雨等一众宫婢,她总算消去了惴惴不安的感觉,闲时也会同她们说上一会子的话了。崔姨与江姨自那日起,随着乐谙贴身伺候着,算得上十分的尽心了。   鲁嬷嬷第七日便回了宫里。   眼见乐谙趴在响秋殿内殿的主座上玩闹,一甩手使了桌案上没来得及清洗的毛笔,一幅“泼墨山水”印了满墙。鲁嬷嬷惊诧之下以为是自个儿老态,眼睛都花了,嘴也不容易合上了。   正想去拦她,快要脱口而出的责骂被尚嬷嬷一把捂住,憋了回去。   尚嬷嬷直冲她摇头,示意她莫要乱来。   鲁嬷嬷不解:“你拦着我做什么!那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在响秋殿造次!可知这是大不敬的罪过!”   早料到她会做这般的反应,尚嬷嬷也不同计较,淡淡笑着,随她在一旁将天大的罪过都说了个遍。   鲁嬷嬷一棍子打在棉花上,心头怒气直直上冒,说话便凌厉不少,“你这是什么反应?难道我说错了不成,那样目无宫规的东西就该即刻杖毙!”   这话被尚嬷嬷一听,随即就脸色大变。   “住口!”,尚嬷嬷一声呵斥。   她同鲁嬷嬷早百年前就感情好,不是姐妹胜似姐妹。两个都是这宫里顶重规矩的人,鲁嬷嬷会出口斥责,她并不感到奇怪。   只是,她这话重的过了头。若是真被陛下听见了,倒是不知是谁倒霉了。   “往后莫要再这么说了。那位,如今也是这妖王宫的主子,当心祸从口出。”   鲁嬷嬷双瞳睁得老大,木木然待了半晌。从尚嬷嬷处知晓缘由之后,心里对乐谙生出天大的疑惑来。   这一切都偏生一般凑巧?   偏偏就在她回去的那日,灵兽就孵化出来了?偏偏石头似的陛下就对她赐了恩典,同她说出了“将宫里当作家”这样的话?怎么想都不是个简单的事,就连她尚家姐姐也都被蒙蔽了进去。   ...........................................................   乐谙这会儿正有崔、江二人抱下来,去内殿换上干净的衣衫。   衣裙上全是墨汁留下的印子,黑乎乎的一大片糊在胸口,脏兮兮的。她小手不留心的一碰,掌心就是一大块乌黑。   再随手一摸小脸,直接就成了“小黑炭”。   崔姨瞧着直笑不停。小殿下心性纯真,不惧礼法十分无畏,玩耍时候笑声都可传出好远。陛下发现了几次,也只摇着头,不甚在意的说了句“随她玩罢”,其他再没多说什么。   小孩子不就该如此肆意么。   “小殿下玩够了,咱们去换干净的衣裳好么?”一旁江姨笑问道。   乐谙开心的咧开嘴,疯狂点头,“好啊!去换衣裳,要出去玩。”   江姨瞅了一眼外头。大雨涟涟的,满地潮湿,走出去顷刻间就可湿了鞋袜,上哪去玩呢。   “小殿下可别闹奴才们了,外头可还下雨呢。”崔姨适时劝上了一句,“再说了,陛下不在,小殿下若是着了风寒,陛下可要生气的。”   “陛下”二字在乐谙那头便是最最在意的了,搬出陛下来,小娃娃总会妥协。   这些埋于皮下,又红果果的内情,她们几日便摸了个透。   陛下此番出宫去南疆,带上了几队的妖尾卫,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   五行龙凤榻是予乐谙平时休憩的一方软塌,养成的习惯后,每日午后她都需睡上一个时辰。醒来后,便有尚嬷嬷端来熬好的温热的药汁,喂她喝下。   起先,那汤药看着就苦涩非常,满满一碗。乐谙闻了闻,眼睛鼻子嘴巴眉毛全然皱在一处,只差吐出不久前吃下的饭食了。   崔姨眼尖,快步去膳房取了几盒蜜饯果子来。   乐谙很喜蜜饯之类的甜食。小胖手伸进盒中,将眼瞧着最大的那颗一把握在手中,塞进小嘴中。小嘴巴吧唧吧唧的动了许久,吐出一颗核在掌心。   往后,宫婢们依样画葫芦,便都用蜜饯果子哄着她吃药。王儒开的那些个草药,用处虽说不大,喝着也求一个安心。   *   扶修在南疆需办的事,前几日就已了结。而后,便同阿佐阿佑二人上了南疆外处的一座高山。   那座山再往南,就是冥界鬼族的地界了。   三人先是站在山脚处,抬眼细细查看了一番。此山名为坛山,当年天界与冥界起灾祸时,曾在坛山有过一战。那一战,死伤了无数,坛山几乎可称血流成河堆尸成山了。   先妖帝胥商,战前自天界而下,欲阻大战发,中鬼君之计,终死于坛山。   妖后齐婵赶到坛山时,胥商已然散了形魄。除了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外,半点东西也没留下。   这处,是扶修父亲的丧身之地。   “陛下是想先帝了罢。我们不若改日再过来?”阿佐忧心,开口劝妖帝。   触景最能伤情了。坛山自那事后过了六百多年了,多地还是乌黑的焦土,不知是当年的血染的,还是火烧的。   “也无甚好想的了。朕未见过他。”从未见过的人,该拿什么去想,他不知的。   “朕今日须得见到老将军,才不枉跑这一趟。”   扶修语气是为平常,两兄弟听了却是五味杂陈浸在心,万千言语也难再开口言说了。   公仪老将军年岁已高。此前不止是皇城妖尾卫主将,还是扶陛下登基的功臣。   公仪涪在坛山一战亲见妖帝胥商中计惨死,自愧未能护住君王周全,本欲请妖后降旨赐死。妖后齐婵新丧了夫君,悲极伤情,且又分娩在即。还是移驾至牢狱中见了他一面,齐婵甚至都未怪他一句,就将他放回了府中。   生产后次日,齐婵回了南疆坛山,走至夫君丧命的那处地方,化出本身自散去了形魄。这五界中出了名的温婉良善的天界二公主,陨了命。   公仪涪这才懂了妖后娘娘的意思。留他一命,他还能在妖界动荡时,护住先帝刚出世的遗腹子。   最后,天帝出了手。扶修安稳登上皇位,他自此便久居南疆坛山,以赎此罪。   六百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公仪涪元寿将尽。扶修此时前来,许就是见他的最后一面了。   孰是孰非,扶修心如明镜。他从妖王都来到这里,也是有所图的。   ...........................................................   山腰处草屋一栋,四周垦出了几块荒地,种下了不少果蔬。林间偶然见鸟三两飞过,鸟叫虫鸣之声灌耳,听着也是动人,一派安逸恬静的景致。   这处便是公仪涪的住处了。   公仪涪靠睡在竹椅之上,眼睛瞧着他们三人的来处。细看之下,又觉得他的双眼十分的无神,真真是没了心魂一般。   阿佑几步向前,道:“您可是公仪老将军?陛下驾到,速速起身相迎!”   公仪涪这遭恍然回神,眼中有了神采。几下摇摆后,急急的起身,颤巍巍跪下拜见。   “老朽,老朽公仪涪,参见陛下。”   扶修自见到他,脸上就异常淡漠。半晌,同阿佑吩咐道:“将军老了,扶他起来罢。”   阿佑赶忙去扶公仪涪起来,坐回竹椅上。   这位老将军原是不过是虫,寿命不长。见妖帝来此,从惊慌不已至泰然处之,未用多少时间。   “陛下终于来了,老朽等了好些年了。”公仪涪说话的中气都已沉沉,不觉言语间生出几分释然。   扶修亦给他留足了脸面,命了阿佐阿佑二人退出数十丈远。独独留了他与自己在屋子前叙话。   “那将军在此处等朕的时候,可会想起朕的父帝与母后么?”扶修面上阴翳的紧,薄唇咧开的笑,也一并带了十足十的狠劲儿。   一时无语。没过多少时候,公仪涪抬眸,已是满眼泪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妖界的规矩。他是妖帝胥商的近卫,后才升至妖尾卫主将。记忆深处的帝后,会一同踱步雪中,笑骂打闹;会一同上妖王宫的宫墙,佳节时分与民共放孔明,祈祷心愿。   自坛山始,这些全然没有了。   “每日都会想起。”公仪涪回道,“先帝与先后感情甚笃,老朽那时都瞧见了。”   扶修懒得去理了,嗤出一笑。   “父帝那年待你不薄罢。私通冥界,告知行踪,引父帝入阵......将军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做得是十分完美,瞒得也是十分严密啊!”   公仪涪一头栽下地,跪伏于扶修脚前。   十指苍老枯瘦,扶修心口直觉恶寒,脚下一踢,甩了他出去。   “咳咳......老朽自知罪孽深重,当初,当初本想赴死,以死赎罪。可,可......”他口中涌出一口血,说话间颤声连连。   “可母后放过你了。”扶修瞧着他,一字一句接着说道:“你说,朕的母后是不是真像外人所说的那样,姿容绝殊温婉良善呢?”   公仪涪道:“是!娘娘是极好的女子。”   “可朕都未见过她呢!”他心中所盼,此刻被激的坦露出来。为人子,生养之恩都无处去报,怎能不恨呢。   扶修一言咬牙切齿:“朕今日来取你性命,你可还有话要说?”   跪伏的那人却哈哈的笑出莫大的声量。   他等着这一日等了好久了。因果相连,他做错事害了先帝,就该偿还的。   “陛下早就该来了。”笑过之后,公仪涪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娘娘在天有灵,看见陛下贵胄之姿,也会欣慰的。”   为稳心神,扶修深吸了口气。   “既等得久了,朕今日也就成全了你,下黄泉先去向父帝与母后赎罪罢。”   凝了术法在掌中,扶修右手化出蛟形,扯出公仪涪身子中的妖丹。这妖丹他取了出来,却不曾使术法毁去它。而是以妖丹为引,吸尽公仪涪的毕生修为在内。   妖丹留用。   *   公仪涪已是弥留。一身孽债算是做了了结,妖丹于他而言也是罪孽,一身的修为被收了去也好。只是想不到,这位妖帝陛下已修炼了此术。   临去时,公仪涪一指内里草屋,说了最后一句话。   “屋中有信......求陛下答应......”   ......   扶修往屋子里看了一眼,里间乌黑一片,压抑的紧。再瞧自己手中,金色妖丹已经到手。   他原想由着公仪涪此人老死便罢了,母妃也曾留过他一命。   如今替乐谙取了这妖丹,那小娃娃的短尾便可化形了。左右这公仪涪是该死,倒不如死的有些用处。   说起乐谙,那憨货的样子也是蠢笨的。   得早些回宫了。 第13章 不停   扶修回宫那日,依旧下雨。妖王宫雨季得持续上一两个月的时间。这一两个月中,雨势大时,脚刚迈入外头便就已经湿了个透彻;雨势小时,外出去散散步,走上几回倒也不妨事。   来来回回几遭,瞧一瞧雨幕中的景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扶修回来的那日,自夜间起,小雨连绵着下了小半日,外头湿漉漉的。   乐谙变着法儿的求了崔姨许久,就差扯着嗓子哭起来了,崔姨也没答应带她去外头玩儿。最后还是被过来的尚嬷嬷瞧见了,抱乐谙在怀里哄了一阵儿,答应了此事。   崔姨带了两个宫婢,抱着乐谙在臂弯间,一手原是撑着一油纸伞,在雨中慢行。   小丫头是个体恤人的。一双小手将伞柄拿了过去。想着这样,崔姨也好省去些气力。   崔姨自是瞧出来了,问道:“小殿下不嫌弃重么?还是让老奴来撑罢。”   乐谙摇头,“不了。崔姨抱着我就已经够重了,我该自己撑伞的!”   “再说了,我撑着伞,崔姨您抱着我。这不也是同您自己撑的一样么?”   小孩子便是就有这样多的鬼主意。这样一说,倒还真有那么几分的道理。   崔姨还真就认了此事,只笑了笑,油纸伞也便由她撑着了。   一同跟随出来的宫婢偷偷捂了嘴巴在笑,乐谙也直冲着她们笑,好不可爱。   雨丝密密麻麻的,期间夹着的风也不小。崔姨行走间不忘了护着她的脑袋,挡着些风。   此番出来可得紧着护好了小殿下,出不得半点儿差错。陛下就要回转了,鲁嬷嬷特意交代了,务必看好小殿下,凡事不可由着她乱来。   一开始想着像是有些不舒服之感,不过细想之下也为觉着有何不妥。陛下要回来了,若是见着小殿下身子不爽,必然是会震怒的。   左右照料小殿下是她本职,也何管那些别的东西呢。   ...............................................................   崔姨本想带着她去御花园走上一遭,瞧瞧精致,见见花草,过了乐谙这眼睛上的瘾也就罢了,就可回响秋殿去了。   不想这一出来,去何处走这事就由不得她做主了。   还未走出多远,乐谙便趴在崔姨身上小声说道:“崔姨呀,谙谙想去宫墙那头,您带着谙谙去可好?”   宫墙?   崔姨顿了脚步,疑惑不解的很:“小殿下去宫墙那里做什么?”   那宫墙又高风又大,实在不是个玩耍的好去处,再说了,小殿下都未有出过响秋殿几次,怎的就忽然想过去宫墙那头了呢?   乐谙的心情此刻倒是格外的好,娇娇的笑道:“去宫墙,等陛下呀。”   说话间兴致高昂的,就差丢下手中的油纸伞蹦跶起来了。   “谙谙都问清楚了,幸微说,宫墙那处很高的,可以看到极远处的地方。那样说来,便是能瞧见谙谙的陛下是不是回来了!”乐谙说话间还带着奶气,这样一幅高兴样着实叫人心水。   崔姨:“......”   原又是为了陛下,才闹着要出来的。这小殿下果真是很喜欢陛下呐。   可宫墙那处风大,小孩子去那处更是危险。   崔姨思索了一阵儿,还是不愿答应,“小殿下还是莫要去那处地方了,宫墙太高了,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咱们还是找个别的地方好好看看,而后便早些回罢。”   乐谙皱眉。   果真还是不愿意么?   “谙谙连腿都没有,不会掉下去的。再说了,后面两位姐姐带了谙谙的毯子出来的,谙谙披上就不冷了......”   一瞬的时间,乐谙的脸色就只剩这一脸的丧气了。   崔姨瞧了,也是堵心。   罢了!这小殿下连双腿都还不曾有,还能乱跑到哪里去呢。自己抱着小殿下应当是安全的。   至于容易受凉一事,幸好出来时带了两位宫婢出来,自己再多加注意也就是了。   “小殿下当真想去?”崔姨轻声问道。   乐谙抬眸,大圆眼里忽得又显出熠熠神采。   “想去!”   ..................................................................   便是在那处宫墙,乐谙瞧见了自家陛下,自宫门而入。雀跃间还真真的就将自己头上遮雨的油纸伞扔了去了。   崔姨这回可真是急了,“小殿下!待会可好受凉了!”   可这位小殿下,哪还去管这些呢。   身子拼了命的往前倾,差些就要跌到地上去了。崔姨眼快,往前走了几步,才堪堪站稳身子。   怀中这小祖宗还是不停的如此,口中直念着:“走啊,走啊!去找陛下去,快去!”   崔姨:得了,这会儿可谓是毫无法子了......   “成...!老奴抱您去!您可别再乱动了!”崔姨这话一出,乐谙才算安分下来。   ...............................................................   扶修进了宫门,由阿佐阿佑陪着,一道儿便往直奔着响秋殿去了。   手中的东西等得,他可等不得了。   服用了那东西,加上术法的助益,乐谙的腿就可化人形了。扶修这回才真是懂了几分,迫不及待这词的意蕴。   那说话奶声奶气的谙谙,那样好看的眼睛,就该有一双漂亮的腿才是。   走路间,听后头多了几人的脚步,像是有人跟着。   阿佐也已经发觉,还未回头就喊了一声威严无比的“大胆”!   “陛下在此,何人尾随?!”   乐谙快快应道:“是我!是谙谙尾随!”   “......”   “额!”   三人齐齐回头。扶修与她对视一眼,乐谙眼中便只剩一个自己了。   他不曾说话,朝着乐谙伸出了双手。   乐谙也不扭捏纠结,顺着他的一双手,滑进扶修怀中去了。   果真!还是陛下怀中最是舒服了,裹着毯子都没有在陛下怀中那样舒服的!   “怎么到这里来了?”他随后淡淡瞧了眼随行的崔姨她们,这话倒是更像是同崔姨她们讲的。   被陛下瞧着不止是心虚,崔姨未过多时,额间就开始冒出虚汗来。   其实......并不是陛下想的那样!是小殿下,是小殿下非得过来的!   扶修又道:“怎么?难道是朕想的不是?”   这般湿冷的天气,纵使是裹了毯子也是不该将她带出来的,不是么?   乐谙也急,怕他冤枉了崔姨。崔姨平日里对她可好了!   小手开始扯扶修领口的衣衫,一面又解释着:“不是的!不是!你不要怪崔姨了!”   她这话说得也凶,听着很没规矩。哪有对着妖帝陛下大吼大叫,还如此无理的......   阿佐蹙眉:“小殿下慎言。”   “无妨。”扶修也是瞧了阿佐一眼,神色有异。   下一刻,阿佐默默的也禁了声。   乐谙熄了火,瘪瘪嘴重新道:“陛下不要怪崔姨,是谙谙自己要出来等你的,不关别人的事情。”   “哦?找朕?”   他便生就是喜欢逗她,听出了意味就开始了。   乐谙在他怀中躺的安然。   “是呀!我同崔姨一同去宫墙上等了陛下好久呢。”那里的风很大,将她头都吹疼了!   她这话扶修听的舒心惬意,一面笑着点头,一面往响秋殿去。   “那朕奖励谙谙一些什么好呢?”   “蜜饯果子!”   扶修笑了,“好!”   .....................................................................   扶修这一回来,响秋殿就即刻还是忙碌起来。   早前他不在的大半个月,一众宫婢也是能偷懒之处便偷懒了。此刻自然是如临大敌一般。   两位嬷嬷也是惊着了。总归是资历摆在那里,只是震惊的一刻也就便又恢复如常了。   扶修今日心情格外的好,这些事情也都不去计较了。   乐谙在扶修怀里开心的很,直冲着他的脸打圈圈,“陛下饿了没有?要不要和谙谙一起吃饭?”   扶修愣了一下。也是,瞧着外头的天色,也近午时了。乐谙平素吃饭总是要早上一些。   下一刻,便同近处的鲁嬷嬷吩咐着:“摆午膳罢。”   鲁嬷嬷领了命,正要退下,又听扶修道:“慢着,让膳房再加一碟五色蜜饯果子过来。”   鲁嬷嬷:......“是,陛下。”   陛下这可真是转了性子了?爱起吃蜜饯果子来了?   猜不透,当真猜不透!   ..................................................................   得了那碟子的五色蜜饯果子,乐谙便埋头苦吃起来。   世间万事仿似全都与她无干了。   无论是两位嬷嬷跪地请罪,还是扶修一如往常的揉她的脑袋,她倒都是一概的恍如不知。   尔冬一旁看着,都觉不可思议。陛下怎得会给一个黄口小儿这样尊贵的身份,还是在妖王宫里。就不怕那些大臣们不同意么?   这横空出世了一个小殿下,任谁瞧着都不舒服罢。   何况是她这样条件尊贵的军家子女呢......   她这样想着本就不舒服,可没过多久乐谙吃完了那碟子东西,便就叫住了扶修。   妖帝训人训到一半,堪堪的停下来。   乐谙也未见有何话讲,只娇娇的喊了他一声的“陛下”。   这样的一副样子,怕是要抱。扶修了然。   抱过之后,她便安安稳稳睡了起来。   ......   吃饱喝足,便该睡了。还真是个享受的主儿!   *   她这一睡便是一个时辰。扶修一路将她抱去了书阁,一面处理下面上来的奏折,一面抱着她。   如此一个时辰过去,深觉手酸。   阿佐瞧不下去了,哪有这样的先例。小声提醒道:“陛下,您将小殿下交个臣罢。臣带她去暖阁睡。”   “不用。朕自己抱着就成了。”扶修眼也未抬,如是说道。   阿佐复又低了头。   方才陛下派阿佑去安置妖尾卫,现下还未回转。   在坛山发生的那事,也是真真吓坏了他与阿佑。本以为陛下前去坛山,是去看望那位有功之臣公仪老将军。   不想陛下令他们俩退下之后,顷刻之间夺去了公仪老将军的性命......   他与阿佑面面相觑,一路回来细思极恐。   君心难料,凡是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如此一来,至于其他的事,阿佐亦不再多言了。   ..................................................................   过了许久,乐谙微微转醒,只听扶修吩咐道:“准备朕的练功房出来,置一方软榻。”   阿佐即刻便下去办事了。   乐谙醒了,便是身处练功房其中。   她还有些迷糊,话说的也不清不楚,“陛下,干嘛......你在干嘛,我来干嘛......”   扶修执了一方绢布,替她一擦小脸。   “在宫里的一处殿宇中。朕要治好你的短尾,给你一双好看的腿。”扶修轻声道。   乐谙接过那方帕子,自己擦了起来。鲁嬷嬷教过她自己擦脸,说陛下喜欢乖巧的小孩子。   “真的?真的能治好吗?”她有些不信了。   她又不是个聋子。很多时候,都曾听见那些宫婢姐姐们,背着她偷偷摸摸的说话。   说她是个治不好的瘫子。   既然她们都说是治不好的,那陛下这回说的就不是真的了。   扶修微微色变。心头隐隐感觉出不对之处,她言语中似知道了些什么。   “为何这样问,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他记得,告诫了知道此事的人,不可出去多嘴的。   乐谙这回显得扭捏的很,“不是她们同我说的。”   是我偷偷听来的。   作者有话:行文是比较慢的风格哦。小可爱们,评论里聊罢 第14章 不详   乐谙这回显得扭捏的很,“不是她们同我说的。”   是我自己偷听来的。   扶修剑眉蹙起良久,问道:“那是从何处得知的?”   乐谙心道:听陛下如此说来,她是个废物瘫子的事,就是真的了。   那是从何处听来的还有什么要紧呢。   心头苦涩,她抿着小嘴半晌也不出声。   阿佐安置好软榻便下去了。扶修抱了她坐在软榻上,一处的无言。   她是知晓,陛下在等她同他说实话。只是,这实话说起来,她是会很难过的。   妖帝陛下脸色本就深沉,等了好久也未从她口中听到只言片语,脸色慢慢沉的难看起来。   “朕前头是如何同你说的,你都忘了?朕问了话,你须得实话实说!”   “如若不然,便搬去偏殿住去。”他也有自己的思量,用这事激一激她,能知晓些真话。   他也一贯是个不好相与的性子,能为她做到这般地步,好声好气的去哄已是万难的事了。   乐谙这憨货若是再由着她来,怕是要出些不必要的事。   好在她抠了抠自己姣好的小脸,便吞吐道:“是不她们同我说的,是我自己偷听来的,还不成嘛......”   这话惹得他眯了眯眼。   这话中的意思,同他先前猜测的如出一辙。在乐谙口中不过是转了个弯儿罢了,并无实质不同。   那帮宫婢的胆子,着实是大了一些。   “可还记得,是偷听谁讲的?”她受了委屈,自己总得为她讨点回来的。   怎奈她丝毫不记得,摇了摇脑袋,垂了头。   这丧气样儿,与他这样矜贵的帝王,简直太不相配!   ......   “好了。真想不起来也就罢了。”   “只是,你须得记着,你身在这妖王宫,是除了朕之外最大的主子。无需去怕那些嚼舌根的婢子们,受了什么气,发出来便是了。左右朕还健在,凡事会为你做主。”   他一口气说上了这样多的话,也不知道这小憨货听进去了没有。   乐谙这头依旧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就算是知晓了。   “......”   她这副样子,难得的,扶修一声叹气。   心头那股子愿她硬气起来的祈望,生生被压了下去。养孩子的不易,他这会儿真真的有感了。   若说她害怕,也不知是在害怕些什么。他这妖帝在健在呢,还有人敢在宫里欺负她不成?   想想该是因着这条短尾,妄自菲薄了起来罢。   这也怨不得她。她不知今朝过去,她便有腿了。往后,不仅与常人无异,还可得那公仪涪半辈子的修为。   这可是旁人几辈子都难得的东西。   ......   将乐谙从自己身上抱下,侧躺与软榻之上。   “谙谙,朕说过能让你好起来,你可是不信?”扶修转头,又点上了几点烛火。   小丫头眼底晦暗。   “嗯......既都说了治不好的,大家都知晓,陛下又何必如此骗我呢?”她又不傻,是知晓真假的。   “朕不曾骗你。今日不曾,往后也不会。”   “哦。”   “......”   言语之中也好,眼神之间也罢。她不过就是不愿意信他能治好她毫无知觉的下半身。   等治好了她的身子。拨云见日之下,她总归得同自己说上几句,她错怪了自己,才是。   而他,可发发善心,原谅这憨货。   ............................................................   晚间时候了,扶修将她裹上厚厚一层毯子抱出练功房。   毯子包裹之下,她的那双腿刚成形不久,不可受了寒气。   轿撵是吩咐了阿佐前去准备的,一早便在外头候着了。   施展书法为她融丹时,她须得睡着。是以,一直到此时还是睡得浑浑噩噩。早知便不让她睡先前那一个时辰的午觉了。   今晚怕是就不得消停了。   这一想起晚间,扶修便觉得头疼。   今日可容她高兴高兴,明天定要她晚间早睡早上早起。   内侍替二人轻掀开轿撵的帷布,一路轻手轻脚回了响秋殿。   他是一贯的不喜雨季,这晚秋的雨季尤甚。天气转凉乃是四季变迁,天下轮回,他无力去改变什么。   不喜就是不喜。   但这在今日,乘在轿撵上瞧着片片红磷花,细雨之间摇曳生姿,一股子媚态横生,也是极美的。   小丫头醒来了,想来也会喜欢这处的风光。瞧着这处的花好看,许是还会摘下一两朵,捧在手心把玩着。   她若是喜欢,也由着她摘去好了。母后不会如此小气的。   .........................................................   响秋殿外自有人相迎。   妖帝倒似不曾见人,自顾自的抱了怀里的乐谙进了内殿。   他本是心情极好,见到这群人,恍然间心头自觉不怎么舒爽。乱嚼舌根的婢子,不必留在这里伺候了。   安置了乐谙进被窝里,反手仔细着替她掖了掖被角。   两位嬷嬷紧随着进来,将妖帝这急急忙忙的样子看了个透。   尚嬷嬷倒还好,只是这鲁嬷嬷,当场的一怔。   当初的那枚破蛋,究竟是个怎样的主儿!陛下也供她如此驱使。   睡了妖帝的黒礁榻,进了书阁那等地方,如今,都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扶修自她们身旁走过,鲁嬷嬷算是有了些反应。   “莫要在里头待着,随朕出来。”   “......”   *   外殿就不如内殿了。夜方才擦黑,妖帝忽然的回转,下头的人自他回时便开始忙碌。现在也还未用晚膳。   妖帝召了一众的宫婢回来,一个也不可少,可是头一回的事。   宫婢们排排站定,扶修倒是正眼也没瞧,悠悠然坐上主座上。   阿佐不善研磨那样的精细活儿,扶修也不为难,执起一本名为《朱雀桥》的话本子瞧了起来。   这书倒是言语幽幽,施施然快语轻言,妙趣横生。   凡间那些人原是看的都是这些有意思的东西,极好。可叫阿佐去凡间购上几本,那憨货识得字之后,也会喜欢罢。   尚嬷嬷拂了身子,“陛下,下头的人已齐了,一人未少。”   扶修抬眼,“嗯。都跪下罢。”   ......   宫婢们面面相觑了一会,依旧乖顺着跪下。这位陛下,原是连后宫的是都不大管的,基本也都交予了极为心腹内侍与嬷嬷管着,这回像是发难的样子,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主上的旨意,哪容得质疑。   阿佐眼带凌厉,就已足够吓人了。   阿佐瞥了一眼下头,道:“陛下,人都到齐了。”   “那便开始罢。”   ......................................................   妖帝今日搬了天牢里盘问犯人的那一套出来,套在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宫婢身上。   那套东西用上了,她们也不知道是为何,一头雾水的等着被盘问。   几位实在是受不住了,使了眼色求着两位嬷嬷问上一问。   鲁嬷嬷眼见着也是心惊,哪能用上那样硬实的东西架上这些个婢子脖子上。连她都不知这些小姑娘们是如何得罪了妖帝!   鲁嬷嬷问了问阿佐:“不知道陛下如此,是为何事呢?如此这般恐怕是不妥当的。”   扶修这时也往下看了一眼。   这夹套都还未完全戴在她们的脖子上,他的手段也还未用上半分,哪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这便就沉不住气了?那还真是娇气。   “真不知晓?那朕问你们,何人在背后乱嚼舌根,胡乱毁谤主上?”扶修说话时,声音不大,气势倒是十足十强。   下一瞬间,执在手中的话本子“啪嗒”一声拍在案上!   “她的身子如何如何,也是你们能够多言的!”   他的怒意烧了起来,配着下头一片的死寂,与死亡十分登对。   *   内殿躺着的丫头醒的正是时候。   着手掀了被子,她瞧见了锦被下的双腿。白白嫩嫩滑滑软软,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腿。   一捏便泛起了片片的红,还有......她能感觉到疼了!   不可思议的复又捏了捏两条腿。   疼......当真是疼的!疼的!   ......   她真的被治好了么?往后不是个瘫子了?   陛下呢,他在何处?一定是陛下将她治好的,他在哪里?   乐谙这一高兴,脑子空白的一片,直喊叫起来:“陛下......陛下!陛下!”   外间扶修陡然一抖身子。   那憨货这是醒了?   扶修提了袍子下摆,自主座上起来,大踏步向了内殿过去。   门帘之内,乐谙一身颇为精致的小宫装,自脚踝开始,向上掀开。露出的双腿白皙透亮,纤细修长。   勾了嘴角,扶修亦是十分满意的样子。   乐谙见了他,心头的酸酸的感受汹涌而来。   她的陛下,当真没有在欺骗她的。陛下那样大的本事,将她一个瘫子的短尾化做了腿,她亦是同那些宫婢一样的常人了。   她的腿也是知疼知冷的了!   爱哭的性子一朝冲出来,大圆眼蓄满了泪,她哑着声音唤他:“陛下......”   他回了一笑,道:“朕在。”   “我,我有腿了......”   “嗯,朕知道。”此番的一顿折腾也算没有白费,他的心里也算有了慰藉。   ........................................................ 第15章 不要   乐谙这一朝睡醒,无意之下唤了妖帝陛下进去。倒是免去了跪地等着旨意的一众宫婢的罪责。   妖帝之意,原就是预备着杀鸡儆猴,让底下的人往后都安安份份的伺候,莫要再多嘴多舌。未曾真的将她们作犯人处置了。   如此,放了便放了。   这事一过,响秋殿的那些传言倒是安定下来了。不过换了副人人自危的颤巍巍模样。   扶修不甚在意,即便往后都是如此,于他而言,也是一样。   ....................................................   替乐谙融丹入体,花去了他不少气力。此术法毕竟也是有违常理世纲的术法,损耗元气也是必然的。   王儒后一日来了千机殿请平安脉。   妖帝一向康健的身体,百年来头一回出了中干的虚浮之症。   把了脉后,王儒照例开下方子。千机殿内侍总管闻倧差了人,同他一起前往宫医阁取药来煎。   闻倧送他出的千机殿,顶着犯忌讳的险,问了他一嘴。   “王大人留步。奴才问您一句,可否告知奴才陛下的身体,症结所在?”他这话说的恭敬非常。   王儒不自觉皱起眉头来。闻倧是为内侍,不可能不懂这宫里的规矩。私下打探主上的消息,无论是有关陛下,还是有关别的贵人,都将交付妖尾卫刑问。   可不是件小事情。   “公公多礼了。下臣不过是个小小宫医,万不敢坏了规矩。”   闻倧位高。拒绝之言未有听过几句,心躁非常。   “哦?大人的意思是奴才不该问么?”王儒假笑一声,“大人好大的架子呀!”   王儒也不恼怒,带着淡笑,转身便走。   吃了瘪的那位才是恼怒非常的,咬了牙说出一句,“王大人如此风骨,咱们来日方长罢!”   ......   这话传到了王儒耳朵里,仿似成了笑话。   “王某一界凡人,来日一点都不长。”   凡人的命数大抵不过七八十年,与妖界的一众妖类大不相同。闻倧之言的来日方长,在他这里全是笑话了。   闻倧无了话。这话说得倒也不错,王儒垂垂老矣,闭上眼睛的时候,自己怕是还是青年之姿罢。   也罢,也罢了。   ........................................................   闻倧回千机殿内,阿佐阿佑已经等候多时。见他过来,急忙跑着迎上去。   “如何了?可曾问出什么来?”阿佑急忙问道。   他们妖帝这回必定是有事相瞒,这脸色一日差过一日,诊了脉后,单单留了宫医王儒一人在内里。   王儒同陛下说了什么话也不得而知。   两兄弟与闻倧在外头等地心焦,这才派了闻倧去问上一问。   哪知道闻倧一直摇头,“那位王儒大人倒是个十分懂规矩的,我这软的硬的都用上了,还是半点儿有用的也没问出来。”   不止如此,还给他一界凡人噎了一遭!   阿佐疑道:“当真?这宫里还有胆敢不同你说实话的?”   闻倧白了他一眼,再懒得说话。   陛下前日吩咐了他,至置工坊去订在一把轮椅去,给那位居于响秋殿的小殿下用。前头置工坊已派了人过来,说是过不多时就可将那轮椅送过来了。   闻倧可不比阿佐阿佑两兄弟那样轻松自在,只需陪着陛下左右。   他这统管着千机殿的内侍,旁人哪知道其中辛苦。   “你们真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陛下,又何必靠着我。”   闻倧这头甩下一句便自顾自的办事去了。   余下这两兄弟相顾无言,对视良久。   *   那日之后,乐谙算得上是摇身一变,除去了不蛇不龙的短尾,有了漂亮的双腿。   扶修心中同她一样欢喜。   隔了一夜,抱了她试着下地行走。   本以为她能就此下地行走。怎奈不然,她下半身的双腿,方才长成。似如花花瓶子一般,使不上大力,更别说即刻想她下地行走这事儿了。   乐谙面有沮丧,声音低低的问他:“谙谙走不了路,还是走不了路。”   “不急,也急不得。谙谙出生已有些时日了,可双腿刚刚长成,慢慢的过些日子就会好的。”扶修解释道。   “当真么?”她那双眼睛睁的大大的,眼神懵懂中有星光闪着,亮极。   扶修伸手一点她的额间,“又不信朕了?”   “不是的!不是的!我很信陛下的。”她又急着否认着。   她这个样子,扶修喜闻乐见,不知为何就是心头发软。   “朕会安排好一切,你乖乖的听朕的安排,很快便可以走路了。”   能走路就好了。   “好。谙谙会听陛下的话!”   ......................................................   置工坊那头的办事能力是极好的。与闻倧说过轮椅的事不久之后,就差人将东西送过来了。   那轮椅算不得轻,费了两个内侍两个宫婢一路帮衬着抬回响秋殿。   抬回去的这一路,招了宫中不少好奇眼睛一路瞧着过来。轮椅的做工精细,扶手侧面精雕了玉兔文案的沉笔雕,后背置入了后木篮子,抽出来便可放置些她喜欢的小东西。   搬到响秋殿,动静也大,鲁嬷嬷插着腰出来查看。   内侍回了话,“鲁嬷嬷好!奉陛下令,送置工坊刚置好的轮椅过来,给小殿下助行。”   鲁嬷嬷深吸一口大气,慢道:“好,辛苦公公了。搬进来罢。”   陛下这也太过事无巨细了罢,即便是养孩子也不可如此娇娇的养着!   小殿下那条腿,如今是如婴孩一般柔软无力。   不过,小孩子不都是如此的么?找崔姨教着学步也就是了。   诶!这样下去还不得被陛下养出个败家的东西来。   得找个好的机会,同陛下说上了一说。   ......   崔姨在那轮椅上放置了两层软垫子,想着自家小殿下坐上去,也好舒服一些。   抱了乐谙上去试了试。小家伙摸着底下的软垫子,喜欢的大叫起来:“崔姨!它真好看,好软呀!”   说来也巧,崔姨这头刚铺上软垫,殿前扶修踏着那双飞纹云角的靴子跨进了门。   扶修这头,手上还拿着一方软垫子。   一双桃花眼瞧着乐谙屁股底下那两层厚厚的垫子,嘴角抽了一抽。   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是白白去丝坊子那里选了一回罢,这软垫子,早便有了?是这响秋殿的人多事了,还是置工坊的人多事了。   “老奴见过陛下,陛下万安。”崔姨跪下行了一礼。   扶修颔首,“崔姨不必多礼了,起来罢。”   尚嬷嬷寻来的两位“奶娘”,倒都是懂规矩知礼数的,少去了好些麻烦事儿。不过,照着乐谙平日里的反应来看,像是更亲这位崔姨。   这位崔姨,他看着也是不错。   轮椅之上,小丫头坐着新奇,方才他同崔姨说话间,就已见她多次荡起自己的腿。双腿荡得老高,小脸堆着憨笑。   果真是憨货一个。   他自崔姨身边走过,径直朝乐谙身边去了。   “玩够了么?朕准备的东西可还喜欢?”手覆上这木头轮椅,便知道底下的人是用了心去置办的。从选材到做工,都十分的细致。   小丫头兴致正高,晃了晃脑袋。   没玩够。   她等不及的想要出去,小手铆足了劲松推了轮椅的两侧的转轴,可惜这轮椅动也未动。   乐谙大眼珠子一转,转头巴巴地向他求助,扯了他的暗紫色袍子,“我现在可以出去走走吗?”   “你想去哪儿?”   “外间,去哪都行。”乐谙笑眼咪咪冲他甜甜说了句,而后一眼便瞧着他身后花纹姣好的物什儿,“陛下手中藏着什么宝贝儿呢,可予谙谙瞧瞧么?”   屋内燃了香,整间殿宇环着丝丝淡香,沁鼻又醒神。一语亦让扶修醒了神,他手上的那物件儿,还未送给她。   手指收紧的动作微不可见,扶修拿出那方软垫子,十分大方地笑道:“朕,朕送你了。”   接过那软垫子,乐谙伸了小手忍不住在其上摩挲了一阵。垫子之上的玉兔纹绣得精巧别致,细粉色的色彩配得精妙,俯首查看时,嗅得淡淡清香的气息,很是好闻。   她眼瞧着那方软垫子,指尖摩挲,用心非常。   “谙谙喜欢!”她腮帮子鼓鼓,软声道。   “你喜欢便好,可要换上这个新的?”   他特意寻来的这个软垫子,瞧着就不她身下的那两放垫子好上许多。   乐谙却是不愿的。   这崭新的物件儿,得先放着,藏起来。   “不要,先放着。崔姨,帮谙谙把它放起来罢。”乐谙歪头冲着崔姨一语。   崔姨笑应着,“好,小殿下。老奴给您好好的放起来,哪日小殿下想了,再拿出来。”   这安排合极了小丫头心意,乐谙立马便眼带了笑意连连的点了头。   作者有话:病毒性肠炎迫害了我,先停更几天,等我出院。   2019.10.3 第16章 不沉   红磷花这处的景致,在五界之中都属是独一份的。因是先帝留下的东西,妖王宫的众人亦是十分悉心照料着。   妖界族类数不胜数,多数化形的妖类的寿数都在前面千年以上甚是万年。红磷花此物,是近千年前,先帝胥商为了讨妻子开心,去天界求来的。红磷与彼岸同生于黄泉两岸,将它移去天界栽种的,是上一任的天界月老,白湛蠡。   红磷花的来路波折,先帝原先不知,只当是妻子齐婵思乡情切,是故费了心思去取了来。不料到了往后,还因着这花大吵了一架。   前事到了这里,过了六百年之久,后人说起都是笑谈,是帝后恩爱的见证了。   最能生情之刻,当是触景之时。扶修推着乐谙出去,拐了一道宫巷,便步入了那处满是红磷的地方。红磷花之于扶修,算得上是父母遗物,亦是不可同一般的花草放在一处说的。   这宫里、朝堂,明里风平浪静,实际暗里的人心啊,不知有么自危。妖王都,处处土地皆是他的,却无一处不是诡谲难辨的。站在这番土地上,他须得小心谨慎步步都深思熟虑才是。   如此,难以不累。   似他这个年纪的继位妖帝,资历这事,原就是一大难关。   行路之难,多的是人哀之叹之怜之惜之。   不可与之同类。   推着她入宫巷慢行,风微大,鲁嬷嬷上前替她裹了一层厚狐毛毯。鲁嬷嬷虽对她心有不喜,却也还是个守规矩的人。乐谙在宫中有何预谋,她盯着点总能发觉,倒也没必要在此等小事上多做为难。   小娃娃着了风寒,确是于她身子骨不好还是遮上一遮的好。   乐谙接过了那方厚狐毛毯,咧嘴一笑:“多谢嬷嬷。”   鲁嬷嬷心中嗤了笑,干枯的手摆弄好了毯子,紧着时间抽出手来。   这小丫头,还是个嘴甜的不得了的。也不知是不是她那尚姐姐教的。这□□人的心思,怎的就全花在她这丫头身上了......   “你们都下去罢,朕与她就在这走走,不必跟着了。”扶修自是瞧出了些什么的,不过,他可不喜去琢磨底下人的歪心思。若是人人都需他细细揣摩,那他这一辈子,怕是也不必做别的事情了。   鲁嬷嬷躬身道:“是,陛下。您若有吩咐再唤老奴就是。”   “嗯。”   ......   宫巷一时的无人,除去偶尔响起的几声鸟啼,再无别的声响。静静谧谧的,余下二人在一地待着。   乐谙隐着的小心思,这下子总算是能说同他问问。   “陛下,你是身上不舒服么?”脸色这样的差。   她还在响秋殿时,陛下自外头进来,她心思全在那方极好看的软垫子上,瞧了眼他的脸也没觉着有何不对。待出了殿门,鲁嬷嬷一众人随了出来,几位宫婢走在一块七嘴八舌便开始私语。   乐谙活的日子不长,也无甚所长,就是这耳朵敏锐的不像样子。上一回,隔了厚厚一层殿墙,还是将下面人说道她的那些子话听了去。   这次也是,后头的私语窃窃,她在前头的轮椅上听了个全套。   那几位说,陛下不知是在何处受了伤,伤了身体。   这不,还宣了宫医阁的医官去千机殿看诊。   这可是几百年不曾有过的事儿了,自然稀罕。暗地里说上几句,也是平常的。   乐谙知晓宫医阁是什么地方。   看来陛下是同她一样,身子不大好了。   扶修垂下眸子瞧她。小丫头眼睁的极圆,抬高了下巴正盯着自己看。眼中是那迷惑不解的憨气模样。   怕是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同她说了什么。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却没有想到这样快就传到了响秋殿,传到了她耳中。   “朕无事,你管好自己便可了,莫要多听别人嚼舌根子。”   乐谙却是即刻甩着摇了头,“陛下不能避着谙谙的问题,不然也算作同谙谙扯谎。” 陛下那时说过自己不能同他扯谎,为视公平,他也不能对自己扯谎才是。   “朕......朕没扯谎。”   “你的本事倒是一天比一天厉害了,还知道用朕的话来噎朕,当真学以致用。”扶修压了嗓,声音哑声哑气,平白多出一股子淡漠来。   说完便再不理她,兀自推了她的轮椅朝前慢行。   整一宫巷的艳红,迷了乐谙满眼。那花丛的样子,是极魅惑的风韵女子,亦是雪山之巅的那份子孤傲凌然,万般颜色到了此处也该是逊色无光的。闻着的温和气息夹着花香与土气,香甜与清新混夹一处,又似一甜美的乡间女子,粉黛未施,言语无忧,甜味酣然令人神往。   乐谙转了身子,趴在前处细细得看。   好美,好红的花。   早前她便有在过路之时,瞥见这花的万般风华,心下就起了想要摘下一朵的心思。可惜,那位幸微姐姐曾与她说,外间的这花陛下格外珍视,阖宫的人都须好生照料,摘不得的。   她也有问过,为何。幸微只是缄口摇头,同她说,此时说来话长且在宫里是说不得的。   如今,她很想知晓这花中藏着的故事。   再看了眼自家陛下的眸子,当真是一贯的冷冷清清波澜难惊的。长睫覆盖之下,黑色的瞳仁都似快泛蓝光般的冷然。这样的陛下,是不好亲近的。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罢,不必遮掩。”扶修眸子微转,余光处可看着她了,就道。   忽如其来的言语,吓了乐谙一遭。她随即扁了扁了嘴,不再搭话。   扶修此话,倒是真想同她说上些什么秘辛。她还这般年幼,心智都未全,哪能过早的知晓那些伤怀又凄苦的故事。他们之间,有他先懂得那些人情冷暖,往后再慢慢教她就是了。早知的人此痛何琼,晚懂的人多些逍遥。   她今日梳了双髻,正如凡间的垂髫孩童的年纪。定了定心神,扶修大掌绕起她脑后的一缕散发,轻问道:“可要摘一朵?”   乐谙瞬时便来了兴致,“要的!谙谙想要两朵。”   扶修弯了嘴角,默许下来。   过生辰那时,他的身量还未有阿佐高,半年多的日子过去,他已高出阿佐几分。他今日罢了早朝,早间自响秋殿出去时,便是半披了发。宫婢以一龙纹的发带将他两鬓的发束在后头,他便就出了门。   替乐谙化那颗妖丹入体,有损元气,他看着脸色也差了不少。身子再如何挺拔,也抵不上原就是纤瘦的身量。再看,便显然可见,是有那身染了病气的摇曳之感。   他蹲了身子在花丛前头,长指捻了花茎,替她摘了两朵下来。   这花并非凡品,两颗极稀罕的梧州鸠骨续了花期,若是不摘下来,千年万年都可一直开下去。摘了下来,便是同其他花草一般,新鲜不过几日了。   乐谙得了两朵红磷花,心思愉悦的可窜上天穹去。小短手对那几片花瓣抚了又抚,抚了又抚。   扶修依旧便推了木质轮椅慢行,嘴角的笑却是愈加的放肆,过不多时,竟还露来出几颗白牙。   待他反应过来那刻,又微不可查将几颗牙同那不适宜的笑隐藏了去。   妖帝当是庄重矜贵,须得自持,不可有这如她小儿这样的憨气言行。   亏得这里四下无人,若被瞧了去,他这自小肃然的周身气质,怕是就被毁了。   实在不可。   ...........................................................   宫医阁那边差了人将王儒开方子需捡的药,打包分贴,一并送至了千机殿。   闻倧这边命了人,每日订好时辰煎好了药,将药送去亲侍那里。扶修的亲侍只有两人,就是阿佐阿佑两人了。   今日的药送到阿佐那里,还是从药罐子里刚倒出来的,滚烫非常。   喝药须得趁热,阿佐接过托盘双手端着,同那宫婢道了声辛苦,即刻就提腿去响秋殿那头寻妖帝去了。   鲁嬷嬷拦他不及,阿佐端着木托盘一阵风似的刮了进去。   扶修摘了两朵红磷递到乐谙手上不久,破天荒的笑出来白牙。   也便就在他敛去了那笑没多久,阿佐一阵风儿的样子冲将进来!   平地一声惊雷巨响。阿佐做样行了一礼,躬身道:“陛下,该喝药了。”   “......”   乐谙回了头,没多讶异阿佐为何在此,惊诧的是他口中说的那话。   她继续盯了扶修好看的眼,心中嘀咕了一阵,才问:“喝药?陛下......你还说没有在骗我。你扯谎了。”   “......”   她盯着看他,他转头视线就盯上了“惊雷”阿佐。   平日里就是个冒失的,这会子又不知是使了什么招数,外头有鲁嬷嬷守着,都能让他偷跑进来!   这一日日的,就知端一碗药追着喊着要他喝,简直大胆!那憨憨好容易才信了他的话,这下,他还如何做她英明神武、说一不二的陛下呢!?   “......”   作者有话:终于,出院了!!差点我就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   悟出了一个道理,外头的东西真不要乱吃啊……哭泣。   那么久没更新了,深感歉意,感谢大家还在。   来个福利吧,走心评论一律送大小不等的红包哦。一起来看大憨憨与小憨憨的故事吧! 第17章 不许   小孩子往后长得一副什么模样性子,一半是由父母亲自娘胎中就注定好的,另一半呢,与这往后日子里的言传身教是离不开的了。   如此一想,扶修确感心有歉疚。   她无有什么长辈,连身世都不清不楚的,更不知真正的来处。要说管教的事,在这妖王宫里头,也就他有这资格教养她。如今在她面前扯谎,直接便被戳破了去,脸上哪里还能挂得住!   他敛了心口那股子气,将自己惯有的高姿往一旁放了放。暂且搁在一边。   “那个......人界有句话,是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妖界,亦然。”   妖也非圣贤,一样会有过错。   ..........................................................   乐谙不语,不必想就是还在生气。   扶修双手一理袖子,思量之间有出一语,。他慢道:“朕许诺于你,不会再有下次了。你不可以此为样,学了这些不该学的东西去。可知道了?”   他是男子,堂堂帝王,有错便就认下又能如何了。   若能教她些该学的,失些脸面,也勉强算是值当的。   乐谙这心头原是十分不爽快的。哪有同他这样的,明明教着人家作妖要实诚厚道,自己却先行破了规矩。   陛下,是着实不厚道的很。   一旁阿佐自方才始,虎躯一震!心下思量许久,不多时的便心底发起毛来。他这无意之间戳破了妖帝陛下的不愿让小殿下知晓的事,不止如此,还让陛下在小殿下面前失了颜面。   旁的不要紧。阖宫周知,他们这陛下最是在意自己的颜面。此番,他这极好的差事怕是到了头了......   而后细思极恐,恨不得时间倒流,再来一次。他定不会踏进红磷宫巷一步的。   这时妖帝出言,摆了明的就是想求得小殿下原谅,好将此事翻篇。他一个泥菩萨,哪有不帮衬着主子的。   于是乎,阿佐存了一脸笑眯眯的奉承意味儿,蹲了身子朝乐谙哄道:“小殿下呀,陛下这也是不愿您知晓了之后心中担忧,才瞒了您。这是陛下疼您呢!”   “您瞧。陛下方才都已同您允诺了,您就莫要再同陛下置气了,可好?”阿佐说着,眼前忽的被乐谙手中红艳艳的花儿夺去了注意。   小殿下这,连红磷花都敢随意摘下把玩了?   荒唐,荒唐。   先帝后的遗物,宫中之人哪个不是珍之重之的。怎可如此呢......   ......   乐谙心下也有思量。   听见阿佐那一句“这是陛下疼您呢”,她便开始颤心窝子了。若是陛下当真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所以才诓骗了自己说他的身体没事,这倒也不难原谅了。   只是这下一次,她不愿陛下再如此骗她了。   “那陛下是不是要听侍卫哥哥的话,好好喝药了?”她看着阿佐端着那木托盘已经许久了,先前他蹲下的那动作着实有些大,碗里的药淌出了不少在托盘上。   不过,那碗药送来的及时,这会子还冒着“白烟”呢。   得趁热喝。   还不等扶修作答,乐谙倒先有了主意。   扶修立于她身侧,于她这半大的孩子而言,实属高大。她便做了一副乖顺的模样,瓮声瓮气的劝他:“谙谙喂你喝。陛下呀,过来喝药了~。”   “......”   随后,她便作势要去端近旁木托盘上还是冒着热气的汤药。所幸阿佐眼尖,早她一步将托盘移开的远了些。   扶修这厢微微愣住。   片刻后,他便也接受了这事。同阿佐吩咐道:“将药先送回响秋殿去,朕与她即刻就回。”   阿佐这回领了命,跑得飞快。   虽说这小殿下有些举止是为放肆,却还是个可真真正正劝住主上的人。说是那紫意朦胧也不为过,矜傲的明黄也显的柔和,往后,陛下若是依旧对小殿下有心,这紫与黄,便可化为令人如醉如痴的旖旎了。也是十分好的。   ..........................................................   回响秋殿的路实是近的很,自那条极大宫巷出来,宫墙高的吓人,连风都刮不进来了。   乐谙紧巴巴的瞧了他一路。   听那几位说起陛下如何如何病态后,她也时时注意起自家陛下的身子了。却是不知如何的,这心里头觉着怪得很。   小手指在轮椅的雕花上抠/弄半晌,雕花是无比的细致精美,可耐不住她也还没想明白呢。   这陛下瞧着愈发的病弱娇美了,是怎的一回事......   “......”   扶修如此的被小娃娃瞧了一路,本是没几步便可走到的路,硬生生得走出个片刻都难捱的奇异怪感。   他吃不住被这么瞧了。   改做平日,四下该是无人敢直视于他的,就连那胥淳也是一样。   “你,你这小傻,总瞧着朕做什么?朕已答应了你,一会回了响秋殿便会去喝药的,你这样歪着身子盯着朕,也不嫌累。”   乐谙摇头。   瞧美人是不会累的。   她眼神忽得亮了几分,不错,陛下是个美人啊。   不止是这样,她脑袋里还兀的飘出尚嬷嬷那日同自己苦口婆心的几句话来。是谓,要多夸夸陛下。   如此,她笑眯眯冲后头的扶修,道:“陛下那样的美,谙谙怎会累呢。”   ......   “......”   作者有话:这章有点短小,但不影响它可爱呀。日后补上。   评论还是有红包掉落哦! 第18章 不由   乐谙重诺。   一回响秋殿,尚嬷嬷正好办完旁的差事回来。抱了她自轮椅上起来,放到黑礁榻上坐好。   不多时,她便急着兑现自己的诺言了。   在外间宫巷,她为着让不大听话的陛下乖乖喝药,曾言要亲自喂他用药来着。   他说的话自己都记着呢,可不敢像他,口中一套做起来又是一套。   怪不实诚的。   她眼中,陛下回了响秋殿后才算乖顺起来,不声不响的择了张矮矮的凳子,端坐在她面前。她学着尚嬷嬷往日哄自己的模样,去哄陛下喝药。   执起小银色勺子,有模有样的在那玉碗里头搅拌几下汤药,继而盛出一勺,嘟起嘴来“呼呼”两下,再便往他口中送去。   扶修来者不拒,不多时喝了个精光。   实际这喝药还是一口饮尽来得痛快。这一口一口喂着,苦味便容易在唇齿之间积留下来,如此喝着,这药的味道,愈到后头便愈发的苦了。   不过,小东西第一次说要喂药给自己,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   先前他那骗她的几句话,当着面被拆穿的透透的,这回若还是不从,日后可要是记恨上自己的。   到了那般,可就得不偿失了。   倒不如现下自己就乖巧一些,算做哄她。也不难挨。   过了不久,碗中空空。扶修道:“谙谙现在可满意了?”   “满意了。陛下往后也要如此听话才是。”   扶修眼底含笑,起了身去抚她的头,“好,往后都听话。”   而后几日也都是如此。千机殿的宫婢已可熟门熟路的将熬好的汤药送去响秋殿候着了。   这药,小殿下愿意喂。她们也乐的在一旁瞧着。   陛下对着小殿下似乎也是格外温柔些。   这样的陛下,同以往大不相同,更为让人心动了呢。   妖帝陛下生的模样英气,单说这脸上,骨相已显凌厉刚毅之色。平日里冷心冷情之人,那日忽得柔了下来,才叫一个怦然心动呢。妖帝陛下呀,往后必是个为祸女子,惹人流连心水的男子罢。   .........................................................   药喝着,一日三次再没落下,扶修这身子好的自然快了。融丹时伤的元气,也回返的差不多了。妖王宫一派平静,前朝却不是如此。   也便就在几日后。   千机殿上站了两派,终是开始对他这妖帝的终是大事起了心思。   胥淳一派,荐了淳王妃母家那边的贵女出来,欲送其入宫。许是下次扶修以他私生子濮阳满为质的事,得了他十足十的极恨。他难做别的,下了死心在他的后位上图谋。   据说那女,祖上便有御赐的爵位,也曾是一位妖帝的上将军,同淳王妃母家那头关系匪浅。   女子那家人,在他权贵王爷的封地上也是掷地有声的人物。人貌长得也好,在外也是颇有名气的。   这番动作终归是太过明显了去。   明晃晃将他胥淳的人送进王宫里,派了使者来妖王都送亲。那使臣是个宦臣,得了胥淳的令,朝上,开口便要妖帝的后位。   折子上立后的好处由他列出了洋洋洒洒二十多条,延绵子嗣之论照旧重提。提到王族子嗣时,那些个宗室老臣,几个连着一摸胡子,还颇为赞同。   待到胥淳的宦臣,将女子的名讳家世一一说了出来,并道:“王爷有意替陛下寻了一位才德兼备的女子入宫伺候,此女,可堪为后。”   这一言语一出,还未等扶修出言,那群往日瞧着古板迂腐的老臣倒是先跳了脚。   胥淳在王脉一族中最为势大,这手已从西南边陲伸到了王宫朝堂,根基颇深的老臣们也是不得不惧。   扶修垂了眼,他身/下的这把龙椅想要坐的舒服,两股子的势力务必旗鼓相当,互为掣肘,万不可以一方独大。胥淳如今的大势,可谓底气十足。王都中各宗室联合起来不过堪堪能与他在话语上相抗罢了。   说来也讽刺,他闻言称,当初先帝在位时的朝臣们还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非得在恩赏爵位的事上争个高低不可。可到了有人威胁到他们族中荣耀圣眷时,倒还一反常态的抱起了团。   只得说,普天之下最能改变人心的,当属一个“利”字。   宦臣那话说得还算硬气,阿佐站于扶修左位,眉头早早就拧成一个大疙瘩。   那位公然插手陛下后宫的事,那位有心思的帝王可忍下这样的事。何况,他们陛下绝非池中之物。   千机殿私语之声渐如细雨倾注,未几逐步的发出大的声响来。   扶修将黑沉石斗蛟木案上的明黄色奏折执起一本来,作势翻了几下,有意等他们将此事在下头好好的说上几回。   几回来去,意思会□□起来,可让多些人懂他的意思。   虽说懂得不尽然,为着他们自己的利益与族中着想,也该琢磨透了这局势。   .........................................................   扶修放了些耐心在下头这些臣子身上,等那个出头扛言之人。   足足一刻钟,阿佐与阿佑心头都已开始起了焦灼,下头的七嘴八舌的细嘴之声都眼见着平息下来。再往后,还不知如何呢......   扶修抬眸放折子这会,最后头那处的地方,跨出一只褐色官靴子的脚,大步一跨,站在殿前。   此人俯身一拱手,声音也是硬气:“陛下容禀,下臣觉得此事不妥。”   ......   今日妖帝一袭暗金色的朝服,坐在上位,面色平平,从头至尾都无甚变化。却是在这个时刻,微动了眉梢。   剑眉挑动之下,扶修确是心头微恸的。   此人,后续之言谓何?能否是他期许的那般模样呢。   “卿要说什么,便说吧。”   下头那人抬了头,手上动作有些许慌张,却不至无措。   偷咽了口水,他沉下心,言道:“下臣以为王爷的话于我妖界有忌,不可为之。”   闻言后,扶修宽了心。   是个有眼力的,此言不差。   他便顺着那人的话,问他:“哦?此话怎讲?卿可直言,将心中所想告知各位。”   宗室那派老家伙,正愁无人做这出头之鸟,现下白白蹦出个可驱使的。当下各自展了笑颜,纷纷侧目相视。   那人似并未被旁人的眼色桎梏,与方才相比沉静不少。   “回陛下,下臣在朝时日不久,可也知晓这五界之内皆是相同的一事,都忌帝王的中宫之位不得人心。陛下不过六百多岁的年纪,正是旭日初升,光辉映地的大好时候,立后一事,实也不急。”   他这话原是极难站住脚的。那些恐日后妖后不得人心的驳论,细想其实可笑。   不过他占了个先机,靠着宗室那头的势,竟也无人驳问于他。   反倒,几位老臣,将“其所言极是”这话说了个透。   路转峰回倒也有了个结果。   扶修乐见此景。心里一笑,还算满意。妖后那个位置上的人,喜不喜再论,再如何也必得是他亲自选了扶上去的人。   ......   扶修心道,他若是真的全将心头希冀都付诸在这些个臣子身上,凭他们这般的畏缩惧怕的性子,他这妖帝的位子怕是早早就换了人去了。   实际,他为试千机殿内下站诸人的秉性,才有得如此一出。   胥淳是个祸害,迟早得除的。早知他有意将手伸到自己的后宫里来,却不想他这般明目张胆的图谋起后位来。要知道,那位子他已许了别人的,旁人肖想不得。   闻倧查宫中细作的事,办的不错。此事之上,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人已揪出了八个之多。   细作之中,竟还有一人选在响秋殿,安排在乐谙那丫头身边的。这样的人,决不可留。   那丫头身边须得干干净净。   至于这殿上的事,宦臣出言荐人时,他便想出了法子周旋。   “阿佑,去将朕放在千机殿内殿桌案上的那纸书信拿来。”扶修侧目,同阿佑吩咐道。   阿佐紧着眸光一闪,眼神也随之亮起来。他已知晓了陛下所言何物。   日前,他们一行所去的南疆外出的坛山,公仪老将军濒死时,曾求了陛下一事,像就是写在一纸书信中的......   阿佑提腿便绕着双龙红柱跑了出去。   扶修懒看朝臣下头红白相间喜忧掺半的脸色。   淳王府那边既然有心图谋,他也总得给些甜头予他们尝尝,免得狗急跳了墙。   公仪涪在信中所写的,他老来得女,将能给的全给了这唯一的女儿。可惜这女儿是个眼瞎的,到了可许人的年纪,千挑万选之下择了尔符那人为夫。尔符生性轻浮放荡,根本不是个可托付的良人。那时正是他守着坛山之初,未有细心去打探过女儿的下落。   待到近百年知晓那事的时候,才是女儿早早便被尔符的一房侍妾害了性命。唯有一女如今还留着性命。   他这外孙女,名叫尔璇。   公仪涪所求之事,便是求扶修寻得他这可怜的外孙女,多加照拂。   扶修看了那信,原是不愿理公仪涪这叛臣的求愿,只派了人打听了这事。至于结果,都还未来得及细问,他也便将此事忘却了去。   作者有话:那么久没更新,我的良心也有点痛。   这段时间和好基友面基,有点嗨了。   往后尽力日更,不过还是隔日更的可能性比较大,谢大家包容。 第19章 不觉   如今这情势,若是那尔璇愿意,他倒可给她这个恩典。她可与淳王府那派的贵女一同入宫,封个有位分的妃嫔。   外人不知公仪涪做过何事,应是都将她做忠烈之后待之。她虽无母家,若是乖觉便可背靠于他;若真是个有野心的,只要安分一些,他也可默许她背靠宗室。   待到时机成熟,放她出宫。   祸不及后代子孙的事,他还是明白的。公仪涪临终所求尔璇平安,他也算为他保全了。当作他那枚妖丹与术法都送予了小丫头的报酬罢。   阿佑去内殿的一来一回速度极快,那一纸信笺转瞬便呈到案前。   信封其上,书有“陛下亲启,公仪涪上”八字。纸张都已泛了黄,显出丝丝点点的黑褐色小洞洞来。   信件写成已久。   扶修双手骨节分明,拿了那封信在手,缓缓之中却是雍容姿态了。   下边那宦臣神思忽得一颤。他是王爷近侍,留在王府时日也长了。王爷择了他来朝,是一时气急,未有深思。派他一个阉/人前来,为了辱这位资历尚浅的妖帝罢了。但凡妖帝有些思量,都不会傻到拒了王爷送来的女子。   朝中之势其中利害,连他都瞧的分明。   不过,这位陛下没似他们王爷说的那样草包。反倒是自己,握了一手好牌进的妖王都,原是觉得上位这人不会拂了王爷的意。   现在再瞧形势,这位妖帝显然的另有安排。   看来王爷失算的不仅是一群宗室老臣,还有这位年轻的陛下了。回去之后,得提醒王爷小心留意,对朝中设防了。   ...........................................................   千机大殿气势恢弘一词形容正好,一十六根参天沉石红木铸之,定下穹顶飞檐盖云之姿,主殿其下地广室宽。   扶修那位子上,可瞧见的风华比起他处,多了无数。他身处之处,是谓高处了。   “朕,不会立皇叔送来的贵女为后。”   拆开了信笺,他道:“阿佐,替朕将公仪老将军临终所托读予各位卿家听。”   阿佐接过信纸,缓言将其上洋洋洒洒的笔墨,一字一句的读出。   公仪涪三个字在妖界也算得上是响当当的名字了。往日在先帝手下颇得重用,随先帝南征北战多年,是为那时的妖尾卫主将。彼时,扶修还在襁褓之中,天界还未插手妖界新帝之事。公仪涪便将身家压在扶修身上,欲扶正统血脉登基。   坊间谈起,皆可道上一句护主英雄,威信奇高。   待到阿佐将信笺读完,下头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   扶修随即起身,直视殿内众人,重声道:“朕知皇叔一直以来为朕筹谋,送来的贵女也必定是合朕心意的。朕年纪已到,血脉子嗣之事合该遵从祖制。”   “只是,公仪老将军曾有一事托付于朕,朕亦决定将公仪老将军之女立为妖后,以报其恩。此事便与皇叔上谏之事相左。朕百般考虑,深觉后位一事还需思量,不如先迎二位贵女入妖王宫。”   “朕可先予她们位分,其余的往后再议,何如?”   此举大大合了宗室一派的意思,殿上再无有旁的声响。四大排的臣子行礼跪伏了下来,高呼一声:“陛下英明。”   胥淳那宦臣反应不及,瞧了阵势呆愣的一怔,无奈只可随着大流之势一并跪下身去,附和起话来。   如此一来,两女入宫为妃的事,一夕之间板上定钉。   ..........................................................   下了朝堂,扶修自内殿换去朝服。两宫婢服侍完他更衣,而后规矩得将暗金龙纹的袍子挂将起来。   外间刚走的那帮人,吵得让人头疼。转眼再瞧这挂起的宽袖袍子,其上绣龙爪直显夸张狰/狞。不知何时,妖界的袍服也随了人界那帮凡人去了,喜绘制这些图纹。   不出半月,那两位皆是要入宫来了,倒不知会多出不知多少烦心的事儿来。   还有,他那鬼精灵似的小丫头,知晓了该是会不高兴的罢。腿还没好透,还无法下地走路,若当真又要不高兴了,耍起性子来,他这想想便心疼了......   ......   “陛下,小殿下那边派人来请您。”阿佐隔了一东海白水珠帘,拱手相报。   扶修抬眼望了望外头,早朝刚过。   这个时辰,乐谙该是刚刚自梦中转醒才是。   他敞开双臂,由着宫婢理好常服外袍,忽得问了句,“你说,她可是想朕了。”   外头阿佐眼咕噜一转,笑道:“小殿下同陛下最是亲近了,自然是想着陛下的。”   换好衣袍,扶修便提起步子掀了帘子出去。闻倧也一并在外头候了许久,一早安排好了撵轿在殿外等候了。   闻倧这厢心中的白眼冲着阿佐翻了个便。这自下了朝,明眼人都瞧得出,陛下这是满心的不舒坦。再一细想,就可知是因着那两位将要入宫的贵人,忧心往后小殿下的处境,阿佐再这般的答话,可不就是添堵嘛。   阿佐同他弟弟阿佑相比,分明就是块朽木,凡是也没个自觉。   怪讨人厌的。   妖帝前头走着,阿佐本想拉上闻倧一旁叙话,哪知片刻不到便被自家陛下唤了去。   原还想问问他们闻大人,依陛下今日的脾气,这是怎的了,该如何应对才好。阿佐心底暗自叹了声,应了话,扯扯袖子跑上前去。   阿佐跑近,便听见妖帝问道:“今日殿上答话那人,姓名谓何?”   阿佐答:“那人名为丰星汉,是丰农大人之孙。”丰农亦是先帝那时的名臣了,官拜御主。先帝走后告了老,择了一小镇子过活去了。丰星汉此人近几月才得了升迁,方始入千机殿上朝来了。   “即是丰大人的孙子,近日召他进宫叙话罢。”   “还有,胥淳那边来的,便让他们在回去了路上,给朕死/绝了去!”扶修脚步未停,大步流星而走,眼下的阴翳却是难以藏住了。   阿佐走着走着,闻言虎躯一震。默默然咽了口唾沫,“陛下......这,会否做的太过明显了?”   “朕不动手自然还有宗室那帮人替朕下手。可朕这次,就是要自己了/断他们的性命,你可听清楚了!”   阿佐大变了脸色,登时一哆嗦的跪了下来,“陛下息怒,臣,臣明白了。”   妖帝这下,似堵在胸口的一股子气迸发了出来。火气燃的四下活物,恨不得即刻遁逃了去。   “罢了,朕赶着去陪她!”响秋殿这会子时候派人来请,定是她睡觉时被人扰了,没睡饱。扶修挎上撵轿,闭上眼坐定了,续带着气道:“那憨货,气性大着呢,不可去迟了。”   ......“是,陛下。起轿,起轿,快!”   ........................................................   扶修乘撵轿的一路,想得东西不少。是如,如何向那丫头交代那事。   不出半日,阖宫都该是要传遍的。下头的人,也须得着手去置办那两位进宫后所需的物什了。   动静之大,是一日也瞒不住的了。   自认自己不轻易许诺之人,怎知许下一诺便就失了一诺。   ......   撵轿至响秋殿宫墙那头,宫殿内里发出的声响渐大,声声传出。里间的人,二十余宫婢,竟像是慌慌乱乱作了一团。   阿佐听见了那声响,死命咬了牙。里头必然是出了事,他这小狼命今日还能保住否?   忆起响秋殿的小宫婢来请陛下时,神思慌乱支支吾吾的模样,最后只吐出了句,“小殿下那头请陛下快些过去......”,而后人便跑走了。   都那般了,他就该想到事情不对,就得先行派人过来才是啊!哪里还能这样不紧不慢的......   撵轿还未落,扶修眉心微跳甚是不安,转头便问他:“里面怎么回事,动静那样的大?”   “禀陛下,臣,臣也不知。响秋殿来请人时,未同臣说清楚出了何事,是以......臣也不知。”阿佐只得硬着头皮答话。   扶修还未发话。响秋殿内里来了人,尚嬷嬷带了崔姨急忙忙出来接驾。   尚嬷嬷举止还算得宜,只是这崔姨一副急匆匆模样,那鬓角发髻散下了一缕。   “乐谙呢?殿里出了何事,怎的这般没规矩了。”扶修起身下了撵轿,也是紧着问道。   尚嬷嬷抬了手臂拭了汗,跪下回话。   “回陛下。晨间,小殿下她起了急症。晨起比往日早了一刻钟,微有转醒后,小殿下便同崔姨说头晕的很。崔姨差人来寻老奴,不料小殿下不多时便开始呕吐,哭着找陛下。”   这妖帝此刻的脸色已是乌黑暗沉到了极致,下颌处紧得不行,似乎即刻便要发作。   尚嬷嬷手心冒汗,嘴上还是定定禀道:“老奴派了手下宫婢前去千机殿请您的,只是,只是,宫婢回时也未见着陛下。”   “老奴已差了人去请宫医了,想来就快到了.......”   未待尚嬷嬷说完,那双流云金靴飞跑着跨了殿门的门槛,风似的往内殿去了。   作者有话:这几天好像出了很多的事情。自己的状态也不大好。   昨天看到的热搜很触动我。话题是女孩轻生,打电话给了110,可幸接警员一次又一次的回拨电话过去,才救了她。   我们其实也有许多自己难以消化的事情,那些情绪很容易左右自己。   但是还是希望,有缘看到这段话的朋友们,都可以安稳和乐的度过每一段岁月。要知道你自己才是最最重要的。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还有人在你身边,还有许多在意你的人。   你不会无人可以倾诉,有父母家人朋友,再不济我也很愿意去听。   难过的时候,情绪就不要藏着了。不做那个乖顺的小孩也没什么。你就是你,不是么。   开心生活吧,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晚安了。 第20章 不扑   响秋殿内里果真已是乱作一团,宫婢们来来往往甚是忙碌。   幸雨见了妖帝粗粗行了一礼,也忙端着手里的铜盆,赶着去寝殿伺候。   谁也不知小殿下为何就起了急症,一早开始小殿下身子不舒坦,便吓坏了众人。不止是现下手头忙着,连这心头也是惴惴难安的。   扶修径直进了内殿,一眼便瞧见了乐谙。   小丫头出奇的这个时辰还躺在床上,不哭不闹的,却是因为生了病症。   这遭小脸煞白,唇色暗沉无光,瞧着了无生气。他晨间早起去上朝那时,这丫头还乖乖巧巧的窝在锦被中。   “怎么回事!朕往日是怎么吩咐你们的!”他不过离开了几个时辰,怎的就生病了!   现下宫医阁那头还未派人过来,鲁嬷嬷面色也是极差的。   替乐谙又换下一块额上的绢丝布,换上新的,鲁嬷嬷只得回道:“陛下恕罪,小殿下方才吐的厉害,起了高热,还呕出了些血沫子。”   响秋殿外,王儒疾步而来,身后随了四五随从,提了他惯用的医药箱子。   宫婢跪下通禀,宫医已到。   妖帝听着了外头通报之声,哑着声音喝斥了句:“还在外头做什么,等着朕去请吗?都滚进来!”   .........................................................   王儒把脉的半刻钟,殿内众人皆是屏声敛气,殿内此时四次通明透亮,烛火依旧燃着。妖帝神色凝重,烛火摇曳之间,任谁也是大气不敢出的。   宫医阁那头负责伺候响秋殿这位的,一直是王儒。其余的宫医,对着这位小殿下的身子多是大不了解。   内侍来请人时,王儒还在外处未归。   即便是十万火急的派人去请,也是要花些时刻的。   以至于,刚在外头便得了帝王滔天一怒。   王儒隔了薄薄一张绢布替乐谙把脉。勉力沉下心神,止去指尖轻颤脑中慌乱。   半刻钟,他心头已有论断。起了身,先行一步至案头开了方子,又递了方子给一旁幸雨,嘱咐道:“姑娘务必看顾着这药,药一熬好即刻端过来喂小殿下服用。”   幸雨自是快快答了句“是”,而后提了裙角跑着去了。   ......   王儒一起身,离了床沿去开方子。   妖帝便随即冲床沿那头,凑了过去。   “她究竟是得了什么病症?”幸雨才出响秋殿内殿,扶修便问了王儒的话。   “回陛下,小殿下这实际也算不上病症。”王儒拱手道,“小殿□□内的东西是个宝贝,旁人根本无缘得之,想来是陛下的恩典。可小殿下还小,身子怕是承不起那份修为。”   扶修霎时间明白了这话。   不是病症,问题便是出来公仪涪的妖丹上了。是公仪涪的修为过于淳厚,他的谙谙受不住了么?   “鲁嬷嬷方才同朕说,她有呕血。这可要紧?”扶修追着问了句。   得知了缘由又如何,终归是不放心的。   “回陛下。小殿下这症状也属于正常,臣已开了方子,为小殿下先压上一压。后续臣的方子中还会加上几位材料,可为小殿下融了那东西去。那些奇珍,还望陛下割爱。”   扶修一颗心落地,“拿去用便是,朕许了。”   妖帝库房里那些个奇珍异宝,大部分皆是天界长公主齐嫱费了心送来的赠礼。妖帝陛下一向珍视,平素的库房常人接近都难。   王儒这会儿,也忍不住细细瞧了眼还未醒过来的小殿下。床上这位生病,陛下倒是难得的大方。   她此刻面色苍白,小淡眉也蹙了起来。想来气色好是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团娃子罢。他也不是第一回为这位瞧病了。是个先天不足的,却也是个有福气的。   往后,他得更上心些才是。   .........................................................   宫中现下唯一一个小主子生了病,妖帝在殿中一陪就是大半日,偌大一个妖王宫侍奉的时候,任谁也是不敢松懈了去的。   午后,乐谙那碗子汤药已然喂下去两个时辰了。   阿佑取了折子来响秋殿,眼见着妖帝陛下没那心思去看,也便理好摆在了案头。   忽的见三两宫婢又端了汤药进去,料想该是那小主子醒了。   ......   她醒时微微睁开眼,便觉身子分外沉重,她那小臂膀都难抬起来了。   恍惚着一阵的晕眩,自己的身子腾了空。下一瞬被拥进一怀里,小脸蹭着那人外头穿着的袍服绣纹,有些微疼。这怀中的气味倒是好闻的,依稀有股子氤氲的甜甜雾气,似......似晚间陛下沐浴之后身上的味道。   得了心头的感觉,乐谙虽难/耐的眯了眼,还是没能忍住,喃喃了句:“陛下......”   扶修瞬时抿紧了唇,心头钝痛。   这憨货是个没心眼儿的,凡事不大放在心里,傻气的紧。可这般难受的样子,还是头一回。   “朕在呢。谙谙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全都告诉朕,好不好。”他就该早些回来瞧她的,何必为了那些个朝臣的言语自怨自艾那样久,白白花了那些的时间。   得了他的话,乐谙这厢直觉委屈。不舒服,哪里都是不舒服的。   “谙谙头疼的很,瞧不清陛下的样子了......”   她原想瞧清楚陛下,再好好同他撒上一娇,哪知她这双眼睛全然是瞧不清楚的。   周遭有人的脚步愈近。她瞧不清四周,恍惚着生出惧怕之感,扭着身子便往他怀中逃。   扶修顺势抚了抚她肩头,轻道:“莫怕,是来给谙谙送药的。”   “朕在这,莫怕。”   这样一慰,便好了些。   低头见她微动了嘴,自鼻子里哼出一字,“嗯。”   ......   他做了妖帝这么些年,深觉自家孩子是最好养的一个。   小憨货生了病也是同样的乖巧懂事,只窝在自己怀中安安稳稳睡着,半点儿旁的动静也没有。   扶修自认,乐谙已是很让人省心了。   即便他只养过这么一个孩子,也耐不住他愿这般去想。   .........................................................   妖王宫的宫人前前后后伺候了一日有余,到了次日早间,总算是可暂时歇息下来了。   据言是小殿下醒了,还会扒拉着陛下嚷着要喝碎米甜水酪。陛下自是高兴,巴巴的差人传旨使得膳房去做了。   然,下头的人无需妖帝多言,紧接着便该安排着那两位贵人入宫之事了。   王儒后一日前来响秋殿诊脉,乐谙这脉象已趋近平稳。依着他的方子煎的这药,辅上妖帝阁中几颗不可多得的奇珍,喂了一日,果真有些作用。   乐谙还在睡梦,王儒诊了脉后也不在妖帝面前多留,躬身退了出去。   在外头候了一刻,妖帝亦自内里走出,见他还未走,便知晓他还有事要说。   “赐坐罢,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响秋殿的风华与年前已然大不相同了,以人界的话讲,是谓多了些人气儿。摆件等物不大同以往,多摆上了些小童喜爱的物什。   多瞧了一会倒也觉得有几分可爱。   “多谢陛下。”王儒自去择了一处檀木椅子坐了。   “臣是有一事告知陛下。事关小殿下,便在这里多留了一刻。”王儒一捋思绪,又道:“陛下可有觉得小殿下比起半月前身量高了些许?”   身量高了些许?   这他倒未曾注意过。   “你的意思是,谙谙长高了些许?”扶修心头有疑,不愿同他再绕圈子,“然后呢,她会如何?”   ......   “陛下不必忧心,小殿下得了修为,现了初初长成之像。得了那样厚的修为,往后比寻常的孩子长得快些也是正常。”王儒笑道。   扶修这一遭难得面色现出喜色。   长大好,长大好啊!   他真该好好谢谢公仪涪的妖丹,机缘之下还能有这样的际遇!她这所谓的极品灵兽,总算是有不同寻常之处了。   “如此甚好。往后她的身子便权全由你照料,要什么东西朕都可予,下去领赏罢。”   ......   王儒起了身谢了妖帝的恩。   正欲离去之时,眼见一行宫婢抬了众多杂项瓷器等物什朝外殿而去。   也是。这前几日的事儿,都传遍了整个妖界了。宫里开始安排那两位的住处,也不奇怪。   那两位可都不是个好拿捏的。淳王爷那头的贵女,孟氏宛筠。不论别的,单是这家世就不是个简单的。   往后在宫里头,怕是得翻了天去都无人敢管罢。   那里面那位呢?   得了陛下这样的照拂,难免惹人红眼。在宫里可不得被啃的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么......   那小巴巴似得眼儿,可经不住那些算计。他得折返回去提醒主上一句。   他这无由的念头,这大概也不为别的,为了医学世家的医者仁心罢。   可幸他转回头时,妖帝还在那处,扯了一股子魅儿似的笑,眼低笑意浓浓。   扶修有了注意,便问:“王宫医还有何事?”   “臣有一事,妄图替小殿下讨个恩典。”王儒垂了头淡道。   “小殿下如今的身子,正是紧要关头,每日调养的药不得停,须得静养。望陛下往后的时日,多多念着小殿下的身子,予一方清静,多加照拂。”   作者有话:冷风那个吹呀,评论是真的凉呐。   卑微给我们谙谙求评论,收藏,营养液鸭。 第21章   王儒这几句并不无道理,他未开这个口前扶修也有隐忧。   不过这话,自他口中说出,便是不妥了。   何时轮到一个小小宫医,来提醒他该做何事了?   扶修略微一点头,瞧他一眼却是忽得变了面色,瞬时间沉下脸来,冷的似冰凌一般。此番他再细细打量眼前此人,生的眉清目秀,在其下站着,虽是恭敬垂了首,也还算有些气度。   姿态仪表倒有些似丰农大人。幼时,他曾见过丰农一面,现如今记忆已然模糊了。   不过这王儒,也可惜了。   堪堪一介凡人,寿数才短数十载罢了。   变了面色的妖帝,同他说话时心头喜气全消散了去,紧蹙着眉心只道:“朕自会安排。你只需安守本分便可,勿要僭越。”   此言打压警告之味儿极重。王儒自颔首告退,自行退了出去。   扶修只道,他同那乐谙丫头上了心,乐谙也自出生始就在自己身边,左右是逃不过他的安排的。   既是自家大姨费了心思送来的,那往后便就是他的人了。   她的后半生,先前就已定下了,要同自己绑在一块儿的。她是生是死,以何种姿态过活,那都是自己的家事,旁人哪得染指。   ......   王儒踏出响秋殿自然的心头酸胀,涩涩然挤出一副苦笑的面孔。   行至路间,也是怅然。红磷花倒是个全不知愁的,哪怕外头天翻地覆搅得一团乱,也同它没有半分干系。   阖宫里它是独一份儿的尊贵。   他料想,这红磷亦有伤忧,摆件儿似的开上千年万年,可不孤独?   平素万万不该管的事,今日插手多嘴了一句。也是他忘了自己的身份,放任着去心疼那小丫头......怪不得别人。   他复有在心底提醒了自个儿一句,这才将步子放得更快了些,回宫医阁中去了。   ............................................................   孟氏宛筠进宫的日子由淳王府那头自行定下,宫中礼观阁辅之迎进。礼观阁依制定了乡安郡阁予贵人孟氏居住,青璃郡阁予贵人尔氏。   妖帝放了这事在总管闻倧身上,其余琐事均是由他安排着。   两位进门行册封礼的日子,是去先人安息的宗沧洞口祈愿定下的。愿可求得先祖庇佑,早日诞下子嗣承袭王族脉。   妖王宫眼见的一派忙碌,虽难比上前头先帝立后的册封礼,但其中该有的也一样未有少过。   那两处宫阁生生衬出响秋殿的几分萧索寂寥来。各宫阁往后各有主子,办事规矩也必有变数。陛下新辟了乡安郡阁、青璃郡阁出来,与她们响秋殿必难相和。   尚鲁二位嬷嬷早已有言:殿中宫婢万事皆当以自家主子为先,与其余两处的来往,能少一些便少一些。   小殿下得护着,新来的贵人也是吃罪不起的。响秋殿中的人,还得明哲保身是属上策!   乐谙这日与崔姨在自家殿宇后院小玩儿了一阵。响秋殿后自有一处极大的后院子,栽种了不少花草,其中琼花此季开得最盛。   花瓣雪白如洁,也似膳房常予她做的薄芯糖片那样好看又香甜。   这琼花中品出的香甜味道,出自尚嬷嬷为她亲手做的琼花小圆子。丝丝润滑甜而不腻,平素吃起来一口连着一口,她喝的十分满足,合极了胃口。   得了妖帝陛下的令,崔姨已开始教她学步了。   乐谙学了几日,原先那双软的无力的退,现下已经可容着幸微她们扶着走上一刻钟了。乐谙自是高兴非常的,满心的骄傲劲儿,只差没冲上天去!   她一高兴,连带着响秋殿上下氛围也松快许多。   崔姨将她小身子抱回木轮椅上,捡了幸微递来了软绢布,替她轻轻拭了额前薄汗。   乐谙抿着嘴笑,脸便嘟嘟的似个包子,甜腻腻来了句:“谢谢崔姨呀~”   回了一笑,崔姨满脸慈笑,也道:“不必谢呀小殿下。”   ......   里头温情不过片刻时间,外间吵闹声响就将派景象全然扰了。   吵闹那人声音尖细,正如湖面丢弃下一巨大石块,惊得幸微脑中一个激灵。别人不识得是谁的声音,她还会不识得么?   与她们两姐妹同住了时日,那声音她熟悉的很。   幸微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自家姐姐先前那回,扯了自己去了暗处,便让自己看着些尔冬。说她知晓了长姐尔璇封妃的事,难保不会心痒,闹出什么事端来。   她那时还是不信的,总觉着尔冬那人无那胆子。   这般,还是自己小瞧了她。   ............................................................   平白被扰了一遭,小丫头心间也是不爽。一歪头去问崔姨:“是谁在吵,不知扰着我了么?”   四下寂静,尔冬那声音就显格外响亮。听着放肆的紧。   “小殿下恕罪,容老奴先出去瞧瞧,再来回殿下的话。”崔姨俯身下去请命。   “那人可带来于我瞧瞧么?”那般麻烦,不如直接带来的简单。   尚嬷嬷曾花心思教了她的。   这宫里如何如何才可让自己过得舒坦些,她记得不大清楚,却也是记下了些许的。   ............................................................   这几日陛下回来困觉的时间愈发的晚了。常常她已是睡的口水直流,陛下还未回转。   殿内的烛火点的亮堂,晃得人眼睛疼。   陛下未回来,是不好熄烛火的。容易瞧不着路,跌个大跤。   昨儿个夜里,她睡了一觉醒,估摸着该是子时往后了。侧了身子,就见妖帝陛下合衣直躺而睡,金冠也没卸下。那剑眉皱的深深的模样,她瞧着好不心疼呢。   而后,妖帝像眼睛长在耳朵上一般,暗夜里忽的出声唤了她一声。   “谙谙,作甚?”   葱白的小手“唰”的收了回去。原是要替他将额上皱皱巴巴的那处,细细的摸平了去。岂料还未下手呢,就被逮着了?   “未作甚,未作甚!”她连着摆了摆手,示意无辜。   扶修撑起上/身,朝她那处半歪了歪身子,以手托了她白嫩小下巴,“朕这几日回来的晚了,听嬷嬷讲,谙谙也是乖巧。朕很欢喜。”   她扭头,离了他的大掌所控,不满道:“可是谙谙很不欢喜!陛下怎的也不按时回来同谙谙困觉了?”   顿了一顿,她压了会子闷气,又道:“嬷嬷同我说,陛下的事情是不可多问的。可我耐不住嘛......陛下最是疼我了,许能多容我一些?”   瞧她,这满眼的泪只差溢出眼眶子来了。要在嘤嘤几句,可要了命罢。   他若真的不许,可不得被淹了去呢。   是个娇娇贵贵的命,就过娇娇贵贵的日子罢,他给得起。   “谙谙啊,朕这阵子忙了些,回来也晚了。你可先令婢子们熄了烛火,自行去睡,不必等朕了。”他又非是个铁心肠的石头精,她这身子都算不上康健,还委屈她做什么。不如就早些去睡,一睡睡到天明,岂不舒爽。   她亦垂下圆眼水眸子,一手搅着缕软软发丝,低低话了两字,“不要。”   “怎的就不要了?”扶修这话说的也软,说完了又伸了手去给她顺毛,“宫里这几日要来两位客人,需得先招待着,朕安排好了该安排的事,很快便回来了。”   他这便算作哄了一回。小丫头动作都未变,一吸鼻子里块挂下来的晶莹的水,回道:“好吧,要早些回来。”   ............................................................   昨晚那事,引得乐谙落了不少泪珠子。   前头有了崔姨帮着擦自己的小脸,绢布细软,舒服的紧。   再听见细细尖尖喊得震天响的的夺命音,就变得不大舒服了。   崔姨出去带人,才知晓外殿两位管事嬷嬷都已到了。尔冬那女,绑的似河间拿去沉溏待宰的母猪,发髻四散下去,面有红痕道道,该是制住的时候伤了。瞧着滑稽。   两位嬷嬷回了神,直问:“可是吵着了小殿下?”   崔姨见了礼,微微扯了笑,“小殿下怕是心头有气,命老奴带了外头这位进去呢,说是要亲自瞧瞧。”   尔冬怔了神,许是吓到,使了大气力挣扎。将头甩得一会子南一会子北的,宫婢们一致着的锦蓝纹衣裙,也扯破了大道口子。骇得押人的几位,差点便撒开了手。   崔姨依旧是笑,走近几步,将她那模样又细细瞧上了一会,后道:“小殿下等着呢,同老奴走罢。”   ......   乐谙坐了片刻,眼瞧着尚嬷嬷与鲁嬷嬷随崔姨一道押人进来的后院。   这人,着实是丑了一些罢......   作者有话:日常替我们谙谙求三连...... 第22章   当世万物不外乎以美为宜。   换句话讲,你若有了一副无双貌美我见犹怜的脸皮子,走到何处都好办事儿。手指勾上一勾,对面那位的魂儿,也一并同她走了。这般过来,少有不成的事。   前头这些个话,是从人界淘来的话本子上来的。   倒不是她亲眼自书上看来的。那位江姨讲书甚是好听精彩,手捧着一本书就可讲上小半日,每每都让她听的入迷了。   不过她的天资摆在那头,识字学文都快,过不了多久该是就能自己去读了罢。   ......   这会儿尔冬正五花大绑的由一众嬷嬷婢子们押解进来。领口那处衣襟扯开大半,活脱脱凡间市井泼/妇模样。   “小殿下,人带到了。”崔姨先是一福身子,开口回了乐谙的差事,“外殿吵闹的就是此人了。”   乐谙眼瞧见了她,却紧着别过了。真像是被辣子冲了眼珠子,恨不能将自己那双亮眼放进净水中洗上一洗。   尔冬愤恨却是不大敢说话。周遭这样多的人,怕是都在瞧她的笑话罢。她便就是有那样的污秽了?主座上的小娃子多瞧上一眼都觉着眼睛疼?   待她去了自己长姐那头,还会怕了响秋殿的一众蝼蚁婆子们么。   此时得忍着,且为着往后的好日子着想。   左侧梨花木桌案上摆了一白瓷盘的果脯蜜饯。青的红的黄的,摆上满满一盘子。乐谙伸了白嫩嫩小胖手,捡了一粒含进小嘴里。酸甜滋味在口中随津/汁细密/渗开,抓回她几许精气神。   “本殿问你,你在外吵闹些什么?”小丫头端端正正坐于上位,手指捻着一颗蜜饯,敛起神色凝然问话的模样,十足的唬人。   尚嬷嬷将该交的规矩全然教了她一遍,她原是不愿意去学。尚嬷嬷接着哄了句,“是陛下交代的,小殿下听话些罢”。而后她竟真的乖乖趴在案前,听了几个周天。   尚嬷嬷心中一笑,腹诽一句娇娇小殿下,后便转头睥了眼尔冬。见尔冬跪伏其下,还在愣神,出言提醒道:“呆愣着作甚,是听闻不到小殿下在问话?”   下边那身子颤颤巍巍抖了一阵儿,眼神闪烁几何,吞吐道:“奴,奴婢有罪,冲撞了小殿下。”   乐谙伸了一葱白手指,来回晃荡几下,示意有错,“不是冲撞了,只是扰了本殿的大好心情。”   她双手被缚,衣衫又是不整。几大片衣料挂一边儿,被风吹上一吹就飞扬律/动起来,萧索寂寥全化在片片衣襟上了。   乐谙多看了眼,觉着是有些惨。不过,惨则惨矣,与自己有何干系,她这衣服又不是自己撕扯的。   “本殿现下要赏板子于你,你可有话要说。”又捡了一颗乌梅放进小嘴中,乐谙如是说道。   “......”   还有这般寻人问话赏板子的主子?   既问道了她有何话想说,此时不说便是弃了时机,白做了个讨打的憨子。于是撞了胆子,做出一副摇摇欲坠,恨不得泣血含泪的样子,伏在地上哭了几会子,颤声声说:“奴婢,奴婢好生命苦,唯有一愿祈望小殿下成全!”   等了半晌,见乐谙无甚开口的意思,尔冬一吸鼻子顺着自个儿的话说了下去。   “奴婢有一长姐,便是贵人尔璇,奴婢只愿往后可去青璃郡阁伺候长姐。我与长姐自小玩在一块儿,此番知晓长姐进宫伴驾,奴婢实是想念的紧,望小殿下成全了奴婢罢!”   只见乐谙挑了眉尖尖,疑问:“尔璇是谁?青璃郡阁又是何处?”   崔姨与两位嬷嬷面上瞬时的难看了许多。尔冬这口不择言的本事,也是会找时候。小殿下若真知晓了尔璇与那孟氏女是进宫还做何的,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盼着她情窦未开,同陛下只是同/床而眠之宜?同陛下在一袭衾被里过了三四月的暗夜,还指望小殿下往后可嫁予旁人么。   万不可能了。   尚鲁二位倒是一致忆起那日间,妖帝陛下同她所交代的话了。   小殿下午后小憩居在千机殿内殿,陛下替她盖了曾厚毯子后出了暖阁。   差人来响秋殿唤了二人过去。陛下那日道:“朕有一事拜托二位老人。”说罢,侧目朝那暖阁中看了一眼。   她们便就恭敬等着主上发话。未几,妖帝轻叹了声,“朕原是不想她太早懂事,想予她清净多一些。朕会尽力,但难保事有不周。”   “二位皆是服侍过母后的人,朕信得过。往后便请二位细细开始教予她些宫中的事,她亦不小了,以何法子教都由二位来定,朕不插手。”   “唯一一事,朕要她务必懂得如何保全自身,如何御下。”   尚鲁两人实惊,微怔。后接了密旨,回转响秋殿。   ..........................................................   扯了衣衫袖口,鲁嬷嬷向前一大步拎了尔冬胳膊起来,右手一个大掌甩将过去。继而开口骂道:“你这叛主的死/奴婢,平日干活没见麻溜劲儿,却不知是张巧舌如簧好嘴!”   尔冬则被打得脑中混沌眼冒金星,耳边不知何物嗡嗡直响。眼前只得见鲁嬷嬷大嘴一张一合几番,却是无有声响的,想来该是骂人的言语。   鲁嬷嬷动作有些大,惊着了四下,幸微她们惊得小嘴大开,滑稽有趣。   鲁嬷嬷续侧头看了她尚姐姐,那头的目光颇为赞许,顿时放心下来,实实在在有扇了几个欢快的巴掌。待手掌发麻,觉着疼痛了方止住动作。   乐谙看得够了,不耐的翘起嘴,嫌了烦。   一场戏看下来倒忘却了前头疑问,“可以了嬷嬷。她既这么想念自家姐姐,就放了她走罢。响秋殿也不强留着她,下去将板子领了,就走罢。”   尔冬未将鲁嬷嬷骂人的的话听进去分毫,倒是将上头那位的恩典听了个全。   千恩万谢的几个叩头,便使了两位嬷嬷与内侍带下去了。   ......   这几日天气渐热,外间虫鸣鸟啼之声渐盛。后院也不安静,坐得久了必被叽叽喳喳的啼叫之声扰去了心神去。   乐谙大半个月身量直直拔高,因着还在学步,少有出去散步行走的机会,待在院子中居多。   此番觉得疲累,张了小嘴打了哈欠。   幸微凑近了些轻问:“殿下可是乏了?可要睡上一会儿?”   今日是郡阁那两位进宫的日子了。   她瞧着都觉着不公,陛下今夜大概是不会回响秋殿安寝了。毕竟是那两位的“第一夜”,按制是该则两郡阁其中之一歇息的。   小殿下这头就干看着?   居在响秋殿这样的地方,却是个无名无份的。小殿下日渐长了,心智纯真,往后还不知晓被欺负成怎样一副惨样子呢......   要不是姐姐曾说莫要在小殿下面前多言,她这心思纯良细致的小猫精,可真要想法子将小殿下偷偷运出去!   小殿下脸圆肤白,眉眼正似巧匠雕琢的宝石,精致明亮。带回族里定要起一番争抢的风波罢。   再不济,拿出去发卖,铁定是个抢手的宝贝儿,富家大族都该争着抢着要呢。   ..........................................................   乐谙自是不知晓幸微猫脑袋里头想些什么。她是觉着十分疲累,也有些事是想不明白的。   原来,响秋殿的人也会想着要往其它宫阁去么?   为何呢?   是不愿与她同在一处罢。她这是占了陛下的寝殿,又赶走了陛下的人......   也不知陛下知晓了,会或否失望的很。   “今日不睡了。我,我今日可去千机殿瞧瞧么?”乐谙答了她的问,道出心中所想。   崔姨进去规整外殿搅得一团糟的物什儿,留了幸微几个院里陪着。后院本就很大,置了好几座秋千架。身侧人少了,再瞧院儿里便极为旷然。   幸微也叹。   五界其间,妖类、冥界、仙家、魔族、凡人皆在其中。她们是几多渺小,岁月时光翻飞流转,不多时就可将她们埋没掉了。   小殿下来妖界那时,还是个圆圆滚滚/白白净净的大/蛋。一年不到,也就出落的婉婉柔柔的,似春风一般的暖人了。   那时,她可还是胆子大的去揉小殿下的圆脑袋。小殿下这一头的发,柔软的不成样子,极好摸。   “小殿下想去就去。待奴婢去禀明了两位嬷嬷,往陛下那头通报一声,着人给您梳好发髻,就推您过去。”幸微蹲了身子下去哄她,实还当她做小孩子来瞧。   乐谙低头似想了一圈儿,后应道:“好。”   “不过不必推我过去了。有崔姨拿来殿里的紫木杖,我,我可自己走过去的......”   幸微直愣了些时刻,一股子苦味儿渐泛出来,说什么也不愿让她自行走过去的。   “小殿下莫要着急,学步这事还得慢慢来。还是让奴婢推您过去罢,不然陛下瞧见了必得心疼的。”   乐谙还是垂眸摇头,视线落处,双眼紧盯着那白瓷盘子里剩下的几颗乌梅看。上次那位长得很俊俏的青衫宫医说,她已有两百多岁了。   两百多岁的妖怪了,还是不会走路,是十分没用了。   家里来了新的客人,他再瞧见了没用的自己,真会心疼么?   “陛下若是能心疼心疼我,也是好的。”起码不会再有机会去心疼新的客人了......   她始怨恨自己那双耳朵了。平白将别人的话全然听了,实际十分不好。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听来了,有什么意思呢。晨间将那些话全听懂了去,不过是自己过得更伤怀了,也不想让别人痛快。   那客人,原是那样一回事啊。   作者有话:还是给谙谙求三连~~~ 第23章   今日发髻由鲁嬷嬷帮衬着乐谙梳。她发丝柔软细密,梳起来也是方便的。   红香木的梳子上雕白鹤,雅致精巧。鲁嬷嬷执在手中,一手轻托了她的翩翩发尾,梳子自上而下梳得小心。梳齿之间,滑过缕缕的黑润的发,在发尾处分离,暖暖反复,亦是一幅静好安平之画。   鲁嬷嬷心有藏事,替她梳妆偶尔也有恍惚。   眼前小殿下已过了垂髫年纪,身量拔高,尚姐姐前头几日就吩咐了婢子们与她束发制髻。   她那样貌生的端正精致,底子极好。前几日还干干净净未曾有物的右侧眼尾处,慢悠悠显出颗淡褐色的泪痣来。本就一双天生天长的桃花眼,容貌清丽而又绝尘,多了这一点泪痣,偏生像骨子里存有丝丝媚意,绵绵密密生将出来。   前头那段日子里,鲁嬷嬷同这位小殿下心有莫大隔阂。也曾是口吐不敬之言,还被自己的尚姐姐教训了一回。   原是对这似从天而降的小殿下生不出好感,她一举一动便都成了无礼放肆之行。无奈陛下愿宠着,阖宫众人也是遵的如此。   自此她亦是有意避着,不去招惹。可也耐不住打心底里觉着这位,是另有企图。   连着梳妆打扮的活计,也是全由她尚姐姐包办,自己从不去碰。   茫茫然过了大半载,苍生众人皆奔走与一寸一缕之间,寻着妄寻的踪迹。五界万物从无人可免俗,妖帝也是罢。   可从细枝末节处瞧见妖帝欲要藏起来,却一直未成藏好的心思。那样露骨分明,却又不可分说的意思......   不论有无真情。因着皇族的真情实在难得,说不准何时就可毫不顾忌的舍弃了去。陛下同她们交代的话却是真的,多少为小殿下安寻了些安身立命的法子。   上位者心思难料,似她那般只可一心依附于陛下的女子,大抵心苦。   身如浮萍,漂泊无依。   鲁嬷嬷而后的动作又稍多了怜惜之意,瞧了几眼镜中乐谙的俏模样,从心道:“小殿下出落的愈发漂亮了。”   乐谙眼中凝滞片刻,后微微勾了小嘴带了欣喜之意,“多谢嬷嬷不嫌谙谙。”   鲁嬷嬷听闻这话,难免心颤,最后也只作傻子般笑说:“小殿下说的哪里话。小殿下这般可人儿模样,老奴喜欢还来不及呢!”   镜中女子似沉了心,笑得更甜美了些,安安静静由鲁嬷嬷仔细着在自己发上做功夫。   她不知,鲁嬷嬷何故忽的愿意与自己亲近了。不过她耳听旁物时,可知,鲁嬷嬷每每虽是嘴上凌厉威严些,实则是个极软的心肠。   能同自己亲近也好。   ........................................................   响秋殿的宫人皆知,妖帝陛下这日是不回响秋殿歇息的。乡安郡阁、青璃郡阁的贵人已住进宫里了。刚带宫中两派,各自忙碌准备良久,实则就为了今晚时刻。   妖帝今日择哪一位侍寝,与背后氏族十足的重要。   两处郡阁与响秋殿都相距离甚远,却是与千机殿近些。那些被嬷嬷们禁了口的秘辛,乐谙无处得知。   而后尚鲁二位被闻倧使人叫了出去,神秘的紧,倒不知晓何事。   幸微、幸雨进内殿替乐谙更衣。   乐谙衣裙皆是命礼观阁阁人新做的。从前的衣物小了,且她双足不良于行,是需人帮衬着更衣。   幸雨自御用金格罯柜中挑捡了几件新衣,摆在前头,“小殿下瞧瞧,喜欢哪一件。奴婢替您更衣。”   小殿下要往千机殿的事,尚嬷嬷该是使人去通报了才是,为此还将宫医来诊脉的时辰往后推了一推。   只是现下千机殿那头还未有回报。   乐谙坐在轮椅之上呆呆瞧上了半晌,似在择衣物,又似在想些别的。幸雨见她未有应答的意思,复又问了一回。   “小殿下喜欢哪一件,奴婢替您更衣呀。而后,咱们便可去见陛下了。”   乐谙眼中这才聚回了些光。正眼瞧几套衣裙时,多了些打量思虑。   穿哪件较好?   去见陛下是得仔细挑挑。   却是不知为何,胸口忽的闷疼一阵,心头那股子隐忧蔓延了满身。   ......   崔姨前几日伺候她沐浴。水汽氤氲之间,雾气朦朦,崔姨手捧了几盒体/乳/蜜/膏前来。沐浴之时,被崔姨瞧上了一眼,她双手都来不及遮蔽自身,一张秀气小脸红了个透彻。   她的身子,已有不同于以前的变化。那两处慢慢鼓起的地方,她藏了几日,还是被崔姨瞧了去。怎能不使她掩面道羞呢......   那时间,连着身子都透了粉气。幸道,水汽氤氲朦胧,瞧不分明。   崔姨放下手头的物件儿,转头面朝了她,她方才发觉崔姨堆了满脸的慈笑,倒像看透了一切般。   乐谙恍然觉着失了脸面,压着嗓子作势嗔道:“崔姨你,你这瞧了人家身子,怎的还笑人家......”   这声音自水汽之中来,丝丝媚/意天成,娇娇柔柔,宛若天色擦黑那时,日落优柔那处,独有的细雨和风。直使得崔姨心尖尖儿为之一颤,酥了半侧身子,不由的心间暗道了句“要命”!   陛下当真好福气啊。   “崔姨~,你还笑!我可要生气的!”这会子便又似个炸了毛的猫,好不有趣。是任谁见了都想去逗上一逗罢。   “好了好了,崔姨不笑了。咱们小殿下这是长大了,往后慢慢就是个大姑娘了,老奴这是瞧着开心呢!”崔姨依旧笑着,同她道。   “长大”一词,她亦非第一次听到了。只是这实实在在自身可觉察到的“长大”,还是头一回。   原来,她这身子的诸多变化便是长大啊。   原这长大还伴着些微的疼。   ..........................................................   乐谙思绪翻转之间,手指了件芙蓉色宫装,“这件罢,辛苦你了。”   一开始,她习惯了唤幸雨幸微作“姐姐”,后被尚嬷嬷听到了,纠了她的错。而后她便再没唤过了。她同幸微相识的早,玩得好些,尚嬷嬷便抬了幸微作她的“贴身女官”,一切全按着她的心意来。   幸雨笑应了声“好”,便同幸微开始替她换身上的衣物。   双足无力是无甚法子的事,恰如婴孩学步,日久方成。   待衣裙换上,乐谙不觉,身旁幸雨心中倒是叹了一叹。礼观阁的衣物制的甚好,芙蓉色衬人,小殿下穿着更衬肤白,当真便就是一出水芙蓉的仙子了。   夸赞之词一字都还未说出口,便听乐谙道:“可去将崔姨予我的紫木杖取来了。”   幸微呆了一会子,方知她前头说的那些话不是玩笑。视线落在她一双被衣裙遮住的细白的腿上。这只可以堪堪站住的双腿,如何自行前去千机殿。   即便拄着紫木杖,也是不大容易的事情。   “殿下......”幸微欲劝,话语转至嘴边,生生又咽了下去。乐谙那一双眼,瞧着自己的样子,其中流转难言的岂止万千。   姐妹二人相视一眼,仿似将乐谙的星星点点的情思都懂了去。   .........................................................   色天渐暗时,幸微取了那方紫木杖出来。乐谙拂了幸雨的搀扶,始摸上了那方杖子。   紫木昆仑生,是极名贵的木材。紫木树得了星紫泉水孕育百年,初生。上头雕工细,几朵木檀花绕杖而上,旋绕其身。乐谙手摸那处,杖身润滑。   双足还是使不上太多气力,她大半身子便都倚在紫木杖上。如此走了两步,就使得乐谙胸口起伏,芳气微喘,额上薄汗细细密密冒出来。   幸雨幸微守在一旁,想要搀扶,却被乐谙垂头婉婉一笑制了住。   若说长大,她第一想要的是陛下,第二想要的便是自尊了。由着她自己走这段路,算是予了她后者了。   最多不过一步一步的走,总是能到千机殿那处的。这样她可不做那无用的“瘫子”,陛下想来会高兴的。许可就此在他怀中撒上一娇,教他离那两位贵人远些?   千机与响秋实是离的有些路。内侍们平素来回跑上一趟,亦会觉得劳累疲惫,更不必说她这拐子了。   双腿是痛的,隔着几步似都有传来一股子抽痛。低头喘息之间,她蹙眉忍下。   几步一停,这路便走了那样久,久到天色全暗,压人的黑色铺了满天;久到阖宫燃了烛火,映明一方殿宇;久到她渐觉小腹钝痛,冷汗湿了里衣。   幸雨纠了颗心,瞧着前头千机殿殿门,猛地忆起千机殿那头还未有回报。陛下那头,倒不知可否知晓了小殿下要过来寻陛下。   ......   今晚的千机殿却是无人的,幸雨朝值守的宫人那问了问,那人只道,陛下今日未有在内殿理政。   回头再瞧自家殿下,小脸可谓煞白,唇色早没了红,一侧脸颊淌下汗珠。一个时辰前还是芙蓉春色娇娇眼,现下倒像是个失了心魂的。   幸微急道:“殿下莫急,咱们再寻一寻。”   乐谙半身子由幸雨扶了,无甚气力了,歪歪倚在她身上。一路上受了苦,委屈的心绪翻涌异常,便点了头。   那值守的宫婢见势,存了想帮的心,脱口便道:“陛下去了乡安郡阁的贵人那处,小殿下今日还是莫要过去了,早些歇息去罢。”   作者有话:26日下一章入V。   今天其实过得有点心慌慌,同一层楼宿舍的一个女孩子忽然跳楼了。就在学校里,太突然了。   有点被吓到了。大家都要珍爱生命,有什么压抑的地方一定找人纾解,多多关注自己心理。   没处说的,微博找我“倒垃圾”也行。 第24章   乐谙抬了眼, 不住喃喃了句:“乡安郡阁......是贵客住的地方罢......”   那人福了身子, 道了声“正是”。   幸雨阻止不及, 抬了手复又泱泱然放下,紧盯着自家殿下一张小脸,极认真道:“殿下,咱们回去罢, 好不好?”   陛下今日必是不会回来了,她实是看不下此情此景。小殿下一颗心怕是都要凉透......   芙蓉色宫装穿在她身上原是清丽可人的,一遭下来但似流失了内里,消去了周身的好颜色。   欲泣之泪凝在眼眶子之上,乐谙不自觉扁了嘴,像下一刻便要眼泪汹涌嚎啕大哭的模样。哽在喉中的言语,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幸微见状, 心中难受如绞,原是隔了衣衫扶着乐谙的手腕子, 冷热都无甚感觉。现下万分忧心,便直握上她手, 这才觉得异样冰凉!   双手怎会这样寒凉?   幸微吓了一怔。   小殿下这般艰难走了一路,未见着陛下也就罢了,可万万不能再出什么别的事了!   “姐姐!”幸微急着唤了几步外的幸雨一声,“小殿下身子有异。”   *   幸雨处事相比自家妹妹镇静稳妥许多, 这回却也差点失了分寸。来时取紫木杖,崔姨便问起了做何用。   她那头是扯了个大谎话,说小殿下稀罕那物, 想要瞧瞧,方拿到手。为保崔姨不会半路阻她,还将崔姨骗去,替小殿下做极爱吃的圆子甜汤了......   “殿下可是什么地方不舒服了?告诉奴婢!”幸雨一面问,一面以手搭了她的额上。岂料手抚了一手糯湿。   她已是冷汗涔涔,身子微颤。只可勉力道:“我......我肚子疼。”   她眼前,天色昏暗恰如星夜翻转,殿宇栏檐下烛火灯笼晃荡不已。胸口处闷痛,气都喘而不及。小腹处似冰棱慢割,刺痛不止。   眼前一现白光,再便失了知觉。   “殿下!殿下!”幸雨慌神之外,见小殿下眼睛一闭,歪头倒在幸微肩头。而后便紧着去扶自家殿下的腰腹,手扶之处腰肢芊芊。如此纤腰,真似下一刻就将摧折断了一般。   千机殿檐下宫婢听着了动静,也顾不得别的,连忙跑来帮衬。   幸雨这边原想着借千机殿内殿暖阁一用,小殿下此时该是不宜移动的。怎知千机殿诸位多是为难,一问方知闻倧前头几个时辰传了陛下的旨,无有诏令,不论何人,概不得入。   幸雨略加思索,近处的殿宇用不得,最好的还是回响秋殿。   正欲拜托响秋殿值守的婢子,帮忙护着殿下回去,耳边却是先行传来一阵惊呼。   不知何人受惊急道:“血,小殿下身后有血!”   *   响秋殿那头,尚嬷嬷与鲁嬷嬷办事回转后,寻不见乐谙的人,便差人去小厨房寻了崔姨。哪知崔姨也是懵懵然一副什么也不知的样子。   殿内四下寻不着人,便慌慌紧着派了人自近处到远处这般的去寻人。   崔姨而后总算懂了事情始末,急得就差哭出声来。这么个连走都不会的小丫头,单拿着根紫木杖就敢往外头去。先不说那紫木杖如何如何的重,她一瘦瘦弱弱丫头,平日连重物都未提过,哪堪那样!   心头早将幸雨幸微两姐妹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最好是那两姐妹陪护着小丫头一同出去的,若不是一起的,到时出了事,谁也保不住谁!   ......   未过多久,殿前先是有了响动,而后一众宫婢全拥了出去。   来的不是旁人,是宫医阁宫医王儒。   今日阁中派的差事是给青璃郡阁那位诊平安脉。差事了了,回阁途中,他行至半路却见得一群宫婢紧拥着一人急行。   幸雨识得他,慌忙中喊了声“王宫医”,求助于他。   王儒走近,指挥了众人散开一些,再行俯下身子,当即就瞧见了苍白面色的乐谙,与芙蓉色裙上的斑斑血迹。   她现下的身子已是他们人界十四五岁的样子,有了女子该有的模样与身段。着这身宫装更衬身姿纤细,体态翩然。   这血,莫不是......   心下有了结论,便再顾不上有其他思量,横抱起乐谙快步朝响秋殿而去。   *   男子青衣宽袍,衣袖可见了卷了几圈,塞在手腕那处。怀中女子因着被人抱着一路奔走,在他怀中四散了发髻,眼瞧着愈发憔悴。   两位嬷嬷心下大惊,表面却是不敢外露的。引了王儒进寝殿,安安稳稳将乐谙放下才算送了一口气。   尚嬷嬷而后急匆匆扯了王儒走出去,去了外殿,令人奉茶伺候。王儒这一遭下来亦是全然没有了往日清风霁月的出尘风范,脸上缚着一层薄汗,宽袍袖挽成了窄袖子。青衣袍服上腰身那处,赫然印着小小的一块儿暗红。   有眼之人都可瞧见那处暗暗的深红,存了疑惑。   尚嬷嬷那时未及深思,脱口便问:“王宫医这是......”   王儒是一心思腼腆之人,平素儒雅端庄的刻板模样做得多了,被尚嬷嬷问起,下意识自己瞧了眼腹部地方。那块东西印下之处,倒像是择好了地段,那位置正中间的很。他那面色顿时好看的很,青一阵白一阵,五彩斑斓的。   再而后,双手再无处安放了,紧紧攥了自己的袖口衣物在手,摩挲了又摩挲。   尚嬷嬷被他无所适从的样子骇得一怔。   适时,内殿宫婢出来报了乐谙身子的事,她附耳听了,才算真懂了王儒那份子尴尬劲儿。   小主子的月事来得如此突然,出去的几个时辰估摸着也遭了不少的罪,怕是反应也大的很,必是疼了。   如此倒是苦了这位王宫医,白揽了一趟的苦差事,戚戚然失了些颜面。   人界那会子都言女子那几日身上污秽,那血迹自然也被归为秽物。妖界却是没有那等子荒诞无稽的说辞。   身为女子,此事便是免不了了。也该好生调养休息,护好自身,那还去管人界那些无由头的说长道短。   王儒这身衣裳是再穿不出去了。   内里有鲁嬷嬷与崔姨她们照料,势必稳妥。尚嬷嬷便想着替他寻一件可穿的衣袍来。   响秋殿的衣物是动不得的。里头除去小殿下的宫装,便是妖帝陛下的常服朝服,是万不可逾越了规矩胡乱穿上的。   如此,便想不出还有别的其它可用的衣袍了。总不可让一介宫医,去着内侍的衣衫罢。   见尚嬷嬷神色为难,王儒沉了沉心,藏了些内里心头的局促,故作淡然道:“可否劳烦嬷嬷,替在下寻一身衣袍来换。内侍的袍服也可。”   尚嬷嬷定定又瞧了他一眼,吩咐了小宫婢下去取了衣袍来。   “王宫医换好衣衫便回去罢,小殿下无事。”尚嬷嬷前头想着的,王儒做的这件苦差事,可不止反应在弄脏衣裳这一事。   小殿下抱回来天色已然全黑了,孤男寡女自外头回来,小殿下又是不省人事的一副样子,难免落人口舌......   今朝宫中不比往常了,多了几位贵人掺和这宫中的事,却又偏生哪头的吃罪不起。凡事,都须得多加防范才是。   “自今日始殿下已不是小孩子了,男女有别。今日多谢大人送我家殿下回来,只是如今陛下不在响秋殿,又是在夜间。若是多留,怕是日后于小殿下于大人都算不得好事。”   他自心中了然,点了头应了声“好”。   上次就已瞧出来了,妖帝对响秋殿这位的心思重的很。护着纵着,半点沙子也容不下,此事到真有可能成祸端,害人害己。   *   幸雨幸微二人交代了事情始末,尚嬷嬷思索片刻,先行罚了去后头院子跪十二个时辰,未言其他。   天色已然大黑,外头几声虫鸣几许微风,殿内烛火点得四下通明。   崔姨仔细着替乐谙翻了身子,解下一身新做的暖色宫装。芙蓉花淡纹上沾了她星星点点的血迹,崔姨瞧在眼中万分刺眼。前头还好好的娇娇儿,几个时辰便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也怪自己,明明知晓她身子与常人不同,先前既已经有了那样大的变化,离第一次的癸水便不会太远。竟也让自己疏忽到如此境地,任由那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猫妖带着出去胡闹。   陛下不回来便不回来罢!陛下不回来,小主子便不用活了么!   崔姨闷气堵了满胸,这气是叹了又叹。   褪下衣物,崔姨蹙了眉,热水浸透软布,放轻了动作细细擦拭她的身子。花了整一刻钟,擦拭好后衣物换好,崔姨便自小柜子中取出那方玉兔绣纹的软垫子来。   这垫子便是乐谙最爱的那方了。   崔姨又忆,陛下前一日赠了软垫子过来,正当时她帮衬着将软垫藏了去。后一日小殿下便嚷着要它,对着上头五彩的玉兔纹绣摸了又摸,稀罕的不成样子。   取出软垫子,崔姨放轻了动作将垫子放置在她后腰那处。   如此垫着总归是好受些。   ......   替乐谙掖好被角,正巧鲁嬷嬷端了一碗汤药过来。   放下药碗,鲁嬷嬷亦是蹲在身子探了探她额间温度。好在温度如常,这也才松了口气。   崔姨扶了乐谙起来,将大半身子予她倚靠,而后鲁嬷嬷开始喂她汤药。   她在梦中都似不愿松口,汤药每每顺着唇角淌下,崔姨擦拭不及。一碗的汤药到了她这处,可喂进了一半以算作不错了。   鲁嬷嬷叹了气,后道:“无妨,这药熬了许多,后头还有呢,我再取一碗来喂。”   作者有话:咱们安安还小,往后陛下的心思都会懂的~~~ 第25章   崔姨终是没忍住, 侧头问了崔姨一句, “陛下那头可派人去请了?”   这个时辰了, 乡安郡阁那头怕是还在忙着罢。入宫的第一夜,孟氏便有机会承宠,往后相较与尔璇,早早就已超出许多了。   红烛袅袅燃, 红帐定温软罢。   依着幸雨两姐妹的说辞,陛下应是不在千机殿内,去了乡安郡阁那处歇息了。那小殿下前头出去寻了一遭便是半点意义也没有的。   这妖帝终归与自己心头设想的不同,不会为着小殿下一人放弃些什么别的。   可怜了小丫头除去陛下便再没了旁的依仗,往后该当如何呢......   鲁嬷嬷面色忽得变了去,心中实际也叹,口上只道:“去请了, 请了不止一回。只是这会子还未见到陛下的面儿呢......许是陛下有事,实在不方便罢。”   不方便的事, 今夜能有什么,不过是在贵女的温柔乡中, 听着软语悠悠,瞧着春/光无限,过得舒心舒意。   崔姨再说不出口什么话来,垂了眸子淡淡道:“许是罢。”只盼殿下醒来那时, 陛下已知晓消息了,过来瞧上一眼。也好让她安心。   夜里天色昏黑,果真第二日一早便变了天。天色方才划亮了一处, 妖王都狂风已起。   宫巷三两宫婢被吹得眼色迷离,走路时只得以手掩面,好作势挡一挡这风。   响秋殿后头院子院墙虽高,却也未挡住多少。幸雨、幸微跪了一整夜,正是困顿非常的时刻,被这大风一吹,险些刮飞了去。   幸微脑袋懵懵,风一刮起,便将一双大眼眯做一条缝,朝自家姐姐提醒道:“姐姐,起风了。”   “嗯。”幸雨这头又可好到哪里去,天色也才蒙蒙亮,离十二个时辰可还有大段时间,“安心跪着罢。”   她们这罪犯的不小,嬷嬷们罚的已是轻的了。   风势一大,周遭的草木枝叶发出沙沙声响,连着四处秋千架亦摇摆晃荡。云层渐压下来,和着此刻的天色微白,竟也像极了傍晚时分的样子。   瞧这天色,不久便要落雨下来的。   *   乐谙一睡便是一整夜,这夜梦的浑浑噩噩,梦中被缚,挣扎不得。她痛苦极了,就像一瞬的流失了珍视无比的宝贝,在难回去那时怀抱宝贝,悠悠哉哉自在开怀的日子了。   她连睁眼都觉艰难。一夜的恍梦使得她樱唇泛白,喉咙深处似火烧了一夜,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寝殿珠帘外,宫婢站倚着墙柱睡得深沉。   乐谙抬了沉沉的眼皮子,瞧了眼,也未唤她。   这一眼瞧了,她便知晓扶修昨夜未曾回来。若是他回了,是从不许宫婢在帘外值夜的。   那昨夜他果真就是同那位宿在一处儿的了......   听那嘴碎的宫婢说起这事时,言到“圆房”二字。那几人声音中清晰可辨的存了娇羞之声气,将那事说得如何如何水/乳/交/融,情/致/缠/绵。   连她自己听着听着都存了羞意。   存了不去扰人的心思,她下床的动作放得轻,在踩着实地那时,才惊觉有异。经了昨日夜间的事,她这双腿竟真的好了许多。   只是身上绵软,体力虚浮。腹中倒不像昨儿夜里那样刺痛,化作闷闷的隐痛藏于里衣之下。   扶墙勉力走出了寝殿,外头呼啸风声霎时在耳边清晰起来。不久便伴着雨滴落地的啪嗒声响。   乐谙出时未披外衣,被外头声响吸引了注意去,也便慢布行至后头院落。   天色闷暗,雨大如豆,如注而下。使她一眼便就瞧见了跪在院子里,秋千架那头的二人。二人衣裳早被大雨淋透,紧闭着眼,摇摇晃晃身处雨幕之下。   一股子悲戚自心口子出汹涌而出,渐渐便似湮灭了万千。当下乐谙羞愧难当,歉疚非常。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朝那处而去。   昨夜的事,本就是她自个儿非要去的,陛下未能寻回来,这会哪还能去连累无辜的旁人!   ......   二人被那大雨淋的睁不开眼,待瞧见乐谙时,她已跌跌撞撞摇晃着到了近处檐廊。   幸雨见状,也来不及知会幸微,急着站起身去阻她。口中道:“殿下!外头雨大,你现如今的这身子可淋不得雨!”   “那你们随我进去,莫要再跪了。”走了几步的路,她的腿微微颤抖,伸手扶了一旁的红木柱子。   “好好!”幸雨哪敢不应,只盼着乐谙快些乖乖进去。女子身子之事,这几日重要的很,小主子现下是头一回,便就遭了罪。若再受了凉,往日再如何调养也是养不回来的。   主子少不经事的,她们做奴婢的哪能就怎么瞧着不顾呢!   *   因着回去的及时,乐谙未出檐下也未淋着雨水,倒是两姐妹穿了一身湿漉漉的衣衫,带进殿内,拖了一地雨水。   如此大的动静总算吵着了值守寝殿的两位。慌张了行了个礼,手忙脚乱摸了几把脸,她们这才清醒,飞跑着过去扶了乐谙。   雨落的声响大的很,啪啦啪啦打着枝叶,直打得乐谙心窝子发慌。她已是站不住了,腿肚子都在打颤。便由人扶着坐回了黑礁上,瞧着二人,笑道:“下去把衣裳换了,仔细着生病。换好了衣裳才来同我说说话,好么?”   二人谢了恩。在黑礁榻上再置了一方靠枕,服侍乐谙躺下。便见尚嬷嬷无言在东海白水珠制门帘后站着,不知站了多久。   知了自身的过错,幸雨幸微再不敢直视尚嬷嬷,垂了头下去,“见过嬷嬷。”   “快去将湿衣裳换了,莫带了寒气伤了殿下。”尚嬷嬷掀了珠帘,如是的说道。如此一说二人倒是放下心来,嬷嬷这便是不再怪罪了。   “是!多谢嬷嬷。”   ......   尚嬷嬷令其余两人也退了出去,寝殿中便只余下她与乐谙二人。   实际尚嬷嬷亦有许多话想同她讲,只是瞧着乐谙面色这样的差,恹恹的靠在床头,丧气极了的样子,便也没了全说与她听的的意思。   走近,搬了一矮凳坐下,她问:“殿下今日可觉得好些了,肚子可还疼着?”   “同昨夜相比,已好多了。”半晌,乐谙带了怯意,抓了尚嬷嬷的手,悄声道:“谙谙知错了,不该求着她们带我出去。可是嬷嬷,这是谙谙一个人的主意,与她们实在无太大干系。是我非要去寻陛下,出了事是与人无尤的。”   平日里尚嬷嬷十分宠她,万事也都纵着,此番倒是一改往日慈爱模样,当下一言不发,紧盯着乐谙一张小脸看了许久。   良久,尚嬷嬷方道:“殿下可知昨夜自己的身子有了何种变化?”   提及这事,她依稀想起昨夜来。她昨夜走的累极,半道儿上便觉着小腹钝痛难忍,只为着早些见着陛下,忍了那样久。   陛下没能见到,却还将自己搭了进去。两位嬷嬷与崔姨她们,该又是为了自己忙活了半宿罢。   “谙谙不甚明白。”她自己的身子变化自己是知晓一些,也有感知。崔姨那时说起过几句,她亦记下了。   尚嬷嬷放柔了声调,慰道:“殿下往后就是真正的大人了,日后也就可定亲嫁人,成亲生子了。”   万物皆以人为本。化为人形是这五界一些精怪毕生所求,待有了人形,除去术法修为寿数,身子上的一切便也就趋近于凡人。   见乐谙身子明显的一颤,大眼中盛满懵然,尚嬷嬷微微笑了,顺着又问:“殿下化为人形后,陛下可是花了大心思教养殿下的。殿下心中可知?”   乐谙抿了嘴,自喉头发出一声,“嗯。”   知道又能如何,陛下昨夜都同别人困觉去了,说不定真与那人做了那样亲密的事情。   “那殿下可愿意多等陛下一些时日?”尚嬷嬷笑问。   “如何去等呢?陛下已经成婚了,谙谙昨夜没能求他回来。往后再没有机会了......”说起这个,她便又悔又气,昨夜又为何非得自己走过去呢,自个儿是不是个有用的,当真这样重要么。   她是个瘫子时,陛下都不曾嫌弃。自己什么废物模样陛下没有见过。   那时她就该快快差人推了自己过去才是!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尚嬷嬷面儿上的笑容,渐得肆意起来,听这话既觉得心智单纯,又觉得十分心疼。“陛下昨夜那哪叫成亲啊,傻丫头!”   “那两位,既没同陛下上拜宗沧洞,又无封后的诏书,哪算得上是咱们陛下的妻子。殿下此时不需多想别的什么,朝堂之事诡谲难懂,自有陛下应付。殿下莫要胡思乱想,一切能陛下回来再说,好么?”   乐谙细想了一会子,点了头。   没成亲便好。她那样喜欢着陛下,自被窝子探出头来瞧见的第一眼,便喜欢了。   她的喜欢,总得等陛下回来,亲口告诉他才是啊。   许是她骨子里就是爱哭包,想着想着便可感动了自个儿,明晃晃淌下两行泪珠子来。   尚嬷嬷拿了案头的绢布,笑着替她拭泪,“我的傻殿下啊,莫哭了~,万事都还有嬷嬷们在呢。”   “嬷嬷,快抱抱谙谙......”这话听了窝心,惹得眼泪更凶,她抽着气便扑进尚嬷嬷怀中去了。   她那小下巴这会抵在尚嬷嬷的肩头,嘤嘤而泣。   小丫头纵的久了难免娇气一些,此番开了情窦,往后更是了。   乐谙这哭得投入伤怀,不久却听尚嬷嬷压着声音,同她说,“老奴已替殿下去向闻倧打听了,陛下昨夜不再宫中。”   “小殿下乖乖的听嬷嬷的话,养好身子,等陛下回来,可好?”   作者有话:谙谙:“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小扶子:“狗作者的锅,朕冤枉的很!”   还有一章,还在撸,迟些发。 第26章   天界, 长公主府。   天界与妖界不是一处地界, 长公主府这头其上的天儿, 正是祥云暖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妖帝与神君解霄一同在雁南阁外站着等了一个大夜。整个长公主府的众人亦是绷着一根弦,整夜的灯火通明, 婢子嬷嬷们来来往往配合着忙碌了整个晚间。   昨日还未入夜,天界那头便传了消息过来。   妖帝得了消息那时,前脚方才踏进乡安郡阁的门。   闻倧压低了声音与妖帝说了长公主府来的消息,妖帝当下便变了脸色,同乡安郡阁那位进了郡阁内阁叙话。不久,出了郡阁,交代了闻倧一句, 便不管不顾甩了一众的人和事便往天界去了。   乡安郡阁那位主子,倒也看得开。并无多话, 自顾自的熄了烛火,闷头睡觉去了。   后头乐谙再来寻他, 自是寻不到了。   ......   昨个儿酉时刚至,齐嫱倚了贵妃榻,手捧了天宫自家母后差人送来的莲子荷花样儿的红色小肚兜,瞧得仔细。   虽是瞧了许久, 却是怎么瞧怎么满意。心道,不愧是天后娘娘的眼光,针脚细密花样儿雅致, 是顶好的东西。   “阿霄。”齐嫱唤了声解霄,原是想让他将这些个送来的东西,拿去好好存放起来。却未曾想到,稍稍一迈开腿,腹中便是一紧,撕心裂肺的疼似潮水般席卷而来。   这疼来得突然,齐嫱反应不及,手中荷花样儿的红色肚兜飘着落在了地上。   好在解霄在外间,微微听闻了长公主的唤声,不消多时便进来了。   *   五界笑谈其一,神君解霄。   解霄神君幼时原是个文文气气的小奶娃子,千岁时拜入文曲星门下,而后便是吟诗作对乐道逍遥一娃子。   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帝后长女出生,取名齐嫱。   其后百年,齐嫱便似赖上解霄一般,追着赶着同他一道玩耍。听闻解霄原也嫌弃,不过天长日久倒生出别样的情致来。   一日他便牵了十一二岁模样的长公主,往月老住的满月宫走了一趟。   许是长公主那几日读多了下界的话本子,字字句句不离“威武英勇”四字。便也是嫌弃解霄一介书生模样,毫无男子气概。死活不愿系上他赠的红线。   解霄便急了,质问她为何。   哪知小齐嫱悠悠然道了句,“本宫往后可是要嫁予战神的,哪可同你这逍遥仙拉红线呢!”而后转身便跑了去。   解霄埋头在满月宫宫门口哭了一夜,第二日便收拾了行囊,改投了混元神君门下去了。这便才有了如今战无不胜的天界神君。   还有这算不得秘辛的秘辛:解霄神君在外那叫一个威武英勇,实则是个极其惧内的妻管严。长公主一个蹙眉,都可引得他琢磨半晌。   ......   长公主此番有孕,遭了不少的罪。长公主生产前,解霄便心思忐忑,虽说天后娘娘已将大半的事情安排周全,但不怕别的,就怕自家妻子再出什么事情。   齐嫱腹中的孩子一经发动,解霄抱了人进了雁南阁,而后便有宋宋带了天界的接生姥姥们过来。   他一开始便就不愿意退出雁南阁去,在床榻一旁站着急得冒汗。旁人劝了也无用。   最后还是齐嫱忍了腹中那疼,平了平呼吸,同他笑道:“你听话一些,先出去罢。你,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   众人实际做事,十分的有条不紊,只是解霄关心则乱,急得不行。出了雁南阁竟还派人去妖界通知了扶修过来,一同在外头守着。   *   天色擦亮,旭日东升,二人在外头也就等了一夜之久。外间还有雾气,弥弥了远处,后头小山丘隐去了山头,余下一半可见之处。   经了一夜,雁南阁内里齐嫱传来的声音渐为嘶哑。一声声如利剑刺耳,听得人心头打鼓,脑子发慌。   扶修索性闭了眼,妄图使得自己平心静气一些。谁知闭了眼,便是自小到大同长公主在一块相处的记忆,毫不留情的涌将出来。他自出生的第二日起,就是齐嫱来妖界照料的。   后扶修满月便继了妖帝的位子。那时她还未成婚,也便天界妖界两头辗转,其中辛劳可想而知。   齐嫱貌美,往返两界之间,也曾引得不少的桃花债,受了不少轻佻之言。   她于扶修,是极重要的人。   睁眼间,再看解霄。堂堂战神,如今捏紧了双拳,蹲在一边儿地上,只垂头盯着脚下瞧,到也不知再瞧些什么。   扶修走近,是以才惊觉解霄浑身抖得厉害,七尺男儿竟也让他瞧出了心头恐惧。   他虽是不喜与人多费唇舌,如今也忍不住安慰了一句,“神君莫要太过忧心了,长公主必不会有事的。”   解霄胡乱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抬头时扶修才知,他已蹲着默默然滚了泪珠子出来。   他道:“我自是知道公主不会有事,我这是心疼的紧。她自小在天宫娇生惯养的,不曾吃过什么苦,此番,此番......罢了,你还不懂的。”   “......”   扶修别开脸去。他不会懂解霄此刻的心思,可也是极忧心的,也盼着齐嫱腹中那位小祖宗快些出来。   *   临近辰时,旭日已升,暖阳撒下。退散了雾气,可眼见青山全貌,上头葱郁绿色,十分洗眼。   雁南阁内,有女初生,生得白嫩香甜,取名念白。   扶修去了一旁雍华阁,见了这位小妹。因着才出生的缘故,不足半只巴掌大的小脸,泛着红皱。可也让人瞧着欢喜。   念白在娘胎就存有十足十的好气运,出生便是随了母亲,真身乃是神族白龙。往后可免了一场飞升的雷劫。   他昨夜来得匆忙,也未来得及准备礼物,如今倒显得草率局促了。只得一个月后,念白过满月时再送过来了。   长公主刚生产完,这段时日也需静养,自是不可能同他见面的。   扶修便同解霄告了辞,预备着回妖界去。他来时一人未带,回去也方便。   自己一整夜未回去,也不知自家那位有没有耍性子,昨夜可睡得好?   还有乡安郡阁的那位,昨夜答应的事是否做到了,现下又是否安分呢。   *   妖界这会子雨下的大,扶修此番回来的时机正好,在雨中淋了个舒爽。   连术法也未来得及使,雨便劈头盖脸下来了。   纵使气质不存,但却是威严犹在。外袍被雨水淋透了,带着一身雨水便回去了响秋殿。   天可怜见的,一进殿门三两宫婢瞧见他,便浑身打了个激灵,呆怔在原处不动作了。   是没想到他也会有今天这副模样,太过惊喜了罢!   “怎么?这是都不认得朕了?”他这还在雨幕里淋着呢,响秋殿的宫人倒是半点儿反应都没有的么。   平地惊雷。   那三两宫婢弃了手头做事的物件儿,慌忙行了礼,“参见陛下!”   扶修摆手:“罢了,小殿下呢...?”   其中一人道:“小殿下......小殿下在里面。”   “嗯,朕进去瞧瞧。”   ......   早间,鲁嬷嬷煮了枸杞枣汤,端进来喂了乐谙一碗。   乐谙这腹痛醒时原是好了些的。只是面色发白,憔悴的不成样子。   过了那么些时间,待鲁嬷嬷来时,肚子又开始发起痛来。喝了枣汤,整个人便蜷作一团,小小的一个缩进锦被中。   鲁嬷嬷心疼的紧,心中料定是昨夜出去受的寒气。   这第一遭便这般受苦,往后还如何养的回来。而后急派了人去宫医阁,召宫医了来看诊。   宫医阁那头负责响秋殿这位的,一直便是宫医王儒。今日派人去请时,王儒却是面色不改,扯起慌来。推却了差事,说是身体不适,正要告假回去。   他心头是明镜儿似的,小殿下已不是小孩子了。男女之情上,只可有陛下一个。   昨夜的事已是犯了忌讳,他做事一向谨慎,实是再无理由去撞这南墙。害了自己,也害了那位。   ......   风大雨大,宫巷又长。响秋殿去请的宫医还未到,妖帝倒是先到了。   一身紫色常服浸了水,颜色变得紫黑。长发湿漉漉贴着,外间那样大的风,亦没能吹起它们。   尚嬷嬷出来差点没笑出声儿来。敛了惊诧的目光,捂着嘴笑道:“老奴参见陛下。”   “她呢?”一抚自己的衣袍宽袖,摸下一手的水来。扶修甩了甩手中的水,开门见山便问。   一日未见,他挂念的紧。   “殿下在寝殿呢。”尚嬷嬷答了话。   扶修挽了袖子,便要进去,又被尚嬷嬷与崔姨拦了。   “陛下这会子回来淋了雨,先换了衣裳再进去罢。”   扶修一笑,“不必了,朕身子好得很。”   尚嬷嬷又拦,“可不是为了陛下,是为了咱们小殿下。殿下这阵子可受不得凉。”   依着殿下那性子,见着陛下必会粘着上去,那还管陛下身上干的还是湿的。   “为何?她病了?!”   昨夜妖王都的风雨大,他不禁去想,或否是宫婢忘记了关窗子,使她着了寒。   尚嬷嬷走近,声音微小,“陛下昨夜走的急,正巧与小殿下错过了。”   “殿下昨夜来了癸水,疼了好一阵儿,这会儿睡着呢,可受不得寒气。”   扶修面上的表情渐渐淡下来,而后重重的叹了声。   他站着出了神。   这些日子,每每都是这样。她还是个蛋时,被宫婢差点摔碎时他不在;得了公仪涪的妖丹,化不开时发高热时,他亦不在。   如今,她长大了。   自己呢,还是不在。 第27章   妖帝这会子撂下一句, “朕去换了衣裳, 再去看她”, 快步走着去偏殿更衣去了。   外头这般的风雨交加,他自这时回转,雨淋了一身,还是听了尚嬷嬷的话。对她的身子也好一些。   扶修步子迈得大, 走得也快,不消一会儿的时间便自长廊,过檐下,转进偏殿去了。   尚嬷嬷目光追着妖帝转进偏殿后,再看外间殿门,吩咐着:“去将殿门关了罢。宫医若来了,便请到偏门进来。”   下头婢子领了差事, 下去办事。   响秋殿今儿个是见不了客了。   左右陛下回了,一会儿见着了小殿下那副病怏怏的样子, 必是迈不动腿再走了,指不定怎么心疼呢。将殿门关了去, 也是给响秋殿省事了。   若有急事,闻倧自会叫门的。   ......   妖帝不多时,择了一玄虎纹边饰深红色暗角袍穿了,套了金纹玄色长外衫, 信步而出。   外间已是空无一人,识时务的紧。   响秋殿朱漆色大门关得严严实实,扶修往殿门那头瞧了眼, 别开眼色,也不去管,直朝着寝殿去了。   扶修心中,记下了尚嬷嬷那时说的,乐谙此刻还在睡着。   日渐高大的人了,轻悄悄的抬了腿,跨上一步,又轻悄悄的放下。如此往复,轻手轻脚进了寝殿,过了珠帘。   远看去,锦被凸起小小一处地方。   说是长大了,实际不还是小小的一个么。扶修心道。   再走得近些,便惊动了床上蜷着的那位。   乐谙这似个虾米蜷缩成一团,锦被中双手抱了膝盖。听着了动静微微一颤,松了抱着的动作,努力着将身子摆直了些,低声娇娇道:“崔姨~,你容我睡一会儿,肚子就不疼了。不要喝药。”   这便将她吵醒了?扶修再不管旁的什么,大踏步过去。   在床头坐下,他道:“分明就疼的很,何苦要硬撑着骗人呢。”   闻言,小丫头自被中轰然抬头,掀开了锦被,霎时间视线便同他的撞上。   “陛,陛下?”小丫头满眼惊诧,而后喜气逐渐爬上了眉梢儿,略白的小脸上笑意盈盈。   须臾间,乐谙缓过神来,一个虎扑上去,环了他的腰身,娇娇的蹭。   乐谙一身里衣是北疆凝丝绸的料子,被子自然是顺势滑落下去了。蹭了一会子,她手上依旧抱的紧,再抬了大大圆圆的水眸去瞧他。   剑眉星目,出尘脱俗,又生的好看。是她的陛下没错了。不知是欣喜还是委屈,她抱着他腰身喃喃自语道:“你可回来了......”   扶修也笑,不自觉又对她的长发上了手,来来回回抚了多次,“是朕不好,该让谙谙先知晓的。”   俯下身去捡了榻上的被子起来,重新将她裹了一层。   女子身子的事,他不算懂,可也知晓一些。左右是极脆弱娇气的时候。雨水寒气近不得,有嬷嬷们替她操心。可这还是不知晓要盖好被子,她这憨子倒也不假。   如此,他也只得自己多操心一些了。   “盖好!”,他说这话没了柔声,多了一分厉色。   乐谙是不怕的,自行将被子拥的紧了些,小脸便又去蹭他。   “好~。”   “......”   *   这午膳是无有人传了,下头的人自是不会那样没有眼力见儿的。   妖帝哄了好一阵子,乐谙算是阖上眼儿了。   躺下了还蹙着淡眉,长睫微微影儿,衬反照灯烛。额前细碎毛发覆着,他以手轻抚之,深觉可爱。   则,再忆怀前头原委。   她亦不过是因机缘巧合与他相遇。他瞧着可怜,多了些关爱。   早时,乐谙还醒着同自己说的那些言语,全然已超出了他此时心知。   何谓,见着的第一眼便分外喜欢。   何谓,知晓了两位客人同他一块儿,便难言的心思沉重,惶惶然的想哭。   何谓,往日若有机会,她定会抓住......嫁予他。   他亦是心思恍然。六百多年了,敬畏者有之,轻视者有之,谩骂者有之。唯独未有被小丫头模样的女子,表过心迹,许过终身。   指尖绕了一圈她的发,把玩着。   顺顺柔柔的,与这娇气憨憨倒也是相配的。   她说话间长睫掩了水眸,低低垂着。他望过去,樱唇张合,面色娇红,羞意全全在面儿上留着。小嘴吐露的字句,激荡心房。   激荡之外,他已忘了自己回答了她何种话。   大抵是说,她还是小,不该多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平添些自己的烦扰,此事往后再论的意思罢。   那会子,她扁了扁嘴,似又有泪欲泣。努力良久,方容了它们在眼眶子里打转,低低应了句:“好......”   *   后出了响秋殿,阿佐阿佑已然在外间冒着风雨候了几个时辰。见他出来便迎上去,撑了纸伞过去,遮了扶修冠发,挡了雨去。   第一遭纳了女子进宫,两方且都欢喜。他这三日的休沐,过得还算清净。   扶修脚步未停下,跨上一旁轿辇,“差人东西去青璃郡阁,挑好的选去。起驾,去乡安郡阁罢。”   他还欠着乡安郡阁孟氏一个恩典,得去还了去。便是作昨日帮着他相瞒的条件了。   “是,陛下。”阿佐这领了青璃郡阁的差事,择了另一条宫巷,前去知会闻倧。   阿佑这就随着妖帝一路去了乡安郡阁。   扶修自问,对乐谙是何情愫。他说不清,又道不明。定不止是可怜这么简单了。   好在也可索性不去想了。他早已将那爱哭包圈进自己往后的生活,她想逃也是逃不掉了。   一个在妖帝黑礁榻上滚大的女子,谁还敢做肖想。   如此想想,舒心了不少。   *   大雨之下乡安郡阁也是门窗紧闭。幽阁置于风雨之中,水汽氤氲缭绕其间,别有一番景致。   阿佐快步而行,去了郡阁门口,将那门敲开来,做了内侍该做的事,大声报了,“陛下驾到!”   再而后,内里宫婢鱼贯而出,排排行礼。   妖帝下了轿辇,嗤出一笑,“无趣的紧。”不似响秋殿,明面儿上规规矩矩的,实际都可以打作一团。   “陛下既嫌弃我乡安郡阁无趣,怎的又过来了呢?”这乡安郡阁的主子,孟氏宛筠。中衣阖着,外披了件宽袍,长发散下垂着,笑着说了这话,缓缓而出。   扶修也不过就是反应了一瞬,便大步走向她。一把揽了孟宛筠纤瘦腰肢,柔道:“朕过来这处,自是这里有个可吸引朕的宝贝。”   孟宛筠心头直笑,又自顾的做起娇来:“陛下怪狠心的,是何时离去的?妾身都不知晓。”   “爱妃想知?那便随着进去,朕慢慢说与你知晓。”   可见的,孟宛筠面色凝了凝。   “......”   *   进了郡阁内阁,二人也便都不愿意装,自做自的事情去了。   孟宛筠这厢甩下外袍,软绵绵坐上了贵妃榻,也不理他。   良久,见妖帝一旁坐下,还饮起自己的香耔茶,顿时深觉不爽。便做了极其嫌弃的言语,道:“陛下方才的戏,着实太过了。”   哪知妖帝十分的不紧不慢,又饮一口,品了品,“朕第一次演戏,难免生疏。往后会有长进的。”   孟宛筠气极。   这般事情,敢情还有以后?   “妾身一贯的不喜关心旁人之事,不过有关自己的事,也绝不会轻易松口。”   孟宛筠出言咬了牙,算作赌了自身一副傲气。她也总得为着自己,争取一番。   好在扶修此刻心境平和,直盯着白瓷绘鸟制的茶杯瞧了半晌。这茶味道甘甜,入后胃暖,而后口齿有香留。   她该是会喜这味道的。   “朕知晓了。答应你的事朕不会食言,要寻何人,你说便是了。”   “朕可尽力替你寻他,带进宫来与你一见。”   孟宛筠喜上眉梢,起来福了福身子,谢了恩典。   不消扶修出言询问,她主动便道:“妾身要寻的那人,名为濮阳满。”   ......   濮阳满。她寻的便是胥淳那个私生之子?   胥淳放她入宫,是来此寻机会救出濮阳满的么。那就未免太高看这位的才智了。   会自行说出目的的细作,这五界怕是难寻第二个了罢。   “这位复姓濮阳的,是你何人?”扶修心头大笑。   濮阳满此人就在他的手中。他便是就不告诉她,她又能如何?如何!   孟宛筠也可说是不负外界盛名,一副身/娇/体/软的绵绵模样,微微一压嗓子,也可让人酥了心。巴巴的,紧着去沾自认“俗气”的祸水红颜。   她此刻沉于自己心思里,未觉不妥,敛了些许悲凉感,慢道:“濮阳满他,他是妾身心上之人。”   待说出了口,方知言语大过。   如今已是进了妖王宫,那还可说什么心上人此类的无稽之言。她猛地跪伏下地,心跳如打鼓,怦怦直响,急得快要泣泪。   若是,若是妖帝心思有变,待寻到濮阳满。他顷刻间便会失了性命。   濮阳满前半生过得这般艰辛,后之听闻他自淳王妃手下逃了出去,却不知逃到何处去了。   她原是耍了小聪明,顺水推舟送了妖帝一个人情,也好借力,寻一寻他。现下,怕是要害死他了......   *   扶修这一遭想错,也存了些歉意。彼此都非自愿,有心上人有如何了,左右未失了他妖帝英明神武的通天气概。   等时机成熟,憨货大些了,她们依旧是要出宫去各自生活的。   失言罢了,错处不大。   “起来罢。往后这话,除了在朕这里,切不可再说了。”说者无意,保不准听着有心。届时流言若起,他便会不大高兴了。   若被人听了去,他亦怪无面子的。可不说便不要往外说了罢。   作者有话:经过一个晚上的反思,我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过错!关于更新,以后会努力改正。 第28章   言语再细碎难堪, 肚中苦肠再难言, 好似也不敌她难言的痴心了。   孟宛筠兀自坐在一处, 面色颓然,再无甚言语。   妖帝一旁坐着,亦由着她自个儿思量。这孟氏前后言行的差别十足的大,前一刻分明还是傲然直言的贵家女的样子, 甚至还有威胁君上的意味深在其中。后一刻说到自己的心上人,怎的就“改头换面”,成了个委曲求全的情种。   这情爱之事,原是那样难言噬心的毒药么?可叫人脱胎换骨,失了原样?   他觉察不到这般的情思,亦做不来去安慰她。等了一刻,便起身欲走了。   “朕既答应了你, 便不会食言。你在这乡安郡阁中好好安分的等着便是了。”扶修轻道。他这言语中的意思,孟宛筠这样的人不会不懂。   濮阳满亦是在他手中, 何时准许他们见面,可依她表现而定。   同孟宛筠下的这局棋, 是稳赢不输的。   可叹,孟宛筠眼中依稀多了些光彩,快快起身谢了他。   ......   临走,他倒想起先前想同这孟氏讨要的东西。   “孟氏, 这壶中的茶你这可还有?”这茶的味道,同他在千机殿一贯喝的不同,味甘甜, 过后齿留香。她喜。   “有的,陛下喜欢?”   扶修面不改色,道:“嗯,可予朕一些么。”   孟宛筠倒是真未曾料想到,妖帝对她这茶起了心思,脸上不由的有些惊诧。   他既问了,这边也不可不给。   这茶也有来由,据她父亲所说,这茶是由北疆那头过来的。长于山涧之中,四季不见艳阳,却也得沁香环身。老家那处是不得多见的,可在这妖王都该也是有的,不难寻罢。这妖帝何须问她要呢。   心想归心想。孟宛筠腹诽一遭,还是自下层沉木柜之中取出一深红匣子。   “这茶也不名贵,陛下喜欢便都拿去罢。”取出物什,她便客气道。   “嗯。”   孟宛筠:“......”   这是当真不客气呐。   *   这分明不是雨季了,雨却是下个不停。也不知天界主管四时的做何想的,如此造作的天气还放出来溜达那么些日子。惹人心烦。   出时,妖帝甩了一深红木匣子给到阿佐手中。   “送去给尚嬷嬷。”   阿佐微愣,“啊?哦!”   “嗯。”   ......   千机殿有扶修嘱咐闻倧坐镇。昨日至今时之间,一人也未放进去过。   扶修大踏步进殿去,闻倧便紧随着其后,一路跟随。   这四下寂静,窗棂之外是莫大风雨。扶修依旧便在主座上坐下,一时间的脑中空白。   闻倧也不吭声,算得上是嫩白的手,执起乌黑绘金色虎纹方磨,垂直平正放与那方洮砚上。这方洮砚是为凡间寻来之物,用了有些时日了。   磨墨这事,讲究功夫。轻重、快慢、用水、姿势是否端正都成要点。他这因墨磨的好被妖帝瞧上的内侍,本家功夫还是在的。   扶修抬眼细看了会儿,轻笑着:“在这妖王宫,真是越活越似凡人了。”   凡人却是觉得,除去人界之外的四界,都有凭空化物,化无为有的奇异本事。殊不知,带着这般的本事生活的,倒是羡慕他们活得实在。   闻倧一笑,回道:“陛下说笑了,这先祖定在的规矩,咱们妖界都守了上万年了,早习惯了不是。现下余下的四界,不也正是这副样子么。”   活得飘忽久了,就想着实实在在的安稳了。   妖界化形的妖类中,无有术法傍身的占半数。彼时,妖欺妖,会术法的便觉高人一头。妖帝先祖改制,经万年演变承袭,方有此时之境。   妖界已有结界,有违天和的术法用之,则天穹之上显暗紫红色,必惊动两卫。妖王都亦是,结界之下,便不许再用术法胡乱行事。   万年已过,这结界散了去,规矩倒是还在。岂不就是越活越似凡人了么。   扶修顺着细想下去。如此,倒也没有什么不好。   若还是从前,岂不一个个都敢返了原身在宫里四处乱窜,外头也难有太平日子了。人妖鬼,与他们仙魔终是不同的。   *   落下的折子今日都得批完。闻倧磨了黑墨,洮砚便用好了。再自阁里挑出一方端砚,取了朱墨,复在下功夫细细研磨。   朱笔蘸墨,原该跳跃轻快,画所想写所爱,亦或做点睛之笔,朱色染,尽尘埃。在折子上倒是只得圈圈点点几番,加寥寥数字,断一朝之事了。   思衬良久,妖帝一勾朱笔,问道:“朝中术法一门,可有能为师教徒的?”   闻倧停了动作,稍作思索,后言:“焦当将军之子,焦峰;孙子焦佷,都可。”   妖帝甚疑,“朕经常见焦当将军,他正值壮年。你可知焦当将军原身为何?”怎会连孙子都可为师教徒了......   闻倧笑道:“将军原是海里的,原身便是圆蛤了。”   ......   这也难怪,圆蛤一族。未化形前就是近四百年的元寿,正值壮年有孙子又算什么。   “传朕的旨,明日召这两父子过来,朕要替她选师。”   *   酉时,响秋殿。   乐谙下了黑礁榻,自行换了身粉蓝宫装。比起早间那时候,这双腿已然好了许多了。可许她自己缓慢行走。镜中,她发髻未梳起来,唇色白的也有些难看,人看着自是不大精神。   不过也不要紧,陛下对她全无男女之情。再怎样的梳妆打扮,又有何意义。   执了紫木杖出了寝殿,晚膳已然摆上了。圆桌子正正摆了一桌,乐谙眼睛扫了一圈,其上珍珠糯米鸭,五粉薯丸子,莲子枣汤,各样的菜色全齐了。   尚嬷嬷见她出来便唤了一声“殿下”。待她坐下,尚嬷嬷收了紫木杖,开始步菜。   面前碟子渐堆了小堆的菜,乐谙没动筷子,只呆愣看着。   尚嬷嬷终是见识的更多一些,当即屏退了婢子。待人都走了,而后方道:“殿下身子还是难受么?若是这些菜不合胃口,便让小厨房重做。”   乐谙一双眼中无光,黯然失色。原媚意横生的一双眼,浸了伤怀,仿似平庸了许多。   “不是的嬷嬷。”乐谙垂头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似存了莫大的决心般,说道:“嬷嬷,我有事求嬷嬷。”   她亦惊叹于自己装睡的本事,真,浑然天成不需修炼,是天生的好材料。   妖帝在的那时,她便是阖了眼睛,也没有半点睡意。堪堪熬着过了那样久,等他起身离去。   她是胆子大了,会这样不管不顾将心意全同他说了。只是,听起来心志高昂简简单单的几句,是绕在她心头那样久的话了。   人界上来的话本子听的多了,也明白一些。   她这是为难了人家。   ......   尚嬷嬷直觉有事,心道不好。快快点了头,柔声道:“殿下但说无妨,老奴会帮着您的。”   乐谙再出声已存了泣声,轻轻道:“我想搬去偏殿住了,不要同陛下一起了。嬷嬷帮帮我......”   陛下既对她毫无心思,往后自是要寻觅良人去的。她这鸠占鹊巢,是算怎么一回事呢。   尚嬷嬷始料未及,愣着未言。   “嬷嬷,我不是小孩子了。陛下他不喜欢我。”   尚嬷嬷忽的正色道:“胡说。陛下对殿下是极喜欢的。”   ......   喜欢么?   那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喜欢啊。   “嬷嬷错了,陛下对我不是那种喜欢。他许是一个人太久了,便分外珍惜可陪着的人罢了。”前头种种,她想了几个时辰。   有些不甘。总得想足了由头,祭奠祭奠她这份情窦初开的喜欢。   想着想着,又轻易将自己感动了。故而茅塞顿开,悟出了这番异常精辟道理。   陛下也是讨厌。她最喜听江姨说凡间的话本子,那本子《朱雀桥》她都还未听完呢。里头的漂亮男人与漂亮女人都还没有小娃娃......一朝被发现,陛下便言她有所沉迷,将江姨也赶走了。往后几夜,她念着那内里的故事,都未曾睡好。   他这样讨厌,离得远一些也是好的罢。   盯着乐谙的眼瞧了片刻,尚嬷嬷又问:“那殿下对陛下呢,是那种喜欢?”   “是啊。”她想同陛下长长久久在一块儿,没有其他女子与男子。是话本子里最美好的那种。   她又不是痴儿。慢慢琢磨便琢磨透了。   那两位客人,话本子称作妾室。陛下是帝王,她们便是称为妃子。   “嬷嬷可知,我不可再与陛下住在一处了。我亦是,亦是有自尊的。不要做陛下无名无分的外室,再喜欢也不成......”她眼中已渗出泪,委委屈屈一副模样。   这一说,整个心口都疼起来。   “殿下莫急,老奴帮您。今夜便搬?”尚嬷嬷叹了一叹,原想解释解释“外室”一词不是这般用的。   后想想,许是在殿下心中,无名无分,又无陛下心许。再住在一块儿,就同“外室”无异了。   乐谙一吸鼻子,捂了嘴,重重点头。   作者有话:小扶子:朕有一个愿望,希望小媳妇儿不要再看那些话本子了!特别是那本《朱雀桥》!(微笑jpg) 第29章   搬屋子这事, 于乐谙而言实是太难了。她这走路还不利索, 怎能去做搬衣物什么的活计呢。   到了尚嬷嬷手中便似小事一桩, 理了她的衣裳衣裙出来,分装放好,再使幸微幸雨她们搬将过去就是了。   待走时,乐谙再瞧响秋殿这寝殿, 所见之处自己可带走的都已拿走了。   再想,这寝殿大得骇人。   除去拿走了物件儿外,其实并无多物。已成一派的空空荡荡的景象了。这便才瞧出来,陛下这殿宇中的东西多少都是放着予她的。   尚嬷嬷替她搬了东西走,但陛下那头还须得由她自己去说。这便是第一次,她无比祈望着陛下回来的晚一些,再晚一些了。   ......   直至晚间, 偏殿的东西也已整理出来,收将起来。   崔姨前来伺候沐浴。扶了乐谙起来, 转了几方红木长廊,至了香水堂沐浴。   过那门槛时, 崔姨看的仔细,“殿下小心些,跨过去。”   乐谙凝了精神,大跨了一脚, 脚跟擦了一边的门槛实木,后实实踩在地面之上。   崔姨扶着亦是展了笑颜,“往后也便是这样了, 殿下得记住。”   “好。”   ......   外袍脱下,里衣褪尽,浴水烛下,子昙娓娓映附艳华。双眸含露,长睫微扇,皓齿粉唇,轻含入口丝丝媚娇儿......   浴水浮上红花,氤氲升水汽,帷幔翩扬。   乐谙两指尖夹了一红色花瓣细细看着,身后便任由崔姨予她轻擦着背。   崔姨不是第一次伺候她沐浴,却是每每都要在心头感叹一番的。她这副身子实际养的极好,许是久居内殿,少见艳阳。这软滑肤质,可滴水于其上,复落回池中,无有损伤。   江姨因着说多了话本子被妖帝送回乡后,崔姨便就显得孤寂了许多。再而后,她便更多花了时间与心思去瞧乐谙了。   崔姨亦是个爱美人美男美物的俗人。只要是美的,即便是远远看着,心里也开怀不是。   ......   后执了软布替乐谙擦去身上的水渍,崔姨心头有一事忧心,便开口问了一嘴:“殿下搬去偏殿之事,已与陛下知会过了罢。”   乐谙却是垂了眸,摇了两下的头。   不止是未曾知会,她连传信的人都未派去过千机殿呢。   崔姨这手啊,忽得猛抖了一下。后收起惊诧,放了软布,紧着拿起一旁新的里衣往乐谙白皙皙的身子上裹。   那时陛下寝殿中如此大张旗鼓的搬东西去侧殿那头,阖宫都知晓了。这事唯有陛下不知?   “殿下!您听老奴一句劝,穿好衣裳出去后快些差人去告知陛下。莫要等陛下回来自己发觉此事。”崔姨伺候穿衣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乐谙有觉,腰身那处被扯了一扯,微微发疼。   “崔姨......您说什么?”   崔姨急了,将她身子转了过来,十分严肃道:“殿下未听清楚?陛下是为妖帝,帝王是皆有掌控之心的,殿下如今的情势,最不可惹恼的就是陛下!”宫中情势这般样子,妖帝已去乡安郡阁宿过一夜了。小殿下现下搬出寝殿本就是下下之策了,竟还没同妖帝言说过此事。   还有那尚嬷嬷,平时都是顶聪明的人,这回是怎么了......   “陛下那里谙谙会去说明白的,崔姨你别急。”乐谙轻拢了衣襟,反安慰道。   此时崔姨倒横生出一股子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直反了个白眼,正要说些什么......   外头一声轰隆,便打断了她。   *   扶修大步流星来此,一脚便揣了香水堂外间那道木门。木门应声倒下,涌进来一阵的大风。   “不必等了。朕就在这里,你有何要说明白的,一并说了!”扶修这身都似结了冰碴子,眼下阴翳的骇人。   前头不久那时。   进了响秋殿他便觉察到有些不对,问起宫婢便言:尚鲁二位皆是不在。   再进寝殿,竟成了空空荡荡的一处屋子。东西没了不少,便是连那丫头也跟着一道儿,没了影子。   他这心中冒出的第一记设想,便是那帮老臣了。   难不成那帮老臣当真对他的东西起了心思。   彼时,朝上那样一反常态质问于他,全然都是言说他养一小女娃在响秋殿有违宫制。他那时已然料到,便以乐谙实为天界长公主齐嫱所赠的一匹灵兽为由,化解了去。   那些人眼中,明晃晃有所图谋的凶恶之色,他也难忽略。   如此顺着下来,一颗心便揪了起来。他这阵子事多,许多事情都无暇顾及。妖尾卫都已派出去办事了,除去宫制里含的侍卫与宫婢,便无其他人守着响秋殿了......   还有前头那细作之事。闻倧所言,除去了七七八八。   可依旧是未能根除,终存有隐患!   扶修一急连忙便唤了一声,“来人!”   那头宫婢跑将着过来,跪下便回:“陛下。”   “她呢!去哪里了?你们都是怎么照看的,人都能给朕看没了去!”   妖帝出口便是几句严问与重责,那跪伏的宫婢昏昏然脑子发懵,骇得身子直颤。   好容易以指尖的指甲死死抠住掌心的肉,硬生生逼出些疼意。这才缓过了神,哑着嗓子回道:“回,回陛下,殿下已搬去偏殿住了......”   扶修一时怔在当场,旋即瞳仁微缩,狠狠的一咬牙。   “这样的事朕都不知晓,她如何敢擅自作主!可有说过为何搬走?”他那声音分明是气急了,都还带着笑气。   那宫婢随后回道:“没有。殿下现下还在香水堂沐浴,陛下莫急......”   *   回转几道红柱长廊之间,可谓心绪难宁忐忑煎熬。   他莫急?   他如何能不急!   这小丫头此番举动意欲何为。   自小便同他在一处儿,同吃同住。   那时赶也赶不走,离了他一刻都仿似活不下去了。如今这般轻飘飘的收拾东西走了......她可有丝毫在意过自己么!   住在他的王宫里,供着她吃喝玩乐。外间的风雨,他全然替她挡了。她倒好,自作主张,半点儿动静都不曾露给他。   没有心肝的东西!没规矩的东西!   ......   想了这样多,到香水堂那处大门口时,扶修心头已是怒不可遏。面上亦是气极的模样,周身似环了几层寒冰,入骨的寒。   一抬腿,便将那门踹了个稀烂。   入香水堂时,依稀便闻乐谙那软绵绵的话。   作者有话:有些晚了,抱歉,明天补上剩下的。 第30章   “不必等了。朕就在这里, 你有何要说明白的, 一并说了!”他步步走近, 周身那股子冷冽也随着压将过来。   帷幔被涌进的风掀起的老高,飘了许久依旧是那般晃荡。   乐谙一时语塞,只生生的见扶修到了自己面前。他那双眼,好看的不成样子。这般瞧着却是有些吓人。   眼尾那处, 已然微微发红,映衬着一双眼狠戾非常。   许是第一遭见到这般样子的他,害怕的紧。乐谙小嘴张了几下,欲有言语,而后却也慢慢化了无。   “怎么,不是要同朕说明白么?”扶修还是心口还是窝了气,出声时也带了股狠劲儿, 后又冲着崔姨命道:“你先下去罢,没事就让那些个宫婢莫要出来瞎晃悠。”   崔姨这时哪敢做其他的事, 双腿也是发软。一福身子,便要下去。   只是临走了还是不大放心, 转头复又看了一眼乐谙,壮起十分的胆子,哑道:“殿下的身子不好,陛下同殿下出时, 记得披上大氅,牵着些殿下......”   本就身子不好,万不可再被陛下的莽撞伤了身子。   扶修那眼, 一眼便瞧见了檀木架子上的淡淡粉色的大氅。收回眼色,后他亦颔了首。   其后,崔姨只得退了下去。   *   他这前头六百年,都未对人上过心。   瞧着乐谙一张脸,浮起的心思良多。他现在实是还记得乐谙刚出壳时的模样,那样绵软的一只,带了丑丑的短尾,抱起来便开始扑腾。   最爱吃梨,吃蜜饯果子,吃糖水酪。   不知什么使然,他便慢慢对这丑物上了心。总道,待她长大一些,同他便是知根知底的人。将什么予她都可放心。   就连这后位也早早许了出去......   哪知这长大一事怪哉,她渐渐没了那时肥肥的双颊,也没了同自己一块儿长长久久的心思?早前那话,喜欢心许的言语,皆是戏言了?   帷幔之外,甚是静谧。   等了一阵,也未见她出声。扶修心头渐凉了下去,吐了一口浊气,冷声道:“谙谙啊,你可真让人心寒。”   ......   里头水汽足,每每吸气皆是暖暖湿湿的。几回吞吐呼吸间,她却是鼻尖发起酸来。   她这便让陛下寒心了么。   垂着的发丝还是湿/漉。一抿嘴,泪意横生。她亦道:“那陛下,可有为谙谙想过?”   最心底的话都已然同他言明,心思全摆在明面儿上了,可他不要。现下又为何要为难于她。   扶修微怔,如何想也想不出她这话自何处而出。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朕自然是事事为你思量的。”   两双美目相望,眼底各藏心事。外间灌进的那风渐大,香水堂内里几近被洗了一通,原有的暖暖的氤氲水汽,吹散了去。   没了那雾气,一切渐为清晰。   她却是站不住了,脚下轻移动了步子,才觉双腿发软的不像话,足上也似乎失了知觉。踉跄了一步,直直朝前跌去。   幸而当下便被他拥进怀中。   ......   乐谙脚滑那刻,失了重心。扶修一急,大手一掏,将她揽回怀里。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那声音又似清水过溪涧,清晰温润。乐谙自他怀中抬眼,瞧见的是他略带了锋芒棱角的下颚。他与方才厉声质问的妖帝,又像不是同一人一般。   一到这时,女儿家的委屈难得肆意,她又埋了头在他胸口,嘤嘤泣道:“腿,腿疼。”   *   拿了架上的大氅,往她身上紧紧一裹,再系好领口毛领处的带子。   双手自她腰身那处环过,将人横抱着在怀中,迈了大步子便香水堂外间去了。   乐谙窝在他胸口,可耳朵听见他心跳的咚咚之声,深觉心安。不久便听他兀自言语,“朕不同你计较,我们先回去。过会儿再吵。”   过会再吵便过会再吵罢。   乐谙本已微微抬头,一会子又紧着窝了回去。   ......   长廊上头的暗暗沉沉的天色中,月色的光华之下,实际也有一颗星子再闪着,只是不仔细着去瞧发觉不了罢了。世间事倒也都是这样,当局者甚迷,旁观者倒也不能多劝什么。   转回长廊红柱之外,扶修一路便将她抱回寝殿之中。   许是崔姨来传了话,宫婢们都已下去了,殿宇内无有旁人在。   乐谙身子触及黑礁榻,缓缓的将环着他身上的手放下。身子往这黑礁床榻里间移了一移。   “做什么?朕在你心中当真这般可怕了!”扶修顿觉绞心,便满面的颓然质问了她。   这会子扶修双手插了腰,心口亦觉焦躁。他拿这个榻上之人没有半点儿法子。   相反,出言问之,多是给自己堵心。   乐谙摇头,“陛下不可怕。”   扶修这便更气了,“那你一个劲儿的往里头躲是为了什么?躲朕?”   这小妮子说话十足十的矛盾,做出的事情也是。   这话一问,乐谙倒是点了头,后又是一脸无辜的娇娇模样。   也便就是为了躲他的意思了。   “......”   *   之前那话本子里言说的:凡间有一人,许愿要一平凡纸物终身相随,试了诸多办法,不过终是化尽了成尘埃。费尽波折,于是半点儿也得不到。   愈想长久之事,反而艰难,这般下去哪还可祈望这终身相随这事呢。   再者,在她与陛下这事情里,多得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与陛下时刻的多加照拂。根本就与那些个情情爱爱无甚干系。   这般纠缠不清就是不对的,每每夜里共处一室更不是对的。再眷恋又能如何,总不可再恬不知耻的混在一处儿了。   今日就该说说清楚。   “陛下,我们再不可这样住在一处儿了。谙谙是个女子。”乐谙接着沉吟片刻,又道:“陛下不喜欢我,又纳了妃子,不可再与我不清不楚的混在一处了。这对她们亦是不公的。”   妖界的女子,虽不似人界女子那般有那三从四德需遵守着,但尚嬷嬷也曾说过,身为女子该自爱自重。   可对人倾心,却不可随意予人倾身。   这话她那时听着便觉有理。此时,已然将其金科玉律般摆在心头,时时刻刻惊醒着自己。   她何尝不是难以剥离,那几个时辰熬着,也快难过的要死掉了......   ......   扶修一焦躁便口渴的紧。乐谙这话听得他脑中发昏,执起身前案头的五彩绘霞杯子,倒了几回水饮尽了。   这小妮子一番话,惹他心跳凝滞了一息,好容易才以茶水压了下去。   入口那刻,他已品出茶水的味儿。与在千机殿饮的是一种茶。使人交给尚嬷嬷的香茶,想来她也未用过。   未几,他一张好看的脸涨的通红,回转过头来,沉声道:“谁说朕不喜欢你了!”   “朕,朕是纳了妃子......也是朕没用,朝堂上周旋万千不得其法,只得低了头。”   “可朕,自始至终就未曾有丝毫看轻你的意思。也没有同她们做过出格之事。”说完竟也无措的蹲了身子下去,以手抚额,难掩的怅然。   *   黑礁榻上,乐谙神色莫名的憨气。何谓自眼底浮现出的喜气?   便就似她这样,虽只可瞧见那人发髻,盯着瞧也是不可遏止的溢出了泪来。   “陛下方才说什么......”这希望来的突然,她反应不及又看不见他的脸上的神色,忍不住又问了一回。   她那腿今日用的多了,刚才就失了大半知觉。   如今勉力使了劲儿,妄图下床去到妖帝身边,方一下地,几番踉跄后实实在在的跌在地上,发出一声大响。   ......   将她抱起,妖帝心思也是沉重。此时这憨货,是要哄上好一阵子才止得住哭的,可他心中也是凄苦。何人可来哄哄他么?   他是妖帝,该多扛一些的,可不同她小孩子计较。   更何况是自己养大的孩子。   于是还是强打精神,去抚她的发顶,勉力道:“朕不强迫你了。我们家小殿下也长大了,朕尊重你......你愿住偏殿便住罢。”   他令阖宫唤她为“小殿下”的时刻,原就在眼前。一晃倒似过了多年,竟还觉恍如隔世了。好在住得也不远,可日日都去瞧她。   扶修抱了她,说完了话,便为她拭泪。   一颗颗的泪珠子呀,都是明珠,宝贝的很。放着她去住偏殿,哪能放心呢。彼时阿佐与阿佑谈笑,说这女子生的娇软,一捉弄便可掉泪珠子是多么多么稀奇的事情。   在他这里看来啊,实是算不得稀奇了。是司空见惯,家常便饭。   乐谙不觉,也伸了小白手,泪涔涔的替他擦脸。擦也擦的不得章法,胡乱摸了一通。好不滑稽。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咽之声压都压不住,“陛下,陛下,是个好人。”   扶修手上动作一滞,“啊?”   又一吸鼻子,她道:“谙谙好喜欢陛下啊。”   “朕......也喜欢你啊。”   “不许叫陛下了,往后可唤朕‘阿修’,好不好?”   *   这夜里,月明星稀。迟些时候,乐谙宿回了偏殿。   亦是由着妖帝将她裹紧了大氅,抱着过去的。   何处沉浮何时该醒,重要否?扶修眼中是不再重要了。   认了心头所想所念,做起来实际也不难。放下那些个可有可无的颜面,总比失了这憨货的心许好上许多。   他前头不懂,何为喜欢何为钟情。只知见她疼,见她哭,见她愁,他都心急。她愈长大,这牵挂的心思便愈重了。   再得了她怯生生的一句,“阿修......”   妖帝这可硬心肠真真登时就化了去。犹如睫羽挠心,细细密密的心痒堆在一块儿,拥了她入怀里还嫌不够,薄唇轻抿一下,喉结一动......   薄唇触了她红红/软软的唇,温温软软之间,大手护在她脑后,复又将她与自己拉得更近了些。   论这世间百炼钢如何化为绕指柔。需一娇娇女子泣上几滴宝贝泪珠子,再需一男子以手轻轻拭之,二人相依。   如此便钢不成钢,只愿十指成梳细细梳她的一头青丝,至双鬓斑白,相悦到来世了罢。   待薄唇离开,乐谙的脸色不可谓不红,吐息之间胸口起伏,已可羞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朕,朕往后会尊你重你。你不愿住寝殿,暂时住偏殿也好。”扶修略略稳了稳心神,“谙谙也给朕一些时间,好不好?”   妖界山河动荡起伏,他还未完全将先帝得来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拿回来。可问她支上一些时间,可让他将那些个阻碍一一都给除去了。   乐谙的脑袋已羞红的埋了下去,“好。”   ......   廊腰缦回,细细绵绵延展几多,他抱了乐谙回偏殿,替着掖了被角。   还是这般娇小的人儿,眉眼似画中出,渐而总使得人看得痴了去。   自她额间印了一吻,他轻问,“不久后朕要去天界一趟,谙谙可愿陪朕一起?有一人,朕想带谙谙去见。”   少女羞色亦然,往那被子又缩了一缩,“嗯~”   见状,扶修心头笑得开怀,咧开一笑,逗道:“再唤朕一声,可好?”   ......   她连头都钻进被窝子里间,只露出一双眼,压低的声音:“阿修~”   作者有话:去谈恋爱罢,宝贝们!!! 第31章   再往后几日, 妖帝朝后召见了妖王都戍卫将军焦当之子, 焦峰, 孙子焦佷。   焦峰此人,生的壮实,黄铜色肌肤,一袭的黑衣裹着, 气场很是强烈。焦佷便是大大的不同,一副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腰间别一把折扇,扇子有玉,伴穗子。   闻倧将二人带至远处校场,以布置好的疑阵试了二人。   所谓上阵父子兵,到这对父子头上其实不然。   父亲在前头制住阵沿的火钻风头, 儿子便就在阵眼那段施起了术法。全然各自寻找突破之处,大有互不相干各自为政之感。   结束那时, 二人几乎也是同时出的阵法。   妖帝自汉青镜中见了一程比试,随后便择了焦佷。   他倒是看出了这俩父子的不对之处。不过他人家事, 与他着实没有多大干系。他这里只需择一位合适自家那位丫头的良师即可。   那焦峰生的这样难看,身材魁梧高大。想来乐谙也是不会喜欢的。倒是似焦佷这样清清秀秀的模样,可让小丫头能接受一些。   于是便下来诏,交予阿佑, “便就焦佷吧。明天就入宫,每日三个时辰。”   ......   次日,焦佷入宫教学。   他那心头实际是郁闷非常的。   昨儿个入宫来应试, 原以为是入朝为官的契机,妖帝往后便有大任可交付给他去办。   哪里想到这旨意下来却是让他进宫为师。   他这做师父的,到现在也不知晓自己的徒弟是个何方神圣。竟还能请得动妖帝为他亲选师父。   ......   鲁嬷嬷一早便在宫巷前头那里候着他了。接到了人,往响秋殿去的一路,也就同他交代起了有关小殿下身子与习惯的各种事由。   焦佷并未在朝为官,是以原是称不上“大人”二字的。但鲁嬷嬷见他一身白衣着着,头上玉冠也正,行走之间沉稳扎实,底子厚。出口唤他时,也便是尊着唤的。   “大人请随老奴来。此番大人要去的地方是宫中的响秋殿,要教的学生正是陛下身旁的那位小殿下。”鲁嬷嬷如是说道。   焦佷一听,算是明白了几分,可后头眉头又生生的皱将起来。   在家时对这位小殿下也有所耳闻。据说是个媚上的狐媚子,由天界而来。而后便同妖帝同吃同睡,丝毫无有顾忌之处。偏生妖帝蒙在鼓里,若是那女子的肚子争气一些,怕是妖帝孩子都该出世了。   他这会子要前去见的,就是那狐媚子?   “嬷嬷!可同在下说说那位小殿下么?我,我怕冲撞了殿下。”焦佷支吾半天,问了鲁嬷嬷。   鲁嬷嬷未有觉得有何不妥,笑眯眯道:“咱们殿下啊,是个没心眼的。只可惜先天便有不足,是个下半边身子都无知觉的,这双腿也是近日才好。所以大人,教殿下时须得循序渐进,顾忌这殿下身子。”   这不问还好,一问呐,他心中疑虑更甚。   这与传言相距甚远呐。   一个先天不足的瘫子,这么日日夜夜/魅/惑君上啊。难不成还有别的法子,可助/情/趣?   *   焦佷此番是第二次入宫了。第一次就是昨日。   瞧见什么也都新奇。瞧见满满一宫巷的红磷花,眼睛都给瞧直了去。   鲁嬷嬷见他那模样,也在偷笑,口中还从善如流的同他解释:“这处地方的红磷花,是独一处的风物。大人可随意瞧瞧,但万不可随意采摘触碰。”   妖王宫里红磷花的来处,妖界之人无有不知晓的。这事自是不用鲁嬷嬷再同焦佷说道。   再进响秋殿那道朱红色殿门,便见了尚嬷嬷。   一阵客套话讲完一刻钟也就这般过去了。   ......   此刻时辰略早,寅时正中。   鲁嬷嬷自顾着说了句,“殿下该是还在睡着呢,老奴去瞧瞧。”   尚嬷嬷却是拦了她,“不必去,带大人去偏殿厅室内候着罢。”   鲁嬷嬷才反应过来这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冲着她尚姐姐一福身子,带着焦佷去了厅室那头。   昨夜,她们并非是有事出了宫,而是一开始便就在殿中待着的。尚嬷嬷替乐谙搬完了东西,就同鲁嬷嬷二人去了小厨房躲了。妖帝同她们殿下急需契机好好谈谈,将一切的各自猜想全然说开。小殿下搬离寝殿,而她们又是不在,自然无从调节,正是时候。   躲了一个大夜,总算是等到事情过去。妖帝还算有些气度,没伤了小主子。她们得了消息,这才安安心心下去休息了。   在这妖王宫里,与人为善是一回事,安守本分又是另外一回事。尚嬷嬷少有夺人的话,这是责怪鲁嬷嬷失了主次分寸呢。   小殿下为主子,哪有让主子顺着下臣的时间起来的道理。   鲁嬷嬷自知理亏,下去后也离那焦佷远了些,做自个儿的差事去了。   *   乐谙转醒是在寅时末。偏殿住了几日,也还算习惯了。   只是夜里无人取暖,无手臂可枕着了,怪冷清的。   这几日睡得早,心情松快,也不贪睡,下一刻便唤了幸微进来,伺候洗漱了。   幸微依旧是那副乐乐呵呵的样子,进来便是每日一夸,道:“殿下今日气色真好,又漂亮了许多呢。”   乐谙这头,依着性子回了句,“本殿知道了,还用你来说。”而后双双笑得眼睛只剩一丝小缝隙了。   洗漱之后,崔姨进来为她梳妆。顺着梳下来几次,发披了下来,已到了腰身上出一寸多的位置。   这一头青丝真真长的极好。   崔姨一面替她挽着发,一面又开始调笑于她,“殿下这几日开心,连着气色都好了许多呢。”   她哪能受得了这般,嗔怪着,“崔姨您又拿我打趣儿了!”   崔姨这人就是这般,与她相熟之后便时常会同她开些隐隐晦晦的玩笑,惹她羞红了脸,娇声娇气的求饶。   之后崔姨同她说了,妖帝陛下择来的,外间那位教习术法的师父已经到了有些时候,嘱咐她一会子上课时专心一些。   乐谙自是乖乖应下,笑脸盈盈的点了头。   ......   偏殿厅室内。   焦佷是个好性子,在厅室候着的时间,品品这响秋殿的甜茶,瞧瞧一旁后院子的秋千架子,也不觉着无聊。   等了大半个时辰,乐谙才自偏殿内里施施然缓缓而出。   焦佷拱手行了礼,后才抬头去瞧这位外间盛传的风华人物。   不过是一身的鹅黄色宫装,轻挽了个少女髻,微施粉黛,淡眉细描了一层。宫装齐整便显出天成的优雅韵味来。   这与焦佷所知的魅惑君上的狐媚子实是差的太远。   *   既要教人,便须得试上一试小徒弟的底子。   修习术法不若修习武功,需练习招式技艺。五界术法有万千,包罗万象各类皆有。修习之人,先得明白自己是何体质,合适修习何种属性的术法,再从中选择典籍,从易到难再到更难。   第一步,便是由他好好试一试这个徒弟的根基了。   乐谙着了宫装原以为有所不便,正要与他说明,前去内殿换件方便的出来。哪知焦佷似未曾察觉到她有话要说,只道:“殿下去那头择一位置,盘腿打坐,静静调息。”   ......   她依言去择了一处干净之地,盘腿坐下,呼吸吐纳。   焦佷自腰间拔出自个儿的宝贝扇子,“嚓哒”一声,扇面打开,上有墨墨绿竹仙鹤两三,扇面布局精巧,画养眼工精细。   置了几分元真于扇面上,一抛便引去了乐谙那方地方。   乐谙胸口那处一股子热热的气息纳在怀中,顿觉睁不开眼,弥弥沉沉的。   焦佷那处眼见的却是,乐谙环身的雾气一出,化了水汽浪浪的掀起几丈高。愈往内里愈是纯原,最里间深蓝之色混沌弥漫,直闪人眼。   远处崔姨急了,同幸微一道跑过来,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有危险。”   焦佷也是感惊奇。   这样子的内修妖丹,还何须劳什子的师父来教,自己慢慢将其炼化就是了嘛。   “殿下无事的,在下只是粗粗一试殿下的底子,一会子便好。”   只是,这妖丹的内里似乎是以药压了,才可久久不散出来,奇怪的很。   既有了那样好的内修,又何须以药去压。难不成......这内修的妖丹性子凶狠,小殿下根本不懂炼化,故而被它伤了?   可不知是宫医阁哪个有本事的宫医大人治愈的,他日得去问上一问。他这修习术法也得对症下药不是。   ......   收了扇面儿上的几分元真回来,焦佷心中这便定了接下来几日的修习的计划。   只需将体内那宝贝内修妖丹辅助这她慢慢炼化了,辅以几本好些的术法秘籍炼了,便可出师了。至于那些个好些的术法秘籍,届时去向妖帝陛下讨要即可。   后焦佷过去,欲将乐谙扶起。只是乐谙这会子还在混混之中,神志未明,他这又不大方便去扶。   这时,崔姨伸了手去扶乐谙,却也未成。   扶修这遭进来,正是好时候,大步流星进了偏殿,再拐进廊子入了后院。正巧见状,便淡淡然道了一句:“别碰她,朕来。” 第32章   都言说她已然长大了, 可这身子呢, 抱在手中也似无骨, 还是轻飘飘的,无甚重感。   妖帝进门那会子,正是焦佷收了扇面儿的真元回来。一眼便已瞧出焦作将军这位孙子在做何事。他这第一日教的十分本分,这便是在先试乐谙的底子了。   他未曾同焦佷言说过与乐谙身子有关的事, 也都由着他自行摸索了解。   如今也可知道焦佷有无真才实学。   后扶修转头对焦佷言道:“她该是还要睡上一些时候,今日就到这儿罢。你在外间候着,朕抱她进去,便来。”   焦佷拱手,“是,陛下。”   ......   偏殿她居的寝殿,妖帝已令人重新布置过。   一切也皆按照响秋殿寝殿那般样子去置办的。   那方五行龙凤榻也搬了过来。乐谙最喜在那方软塌上午憩, 他没理由不讲这方榻子搬过来予她的。   扶修那边下了早朝便过来了。这小妮子该是刚睡醒才是,前头撞了真元试炼, 该是又要睡上几个时辰了。   他倒是有些忧心。现下这个时候睡得多了,到了晚间, 也不知还能不能好好安睡了。   *   偏殿正厅室。   崔姨泡了两盏上茶端将上来,轻放置在二人侧桌之上,而后脚步轻轻恭敬退了出去。   那杯盏上绘飞龙纹饰,金漆环身。焦佷执起杯盏, 送至唇边轻抿一口,口中顿觉清香四溢甜味浓重。   这茶水,竟比前头那时饮过的还要香甜。   妖帝似有所觉, 笑道:“这响秋殿的习惯多半也随了她的性子,她喜甜。这茶饮得多了,也觉着不错。卿以为呢?”   “陛下爱护小殿下,这茶饮着自然也是最香甜的。”   焦佷这话回的算作滴水不漏。   他既顺着往下讲了,之后也便容易办事了。   扶修轻笑,又道:“卿今日见到她,可与坊间传闻一样?”   坊间传闻多是污言秽语夹着莫须有的揣测臆断,哪哪都当不得真。可偏偏便就是有一群人为之津津乐道深以为意。   流言一事,说到底不过是无良之人寥寥数语。可于这当事之人,似为洪水猛兽无异。可断人生路,失人心魂,破人新城,埋人傲骨。   是以,生而为人,未知事态全貌,勿要妄加论断。   于人于己都好。   焦佷这般怔在当场,执在手中的杯盏亦是颤抖不止。   他这早先的所念所想,怎的妖帝都已知晓了。且那些个恶劣传言,大半还是从宗室口中传出去的,自有他们的目的所在。这遭进宫,他这冤大头倒是得了这般冤枉黑锅。   “下臣惶恐。这坊间传言实是无稽之谈,陛下深明大义,还望莫要放在心上。”   哪知妖帝一笑,“朕哪能不放在心上呢。事关于她,大大小小的事朕都得管着,着实是有些劳累了。”   ......   一时的寂静之后,焦佷依旧呆愣。   扶修便道:“朕已给了你时间考虑,可有答案了?”   方才随未说什么,但这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是十足的明显了。妖帝觉得辛劳,下臣哪有不去为主分忧的道理。   焦佷是个有脑子的,且也不笨,该是懂得的。   “下臣斗胆问陛下一句,召臣进宫究竟是为何呢?”是真正为了给小殿下请师父教习术法,还是......为了做其他的事。   指尖轻敲桌面,扶修道:“你心中所想,皆有。”   凡间有语,曰,除恶务尽。   用人这一事上,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处。既已经知晓他有这个本事,何不用起来,做一交易。   “朕亦不会亏待了你。你与你的那些个朋友,想来都是妖王都中的地头之蛇。不论你父亲做怎样子想,左右你是有些本事的,无需靠着家里。一个月的时间,将王都的流言换一副样子,不难罢。”   “而后,朕可许你两件事。你想要什么差事,朕会思量着给。”   “谙谙这头的功课,亦不可落下。”   ......   *   十几日后,天界长公主府。   适逢天帝长女,公主齐嫱与神君解霄之女,满月之礼。五界多是派了使者前来相贺的。   那日,长公主府挂了红艳艳的缎子,十分亮眼。天后赐了六颗大大的启珠绕了周遭地界,护住府上。五界皆有来此相贺者,天后此举也为护着这位皇孙的安全着想。   妖帝扶修领了乐谙与阿佑来时提前了一日,府中还在筹备,客人都还未到。   乐谙今日的衣裙是妖帝亲自择的。红色的一袭宫装,发髻未盘,单以发丝微微朝后挽了几缕,身后的发丝也便如此披散下来了。珊瑚色的珠钗点缀其上,乐谙整个人也似熟透的荔枝离了外间那层凹凸的壳儿,内里又白又嫩且多汁香甜。   妖帝早知会过她,也已问过她的意思,言明了今日要带她去见一人。   虽不知那人是谁,她亦是顶在意今日的事儿的。崔姨提她打扮那时,特意请了妖帝过来,择了得体又好看的衣衫。   妖界到天界的一路,由妖帝牵着,她还是冒了一路的虚汗。   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这样的心虚紧张。   扶修回头瞧她。她那一脸若有所思又呆呆愣愣的模样实是有趣。   他笑她,“当真不知,咱们殿下也有这样心虚的模样。”在宫里可是个“顶天立地”的霸王人物,都敢横着走的人物,怎的也有今日了。   乐谙许是真的紧张,只以眼刀剜了他一眼,继续垂着头,不再理他。   扶修心头暗自轻笑。   她其实无需紧张,一切该有的他皆已经有了安排。往日的筹谋虽还不大成熟,对抗那些个腌/臜货色,仔细小心一些,也能成事。   安排乐谙乖乖修习术法的半月,他已派人暗请了水族大将贺焕卢进宫。那人是个奇异之人,早前,他便与贺焕卢以书信相通。   “无需担心,万事皆有朕在。”如今,一切便要些开始了。自南向北,逐一的来罢。   乐谙:“哦。”   不担心的,只是紧张罢了。继而还是垂着头,半点声响也没有。   ......   长公主这厢正在庸华阁抱着自家娃娃逗着笑呢。一月过去,念白似换了张脸,皱巴巴的脸长开开了不少,眼睛已然大大的睁开了,粉嫩嫩的脸蛋蛋上,一双眼睛十足的引人。   齐嫱一见女儿便是堆了十足的欢喜,怎么瞧也瞧不够。   这可是自她腹中出来的粉娃娃。她往日怎样都难以想象,自己竟是个怎样本事的人,能成出个神仙来。   这可是活神仙呐。   ......   乐谙初见长公主,长公主便是这个一副痴像,盯着自家小娃娃瞧。   妖帝进门,轻咳一声。   齐嫱猛然一个抬头加回首,面上笑容还凝着,场面这才和谐。   天界数一数二的清冷艳绝的女子,如何会变得憨厚傻气。该是因为怀孕生子的缘故,终是影响了脑子上的一些东西。   扶修心道了声,可惜。接着面不改色的朝齐嫱问安,“见过长公主。”   齐嫱一记白眼,气道:“罢了,做作的紧。”   说完,视线不出意外的落在红衣少女身上。   齐嫱一惊,抱着孩子便去扶修那头问,“这位是?”   少女窈窕,身姿纤细。红衣衬人正如秋日枫叶红火,装点桠枝,更装点万物。这一站,已是一处恰到好处的美景风物了。   扶修转身去牵了那小嫩手,正色道:“是外甥的心上人。”   齐嫱:“啊?!”   *   少女可见的红了双颊,下意识便要收回手去。   扶修这攥的更紧了些,侧头同她道:“谙谙,给长公主见礼。”   乐谙这又猛的一缩手。   这握着手,如何见礼嘛!   待抽回了手,手背微红。稍稍一理衣冠,乐谙正了身子,敛眉沉目,福了身子行了一礼,恭敬道:“小女乐谙见过长公主。”   这是尚嬷嬷前日刚刚教的尊礼。仅这一礼,便叫她练了大半日的光景。练的腰肢酸疼,步子也迈不开,歇息了一日才算好了一些。   齐嫱这便现出了满面儿的笑,问了扶修,这是哪家姑娘,长得真好。   扶修蹙眉,“不是您将她送到朕身边的么?”   ......   齐嫱复又想起那日来。   观台取物十分不易。那时人多,她也因着腹中孩子的缘故,身子不大舒坦。观台依着仙山而建,她与宋宋二人准备悄悄自后头的山涧脊背处翻将进去。   便就是在那时,瞧见了山涧阵法隐秘处的光华。   那枚灵蛋圆润非常,周遭的光华呈蓝色,自内而外由浅至深。   她这第一眼便相中了这个极品!   想到来日,这枚灵蛋孵化出来是如何如何的霸气非凡勇猛无敌,正巧配的上她这个自傲孤寂的亲外甥。她便就连取蛋时受的伤也觉得无甚要紧了。   谁能想到,那日周身闪电,脾气极大的灵蛋,竟是个水灵灵娇娇美美的姑娘?   “阿修,你莫不是在同本宫开玩笑罢?”齐嫱还是不信,沉吟半晌还是问了。   观台的主事早已经换了人,那位爱财心大的巫真已被天帝下令,叫解霄亲自去拿了,丢下界去了。   她到了这时见了乐谙,才有所觉。   巫真被贬下界的罪名为何自家父皇也未有公开言明过。她那时觉得巫真活该如此,谁让他收了那样多的钱财。此外得知之时,自个儿还捧了一瓣红彤彤的西瓜在院子外啃,问了解霄一嘴。   “这巫真犯了多大的事儿,得劳咱们神君去抓啊?”   解霄似也知道的不全,想了半天,才道,“你可知千年前那位断尾的祝赉神君。那位与天帝乃是同门,因缘际会之下恋了一凡人女子。那女子有孕之时,祝赉神君却因天帝之故断了尾巴,自此闭关。”   “那女子与未出世的孩子,自然也就由天帝照料了。那竖子巫真,守着观台以职务之便敛财不说,竟还弄丢了孩子!”   “一查之下,那封印竟已经近百年未有加固了。那孩子原是腾蛇一脉上古神族,平白无故没了。天帝面子上难过,如此巫真更加该死了。”   那时齐嫱吃完了瓜,弃了瓜皮,此事便过去了。   现下想来,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第33章   齐嫱后也显得十分局促, 蹙了细眉, 问:“阿修可知, 乐谙姑娘原身是何?”   父皇那时大怒,一是觉着对不住那位为自己舍身的同门师兄,二来身为天帝除了这般的事情面子上自然是过不去的。   如今怎么想都好似和自己有莫大干系呢......   长公主这般反应,妖帝也觉新奇, 细想一下第一次见这丫头的时刻。除去一带了淡色鳞片的短尾巴外,也无有见过她的原身。   妖帝后道:“朕也不知,未曾见过。谙谙一出世便是人形了,长公主何来如此一问?”   齐嫱此时只差捶胸顿足以缓心悸了。只是这小念白还抱在怀里,阻了她登时的发作。   前几日的消息。是说那位父皇的师兄不久便要出关了!自家父皇早早便搬了旨意下来,亲封紫府上乙尊神,居上乙尊神府, 赐封地。   此番的尊荣地位之下,她却将人家尊神的唯一的女儿偷了出去, 送去妖王宫给小扶子做媳妇儿去了......清誉算是不再了。   这不是造孽又是什么?   这事要是一捅出去,她这最最最轻的刑罚也得是禁足五百年往上呐!这不得夫离女散孤独终老......   这般一做思量, 整个人都要背过气儿去。脚步生生向着后头倒退二三四五步。   ......   “阿嫱!当心脚下!”   这解霄自内殿跑来,脚步飞快。   六颗启珠起了作用,解霄这会子连真元内气也提不上来,只得飞奔而来。   瞧得出这位当真是急了, 额上也已冒了大汗出来,“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   齐嫱站定,也便咋呼的瞧了自家夫君一眼, 淡道:“无事。先将念儿抱进去罢,我带他们去府中客房便可。”   脸色慌乱的紧,齐嫱说是无事,怕是鬼都骗不过。   长公主府守卫早便开始安排,全是为了明日念白的足月大礼。在府中该当是不会出什么事的,这事便待到晚间榻上再问,也可问的细致一些。   “好。那阿修,替本君照看好长公主。”解霄说罢,一记眼神朝着妖帝飞将过去。   妖帝躲了去,慢道:“可。”   *   四个府中婢子前头带路,齐嫱与二人后头随着,自个儿倒是半点心思没在其上。这便算做是由长公主带着去挑客房了。   齐嫱这一路细细密密思索了一圈又一圈。   哪有什么周全的法子同大家解释呢。先不说旁的什么人了,单单是她这大外甥这里就解释不了。难不成真要与扶修说,他这心上人原是自己山洞洞中夺来的,是个背靠神兽六族的小腾蛇?   腾蛇是何物。上古时,便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腾蛇、白矖为神兽六族(此为私设,勿考究神话传记)。到如今白矖一族几尽灭绝,与之有相同境遇的便是腾蛇一族。是以,腾蛇一族的嫡传血脉无比贵重。   哪怕是位尊妖帝,也是个妖类,是远远配不上的。   齐嫱愈加联想,便愈加烦躁。   罢了罢了。这般说将出来,脸上当真难看。抬头望天,眼泪可不掉下来否?   ......   天帝与天后原育有两女,便是长公主齐嫱与二公主齐婵,除此之外并无子嗣。   可幸天帝亦是个爱惜孩子的女儿奴,对这两个孩子也是顶顶疼爱的。   齐嫱及笄便赐了长公主府,及笄礼上往来之人也全是顶顶的尊贵,可谓五界六海头一遭了!长公主府那是极大的,其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客房数目二三十间也是有的。   房间其内陈设朝向,亦如宫中分出三六九等,随了主人家择挑。   婢子们带了人去上房那头。择了一处好住处便要安排二人进去。   齐嫱竟也未觉不妥,笑道:“阿修与乐谙姑娘今夜便在此处住下,好好歇息,明日便是念白满月宴,姑娘不必拘谨,若家常一般自便便可。”   冷不丁的,乐谙面色忽得泛了红,娇娇的埋下头去。   妖帝看了会子热闹,大手按住小丫头的脑袋,勾了嘴角,“劳烦大姨,在隔壁再予一间上房罢。”   二人之间许了心意,可左右是没有名分的。   能将房间排在一处,多半是没有脑子的了。   齐嫱面子上也挂不住,惶惶摸了几下自个儿额间的朱红之印,点头应下。   ......   此后不久便是长公主府上晚膳的时辰了。天界与妖界不同,天色黑的晚,用膳那时天边还飘着彩云红霞,美丽的紧。   乐谙只瞧了天边就瞧的入迷了去。   天若似人,有心有念有思有哀,此刻也必然是心中欢喜温柔的。像这天边霞云,缓缓流过天际,漫漫之间有日暮相接,绚烂色彩。   顺着她视线定定看了一刻,妖帝侧身相问,“谙谙很喜欢那霞云么?”   乐谙头也未转,嘴角笑意翩然,“是啊,陛下瞧,多美啊。”   今日见了天界的长公主,她方始知优雅与俏丽是可聚在一人身上的,五界六海之中还有这样容色绝殊之人。这样的女子是陛下的大姨。她那一瞬,忽得很想见见陛下的娘亲,她也一定美的让人妒忌罢。   只是这样的心思,她只可埋在心底,不可让陛下知道的。她是个天生没有爹娘的,可陛下不是。   是有血有肉的人,总是会疼的。   “陛下,你说那云彩上有没有住着人呢。”   扶修一笑,“朕觉得没有。谙谙觉得呢?”   小丫头复又抬头望了一望,正正的思索起来,而后郑重道:“谙谙觉得有。”   上面定然是住了好些人的。陛下的爹爹,陛下的娘亲,还有大家逝去的,珍之重之的爱人,都在上头。天界可不是天的尽头,凡人多是向天人许愿,又多不知晓天人亦有伤怀的事。那似陛下这样的人,满腹的伤怀,从不言说。   可总得有一处地方寄托。   她会了神,便道:“陛下想念的,许也住在上头。”   他已知晓了她的意思,忍不住直盯着她的脸颊上瞧。这般好的天光,连双颊上细小的绒毛都可看的清楚。   “朕想念的一半在身边,一半在心间,可不在上头。”   还在世上的人,除去长公主齐嫱,天后娘娘外,真正值得惦念的不就只有她这个憨货了么。   *   晚间用过膳食后,妖帝便带了她在长公主府后园散步。长公主府后方那处院子,奇珍异草遍地都是。嘱咐她见着喜欢的东西便同他讲,会妖界后也在妖王宫的御花园里,给她摆上。   乐谙乐呵呵的应了,开怀的蹦跶了几个时辰。   后在一处软草石路停住了脚,被鱼莲池池中的几尾白菏锦鲤惹了注意。跑着坐上了对头那边的赏景榻,趴着廊子的木栏瞧了起来。   那鱼极有意思,见了人便扑腾起来,几尾一块儿窜的老高,荡了一池子波纹。   “谙谙喜欢?”   那赏景榻铺了厚毯子,温温软软的。乐谙坐在上头荡了小脚,轻松愉快加自在,“嗯!”   扶修心笑。   这丫头还是个识货的,那几尾的来历可大着呢。彼时,已然名震六海的解霄神君,特意去人界极底涧东山同那修士,花了一丈的壖绳换的。用这长公主府上的仙泉养上了几百年,该是有了灵识的。   “那好,咱们回时,将这些全部带走。”且不说别的,单是抢这解霄的东西,他便觉得异常畅快。   既拿了就要拿全。叫几尾鱼两界相隔也是不厚道的事,还不如成全它们在一处。   终归还是小孩子心性,玩心大的很。   前头的云彩论,除去乐谙那些个爱美之心,便全是绕着他隐隐晦晦言说的话。乐谙还是心思纯净,遮掩的功夫极差。至于那霞光云彩,自有云霓仙子日日编织,再高高挂起,云霞上头不会有任何的东西。   ......   再迟一些时候,二人回了住处。次日的满月宴势必是人来人往,五界尊人众多。   他放心不小,又再交代了句,“明日宴席上,务必要跟随在朕身边,不可冒冒失失的将自己弄丢了去。”   “若是丢了,朕可不去寻的。”   乐谙听了眉心一跳,连着心头也是一紧,气道:“陛下愈发的讨厌了,尽是乱说话!”   *   翌日,念白这位小皇孙算是出尽了风头。   出去亲临的天后娘娘,妖界妖帝,冥界鬼君,魔尊使者皆已来齐。虽不若人间那般敲锣打鼓嘈杂热闹,却也是挂了彩灯添足的喜气。   晨起妖帝在乐谙房门那处等了些时候。   这丫头睡觉的时辰定的规矩,寅时末才会转醒。他醒的早,便要在此等上一等。   丫头起床气还是有的。总得睡到不气了才愿意起来。   妖帝等着,手又放在自己腰间的锦囊上摩挲了几个来回。   腰间锦囊可装些物件儿,是前些年天后娘娘赠的生辰礼之一。昨日来时,崔姨择了好几套衣衫摆在案头。乐谙一路紧张,许是真的忘了,正眼没瞧便去挽了发。   只得由他带着,放置在锦囊中带来了。   里头那位昨夜也该发觉衣衫的事了。她一贯喜净,一觉起来还穿着这昨日的衣裙,必会面子上过去不的。 第34章   寅时末, 乐谙睁了眼, 起身自行洗漱挽发。   挽发一事须得手巧, 她原不是个心灵手巧的,在鲁嬷嬷那头学了几日,也就勉勉强强可挽个成形的。   这几日许是命里与日子犯冲,挽不好发也便罢了, 竟连换洗的衣衫也未带来。如此一来可不单单丢了自己的脸面,也是丢了陛下的颜面。   她亦是难得的沮丧,呆坐在梳妆台前,望那镜子看了许久。怪也怪自己不学无术,挽发、上妆、这些个女儿家都该会的事儿,她便是一样都不会。唯一学过的东西,也就那几日不三不四的术法课。   那位好看师父, 每每都可教的她睡过去。一睁眼便是身在床上了......   像她这样资质的徒弟,大抵都是师父们最为厌弃的罢。   .......   不过, 她唯有一点,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正如此时, 她呆愣着思索些事情。这双耳便会变的十足敏感,外头的细碎之声,鸟叫虫鸣,风走云来, 皆是躲不过这双耳朵的。   外头窸窣的脚步声渐近了,依这步子的轻重,鞋头鞋跟擦地的快慢听来, 应是朝着他们这头的客房而来的。   乐谙双耳诚不欺己。   妖帝在外间等了些时候。虽是一贯不喜等人,不过念在是那憨子也便等了。   既然等了,他便不存在心思不耐之事。直至长公主府上一群的婢子,共有七八人,端了各类梳妆的物件儿缓缓而来。   待走的近些,领头的那位带了众人低头福下身子,端端的行了一礼。   “奴婢们见过妖帝陛下,妖帝安好。”   妖帝微颔首,问:“各位来此做何?”   那人恭敬回道:“奴婢们奉了长公主殿下的令,前来替乐谙姑娘梳妆更衣,妖帝陛下可否放我等进去伺候。”   这头话音未落,里间房门猛地打了开来。   乐谙探出一半个脑袋,眼瞧着外头。瞧见了妖帝,瞬时变了个娇模样,怯怯的缩了一缩。   妖帝心间暗自叹气,临了了还是顺着她道:“罢了,进去罢,仔细着伺候。”   七八个婢子得了准许遵礼谢了一句,朝那房中鱼贯而入。   妖帝在外择了一处长廊下坐。间隙轻抚了腰间那小袋子锦囊,神色沮丧。谁知这长公主今日发了什么大善心,非得贴心的吩咐几个婢子过来伺候。   平时心思那样粗的人,怎的偏生今日转了性子。   他原也替乐谙准备了衣裳裙子的,全挑的是她往日最喜穿的。方才瞧见那群婢子端了三四件儿的新衣裳进去,叠的规矩齐整。他这袋子里的,现下全然用不上了。   还白白等上了半个多时辰,何苦呢。   *   仙家们的大宴乐谙今日是头一回见。满厅室的珍品佳肴,满桌子的觥筹交错,人人之间耳语谈笑,皆是她听不大懂的话语。   她与扶修同座,不由的升起慌张的心绪来。   这里头人多,且谁也不认识。菜肴没吃多少,倒是心思都放在偷听旁人讲话和揪着妖帝宽袍衣袖上了。   不久扶修便伸手给她布菜,“别只光顾着偷听旁人的话,菜也吃得吃一些。”   乐谙听得仔细,捣头如蒜。   扶修那头玉筷子夹了一块鹿肉,往她嘴边送了。她张口便也含进了口中,贝齿咀嚼了几下慢慢吞将下去。   扶修笑问,“怎么样?听到了什么?”   乐谙立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偷偷道:“他们在说长公主殿下的事儿......”   “他们说,长公主与驸马爷感情不好。长公主殿下太凶了,驸马早早便在外头寻了小仙子,夜夜笙歌日日寻欢,还被公主当场抓住了。此番孩子出世,不过做做样子给旁人看也给帝后看看罢了。”   嗯?   扶修蹙眉歪头,“你单听这些事情做什么,都是些胡说八道的话。要听也听些有意思的。”   “哦。”   ......   宴席过半,乐谙这倒是真的听到些有意思的。那几个老神仙趴在一块,叽叽喳喳良久,便是在将那事。   “陛下,那位上乙尊神是何人呐?好想见见......”   在这些个仙友的口中,那位上乙尊神也太过厉害了些。万年前就已经存在的神明了,神兽的原身,师门之乱那时力挽狂澜。后,现在的天帝陛下,行事不端受人指摘,天界谋反之事便开始了。   谋乱之事,也正是各类腌/臜计策层出不穷之时。眼见着天帝就要中招,那位上乙尊神念了一诀,生生替这受了一招。   也便是那一招,十足十的狠辣阴毒。修元内里都淬了毒,上乙尊神双脚皆有损伤,痛极之下一掌将自己腾蛇之尾断了去。自此,才有了后面闭关之事。   “怎么?谙谙听到有意思的事,有关那位尊神么?”   妖帝实际对这位上乙尊神的事情不甚了解,但上乙其人在五界中的名头过于响亮了。哪怕是他这般年纪轻轻的小辈,多少都听说过一些。   倒不知乐谙所言,是何有趣的事。   乐谙憋了笑便道:“听说啊,天帝弄丢了那位上乙尊神的妻儿。那位尊神要是生起气来,只怕要绞个天翻地覆的。”   妖帝这头不以为意,嗤笑一声,“尽听这些不靠谱的事儿,不若吃完了早些回妖界上课去。”   “哦。”,小丫头一撅嘴,不情不愿:“记得带上那几条鱼”   ......   *   这遭回去,不仅是带上了鱼莲池所有的鱼,且还带上了半池子的仙泉。   手起刀落,动作行云流水,面儿上丝毫不慌。乐谙远远瞧着都觉着心虚,这般明目张胆的抢人家东西,是不是不大好呢。   妖帝那时说,这鱼也似人一般,须得花些时间好好适应,带上半池子它们原先生活的仙泉,在溶了妖界的泉水进去,也可适应的更快些,不至死掉。   如此一说,十分的精辟,得了乐谙一习夸赞。   阿佑原是跟着去了天界的。将二位主子送到了,自己也便慢慢悠悠的回了妖王宫去了。   自云层之上俯瞰妖王都,又是不一样的心感。妖王宫本是依山而建的,山与城半身相连,万家灯火伴之,实际依偎一处缱绻缠绵。   乐谙回了妖王宫方才自觉自己恋家的很,出去不过两日罢了,便就这般的归心似箭了。   在上头俯瞰这妖王都,都觉着温暖窝心。   ......   进了响秋殿倒是想起了一事。   “陛下来时可有向长公主殿下辞行?”   二人进殿,妖帝带了乐谙径直去了后院。宽袍大袖一挥,化了一处大大的池子。   长指自腰间解下小锦纹锦囊,打开了其上的口子,放出内里的半池子先泉与全数儿的白荷锦鲤出来。   锦鲤扑通一声跳进其中,一尾接着一尾绕着偌大的池子内沿足足游了一圈又一圈儿。   做完这些个儿事情,扶修便才慢慢悠悠的回她的问题。   “朕未有去辞过行。朕若去辞行了,她们府中的婢子就找不出是谁将白荷锦鲤偷了去了。   谁的差事都不好做,为免被他那脾气大的大姨责罚,还是得给旁人留下些线索。   乐谙恍然大悟般拍了一巴掌脑袋,“陛下还真是垂怜苍生呐!”搞得东西不是他拿的似的,如此这般大义凛然也是个奇怪的货色......   夸赞之语总是可叫人心有暗爽许久。   他道:“正是,朕的胸怀被你这小儿知晓了也是稀奇。”   “不稀奇不稀奇,都是陛下教导的好。”乐谙连连摆手,假笑道。   ......   置办好池子的底下的水路,下处接到了后山泉眼的细路,此后这池子里的水就可缓缓而流,并非一池子死水了。   乐谙虽说心中对自家陛下的说辞深以为疑,却也对这万中无一的安排啧啧称赞了一番。后又逗了会子鱼,这才尽兴。   她这双腿日渐好了,与常人无异,便可蹦蹦跳跳的随着他在一处了。   随他乘了撵轿去了千机殿那地方。那地方的情志风物都与响秋殿不同,远看就显得庄严肃然,是处不好亲近的地方。不过这千机殿她也不是第一次进了,小时候不就经常在里头困觉玩耍么,暖阁正如自家寝殿一般舒服,自然是不虚的。   妖帝进千机殿是为处理政务,乐谙便就坐在一旁,执了本书随随便便的翻了一翻。   妖帝瞧了一笑,逗她道:“识字么?可要朕给你请个师父?”   乐谙眼都不抬,继续翻,“陛下不愿亲自教我便作罢罢,不需要劳烦旁人了。”   这话惹得扶修心痒。这丫头现下怎变得这般会堵人了,不过这话听着,虽是被堵了,也是让人心头欢喜的。   “朕哪里说不愿意教你了,只要你愿意,朕自然是教的。”   乐谙这会子又不去回他的话了,扶修说完瞧了她一会子,笑了笑,也便继续看那奏折去了。   她哪里是真的不识字。她许是绝顶的聪慧,一个字见过几次便就像见朋友一般,慢慢相熟了。可不就认识了。   *   千机殿内安安生生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闻倧便轻手轻脚自外头进来了。   “陛下,外间儿青璃郡阁那位贵人求见。”   乐谙这一遭猛的扬起了脑袋! 第35章   自小便由他纵着, 气性是十足的大。   那眼神似箭如刀, 先是抬了眸子瞧了一眼下处的闻倧, 后一转脑袋紧盯着主位上那人看。   妖帝这会子背后闷闷的发凉。扯了有些难看的笑,回了她。   “让人去偏殿候着,朕一会儿过去。下去罢。”   纵使他还没同那位青璃郡阁的女子见过,纳妃这事, 终是他对不住乐谙了。那时他亦是情窦未开,朝堂之事上妥协了许多。心间虽是也有不快,却也丝毫未为乐谙的心思考虑过半分。   他起了身,朝乐谙的软椅那头去了。   “前头的事是朕思虑不周,让我们小殿下受委屈了。不过,谙谙,朕与她清清白白的。你得信朕。”他伸了手, 意欲捏一捏她这股起来的腮帮子。   乐谙偏头躲了。挂在脸上的神色自若分明还是不情愿。   长指挑了嫩白的下巴,有些强硬的将她偏过的小脑袋转过来。她那一双眼睛便直直对上他的。   “谙谙随朕一起去见见那位, 以证朕的清白。可好?”他亦是压低声音柔声柔气的哄着。   她却慢慢收起原先的神色,转了一副十分郑重的样子, 道:“慢着陛下。我有一事得同你说明白。”   小丫头难得的神情严肃。妖帝也便半哄着半顺着她回了句,“你说。”   “倘若往后,我们没能成婚,也没能一直在一处儿也就罢了。若是往后我们在一块儿了, 陛下若是对别的女子动了心思,同别的女子做了顶亲密的事儿,那我们便再不可能了。”   此前的事情是可不论的。当时心境毕竟与此时不同, 不可混在一处说。   但自此往后,便是大不一样了。定了情许了诺,再有旁人的话,就是玷污了这心许。   哪怕往后元寿还有千千万万年,她亦不想再喜欢他了。   ......   乐谙这话说的甚是倔强决绝,在扶修意料之外。   扶修缓了缓神,而后便知,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是真的醋了。   千机殿这阁中一时的无声,烛火摇曳之间,余了二人眼神相视的细细交锋。   烛光跳动,神思一时翩然。墙上印出的二人首首相缠,亲密无间的情态姿势。   不久,扶修经了思量,才定定答了她的话。   “朕知晓了你的意思。”女儿家的心思就是这样细腻敏感,他这做妖帝的自然得包容一二。   他实际爱极了乐谙这般气哼哼吃味的模样。娇娇滴滴的小女子,忽得变得无畏凌厉起来。   这一切,皆是因他。   *   至于后头去偏殿见青璃郡阁那位的事儿,乐谙不曾随着同去。   妖帝一去偏殿,她亦是心思都随着去了,话本子瞧着也不欢喜了,瞬时间百无聊赖起来。后站着坐着都觉着不舒坦了,索性丢了话本子,悠悠然进暖阁内休息去了......   ......   偏殿那处,尔璇已候着有些时候了。   她于偏殿侧座落了座,梨花木椅后头站着的还有其妹尔冬。   尔冬那日挨了的板子差不多已好全了。费了这样大的劲儿逃出响秋殿,自是要将自家长姐看顾仔细的。   这就寸步不离的随着主子左右了。   青璃郡阁的日子不大好过。   是谓前有地位尊荣的小殿下占了妖帝陛下的响秋殿,后有一同入宫背靠淳王爷与母族,又已经成过宠的乡安郡阁的那位。   这日子本就过得马马虎虎又迷迷糊糊,一日三餐有鱼有肉有人伺候,过的平静安然。   只是不巧,前些日子,尔冬这屁股刚好,就得了青璃郡阁掌事宫女一职。   而后,便又开始作死。   ......   乡安郡阁那位孟氏,原就是个傲气性子,是个极难相与的。   与妖帝做的那场交易还未有半点事成的苗头,心上人也不知生死。这一下来,心头本就十足十的窝火气恼,正需一处地方撒气儿。   尔冬是个胆子颇大的,直直去冲撞了最难相与的这位。   两处郡阁离的算不得近,以千机殿为基,一个位在后头右侧位置,一个位于后头左侧边边位置。若是有心要避开,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了。   出事那日,妖帝与小殿下一同出的门。近夜,孟宛筠贴身小侍婢阿酸,去了后御花园,替主子择那时季的新鲜花瓣儿,用于晚间沐浴。   孟宛筠别的都好伺候,只是唯独对这沐浴更衣之事,分外的讲究。   戌时准点沐浴,最迟也只得迟这么一刻钟。每两日以新鲜花瓣沐浴,辅以时节花乳膏,涂抹身子。而后身子便有淡淡花香散出,她最喜自赏,他人也爱极了这淡芳味道。   阿酸刚巧折完了花,满满一大篮子的深粉色扛在手里。自御花园其间一小道儿走过,刚一转身便尔冬一群人堵个正着。   ......   作者有话:家里出了点事,这章短小,抱歉。 第36章   尔冬这遭可谓扬眉吐气, 昂首阔步行走之间, 口吐轻谩之言。特意蹲守了大半个时辰的御花园, 那还能轻易让乡安郡阁那位安生呢。   不多时,堵了阿酸不说,连着满篮子的深粉色也弄得四散了一地,被风一吹洋洋洒洒的朝后退跑了去。   阿酸性子柔顺, 受了委屈也便只会憋着了泪,忍着气指责,“你们这是做什么呀,这里这么多的花草,你们又何苦与我为难。”   怎知尔冬一声狂笑,不耐道:“这御花园又不是你们郡阁独有的地方。怎的我们就不可在此过路。”   言罢,憋足了劲儿, 直直上前一撞。   “瞧你这样子,你们家主子当真养的出这般废物的奴婢!想来她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   阿酸这会子跌在地上, 跌破了双手,正受不住疼的吸气, 一听这话也是气急了。   “同为婢子,你这胡乱毁谤主子,便不害怕宫规刑罚吗!”   尔冬正愁无处彰显自家身份,接着阿酸这话茬子便道:“咱们的身份可是大大的不一样!青璃郡阁的主子可是我家长姐, 公仪老将军唯一的外孙女儿,陛下自然是要保证长姐平平安安荣华富贵一辈子的。”   “而你家那位算得了什么呢,左右不过是一颗棋子, 终有一天变为弃子。”   ......   这番话而后正是一字不差的传进了孟宛筠耳朵里。   这下便好了,风水轮流转上了一圈。孟宛筠次日亲自带了阁外亲卫,朝乡安郡阁那头去了。   也顾不得尔璇这位主子还在里间梳妆,令下人扯了尔冬一大把头发,拖着便走了。   尔冬这一被抓,吃得苦头说也说不尽,道也道不明。那些个刑罚算不上狠辣,却也不是轻易可扛的。   乡安郡阁派人前去要了两回人,皆是被拒绝了。尔璇那头也知晓这个家妹的性子,问出了尔冬那时候所言的种种,自是知道这是怎样一回事了。   她们理亏,在那头也占不到好处。   最后还是尔璇自个儿为了这妹妹,低了脸面去乡安郡阁求了一回。   ......   只是这孟宛筠咬紧了尔冬这是死死不肯罢休松口。一出口就是毁谤主上,藐视宫规的大罪。   尔璇去了也是默默然喝了杯茶水,便被下了逐客令。任她脾气再好,也难一而再再而三的这般求人。   尔璇出了乡安郡阁的大门,心里又是生了一计策。   既明的不行,便只有暗着来了。   当夜,费了不少钱财,打通了门路,尔冬这才算偷着跑了出来,由两人搀扶着暗暗回了自家阁中。   想着妖帝次日便回转了,此事可在妖帝面前求上一求。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必被淳王府那头抓到把柄,影响了妖帝那会子派人同自己定下约定。   *   待妖帝大踏着步子进了偏殿,落了座儿。加之闻倧往主座边上一站,周遭空气陡然降了几个大点儿。   扶修这还是第一回瞧见这位乡安郡阁的贵女。他于这后宫之事本就不大上心,她入宫这第一日派了闻倧同这位讲了一些宫里头的规矩,后予了两位有资历的嬷嬷守着那处郡阁,而后便再未有想起这位来了。   如今这一瞧,倒是让他忆起一些旁的事儿来。   正色瞧了她一眼,扶修轻飘飘便问上了一句,“朕可是在何处见过你?”   这人长得有些面善,像是早前便在宫中见过一般。只是,她该是公仪涪的外孙女,在宫外过得也该不错才是,因着公仪涪的关系也可免去入宫当差。想想也应该是自己认错了才对。   尔璇一抬眸子,视线便同扶修的撞在一处。   她是大大的未曾预料,陛下竟还识得自己这张脸。   走至前头些,跪伏下身子,声音都显沙哑,“妾身,妾身确是往日在宫中为陛下伺候过茶水。”   ......   这娇声娇气的“妾身”二字倒是提醒到了他。   乐谙赶他出来那会儿,便有提醒过,莫要再同旁的女子多作纠缠。   他一向是个由她的,听话的。   便再不去好奇了,直接个开门见山的问了:“你叫什么名字,来千机殿寻朕有何事,一并说了罢。”   尔璇姐妹正是心头振奋之时,一并又跪着向前头挪了一挪。只需陛下记得她,记得她,就是在心中有一份位置的。原来陛下不是将她甩在一边儿不理不睬,陛下还是将她记在心头的。许是政务繁忙之下,才没去她们青璃郡阁看望于她。   有前头那些个情分在,求这事也能好办一些。   尔璇面上全是喜气,映了一脸,显得精气神格外的好。   “陛下,妾身便是那时曾在千机殿伺候过陛下茶水的婢子尔璇。”   “妾身今日贸然前来,是为了,是为了家妹。”   ......   扶修正欲细问情况,婢子端了托盘上来奉茶,几杯热茶一放下,再退了出去。   扶修手指执了茶盏,薄唇轻吹了几口子气儿,茶盏送至嘴边轻抿了一口。而后一张俊脸全然变了颜色。   这又酸又涩的滋味,是个什么东西。   紧着眉头拧成了“川”字,登时瞪大了眼儿,望向婢女退下那处。   那婢女跑得可不是一般的快,定是知晓内情的。事情一了,可不得早早跑掉么。   扶修这心间翻了无数白眼,硬硬将那股子酸涩咽下忍下了。   这丫头胆子是日渐变得大了,都敢如此来捉弄于他了。这陈年的酸枣茶沏出来给他喝,也亏得她想得出来。   他这面上是带了笑意的。   却是忽得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此事明日再说罢。朕还有事,先行跪安罢。”   嘴上言说着使人跪安,自己走得却比跪伏的二人快了不知多少。   暗紫圆头靴子其下生了风,没多时宽袖自她们眼前一过,再瞧时他已跨过那朱红色漆身的门槛儿,一抚宽袖走了。   尔璇几番张了口,也难言一字一句。呆愣了许久,等来了闻倧冷冷淡淡的一句,“贵人回罢,莫要再待在此处了。”   尔璇眼里早全是泪意,抬眼看了闻倧,“大人可否告知,陛下他,他为何这般就走了......可是妾身有做的不对之处......请大人赐教。”   她虽长得无有乡安郡阁的孟氏那样讨男人喜欢,可一张小脸也是姿容秀丽干干净净的。陛下见了她,虽可能不会一见倾心,可怎么说也不该有着厌弃之意才对。   她是实在不解,做何便到了这步田地。往后在这宫中她又该以何立足呢,宗室那头早晚还会有比她更为合适之人,取代她的位置。   到时不是那孟氏遭殃,而是她公仪涪的外孙女颜面尽失,遭人待如弃子了。   美人之泪,将泣未泣,溢满了眼。闻倧难得动了恻隐之心,见她可怜,不多见的多言了句,“贵人可是在这宫中,除去乡安郡阁的那位之外,还有一位小殿下么?”   尔璇如梦方醒,反问道:“您的意思是......”   闻倧站着,定定瞧了她一会子,依旧淡淡道:“贵人的疑惑奴才已替您解了。至于往后,您的所言所行皆逃不过陛下之眼,这妖王宫既来之则安之罢。”   “莫要多做出格之事。否则奴才这微末的同情之心,便显得可怜了。”离了视线,也算再无其他了。   “......”   *   那身虎纹袍服着其身上,疾走阔步间翩然跃起飘了一路。   他这有些心急,亦有些心动。   这小丫头未免也太过磨人了些。明明前头满脸无意的冲他摆摆手,直道让他快去快走。这会子一杯酸枣茶,直直将他一颗心都牵走了。   哪里还可在偏殿继续待下去,怎想着同她待在一处了。巴巴的甩了人跑将出来,再顾不得别的了。   这招欲擒故纵用得真好。   不愧是他的女人!   ......   掀了珠帘进了暖阁。   她便就软软绵绵一只,侧了身子躺在榻间,半盖了毯子在身。那毯子也只盖了腹部那处地方。一瞧便知是随随意意盖了一回。   小白手伸着,另一只手百无聊赖抠着自个儿的指甲盖子。   见他进来,隐隐的就开始笑了。   扶修走的近些后,她这便伸出了玉臂,戳了戳他胸口那处硬硬的金丝纹,“陛下回了?好生无趣是不是?”   “好巧,我这也好生无趣呢。陛下可要饮茶?”   扶修登时便笑了。   气笑了。   饮茶?   那杯陈年的酸枣茶么。   “朕今日可不打算再喝酸的了。谙谙可愿意给朕一杯甜的茶解解渴?”   乐谙还只作不知,疑道:“嗯?陛下一贯不喜甜味儿,如今也不喜酸味儿了么。不过,我这也没有那些个甜甜的茶。”   她还小的那时候,扶修便教了她不可扯谎。如今见她在自个儿跟前,明目张胆的扯东扯西,尽睁眼说些浅显假话。   他倒还觉着十分的有趣,十足的可爱。   许就是,人间鬼话之情人眼里出西施。   扶修下手再没留情,低头将薄唇凑了过去,紧紧的贴上一处分外粉嫩温软的地方。   小女人只可发出嘤嘤两声,面色亦是可见的红了起来,娇娇的身子都软得不成样子,直往他怀里钻。   良久,他离了那处地方,十分满足。复又捞了她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儿哄着。   知她还是在羞,他最喜见她这副模样,水灵灵红彤彤的一只小蜜桃子。   “谁方才说这处没有甜茶的?嗯?”   “朕已尝过味道了,明明就是很甜。”   可怜见儿的,她这脸又红了几分......   作者有话:回来了!康康预收吧!   纯古言。   《牛牛有福》   都言贱名好养,果真不错。   牛牛在边陲小镇上住了一十六年,除去周岁死了爹娘,十四岁家中药庐起火,烧死了爷爷,熏坏眼睛外,一切还算顺遂。   十六岁生辰那日,叛军入镇。满镇子便都是鲜血尸骨,一片的死寂。   她一盲女,蹲在自家药庐捡了一条命。   后头皇城那便派了援军来,又在镇子近处打了一仗。   她一出门便踩着了人,捡了个重伤的男人回家。   同他一起许久,她始发觉自己的大名唤着是如此缱绻温柔。   他一将军,却喜指尖绕着她头上的绵绵青丝,柔声细语唤她:“烟儿,烟烟儿。” 第37章   几日后, 响秋殿这头日子过得还算平常。乐谙这日里夜里算是找到了事情做, 一门心思扑在焦佷教授的那些个精妙术法上。   那日里, 被妖帝欺负了去,而后她倒是怨恨起酸枣茶来。次日一起,便命人将整个妖王宫的酸枣茶都给丢弃了。   妖帝笑笑,随她去了。   现下妖帝在她眼中, 可算得上是个牙口极好的狗子。前头一言不合就口对口的,开始啃巴起自儿个粉粉嫩嫩的小娇唇。这一啃巴不要紧,要紧的是力道一没控制住,她这小娇娇唇上便多了一道口子。   深红色的一小块儿伤口,挂上了唇角。她自然是不高兴的,连着几日没好好同妖帝说话。   正巧焦佷后几日教的东西,是她极感兴趣的。   可凭空变出一些奇花异草稀奇物件儿, 漂亮衣裙什么的,她正是爱美的时候, 焦佷教的合了她的心意。   妖帝也乐意见着她自己琢磨去,一心也便窝在千机殿, 筹谋些事情。   这一来一回之间,倒是将尔璇尔冬这二人的事忘了个干净。   *   这日,妖王都是万里无云的天儿。蒙白的天色儿下,尔璇一行还是朝响秋殿走去了。   尔璇一路上也不止一次想掉头回转。只是这几日的时间过去了, 本想着再去千机殿求求妖帝。却是还未靠近就被内侍已各类由头拦了下来。   乡安郡阁那位在她看来,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孟氏那头的人,已连来了几日, 将那位收了钱财的婢子抓了过来不止,直将人按到了郡阁的大厅室,执了两把大皮鞭子,当着自家郡阁众人的面儿狠狠抽打起来。   那婢子几下便被抽打着倒了地,身上遍布鞭痕,打得皮开肉绽,脸上涕泗横流,嘴里满口凄哀。直叫着尔璇救她一命,哭泣哀嚎之间将那夜里受了尔璇银钱收买,偷偷支走守卫,将尔冬放出去之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尔璇在里间听得直冒冷汗,踌躇了几下,终归还是待在了里头。   她现下与失宠无甚区别,阖宫都不会高看于她,要想息事宁人更是不容易。   孟宛筠的人打了足足两刻钟,收拾了东西预备着走,倒是将半死不活的人留下了。   领头那人直朝里间喊上了几句话,“里头那位主子贵人可得听好了,我家主子说了,您的那位婢子三日内送回了,交给我家主子处置,断去手脚也便了了事。如若不然,便只好让您见识见识主子的好脾性了。”   ......   婢子的哭嚎之声传了周遭大半的宫室,婢子们闲来无事听到了如此有意思的声音,自此明里暗里也都开始议论起来了。   依照孟氏那头的人所言,她这傻妹妹只有这几日的机会好去寻一处生机了。   尔冬那日强撑着精神去千机殿之后,回郡阁便一直躺在榻上养着,一会子醒一会子睡的,看着人好生担心。   她这妹妹自小就是这般变扭的性子,万事都要求比他人强出一头,与谁相处都不会很融洽,为人处世算不上好。   可也未到怙恶不悛的地步。   她若要为尔冬寻一个最好的庇佑,那日总管闻倧那日说的小殿下,许是唯一的出路了。   .......   尔璇行过一巷子红磷花时,与婢子四人同是停住了脚步。   进宫这样久了,不是第一遭见这红磷花。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往日是个伺候红磷的人,如今好容易成了赏景儿的一位,怎知还是这番境地呢。   随身婢子名为岑芝。此行已到了响秋殿殿门口了,主子却是瞧着一地的红磷花,瞧的入迷了,怕是忘了此行厉害干系。   岑芝还是看不过眼,松了牙关,“主子当真要去求那位殿下?奴婢说句实话,主子为了尔冬如此实在是不值当的。”   且不说那位殿下是个什么性子,她们一点儿也不知。愿不愿意帮还是后话。   依着尔冬那恶心样子,这遭若不是跌在乡安郡阁那位身上,往后也只会捅出更大的篓子。主子难不成每一次都要搭上自个儿,去换她的平安?   尔璇眸色黯淡,垂头默了一阵,后轻道:“可她,终归是我的妹妹。”她这前半辈子过的很是糟糕,故而将亲人二字看得重。   岑芝自鼻中闷出了一气,“可她哪有将您看作是她的长姐呢?”   “您即使不知她背地里的那些个话,也该知晓她无心向着您!她若是有心,就万万不会打着您的名头打着郡阁的名头,出去四处惹事。再说了,她前头是自响秋殿出来的,来寻您时满身的伤,估摸着早就得罪了那位殿下。这样的婢子,您,您就弃了罢......”   弃了。   哪是那样容易的事。   哪有人知晓她将这个妹妹放在何等位置。从前,她的一切东西都可让给尔冬,只要她问上一句。   旁人说的,她唯一微末的用处,就是将得来的东西拱手送给妹妹。   可这有什么不好?   有一可护着的亲人,多好。瞧着就不是孤孤单单一人了,还可被需要,去成全。   她自红磷那头离了视线,良久才道:“岑芝啊,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   *   响秋殿内里。   乐谙正于后边儿院子里盘腿坐了,调着内息。环了一身的浊气在外,方寸之间难见天日。   焦佷退出老远,倚靠了一处梨花树,细细瞧着。   时不时来上一句,“凝气!凝气!莫要分心了!”   “头发顶上那股子气,快收进去!”   她体内那颗妖丹着实有些厉害了,不收着些,将内里的东西全放出来,怕是半边响秋殿都该震散了去罢。   待会子下了今日的课,他还得上宫医阁走上一趟,那位王宫医还真是大架子,这么些日子了才让他约出半日来。   ......   乐谙小身子里是极不爽快的,丹田那处热得骇人,闷闷的,似包了许多东西存在里头。每每一催动内修,都是这般样子。   几刻钟后,那股子气运转了几个全周,再回了身子里,方才好了一些。   她站起身子,腿已然有些麻了。崔姨便上来扶了她的小胳膊,一面去掸她膝盖那处沾了土的衣裙。   “殿下一会儿去里间换身衣裳罢,这都弄脏了。”小丫头一贯喜洁,崔姨是知晓的。   缓了一阵儿,乐谙面色已好了些。她这师父教授的法子还挺管用的,这几日夜间已不会有难耐的发热之感了。如此循序渐进下去,慢慢也是会好的罢。   小手去扶了崔姨的胳膊,借了些力道走了几步,“谙谙还想沐浴呢,而后再换好看衣裳。”   崔姨笑点了头,“好,殿下先歇会儿,老奴一会儿就去安排。”   ......   焦佷对徒弟还是鼓励居多的。实际他是不愿意多言,他有些惧怕惹恼了这位主子,到时候自个儿到手的好差事打了水漂。   而后师徒二人相互吹捧了些话,哄着对方皆是喜笑颜开了,焦佷这才慢慢悠悠的踏着步子走了。   待他走后,乐谙由幸微陪着,欲往香水堂沐浴去。   正是这时候,幸雨差了一位婢子进来传话。   “殿下,幸雨姐姐让奴婢传话说,外间青璃郡阁那位求见殿下,已候了半个时辰了。”   “那位怎的会来响秋殿找事,真是不懂规矩。”这话幸微听了先行蹙起了眉头,青璃郡阁那位不就是尔璇嘛。   尔璇性子恬静温柔,昔日几人的关系也是不错的,只是现下早已经不同往时了。   幸微再行转头颇为担忧的瞧了瞧乐谙的脸色,试探着问,“不若奴婢现下去传话,让她们回去,往后不要再来了。”   殿下与妖帝陛下的事儿,整个响秋殿的人多多少少都知晓一些。   妖帝平日里事无巨细,将殿下的事尽数安排妥帖,不也侧证了此事嘛。   哪个女子可容得心上人的妃子,成天的在自个儿眼前晃悠。这人呐,还是不见的好。不见的话,殿下心头也好松快一些。   *   “罢了。”过了一会子,乐谙倒像是回了神,淡淡道:“替本殿拿一大氅过来。咱们去前头见见罢。”   方才是出了些汗,身上有些粘腻,再被风一吹便觉着有些冷了。   一些人早晚是要见的,一些事早晚也是要遇到的。既然如此不若早先见见,也省得总是放不下。   幸微快跑着去取了淡花芙蓉色的大氅,替乐谙披上,语气忧心:“殿下不若先去沐浴,将衣裳换了,再去见罢。一会儿受凉了,又该见着王宫医了。”   乐谙扯嘴笑笑:“无妨,上次的事还没有当面谢过王宫医,见见也好。”   幸微面露不喜,气道,“殿下胡说什么呢!每每见到王宫医总没好事,殿下怎么还盼着见呢。”   幸微也是个脾气大胆子大的。   在她面前一向如此直言直语,该说什么便说什么,乐谙听得多了反而更加稀罕了。   这下子伸了白嫩嫩的小手去捏幸微的双颊,哄道:“好啦,不生气好不好?我欠了王宫医一份人情,这些日子尚嬷嬷与我说了。为了自己也为了王宫医,一直未有去向他道谢。如今才提了一嘴,又惹着了你。”   “你也心疼心疼我,起风了。现下别生气了,咱们先去见见外头那位,一会再气可好?”   幸微更是哭笑不得,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好罢。” 第38章   响秋殿偏殿正厅。   一行人站着候了许久了。尔璇有事求人, 茶水也未曾坐下饮过, 身子亦是站的笔直的在厅上等着。正站得足尖发麻双眼飘忽之时, 便见乐谙拢了大氅,一众宫婢拥着朝正厅来了。   这第一眼映入眼中的样子,在脑中便就记上了半辈子。   乐谙今日着了一身正红衣裙,艳色加身, 柔意满眼,外罩着的一袭大氅,芙蓉色合上艳红,恰似含苞花蕊,到了吐露芬芳之时刻。   她悠悠行走之间,脊背挺直,后背发丝垂着缓缓而动。眼角那处的点点幽红媚色, 十足的惹人。如此裹在大氅当中又真真是个白玉团子似的娃娃。   乐谙坐定,尔璇却是一双眼睛看得痴了去。   她待着半晌未有出声, 呆呆瞧着。   不多时,幸雨在一旁已开始提醒了她, “贵人?贵人?我家殿下到了......”   有何种事情,便可开始说了。还呆呆愣着做什么。   乐谙顺着幸雨的视线瞧过去,对上瞧着她许久的那双眼儿。这般淡淡似微风秋水的眸子里,有了她的身子影子, 闪着好看的光,美得很。   是个水乡子里磨出来的婉婉美人儿。   如此,倒是消去了些前头的心躁, 心尖柔了几分。   尔璇这会儿被岑芝扯了一把,掐着了自个儿的皮肉,疼的脑门一紧,可算是回过了神。   收了在乐谙身上的眼睛回来,尔璇快快的一福身子,见了礼。   “妾身尔氏,见过殿下,给殿下请安。”   乐谙虽一早便自行坐在主座上,只因这自己是这偏殿的主人,而非别的。心头也并未觉着尔璇该对自己行这一礼。   她这小殿下的名头是妖帝陛下予的,只有个名头的东西,可不比妃子们的位置高。也不想在她们面前显摆些什么。   乐谙一笑,慢道:“贵人不必如此,坐罢。来人,撤了旧茶罢,换新的。”   撤茶换新,算作重新正视于她,还了方才一礼。   ......   尔璇坐于左侧上座,后上幸微上了一盏香茶。她算是执起杯盏,作势抿上了一口,“多谢殿下。”   礼数做尽了,便足显出客套异常,皆觉不爽。   乐谙恰是身上出了汗的,上身衣物有些汗湿的贴着后背,前头被风吹了,身子微微发冷起来。如此这般,自然很是不舒服。   依照尚嬷嬷的话讲,如此下去怕是要受凉的。一想那苦味儿药汁,便觉者要命。   “贵人来此何事,直说便好。”乐谙说完,便开始重新打量起这位的模样衣着。   心头可谓再次认清楚了这位的身份,是妖帝的妃子。   妖帝的妃子,便都作仇敌视之。   “您若没有什么事,单纯只是好奇,才来响秋殿瞧瞧本殿。那也瞧过了,便早些回罢。”   ......   尔璇稍稍缓和心思的当口,听到了上座这番话,复又波涛汹涌起来。一瞬的又站起身子,急道:“不是殿下,尔璇前来并非好奇,也并非,并非刻意要扰了殿下的清净。是有一事,大着胆子想求殿下一回。”   乐谙淡眉一挑。果真是有事才会来寻她的,不过如此也好,开门见山的比偷偷摸摸试探来得爽快。   “说罢,什么事。本殿若能答应你的,便可考虑。”   尔璇心底有些许的犹豫,不过亦是明白这是唯一机会,起码也得将事情说出来,才对得起心头诸多起伏,来这里一趟。   “殿下可知妾身有一妹妹,名为尔冬?先前也曾在响秋殿当过差,伺候过殿下的。”   这话一问,却是让乐谙神色一凛。   尔冬这名字,她听过的。   不就是那个挨了板子也要爬出响秋殿的婢子么。如此说来,她那位言语中要投奔照顾的家姐,就是眼前这位了。   乐谙后问了句,“你与她当真是姐妹么?”   血缘这事还真是奇妙的很,兄弟姐妹一如掌中五指,长短不一良莠不齐。她们倒是半点儿相似之处也没有。   “罢了,是本殿多言了。你便也说说,她出了何事,须得你求到这儿来。”   ......   一番因果故事说下来,尔璇这话语间亦存了吞吐之意。她那位妹妹做出的事情,皆是自己种下的因果,如今得了这果子,乃事咎由自取实是与人无尤。   “家妹虽是,虽是行为不端,但乡安郡阁那位为免太过了些,还请殿下帮着求求陛下,同那位说上一说。救家妹一次。”说完,跪下叩首。   乐谙这一听便觉得烦了。   世上哪有这样的规矩,分明是她先招惹的是非,吃了亏,却还要亲人这般低声下气的求人。   “既是你家妹妹的错,还在这里说什么呢。”   幸微知了主子的心思,旋了一圈在嘴边求情的话,又堵在口中了。   主子家这般说的话,倒也说得没说。   正厅这般陡然静了,尔璇那头不知如何言语,紧着绞着自个儿衣衫的袖子。   上座这位比她瞧的更加清楚明白。   “殿下,当真不愿帮妾身么?”   ......   “啧。”   怎的如此蠢笨。   “不是不愿帮你,本殿是不愿管她。”   乐谙暗自腹诽了一阵儿,又同她说道:“一个鼻婢子,曾在往日你最为迷惘困惑之时给你添了堵,即便是挨了板子也要逃开你身边。她有朝一日作出些事情了,你会愿意帮她?”   是不会的。   下头之人还是不语。乐谙朝一旁递了个眼神,站起了身子。   幸微这会子便道:“殿下,可去沐浴了。待会子该受凉了,又得去请王宫医。”   幸雨接了话茬儿,“贵人回罢,殿下早些时候修习术法,该是乏了。”   如此,赶她走了。   *   晚间,妖帝照往常一样过来寻她。   偏殿外檐下,几盏灯笼高高挂着,婢子见妖帝来了,行了礼也便下去了。   小殿下如今不小了,脸皮子薄,妖帝略加调笑,便会羞红了满脸。顾忌着面子,妖帝来后,小殿下便有人看顾照料了,婢子们也可退下一旁,不扰二人。   珠帘屏风后的影子还是纤细。他推门进去,隔着它物静看了一会子。   盈盈烛火伴佳人,珠帘一如水雾,隔一东一西,望之。还是心许之象,开怀之乐。   珠帘后那人犹疑着开了口:“阿修?怎么不进来?”   扶修一朝反应,才是发觉自己进门,连门都还未带上。从从容容带上了那门,便去同她说笑,“怎的就知晓是朕了?”   乐谙于屏风之后笑笑,“可不是嘛,陛下的脚步声我可是记在心间了。”   这双耳朵,以自己师父的话来说呢,就是上天赠予的好东西,往后一定是有用处的。好好保护好好用着就是了,不必多想其他。   现今每日这个时候,用来听听他的脚步声也是好的。   ......   扶修过了珠帘,也便见着了乐谙。   同昨日不同,乐谙今日的衣物未解,正立在书桌案前胡乱画着一幅花鸟。外披一件厚实大氅,裹了小身子。   他这一瞧便觉着不对了,皱起川字深眉,问:“谙谙可是受凉了?”   一问出口又觉着自己愚蠢的很,若不是受凉了,在殿中裹着个厚皮大氅做什么。   “是朕多话了。可有喝药,现在身子可有好些?”   这话引了乐谙一阵笑,放下笔墨,同他走得近一些。“阿修啊,想得可真多。”咫尺之间,踮起脚,而后掐了他的下巴。   “是有些受凉,不过还用不上喝药。崔姨正替我去煮暖身子的姜茶了,想来一会儿便好了。”   挣脱了一只小手,他倒是扬起下巴来,去握了她一只手,不许她再碰了。   想着先前闻倧报过来了一些事儿,又心起了些歉疚。响秋殿守卫不严又怕她不好,守卫太严又怕拘着了她。这个度,也是左右都难把握。   往后还得重新再想个法子。   于是,放低了声音问她:“今日可是让人扰着你了?”   青璃郡阁那位,看来是丝毫未将他所说的话放下心上。上一次就敢平白的去千机殿拜见,如今,还敢闯这响秋殿。   小丫头今日怕是受了委屈的,闷在心头定是不爽快了。   得先行道歉才是。   “是朕的不是,让那人扰着了你。那人胆子也是大了些,朕分明让闻倧去传过一次话,怎知她半点儿也没听见去。过几日,朕空些了,便亲自去一趟,再好好同她说道!”   乐谙又拦了他。   翻了他的手掌过来,指尖在他掌心画了几个大圆圈。乱了他几道思绪,乐谙却又笑道:“算不上扰,她是有难事了。不过那件事情,她太过吃亏了,我便没松口帮她。”   接着转了几圈指尖,松了托着大掌的手,贴他又近了些,“陛下与乡安郡阁那位熟一些是不是,嗯?”   扶修:“嗯,是。”   “那烦劳陛下去同那位说上一说,放过那个叫尔冬的,再给些好处给她罢。那个尔冬,我要了。”   将她放出宫去,给些银钱打发了也就是了。这宫里,哪里是合适她那样性子的人待的地方。 第39章   “你这丫头, 不是一向嫌烦么?怎的管起旁人的事情来了。”微拧了眉头, 扶修不解便问。   乐谙哪是真愿意管旁人的事。不过是见了尔璇柔得能滴得出泪的眸子, 生出的心疼怜惜罢了。   她轻叹了声,“陛下可应承否?”   扶修想也未有多想,点头应了。   正巧他亦欠了乡安郡阁孟氏一件大事,事关人家心上人的大事, 正好可一并还了去。   近日得来的消息多,并在一块来思虑,想来离他最忧心又在意的那事情不远了。胥淳与他皆是暗地里的大动作做的明显。妖王都要变天了也说不定。   离了琉璃雕花屏风,扶她去五行龙凤榻那儿坐了。   待她择了个舒服姿势,绵软的身子半倚半靠在榻上,他开口便问了,“谙谙可想去人界玩玩儿?”   “人界的山川湖海走兽飞禽皆不同于我们妖界, 风俗人情都十分的有意思,最重要的是, 那处的食物小吃可数一绝,谙谙也要去瞧瞧?”   山川湖海走兽飞禽之类的许是吸引不了她, 那加上些吃食,想来便可了。   他将人界的有意思全说了个遍,诱着乐谙的行趣儿提起来,眼中有了些许的向往意味。   “阿修同我一起去?”乐谙双眼瞪得大大的, 满是希冀问他。若不同他一块儿去,倒是显得没有半点儿意思了。   微愣了一瞬,扶修笑道:“那是自然。”   解决了全部的事情, 他自然要去陪她的。带她在人界好好玩上一遍,妖王宫内便可着手备婚了。到那日,他与乐谙许是再没有阻碍了。   收网一事,原该是在百年之后再行行动的。   如今提前许久,也是因着他等不及了。想同她长长久久待在一处儿,亦不愿委屈的她。   胜败未分,喜忧参半。他明了自身,不过是个六百多岁的小妖帝,资历不足,人心亦不足。其中变数,大大有之。   冒险这事都有他自己担着便好,若他当真没用,败给胥淳与其身后一族。   那他的小憨货,也可被保全下来,自自在在的活这一世。   ......   哄她睡了,妖帝还是流连偏殿良久。   乐谙躺在锦被里头,露出一小脑袋在外间,那眉眼之间全是他喜欢的颜色。睡颜淡淡也好,妆容精致也好,皆是她其中一面儿。   二更已过。乐谙睡得分外深沉,他走时将唯一一盏灯火熄了。   房内一瞬便暗了下来,月上枝头,月华透过窗棂悄悄渗进寝殿之中。   眼睛适应了片刻,便也能再度瞧见里间。   他复又朝里头望了眼儿。   这丫头还是同他一块儿睡来得让人放心。最近妖王宫也不太平,来来回回的人,看不明白的太多了。响秋殿的宫人婢子,亦是那般。   此前让焦佷去做的坊间传言之事,他办的甚好。乐谙的狼藉声名转了个风头,也可为来日封后铺个好底子。   至于其他,也怨恨他自己心思没藏住。   阖宫满朝,哪个不知他对乐谙的心思。如此,更为不安。   既都不安全,早早送去别处也好。   *   出了偏殿,妖帝复了一脸冷然模样,挥手找了阿佑过来。   风起月下,吹拂他的宽袍扬起。深红一色,驻于殿宇廊下,如玉竹立于山丘。   大风吹欲折,大雪封山后欲覆。   “阿佑,自今日起,你替朕守在她身边。这几日响秋殿一个闲杂人等都不要放进去,包括那两个,懂么。”   阿佑颔首,“懂了。”   妖帝抬了步子走上宫道,阿佑随着,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留了周遭无人的叙话档口。   几步后,妖帝朝后扯了一把后头人的袍袖子,“阿佑啊。你说,她离了朕会否更加开心快活一些。”   被扯着小跑几下,阿佑便笑了。   这是心头一人,就始患得患失起来?   “陛下这也不知么?不知小殿下如此显然的心思么?”他这一问实属大胆之言。不过有关那位之事,妖帝一向宽宥。   “陛下莫要多行猜测了,小殿下自小傍着陛下而生,若离了陛下,怕是要被欺负的。陛下舍得?”   妖帝紧着走上几步,随之摇头。   哪能舍得,舍不得的。   “朕对你很是放心。前些日子你猜的不错,时机虽还未成熟,朕却想要动手了。动手前,你便带着她,带上幸雨王儒,去人界避祸。”   “同妖尾卫通个气儿,去的地方务必要安全。”   如此安排是为何以,阿佑实际门儿清。   不过此次,他也预备着“趁火打劫”一遭。于是立时退开一步,半跪下地,“下臣想同陛下要一个恩典。”   妖帝一挑眉梢,“说罢,何事。”   阿佑这回儿收敛了面上挂着的取巧之意,正色又肃然,“下臣相求陛下赐婚。下臣心仪响秋殿女官灵猫一族女子幸雨,许久。愿下半生皆与她相伴相陪,敬她护她,怜她惜他,恳请陛下成全。”   .......   他与幸雨的缘分,自那日响秋殿挑选宫婢伺候始。   怎样一女子会抱着一颗蛋前去晒太阳?放眼整个妖王宫,恐怕也就她一人敢罢。   那时的妖帝陛下,可还没有现下来得有人情味儿。她动了陛下的东西,他这心头便始为她捏一把汗。   瞧着眼角还泛着红色,瞧着楚楚可怜的模样。他便心想,那样子的女孩子,合该搂紧了在怀里保护着的。   而后,宫医是他去请来。宫医诊过,开了方子,药是他看顾着喂下的。亦是他当作没听见阿佐的调笑,自顾自的守了一夜。   想娶她的心思何事起的,他记不得了。只知,幸雨送了他一双履靴后,他便生出了求妖帝赐婚的心思。   ......   妖帝全然是未想到他这心思,实实在在的惊讶了一回。转而细想,觉得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这幸雨同乐谙日日待在一处,往后的日子还得同她一同去人界。如此,幸雨的心意也不可不顾。   瞥了阿佑一眼,他问:“人家的意思,你可曾问过了?”   阿佑登时便回道:“我们,我们早已两情相悦!”   “嗯?”妖帝一勾嘴角,笑意玩味:“哦。”再如何两情相悦,也比不过他与乐谙罢。   这小子倒是十足的自信。   “罢了。只要去人界这趟差事办得好,回来之后,朕为你们主婚,如何?”既是乐谙的人,便不可亏待了去。   阿佑的脸色多云转了晴天。妖帝眼前打滚儿的人自然是非一般的精明,赶忙儿的谢了恩,这事便如板上钉钉,没了变数。   解决了这事儿,妖帝的步子倏然快了不少,后又吩咐了后几日的差事下来,“将濮阳满带进宫来,朕要见他。”   “记得,穿得大方体面一些。”   去见心上人,是大事。   *   阿佑这几日心情极好,办事认真,连着走路都带风。   前去宫医阁寻王儒交代事情,结果也同王儒在宫巷里遇着了。   王儒依旧还是那般霁月清风的样子,相互拱手见了一礼。   阿佑脸上的笑意遮也遮挡不住,“王宫医这是自哪里回来呢?我这正要去找您,赶巧儿便与你碰上了。”   回了淡笑,王儒实话实说道:“是青璃郡阁请了宫医,那位姓杨的宫医不再,我便替他去了。”   往常阿佑也不是多话之人,今日心情分外的好,也就多问上了一句。   “哦?是青璃郡阁的贵人生了疾?”   王儒否认:“不是。是青璃郡阁的一掌事宫婢,自戕了。没救回来。”   宫婢自戕在人界便是大罪,有藐视君上乱了宫闱秩序之罪。可这到了妖界,竟还有宫婢自戕这事发生。这可是近百年都无有发生过的事情。   阿佑甚是吃惊。   “此事可有告知闻总管那头记档?”这可不是小事,陛下那头或许也该知道。   能在妖王都做一郡阁掌事宫女的,可都是身有清白家世,后有父母氏族相照的。自戕一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妖王宫里出的事,可是在妖帝眼皮子底下。处理的不好,可引的八方声讨民众离心。   王儒略一思索,“青璃郡阁那头,除去那位贵人,其余的人倒是都挺能接受此事的。”想来自戕的那个,平日里与其余的人,相处不善。   “出来时,我已向闻总管身边的内侍说了此事,也不知报上去了否。”   事有轻重,兹事体大。阿佑听着这话便知,青璃郡阁那头有意瞒下此事。原先请去的宫医相必是相熟的,只是未曾料到,去的是王儒,而非那位姓杨的。   这事万万瞒不得!   “多谢王宫医直言相告,”阿佑跑出几步,想起来意,又急急转了头,“王宫医,明日!明日我再来宫医阁找你。”   “何事?”   阿佑话语一顿,“事关陛下密旨,事关小殿下,此事须得细说,而后再行去面见陛下。”   妖帝陛下曾有提起一事。说是小殿下有意救一宫婢,放其出宫。结合前几日闹得风风雨雨的御花园一事,他便已经想到了,那宫婢就是尔冬。   小殿下愿救其出宫乃是上上之策。他早早便已有言在先,尔冬这人终是要在宫中吃大亏的。   如今。宫女自戕,可否也与她有关?   作者有话:晚安! 第40章   青璃郡阁死的那位, 确为尔冬。   阿佑赶着去千机殿报上这事时, 巧遇闻倧也在殿中。   妖帝前一刻也才知晓此事, 此刻座于主座儿上,翻看奏疏,“去找几个与死者相熟的人问问她的事儿,前因后果都给朕查明白了。奏报朕子时之前要看到。”   “另, 乐谙那边着人去将这事报了罢。”   此事瞒不下,早晚得闹得人尽皆知。她拜托自己去要的人,今日竟会自戕,届时乐谙得知,也不知是个什么反应。   ......   妖王宫地方大是大,消息传递之快难以令人不为之惊叹。   两刻钟的时间,这不算好的消息在妖王宫算是传了个遍。上至一宫主管一阁掌事, 下至各宫各府内侍宫婢,耳中皆已闻传言。   那些个传言真假混杂, 这一路传下来,多半都有掺杂些各自的心头设计。不多时, 这便传得曲折离奇异常骇人起来。   阿佐派了去猎妖卫,召濮阳满进宫,宫内妖帝近事便由阿佑去办了。派到响秋殿传话的小内侍是个十分本分的,原原本本将尔冬那事情的原委, 在乐谙跟前说了一遍。   乐谙闻言面色便沉了下来。她已求了妖帝救她,最多一两日,她就可出宫了。   她实是想不明白, 就这一个晚上,怎的好好一只妖怪就自缢身亡了。   幸微更是不信的,那消息听的她忽得跳了脚,“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怎么可能上吊!”   江姨还在宫中做事那时,几个也爱一起研究凡间那些个有意思的话本子。待看到那章节中,一娇滴滴的王府大小姐穷途末路,最后竟择了上吊自缢这一条路时,尔冬那个嗤之以鼻的模样,她一句记得清楚。   尔冬那时说的,要死也得择一个漂亮死法不是。上吊自缢,舌头伸的老长老长,喉骨必会断裂,倒是口中的血混着自个儿的口水滴了一地,是人见了都觉着恶心。   要死也要体面儿些,断不得失了自己和家里人的颜面的。   乐谙也觉着有异,扯了幸微到身边来,“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何谓不可能?”   能让幸微如此笃定,在众人面前说出这话,她总得知晓些东西。   幸微心间惶然,一时的消息太过突然,“殿下,她,她不会上吊的。她即便要死也断不会选上吊自缢。您信我一次,尔冬这是该是,该是另有隐情的。”即便尔冬这个人平日里并不讨喜,与他人相处亦无有多愉快,却也不至于去死,她那般惜命的一个人。   沉吟片刻,乐谙即道:“我知道了。你可愿同我去见一见陛下,将这话再说一遍。”   前头尔冬是否得罪自己现下都不重要了。这人一死,万事终了,但求一个清清白白的真相。   幸微一向是众所周知的热心肠,登时便应下了。   二人正要往千机殿去,下一刻却还是被尚嬷嬷拦了。   .......   尚鲁二位直直将二人堵回了寝殿。   “殿下现在不可去。”尚嬷嬷也不同她拐弯抹角,直言不讳,“此事现已不单单是妖王宫的事,更有关于朝堂局势。”而后便将心中考量全盘皆同乐谙说了。   尔冬此人,品行不论,确确实实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父亲尔符,军中有职,位至大将军焦当左副将。而这焦当将军,乃是妖帝心腹,戍守妖王都。如今此事一出,只怕宗室与胥淳两头,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时机。   前头有言,尔冬出事,前有乡安郡阁孟氏私刑威胁,声势极大,后有青璃郡阁尔璇主事不周,后买通他人行事,任其发展。   这般算来,两头都难逃干系。   不论如何追究,为难者唯妖帝也。   真相谓何哪里还重要,乐谙此去只会从中添乱,半点用处也不会有。   乐谙亦不是个无理执拗之人,明白了其中因果,也便打消了去千机殿的念头。半晌,却是道:“那......嬷嬷可带着幸微一道儿,去青璃郡阁那头瞧瞧。眼睛放仔细一些,,看看有何不对之处。”   若有什么发现,可帮帮陛下,倒是也好。   *   青璃郡阁这会子哪能平静,未到傍晚,灯烛就燃起来了。   偏偏就是在这般当口,生出了事端,几方都不愿善了。   四五波人,来了又走,排查了一遍又一遍。妖帝的,宗室的,淳王府的,焦当那头的,尔符自家也都来过了。   亲卫这时还依旧守着郡阁那处偏房。尚嬷嬷等人欲进,被拦了一回。   亲卫循例问:“几位的主子是?来此作甚。”   尚嬷嬷同那几位微微福了身子,“我等是响秋殿的人,奉了小殿下的令前来瞧瞧。”   哪怕只是宫中亲卫,也不会不知这宫中有位不常露面,真容未知的小殿下。宫中有话传为,宁惹妖帝,可有三分活路;误惹响秋殿,过节可得三炷香。   这话说得“响秋殿”,指的便是那位了。   亲卫眉心一跳,哪知这事还可让响秋殿那位起了兴趣,“嬷嬷里边儿请。里头情形有些骇人,带上这个罢。”   言罢,递出几张蒙面绢布予了她们。   尚嬷嬷颔首,“多谢小哥。”   ......   蒙面而进,幸微站于尚嬷嬷身后,还是骇得一个猫跳窜的老高老高。撞上了房梁底下的位置,霎时间脑袋肿起大大一个包。   幸微这般大的动作,都没让尚嬷嬷转过身子瞧她。   尚嬷嬷凝得似冬日冰壶,刷白的一片。   入眼之处,地下一大片的血迹,堪堪流了满地,蜿蜒流淌自桌角边缘。红木方桌上带了白色尘土的绣鞋印子,十足的醒目。   目光再往上,便是幸微撞着脑袋的那处房梁,其上挂了一大拇指粗细的麻绳,最下头那地方,一如地面,满是已然凝固的血迹。   尔冬尸/体已让妖王宫亲卫运走勘验,她们未有见到。   幸微也是浑身哆嗦了,“这,这也太惨了些。嬷嬷当真相信,她是自缢而亡么?”   尚嬷嬷似神思还在混游,发呆了半晌,也不应话。   许久,尚嬷嬷道:“尔冬不是。她断不会容许自己这般没有脸面的去死。”   活着那时,尔冬其人多在意自家身份和自个儿颜面的一个人。多说她几句不好都不成,怎会容许......且她未有修习过术法,若是/被自缢/的,也一样无法反抗。   场面这般的血腥,怎知不是有人下手太重,导致她血流如注呢。   “幸微,回去报小殿下,此事有异。”   ......   是夜,三更已过,妖帝方回寝殿安置。   黑礁榻上落了座,他亦深觉疲累,不自觉便抬了手掐了掐两眼之间。本就重要关头,堪逢多事之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太过累人了。   外间乐谙端着一盅汤,一碗子面,掀了帘子进来。   “阿修,回来了。过来喝汤罢。”这一遭,她可是费了些心思,费了些功夫的。   扶修见了她,柔柔的变了个脸色,起身过去。   她这回献宝的心思多放在脸上,“快,尝尝好不好吃。”   除去那一盅补汤,可还有一碗的长寿面儿,上头铺放着一整个流黄的荷包蛋蛋,再撒了葱花蒜末辣椒面儿,瞧着是十足的诱人可口。   扶修低头瞧了一眼,“这?”   小丫头踮了脚尖儿,非得趴上他的肩,复又转头在他颊边儿印了一吻。   小脸微微红了,她天生便是个面皮薄的。后头的言语再自然不过,“阿修,六百零二岁生辰快乐。”   她听着鲁嬷嬷说过几回,她来这妖王宫的第一日,就是妖帝陛下的生辰。如今一算,那真是时间跑得比马儿快,两年就这般过去了。   虽是午后才知晓的过了子时便是他生辰之事,差点儿便被旁的事情耽搁了去。不过好在,她料到了扶修今日回的晚,正巧鲁嬷嬷还肯教她做这长寿面。   她也就捡个便宜,做这第一个同他说生辰快乐的人罢。   ......   他又还是揉她的发,大掌软绵绵的罩住小脑袋,往自个儿身上压了压。   今日累极了,见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听了一番又一番的说辞,当真是累了。这累意怪会占据人心的,此时疲态下,扶修嗓子半哑:“朕怎么就遇着了你呢......”、   如此脆弱,如此娇气,如此无理,又如此温软。   这一隅安心之地,他祈望了六百年。   小丫头歪头,“怎么?遇见我不好么?”   “不是不好。”   这便得了她一记白眼,“罢了,今日不同你计较。快,去吃面罢,我亲手做的。”可还烫出了两个大泡。   想着,将小爪子藏得更深了。   扶修未觉,回了一笑,低头去吃面。   ......   他闷头吃面,吃出一头大汗的样子,实际滑稽非常。可抵不过人家自觉心头满足,连汤汁都给喝尽了。   她一旁托腮瞧着,勾起个大大的笑。心间有想,其实如此这般也好,可陪着待在一处儿就好了。只要不负他人,不负良知,名分什么的,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后抬眼,笑出一虎牙,又落了泪,憋了许久方道:朕终于遇到你了。   作者有话:生日快乐。   如果能陪你,那就陪一辈子吧,反正一辈子那么短。爱你。 第41章   “知道了, 知道阿修很是喜欢我了。”乐谙怀中的绢布拿在手中, 替他将嘴角汤汁擦了去。   温情不过几刻钟, 乐谙替他按摩额角。   后便问他,“阿修可查出不对之处了?”   她口中问得,是尔冬之死。尚嬷嬷与幸微去查看过青璃郡阁的偏房,报到她这头的话便是“此事有异”。   虽无证据, 她倒也是从心信了尚嬷嬷的。   扶修默了半晌,他是不愿乐谙掺合这事,“问那些事情做什么呢,有朕在,你莫要操心了。”   乐谙笑了笑,“这么说来,阿修是知道了些什么罢。快说给我听听。”   咦。   他又将自己套了进去。   薄唇轻启, “你这鬼精灵,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处。”   话涌到嘴边了, 他也便同乐谙讲了,“朕这头的消息, 尔冬并非自缢而亡。幕后之手便是她家长姐,尔璇。”   不说旁的,扶修自个儿自闻倧那头听到这消息时,都觉着心惊。   前几日还会为着自家妹妹的事前去千机殿求他的女人, 转头便将妹妹用术法害死了。且死装奇惨。尔冬那时该是气力不济病痛缠身,尔璇去里间瞧她时,依旧暖言暖语去替她湿敷上药。几下动作, 扯出腰上带子,一把套于其脖颈之上。   那尔璇动手之时,使出的气力不足,便留了两道尔冬指痕在其腕儿上。   更多暴露之处,还是之于她的术法。气力不足便注加了术法在那腰带子上,再加气力,一动手便将尔冬一整个脑袋套了下来。   而后自然血流如注,一地的鲜红。   ......   一个人,为何能便得如此之快。她若要杀人,为何前头早晨又要刻意来响秋殿求她这一遭。   犹豫片刻,乐谙还是不信,“陛下是从何得知的,可真的查清楚了?”   扶修半转过身子来,“怎么,不信朕?”   “这乃是闻倧与阿佑一同去查的结果。那腰带子弃在了后头园子里,以土掩埋了。不过,上头的术法修为的味道,逃不过阿佑的好鼻子。”   乐谙懵然:“鼻子?”   扶修颔首。阿佑的鼻子堪为狼族第一,此事无需置疑。术法余味皆有残留,狼族有性可闻之寻主。   “当真是尔璇么......”她那日明明是那样温婉恬静的模样,前头相差未免也太大了些罢。乐谙这便在喃喃自语,心惊非常。怎么的就到了要害人性命的地步了,何况那人还是自家姊妹。   过了会子时候,扶修正色同她道:“这事你不要管,知道了么?”   他说了这话,便知乐谙多半是不会听从。   果真,她亦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眸子里满是愁气,“那,阿修打算如何处置她?尚嬷嬷同我讲过其中利害。其实也可拿她出去换一时太平,那些人就该闭嘴了。”   ......   朝堂之上,哪有这样单纯实在的事情。若真如她口中这样简单,将一个尔璇推出去,便可化解的话,当真是要五界太平了。   “傻丫头,哪有那样简单的事情。这制衡之术下,容不得偏颇过大,亦容不得一方大势。”   尔冬与尔璇一事,二人皆是宗室之人,还与焦当将军的得力副将有关。真相若是明面儿上公之于众,岂非宗室势微,淳王府势大。   于之后他要做的那事,牵扯深大。   妖王都怕是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她合该早些离开此处。   *   宫廷深深巷道深几许,牢狱蒙蒙情人念狱门。   后几日一午夜,阿佐带一男子,着黑衣斗篷穿宫巷而来。那人便是胥淳外室私生之子,濮阳满。   他虽是不知晓为何进宫,却也未多思量便随着来了。妖帝于他,可谓再造之恩。那时他母亲刚被淳王府那位女主子害了去,遇着妖尾卫,他哪敢多同他们说上一字半句。见着撒腿便跑,而后扭打之下,使了术法出来,两边皆是伤了。   他运气不好,胳膊伤到了精要之处,断去了左边臂膀。   黑衣斗篷之下,他左侧臂膀便是空空一袭袖子,卷着打了个结,挂在那头。   临到宫中门牢,他心头那股子焦灼愈发的深了。   赶着走了几步,追上了阿佐,“佐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到哪里,去见何人?您告诉小的,也好让小的明白一些罢。”   阿佐这回算是老道。摇了摇头,眼睛直盯着前头瞧,“不必告诉你,前头便到了,你自己好好把握些时候,能多说几句便多说几句。里头的人,过得可不爽快。”   说罢,走得比前头还要快些。   濮阳满反应了一瞬,提脚赶了上去。   ......   宫内门牢相比重牢天牢,建的还算温和些。玄色门栏瞧着冰冷非常,上头却挂上了两只大红灯笼,冷热相斥之间,显出十足的诡异之气。   濮阳满随阿佐至门前,左右还是踌躇,便相阿佐求助:“佐大人,这......这是何等地方。”   阿佐拿出腰间令牌,予守卫一验看,守卫将门打开。   他道:“进去罢。她在等着见你,抓紧些,你可只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已是左右调拨,四下安插自家守卫拖出来的时刻了。   看他还是呆愣,阿佐都替他急了,推了他一把,“愣着做甚,快去!”   ......   门牢进到深处,愈发阴冷,他挂着斗篷的身子都觉着阴风穿堂,寒凉的很。   一排灯烛直到尽头,他依稀便瞧见了那人,只是瞧不分明。   眯起了眼,真将那人身形瞧明白了,瞬间的便哑了嗓子。   门牢之内,囚服之下,刑柱之上,玄铁链子绑着的那人,姓孟,名宛筠,乃是他心尖尖儿上的人。   他嗓子喑哑,唤了声:“筠儿......”   孟宛筠手脚被缚,许是吊绑着时辰太久的缘故,唇色白的吓人,一时间的脑中发懵。那声音是梦中而来,清晰又绵远,听不真切。   许久,她方使了大气力,抬起头掀了眸子瞧了眼。   两厢对视,彼此皆是不同。她不是日日趾高气昂,命他做这做那的孟府大小姐了。他亦不是事事迁就于她,伴着随着的小侍从。她入宫已有数月,二人栽难有偷偷一同去山头瞧日出的日子了。   真,恍如隔世。   “咳......小满子,当真是你。”她这猛地一咳,整个脏腑都随着疼了起来。   她与尔璇一同被押解至此,相隔却是甚远。   自古本无掌事宫女自戕,主子们也要连同受审的先例。只不过,此事牵扯焦当将军的亲信副将,又有两派之人相互加罪。她们若不在此,那整个郡阁的婢子内侍,只怕都已成亡灵。   如此,被保一郡阁之人,受罪的倒成了她们二人。   孟宛筠此刻心头欣喜,虽是沧海桑田一般的境遇。但可幸妖帝不欺小女子,终是得见他一面。   见他性命无虞,心竟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   濮阳满这一奔走,推了半掩牢门撒腿跑将进去,手忙脚乱将她身上玄铁链子解开“筠儿!”   那玄铁链子其上就插着钥匙,似安排好了等他来开这锁。   他再无暇顾忌其他。心痛如绞是个怎样的感受,他今日终是知晓了。母亲死时,他不在身边,多的是遗憾悔恨;断臂之时,血流如注却也不是这般感受。   心尖尖儿处涌出的血啊,漫了周身。   “筠儿,你看看我!你不能有事,你答应了我的,要和我一起跑的。你看看我,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平平安安的,你的平安符管用极了。”他已不知自己口中说想些什么,直直掉泪。   临别那时,她是连包袱都同他一块儿收拾好了。只差半刻中不到的时间,便可双双逃将出去的。与他在山脚相见的,却是只有会寻主子的一块玉石平安符。   她迟了,便在那做了任人摆布的棋子。。   ......   濮阳满在军中已满一年,将要学的也学了个遍。   右手抚上她腕子那处,再听她闷闷的咳喘之声,再不敢细想下去。   如此重的内伤,当是有术法修为的人,凝足了劲儿的一掌,打在左侧后背的结果。那人当真   孟宛筠胸口刺痛,嘴角已有丝丝血迹溢出,却也忍不住去问,“小满子,小满子,你的左臂......”   濮阳满哪还去顾她口中关怀自己的话语,阴冷牢房中生生急出一身大汗。   “你先别管我,我没事儿,什么事儿也没有!”抱了她入怀里,听她呜咽几声,心碎成一瓣儿一瓣儿,“孟宛筠你告诉我,是谁?是谁伤你,是不是妖帝派人做的。是不是他?”   呼吸之重,呼气吸气之间胸口也是疼的。   她倒是使了劲儿摇了头。   怎会是妖帝呢。他们这妖帝行事有信,是个有诺必践的。愿放他进宫里见自己的妃子,已是莫大的胸怀了。   人间那个男子容得呢。   还得多谢那位未谋面的小殿下,得了妖帝全部的心思。予她了一隅平静之地,她还是一副清清白白的身子,可全心全意的去对她的小满子。   事发突然,而后谣言便如瘟疫一般蔓延开来。她这还没反应过来,三言两语一盘问,就身处于此了。也不知那出言不逊的尔冬,是否真的死于她的威逼。   若是真的,她得了尔冬长姐的这一掌,也不算冤枉了。   “小满子,我怕是活不久......我害了一人,这一掌是受她亲人的,不冤枉。”   “你莫要去怨旁人,好好做你该做的事儿,余生和乐......便可了。”   作者有话:晚安~ 第42章   半个时辰后, 阿佐便进来带人。门牢阴冷, 阿佐进时也忍不住拢了拢自个儿的衣衫领口。   走到里间, 瞧见两个依偎成团的人影子。   阿佐叹了声气,叫了声:“濮阳满,时间到了该走了。”   此刻他哪里会舍得离去,讲话已是歇斯底里, “佐大人!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陪着她。”   照现下的情况看,他的心上人能否活到真相大白之日都不清楚。既都这般了,还出去做一些什么呢。   阿佐自不会去拉扯他出去,心中计较的乃是妖帝得失。   “莫要让我为难了,也莫要让陛下为难。”这事本就有违宫制礼法,怎的还可如此造次。   ......   “走罢, 小满子......”气若游丝的话语却是显得掷地有声的。濮阳满的性子执拗,此刻能劝他离去的也只有她一人了。   妖帝的恩情是该偿还的, 而不是如此作态,让人难做。   阿佐忍了忍, 还是将前头在外间知晓的那事说了出来。   “你若不走,殿下的人如何过来为她治伤?”阿佐正声道。   他也是不知,那位小主子怎的就知晓了这事,还将王儒派遣了过来, 说是替二位请平安脉。王儒宫医到了外间,却是只问了乡安郡阁孟氏的身子。   过来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就是为护着这位来的。   濮阳满猛然一怔, 心头犹疑转过身子,问:“佐大人说的可是真的?当真会有人来给筠儿治伤?那人不会是来加害与筠儿的罢!”   阿佐厉声呵斥:“放肆!”   “你是觉着陛下有必要来害她,还是小殿下有必要专门请宫医来此加害与她!”   当真是个脑子拎不清的愚人,平白无故的冤枉了二位主子去。   ......   濮阳满一朝出了门牢,心事难平,又在门牢边上等了近一个时辰。这回是任阿佐说什么,骂什么也不肯走了。   如此执拗的性子,是惹人恼的。   夜半月光也显凝滞,散在宫墙宫巷亦是毫无温度的。   濮阳满一人在宫巷那处角落落里蹲了多时,目光痴痴,瞧着又已凝滞。   阿佐带不走他,前头便想着他心思也纯,留着在门牢多等上一会子也不碍事。毕竟是心上之人,忧心也是人之常情。   阿佐后便先去千机殿复命,预备再知会闻倧一声,来这处拿人,再将他带出宫去。   谁知,这一留倒是出了事。   *   阿佐相比阿佑来说,总是粗心些。这日也是一样的大意过失。   既已知濮阳满的性子执拗,放不下牢中之人,又单单将他一人放在门牢,岂可不出事?   待到王儒自门牢里间被一药箱子而出,濮阳满将黑衣斗篷的沿帽盖了下来,尾随其后。   王儒这一路沿着宫巷而走,他一路藏身也算容易。   哪知王儒走了许久,明明在一角门处择了右边的宫道去了。走了没几步,却有凝着一张脸,拧了眉头改了方向。   濮阳满看得心焦,也当真是没了法子。   妖王宫的宫巷道路众多,他不识得宫内道路,也只得随着王儒一道走了。路遇几队的亲卫巡查,躲过去也花了些功夫。   他追着王儒,一面儿想着问他一问有关孟宛筠伤势,以及医治之法。她那样重的伤,不用以术法,辅之灵药,怕是难以治愈的。   何况,这宫医不过一介凡人。能有几多本事、   另一面儿,他亦想随之身后,可寻着幕后主子,一探究竟。在军中那日子,他练得便是查察前势的要务,跟踪一事,也是实在算不得什么。   ......   王儒辗转踌躇几回,来得却是响秋殿。   过了那巷子红磷花,便到响秋殿前门。红色在夜间更显得深沉,凝着月光便冷了几分。   夜间的红磷可真不是一处好的风华。王儒眼睛扫过一地花草,心头如是念道。   他这脚步停在殿门前,又停了下来。此时是夜间,照着自个儿往日的规矩,怎么也不该来到此处。   里头那位小主子,身娇体贵,引出他多少从未做过的事儿。   似将她自千机殿一路抱回来,又似他一人埋头在宫医阁研究了几日几夜的妇人癸水症候,再似现下插手不该插手之事。   今日早间,他还未从到宫医阁时,乐谙便在那处等着了。   晨起雾气大水汽重,她披了芙蓉色大氅,身子全然罩在里头。身后只随了一名掌事宫婢。他若没记错的话,那宫婢该是名叫幸雨。   两年前,被妖帝打回原形的那次,是他前去医治的。   ......   王儒赶忙进了里间,放下身上背着的几本医书,行了大礼,“下臣见过殿下。”   她如今大了,许多时候也便都将那个“小”字隐了去。   “王宫医不必多礼。”乐谙自择了一处位置坐了。   王儒现今细想,他与她其实每每半月便会相见。每隔上半月,依照宫制,该得例行去请平安脉。   是如何一次比一次上心的,他也不知。将自个儿一颗真心全给出去的,该是抱她回响秋殿那次了。夜间是如何忧心难眠的,他记得十分清楚。   他依旧拱了手,十分恭敬,“殿下今日来此,不知所谓何事?”   乐谙素净的一张小脸上,浮上一丝丝柔意。这位宫医,虽未有多言几句,却也是相处了许久的一位了。素来办事妥帖,亦是那日出援手帮她之人。   “我今日贸然前来,是有一难事,来求大人。”她道。   宫中的礼仪规矩,尚嬷嬷教的差不多了,她亦学的差不多了。在宫中该自称什么,唤妖帝什么,如何御下......   在这里间,她觉着心安,也便顺口改了自称。   王儒一愣,随即道:“殿下折煞下臣了,您有何事,吩咐便是。即便是万难之事,下臣也可想想法子,替殿下办了去。”   ......   幸雨这遭面色不大好看。   这位王儒宫医素来是什么性子,在宫中可不是件秘密了。   他这张脸生的俊俏,周身气度也是一等一的好,本是天生惹人追捧的主儿。可他自个儿却是个极其怕麻烦的,别说逾越之事,就是多劳他帮个小忙,他也不一定会应承下来。   用他的话讲。一介凡人就该又凡人的样子,寿数那样的短,还管其他破事儿做什么。只需做凡人该做的事,那该拿的俸禄,好好过活便可了。   如今小主子也只是说了一句,还未将事情挑明,他怎的就一口答应了。   应承下来的言语,还如此......如初谦恭。   瞧着总觉着不大对。   而乐谙后头求他去办的这事,就是晚间门牢一事。   *   辗转几下,他是存了私心的。还是来这响秋殿回了差事。   妖帝该是还在千机殿,近日的事情闹得大了。老臣们连番的来千机殿请命,妖帝怎会清闲,现下该是忙得不行,不会在响秋殿多留。   右手将药箱带子攥得跟紧了些。   走上前去,以左手扣响了门扉。   值夜的小宫婢为其来了门,见是熟人,便恭恭敬敬请了进去。带着到了偏殿正厅,奉了清茶。   那宫婢一福身子道:“王宫医稍候片刻,小殿下此时还未安寝,已差人去通报小殿下了。”   王儒颔首,便坐在下坐等了。独独是手心冒了冷冷一层汗......   .......   偏殿内。   乐谙已泛了困意,半撑着执了一话本子瞧。一半儿瞧着其上故事,一半儿也等着自个儿的心上人回来哄她睡觉。   习惯也是扰人。往日皆是由着妖帝哄着睡的,这几日他忽得忙的难以抽身,自然也无人再来哄她睡了。   好在那话本子是她爱极的。   封皮上书写的名字,正是江姨临走还未曾讲完的《朱雀桥》。如今这会子,里头的漂亮女人和漂亮男人,都已有了漂亮小娃娃,活得那叫一个肆意开怀。   她难得的心生羡慕。   哪一日,她的妖帝陛下也可娶了自个儿,鲜花着锦,红妆待。而后日日待在一块儿......   ......   正这样想了不久,外间幸微轻唤了声,“殿下,可睡下了?”   乐谙掀了眸子,视线自书卷上移开,“不曾呢,进来罢。”   幸微得了话儿,轻轻推门而入。   “殿下,那个,那个王宫医在外头候着......底下人怕误了您的事儿,请了他去正厅等着。”   如今已然入夜,王儒再怎么说也是个外男。半夜三更将人请进来,也太过大胆了些。   乐谙这眉头一瞬间蹙了起来,“她们......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么?这是陛下的寝殿啊。”   她这语气三分责怪,七分忧虑。有些怨下头的婢子未将妖帝放在眼里,她这印上妖帝名字的小殿下,怎能不尊他重他。   再一细想,王儒亦不是个轻浮之人。该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儿,要同她细讲。   “罢了,更衣罢。”转身放下那本子书,恹恹的一歪脖子,骨头那处咯噔一下,顿时觉得身上舒爽许多。   那样的读书姿势太过伤脖子了,往后不可侧躺着瞧了。   “快些。将书收好了,别让人家等久了。”早些交代完事情,也好让他早些离去。   作者有话:你们懂我意思的!好看的《朱雀桥》马上完结啦! 第43章   幸微的动作紧跟着麻利起来。   她是不知那位王宫医是做何想的, 也不知小主子是做何想的, 与一宫医私下有联, 被别有用心之人知晓了,免不了就是一场灾祸。   妖王宫已是这样乱了,小主子可别再出事才好。如此一想,衣衫也都系上了, 照例还是拿了一袭大氅替乐谙披了。   乐谙心思已不在这头,瞧着大氅就觉着麻烦,一拍幸微小手,“不必系了,就出去一会子,用不上的。”   幸微不理会,小嘴向上一翘, 还是利利索索的给她系上。   她这一翘嘴巴,乐谙瞧了倒也生出些笑意来。幸微这样天真浪漫的一个女孩儿, 往后也不知晓回便宜了谁。   行罢,系上便系上罢, 也不差这一点儿的时间。   ......   正厅灯烛甚亮,一整个厅室照的亮堂。   王儒是坐不住的,心头虚的很。有关门牢那位贵女的事儿再怎样紧急,也不该大夜里的过来的。可若是不早些过来, 那位的时日怕是不多了。   他亦是终归没有为她好好思虑。自古都说女子做事优柔犹疑,难做决断,畏首畏尾, 实际他们男子又可好到哪里去呢。自己还不是一样,此刻只差提起衣袍,跑将回去了。   乐谙出时瞧着正厅里间,王儒便是一个劲儿的来回踱步。   瞧着那是相当的焦灼。   走到近处,幸微便道:“王宫医,殿下到了。”   王儒兀的将身子转了过去,乐谙一张素素的小脸便在眼前了。   “下臣见过殿下。”王儒这便规矩的拱手请了安。   ......   瞧一眼这厅堂桌案的陈设,上头已摆上了茶盏。上的应是晚间贯饮用的清茶,摆在案上,看着倒是一动也未动。   乐谙站着,也未有坐下的意思,“王宫医深夜前来响秋殿,可是有什么急事告知本殿?”   这一问便是认定他有。   他若是没有,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这宫墙门廊皆是朱红色的,朱色艳丽却又禁忌,同他所着的青衫可是大不相同的。   王儒此刻胸口起伏的厉害,强行压了几回,只堪堪能道:“乡安郡阁那位怕是不大好了。”   乐谙这一瞬心尖儿便揪了起来,眉目存忧。   她这声音沉了沉,“何谓不大好了,王宫医名言便是。”   这宫里头当真如此不太平么。其间凶恶,已不是她早前认知的那般了。明明看着人畜无害温婉可人的女子,是杀害亲妹的元凶。   她心下不放心,是以去了宫医阁请了宫医夜半时分去瞧那位会否有事。这便......当真出事了。   厅上的熏香自雕鹤香炉中淌出来,渐飘了满室。乐谙这一句之后,神思渐远,双眼呆呆失了神。   王儒依旧没将身子站直,还是弓了身子,双手做礼,恭敬的很。   “那位脏腑半伤,该是八歧法修为术法之人,凝了周身大气于掌内所致。”   “所幸那人八歧法的火候还未练到家,这才让那位贵人的伤留有余地。”   八歧法五行之中属火系,而修习这八歧法的那人,身子该是属木的。虽不相斥,却也无法子完全相融合。   那人身子中凝的修为应也不是自己所修,是他人予的。   幸微这头便疑了,“那王宫医您这半夜过来,可是知道有何法子可治么......”   气氛有凝。   本要脱口而出的口中之言顿了顿,王儒直起身子,“自然是知道的。”   “法子其一,要陛下私库中几样好药材,配以陛下的灵兽,白阳雪焰狐的两碗鲜血。以大量灵气周转周身,每日如此,过上半月便可好的七七八八。”   “只是陛下极其宝贝私库的东西,也不知愿不愿救。还望......”   *   王儒言说治愈之法时,声音可真算不上大。   奈何,还是被正厅外间趴扶在檐下的濮阳满听了。   濮阳满蹲守了几个时辰,好容易才听着些与心上人儿有用的消息,提脚从檐上跳下来。   怎料,一双脚连沾地的机会都被妖帝一掌夺了去。   ......   濮阳满身后右侧受的一掌。致他忽得身体腾空飞出,甩出十几根朱红色廊柱子,重重撞上外墙。   血气自胸腔翻涌而上,一步子的时刻,濮阳满微张了口,一大口鲜血便溢出滴了满地。   妖帝这动作奇快,身移到濮阳满跟前,他低头也便只看着了一双玄色龙纹云锦长靴。   扶修半蹲下身子,伸出两根十足矜贵的长指,凝上了气,亦隔了气,挑了濮阳满有些胡渣子的下巴。   “你是什么东西,夜半也敢来她这处窥伺。嗯?”扶修这声带了些笑意。   后头阿佑离得远些,听了这声,立时头皮发起麻来。   多久了,妖帝未有这样直白的使过术法,在妖界同类身上。   这人倒是撞得一个好时候。   濮阳满正是一口血气堵在喉中,几次张口,却还是半句话也未回答。   妖帝失了耐性,挑起下巴的两指悠悠然收了回去,五指并为一掌,朝那人脖颈处劈了过去。   ......   濮阳满歪头将堵着的一股子鲜血喷出口中,猛得咳了一时,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全然淌下,艰难道:“陛,陛下......”   “朕问你话,是耳聋了么。”   身体失了力,半趴着滑倒在地,濮阳满只得以健在的右手撑了,急道:“小人是双卫之下一兵士,名叫,名叫濮阳满。”   眼见儿的妖帝嗤出一笑,“原是你这个蠢货。响秋殿也是你一外男该来的地方么,来此做何!”   濮阳满张口正要回答,一旁廊下的脚步倒是引了众人十足的注意过去。   正厅里间的几人不是耳聋的。相反,乐谙的一双耳朵实在敏锐非常,稍用心听,几点动静都可心知。   风乍起时,几人廊下步子微顿。   乐谙跨过门廊而出,便听着了妖帝那句厉声教训的话,小脸倏的白了一白。   她这正厅里头,也留有一外男......   濮阳满顿在口中的话,见到乐谙与王儒后倒是说得十分流利,“小人是随着那位青衫大人过来这处的,此前并不知晓这是何等地方,也,也无意冒犯贵人。”   *   濮阳满横着被抬出去时,王儒也一并被带了下去,而后再瞧妖帝的脸色。   骨象极好的一张脸上亦是灰黑一片的脸色。   怒气皆是绕在周身,泛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寒凉。   阿佑忧心的瞧了偏殿内一眼,也是想不出旁的法子了,只得同幸微她们一道儿退下。   妖帝发了大怒,直将说话的那位一掌劈得昏死过去。   王儒可站着走出去,也属不可思议之事了。   阿佑双脚踏出殿外,又是听见妖帝正正的一声吩咐:“今夜的事,半个字也不准许漏出去,违者便将舌头割了去!”   阿佑阖门的手眼见的抖了抖,“是,陛下。”   “还有阿佐,给朕一并抓着待办!”办的什么狗/屁差事!   “......是,陛下。”阿佑唾沫星子一咽,急着回道。   ......   到底还是舍不得当场责问。妖帝走得离她近些,那股子怒气一时半会的是消不下去了,只得压着。   乐谙似被他一番举动吓了,脚步也不挪动一下。半晌,被他盯得身上不自在,方才往后一移步子,犹豫着道:“陛下,阿修……你怎么了?”   扶修一伸手便擒住她一手白皙皓腕,“朕怎么了?!你不知晓么?”   这女人是没有心肝的么。   如此夜半时分,两个外男在响秋殿里待着。前者她若是言说不知,他是可理解的,毕竟人在外头檐下挂着;可这后者,方才大摇大摆的自厅里走出来......   当他这个妖帝死了么?   他手上力道大的,致使关节处都泛了白色。   乐谙自然是疼的,微挣了几次,小脸胀红,额上细密的汗便出来了。   “阿修,你先放开......”   “疼,疼的......”   *   将人扛回自个儿的寝殿的一路,妖帝脚下生风,走得极快。   背上的乐谙被颠得,早间吃了的饭食都快吐出来了。实在是不舒服,甩起双手气气的打了他的背儿!   扶修侧头喝了声,“别乱动,小心朕给你丢出去!好好想想自己错在何处了!”   往日她犯错,做错了事儿,扶修也是这般吓她的。口中几句,不外乎是将她丢出去,亦或是不许她同自己一块儿困觉罢了。   如今她已是搬出去许久了,后头那句话,也便不成立了。   他单单只抓着将她丢出去的话儿不放,狠厉劲儿也是十足的。   没走几步,乐谙便受不住了,胃部膈得生疼,小脑袋半朝下垂着,晕晕乎乎。她没法子,咬了唇发出低低的嘤嘤泣声。   扶修依稀听到她这口中嘤嘤声,脑子还恍惚了一刻。   怎的还哭上了?   尚嬷嬷不是没有教过她宫里头的大小规矩。犯了如此大的过错,竟还觉着自己委屈么......   胸口堵着一大口气,也不愿放她下来。顿了顿脚,却是将步子放慢了不少,“哭什么?朕欺负你了么?”   作者有话:卡文了!(破音) 第44章   她不语, 既而将口中的嘤嘤泣声也硬生生压下。   至于他口中有无欺负一事, 他倒是半点儿的自觉也没有。   这样子了, 还算不得欺负么……   夜间这风大的,将她额前碎发赶得四散。原就披散着长发,预备着等一等他,而后就寝, 一头青丝只随意一挽。现在也已散得一干二净了。   她一女子,这般狼狈被妖帝一把扛于身上,当真半点儿颜面也没有了。妖帝好似也没了前头日子里体贴温柔的模样了,今日的他,实实在在的将她骇了一回。   乐谙哪单单是委屈。他今日咄咄逼人的样子,她都还未开口做何解释,他便始咬牙切齿, 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一时不查,整个身子便腾空了。   ......   一路至响秋殿寝殿内, 妖帝便将她放下。由着她退了几个大步,背部贴着墙站了。   自个儿从小带大的娃娃, 她一闭眼一睁眼,他都知晓她要些什么,想做什么。乐谙如此,倒像是真的惧怕了自己。   扶修深叹一气, 端起一旁凉头的茶饮下了几口,“啪嗒”一声将茶杯放得极响。预料着乐谙小身子该是会猛然一颤。   随后再抬了明亮星眸瞧她。   乐谙背抵着了后墙,身子确是有一颤。却不过瞬时, 散乱下来的黑发垂着遮了大半张脸,身子失了气力,慢慢贴了墙面儿滑下来,半蹲在那处。   他那时火气也太大了些,一步一步走得快又踏得结实,小肚子压着他宽瘦肩膀,受罪的只得是她了。   这会子,她这腹上阵阵的抽疼,贴着后墙,蜷着倒觉好些。   ......   寝殿内什么都未有变过,该空着的地方依旧是空着,有一处的东西却是慢慢多了起来。她许久未进到这里,不知妖帝已替她存了许多好玩意儿,尚嬷嬷她们整理物件儿的时候,也不多问。   明眼的都该是知晓,黑礁榻旁边这处位置实际是为谁而留。   扶修抬了眸子前去瞧乐谙那处状况。这一瞧,眼见了心肝肝便被戳了一遭,闷闷异常。   他有些急,一个箭步过去,低低蹲下扶了她的身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给朕看看。”   长指微凉,慢拂开她小脸前发丝。   如此,白白的一张小脸便现在他眼前了。面色有些差,这樱唇也无甚血色,两弯淡眉蹙的紧,瞧着揪心。   扶修不久前才知,自己是个没骨气的,一遇着她不舒坦的时候,自个儿是半点风度骨气都可不要的,巴巴的便去哄。   今日也是一样。扶修这就压了嗓子的声音,柔声柔气的开始哄了,“不蹲着了,朕扶着你去榻上休息一会,好不好?”   后头几字的尾音,都柔得成气声了。   乐谙嘤嘤的多望了他一会子,口中好容易吐出几个字,“我都同你说了,疼的啊.....”   那般大方体贴的样子她是不愿做了,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何况是受了委屈。转眼,举动间眼眸处溢出的神思,全是在责怪他的。   扶修又哄了一阵儿。奈何乐谙这会儿听不见旁的话,深觉自己便是五界中天抛地弃的小可怜,唯一的主儿家人又凶的要死,往后也莫得盼头了。   可这心头想的是一回事儿,身上动作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将泣未泣的泪珠子半挂在微红的眼眶子里,右臂软哒哒的便挂上扶修的脖颈,变扭又可怜:“你不抱我的么?”   扶修一时语塞:“......”   抱的,哪能不抱呢!   他的手臂可算得上有力,将她右手复又在自己脖颈上环得更紧一些后,一手扶了乐谙的腰身,一手自她双腿下穿过,瞬时便将人“捞”进自个儿怀中。   *   疾步走过,至了床沿。   窗棂外月色朗朗,似水华泛波纹,似草木逢春风,难得的悸荡浮沉起来。外间是有风的,刮得树木的桠枝摇曳,余下树影三两,晃荡的厉害。   纵使外间月华似水,树影斑驳好看,扶修也没那余力去瞥上一眼儿。   怀抱着又娇又软口中嘤嘤的小丫头,可还有心去想别的?只是那样几步的路,到黑礁榻前,他这副身子早已热了。   垂下眼去,正可看着小丫头发顶,一点点儿的鼻尖,白玉青葱的手腕子。喉头一动,咽下了些不堪言说的欲/念。   小丫头生的俏丽好看,越是长大了越是如此。再细想想,她如今也到了二八以上,人界许人家出嫁的年纪,可嫁人了。   妖界没有及笄礼一事。多是因着妖界众族类寿数不同,成年的年纪也是大不相同,无法定下。都是各自族中安排成礼的。   连月来的诸多乱事,接踵而来,另还需时刻部署更为重要的大事。乐谙的及笄礼,他都未有余力替她好好安排操办过。   来日,定要补上的,。   ......   扶修这还未有来得及问过,有关王儒夜入响秋殿与她私会一事。单见她身子不舒坦,听了软软的几声埋怨,那席卷了周身的滔天怒气,一时间也消弭殆尽了。   乐谙窝在榻上,自顾的裹了他的锦被在身,动作也属是熟稔。   扶修:“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朕派人去召宫医来......”   宫医两个字一脱口,眼见的乐谙面色又变了几分,试探几次去瞧他的眸子,后又躲了去。讷讷的咬了自己一片儿唇瓣。是怕他登时发作起来,脸上怯怯的神色复又钻出来作祟。   两两相视,终是色变。扶修剑眉默默蹙了许久,倒是想罚她凶她来着,奈何她今日身子不爽。他一堂堂帝王,总不至于在这时候同她计较什么。   心头那口气返上来,却不是那样容易消去的。可幸外间儿廊下风大,正巧可去醒醒神。   扶修鼻子中哼出一气儿,甩了袍子便要出去。   乐谙一抬脑袋,扬起发丝几许,急道:“陛下!”   弃下自个儿身上那团子春卷似的锦被,快步以膝盖做足,几步过去环着抱了他腰身,“莫走啊,阿修......我可同你解释的,我与他并非你瞧见的那番样子。”   ......   扶修未转身时,脑中闪过许多。连同乐谙口中所言的“那番样子”,一齐想了一圈儿。   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此前言说的,让那个王儒照料好乐谙的身子,是否是对的事。妖帝身居高位不错,是有许多事情容易瞧不见。   但也不是个瞎子。   乐谙来癸水那日,是何缘由回许她一人拄着紫木杖出来,又是何人抱了她回响秋殿的,他心头皆是清楚。   是幸雨幸微二人带乐谙出去,是王儒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一路抱回来的。这样久不去追究,不是因他心慈人善。   为的也不过是乐谙心头能安,往后也可痛痛快快罢了。小丫头一贯的好心肠,若见他们一一受了罚,必是存有一不解之心结的。   心结不易结。倒不如就装作不知,随她开心。对于王儒,他可不是不在意。   ......   而后王儒也像是个守规矩的,隔了一个多月未曾出现在响秋殿。   扶修思及此,竟也恍然觉着自个儿委屈。何苦闷声闷气的吞下一肚子不甘愿,将王儒又机会将她抱回响秋殿一事,全责怪在自己身上,   分明君是君,臣是臣,他合该掌控一切的。   乐谙说完了那句莫走,正要解释,竟是一事语塞,半晌的呆愣。前一日夜里,她才应了扶修,不掺和朝堂政事,不去管其余那两郡阁的贵人,一切皆交与他来办的。   一夜过后,她就食了言。   憋了又憋,不消多时倒是滚出一句别的来。   她言:“阿修,你别走了......你就再疼疼我,这事儿我们一会儿再说,好不好?”   扶修也就转过了身,咬了牙,满面儿的委屈,嘶哑道:“你!你怎的就不知道疼疼朕呢......”   他这下半辈子的祈望都在她这处儿了。失望,心悸,委屈,难过都快包满了心了。可叹她这个小没良心的,是半点儿也不知,半点儿的反应也没有。   双目而视,他眼底便始泛了泪光子出来,打了几旋的转,隐隐的还在眼眶子里。   *   他那句话突如其来,直叫乐谙一怔。她如今是半跪的姿势,挺直了身板也不过到他胸口那地方,仰着头方能瞧清楚他眼底的东西。   是晶莹的,无暇的;是热的,起伏的;亦是委屈的,失望的。随着时间漫流,朝夕之忆,充斥在一块儿,便冲散了她一整颗心。   不自觉的,脑子一片空白懵懵然,双手复又软软绵绵的挂上了他脖颈。   下巴双唇顷刻便在咫尺之间,乐谙呼出之气混着媚态天然。樱唇堪堪碰上扶修脖子的喉结,他倾全身之力紧绷着的那根弦儿,登时便断了。   喉结一动一沉,扶修一双手立时霸道起来,按了乐谙在榻上,薄唇一瞬夺了她的呼吸。他与她,一是炙热如火一是婉婉似水,口口相吻情致缠绵。下头躺了胡乱散开的锦被,她一头青丝亦是散在其上,绵绵绕绕的,乱来满宫的规矩。   何是规矩,何是名分,有些时刻就是这般重要。   待他双目猩红,咬牙忍了所有,离了她的唇。   乐谙一副出水芙蓉的媚模样,水眸几下张阖,眼前模糊了大半儿,胸口起伏的厉害,身子早早的软作了一滩柔水。   施施然伸了藕白的小臂,勾了他,含情溢水的眸子将他整个人都瞧了进去。气息微喘之间,她道:“谙谙今夜,便疼疼陛下......”   作者有话:嗯。下一章,明天。如果看不到,就围脖见罢。 第45章   而后一夜的暴风雨过去了。   次日, 天将明。月华自云中隐了去, 外间的风算是停了。   乐谙累极了, 一张小脸埋在锦被中,亦将被子卷了周身。二人皆是一夜未眠,见了血,扶修这便着了里衣, 以手给她做了枕头。   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口中轻声的说着话,照往常那般哄着她睡。   那些个话啊,她实际一句也没能听进去。身子还是粘腻的,不舒服的紧。累极了,阖上了眼儿便梦周公去了,连着自个儿身子上的不爽利也顾不上了。   扶修未有合上眼睛同她一块儿困了觉, 便是在等着昨夜被他赶走那一众宫婢回来。   这间隙,乐谙也可睡一会子。   哄她睡了, 扶修就这般着了外袍掀了帘子进了寝殿。   ......   崔姨早起前去偏殿寻了小主子,结果却是扑了个空。左思思右想想, 还是来了妖帝寝殿这头找寻。   也是刚到,便撞见妖帝衣衫未整,自里头而出。这殿宇中倒是没有旁的什么人了。   扶修这便开了口,“香水堂预备着, 朕一会儿带她过去。”   ......   崔姨反应不及,快快便点了头。瞧着妖帝的这副模样,心头起疑。   妖帝是个怎样的人。衣衫华服概不轻视之人, 竟也会头冠不戴,衣衫不整的出来视人。当真蹊跷。   罢了,主子家的事儿也不是她可随便臆测的。   正预备着下去办差时,崔姨这脑子一荡,又惊觉出事情的不对之处。   妖帝口中的“她”,自然是小主子了。可如今这一大早的时刻,预备着香水堂做什么。小主子一贯的喜好,皆是晚间睡前沐浴的。   今朝倒改做了早上?   虽是存了诸多犹疑,苦想了一阵儿。崔姨办事一向麻利,同前头只会讲话本子的江姨可是大不相同。迟疑了一阵儿,也便下去办事了。   *   扶修后便进去自行整理衣冠,换了身紫色宽袖长袍袍。至于发冠,索性不戴了,四散一头长发,手执一湛蓝色发带,将黑发绑了。   他生的俊秀,却也不失为妖帝的气度风范,总是自认矜贵非常。   瞧满意了镜中的自个儿,而后便去唤小丫头起床。   结果便是他拂开了乐谙额前的发,亲上了一口,柔柔的叫了她许久,她还未醒。   于是乎,便就蹲着在榻前瞧她这娇娇眉眼瞧了许久。   忆起晚间的事儿,他这脸上的光彩都浮现在面儿上了。   ......   乐谙说出“疼她”那话时,他眼底的震惊难掩,兀的睁大了烧红的眼儿问她,“你,你说什么?”   一室的静谧,持续了未有多久的时刻。   热烈的气息终是铺天盖地的卷了二人。   她真真似个柔弱无骨的小妖,嘴角那处带了浅浅淡淡的笑意,。比那外头的月华树影还要引人流连。   纤纤之足因着一星一点儿的羞意,微微蜷起了指尖,瞧他眉眼间,眼儿也掠过外间的一大片月光。   她又真是自心底里下了些决心,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乐谙想着,扶修是听懂了的。   听清楚了她的话,听清楚了她话间的意思,听清楚了她的心思情谊。   她从前是极其在意那劳什子婚嫁名分的,连着那之后同在住在一处儿都觉着被看轻,心头既变扭又难言。那时刻,摸不清楚他的心意。好容易将堵在心口的相思心意一股脑同他说了,他却是个不懂□□的榆木脑子,情窦未开,几句不上不下的话一说,直直将她委屈的逼走了。   如此能责怪谁,便得了这样久的一人独居的自在日子。   锦被寒凉,没了暖床的那个,他这头适应了好些时候。   如今倒有了些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光感。   黑礁榻暖,扶修急道:“朕自然不会,绝不会负你。”   乐谙也不是哪来的大气力,动手扯了他胸口纹龙饰的衣襟,使了力道儿往后一靠。   她葱白如玉的指尖捻了一点白光,慢打了个响指。两侧床帘子应声散落阖上,烛光隔了在外头,榻里失了些许光亮暗了几分。   扶修顺着她的视线瞧了外间,体贴着便将外头的烛火掌灯一并熄灭了。去顷刻间,寝殿便一片黑暗,独独留了窗口那处的一点月华散下。   而后的一切便这般水到渠成了。   *   他如此一忆,又过了些时候。   站直了身子,却是瞧见了乐谙的眉眼,又始憨气的笑了一回。剑眉都朝下弯了个可爱的弧度。   他的小女人,生的可真美啊。   指尖便又开始左边点点,右边戳戳把玩起她的小脸蛋子来。何谓肤若凝脂啊,如此便是了。真是怎么瞧怎么喜欢。   乐谙这回在睡梦中也睡不安稳,总觉着有个苍蝇在周遭飞来飞去,半刻也不消停,气得伸出小手拍了一把。   她这连夜的劳累,自然是举起手也没有多大力气的。给自个儿扇风似的,拍了一下,口中喃喃了句:“讨厌啊,走开......”   扶修这会子眼睛里柔得可以滴出水来,看了她这番动作,又扬了嘴角傻笑起来。   “好了,朕不闹你。你同朕去沐浴,而后回来再睡,可好?”   ......   问是问了一回,榻上的人儿倒是再没有理他的意思了,裹着被子睡的正香。   扶修暗暗叹了一句,可真是个傻子。抱了人便朝着香水堂方向去了。   香水堂那头,常年引来的温泉,咕咕的往外头冒着。崔姨提前来了,已经做了安排。   虽是心头诸多不懂,但也将乐谙需用的衣衫裙子也是早早便备了。   这时刻天刚擦亮,响秋殿的嬷嬷宫婢已然全上了值。眼见儿的妖帝将响秋殿的小主子阖了一床薄薄锦被抱去了香水阁。   连同尚鲁二位,个个难掩住心间惊诧,眼珠子都看瞧得掉出眼眶子了。尚嬷嬷被要上去问上一问。   可叹妖帝一本正经的抱了怀里的宝贝,疾步走了一小段路,还未到檐下,心急着使了术法瞬时便跑得没影子了。   ......   妖帝这一瞬出现在香水堂,可着实吓了崔姨一大跳。扶修轻手轻脚将小丫头放置在软塌上,复又整理了一番她的小被子。   崔姨一下的哆嗦,颤巍巍道:“老,老奴见过陛下。”而后自然视线落在他怀中。   小丫头睡得沉,听见声响也不过是微微蹙了眉间,唇瓣一动,瓮声瓮气的一句,“嗯~”   崔姨这会子真真呆住。   小主子往昔雪白的脖颈上,星星点点的红色痕迹也太过醒目了些。再瞧这会儿累极了的娇娇模样,明眼人儿都可瞧出些旁的东西罢。   她不是瞎子,当下心中就有了定论。   这一颗年迈的心呀,沉了又沉。   小殿下还这样的小,女孩子家家的,搬到了偏殿还是难以躲过这样的结局......   顿时间,心疼无法遏制的涌上心头。头一回,崔姨扬了头盯着妖帝瞧了片刻,咬牙言道:“陛下欺负了殿下,是不是?”   乐谙脖颈上的痕迹又在她脑中转了一圈儿。   还问什么呢?这般模样了,还不够明显么。   不等扶修说话,崔姨鼻尖一酸,哑声道:“陛下是个有福气的,就是不知小殿下往后,是不是个有福气的。”   妖帝是个可坐享齐人之福的,可乐谙却不是。   即便早早就知晓,乐谙的归宿除去妖帝,难有旁人。但此时看着,便似自己的女儿被无耻之极的登徒浪子欺辱了一般,是那只属老母亲的剜心之痛。   这名分还没给呢,宫里头现下又这般的乱,往后的路,乐谙这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在意的,该如何去走呢......   ......   崔姨这好几句,敲打于扶修心上,是谓不错。   暗里也教累极而眠的乐谙转醒了过来。   侧头半睁开了圆眼儿,她轻唤:“崔姨。”   作者有话:章节锁前未改版,围脖自取。 第46章   崔姨听着了话, 提了自身裙摆赶着过去了。小丫头便是一张脸窝在薄薄锦被里, 面色娇娇, 略显疲累。   乐谙也有着了里衣,慢掀开锦被软绵绵起了身,弯了个淡笑,慢道:“阿修, 你先出去罢。有崔姨陪我,便可了。”   支吾了几回,扶修也似有话难言。诸多妄图言说的承诺堵在喉中,闷闷沉沉。   他此刻有真难将这些个儿话,全然说出口。一切皆是未知,往后成败也是未知,他与乐谙却已有了夫妻之实, 细想崔姨说的不错,他这般对心上人, 岂不是就是不负责任之人么。   步子挪动之前,扶修一张脸上已是不大好看, 薄唇张阖也只道了句,“那你乖些,朕,朕会将昨儿个夜抓到的留下来, 给你处置。”   后得了乐谙菀菀一笑,“多谢阿修。”   ......   崔姨的心疼却不止在乐谙脖颈这一处地方。褪下里衣,崔姨这眉头再也便展不开了。   身上的紫青色痕迹也太过醒目了些。藕白的双臂亦是不能入目了, 几个大掌印子在上头,紫红紫红的,好不鲜艳。   连加着脖子上与身子上那些痕迹。妖帝陛下是属狗么,下口时如此之狠?   温水没过胸口,乐谙这周身的疲累总算是有纾解的意思。香水堂水温正当合适,热乎乎的水汽慢慢升着,里间可算得上温暖。   崔姨这便替乐谙细细擦拭着身子。崔姨这手虽是做惯了伺候人的话儿,但保养的也是极好,替乐谙细细擦拭一遍之后,弃下了那块儿绢布,以手轻轻捏起她的肩颈。   躺在海棠花枝的温泉小柱旁,氤氲水汽便衬得乐谙满面儿的娇红,加之身子上那些个痕迹,愈加的暧昧。   崔姨这一面儿瞧着,一面儿替她捏着身子,瞧着心头愈发的窝火。   饶是自知身份也忍不住要说上几句,脸色也是摆的极差,“殿下怎可由着陛下乱来,可知女子的身子是一等一的娇贵,哪能平白无故的招惹了去。”   说多了都是泪意,这不还是被欺负狠了。   她这手上稍稍重些,乐谙疼得立时就缩了缩身子,可不就是被欺负的狠了么。   心中怒其不争,口上又是苦口婆心,“殿下如今已是个女人了,往后更要照料好自个儿的身子,莫要胡来了。”   乐谙转而回眸看了崔姨,眼含有泪。   她这没有母亲的,听着了这样关怀又变扭的话,心竟也酸了一把。   暗自生出些对有父母亲族的孩童的羡慕。   若是有父母在身边,他们又会同自己说些什么呢?是责怪她不知自爱,还是会似崔姨这般变扭着心疼......   “崔姨......谙谙不觉着后悔。我,我是真心喜欢阿修,愿意信他。”   崔姨叹了句,“老奴知道。可是殿下,就没想过往后?”宫里现下一团乱,两头的党派相争的厉害,妖帝也未显露什么意思出来。连名分一事,提也不提,又是怎么样一个意思?   “名分之事呢?陛下可提过要给殿下名分?”   世俗之中,名分是多少重要的东西啊。在妖王宫内,就更是了。   乐谙低头沉吟半晌,微微敛了眼底神色,却是明显的故作淡道:“我,我在等着那一日。等他予我这个名分。”   至于后果是何,全由自己担着了。   *   而后数日,濮阳满得了妖帝亲口允诺,救治乡安郡阁孟氏。其后濮阳满还是由阿佐带着回了军中。   这夜月朗风清,王儒进了这门牢已有五日。   青衫沾了污迹,王儒一人至于墙角坐着,面容憔悴,俊脸下处留了点点黑青色胡渣。   凡人不比妖界族类,这一遭过来,王儒眼见儿的憔悴了不知多少。   妖帝只予了门牢自省这一责罚,全无其他。知晓此事的人无不讶异,王儒自然也是心知,这样轻的责罚是出自哪位之手。   妖帝再怎样的仁厚,也不会有这样的心胸,单看那日的表现就可明了了。   他此刻忧心的事,只有小殿下是以何种法子哄得妖帝,许她自行处置自己的过失。说说是一个小主子,实际也不过是个及笄不久的小丫头罢了,哪能遭得住妖帝旁的责难。   只盼着她已学会保全自己,懂得同妖帝周旋,消了他的怒气。   ......   如此不久,妖帝悄无声息的便来了。   一阵玄黄色的疾风过来,逼的墙角处蹲着冥想的王儒忽得站直了身子,以脏污的青衫快快掩了面儿,挡住了一双眼。   待风散了去,王儒心下思量间定论已存,放了袖子,跪了地去。   “下臣宫医阁宫医王儒,见过妖帝陛下。”、、   妖帝无甚好脸色给他,睥睨了眼底下的人,“嗯,起罢。”   许多事心知肚明之下,是难做得到冷静自持的。门牢阴冷至极,点上的三两烛火闪着焰光,也像是没有半点温度的样子,同冰冰凉凉的这里融成了一体。   扶修四下打量了一眼,随后也就开口了。   “阿佑可同你说过朕要私下同你交代事情?”   王儒这头默了一瞬,头也未抬,并不知做何思量。   扶修未觉,依旧说道:“朕欲差人带谙谙去人界避祸,不日便会出发,你亦随行。她自小身子不好,多发急症,小心照料着她的身子,明白了么?”   底下的人仿似没听清楚这话,兀的抬起脑袋,望了妖帝一眼。   妖帝这话说的再清楚不过了。王儒却是没解透话里的意思,惊诧的张了口,大着胆子问了:“陛下说什么?”   扶修这回转过了身子,背对于他。一副高高在上的厌弃姿态,“怎么,王宫医聋了么?怎么不自己给自己治治这毛病,倒是有空去响秋殿那样的地方,肖想些自己攀不上的。”   这言语气性极重,说是唇枪舌剑顺势而来也不为过了。   王儒躲也不躲,迎着又问:“陛下为何要将小殿下安置去人界?”   ......   妖王都太过不太平了些,可谓危险重重。那两派的人如今还在相争,若是有朝一日争出了个结果,赢得那派怎会轻易留着乐谙这样一个女人妖王宫。   扶修那头已劝过了一回,皆是以各类由头盖过了。   下回要来,就不是那般简单的上谏了,怕是会直截了当的派人前来取命。   这个风险,他万不敢冒。   且接下来的多年,他该是会疲于收复失地铲除胥淳一脉。其间亦是万千险阻,变数难计。   乐谙实在不适合待在妖王宫内,陪他一块儿受难。   这意思都讲明白,扶修道:“如此,你可明白了?”   王儒颔首,“陛下为何还会选择下臣随着同去呢。”   作一下臣,又犯了宫规,夜半私闯小主子住处,理当处鞭刑后赶出宫去,永世不得入宫。那夜之事,以妖帝的聪慧与性子,不可能丝毫不做猜想。妖帝这心头要有了定论,他这短短的一辈子便可以直截了当的结果了去。连剩下的几十年也都省了,不必活了。   扶修脑中早已浮出乐谙一张红娇娇的脸儿,声音都显得温润许多,“朕,自然是为了她考虑。”   “她是妖王宫未来的主子,妖后的位置朕会给她。她是极信任你的,你的事情朕已然都查了个遍,有你随着,朕也可安心一些。”他困于妖王都,是难走出去的,陪不了她瞧人界的山山水水,吃遍那里的各类吃食。   便就只能尽力谋划些对她好的,同她快活。只要可让乐谙平安,用王儒又算什么,便是万难之事,他亦是要试上一试,不到黄泉不回首。   “不过,不应该你做想的东西,便不要去想,懂了?”待他转过身子,话间语气也都全变了,肃言道道,警告之味极浓。   “你若对她起了不该有的事情,有任何逾越之处,朕会另阿佑立时取你性命。”乐谙的这一辈子全是他的,半点染指也不可有。   起先也有思虑过,将小丫头送去天界长公主府上暂住,这样可好有些照料。结果却是妖界与天界之隔以有术法加持,进出皆有所控。   都还不知是那派人动的手脚,贸然不敢试之。出了纰漏,搭上的便是他筹谋许久等待的时机,以及......小丫头的一条命了。   想到此处,扶修心底定下的决心又多加了一层。   ......   天底下,可不去顾忌的事情是有许多。可诸多事情都还是要去顾忌考量的。   便如王儒,只身出这门牢,便暗自葬了自己半辈子的情思。   乐谙此人太过明媚耀眼,几次便引了他全部的心意去。只是可惜,他不止是个寿数短的不行的凡人,还只是个祖辈流亡妖王都的宫医。   在妖帝脚下,可谓卑微如蝼蚁。上位与下位,乃是云泥之别。   既有妖帝亲许下的诺言,她若撑过这一关,待妖帝事成,就可是名正言顺的妖后娘娘。   妖帝爱她怜惜她,也事事为她筹谋,比起他这个无用的,实在好了太多。   喜欢了一人,当愿她欢喜平安,予她最好的。而他,只需用着少得可怜的寿数,好生守着。守到白头终老,自行退场,已是极好...... 第47章   安排动身次夜。妖帝于斐安亭摆了六桌子菜肴糕点果脯蜜饯, 置红烛灯纸竹条若干, 放于亭中。   妖王宫的时节, 入夜有风,天微凉。梧桐始落叶,有些深秋之景的意味。   妖帝午时起,便着手布置起斐安亭这处高阁亭台。斐安亭后靠宗沧洞背, 前有护城之河经久而流。离妖王都禁地宗沧洞口不远,少有人至。   最广为人知有关斐安亭之事,便是数百年前,妖界先帝后的定情之所。   彼时,妖帝胥商相助于天界,后求娶天界二公主齐婵为后。二公主下嫁那日,妖界的红幡子挂了满城, 家家红烛,满堂欢歌。   新婚之夜, 妖帝胥商倒是个稀奇的脑子,带了凤冠霞帔, 一身红妆的二公主登上这宗沧山阁,于这斐安亭待上了大半夜。   齐婵到这妖界的第一夜,自个儿在响秋殿新房中端端正正坐了许久,等着后头的事儿。   这床上的花生红枣坐着十分硌人, 不过还在屁股还未做暖,妖帝胥淳便一身大红喜服进了寝殿。   胥商手心正微微渗着虚汗,是为紧张。这生平第一次娶妻, 费了这样大的劲儿,为的是一见倾心的恍惚心动之感。   南天门外的初见,她不过对那放牛小童莞尔一笑,降下一朵闲云来铺上了一条旁的路,帮衬了小童一把。对他而言,便就是一眼倾心的开始,而后一切便就顺着为她而去的方向走了。   许是抱得美人归的感觉太过不真实了些,胥淳这一路过来,都觉恍恍惚惚,懵然如梦,手心的微汗是为紧张所致。   寝殿之内,他与她便就只隔了一纸珠帘与那一副正红盖头。   胥商定了心神,淡定道:“都先下去罢,今夜无需你们伺候了。”   那时尚鲁二位也在,是刚由宫室选出派来响秋殿伺候新后的。几人那惊诧都难掩饰住,哪有妖帝成婚,当晚不要人伺候的?   那么晚间有事,亦或是要叫水,可不都没人伺候了么。外间传言,和她们自个儿瞧着妖帝都是顶在意这位新后的,难不成竟预备着空渡了今晚......   犹豫了些许时候,又听妖帝重复了句,“下去,没有朕的吩咐不许回来。”   这般,再这样有疑惑也再不敢多留了。尚嬷嬷这时心头多少是忧心这这位新后的性子,妖帝是个狠戾乖张的,对人对事可都是那副要死人的模样。新后的性子若是不好相与些,气性大些,怕是往后的日子不大好过。   齐婵与尚鲁嬷嬷的缘分便就自此开始了。   走时,尚嬷嬷实是忧心,这便大着胆子站起身子,往新后那头,隔了盖头,轻道了句:“娘娘今夜多担待些,陛下不是坏人。”   鲁嬷嬷正巧也是同一番的想法,这会儿将随身的一块锦帕子塞进了新后白嫩小手里。   齐婵在盖头之下先是微怔,后头不由升起些不同寻常的温暖来。正值众人弓着身子退下,齐婵有了反应之后,她们倒已经随着走远了。   齐婵弯了唇角,存了淡笑,无声启唇,“多谢。”   ......   胥商眼皮也未抬,只做未曾瞧见,待其余人都退下了,径自掀起珠帘朝她走近。   婚俗是自古传下来的,五界皆同。女儿家的盖头,须得由自家夫君亲手掀了,瞧见女子婚时红妆的烂漫模样,由此才算做真正放名分夫妇。   胥商手中的秤杆子倒也不重,却需他定定拿着,用上周身最好的气力。   红烛正当泣泪,此刻月色半掩,圆月与云层缠的不可开交,戏耍着彼此,却也散着满天满地不可辜负的绵绵情思。   盖头上绣了金丝凤凰有二,烛光相映下光亮耀眼。   天帝唯有二女,并无子嗣。是以二位公主皆是娇养长大的,齐婵出嫁时,天界摆出的阵势大到离谱。九重天上始,二九织云彩凤护着送到妖界王都,前头坐镇是神君解霄,同行便是长公主齐嫱。喜轿之雍容,红装喜服之华贵,也是难想。   如珠如宝护着过来的女子,到了他的妖王宫,也是得做这顶尊贵的人不是。   秤杆子挑起盖头,胥商再一使力,二者皆是往后抛了,落在龙凤相交的红色喜被上。   双目相交,他便仿似又回到了那日,成了个没见过女人一般的愣头小子。这般瞧着她一双勾人眉目,半点也移不开眼。   她不若那日头,不可直视之。倒似这半明半寐的月色,咋一眼瞧平常的很,再一眼看,其间美景是谓天然,是谓何处都无有的珍宝。   齐婵这倒不是第一次见他了。今时难免觉着不同,单从他这与自己相同喜袍上看,便觉着面上发热,羞怯非常。   此夜红唇艳丽,她轻唤了他第一声,“陛下......”   胥商偏了偏薄唇,笑得开怀。   “嗯......婵儿,朕往后可能这样唤你?”   她自是羞的垂眸,躲了视线,娇娇的道:“可的。”   都是夫妻了,往后这闺名该当只有他一人可唤的。   胥商心间似炸开了花儿一般,端了桌案上两盏银制酒杯,酒杯两端红线相缠。一杯送予齐婵手上,一杯是予自己。   “那,婵儿同为夫饮下这杯合衾酒罢。”胥商笑道,眼中笑出点点星色。   ......   合卺酒后,胥商便扶了齐婵褪下繁重的凤冠,解了外头那几件金丝披挂。自柜上取下一正红色大氅予她披上了。   “为夫想带婵儿去一处儿地方,婵儿可允为夫?”   据闻妖帝胥商乃是一狠戾绝伦的主儿,这话间的温柔歉疚,倒是没有同传闻有半点相像之处。齐婵心道。   “好,臣妾随陛下同去。”   ......   而后去的那处儿精妙地方便是斐安亭了。   宗沧山山势颇高,念了个诀便可完成的事儿,胥商带她上去未费多大的气力。   夜间披上了这层大氅,她倒也不觉得身凉了。都言妖王宫设计精巧举世无双,当真不错。山山之间隔几湾大小相间的河流。身在斐安亭这地方,全是可望见的。   齐婵也没真的觉着胥商待他来此是否轻谩了自个儿的新婚之夜。相较下来,她倒是更为关心这妖帝将她带了此处,是为何事。   这朝的月色总算可看得明了了。   小半边儿隐藏了浮云当中,其余的散出月华无数,照着照着山川河流妖王都,镀上一层银色的朦朦好物,缥缈中自有实在。   齐婵瞧了许久,也未开口问。   这回还是胥商先沉不住的性子。   侧身看了齐婵,他道:“婵儿可知为夫为何带你来此么?”   齐婵道:“臣妾不知。”   她可不吃这胡乱猜测的苦果。既说了不知,也就等着他自行开口了。   妖帝胥商默了声,似又沉沉思考着下头要言之事。   又怕齐婵等得久了,生了躁意,方道:“朕,朕是要带你来瞧瞧这出的风景.....”   “这处风景无二,可望见这妖王都的山山水水,亦瞧见这妖王都妖王宫的万家灯火。”   齐婵颔首,笑得菀菀。   显然还是不知他言语中意。   胥商抿了薄唇,硬着头皮又道:“婵儿,可愿意往后同朕,同朕夫妻相持,恩爱相互......一起守着这眼下的万千好物与灯火?”   他这性子是改不掉了,练这沉静了这样多年,遇着她终是有些浮躁。   他这辈子遇见的,就想着共度余生的人,就是她齐婵。不论此前是何因由,她已经嫁予自己为后。   有些心意,他极其迫切的想要明白。   齐婵双目柔得似水,只盯着斐安亭下妖王都的方向瞧,一时间静谧非常,独独有风声轻掠而过。   胥商这便不安起来,又道:“朕是,朕是真心实意爱慕你,亦是尊重与爱护你的。婵儿你若愿意,便同朕去后头的宗沧洞,拜见先帝后。往后,你我夫妻同心,我定爱你永世,绝不相负!”   ......   成亲这一日,她便得了男人有关永世的诺言。   说不动容是假的。那瞬啊,她便真的将一颗心都暗自的送了出去,扯了他衣角。   “婵儿,愿同夫君去的。”   那时候,风登时大了许多,吹起他的发穗子飘得开心。胥商将她一双小手握得极紧,良久也不愿放开。   这样狠戾肆意,乖张难御的妖帝,真真笑的似个憨气的傻子。   *   此为斐安亭的定情之说。与扶修今日前来的布置有莫大联系。   乐谙不日便要动身去人界避祸,在此之前,他总要将满腹的话同她一一说个明白。   今夜便不去管那些个劳什子郡阁的事儿,也不理两派相争到底偏了哪处。此处山高,应是无人会扰,他可与她好好在一处待着。   候着她来的这些个时刻,扶修倒生出些养大了女儿,明日便要出阁的荒诞之感。   几下的苦笑,掩去些许东西。   他是心知自己为何这般的。想到后头的那些个日子,她不在妖王宫的日子,身旁又将变回从前那“萧索寂寥”的潦草模样了。   他怕是睡觉都难有安稳的。   这般,他是舍不得,当真舍不得...... 第48章   妖界先帝后同现下他与乐諳, 也有几点相似。   他生母齐婵据言便是个极精致的菀菀美人, 一举一动皆属温柔, 嫁入妖王宫不久便受阖宫之人从心礼敬。   乐谙虽是个活泼烂漫的性子,好在这些个时日下来,已然沉稳了许多。想来日后也是个可受子民喜爱的妖后。   他与其父倒是如出一辙的,喜欢了一女子便倾力去做万难之事。   乐谙后由尚嬷嬷带着, 白绸子蒙了双眼,翩然至此。   她瞧不见脚下的路,便扶紧了尚嬷嬷,攥了她一方衣角在手,亦用脚尖在胡乱的摸索。   尚嬷嬷这就笑道:“殿下莫急,过一会子便到了,就在前头了。”   乐谙嘟了嘴, “我这不是,这不是瞧不见路嘛, 自然害怕的。”   感知这自个儿小手上,被尚嬷嬷一双手轻抚了数下。得了这样大的安抚, 她也不可再嘟着小嘴,做不乐意的模样了。抿了抿嘴,乖顺着随尚嬷嬷继续行路。   猜测了一程,她还是想不出要去的地方是为何处。   先是自响秋殿出, 便被蒙了眼儿。左转右拐她早就不知身在何处了,尚嬷嬷带着又是一段凌于半空的道儿,再踩着实地时, 她心间发起虚来,一时的惶然。   只知此处的风颇大,刮着小脸有些凉意。   尚嬷嬷道:“殿下,前头便是了。”   “好。”   ......   妖帝深红色宽袍一甩,迎面而来。   尚嬷嬷正要行李,松了搀着乐谙的手。妖帝陛下一抬手,示意免去了这礼。   尚嬷嬷已有意会,垂首带了十足的笑意,慢退了下去。   不多时,便只余下二人在那原处。   乐谙这会子倒是不发慌了。她这双耳比起旁人敏锐了许多,扶修的脚步声,是轻是重或缓或慢,都好分辨极了。这便在原地等着他将自己眼前这块遮眼绢布取下来。   等上了许久,那人倒是没有半分动作了。   乐谙耐不住了性子,心头矫情这,也不愿自个儿动手扯下那块绢布来。伸手揪了揪他一角宽袍,催促了句:“阿修,替我摘下来罢。”   扶修这才算回了神,轻咳了声,“好,朕帮你。”   小丫头又非断手断脚的,早可自己摘下来了。叫了他一嘴,岂不就是等的不乐意了嘛。这倒也没什么,由着她来便是了。   扶修双臂由她面前擦过,绕过双耳,摸索这寻到后头的松松布结。轻轻一扯,蒙眼的白色绢布便下来了。   尚嬷嬷真真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疼了,绢布打个结都选着最送松快的来。实是怕她被自己欺负了不成?   估摸着就是了。   胸口这便堵了口闷气,低头瞧了一眼手中的绢布,一股脑藏进宽袖里间儿去了。眼不见为净。   *   乐谙这一睁眼,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山水之境。   斐安亭以白玉石镶嵌而成,外观混白如冰玉,远处瞧着,伴着月色洒洒,自有一副周身晶莹剔透的美感。它为八角凉亭,一路顺有玉石石阶铺过小路,亭顶置一通体玉白展翅之鹤,口衔一幽蓝之色的夜明珠。如此姿态,实为小姑娘家家都极喜爱的那类了。   扶修轻道,“随朕走罢。”后便牵了她类于无骨的小手儿,踏着石阶,往亭中去了。   乐谙后头被他牵着,可瞧见的他的披发后脑,单扫上一眼儿,便真心实意的欢喜。   她的心上人,是个比谪仙还要俊美的男子。那夜羞人的事儿,又从脑中滑过了几个片段。她这眼神忽得偏了一道儿,看向别处,她也是难以忍受自己那日如此轻浮。每每想起,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躲得严实。   如此一想,脚下一个踉跄,向前跌了几步。   下巴磕在他下肩,生疼。   乐谙慌慌的向后退了一步,捂了下巴疼的龇牙。   这人的身子是用那陨铁玄石做的么,这般坚硬。这会子她连着眼泪都快疼的淌出来了......   这也给扶修吓了一遭,忙着去扶她,陇了她的身子,蹙这眉头揉她的头,“怎么如此不小心,想什么呢,还走神儿了。”   乐谙睥了他一眼,嗔怪道:“做什么呢,我撞到的又不是头。”   扶修:“......”   ......   乐谙实是想不到,扶修今天将她带来此处,是为了吃着小食儿,赏这半轮弯月。   六张小桌,全然摆满了吃食。皆是她顶喜欢的,果脯蜜饯肉干鸡腿儿。   也就这样犹豫了一瞬,轻提了自个儿一角衣袖,另一只纤纤小手捻了一颗果脯子,快快放进口中,咂巴了几下。   可以。   好吃的。   待她吃得痛快了,扶修陪着在一旁,也露出一排白牙伴着的笑来。   能吃便是福气。当然,乐谙这福气眼见的,是极大的。   啃巴那个大烧鸡腿,嘴角不出意外沾上了油渍,她亦不在意,偷偷舔上了唇边一周。香香的,十分好吃!   扶修笑问:“朕准备的,你可还喜欢?”   乐谙头也不抬,口中含着大口鸡腿肉便道:“喜欢的。”   “那,可吃饱了?”   乐谙点头:“差不多。饱了,嗝~”   ......   吃饱喝足,挽了妖帝的硬实臂膀,站于斐安亭外瞧了其下的风光。   不知山河是否是亘古不变的,在此处伫立了多久。她未出世前的无数无数个日夜,它都是在的罢。   “陛下,这处的风景真好啊。”   俯瞰下处的点点灯火,正如俯瞰万千繁星慢慢闪耀。这般,倒也无需可惜今夜月明星稀,见不得星辰之美了。   扶修赞同道:“是啊,此处独好。”   神思飘远,再回来时,她这才觉着有些些的不对之处。   扶修今日是吃饱了撑的,大半夜来此处瞧风景?摆上这一桌一桌的吃食,该不是用来祈福的罢?这可都被她吃的差不多了。   “陛下今日可是遇到什么事了,怪奇怪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扶修放眼望了天,眼珠子几番乱转,难掩的紧张。   “朕,朕今日带你来的地方,是父帝与母后定情之处。你,你可懂朕的意思?”   苍山翠绿,风亭鸳鸯两厢栖息,此处风景独美。乐谙被带来此处,是一头懵懵然,如今他将这话讲得再明白不过了,盼着她该明白才是。   乐谙一朝受惊,秀眉一挑,脚下一顿,方始明白他这话语间的意思。于是乎,带着满满羞意,轻道:“你我不是一早便定下的彼此的心意了么?”   他带她来先帝后定情之处,伴这美食美景,玉亭灯火,总不该只是为了定下二人的情分才是。   扶修笑道:“非这单单一件。”   斐安亭往后,顺着白石小道穿过山涧,便是宗沧洞口。   扶修今日的目的,便是在那宗沧洞里。   ......   行在这路间,扶修才将明日的安排同她慢慢说了。   “谙谙,明日朕会派人送你去人界一趟,你寻一个自个儿喜欢的地方,好好玩儿上一阵子。”   乐谙一听自然来了疑问,这事未免太过突然了些:“为何?阿修可同我一起去?”   扶修摇头:“朕现下还抽不开身,待朕处理完宫里的事情,马上便去找你。”而后再陪着她玩上一两个月,,带着去吃人界那些个千奇百怪的小食,将风景奇异一处一一玩上一圈儿。   她这便默了声儿,自顾着低头走路,一只小胳膊还扯着他外身宽宽的袍子。   说起出去玩之事,扶修也曾问过她两三回。每每她被问及此事,都是兴高采烈一脸兴奋的模样。自小便在妖王宫长大,她未有亲眼见过外间的世界,对那外头的新奇自然满怀期待。   人活这一世,总不能一辈子呆在一处地方,直到老死罢。   何况她是灵兽,真身虽是不详,可也是个寿数颇长的。   出去玩玩原是好事,可不知为何这心头涌起的是真真实实的慌乱。   许久,她道:“可谙谙,是想同阿修一起去的。”   “那些个好风景总要有人一起看,才会痛快啊。”   ......   临近洞口,扶修便没再给她多余思索的时间,似轻飘飘的来了句,“谙谙放心,正安排的几个贴心的,会同你一道儿去,也替朕好好照顾着你。”   “到时,朕办好了事情,来寻你,可要看到你白白胖胖的。”   吃的圆滚白胖些,做新娘子时,才好看。凡间的老人便是有这样一句话,意为,这脸上手上肉乎乎的女子,往后是福气重的。   乐谙正要开口同他再拉扯几句。   扶修见势立马握了她的手,紧了紧,“嘘,前头便是禁地宗沧洞了。朕带你去拜见朕的父帝与母后。”   宗沧洞口,金灰色的洞门庄严肃穆,外挂不计其数的镇魂铃,守护其间。。乐谙瞧着,慢慢也禁了声。   外间看进去,洞口上书的“万古存气”四字,而里头的烛火是长明不灭的。万万年下来也不见变过。因着此处乃是妖界皇族先祖的世代长眠之地,妖帝胥商与妖后齐婵合葬于洞中。   乐谙轻问:“往后也会是谙谙的父帝与母后么?”   他轻揉了一把乐谙的软发,“自然,朕要娶你的。” 第49章   二人迈了步子进宗沧洞, 其间肃穆庄严之气, 是真真叫人难以不恭敬垂首的。   下处的阴河淌着银蓝色的光华, 路面铺在银蓝色的光华之上,一步一步迈来的动作都在上处。   它得了脚步的极大震动,微微有斜。乐谙一紧张,下意识攥紧了妖帝腰间那方玉带子。   大力的一扯, 倒将扶修扯得回过神来。他方才是走得太快了些,急着带小丫头去见先帝后,全然忘记了宗沧洞的路不同于外界,绵软如锦被,顺滑似绸缎。常人该是不容易走的。   下处的阴河,如若不慎掉落其中,只怕是要伤了身子的。里头的东西, 可算不上善类。   “小心些,慢着来, 不急。朕扶着你。”大手一拉,将身侧的女子堪堪带到了身前, 她半边身子隐在了自己的宽袍大袖之中。   如此,她在前头走,他在后面随着守着,也可心安。   ......   胥商与齐婵身殒后, 化作飞灰散于尘世,连尸体也带不回宫里。宗沧洞其间的坟冢,是衣冠放置冢内, 刻上名讳供奉之。   乐谙定睛看过去,第一眼就瞧见鎏金金盏挂式的碑器。它浮在半空中,银漆色的字纹写出先帝后的一路过往。   这便是她家陛下的父母至亲。   往前一数这五六百年的时间,陛下便是如她这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往日,也曾听尚嬷嬷她们说起过几回,都是几句带过。说起陛下的父母,眼见的,大家难免心存伤悲。   能忆怀的与不能忆怀的,都藏于心中的。就如陛下。   她转了身子,顿住脚,任由心间慢慢的怅然与心疼溢出来。妖帝陛下,多少尊崇贵气的位置,他一人自襁褓开始,便在上头了。每每遇上难时寒冬,在那上位,他是身感几多寒凉,一人渡过了多少汹涌難趟之河水。   她本就站在前头,站住了脚,也便让扶修停下了步子。只听她慢慢唤道:“阿修......”   进了这宗沧洞,他就复了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沉重的很,“朕在。”   乐谙难得定定的瞧着他,想将那五官都刻印在心间。前头那些扰人的苦痛,往后她定要替阿修一一挡了去。寂寥孤寂也好,丧亲之痛也罢,一一都有她一同背负。   扶修一瞬像是自她眼底看出些什么,微微舒展了眉头,带了些笑轻道:“谙谙莫要多想,朕能走到今日,必然也能走到来日。你只需好生照顾自己,等着朕......等着朕安排好一切。陪着朕,好不好?”   他的愿望竟是这样简单的。她无甚理由,去拒绝的简单。   未有丝毫迟疑,她便应下了。   ......   他们离那鎏金金盏挂式的冥碑,终是隔上了一道阴河。   二人在几丈外的蒲团上恭敬跪了,就着里间烛火,二人抬眼望之,行了大礼。   三遭叩拜之礼毕,扶修执了身侧之人绵软小手,恭敬道:“父帝,这位便是儿子为自己寻来的妻子。”同您与母后一样,儿子亦是遵循了心之所向心之所想。   “此后必有万难之事能着我俩,但儿子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定如父帝对母后一般,对待自己的妻子。若有相负,甘受万钧雷霆之苦。”   父母于他而言,是个不甚清晰的囫囵模样。父帝应是个严肃狠戾的样子,严教子宽责怠,似指路明灯,后方之倚仗之靠山。对父帝一词,扶修心解,便是有他在就再无须惧怕的人。   而母后又是不同。世人皆道,他母后,天界二公主齐婵,是个顶温婉和静的女子,是个人人见了都会心生暗慕的。   即便曾怨过他这位母后的无情,将刚出生的自己就这般决绝抛下了,现在也是能明白了。   他的母后哪里是无情之人。分明就是个用情至深,难以自拔的。她与父帝胥商成婚以来,吃尽了情爱的香甜果子,一瞬的比之在天界还要娇宠。再一朝腹中有子,原是极其开心之事,往后的天伦之乐就在眼前了。哪知后头的乐极生悲仿似成了定论呢。   “母后,阿修来了。”手掌将乐谙的小手包在其中,他以拇指摩挲了她的手背,后道:“母后啊,您瞧瞧孩儿的妻子......”   乐谙心性单纯,虽是偶尔娇气了些,贪吃了些,性子却是极好的。他的母后,不会不喜欢这样的儿媳。   只是可惜,他没有见过娘亲,转了口中的体己话,张了张口竟也说不出来了。   提起母亲,为人子的难免泪湿眼眶。扶修亦是一贯清冷的性子,即便这泪迷了满眼,也是流不出来的。   乐谙有觉,也作不知。妖帝做惯了在上头冷脸肃然的模样,早不习惯将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的道尽。今日他可言之此处,已是不容易了。   这便勾了大大一个笑脸,柔声唤道:“母,母后。谙谙给母后问安......”   “阿修性子冷,有些事儿谙谙心中自是清楚,母后也清楚,对么......”   知子莫若母,此事慰人。   *   夜半回宫,乐谙倒是不觉着疲累。   只是妖帝今日兴致颇高,一声一声的催着。卷紧了自个儿的常服宽袍宽袖子,催着小丫头跳上自己的背。   她本也害羞,摆手道了几次“不要”,可也耐不住男人扯了她小臂一只“亲亲”“谙谙”的唤她。   于是乎,红着脸跳上了扶修的背。男子的背是宽厚实在的,一步一步实实在在的走着,当真可让人一颗难安悸动的心,都慢慢平复。   这一会儿,她早便忘记了扶修前头所言的,明日启程前往人界游玩一次。果真是满心满眼的浸在这男人的宽背温怀之中了。   走出一程,恰至宗沧洞其下的山脚,扶修背着背上的人儿,慢了脚步。   “谙谙今日可觉着还缺了些什么?”   这一问,便叫乐谙注意起周遭的之物来。定好的吃食有了,伴了一轮半隐藏于云间的明月,还有那白玉色的斐安亭,其后意义深重的宗沧洞。一切有条有理,该有的好似都有了,想想是没有什么别的好说了。   她笑道:“缺了什么?谙谙觉着什么都没缺啊。”   扶修也陪着笑,“再想想。抬眼儿看看罢......”   此夜月明星稀,乃天地自然之定律,许是美好之物都是不可兼得的罢。   她道:“这天穹之上,少了些东西。”有星有月,许看着便就更加圆满了。   这遭答话总算贴合了扶修的心思。他亦抬眼瞧了天穹,咧开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来,这天上是有些昏暗,生气不足缺些颜色......   扶修口中默默念了几句口诀,抿了嘴,敛去笑意,做定定道:“谙谙啊,你且看着,朕为你预备的好东西。”   ......   为了今夜这会子天上飘着的这些个孔明灯,他算是做足了功夫。   前头置红烛灯纸竹条若干,放于亭中。照着凡间巧匠所书的那般试了几回,摸透了其中妙处,始才制出了第一盏孔明灯。   数十盏孔明灯飘飘晃晃升去上空,其情致风雅也似凡间文人所言,以灯寄情之所系,留余纸笼竹条之间,烛火会燃,灯具可升,愿比翼之情,天下亦可知。   在他这处,天下人知道或是不知道都不打紧,他并不介怀。天下人总有一日都会知晓的。背上这人知道,也就圆满了。   乐谙早便是满脸惊诧,眼睛直直盯着远处那些个孔明灯瞧。天穹之上的灯海,暗夜为背,绚烂极了。   “阿修......你,你真好。”她这便也嘤嘤的出声,娇娇趴在他背上,环紧了他的脖颈。   难想着一刻连着一刻的,心都软作一滩水了,软得没了力气。   得了乐谙这句话,扶修登时便有了满腹的自豪之心,可见的迈步子都稳当了许多。   他而后走得慢,为着让她好好瞧天穹上自个儿予她的这片儿心意。万事便都是这样,自己做的事儿得了心上人的喜爱,走路都可轻快一些呢。   好在乐谙身材纤细,重倒也不重,他被着算不上累。   ......   这一遭玩儿,到了后半夜。身上的小丫头待那些个灯都散尽了,看过了之后,也觉着疲累。   此时方觉,他这背着她瞧灯火,一瞧便是大半个时辰。后那些个孔明灯大半都在空中自燃,化作烟尘,没了。   也不觉遗憾,最美的模样都已留在心间了。   “累了罢,朕送你回去。”   乐谙撇了撇嘴,实际有些心疼。背了这样久,他倒是半句怨言也没有的。一个妖帝,哪做的惯这样伺候人的事儿呢。   这便催促道:“是有些累了。阿修,咱们回罢......”   夜里微凉,出时未带她的大氅出来,是有些失策的。扶修使了力将背上的人往上一托,被得紧了些力。   到偏殿,他方才将她放下,可奈何小丫头又巴巴的自个儿黏上来。   乐谙这会子倒是想起了明日要启程出门游玩之事,心紧巴巴的揪了起来。   “阿修啊,今夜可陪陪我么?” 第50章   夜间, 妖帝倒是又将人横着抱回了响秋殿寝殿。这夜安然, 体谅着她早间还要赶路, 寝殿外头也被妖帝下了小道儿的禁制,隔绝了外头的声响去。   乐谙睡得深沉痛快,妖帝却是一夜未眠。   天将放亮时,阿佑带了人来了。在外间候了一会儿, 见妖帝出来,拱手道:“见过陛下。外头的车马行李随行的,都已安排妥当了。”   妖帝自顾倒了杯凉茶,“好,下去将那幸雨也叫上。一路上务必保证她的安全,到地方了立即联系朕,朕会安排妖尾卫暗中护卫。”   阿佑得了旨意, 立马兴致颇高的前去寻幸雨办差事了。   他与幸雨这回倒是可以相伴同行,一路之上多做照应。只是盼着妖帝陛下在宫中早日成事, 肃整妖界,重整朝堂。   那样, 他们也可带着小殿下早些回转,他与幸雨二人的婚事可早些提上日程。   后一想,陛下才是该着急的那个。毕竟,有了心尖尖儿上的人, 谁也不愿多等的。   ......   日上三竿,乐谙悠悠转醒,就见崔姨堆着笑在一旁理着她的小包袱。   崔姨哪会不知, 妖帝将乐谙该带上的东西,早早就已经又预备了一份,现下好已经装好在马车上了。可乐谙这次出门,必是有些时候不能回来的,少则大半年,多则两三四五六七年。   崔姨这一边儿理着乐谙的小物件,一边难忍的心想:这小主子由她照料了这么些时日,生出了怜惜的感情,这会儿遇她出远门这事儿,自个儿还真难放下心来。   能多帮衬着拾掇一些也好。小孩子嘛,总是丢三落四的。怕就怕手底下的人收拾东西不尽心,遗漏了什么,倒时紧着用,可就麻烦了。   乐谙大眼一睁开,还在朦胧中就瞧出了是崔姨的背影。再便唤了她,“崔姨......”   崔姨放下手里的东西,紧着过来,“殿下醒了?可是老奴吵着您了?”   以手轻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昨夜终归是睡得太迟,补不上缺了的觉。乐谙闻言便摇了头,困意还在,这就显得做什么都兴致缺缺了。   伺候的久了,崔姨知晓她的性子,是个不大会责怪人的。不过这起床的气性还是颇大。   “殿下可缓上一缓,老奴这头先替殿下理着东西,您有事便唤老奴。”   乐谙颔首,不多时又将自个儿的脑袋以大被蒙了,回去眯上了一刻钟。   *   待她顺了那口子气儿,穿好衣衫下裙。崔姨将一小包袱好生递了过去给她,“殿下这次出门上人界游玩,便好好去玩,宫里的大小事情都别惦记。”   “左右老奴与尚嬷嬷鲁嬷嬷还在,会替您好好照料那位的。”   二人在这儿,崔姨说的隐晦。那人便指代了她那位不知体贴人的心上人了......   乐谙微微侧目,直往千机殿那头瞧。   她这都快启程出发了,也不见妖帝的人。   心头怅然若失之外,也还忍不住期待起,他今日可会来送送自己。   ......   可惜。两刻钟后,千机殿那头人影也未有一个过来。   阿佑自宫门跑将过来,寻着了乐谙,便行了一礼,催促道:“见过殿下。殿下可理好旁的东西了?臣等已经将东西备下了,殿下实际无需再带什么的。”   “车架已在外头候着了,殿下可能随臣过去了?”   默了一阵儿,乐谙也不好再等,想他今日许是朝中有事,实在抽不开身罢。自己若是这般不知体谅倒是显得不懂事的很。   罢了。转过头去,乐谙淡道:“走罢。”   白皙的小手按了按崔姨的手,慰道:“崔姨,我走了......您在宫里也得好好照顾自己。”   崔姨一吸鼻子,应道:“欸,老奴知晓了。殿下慢走,一路顺风......”   *   乐谙宫门里处上了车架,两架马车由两双好马带着,缓缓驶出妖王宫门。   这日是为多云的天气,见不着日头,间或杂这不小的东风。乐谙出那玄红相间的宫门那刻,扶修始现身在宫墙其上。   那两座车架,选用的是小丫头最喜的暖黄芙蓉色。   他这朝服还未换,头顶发髻上的金冠颇觉沉重。原想着让她就这样走也好,这一去自己可少些惦念,专心对付那些个难事。   扶修瞧着下头车马缓行,慢慢走去远处,融在一众妖王都来往子民中,步子不由向前头踏了一大步。甩下一众老臣出来,已经不该了,赤舄着足,他不可追去的。   倘若他有先帝一半的本事,也不必安排乐谙这样离去。左右是自己无用,她在时畏首畏尾顾忌良多,往后再不可这番无用模样了。   这第一回,便从那个坏心烂肠子的尔璇开始罢。冤有头债有主,总归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芙蓉色车架在他双眸中渐远,慢慢淡出视线。这遭,扶修收回目光,眼见的闻倧小跑着步子便赶来了。   停下微喘了几口气,闻倧一咽口水,哑道:“陛下,几位大臣还在千机殿候着呢,令奴才寻您回去呢。”   扶修眼中已有了些冰碴子,转身回首的的动作倒是干净利落,“走罢,回去。”   *   人间风貌是多情,街道集市便是乐谙进了人界一都城的第一眼儿。不知是个什么节日,街道灯笼挂得满满,街道行人极多,这便显得十分拥挤。   马车难行,却离阿佑安排的第一个住处还有些路程。   五界相依而存,自有相互制约之处。人界也有道人,以除妖除邪为己任,欲保人界祥和太平。人界划分五处,妖邪只是分属五处修仙道家管之。   人界圣贤有言,凡事过犹不及,仙家魔界都不能免俗,何况人界。   总有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见着妖族便觉着是恶类,非得除之后快。亦有打着捉妖的名头自行吸取妖族精元,丰富自身修为术法的。腌臜之事,每处地方皆有。   以阿佑的意思,在到人界,须得少用术法,以免惹人注意,将行踪暴露给他人。妖帝在早前便加注了术法在两处车架上,可藏了这一车人的妖气。   妖帝如此上心,皆为了安全着想。毕竟这一行出来,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王儒虽是凡人,却还是第一次会人界这地方。许是近乡情怯罢,看着每一处好似是熟悉的,看得久了又觉着陌生的紧。   对于自家祖上迁居妖界之事,他也知晓一些。据言数百年前,人界的修仙道家原有六个,他家祖上不幸是那个势微的。人心可怖,原是亲如一家的六道,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各自为政,都欲吞了他家的掌权之地,用以扩大自身。   这便就有了自家先祖那句,人与妖皆是一样的,妖族有时甚是比不过人心之险恶。是以,这类事情上,五界之中,谁比谁高贵呢?   再瞧乐谙,素净的一张小脸,眼见着周遭这一切新奇之物,存了好奇与打量。半晌,她垂了眼儿,长睫盖下来隐去了水眸的颜色,叫人瞧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幸雨是个心细的,这就过去搀扶了乐谙小臂,细问:“小姐可是坐马车累着了?怎么的如此没精神呢。”   连着两日行路,怎会不累。不过她倒也未露出这样丧气的样子来,像是个失了志气怅然若失的。   阿佑出发前便有提醒,出了妖王宫,这位就不是宫里头的小殿下了。称呼得改了去,合上人间的大小规矩,后便定下了,下称乐谙为“小姐”。   这一行人就作乐谙家道没落,忠心护住的一群仆从。   乐谙回神,轻摇了头,“我没事,许是从没出过家门的缘故,有些恋家了......”   她时常说的,离开妖王宫之前还一直在口中念着的话,不外乎就是说,良辰美景是要与在意的人一同去瞧,才能有个中滋味的。   他与旁人不同,有自个儿的使命根骨在,需要在意守护的东西也多。   她这只有做足的乖巧懂事的模样,盼着他不要过多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才好。宫里的事,没有一件事是可以轻松了结的,他已是那样劳累伤神了,她做不出再娇气撒泼为难他的事儿了。   幸雨闻言倒是默了声,自车中取出一件大氅,这才出声:“小姐先披上罢。这里虽没有家里那样冷,夜间却也容易着凉,小姐可别大意了。”   乐谙也笑,“不妨事,不冷的。”   幸雨自顾的给她系上大氅,嘴上也不肯歇,直道:“您是说不冷,到时候真着了风寒,迟早传到家里。要被公子知道了,您可想想如何交代罢,也是可怜了王先生,少不了一顿板子的。”   乐谙被堵了一嘴,颇为无奈的瞧了一眼幸雨。   那厢,王儒正巧被幸雨一声“王先生”引了注意,无意间朝这头看过来。   视线两相交错,王儒立时敛了眉,微低下头去。   微作点头,也算作行了一礼,而后抬头与之相对,继而得了乐谙回的一抹淡笑。 第51章   不久阿佑便同其余诸位言:此地名俗风情尚属亲和, 已问了当地的人, 言说这处的彩灯会再过半个时辰也就散了。便就准备在此等上一等, 过半个时辰再行启程,想来今夜便可到住处的。   得了乐谙的允准,四个亲卫便靠着车马站了,警惕周遭。   上了车架, 幸雨也是着实忧心,便问了,“小姐不下去瞧瞧么?奴婢瞧着这处的东西与老家的大抵不同,十足的有趣儿呢。”   乐谙抬眼望了前处,却是兴致阑珊,摇了头,“不去了, 我有些伐了。”   “那奴婢扶您进去歇息吧。”幸雨见状,也再不强求了, 外头风大,进去歇歇也好。   “嗯。”   ......   王儒一医者在外, 心想的东西与旁人不同。   乐谙非人,若是身子有异,寻常的药物难有很大的作用,需以妖界灵药医治, 寻常药物只可辅之。但这辅助之药,也是少不了的。正巧来了这市集,他们而后要去的地方也就是一小镇, 草药之类的哪有这里的多。   王儒这便带了一亲卫,自幸雨那头支了银钱,前去采购药材去了。   半个时辰过得也快,慢慢的街道上的人也少了许多,瞧着可容得车马通过了。恰好此时,王儒与随行亲卫提了大小不等诸多药包回转了。   阿佑也算松了松心神,后道:“人都到了,这就出发罢。”   *   妖界,妖王宫千机殿。   昨夜尔璇已被下旨处死,后妖帝放了乡安郡阁孟氏出门牢。宗室那头措手不及,乡安郡阁孟氏后靠淳王府,孟氏被放便致使淳王府一时势大。后一日在朝堂之上再不顾忌其他,厥词大放,声声皆指宗室罪证。   如此情势,阿佐早已经搞不懂了。怀着满腹疑问问了闻倧,闻倧一个摇头也就将他打发了,显然是不愿理他的。   阿佐难忍的腹诽了半晌。闻倧这人对谁都是个面瘫子,独独对自家弟弟可有一些好脸色。这不,阿佑一走,闻倧这脸儿可见儿的垮了下来。   说起来,他与自家弟弟长得八成相似,怎的自己就这般不遭人待见了?   在千机殿外值守时,寻思了几回,还是没想明白。外头风大,吹着脑门发蒙,没想明白也便不再去想了。   妖帝不多时自主殿出,闻倧手拿了外袍给他披了。   阿佐瞧见这便迎了过去,“陛下,这是回响秋殿么?”   扶修睥了他一眼,“摆驾,去乡安郡阁。”言罢,提腿上了前头撵轿。   阿佐追着赶上去,心头也道自个儿愚钝。宫里最大的那位不在,回响秋殿还有什么意思呢。不过,幸雨离去的前几日倒是有来找过他。   倒不是僭越的要查妖帝的行踪,只是,为着自家主子督着未来的夫君罢了。   普天之下的男子,都似猫儿一般,哪有不偷腥的。这不,他若是在妖帝身边待的不够久,许就认为就是去享福去了。   ......   到那乡安郡阁,孟宛筠病中还在榻上。   妖帝一来,郡阁里便如禁了声儿,安静的吓人。   闻倧得了妖帝一个眼色,立时便道:“里间的人都退出去罢。”   内室静谧,孟宛筠伤重,由侍女服侍着喝了药,此刻正昏昏沉沉枕着棉蓝色方枕的仰躺着。内室灯火昏暗,估摸着是侍婢顾念着她尚在梦中的缘故罢。   知晓是妖帝进来,孟宛筠倒是同他装上了酣睡的模样。只是这眼珠子还在眼皮子底下咕噜噜转个不停。   扶修心间一嗤。她这模样装的,还没有乐谙强呢。   这孟宛筠,原先那一副傲气性子,早早损了不知多少了。   也怪自己太过浮躁,被尔冬这一撩拨就动了肝火,落下这么一个宫廷之中处以私刑实在的罪名。到往后,进门牢而后受伤,再见到濮阳满,这一系列早就不是她这个小角色可左右的了。   除了认命,她也想不出旁的法子。这遭有命出来,实属造化,得多谢那位贵人相助。   不过在妖帝这一男子面前,面子还是要的,能装便装着罢。   烛光映下,她那模样在旁人眼中看了也是十足的可爱有趣。只可惜,他今日前来是有事,不然倒是能容她一容。   扶修这出口便将这假假的睡梦样子拆穿了去。   他道:“够了,睁眼罢。假的很。”   孟宛筠双眼忽得睁大了不少,脸色微变,待到缓过神来嗓子还是干哑,“陛下......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问出了口又觉得十分不对。偌大的妖王宫他爱去哪里便去哪里,还需要同别人交代不成。   亏得妖帝性子好了不少,存了耐心回了她,“朕此后三四日都会宿在此处,你养你的伤,做你的事情便好,不必管朕。”   床上之人真真是坐不住了,登时挣着爬起来,带着虚弱的气力急道:“陛下你说什么?宿,宿在我这儿?”   她是真的急了,憋红了半张脸儿。她这名声清白已经不要紧了,可妖帝陛下的清白可不容的这样糟蹋。   “不成的!小殿下与我有恩,我不可做那样夺人心上人的腌臜事情,到时候哪里来的脸面去见她呢。陛下你赶紧回小殿下那头去,省得多生事端。这般不成的,不成的......”   扶修失笑,“你倒是为朕考虑的周全。”   孟宛筠一贯的没过脑子,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我这才不是为了陛下考虑!我这是为了小殿下,她这般多可怜呐......”   妖帝陛下也是的,与小殿下的事儿传了满宫。她来这里的第一日,粗粗差人去问了问便问出来了,那叫一个详尽无比。   还真是丝毫不加掩饰,初初闻之,可真不觉得妖帝是个好男人。与那些个始乱终弃,欺负女人,闹得声名狼藉的渣渣男子倒是有些许的相似......   ......   扶修冷了脸子,登时拉了下来。   他是该庆幸自个儿安排的周到,到现下都无有几人知悉乐谙离宫之事。还是应该对这对手安插的细作的脑子觉得感动呢。   “可以了,住口罢。”扶修冷道,“你再如何说,朕也不会感激你。之后的事情,就这样定下了。你若不同意,晚间自行去偏阁住去,晨间再回来就是了。”   孟宛筠:“......”   事关的计划内里他不会同孟宛筠多说什么,如今这关口,对往后成事无益处的他决计不会去做的。   水族那头的准备该是做得差不多了。出了尔璇后,淳王府一派已将头昂到天上去了,这时他反而日日宿在乡安郡阁,更涨其势力。   宗室这般草草被压住,定是心中不服的。寻各种各样百怪千奇的手法去阻淳王府,也是十分正常之事。如此,正合他心意。   可分去淳王府一部分的好精力。   他这般纵着淳王府送来的贵人,久居于乡安郡阁,也可让淳王府那头觉着他这妖帝是真真怕了那些个激烈党争。   朝堂得势,必将大部分心力放在其中。这般,与水族商议夺取西南大部之事,可多几分胜算。   ......   自行合衣躺在一旁木榻子上,扶修卷袖将烛火熄了去。   “睡罢,身上还有伤病,到时放你出宫的时候,可别同朕言说自己的身子还没好透。”   “妖王宫可没有旁的车马送你这程。”   内室熄灭了烛火,昏暗了不少。孟宛筠身子还坐着,细细将妖帝方才的话嚼了一遍,这才后知后觉懂了其中意思。   她原先不做念想之事,妖帝是真的预备成亲了她么......   不多时,感动的自己眼泪涔涔,她哽咽道:“陛下,陛下当真是个好人......臣妾觉得您同小殿下相当登对,定会得老天爷眷顾,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扶修鼻中呼出重重的长气。   说他是个好人......这怎么听也不像是一句好话,不过她所言的后半句还是极合自己的耳。   “朕不信什么老天爷眷顾,朕会为她与自己搏得一个往后将来的。”   *   次日晨间,闻倧来得颇早。   还早妖帝已起了,正由乡安郡阁的侍婢理着冠发。   闻倧隔了帘子,道:“奴才给陛下请安。”   扶修侧目同他相视,随后便道:“你们先下去罢。将膳房煎的药看紧一些,朕离去后早些端来给你们主子用,免得冲了药性。”   侍婢们应了话,躬身推了出去,见了闻倧也还行了小礼。   闻倧扶额,妖帝这话,可谓对里间儿那位关怀备至。   假的要命。   ......   散了旁的人,闻倧掀了帘子进来,开门见山,“陛下,奴才这头有两个消息。”   “说罢,可是她到了地方?”   “正是。”闻倧点头,沉吟半晌又道:“陛下,还有一事。”   扶修挑眉,长指自拿了妆台的发冠比以铜镜戴了,“有事便说,吞吐什么。”镜中的自己与昨日无异,他这一瞬却想,来日定也要逼着小丫头替自己挽一次发。   闻倧一抿嘴,直道:“长公主有信寄以仙家白鹤来传,想来十分重要,请陛下亲启。”   作者有话:推自家小媳妇儿新文,卑微求收藏~   古言《韶光艳》by赫连菲菲   顾长钧发现,最近自家门口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少年徘徊不去。一开始他以为是政敌派来的细作。   后来,向来与他不对付的罗大将军和昌平侯世子前后脚上门,给他作揖磕头自称“晚辈”,顾长钧才恍然大悟。   原来后院住着的那个小姑娘,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   顾长钧脸色黑沉,叫人喊了周莺进来,想告诫她要安分守己别惹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却在见到周莺那瞬结巴了一下。   怎么没人告诉他,那个小哭包什么时候出落得这般沉鱼落雁了?   周莺自幼失怙,被顾家收养后,才算有个避风港。她使劲学习女红厨艺,想讨得顾家上下欢心,可不知为何,那个便宜三叔总对她不假辞色。   直到有一天,三叔突然通知她:“收拾收拾,该成亲了。”   周莺愕然。   同时,她又听说,三叔要娶三婶了?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要嫁给三叔那样凶神恶煞的人。   后来,周鶯哭着发现,那个倒霉蛋就是她自己。   单纯胆小小白兔女主vs阴晴不定蛇精病男主   双C,甜文。 第52章   长公主的信件?   扶修蹙了眉头, 思量了一瞬, 后道:“将大姨的信给朕。”   齐嫱是个极怕麻烦的, 竟也会用这般费事儿的法子传信过来?   仙家白鹤原不是用以传信的,以它们身姿俏丽,天生亦有神隐之能,可避开刀剑之伤, 战时/间或托其传信。仙家白鹤性子傲气,大部分都有人识,可知的收信之主,是十分保险靠谱的传信之法。   会使这样的法子传信,该当是多少紧急之事呢。得了闻倧手中浑圆的一只羽件儿,扶修长指慢慢催动术法,令其显现。   此羽件儿浮于半空, 显出其中内容:甥,扶修今安否?......想来未有多安。   罢了, 现有一事需告诫于汝。早前曾赠一灵兽于汝,现今堪堪长成, 是一姿容姣好的少女,吾亦曾见之。望汝好生待之,万勿欺侮了那位,此为大事!   另, 天界有一大事。是为我天界尊神上乙,便是往日的五界风华无二的祝赉神君,昨日已然出关。汝若见他, 莫要多言莫要动手,问起便全言不知。切记引他去见上那位一面,此事可解。   甥已为妖帝,遇事多想些法子,能躲便躲,保命要紧。   言尽于此,甥当自求多福。   ......   将此信件细细读上了一遍,扶修脸色已然不大好看了。   信中所言,他是大多都看不明白。可谓告诫他好生待乐谙,莫要欺辱了她?此为大事?   可惜他与乐谙早有夫妻之实,可算得上欺侮么.。   还有那天界的上乙尊神,与他有何干系?何至于一字一句警告他,莫要同上乙硬来,保命要紧......   扶修难解,侧目瞧了闻倧,见他也是紧着一个眉头愁得小眼睛眯起。   羽件儿不多时便散在空中,外间白鹤一声啼叫,现了告辞之声。   良久,扶修终是耐不住问了一旁:“你懂么?”   闻倧小眼睛眯得更紧了些,难道:“奴才是半点儿也没明白......”天界长公主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写的东西都这般难解。倒也不能说是他愚笨,连她妖帝亲外甥都难懂的东西,他不懂岂非正常。   说不得蠢笨,说不得的。   *   阿佑这边已到了住处,歇息了下来。昨儿个夜半才到,乐谙由幸雨伺候着不多时便歇下了。而后除去阿佑将其余事情一一安排到位,传信去了妖王宫,其余的人亦是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走了自家屋子庭院的周边四角,按妖帝所指示的,四个点位布为结界点,护着宅内。   妖帝这回血本都已下了,连着分出本命妖丹的三成之力,注进锦囊法器中,让他带着出了妖王宫。   阿佑一行出时隐蔽,与一众洒扫庭除的队伍同出,车架布置的也不扎眼儿。平平安安到了这处,阿佑也总算可松一口气了。   这夜便过的舒心了些。   次日早,幸雨须得忙活一众人的早膳,早早的就起了。阿佑紧着随在后头,帮衬着劈柴生火。   劈柴这事儿好学,在后头院子里挥舞几下斧头也就完成了。生火这事,阿佑便就不会了,打火石一手一个抓着,两厢摩擦了半晌,也只打出了些火花星子,怎么也点不上柴火。   两指方才并拢,指尖尖烧出火焰儿来,又被幸雨一声喝住了。   小手一拍他的后肩,惹了他回头,幸雨一面儿的狡黠笑意,调侃道:“前头不是我的阿佑哥哥说,到了人界不可乱用术法的么?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阿佑脸色红绿夹杂,极不好意思起来。   这话还真是他自个儿出发之前,同他们三令五申的禁令,如今被几点火苗星子惹的破了规矩,面子上哪里还过得去。   幸雨还在笑,后慢慢靠近了他一些,小袖子中忽得掏出了一长长的圆筒状物什儿来,献宝似的塞进了他手中,“呐!给你火折子。”、   “......”,阿佑一时失笑。   他竟忘记了人间有个可爱的东西,名叫火折子,吹一吹便能生出火苗儿来。   幸雨白皙小手调皮的一点他的额间,“你是笨蛋么,嗯?”   二人婚约之事,阿佑与她心意已通,相互间也与族中报上了。此时,便只差妖帝那一份赐婚的旨意。   诚如阿佑所言,他这辈子在宫中当差,左右做到妖帝亲卫这个份儿上已至山巅。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有多少的本事,他自己太清楚不过了。   幸雨在他眼中,是个宝贝疙瘩,怎样都是下嫁。   心头之隔,阿佑便深觉唯有求得妖帝赐婚的旨意,才可稍稍配得上幸雨这样好的人儿。他得给一些旁的女子没有的殊荣予她。   阿佑回神再将她全部装进自己双眼中。笑起来只有一个酒窝儿的幸雨,如雨后荷叶上的圆圆水珠子,映出世间最为绚烂的颜色,平静又美好。   木木然,他道:“许是的。”   往后家中有她聪明着,他笨一点有何不可......   ......   人界这会子是深秋的时节,晨间与晚上夜风刮得有些厉害,是容易害风寒时候。   乐谙起时已近正午。幸雨念着自家小主子连日奔波,丝毫没有休息好过。也便由着她睡了这样久。   深秋的阳光不暖,宅子里的物件也有些该换新的了,幸雨一人着手置办这些难免心有余儿力不足。   阿佑午间就从外头挑了四个婢子进来,如此有人可分担,幸雨也好省力一些。   正巧这倒也是幸雨的意思。小主子久居妖王宫,哪哪不是金尊玉贵的,这回来了人间陌生乡野,真真恐有照顾不周之处,来几个婢子帮衬着也好过她一个。   外头之事留给几个亲卫与新来的婢子做了,乐谙醒来时幸雨便就在身旁伺候着。   她这一觉睡得恍惚极了,梦中去了不知多少地方,飘飘荡荡无所依从,累极了。   才要出口,便觉着嗓子干涩,喉头紧了紧,有些作呕的意思。幸雨赶忙端来一杯温水,送予她喝了,压了压的干涩,这才缓过了些。   这一闹,幸雨忧心非常,二话不说便要去寻王儒前来。   乐谙一急,扯了扯她,“站住!回来......”   “小事情罢了。我不过睡得久了些,渴了。身子没有旁的不适,莫要去叨扰人家。”   幸雨转过身来,这一被喝止半垮着小嘴,呆呆应了句,“是,殿下。”才脱了口又觉着不对,立时将称呼改了去,“是,小姐。”   自家小主子也不是个容易生气的性子,这会子怎的就气了呢。   听了自家小主子那话,她都觉着有些委屈了。王儒那人本就是妖帝派来伺候的,何来叨扰一说。   ......   言语之重,乐谙也有觉察。默了默,她便掀了被子,伸了脚去勾自个儿的鞋。足尖一触到床边的鞋子,她就低头瞧上了一眼。   深秋的时节,幸雨方才就将她的鞋袜换了新的,床下那双鞋子,早不是她昨日穿来的那双了。   见她一顿,幸雨快步回来扶了她。半晌,乐谙似正专心理着里衣,口中倒是闷闷出了声。她道:“你别生气,我方才不是有意的。”   身侧人一笑,“小姐说什么呢,奴婢没有生气。最多不过......忧心您的身子罢了。”   在人界小镇住的宅子,终归不必在妖界妖王宫的那样堂皇富丽。放眼看去,也就是些平常的实用家居,屏风衣架,一记小几,几方小凳,一处妆台,上有铜镜,脂粉盒子三两排。   虽是简陋了些,东西倒是俱全的。   “小姐先坐下罢,奴婢替您梳妆,一会儿该出去用午膳了。”幸雨道。这连早膳都未用过,铁定是饿了的。   “用完午膳,奴婢陪着您去这处的镇上逛一逛可好?”   “好。”,乐谙柔声应下了。   *   午膳刚过,乐谙这身子的疲累之感算是去了七七八八,有了些力气。而后着了幸雨备下的大氅,带上了两名亲侍,预备着出去走走。   既说好了是出来游玩的,便要有个游玩的样子。往后等他来接自己回去时,也好同他讲讲其中有趣的人间风物。   宅子到镇上的距离算不上远,几人走了大约一里路便可瞧见镇子口的牌坊了。同昨儿个夜里临县的花灯会差不了多少。镇上挂了彩帆彩灯,几乎挂了满街,他们停在远处都可见三两孩童或有三两女子手提花灯而过。   那些个花灯的模样十分娇俏,有玉兔模样的彩灯,也有白虎或白鹤模样的,绘制在灯纸之上。里间烛火映出,烛光朦胧间亦可见绘物栩栩如生的情态。   乐谙悠悠然自眼中漫出些羡慕来。   幸雨这便懂了。带了笑意,同身边的亲卫离得近了些,塞了些许银钱放到那人手中,轻道:“去买两个好看的给小姐。”   那亲卫颔首,随后便去了。   乐谙沉心在一处看那些个彩灯,唇角笑意微微,亦有时不时会笑得弯了好看的一双眼儿。   便就在此时,她那笑意一瞬的凝在脸上,心口涌出莫名的刺痛,生生逼得她弯了纤腰。一颗心似被人紧紧拧住,痛极。   而后眼见儿的,瞳仁的黑色忽得四散了去,幻作了碧蓝色的一双眼!   唇角漫出鲜红,身子堪堪倒下,任幸雨扶也扶不住......   乐谙耳中轰鸣,外间的声音全然听不清楚了。懵然间,她竟有心觉,猛地甩了幸雨的手去,朝后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勉力睁眼去看那处牌坊顶上的位置。   没有人?怎会没有人!   明明方才伤她的那人,就在上头站着!他在上头该是瞧了自己许久了...... 第53章   幸雨骇的不轻, 同是反应过来便去后头抱了乐谙腰肢, 泣道:“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   手无意间抚上乐谙胸口那处的衣衫, 便觉湿糯,定睛一看才发觉她胸口那处破出一大窟窿,暗红色的血此刻正缓缓向外淌着。   不止胸口,前头大半的衣衫被血色染为血衣, 情状可怖。   镇上原还在嬉闹调笑的凡人,瞧着这骇人的场面儿,早早的哄吵着四散了去。   幸雨嗓音嘶哑,吼道:“你们愣着做什么!快将殿下带回去!你,快回去知会王宫医,殿下重伤,备好东西候着!”   幸雨的反应已是极快的了, 其余两人此刻还没得丝毫反应,怔怔瞧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乐谙碧蓝色的一双眼还紧盯着牌坊顶上, 偏生不去管自个儿身上的重伤,像是生生要将那处盯出个洞来。使了大力扯了幸雨的袖子, 乐谙急道:“幸雨,你,你瞧见了没有......那人,那人长什么模样。”   幸雨哪有余力去答她的话儿, 一面扯了自个儿的外衫,几下相叠,再行覆在主子胸口的血窟窿处, 死命压住。   像这样子的血流不止,主子这周身的血不消多时就该流尽了。这也顾不得礼数了,开口就道:“瞧什么呀瞧!您不觉着疼的么?!这地方不安全,咱们得快快回去!”   主子倒还盼着见到那人,就不怕那人卷土重来,自己连小命都难保了。   何谓人界安全一些,遍地都要要人性命的东西,陛下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这被伤了,连是谁做的都不知晓。   ......   亲卫横抱了乐谙在怀中,管不上阿佑交代的禁忌之事,使了妖法便回了宅子。   宅子外头有结界,凝了妖帝三成妖丹的术法在内,一般东西定是闯不进的。   乐谙这身子变化大得吓人,早不只单单有眼睛自黑色幻化为碧蓝色,这额间从未出现过的鳞甲片也冒出了头。到那宅子时,两处青色的角也已露出了头。(神兽种类外貌描写皆为私设,勿考究书籍)   这副身子,除了心口处疼了些,流的血颇多,有些骇人外,别的倒是没有什么。   怎知王儒一见,全然没了往日清风霁月的风骨,慌张非常的奔过来。   对那亲卫喝道:“......怎的出去了这么些时间,伤成这样?快!将殿下抱进房中!”这血令她白了唇色,一副雨打花落的病秧子模样,瞧得王儒心惊肉跳。   顾不得问上一句元凶何人,紧着时间进了屋子施救去了。   .......   幸雨这厢小脸煞白,同同样小脸煞白的阿佑相视良久,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今日之事,细思恐极。是什么人可在几名妖法甚高的亲卫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重伤了小殿下。瞧小殿下这模样,那人术法高深,生生逼出了小殿下半身原型。   在人界五道管理之下,还有胆敢肆意妄为之人,当真难想。   还有那人,为何单单便挑了小殿下动手,这事与淳王府会否也有联系?   “此事得快些修书回宫,告知陛下。”阿佑急道。小殿下刚出来不久便出事了,任谁也吃罪不起。且现如今,住的地方已然暴露了,还不知那些东西的来路,会否卷土重来。   幸雨却道:“阿佑哥哥,此事不急。可待王宫医将殿下的身子稳住之后再行上报,不然陛下那头知晓了也是干着急。”此处离妖界已远,传信来回也得几日,怕就怕宫里那位大主子万千忧心,降罪下来。   小殿下的性命丢不得,她阿佑哥哥的性命也是极重要的。   “这处地方已不安全了,得走,咱们得带着殿下快些走!”阿佑几乎发了狂,拿出锦囊来放出所有,用以加固宅子外的结界。   他这脑子已不清醒了,好在幸雨还算清醒,及时将他点醒。   “这处不安全,别处就安全了么?”那东西既能旁若无人的伤了小殿下,它会找不到别处地方?   显然不是。   “阿佑哥哥,我进去帮着王宫医,你在外间万勿乱来,一切等王宫医诊治过后再说。可好?”   阿佑默了话,点了头。   ......   一个时辰过了,王儒方自里间将门打开,与幸雨二人走出房间。   阿佑急急的迎上去,见二人面色尚算得上从容,心底也暗暗松了口气。   王儒一手的血迹,长舒一口气,叹道:“殿下情况尚好,只伤了心脏,近日须以带来的灵药养着,不宜移动。”   乐谙伤着的心脏处破了极大一个窟窿,可幸着她非凡人,若是个凡人就该是当场毙命的结果了。   不过心脉那处恰好是乐谙这身子最为致命之处。妖类仙家的身子皆有这样的地方,那处伤重即刻便现原形出来,乐谙这时就是原形已现的模样。   王儒言语一落,阿佑心头大石才算真正落地。   临了,忧心着又问了句,“殿下留那么多血,当真无事?”   王儒道:“殿下又不是凡人,也不是妖族,无事的。”   她那原形,美则美矣,碧蓝色双眼,额上的双角和鳞甲,王儒一介凡人当真是没见过的。只知妖族之内,不存有这样模样的族类。许是她们灵兽一类,长得奇怪了些罢。   思及此处,王儒倒也不由有了另一层思虑,犹豫半晌还是道了出来。   “不过......我倒觉得那人并非冲着取殿下性命而来。殿下这伤看似严重,实际不然。”不过是血流的多了些,于性命无碍。   眯了眼儿,他又喃喃:“并非为了取殿下性命,下手这力道却也好似把握不准。倒像是......”   这吞吐惹急了阿佑,他这开口便显得毛躁了些,直道:“倒像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可惜他这话未有让王儒放在心上。王儒未做理会,蹙紧了眉头将心中猜想兀自道出,“这倒像是,专门为了试出殿下的真身一般......”   阿佑:“!”   *   再往后,阿佑便将今日之事悉数写在信中,连同王儒的一番推测一起送往妖王宫。   这回的事儿出的大,阿佑倒也盼着主上给些实令下来,而后即便是领了罪,他也甘愿了。这般无头苍蝇似的日子,整日惶恐,当真是不好过。   不过,此信一去,他与幸雨的婚事怕是再难了......   陛下所言的赐婚,是在小殿下平安无虞回到王宫的前提之上的。   ......   可惜,送信的灵鸽刚出宅子结界便被施了仙法,失了灵气,才飞出几丈就进了一人的鼓掌之中。   那人便是先前立于石牌坊之上,盯了乐諳良久之人。   一头青丝里,白发已生,披散下来,衣衫也是褴褛。白袍沾污,破洞满布,间或还夹杂着些许焦黑痕迹。抓了灵鸽在手里,直接取了其腿上的信件,一手将灵鸽抛开了去。   难想此人便是五界之内赫赫有名的尊神,上乙。   展开信件,细读了一遍。   隔了许久,那男子呆了原地竟掩脸而泣,痛哭起来,“谙儿,谙儿......本君的谙儿。”信中伤了身子的小殿下,想来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忆起前几日出关后,自己前去寻天帝问妻儿下落之时的模样,真真像极了一头任人愚弄的蠢驴。   他的拙荆只是凡人罢了,几百年前他受重伤时,妻子怀胎不足两月。   他未有有留下一字一句,便迫着闭关去了。   思来想去,他这辈子是负了妻子良多,总待想着日后出关补偿,却忘了她是凡人的事实。他与妻子早早就不知隔了几世,数百年的魂忆都散干净了。   阴阳有道,强求不得,她再不是她了。   他的妻子便再回不来了......   待他真正问起天帝,孩子的下落。天帝那般支支吾吾又异常难堪的模样,直戳人心窝子。   依照他那位师弟天帝所言,他的孩儿是个女孩儿。天生便随了他的神识,并非凡人,是为螣蛇一族嫡出血脉。   儿女出生之后二十余年,妻子便去了。   失了母亲,孩子便有了病态,渐生痴呆之象,不时甚至口吐鲜血。天帝寻便仙医亦无法子可医治。念及螣蛇一脉艰难,此后,天帝便将孩子封于补天遗留的天石所铸的蛋壳之中,保其性命。   孩子后放于天界观台后山,以上古之术封印。   哪知后来的变故滔天,天界之内天帝眼皮子底下,竟有人将封印堪堪冲破,将他的宝贝女儿劫走了!   ......   自古螣蛇一脉,嫡亲血脉之间可有感应。他这女儿藏于封印之中两百多年,一朝寻之,自妖王宫宫门口,他便一路跟随了。   血脉至亲就在眼前,他活了这样久,都不曾有过如此心悸之感。   女儿长得美极,甚至比起他妻子的天人之色还要惊艳些,他便在远处瞧着她行路,瞧着她看孩童耍花灯,瞧着她手提两个花灯喜笑颜开的样子......   他再耐不住了。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在叫嚣,叫嚣这他亲自看一看女儿的真身。   碧蓝色的双眼,额前的鳞角,都使得他泣泪。   乐諳回头去寻他的那刻,他无缘由的紧张,下意识便跑了。   这世间还有像他这样痴傻的父亲,心悸之外下手太过,当真伤了她的身子...... 第54章   “谙儿, 是爹爹对不住你, 对不住你娘亲......”乐谙这名字, 想来是他发妻所取。口中几下喃喃,便心殇如滴血。   女儿的名字,是为乐谙。上乙这回都可明白妻子当年取名时的心之所想,以乐字为首, 便是祈愿女儿一生皆是欢乐,少有苦难。   而那谙字,以言字为左,音为右。他们初初相遇时,正值人界大族以六艺择婿,他原想着凑凑热闹一同去了。   后见人界大族之女,便是乐谙生母。纤腰如柳, 青丝如瀑,双眸似珍珠, 一袭浅绿之色的衣裙,是成天人之姿。   他那瞬竟也同那些个凡夫俗子一般, 提着袍子,争着上台前去应答。   一路他与那些个人斗的心志高昂,可谓过五关斩六将,“杀”到了她面前去。最后的诗词与音律便是她亲自考答的他。   诗词与音律, 乃为二人相识之契机,而后步步遥路,日日为期, 直至寿终。   仙人相恋早不算是奇事。各家自有取舍,倒没有什么仙家为尊,人界为末的计较。跨族之恋隐患颇大,始乱终弃者不在少数,寿数少的那位往往错付一生。   上乙恍然之间,也明白了那些个话中的意思。   以往总是不屑那些言辞,现下想来,他那妻子何尝是不那些人口中错付一生的人。   ......   乐谙能起身是在三日之后了。   这日晨间,幸雨轻手轻脚的推了房门进来,手端了一木托盘,上有药粥一碗。   药粥还未放下,幸雨瞥了眼床榻,顿时便慌了神,榻上的小主子这便不见人了......   才放下托盘,乐谙倒是自顾的从屏风后面出来了。瞧着样子,是方才去换了件儿衣衫。   幸雨急急过去将她扶了,“殿下醒了怎么不唤奴婢,还自个儿更衣了......奴婢就在外间候着的。”   小主子这身子,三日前受伤大伤了心脏,王宫医诊治过后,性命无碍。却是几日虚弱的连抬手的觉无力,一直便在房中歇息。   今日下了床,着实让幸雨有些忧心了。   乐谙今日衣衫着了素色,愈发衬得人病秧娇美,柔柔弱弱仿似飘零之花一般。胸口处还是钝痛的,但已不似前几日那般难忍了。   一手轻捂了胸口那地方,微喘了时候,柔声问:“可,可知道伤我的人是谁么?”   幸雨一顿手中动作。小主子这话来来回回已经问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这三日每每醒了,忍着身上的疼也要抬头问上一句。   怕她放不下心,阿佑同她们便有了商量,告诉小主子已去寻了,一有消息便会来报的。   眼看着再装不下去,幸雨一咬牙,将堵着心的大疑一并问了,“殿下这是何为日日问起那人?一个伤了殿下的贼人,自有阿佑哥哥他们去查办,殿下无需如此挂心的......”   除去那贼人外,妖帝那头也是怪哉。   宅子里的信件送出去一封又一封,将小主子的身子状况,日日都写在上头送出去了,三日了还不见回信。真似石沉大海,有那么些杳无音信的怪感。   照着妖帝对小主子的上心之意,小事都须得事无巨细的安排着,何况是这样大的事儿呢。   乐谙由她扶着半靠坐在床榻上,悠悠叹道:“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只是有些想见见。”   乐谙浑浑噩噩过得这几日,迷梦连连。梦中她不是自己身处何处,但似身在一人的怀中,那人怀抱温暖,柔语绵绵的将她哄着......那梦中,她真似珍宝一般,被人护着怜着。   梦醒时分,她还记着攥紧了那人的衣襟,是不舍她走的。   她复又低下头来,轻轻揉了自己的发顶,温温道:“谙儿往后同你爹爹在一起,一定要乖。万事莫要怨恨于他......娘亲,这便走了。”   ......   娘亲一词,似乎是向来与她无关的。阿修同她说,她是天生天长,初见时就是一颗圆圆滚滚白白净净的蛋儿,是上天将自己送到他面前的。   如此说来,她本就没有父母的。   可前几日在牌坊上瞧着她的那人......在用术法扼住她心脉的那瞬,她脑中一股子奇异的神思涌进,倒觉着与那人相熟,今日恰似时隔许久相聚,久别重逢一般。   刺痛来时,她便不管不顾的想去瞧瞧那人的模样。   可惜,还是未能瞧见。   ......   幸雨哪能懂得那么多,气道:“殿下见那人做什么,左右是个贼人,朗朗乾坤之下都可出手伤人的。见了他可是要吃亏的。”   乐谙也叹,那人确是奇怪了些。   幸雨端了热粥过来,呼呼轻吹了几下,送到她嘴边,哄道:“殿下多少吃一些罢。这几日都在房里养身子,本就没有气力,得多吃上一些。”   人间的碗器,自然比不上妖王宫里那些个白玉瓷的碗器来得精巧,不过褐土的颜色瞧在眼里倒是顺眼的。幸雨那木头小勺子盛了些微的药粥,被她乖顺的含入口中,慢慢咽下。   幸雨见她乖巧,这才展开了笑颜。继而一面说道着这药粥的来处好处,一面儿继续细心喂着她喝。   “这药粥可不好熬呢,殿下得多用一些。王宫医费了极大的劲儿,寻来远处山尖尖的珍草,混了咱们陛下吩咐带着的一些奇珍一块炖着许久方成。”   “王宫医昨夜可真真在后厨守了大半夜呢!熬得双目通红,此刻总算可安心歇下了......”   幸雨这话,诚然使得乐谙心头升起愈发多的歉疚来。   忽问外间噼里啪啦的声响渐大,乐谙愣了一瞬。雨水圆清,打在檐头枝叶上的声响也大,如此一念,外间该是落了雨了。   *   深秋落雨,一阵便比一阵凉了,好在宅院的窗门严实,透不进什么风来。   乐谙闷的有些发慌,那粥眼见的见了底,她抚着心口处站起身子。她站着这处,正巧可透过微微门缝瞧着外头。   雨势颇大,拍打枝叶的声响是忽略不去的,何况她天生是个利耳。   “可替我拿件大氅过来,我想去外头看看。”   外间下着大雨,她的意思总不是要进去雨中淋上一淋,左不过在厅堂中瞧瞧外间院子。这倒也是可以的。   幸雨颔首,这便去衣柜子中取了件无比厚实的出来。   出去稍稍走动走动也好,王宫医也说过,这般体虚一贯躺着终究不适宜将养身子。   系上带子,幸雨又道:“殿下这心口怕是还在疼的,去外头看一会子也就是了,万不要扯着了伤处,知晓了么?”   乐谙小手还是有些冷,也不顾及,就这般贴着幸雨的双颊捧了她的脸,柔声哄了哄,“知晓了,我的小唠叨。”   ......   人界下雨,妖界也会下雨。   厅中为她置了一把躺椅,瞧着像极了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老头儿闲时小坐之处。   乐谙瞧不上它,也不愿坐,自行在厅中站了片刻。   院子算不上大,栽种了几个树木。她认是都不认识的,姑且全都当作桃树来看。那几颗树木立在如此滂沱的大雨中,树叶几乎都给打散了,落了满地。不久在看,就活生生似个秃子。   别处雨打花落,这处雨打叶落。再一想起妖王宫下雨时候的模样,响秋殿外间的风景比这处地方好上太多了。不说别的,单单是那红磷花,就可让她吹捧上至少五十年。   红磷花的地位,不是旁的花草树木可比的。在妖王宫也是一等一的尊贵之物。   却犹记那时,她不懂事,瞧上了红磷的漂亮模样。妖帝笑笑,还许她摘下了两朵把玩。   那样的日子,她如今想念极了。身上是无甚力气的,心口处是疼的,若是...若是在宫里,阿修定会抱着她哄着睡罢......如今呢,倒是也应了外头雨打叶落的景儿,变成一只巴巴的可怜虫了。   阿佑他们未有告诉他,自己受伤的事儿么?   她也有满腹的怨言想要同他吐露的。人界这地方哪有什么好玩儿的,处处危机四伏的,也不知有命回去没有。   他得了消息,总该要心疼心疼自己,派人接她回去了才是啊。   乐谙垂了眸子,小脸上恹恹的神色再压不住了。她如此心思,也只是想想罢了。   ......   打断她恹恹情思的,是外间踩在雨中的脚步之声。哪管雨声噼里啪啦,她的双耳依旧听得清远处的声响。   那双鞋,明显就是被雨水浸透了,走路摇摆几下都可发出叽里旮旯儿的怪声来。   宅院破高的围墙将那人身影挡了个全,乐谙抬头去瞧,也没瞧出什么来。这便轻唤了幸雨过来,身子半倚在幸雨身上,小声道:“去叫你的阿佑哥哥过来罢,宅院墙外有人,着他去看看。”   宅院墙外几丈开外便有结界护着,那人竟已至院墙墙角,便是已然穿过了外间妖帝术法所铸的结界了。   可过结界无虞的人唯有两种。一为毫无术法根基的凡人,凡人无有术法,则结界可判为无害之类;二为灵气修术至上的,横穿结界如入无人之境,如此也是结界奈他不何。   倒不是外间那位,是哪一类人。   作者有话:咱们尊神预备着开始参加“演员的诞生” 第55章   阿佑冒雨前去查看, 走至宅院前头, 视线沿墙角而寻, 便见到了那人。   衣衫褴褛且全被雨水浸湿,这就混着雨水贴在他那伛偻的瘦弱身板上,手拄着铁木拐杖,似冷的微微发颤......这模样活生生是个人界的乞人。   阿佑自他身上别过眼, 扫视了一眼旁处。除了他之外,还真没有旁人了,小殿下说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雨水迷眼,阿佑想要瞧得清楚,这便凑得近了些。男子许是蹒跚倒地,左边小腿一截的布满墙角黄土,乌七八糟的。   既是凡人, 倒也无妨,无需那天大的疑心去对人家。阿佑待人向来礼遇, 点头问候了句:“先生这是怎么了,怎的待在我家院墙?”   那人用了些力气一抹老脸, 以手作了一辑:“鄙人姓祝在外寻女不甚流落,先伤了左腿,不知,不知主人家可否行个方便, 收容鄙人一段。”   “这......”阿佑这倒为难了,收容凡人怕是不妥的。殿下尚未出阁,这人再如何落魄也是个男子, 再者,这处宅院也不知算得上安全否。   阿佑这思量还未完,其余两名亲卫倒是急着撑了雨具跑出来。   同着深红色袍服的亲卫,左侧佩刀,真身是为狼族。如此一切落入上乙眼中,引了他偷偷一笑。   身后忽得出现了两人,阿佑骇了一跳,张口质问:“你们出来做什么?”   二人行了小礼,回道:“传小姐的话,前来请祝先生进去歇息。”   言罢,二人分开,一人撑了雨具,另一人前去将上乙瘦弱只剩老骨头的身子一把背在背上,往宅子厅里去了。   ......   亲卫快步将人带到厅内,拖过一地雨水,印在地上。   上乙这趴在他人背上,始第一眼瞧见自家闺女,心头难免一酸。那身素色大氅披在她身上,直衬得她身姿娇小,小脸上还是伤后的苍白,一副孱孱病弱的样子。   这可真戳了老父亲的心,千般难言万般歉疚,迂回荡心,愧的无地自容。   乐谙额间的鳞甲算是褪尽了,只是这碧蓝色的双眼,及两只幼角还正正的摆在那里。怕骇着了人,便同幸雨轻道了声原委,背过身子去了。   原先置在厅中的老头椅子,正巧给他用了。他这一身全湿,又言说伤了脚,只得坐着,几下偏头去张望,想要再瞧一瞧乐谙,望见的也只是背影了。   嗫喏几回,上乙收了视线回来,十分恭敬道:“多谢小姐收留,是祝某唐突了。”   乐谙身子未动,亦是轻声回了他的话,“无妨,先生可先在着住下,宅中有医者,可为先生医治。”   “天气渐寒起来,先生可先行前去耳房沐浴......我这段时日身子亦是不好,不方便见客,先生见谅。”   他面色一凝,自乐谙说话气声中自是可知,中气不足气血亏损,身子是为虚弱。而乐谙身子到现在这般模样,皆是自己没控制住的一掌所致。   懊悔之外,他又是万般的痛恨起自己。明知心脉处是本族至弱之处,还是那般大胆的去试探了。如今只得拱手道:“多谢主人家收留。”   ......   沐浴之后,尊乐谙的话行事,他得了宅子一件内房将养。   女儿心性单纯至此,是随了娘亲的。他那妻子名为浦盈,盈盈动人,隐隐动心便是初见了,浦盈为人也是如此良善宽仁的,可帮衬着旁人之处,丝毫不曾吝啬所有。   胸口摸出那枚玉坠子来。璞玉而已,毫不值钱,第一次他似凡人一般做了几日的活,上街市买来讨她开心的。至死,她也未有离身。   “吾妻,小女甚似于汝,甚善至纯。”往后有为夫相护,不日便将吾儿带回家中教导,妻可放心了。   劳什子妖界的人,占着他的宝贝女儿这样久,其中原委他迟早会查个一清二楚。欺负了女儿的,一个也不可以放过!   第一次与亲生女儿相见,还得守着凡人礼数,为的便是不吓着她。   接着数日,陪着那无用的宫医一起,将自身灵气注入汤药中,可助乐谙早些康复。他们也好早些回仙界府邸居住。   ......   其后,拄了铁杖行至后厨。   后厨药味甚浓,直冲鼻腔。太乙这哪里忍得,捏紧了鼻头进去,见着一排又一排的药罐子,嫌弃至极。口中直直嘟囔:“啧啧,这等昏药也可入口?”   “啧啧。”   “啧啧!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妖界的灵药也是够次的,难怪这些日子过去了,送出去的信件中还是提到他的宝贝谙儿伤重。   罢了,还是得自己亲自控药才可。千种万种灵药,也抵不上他这老不死的几滴生血来得补气。   可惜他这老不死的生性也是十分怕疼,短尾那次除去要命的疼痛之外,其余的倒也不难扛,修炼个几百年也就过去了。   化了一把短刀出来,冲着自个儿手腕子出比划了笔记,又是一句,“啧啧。”   “我的宝贝女儿呀,为父这真是为你付出良多......啧,是真疼呐。”   手起刀落,手腕子处鲜血直流,他这慌忙伸手拿东西接了,货真价实接了一碗满的。   神血珍贵,浪费了可就不好了。这便四下的药罐子里头都洒进了一些。有益无害的东西,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念在自家女儿的面子上,赏赐一些也没什么。   *   再几日,乐谙身子恢复的极好,头上的两处小角,还有眼睛都一如往常那般,异常之处已然隐藏住了。   雨后空气清新,只可惜是个阴阴的天气,冷得很。   上乙一贯的晨起喝了白粥一碗,配了不少小菜。今日却有一处不同于前几日,那便是乐谙晨起同他们一到用了早膳。   晨间见了上乙第一面,乐谙微勾了一笑,礼貌问道:“先生早。可用过早膳了?”   上乙憋着痴痴笑,故作淡然道:“多谢小姐,在下方才用过了。”   早在有个可有可无的结界在,若以乐谙的天真的性子出去与人交谈,最多不出三句,定露出破绽。生于宅院中的小姐,哪会口口声声问人可用“早膳”呢......   早膳是人界寻来的几个婢子负责操办,是当地人的口味,清淡的很。   乐谙是个喜甜食的,用了几口,便上了气性,偷瞟了眼儿幸雨,暗暗开始嫌弃了。   幸雨也不憋着,直调笑道:“小姐可要用些蜜饯果子?”   问也是白问,乐谙不去理会她,为挑的眉梢说的是那意思:“要的!”   转头见上乙还在,幸雨轻福了福身子,“先生见笑了。我家小姐在家中自小娇养,有些习惯难免娇气一些。”   娇养?   那敢情好。看来在妖界过得还算不错,是日日泡在蜜饯果子的甜意里的。   没有见过凶恶之事就是最好的。   “不算见笑,你小姐这般的性子是极好。女孩子家家原就该这样养着的,可宠就得宠着,管旁人眼光做什么呢。”   ......   乐谙闻言,含了一口粥也转头过去。   眼前这人与前几日伛偻的瘦弱老人好似不同的。他这般脊背是直的,虽是青丝杂了白发后挽了,瞧着也是精神奕奕的。   想来,是这几日过得极好。   这一眼,她一双圆眼直盯着他看,歪了几遭的小脑袋,终是笑了。   乐谙咽下口中的粥,笑语温柔:“先生也是个宠爱妻女的......做先生的妻女,真是好福气。”   她这话是满心的羡慕,因着上乙口中那句“阖该宠着”。   实际她也有一直宠着自己的人,只是那人如今离她有些远了。   也不知在妖王宫里,阿修过得可好?有没有一些些想着她,她是很想响秋殿的被窝了......这样的天气里,一贯有人暖床。   作者有话:小扶子:“狗作者怎么回事???朕怕是有好久没有戏份了。岳父加戏!” 第56章   妖王宫, 千机殿。   水族使者跪伏殿下, 手捧一卷轴, 恭敬道:“我家主人烦请陛下亲阅此卷,其间内容陛下该是可知的。”   田方卷轴,纹有水族祥瑞之纹,两角为墨黑色, 其下封角为蓝,庄足显贵。   闻倧至下处取卷轴呈上,“陛下。”   妖帝打开亲阅此卷,上不过寥寥几笔点化山水,卷上有桥两座,桥上行人万千,一桥摇摇欲坠, 一桥上也无人,比照强烈。   扶修长睫之下神色晦暗, 紧抿薄唇沉吟片刻。   “回去回了你家主子,朕知晓他的意思了。此万难之事, 他为朕甘愿堵上一族荣辱,朕自然不会让他失望。”画上千万人行的路,看似人人都可过桥,一睹山水真容, 实际却是不然的。   无人过的那道桥儿,才是正路。水族择了与他同道之路,表明不日便好起势。传信之外, 也是提醒于他,莫忘早前答应之事。   替水族翻一翻先人被胥淳打压的那桩重案,可允亦可行。   名誉清白之于水族而言,是为大事,可使得主子家将全部家世兵力压在他这位妖帝身上。另,倒也是不愿意自家族内一直被胥淳之流强压一头。   毕竟是先帝遗属,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规矩之外,人还是可用的。   收了卷轴起来,也吩咐了交代的话下去,下头的水族使者却是没有要走的意思。闻倧便问:“下使可还有事要禀?若是无事,奴才便安排您出宫,并派人护送您至驿馆歇息。”   水族使者敛神屏气半晌,自袖中慢慢掏出一纸外报。   阿佐立在一旁,恐怕他自袖中拿出有害之物,掌中已经凝了气,防着变数。   使者只作不知,展开外报,递于闻倧,“此为密报,想来陛下是有意知晓的。”   ......   “外报淳王府副将日前已带骑兵三队,前往人界五道之一,北房那处相商秘事。”   扶修见了那纸外报,便眯了眼,瞳仁紧着缩了一缩,双眼显出厉色。   人界五道之一的北房,前时与胥淳那派便有相交,如今胥淳用之,为之以何?   细想之,乐谙去得第一处地方便是北方,与五道北方相距不远!将外报一揉,攥在手中,扶修正道:“多谢下使前来报信。闻倧,送人出宫,好生招待!”   连着十几日,乐谙那头毫无消息传来,原他还在想着会否是阿佑办事不利,遗忘了七日一报的规矩。联系外报所言之事,胥淳哪会派副将去做无用功的东西。此料,多半便是奔着乐谙而去。   使者一走,扶修便发了怒气。   气急之下,宽袍扫了一案的物什儿落地,噼里啪啦发出一阵的响动。砚台砸落在地,里间墨汁泼洒一地,也沾上他明黄色宽袍之上。   殿里众人皆是屏气凝神,砰砰的膝盖捶地跪伏下来,大气亦不敢出。   妖帝之怒,来得无有征兆,饶是闻倧也是怔了片刻,后急急跪了下去。   殿中这般静了几秒,扶修这气性已跨不过去了。   这若迟了一刻半刻的,北房的人要当真碰了乐谙,将她带走了。往后用以威胁与他,事小。真要伤了她的身子,把便是将五道北房全屠了,也难缓他心头之怨。   自他通红的一双眼中也可知他忍得艰难,胸口起伏不止,却也厉声吩咐道:“派人依着朕予的地址去寻小殿下!阿佐你亲自去带人!快!”   *   乐谙这几日与上乙相处,倒是极爱他的为人谈吐。自那日有幸雨所引的话题,几句交谈之下,乐谙对他便生出了亲切之感。   依着上乙所言,他来此处寻女,几番找寻依旧未果,而他那短命的妻子,因病以去了。   虽不知其中原委为何,乐谙不出意外也生出同情之心。怕其感怀在心,有损心绪,时常也会找他一同叙叙话品品人界的花茶,日子过得也算悠游自在罢。   阿佑之前为奇袭乐谙之人所扰,一直不敢将乐谙放出去散心,就惧怕前头的事再度发生。再怎样也要等着宫里的消息过来,告诉他妖帝陛下的安排,这才好行事不是。   这便就是在昨日里,乐谙同上乙如常谈天,脸上却是一脸恹恹。   上乙原是乐呵呵的同她叙话,仔细一瞧,便也知乐谙这是憋闷坏了,万事都无甚心力去做。   老父亲自是不会让这事持久,午间用过晚膳便带着乐谙偷跑出去逛街市了。   ......   镇上街市已不再热闹了。乐谙出事那日,许多镇子上的人亲眼目睹,为保安全,也不会再让自家的孩子再出来乱跑的。   挂满彩灯的这节时已经过了,彩灯皆已撤下了。   行至街巷,乐谙恍然大悟道:“这彩灯节,我倒是错过了。”   她来时见了边上镇子的彩灯节,也是人人笑颜开怀,热闹和谐的过着时节。那是是自己兴致阑珊,情愿待在马车上忆怀些旁的,也不愿下去街道上走走。   ēe   错过便是错过了,下回也不知是何时,她也不知还在不在这处地方......   上乙心头便又一酸,愧疚非常,忙想法子哄自家女儿开心。   “不若,老夫陪着小姐逛逛镇上这些个小店如何?”   发妻浦盈往日最爱扯着他去逛这些个街道小店儿,遇着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儿,便轻轻一扯他的衣袖子,压着嗓子同他撒娇:“夫君,给我些银子可好?”   他哪里还说得出什么旁的话来,只得认命的一摸衣兜,掏出几块银钱来。   盼着乐谙也吃她娘亲的那一套儿罢。   血脉传承之事,是为玄妙。   乐谙悠悠然算是思索了一遭,继而颔首应承了。左右出来了,总得在镇子上走上一圈罢,四下逛逛也好。   女孩子家逛什么铺子最是喜欢,那定是脂粉铺子无疑。   果不其然,乐谙一去便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镇上的脂粉铺子算不上好,却也有大小脂粉盒子琳琅满目的摆着。   铺子中的老板娘是个推售货物的好手,几字几句便可抓住小姑娘家的眼睛耳朵鼻子,叫人好生留在铺子里,任她打开那些个瓶瓶罐罐一一去试试。   开了不少脂肪盒子出来,几下子的工夫,乐谙白皙的手背上便布上了几条颜色不一的红痕。   眼瞧着便是试色试的。   对于姑娘家对于这些个漂亮的东西,天生印在骨子里的喜欢,上乙是乐见此景。   于是乎毫不吝啬的掏了自个儿的袖子,拿出一锭银子来,将一众脂粉盒子全熟打包了。   女儿喜欢便全部带走,毋需商量的。   ......   一整条街市逛下来,上乙左右两手皆是拎的满当当,余不出丝毫空处来了。   乐谙愈发喜欢了他。   心头直道:“同这先生逛街市,他竟就只顾自付账,倒像是十分习惯这般的事情。当真有种有了爹爹的情致,同做了他女儿一般。”   与人一道逛街市,乃是生平头一遭的事。   银钱之事,先是由这位先生代为付了。回头回去了宅子,再叫幸雨将钱还上就是。   再回转至宅院时,已近晚间。宅内众人见寻不见她人,正急得团团转,几个亲卫也已经派出去寻人去了。   宅中便只有幸雨与其余几个凡人婢子还留着。见她回来,喜不自胜,赶忙唤了幸雨:“姐姐!小姐回来了!”   ......   幸雨的火气也是大。找寻了一个晌午的人,此番同另外一人拎着大小包袱便进来了。且看着还是由那人偷偷带出去的。   顾不得礼数规矩,幸雨直指着上乙便气道:“你这家伙,好生的没有良心!怎可待着小姐到外头去!可知......可知外头是不太平的!”   若真出了事情,谁可担待的起?!   整个宅中的人都派出去寻人了,他倒好,承了殿下瓢泼大雨的天气救他进门的恩情,私自将小殿下带了出去!   外头到底有多少谁也不知的危险,半点儿估量不出。   幸雨这火气出来,差点儿便将大大小小的东西一并丢出去了。   上乙隔了身份,就不便多言什么,被说道了只觉闷闷不乐,心尖尖儿拧巴的紧。   明明是自个儿宝贝闺女儿,带着出去玩儿还得瞧人脸色。   倒不如......直接带回去来得实在。   ......   适时,阿佑等人回转,形色极其匆忙。   一眼就瞧见正厅里的乐谙,先是一喜,后又是一满腹的着急。他们去外头寻人,未走出多远,便已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远山近河,处处小地方仔细去瞧,都是有人蹲守着的。大树之上蹲着这么三两个,屋顶檐角上站着这么三两个,别的不论,这蹲守之姿真无妖尾卫千分之一强......   且,依他所见,不远处还有五道的制妖法器在。亏得他有所察觉,先行提醒了他们敛住妖气,这才化险为夷。   联想猜测之下,考量这些日子送出去的灵鸽毫无回转的情况,估摸着也差不多是与五道的这些人有关罢。   既然信件都无有回信,妖尾卫那头也定是没有联系上的。   对面势大,此刻,便只有跑了。   ... 第57章   阿佑是个神思清明的, 倒也没有对上乙私自带乐谙出去这事做何深究。   自家殿下出去之事, 先不说一问便得花时间计较解释, 于逃离无益。其次,阿佑心间明白的不能再明白。   这位从外头墙角救回来的先生,来历不小......   救他入府那日,眼见着这位从后厨煎药的阁中出来, 他心生疑记。而后几日查之也是如此,同时小殿下的身子却也十分迅速的好转起来。   心思澄明,看破的东西实则也不需说破。这人说不清来意,总归无甚恶意,留下来也是可行。如今情势紧急,或可验证心中猜想,如此一搏。   ......   回来的第一件要事, 阿佑便喘着粗气朝上乙一拱手,“可劳烦先生随我过来叙话么?小人有事相商。”   上乙还未回神, 被身前之人唤了一遭,蹙眉应了“好”。   宅子还是这处宅子, 只是过了这半个月的日子,早时的一切便就似转了个圈儿,风水轮流了一回。   进了阿佑住的这间屋子,烛台上半残的风烛泣下的泪挂了两指长, 上乙瞥见一眼,随他跨步进去。   阿佑出声询问之时,与上乙二人负手面窗。   这为五界私家谈判之规矩, 二人皆是面窗,便有一视平等之意,不存在高低之校。   人界入冬,真真就是苦寒难耐,特别是身处北地,酷寒之下各家各户的门窗皆是紧闭的,内里还有点炭暖出火盆,散去屋子里头的寒气。   顺着大开的窗子瞧出去,远处是人家居住的宅子,厚重朴实的外墙为挡风避寒而建,也将外头的东西一并挡在外面,瞧着倒觉得有些无情。   阿佑开门见山便道:“先生不是凡人,对否?”   上乙侧目,“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倒不怕被人认出真正的身份,普天之下五界之中,万方之人皆得对他恭恭敬敬俯首帖耳。多出几人这般,也可容之。   阿佑苦笑。自然是外头的结界告诉的他,那结界是属上乘结界,可过结界无虞的人唯有两种。一为毫无术法根基的凡人,二为灵气修术至上的。这先生不是第一种,那便只有是这第二种了。   “先生无需多计较这事。今日请先生过来叙话是有一事相求。”   此时此刻,大事再拖不得,唯有姿态放低些,求上一求......   “先生前头说过,是来此寻女,不知小主子可否有幸得先生为父之怜惜。”   为父之怜惜自然都是给了乐谙的,这阿佑说话也是好笑。原还以为他全都知悉了,不想,还是一知半解就来胡言的小辈。上乙挑眉,语气颇为轻佻:“此话怎讲?”   “我等是妖界之人,小主子贵为妖王宫的小殿下,此番出来是得了妖帝之命,出来暂避。”   上乙不解:“暂避?避的是什么?”   他这几百年未出,妖界的情势自然不知晓,有印象的还是那时雷厉风行的妖帝胥商。妖界那时可算是风光无限,才几百年竟也到了这般光景?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阿佑道:“陛下,陛下甚宠小殿下......朝内波澜汹涌,淳王府势大,宗室亦难压。想来您也知晓,一界之事得由妖帝亲制,求助仙界,则万民离心难以信服。”   “是此,小殿下得陛下宠爱显露非常,陛下深忧行事时伤及小殿下安危......便以游玩之由头将殿下带出妖界。”   上乙心也认同,做一主君而言,那小妖帝虽说乳臭未干,但此举没错。   阿佑的后头之话,他听了便再也提不起笑来了......   阿佑接着言道:“今日,今日外头已显追兵,且我等送往妖王宫的信件无一返还,与妖卫联系不上。先生可进结界且身子无虞,定有法子保全小殿下的!”   “小殿下是对陛下极其重要的人,我就算是死,也得替陛下保全殿下的性命。”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也免不了掀袍一跪。阿佑跪地,依妖界大礼之制,朝上乙两回叩首。   窗口涌进的寒风凌冽,吹得上乙脑门发懵,犹豫几下,忍着忐忑荒唐的心情问道:“何,何谓她是妖帝极其重要的人......他们,他们是何关系?”   谁可知晓一个老父亲的心塞酸楚。   他的女儿啊......千万千万不要是他所预料的那般样子!妖帝那样乳臭未干的小儿,半点儿用处也没有,哪里配得上他的女儿。   乐谙乃是腾蛇一族的嫡系血脉,上古神族。往后天帝分封,至少也是同他这个父亲一样,是个位列尊贰的神君之位。   这样的身份摆在那里,长长久久不需分毫努力。五界六海选谁都可,毫无必要择这样无用的妖帝小儿,陪他一同面那堆烂摊子。   阿佑这回实诚,意识到此时将他们家小殿下说的越重要越好。这便忆起往昔乐谙还是一小女娃娃时,妖帝的那一纸密诏来。   “小殿下她,她是陛下亲口许下的,日后妖界顶顶尊贵的妖后娘娘......”   *   哪知,上乙即刻暴怒,抬手一掌便劈了阿佑身后那方泣泪烛台及其小案,拍得二物碎成粉末,怒道:“呸!”   “黄口小儿!竟敢在本君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妖后娘娘,什么叫顶顶尊贵!我上乙的女儿就是顶顶尊贵,会去稀罕劳什子妖后的位置?!胡说八道,简直胡说八道......”   阿佑惊得半显出原形,片刻回神,怔在当场。   他哆哆嗦嗦开口疑问,“先,先生方才说什么......小殿下是您女儿?那,那上乙可是您的神号?”   问是又问了一回,阿佑却也是将上乙方才的话一字不差的听了去。   难怪难怪。   难怪他可入结界恰若无物,难怪他这一朝出现小殿下的身子便陡然好转,难怪他对小殿下似千分宠溺万般怜惜。原这上乙神君,乃是小殿下生父......   人家来此寻女也不是信口拈来编出的谎话,是真的奔着照料女儿来的。   ......   气氛难凝,上乙满心的心痛酸楚倒是压也压不住的涌了出来。   他这才刚寻到女儿没几日,连着往后带她回仙府往后日子如何补偿于她都一一想好了。   他是有料想,乐谙在妖界一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却想不到是这样大的委屈。为有一席之地容身,竟已经委身于妖帝了......妖界之人一口一个小殿下,这便侧证,妖帝连一个名分都未予他的宝贝女儿。   气急之下,上乙咬牙难忍道:“妖帝竖子!本君来日定取你性命泄愤!”   话音才落,房门自外间缓缓拉开,发出些微的响动。   一门之隔,外间站着乐谙与幸雨。   ......   上乙不知她听了多少去,才致的现在泪流满面的模样。   心这一遭被揪的生疼,他瞬时哑了嗓子,原先的狠辣劲儿全消了去,讷讷道:“谙儿,我......”   言语是有无力之时的,非一切都可用言辞达意。   两双极其相像的眼眸子里,何物如泪珠子滚烫。二人相距不远,足不过十步之遥,道破之时,前几日言谈的一切便都有了旁的解释......   乐谙以手拭泪,强忍了些东西下来,另一手拧紧了小拳,她问:“你,你是我爹爹么?”   这一句,令老父亲的泪也止不住的淌。他活了这样久,活到生白发的年纪了,前半生是意气风发活得肆意妄为,得了上天恩赐,遇到乐谙生母。   芳华旧了,青丝白发从相间生,环环绕绕分隔不开。往日是回转不去了,今下他再容不得失去这颗掌上明珠。   上乙颔首,柔道:“是。谙儿,我是你亲生父亲。”   捻一神诀,外袍掠过一旁,顷刻间他幻出原身显象。   同是碧蓝色的双眸,额间鳞甲头上双角尽显无疑。与乐谙伤时,同一副样子......   上乙深吸了一气,后道:“谙儿,爹爹来接你回家。”   ......   扶修曾言,她无父无母是个天生天长的。时至今日,她始发现自己是个有父亲的,这般样子的相见,她从未想过。   有些话,她这就想问了。   “那你,为何现在才来找我呢?”   “我是不是也有,也有娘亲的?她在哪儿?”   上乙如一根大刺在喉,半句言语都说不出口,憋了许久,他方道:“爹爹现在带你回家。回家之后再同你细说,好不好?”   一旁阿佑先前也不知再想些什么,带上乙说出带她走的这话,眼睛忽得明亮了不少。   注视了乐谙许久,见她无甚反应,帮着劝道:“殿下,随神君回去罢。外间守着的人太多了,这里不多时便会失了屏障,殿下随神君回去才是上策。”   如此,即使丧身这处,他也算对得起妖帝陛下了。   胥淳的人,不会有放过无辜之人的觉悟。何况,他追随妖帝多年,算不得无辜。   死在这里也是应该。   不久,他却是又道:“只是,烦请殿下将幸雨一并带走......” 第58章   幸雨不似他这般, 需得为了妖帝的朝局大事放弃自己的往后。凭着她与小殿下平日的情分, 再不济回去之后也可寻个好人家嫁了。   此生只能做他对不住幸雨了。   自家祖上起便是在朝, 是为妖帝的左膀右臂,历经万千都不曾更改,忠义之风不可在他这边就这样断送了去。   幸雨猫眼双瞳缩放未觉,惊得小嘴微张, 当下便自眼中滚出了几颗泪珠子。   哽咽之余,她亦算作质问,道:“阿佑哥哥......你这算作是个什么意思?”这便是将她送走了,还是不单单只是送走而已?   回味前头,她一直深觉了解眼前这个男子,现在看来,她是半点也看不透他的心思了。   几步过去将阿佑拥住, 她急着问道:“究竟是发生了何时?外头的来人究竟是怎样的来历,可, 可让你惊慌至此。”   彼时,他是个沉静谨慎的性子, 与他哥哥阿佐是大大的不同。每回,总可将妖帝的事一一办妥,无有遗漏之处。如今这是怎的了,非得将小殿下与她全都送走......   ......   上乙怪见不得这样子哭哭啼啼的场面, 自个儿心头悸荡还未曾平复,瞧着这么一副场景,真真扎眼。   一拧眉头, 他便道:“哭唧唧做什么!有本君在还能让你们死了去不成?”   正色瞧了阿佑一眼,始发觉他也是一副要哭不哭的丧气模样,与刚才同自己在这里叙话的当真是两个人。这也有难忍的腹诽:小孩子家家的,儿女情长要相顾也就罢了,非得加上话本子里那些个英雄气短的情节,也不觉着堵心难过么?   阿佑敛眉。局外者瞧着事态,向来就是会以偏概全,不知细里便就是难懂事态。   妖帝若要在妖界时局中站稳脚跟,根除胥淳之流的祸害,必得靠自己之力。古往今来,没有求助外界之人的先例,即便胥淳如此做了,妖帝也是不可如此做的。   可求神君上乙带走小殿下与幸雨,却不可叫他明晃晃的助自己脱困。   胥淳与人界五道的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上乙神君若是真祝了他们在此混战,那么,神界插手妖界政事之事顷刻间便会有胥淳那头传至妖界,不多时就可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妖帝的一切计谋策划,便全盘输了。   “神君应也是知道规矩的。为了陛下的大事,阿佑只得留在此处应敌。还请神君赶在那些个人来前,带走小殿下与幸雨。”   ......   天界神君府。   这处神君府是新修葺过的府邸,上乙几百年都未回来过了。   方到神君府门口,便有小厮与老管家出府相迎。   乐谙二人由他带着回了仙界,一路皆是以术法折腾沉睡过去了。这会子到了这里还未醒过来。   神君府的下人贯不会多问自家主子旁的事情,见带了人过来,便以宾客之礼迎了。   哪知上乙这便垂了脸,冷道:“这位是你们的小主子,本君的嫡女。往后会一直长住于此,莫要怠慢了。”   本就极其计较礼数的府人,再被这一遭提点,便会更加了心思在乐谙身上。   他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了。   有女之事,自然是人人都该知晓的好消息。待往后几日,该是去他那个天帝师弟那头,为乐谙讨个“公道”,也讨个该有的名号。   另一头,得将乐谙与那妖帝扶修的关系好生打探清楚,以对后头之法。   进了神君府主厅,便有嬷嬷与婢子出来将二人搀扶到自个房间休息去了。   神君府依仙界房制而建,自有其子女居住之处备着,定时打扫清理。这回上乙给了些时刻,由底下之人缓了一缓,复又打扫了一遍,这才放心让乐谙去睡。   那屋子自是极好的。上至窗棂采光,下至桌椅凳榻,无一不是挑了顶好的打造。   乐谙这被婢子服侍着躺进粉嫩粉嫩的锦被里间,余下脑袋与一双手安份的放在被上。   锦被是粉嫩的颜色,她一张小脸也似沁了些淡粉色,让人瞧着是直直揉心。   叫那几位嬷嬷也忍不住多瞧了一眼。这粉雕玉琢的人儿,往后就是这里的主子了。这恰似天家的富贵,全是这位小主子的了。   命途富贵,说得便是这般罢。   *   人界这头,待乐谙与幸雨平安走后,阿佑且又安排这几个亲卫,将前些日子雇来的人界婢子安全送回去。   分发了好几倍的银钱,那几位也是喜笑颜开的自宅子中走的。   人界的情局,不外乎富贵贫穷两类。富贵之人哪会稀罕这点银钱,可这于普通的贫民之家就大不相同了,可抵上小半年的口粮。   得了几人的千恩万谢,阿佑眉间蹙的更紧。若是他所料不错的话,这些人走后不到半刻钟,胥淳与北房之人便要开始了罢。   五道北房所持最厉害的法器,是为猎灵钟。   猎灵钟为一钟,其中最多可入四魂,魂入其内便是九成的命数赴死。此钟戾气颇重,其内千险万恶,妖界法器手札之上有记。   阿佑瞧着天际沉吟良久,心中已经知晓是猎灵钟,之后的结果也可预料了。   这辈子倒也无甚可惜了。妖帝那头至少还有一个阿佐在,不至于辱没了自家祖上名声;小殿下与幸雨皆已走了,后顾之忧也算不上有;唯独余下的意难平之事,便是与幸雨的婚事......   他到底是没有这个福分,得幸雨这样好的女子为妻......   ......   远处猎灵钟的钟气一震至宅子上头,钟身愈来愈大的变化着。施钟人近处念一心诀,钟身下压之下掀起数丈高的巨波。   阿佑与那几亲卫的原身乍现!   接着便有五道北房之人持了刀兵鱼贯而入,欲将其间所有人生擒活捉。   阿佑与那几亲卫登时收了外间的术法结界回来,安于自身周遭。   如此抵挡了一阵猎灵钟之力,便也有余力去对付那些个北房的道人。   情急之下,阿佑亦不忘去注意周遭之人,宅子里一窝蜂涌进的人里,竟无一人是淳王府的人。   胥淳之流还真是将一计借刀杀人用的炉火纯青......   ......   待到人界的铁实兵器真真实实的贯穿皮肉,大股大股的鲜血涌出,眼前也就变得血红不真切起来。这般的朦朦胧胧,疼痛却又是可感受到的。   以卵击石,平时读起来是十足的蠢笨行为。现下自己去做了这事,倒也觉得还好,以卵击石以为过程,目的为何方才重要。   为钟所罩,妖法受限,本可瞬时间就将他们几个收进钟内,一并结果了就是,他们此刻却派这般多的道人前来活捉。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阿佑嗤笑,以血肉之躯又扛一剑。   “想以我等去胁迫陛下,当真是无知小儿的白日做梦!”他们如何做想,他就偏偏不由得他们得逞!   活到最后,左右都是一死。这般田地之下,要不得明哲保身一类之说。   亲卫尽数伤亡,兵士便手持利刃堪堪将他一人围住,步步试探着向前。   阿佑敛神,咬牙祭出妖丹。   狼妖妖丹赤黄,偏闪暖光。阿佑握在手中,深感寸寸凉意袭心。   眼底妖丹略略朦胧了些,临了,他出神片刻忆起许多。   他与幸雨的大婚,他已想好如何布置了。得去折些她最喜的丹桂,插瓶摆在喜房喜厅之中;她喜甜茶,他那日差事办好便就去妖王都前头的茶坊定了来年最好的来;得了妖帝陛下的赐婚后,他必会随宣旨的闻倧一起,前去幸雨族中提亲。这般,幸雨可做个让人艳羡的新娘子......   他若没有那般执着这要妖帝的赐婚,他们应当已经成婚了罢。   握碎妖丹时,一切便止了。   难解释通的,归于命数总是没错的。凡间有话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能嫁予他,是幸雨的福分,往后无需带着他的名字活这一世,想来她再伤悲,时间过得久了还是有快活日子的。   ......   幸雨醒时,周身竟全被汗浸湿,额上鬓角的发丝混着湿汗贴于面儿上。   竟坐起来,她才恍然明白先前历经之事原是一梦。   梦中,她那阿佑哥哥痴傻的很。她言说累了,便由阿佑一路背着,一步一步的走着。不久,至一湖边,天寒地冻的时节湖水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   厚冰之间有鱼,她便生了救助之心,同他撒娇,“阿佑哥哥快去救救它。”   那时阿佑便笑,“傻丫头,鱼在水中何须我等去救呢?”   水冻得久了便成了冰,本质未变。   梦中不知为何,她偏偏就是不肯就此作罢,缠着他救冰中之鱼。   阿佑向来宠她,不过几句娇话就叫他应承了此事。脱去衣物下到结冰的湖面之上,手中凝了热气暖化冰湖。   不久,阿佑双手将鱼抓出冰湖,自身站于湖中央同她笑道:“我抓住了它!”   幸雨笑颜还未展开,耳边便有响起冰棱碎裂的咔嚓声响......   湖面坚冰碎裂的速度极快,以阿佑站的那处位置为中心,四裂开来。阿佑反应不及,与那尾鱼一块落入深湖之中!   他这上身还是□□,生生坠落冰湖,瞬时就一口冰水呛进喉管里。冰破,那尾鱼得了自在,入了水便似挣脱了牢笼禁锢一般,几下甩尾,扬长而去。   幸雨站在岸边,声泪俱下嘶吼得眼泪汹涌。她这原是一只猫,天生的怕水惧寒,望着一湖碎冰根本也就无从下脚。   眼看着阿佑在水中扑腾,随后连头也浸入湖中,慢慢便没了......   这梦使她惊出一身的汗,连着抬手都无甚气力。脑中慢慢清明,她始得想起临别那时的事。她说什么也不愿同他放开,阿佑过来便将她拥紧了。   他怀中是十分温暖的,不似外头那寒风凛冽的天气,冻得猫发抖。许是太舒服了些,慢慢的她便渴睡了,昏昏沉沉的点着脑袋。   失了气力与意识之前,她依稀记得阿佑贴耳同她说的话......   他言:“你我今生缘分不深,往后你且好生幸福着,吾愿唯此而已。”   ...... 第59章   忆起那话, 幸雨一时间难以受得住, 掀开锦被下了榻。双腿绵软无力, 心力又是不足,一跌直直瘫坐在榻前。   他那话里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阿佑那样的性子,向来做不出慌乱之举,他怎的忽然之间说出那样的话来......   抬眼环顾了周围陈设的模样, 入眼的全是陌生的环境。这处该是那位上乙神君带着来的地方,大抵是神君的府邸。   这便是他求着上乙神君带自己来的地方。   ......   神君仙府富贵堂皇,其中众人都是规矩恭敬之人。幸雨在房中微微有了些响动,外间婢子这就恭敬的进来服侍。   将她从地上扶起,动作之间十足的小心。后在架上取了新准备的衣衫,着手给她更衣。   新衣以仙界玉织锦为衣料,精绣甚细。   更衣毕, 婢子见她神思恍然,便提醒道:“姑娘稍安, 少主还在梳洗。”   幸雨回神,重重抓了身边婢子臂膀, “殿下现在何处?”   外间嬷嬷踏步进门,脸色是极冷淡的,斥责道:“姑娘慎言!此处可没有什么殿下,唯有一个神君府的少主, 便是同你一起来的那位贵人。若是再胡乱言语,别休怪老身言语不敬了!”   是啊,殿下的生父是这样大的来头, 自然不屑提及往日的东西,往后不可再唤了。幸雨呆楞楞想了一刻。   “那烦请嬷嬷,带我前去见上贵少主一面。”言罢,幸雨以妖界之礼谢了那位。   那嬷嬷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仙界的规矩不比妖界,是个规规矩矩干干净净之处,言语之上行动之间都是得万分注意的。   神君府中比起旁的仙府,自然更甚。   来者是客,可见那嬷嬷已经是将话语放轻了,做提醒用。   *   乐谙一起身便就是有人在一旁伺候着的。神君府上的陈设用物,也不比妖王宫的差,件件物什儿镶金带玉的,贵气的很。   乐谙这多瞧了几眼,心头就是觉着憋闷。   她那父亲真真似个从天而降的,毫无预兆的便被她听着了他与阿佑在宅子里的叙话。   推门进时,再细细瞧他的眼神,乐谙这才有些信了。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那时刻她那父亲的眼中满满的全是自个儿。她泣了泪,他也没能好到哪里去,眼泪满了整个眼眶子......   她问出的话,有关母亲的话,他还未有答她。   不止这事,还有阿佑他们的下落。曾听阿佑言说了那处宅子是十分不安全之地。   那现下呢?他们又是身在何处?   ......   婢子请了安过来,便要给她梳洗更衣。   乐谙瞧了更是堵心,拂开她们的手,生了气。   好看的淡眉蹙了起来,原是娇娇的小脸添了一抹厉色,“别碰本殿!你们的主子呢?他去了哪里?”   不常用的自称都搬出来了,可见是不喜至极。   主事的婢子同其余几位一般,惊诧的退了几步。   她们的主子?不就是神君上乙,也是这位少主的君父。   于是进前一步,恭敬提醒道:“少主,此话不可再言。神君乃是您的君父,当受您待君父之礼,万不该如此轻佻质问。”   便是问了,她们也是不知晓的。   ......   诚然,乐谙更是不乐意了。   妖界妖王宫内还不是这个规矩那个规矩的来,学也是用了心思去学的,可也耐不住后头她不乐意去理,最后不还是由着她了么。   “你们这是不知罢。”乐谙勾了一侧嘴角,颇为不耐,“既然不知,本殿为何要理会你们?”   凝了面色,主事摇头。   胭脂美人,常伴呼啸之性子,她是有听说过的。可没想到,是在神君府的少主身上瞧见。   依着神君的性子,这位几句一言,可能当真不会再迫着她的。   如此却是万万不可的。   主事那位下意识上前一步,又是行了一个大礼。   乐谙一怔,默默咽了一口水口下去。   主事那位起身便言:“少主实不该在此处自称本殿。此处是仙界之地,神君是天帝臣子。”此自尊乃是大大的不妥。   “另,您是神君找寻回来的掌上明珠,神君稀罕的不行。万事许是都愿意纵着您来,可您也得为了自家君父想想,神君的事您该是也知晓些许。”   “波折凄苦之事神君受过不少,奴婢在此伺候近千年,却是头一回看到神君这副自豪模样。”连着走路都是带了笑的。   她眼神这下全放在乐谙一身里衣与一头四散的青丝之上。   “神君身居高位,脸面是顶顶重要的东西。少主若是要闹,也先容着奴婢们伺候您梳洗打扮可好?”   ......   乐谙可见的听进去了一些,只是小嘴翘得老高,还是挂了一脸的不愿。   带着气性堪堪在妆台前坐下,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呢?我是真的有急事得寻他去。最多一刻钟,你们可么?”   阿佑的事情得找他问问清楚,而后还有母亲的事情,真的耽误不得。   主事笑了笑,随即颔首,“可的。”   *   幸雨随嬷嬷来时,乐谙正巧挽好了最后一缕发。   二人相见,幸雨心下藏着的最后一道防线陡然崩溃。她有太多难言的恐惧马上便要压不住了,急需寻着一处光明之地,吐露出来。   女儿家的心绪,最伤悲的表现便是泣泪了。幸雨此刻便就哭得旁若无人,乐谙紧着去扶了她起来,顺着她的动作任她靠着抱着,一手替她顺着背,轻道:“怎么了?发生怎么事儿了......”   乐谙隐有预感,也是忐忑的要命。   又对众人道:“你们都先下去罢,没有吩咐不要进来。”   ......   待四下静了,幸雨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些许时刻,还是噎着直抽着泣打嗝,“殿下...阿佑哥哥他到底怎么样了。他,他那时说的话,我怎么都放心不下......我怕他会出事。”   “殿下,殿下帮帮我,我就想只想知晓他是否平安...我只要他平安。”   幸雨与阿佑的婚事,乐谙也曾听妖帝提过一嘴,说是待阿佑办完一件顶重要的差事,便会亲自为二人赐婚。另,特许幸雨自妖王宫内出嫁,嫁妆首饰宫里也不会短了她的。彼时一听只觉得替她们他们俩欣喜,却不曾深想过何谓顶重要的差事。   若真是这次的差事,倒也可以想得通的。乐谙这一设想到这处,即刻大变了脸色,真若如此,他们这次之后就该成亲了......   乐谙也慌,“幸雨啊,你好好想想,他那时同你说了什么话,有何深意?”   幸雨哭得停不下来,直到:“他,他意思便是,便是自己再回不来了!”   *   阿佐做事,一向无有自家弟弟思虑的周全。自妖王宫始,一路带了妖尾卫前来人界,几队的精锐人马让他带着,硬生生闯了界口。为图捷径,直接便从街市之上招摇而过,惊着了人也是不管不顾的。   妖帝在千机殿上的言语动作都太过骇人了些,足可见事态的严重。   他们两兄弟,说是妖帝的左膀右臂并不为过。虽是性子迥异,却也都是忠心义气之辈,能将二人都派出去办的事,当真得是戳了妖帝陛下的心窝子的大事了。   事关小殿下一行人的性命,怎么也得快着些!   离那处宅院不远处,阿佐早已经惨白了面色。空气中沁着的血腥气太过浓重了,于他们狼族而言,是莫大的刺激。   人界的这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重的血腥气,还是在宅子附近。阿佐如此一想,立刻命道:“快!去前头宅子里找寻小殿下!”   阿佐此刻有些迈不开腿,不详之感渐在心头蔓延开来......   几队人已然进了那大宅子里间,他每走一步,眼睛都死命盯着地上墙上的血迹瞧。   这是他那弟弟带着小殿下出来落脚的第一处地方,随行的有宫医王儒,术法极高的亲卫四人,还有准弟媳幸雨......这一个个皆是相熟之人,可对起大批淳王府与北房人的兵士,也是寡不敌众。   忽得,里间奔出一人,神色慌张非常,奔到阿佐面前,慌忙蹲了行礼:“佐侍卫...里头有五具尸身,皆已经亡故了。”   强装的镇静再没有了。他咬牙拂面,脸上顿时狰狞万分,一口狼牙咬的重了,不久便渗了血在口中唇上。   他这心角疼的厉害。他还是学不会自家弟弟那一套沉静稳重的样子,往日自己遇事情毛毛躁躁,也总有阿佑在一旁帮着收拾烂摊子。他一见阿佑开始帮衬,便就开始偷懒,在一旁待着,乐得自在。   这样的日子,却是往后再也没有了。   ......   在外间,阿佐便难忍的化了原形,一匹狼身。跌撞着奔着去瞧那宅子里的模样。   见了宅子,便见到了。   五具尸身。   亲卫四人,阿佑一人。   那四人还是人形的样子,身体之上满是伤处,一些刀口大的骇人。   阿佑却是一只狼的模样,横躺在宅子厅室的道儿上......没了妖丹后,连人形都维持不了。   此刻阿佐也是原身模样,带着低哑的嘶泣往他尸身那走去。走到近处,他伸了爪子拍了阿佑的身子,如此反复数十下......躺着的那具狼身依旧没有反应。   他口中嘶泣愈发难以自持,来来回回的压抑与悲戚,全化作一声悲鸣的狼嚎,响彻的天际。   ......   天寒在外,心寒在内。   抱着自家弟弟的尸身在怀里,其上早已无甚温度。阿佐愈发抱得紧了些,以自身宽袍遮了它的脸去。   “冷罢......哥哥这便带你回家去。”   作者有话:阿佑是个好孩子啊,嘤嘤嘤。 第60章   恍然间, 那些个恨意耐也耐不住的跑出来。   杀弟之恨, 不共戴天。有生之年, 胥淳须得死在他手上。   回转妖界时带回去的,也仅仅有那五具尸身罢了。小殿下未曾寻到,幸雨未见其人,连着王儒都不见了, 可见的是来迟了。最坏的情况,便是胥淳那头的人联合人界北房的势力,早已经将几人掳了去。妖帝陛下的猜想多半是得到了验证......   回宫之后,他也可想妖帝的反应。   该是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的。   来时的几队人马一人未少,走时多了五副车架,白布盖了尸身面容。阿佐前头骑马领了路,回头瞧了一眼身后, 咬牙道:“时辰到了,出发罢。”   回去便可向妖帝请兵, 大战在即,这回他需得亲自上战场去讨这笔债。   *   仙界, 上乙尊神府。   上乙自外头回转。他自出关以来,只去见过一次天帝,还是衣衫破烂容颜未整的时刻。后在天帝那里知晓了自己妻女之事,心殇大过了一切, 甩袖子便走了。   此番寻了乐谙回家,是件天大的事儿。作为臣下,合该去同天帝告知清楚的, 也为当时的逾矩之事请罪。   去见天帝这一趟,免不了。   这刚一回转,脚步子自然而然的便朝着乐谙居住的这处蜚语阁去了。   适而,远远就瞧见了外头站作一排的婢子们。上乙这心陡然便紧了一紧,忧心着乐谙会否出了什么事儿,快步过去。   走到近处,可依稀听见蜚语阁内的言语之声,上乙可见的皱了眉头。   主事的那位正欲上前报些什么,又被上乙抬手制了,继而挥手,示意她们尽数退下。   ......   婢子一走,蜚语阁内的话语声也便没了。   乐谙那双耳朵,若说前头未有注意听外头的声响,没有发觉上乙前来。那么一行婢子退下时,发出的声响太大了些,她这双耳容不得当作没有听见。   幸雨哭得脱了力,倚着乐谙的身子,小脸趴在她的肩头。   “我出去寻那位神君,你便就在此处等着我的消息好不好。”乐谙扶了她的身子,正色道。   外间估摸着就是上乙神君回了。依着幸雨那时说的话,阿佑当真是在明知定会送命的情势下说出的那话,想叫幸雨往后也好生的生活,自己丝毫未有考虑过......   若阿佑当真没了,对于她眼前这丫头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乐谙那话说完,幸雨还是那副丢了心魂的模样,半晌未有言语一句。乐谙生怕外面的上乙就这般推门进来,说出幸雨最想知道的那事,结果若不好,幸雨该如何自处。   既如此,倒并不如让她好好在此休息,稍缓些时刻。   此番出来第一次将焦佷教授的术法用出来,竟是在这样凄婉的时候。乐谙自嘲的笑了笑,随后并了两指凝了气,用了些气力注进幸雨后颈。   幸雨未多时便软了身子,堪堪倒进了乐谙怀中。   取了近处的绢布,乐谙替她将满脸的泪拭了,搀着扶到榻上,照料着她躺好身子。   “若阿佑真的出了事...那他应当也是希望,希望我将你好生做安排。我不可让他失望了,你莫要怪我。”   ......   她站直身子,欲要出了阁门去见门外的人,步子刚跨出一小步,脑袋的眩晕来得毫无预兆。   这般步子便顿住了,紧等着这阵儿的眩晕过去。   这样子的眩晕出现,已不是第一次了,连着半月之久,都有这般的情况出现。乐谙每每咬牙忍上些时候,撑过去也就作罢了。   不知为何,在人界宅子里时,她怕极了见王儒这人。一瞧见他的眼睛,自己就憋闷着觉得心酸,他那眼睛生的好看,里头流转的光彩十分引人,不过里头多了些旁的东西,叫人不敢再看。   当时只想,可忍下来,也就不必见王儒了,眩晕之症便拖到了这时候。   追溯起来,好似也是从伤了身子那次始的。   不过.....这次好像比往常还要严重一些。   缓过了劲儿,乐谙捂了小腹,小腹这处的闷疼细细密密的,叫人忽视不掉。   ......   门口站了许久的上乙,也是侧耳听了里头情状许久。他那一双耳朵也是天生天长的敏锐,用着它细细听了里头。   略加思虑也知,乐谙这时定然不愿让他进去见到那位姑娘。   至于她那位阿佑哥哥,既留下来了,怎可能还活着呢。即使能活,那位恐怕也不会愿意沦为胥淳的俘虏,这般傲骨怕是死状也不会太好看.....   可叹,这事他不可插手,插手那位便算是白死了。真不敢想,他如果没能找到乐谙,那么乐谙就是同那位一样的下场了。   心中将胥淳的名字轻轻念了几回,算作记下了。   ......   待到里头正在没了什么动静,乐谙同幸雨小声说了那一句,上乙才有了进去的心思。   在门口又等上了一会子,他伸出了手轻轻敲了门:“谙儿,是爹爹。”   里面又默了一阵儿,后才听着乐谙回道:“进来罢。”   二人一同相处了大半个月,实际也可算得上相熟的。只是这身份陡然之间毫无预期的变了,只怕她心里膈应。   他倒也没有非得让乐谙唤他“君父”的心思,若能听见她唤得一声“爹爹”也就知足了。   推开了沉梨木门进去,一股子甜淡的香气涌进上乙鼻子里去了。此味道的香,该是天界熏兰阁所出的珍品,御赐之物。府里的婢子丫头知晓拿出来用,还算得上是在尽心伺候的。   乐谙脸色不大好,小脸微白唇色也是淡淡。一袭红色的衣裙被婢子们伺候着换上后,更显得娇弱了些。   床榻不远处,几步开外,布有一处桌案小几,椅凳有三。乐谙便就坐在那边的椅凳上,睁着一双水眸瞧着上乙进来。   上乙还不曾出言,乐谙出口便将他堵了。   她问道:“母亲呢?阿佑呢?他们在哪里......”   ......   “你原是可以救阿佑的,是不是?”得知眼前这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是欣喜的,酸楚的,期待的。父亲一词,原是无比陌生,直到眼前这人出现,它竟然也慢慢的开始在她心中有了轮廓。   便是像上乙这般爱护妻女,纵容宠溺的模样。   他陪了自己养伤,陪了她许多思念妖王宫思念扶修的午后,甚至还陪着她去逛了小镇的街市,甘心的在后头给她做小厮拎东西......   这般去感受,他真是世上顶好的父亲了。   可是,他明明有机会去救阿佑,为何偏偏没有如此做!仅仅是因为阿佑当时无关痛痒的几句话吗!   上乙似料到了乐谙会这般问话,别过她灼人的视线,兀自开口道:“不是你想象的轻巧样子。五界有五界的规矩,自古下来就是。”   思及妖帝,上乙脸上微不可见的闪过不耐,后道:“妖帝那人,你应该相熟......为父今日不论你与他的事,只好生同你说明白。”   “阿佑那时的话没错。妖帝现下有意大改自家,妖界情势你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的。五界皆是一般,各界有各界的事,旁的人若是插手,就是坏了规矩。轻者在位者失信于民,重者两界或就此难安。那日来人是人界之人,胥淳之流,阿佑怎么敢冒险。”   “作为臣子,他做得很对,对得起那位妖帝陛下了。”没让妖帝做下的一切部署都成无用功,为此可弃了性命的臣子,可当得起忠义二字。   这番理由真实且沉重,她一时便难以接受了。   就这样几句话,就端送了阿佑的性命。他方才几岁啊,都还未成婚......   她还只是个小娃娃的时候,阿佑就曾抱过她。他是个极温柔的人,抱她一路去千机殿时,还同自己轻轻的说话,哄着她。   那时,她同阿佑说了自己的名字,还问他记下了没有。阿佑还默念了几声,声音好听的很,他道,他记下了。   “他,他死了,是不是?”哽咽的声音哪是能压得住的,这话问出口,声音都已变了。   上乙皱眉,片刻后道:“该是的。”   ......   瞧着乐谙无声哭了许久,上乙从自个儿怀中拿出一绢布递过去。   有些人做出的事不合规矩,但这原本是不干他的事。可若惹了乐谙哭成这般,还曾妄图将她抓了做人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着女儿,上乙说话又柔了几分,“谙儿,爹爹去替你取了那胥淳的性命来,好不好?”   乐谙挂了泪的眸子,就这般紧紧盯着他看了好久。   他将这话说的太过轻巧,胥淳可为患那样久,怎会轻易被杀。   上乙拿了绢布回来,顺着她的泪痕轻轻擦了。乐谙这一双眼睛,当真是和妻子一模一样的,他只需看上一眼就甘愿将一切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去。   他笑道:“不必担心。你的爹爹很厉害的,杀他一个费不了太大的力气。”   “我会小心行事,不露出仙界之人的痕迹,你不必为那个妖帝的大事担心......”   他替那无用的妖帝将胥淳杀了,不论前事乐谙与他有何瓜葛,自此算作一笔勾销。往后日子,二人也不会再有旁的干系了。   作者有话:我也是个好孩子......明天就又老一岁的好孩子。   不要骂我嘤嘤嘤 第61章   上乙这几句直戳了乐谙的心窝子。不论是多高深的术法加身, 此去都是危险难当的, 她倒真没去想会否会因为暴露了身份影响妖帝的大事。   上一刻, 她多是担心上乙的安危。   前头她不明事理的质问也不知有没有伤到人家,一堆的话堵在喉咙里,如今却是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愣了会子神,又上乙轻声道:“你今日脸色很差, 听爹爹的,再去休息一会儿。你若不喜欢,爹爹就不让那些婢子来烦你。这是你的家,你乖乖待在家里等爹爹回来,可好?”   乐谙颔首,“好。”   上乙笑笑,转身便走, 没出阁门又听乐谙在后头唤了一声。   她轻声道:“早些回来,爹爹......”   上乙微愣, 随即哑了嗓子,“好......”   *   淳王府位于妖界西南之角, 面宽河而建,后靠漆山,前头难过,后据守军。   上乙临空下望看清楚了下头的情况, 眉头也未皱一下。淳王府外头包着的一层结界,双冰之镜,极寒。旁的人靠的近一些, 估计都会伤了身子。   不过,于他而言,那处结界聊胜于无罢了。不知几多人加持的结界,也就比妖帝那个好上那么一些些。   微末的一些些。   呵,左右都是些废物。   ......   隐去了身型,变作一垂暮老人的模样,穿了结界而过,直奔后厅。   断岳万丈伞几百年未出了,想不到此番是用在杀一个如此恶心无耻的小人。   此刻已是夜半,后厅烛火长燃不灭,厅室之中实际无人。转至后头寝室,灯火已熄,妖气却是极重的。   上乙悠悠然停住步子,在窗口远处,细听了一会儿。   里间细细的娇/吟之声渐大,带着一起的还有床榻摇摆的声响,男人低低的喘气声。   ......   上乙哪能忍得住,当即就笑了。男人那样的喘息声,不就是阳气不足肾气发虚的表现么。看来这胥淳早年还是个风流的,以至于现下有心无力了。   右手幻出断岳万丈伞,以指尖轻敲了伞面儿,他忆起上头应是绘有几只水鸭子来着。   妻子称那些个鸭子作,鸳鸯。   他有些不舍了。妻子亲手绘制的水鸭子,他也是宝贝的紧,断岳万丈伞用以杀里头那个货色,可惜了。弄污了他的水鸭子,更加的不合算。   罢了,就是亲自动手一回又能怎样。起了袖子,又将断岳万丈伞宝贝的藏了进去。   细数这时辰差不多了,上乙动了步子。   给这胥淳一刻钟太长了,他那身子实在配不上,听听,这便歇了。   ......   掐住胥淳脖颈的那刻,上乙又是忍不住发了笑。   这双颊通红的模样,浑身红果果,身上白花花的肉浸了些汗,一抖一抖的颠着,着实叫人忍俊不禁。那脸色姿势......是生怕旁人瞧不出他用了什么春色/禁/药么?   上乙手上力道放得重,任胥淳几下扑腾还是叫不出声音。   “知道为什么杀你么?嗯?”   “......”   上乙偏头,笑得邪气。离得他近了些,冲他耳边道:“因为你,吓到我女儿了。”   *   胥淳一死,榻上那名与他一处的女子才堪堪敢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瞧那样子显然是惧怕极了,身子抖的厉害。   上乙如今垂暮老人的模样,厌世颓然,看了那女子一眼,又叫那人骇了一回,往角落缩了一缩。   女子怯生生的落泪,躲在角落嘴角倒是勾了好大一个弧度,又哭又笑的。   上乙盯着她看了一会子,忽得百感交集。   那女子忽得像是想起了什么,抓了他的臂膀,急道:“先生快走,快走...他在如今一死,外面的结界便会有大变化,整个王府的人都会知晓,外头驻军极多,先生得快些走!”   上乙一怔,“那你呢,不求老朽带你一同出去?”   女子苦笑:“小女这辈子都毁在了他身上,如今他死了,我也算作可死而瞑目了。”   “愚昧!为了这样恶心的东西,便放弃了自己?本君带你出去。”   “可,可外头全是驻军。”   上乙冷道:“不怕。”这事,他进来时就已知晓。前头没将阿佑的性命救回来是因着时局所迫,现今的这人,他有余力便救她一救。   *   阿佐一行至妖王都,妖王宫外就可见妖帝派来的人快步奔走来迎。   在人界时,妖尾卫军士已将情况修书寄往妖王宫内。往日妖王都街市繁荣,来往之人颇多,今日这两旁街道旷然的样子,可见是清了街市的。   忠魂归家,阖该如此。   与胥淳的脸皮早已经撕破了,宗室的事也已告一段落。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话不错。胥淳的人不止一次潜入妖王宫内,潜入响秋殿欲行扶修忧心之事。那时他还是庆幸自己将乐谙等人送走之举,没想到送他们走的结果,自己依旧是难以承担的.....   失了乐谙,失了阿佑。   妖王都风也萧索,湿冷难当,阿佐一行进了妖王都开始,空中依稀也开始飘下些小雨来。   阿佐骑在马上,迎了小雨仰面儿,渴望着就此被淋个透彻。他须得清醒清醒,才可慢慢接受这样难容的事实。   ......   妖帝站于妖王宫正中大红宫门口,候着一行。   雨势渐大了,打湿众人袍服发髻,身感更为湿冷。   扶修只觉身子麻木,站在那处眼盯着阿佐他们离自己愈来愈近,直至停下。   阿佐翻身下马,脚步虚浮之下一个踉跄,勉力多时才得堪堪站定。走至扶修跟前,跪地道:“臣有负陛下所托。”   “至陛下所言的那处地方,至始至终未曾寻到小殿下。是臣等失职......家弟与其余亲卫,皆已,皆已丧命。尸身已带回来了。”   “求陛下恩准,臣带家弟回族内安葬...他这人实际恋家的很,天气冷了,得早些回家才是。最多三日,臣必回宫履职。”   扶修听着,迈了着云靴的双脚,朝车架去了。   五副车架是从人界找来的,在扶修眼中是为破烂不堪之物。可,他瞧见了,阿佑与那四人就这般冰冰凉凉的躺在这样的地方,白布一盖,凄婉至极。   阿佑在时,也是个很要体面的人。   “传朕的车架过来,将阿佑好好的送回去。”正如那纸赐婚的诏书,早早便写好盖印放在千机殿的案头,只等他回来。如今他回来了,自己却予不起他了。唯有这体面,他还给得起。   为君者,不可有太过之举,他记了这话几百年。前头他觉为求制衡之术,做一平平庸庸的君王也无不可,直至遇到乐谙,才有欲要尽早肃清妖界内外的想法。这事早在百年之前就该去做,这样便不会连累倒乐谙与阿佑他们.....   是他错了。   “胥淳勾结外界之事,朕不会轻易放过。胥淳与人界北房勾结,二者,朕必诛杀之!”   ......   阿佑身死,阿佐事丧三日,扶修跟前只余下闻倧一人。   闻倧是一个知晓此事之人,这面色真似灰败半残的老人,毫无生气。   回了响秋殿,他生平头一回同妖帝话起了自个儿心间的话。闻倧自在案侧磨着往日那方贵重的砚台,好似从前一样,兀自却道:“陛下,阿佑他当真是顶在意幸雨的。”   扶修做朱批的手,顿了顿,“朕知道。”   闻倧继续道:“可我也是,顶在意他的。”   一滴朱墨滴落折子上,染了一处朱红。   闻倧垂下眼看向那处朱红,自嘲笑笑,“他是第一个,同我说我与他是一样的人,没有高低贵贱,没有内侍的区别。还愿意同我一道儿喝酒......”   “我太喜欢他了。”   ......   闻倧说话已没了分寸,说的倒都是自己的真心话。   停了研磨的动作,他问扶修:“陛下怎么不去寻小殿下呢?陛下往日那样喜欢小殿下,什么都纵着,这便弃了么?”   这类的话,在平时是绝不可能在闻倧这样守规矩的人口中说出来的。是大不敬,也是帝王秘事。   扶修今日是格外的好性子,许是心头压着万千难事的缘故,话语间也是满满的疲累。   “朕不是不想,是不能。”   乐谙多半就是在胥淳手中,他不止不能寻,且还得装作不在意。他越是在意,乐谙才是越是危险。这层东西,闻倧若是脑子清醒不会想不到。   事关乐谙,他现在还没能想出万全的法子。   他赌不起,更加不敢赌。   不怕别的,就怕乐谙女儿之身被欺负了去。他遭不住旁人那样对他心尖尖儿上的女子,也想不出自己往后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情来。   乐谙的脾气秉性他再清楚不过了,加之在妖王宫里一贯就是骄纵着养,到了胥淳那里一定是要受大委屈的。往后就算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也不知得哄上多少时候才缓的过来。   罢了。扶修道:“你今日先拿去休息罢,朕的女人,朕一定将她平安带回来。”   待千机殿正真静下来的时候,已过了几个时辰,扶修身上淋湿的衣袍都已半干了。闻倧一走,他这眼神着实变得阴翳不少。   改完前方军报的朱批,他始站起身子,去了后殿更衣。   响秋殿如今已不常回了,扶修多半居在千机殿暖阁中,也好方便来日之事。闻倧传报的功夫甚佳,将情报送至暖阁,他便可知。如此方便省心。   “摆驾,乡安郡阁。”   今日不同,他需得为了乐谙的事,去一趟乡安郡阁,先不了要与孟宛筠有些来往。   他与乡安郡阁孟氏一向是利用居多,从心讲倒也没有亏待过她,相来各取所需罢了。   ......   同胥淳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后,他便没有来过乡安郡阁这地方。前头思虑的放孟宛筠与濮阳满二人走的事,也不做谈了。   乡安郡阁是一贯的对他这个妖帝不存心思,未曾去千机殿碍过他的眼。送个汤陪个膳也从来没有过。显然的,人家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知晓她的心思,便就更快的可抓她的弱点了。   虽是无耻了些,却是个有用的法子。   内侍扯着嗓子通报了声,里间始有动静,出了人前来开门。   婢子瞧见他像是见着了什么稀奇物件儿,惊诧的很,快快行了个不大规矩的礼。   扶修脸色冷的难看,“你们主子呢?半点接驾的规矩也不懂,要你们做什么用。”   孟宛筠这便自里间快步出来,急道:“陛下恕罪,她们不常见陛下一时间忘了规矩,陛下海量还请宽宥。”   扶修睥了她一眼。   “罢了,进去罢,朕又事同你商量。”   ......   内室点了暖炉,烘得整间屋子暖气洋洋。   可惜扶修冰冷僵硬的身体难感热气,身子的疲累早将他的心神夺了去。此刻唯念着乐谙的事,才堪堪撑到此处。   待旁人一走,扶修当即开门见山同她道:“朕要你修书回母家,叫你家人替朕打探清楚淳王府的内里消息。”   孟宛筠当场怔住,仿似没听清楚一般,又问了一回。   “陛下说什么?”   扶修身形一开始摇晃,咬牙嘶哑道:“叫你想法子同你母家通通气儿,给朕查清楚!”   孟宛筠满目难解:“陛下这话实在叫人寒心。臣妾母家之人受制于淳王府,如何再给您打探消息。陛下将臣妾的家人置于何地?”   感知眼前再瞧不清东西,扶修便已长指一掐眉心,冷道:“朕要做的事,你能拦住么。”   “你若不想让你的小满子回到胥淳身边去,便照着朕的意思去做,懂了吗?”   濮阳满便是她的弱点,他此番是做了自己最为不齿的事。   孟宛筠闻言,几近奔溃,不管不顾便去扯妖帝的袍服,“你,你怎能这样胁迫与我...你怎能用他胁迫与我!”   ......   受了孟宛筠极大的力道,他终是失了站着的气力,似被噬魂夺魄一般朝后倒去。   他是帝王,亦是个有血有肉的。又怎受的阿佑身死,乐谙被掳这样的消息。   撑了这样久,他到底是累了。   扶修身子一朝倒地,任孟宛筠如何搀扶也是无用,正要唤人进来,却听扶修闭着双眼呓语道:“朕不管.......朕要知道她的消息,朕要她平平安安回到朕的身边......朕真的不能没有了她。”   没有了她,他这一切的筹谋计划又有何用。现下,他是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唯一可有的,就想借一借孟宛筠的母家,探的乐谙是否安好的消息。   “朕求求你,帮朕一回......”   作者有话:最近真是勤快的咸咸。   好啦,要去和小伙伴恰生日火锅了~ 第62章   上乙倒是直将人带上了九重天。   不为旁的, 便是怕识人不清, 让她出去碎嘴将自己说了出去, 误了大事。人呢嘛,等过些时候风头过了再放走也不迟。   想着先前乐谙口中唤出的那声“爹爹”,他便是由衷的欣喜,顺道儿的做件好事也算心情使然。   而后杀了胥淳便紧着回来了。   走时乐谙曾应下了好生休息的话, 也不知真的去睡上一觉没有。   他忧心着女儿,必得亲自照看照顾着。   ......   刚进府里上乙已知晓有异常之处,三两婢子嬷嬷皆是在院中候着,明晃晃就是在等着自己。   上乙心下暗道一声不妙,甩下救下的女子,快步向前而去。   “怎么回事?”   婢子嬷嬷们迎上来,还未走到上乙跟前, 便听他如此凌厉的问了。   府中有甚可紧张的,除去那位新来的少主与那位一道儿带来的姑娘, 没有旁人了。这回倒是连了个满贯,两人可都不大好了。   嬷嬷说话都显哆嗦, 支吾了两句,被原先那位管事的剜了一记眼刀,堪堪将嘴闭上。   管事的婢子倒也了然,知晓伸头缩头皆为一刀, 不若说的痛快果敢一些。   于是便得了自家神君变天一般的暴怒之气。   她将蜚语阁内的情况尽数告知了,其中便有万千难以预料的事情了。   ......   “少主前头时候忽得腹痛,奴婢们进去瞧时发现身下的被褥有些血迹, 即刻便叫了府医。”   上乙急道:“怎么一回事!可是生了什么病症?”   这些个日子乐谙的身子他也能觉察的到一些,前头被他伤的那掌着实不轻,这段日子就是这样多的事情积压而来,吃不消也是正常之事。   管事的婢女犹疑一阵儿,支吾道:“禀神君,依照府医所言,少主她,她是动了胎气......府医还在救治。”   她们也是一头雾水的想不明白,这原以为是女子的月事来了,少主的反应大来了些,是以请了府医来瞧,哪知......竟会是怀孕这样的事呢。   看少主的样子该是还没有成亲,不然也不会这么些天了也没见夫婿上门。   可这怀孕之事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了,不免让人猜测她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究竟是何人。   这遭神君的脸色已然难分颜色,胸口开始起伏,瞧着便是极力在克制滔天的怒意情绪。   “动了...动了胎气?”   周遭的风都大动起来,和着天穹的层云,下处的树木花草一并如此。   上乙几乎便是难以自持,是震怒亦是震惊,又是急问道:“谙儿身子怎么样,可还好?”   府上的医师还在救治一话,上乙做一父亲实在难以略去。   左右一切事情都可解决的,万般可担忧的事,唯有身子最为要紧。   ......   稍晚些时候,府医自蜚语阁出来,迎着头便撞见了自家主子。   上乙连着问了他事关乐谙身子的诸多问题,直将他问出了一头的汗。   里头那位还真是叫人为难......   “少主前些时候应是受了不小的伤,伤及心脉之处,这胎...怕是不容易保住。”   上乙脸色颇重,“什么叫做不容易保住?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   府医哆嗦一下,舌头差些捋不直,“少主,她的身子显然就是伤了底子的,那孩子能撑到现在已是勉力了......如今便是以吊着,也难有别的法子了。”   “胡说!持本君名帖,派人去请医仙来!”   *   上乙进了蜚语阁,便有闻到淡淡的血腥之气。淡淡的血腥味儿在上乙眼中就是了不得的大事,自家女儿何辜要受这样的苦楚。   乐谙的小产之险当真吓了他。   多得还是歉疚。早前那次心脉上的伤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以至于现在的结果。   他若是知晓那时乐谙已有身孕,那是万万不会从她心脉之上下手去验证真身之事的。   府医同他说的话,实是太过为难了些。   乐谙的身子已是勉力支撑着,为着身子康健也不该留着她腹中的孩子,早早拿掉便能早早恢复。为了乐谙着想,他是该同意府医的法子。可,这心头着实是过不去......   他女儿的孩子,不论父亲是谁,她也应该知晓而后亲自去决定它的去留。而不是由着自己将她腹中的孩子断送了。   能为她留住这个孩子,便尽力去留下罢。   医仙已去请了,想来不久便能到......   ......   乐谙的一副样子,瞧着便是前头疼的紧了,一张小脸上堆着灰败的颜色,若不是胸口微微的起伏,真瞧不出活人的生气儿来。   婢子刚喂过一回药,她喝了药,该是好要好好睡上一些时候的。   上乙执起女儿的手摩挲几下,叹道:“不怕,谙儿不怕。有爹爹在,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她还是睡得这般平静,仿似什么事儿也没有。她还不知晓自己腹中这孩子的存在罢,若是知晓了,又该会是怎样一副样子......是欣喜,还是难过,是想留,还是不愿要,都是未知。   小腹明明还是平坦,怎的里头就多了这么一个让人揪心的。   ......   医仙一来,是由神君府资历颇深的老嬷嬷前去迎的,自家神君正在里间陪着少主,是抽不开身前来迎客了。   少主来时就是神君抱了进来的,这才几日呢,又出了事。   神君的面子一向是大,那么些年过来,还未见神君叫拿着自家名帖去请过人。这头一遭就用在少主身上了。   老嬷嬷这边引这路,边将须知的事情同他一并交代了,“仙君这边请,我家神君此时正在阁中候着您呢。”   医仙讶异,便问道:“神君这个面子老夫自然是要给的,这不,甩下手头的事儿便过来了。不过,这回请老夫过来,不知是那位贵人伤了?”   那嬷嬷也便笑了笑,顺着话讲,“是我家少主,身子起了急症。”   几句话一说也就到了蜚语阁门口,门口婢子往里通报了声,推了门请了医仙进去。   ......   上乙听门外的通报,一门心思也正扑在乐谙身上,头也未转,只道:“请进来。”   医仙入阁,阁门便又被重新关上了。   神君府内的人自有其规矩和心志,不会去乱传主家的内事。旁的人倒是就不知晓了。   医仙一到,将自己的宝贝药箱往旁边小案上一放,便过来见礼。   拱手道:“小仙见过神君。”   眼睛不期然落在榻上的人儿身上。是名女子,年纪不大,一头青丝散在枕上,咋一眼看去,面色却是极差的。这样的面色,莫不是不久之前身子伤到过脏腑......   上乙起身,不再蹲在榻前,让了榻边的位置出来。   “这是本君的女儿,今日劳烦仙君跑着一趟实在冒昧。还请仙君先行为小女医治,人情本君记下了,来日必还。”   “神君言重了。”   ......   医仙将一指搭在乐谙脉上,旁边有人,紧着为榻上的人医治,自也不去管有无绢布隔着了。   把脉之间,他那脸色慢慢沉得有些难看。   其中缘由倒是一半病情一半的人情。   上乙神君方才承认的这女儿,已是滑胎之症了。这症候麻烦是麻烦了些,倒也不是不能治的。但取舍之间还需要权衡,也不知这位尊神会作何想。   背后上乙忽得出声,“她腹中孩子可还能留?”   医仙心头这气一松,直道这位尊神知晓前事就好,也就不必让他难做人了。   “禀神君,小主子这胎怀的时机不对,孕中经历之事太过凶险。倒不是不能留,只是这留下是得吃诸多的苦头的。”   “...且小主子身子不好,神君也知,有事放弃也不失为一道良方。”   “如此往后可好生注意休养身子,也无胎儿日渐长大所累及身体的负荷......此事还得神君三思。”   上乙默得一合眼睛,眉头蹙的极紧。   医仙的话,似闷鼓击打又似利剑诛心,着实两难。她的身子自是自己无比在意的东西,可这又不可成为他为乐谙做决定的由头。一事总该归于一事,不可混谈。   此事,原不该交给他来抉择。   思及此处,他便就下了决心,同医仙道:“烦请先行开药,为小女安胎。”   此后的事,便等着乐谙醒来之后,同她说明,再交由她自己决定。   她若是真舍不下这孩子,那便在神君府里养着。不过一个孩子罢了,自家闺女的血脉,多少个他都养得起!   ......   医仙原是难解的,得了上乙一句出去之后慎言的话,这才交了药方出了阁门。   出阁门那时,回头一望,他倒也明白了些许。   那位九重天上人人珍之重之的上乙尊神,此刻半跪在榻前,手拿一绢布正为其女轻轻擦着小脸。他口中念得不是旁的,是一首童谣。   正哄着原就睡着的那位安睡呢。   他也不过就想好好保全自己的女儿,不论身心罢。   作者有话:这几天是我自己的情绪有点问题,抱歉大家。 第63章   乐谙一昔在梦里沉浮, 梦魇缠身极难脱离, 只记得自己重重挣扎了极长的时间, 还是困在当中无有解法。   最为难当的事,便是你自知身处梦中,却是无甚法子脱离。眼皮沉重半点儿没有法子睁开,周遭的一切可听一半, 却又听不真切。   梦中扶修的模样倒是十分清晰,还是同她一起在自家响秋殿外散步。那时刻,她的双腿还难以行路,坐在轮椅之上由他小心推着。   许久没见到一簇簇的红磷花了,她欢喜的很。扶修却是不让她在行采摘了,顷刻间一手将满地的红磷花摧毁了去。待火焰烧尽,便只余下了一地的焦黑。她睁大了眼儿瞧这一地的东西, 却是不知是何种东西自她心间怅然而逝。   明知是梦还是会有伤怀,这醒来之时, 已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开了眼儿脑子还未清明,便觉喉痛口干, 浑身酸疼。身子一动,始觉小腹之处甚痛。   这才恍然引了思绪到先前。眩晕之感堪堪压下之后,目送上乙尊神走了不久,她便被腹痛折磨的万分难当。   ......   上乙进阁便见着乐谙半只脑子抵着床头, 一手抚了肚子,挣着从床榻上起来。眼见着制止不及,上乙急道:“谙儿慢着。”   “这几日莫要随意下床, 不可随意折腾身子。”说罢,甩了手中的汤碗至一处案几上便去她身近处。   话到嘴边也只是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据实告知于乐谙。   伸手将药碗吸过,两指将其平稳端住,接拿药碗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可上乙一双眼还是在自家女儿身上。   乐谙听了他的话,稳了稳身子未动,侧耳听他后头的话。   屋内静的可怕,两人无语的瞬间身在其中便深觉心头发慌。   这样的念头存了不久,乐谙便闻了上乙的一句话,“往后好生养着身子,现在可算不得是一个人了。腹中的小娃娃受了苦,往后再吃不消旁的折腾了。”   乐谙一愣,“爹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算不得一个人了,什么腹中的小娃娃......   这两句予她的惊吓,可真不小。   ......   医仙开的方子已然用上了,不然乐谙早不会有今日的精神气。往后要保胎,还得用些别的法子,多加注意将养身子。   将其中利弊一一告知乐谙之后,万难的事也便真正交由她自己决定了。   乐谙没有犹豫,扯了上乙的老手便道:“爹爹帮我......这孩子,我要的。”   她与扶修的孩子......自己竟真的有了二人的孩子,从此血肉相融,生生世世的羁绊都在里头。即便不知晓往后如何,这个孩子她还是必须得留下的。   上乙心有预料,顿了一顿还是又问:“谙儿告诉爹爹,孩子的父亲是谁。是不是爹爹心中所想的那个小子。”   妖帝扶修。   那些个妖王宫的人基本已将大致之事同他说尽了。扶修这小儿与乐谙的关系,并不难猜。   他这总得等着乐谙自己开口同他说明白,自己猜测的哪里是可以算数的。   ......   乐谙面色微含羞意,有些生怯的点了头。   上乙好容易稳住自个儿的心神,不曾原地爆炸了去。直道,这心里头预料到是一回事,真真知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老父亲的心如草原之上低微至极的滚风草,被群群牛羊一脚一脚的踏了过去。   怎的可唤作零落成泥之心,想来如此便是了。   想哭泣却是滴不出泪来,堵在心窝子里好不难受。   “他与你是怎样一层关系......是二人有情,还是强迫于你?”有些事情,再难开口也是得问的。他这做爹爹的不问,还有谁可为她做主呢。   他已想好了,若那妖帝当真欺侮了乐谙,且不愿意为她们母子的往后负责,自家神君府也是不养不起。   只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欺侮了他上乙的女儿,总得付出些代价来。   那妖帝还是个与天帝有莫大干系的,昔日二公主的孩子,那便饶了他的性命。   手起刀落,断子绝孙就是了。   ......   乐谙自是不知晓他是如此作想的。头一遭被父亲问起私房事,总是羞怯非常的。细想下来,扶修与她之间的关系,是说不大明白的。   既没有名分,现下又已经分开了这些日子......算算日子,她已有近两个月没有看见过他了。   “他没有强迫于我,我们,我们是两情相悦。所以...爹爹,这个孩子谙儿放弃不了。即便是多受些苦楚,谙儿也要保全它的。”   “阿修他答应了我,会去人界陪我游山玩水,而后亲自接我回宫。他说,再往后我们会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我信他,阿修从不骗我。”   上乙扶额。话本子诚不欺人,自古痴儿怨女多,呆傻的占据一半。   轮到自己的女儿,竟也是个情种。   “罢了,你的事由爹爹去办,你只管待在家里好好的安胎。听医仙的话,配合着灵泉之气与爹爹的血好生养着。其余的事都不必你去想。”   乐谙问道:“爹爹预备去办什么事?”   上乙气得咧嘴笑了,无奈道:“你说呢,嗯?等着你的肚子一日日的大起来么,爹爹可看不下去。”   “本君得亲自去瞧瞧那个妖帝,看看够不够格,配不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   *   妖界这几日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胥淳已死的消息,还没半日就传遍了整个妖界。   群龙无首之时,是为最脆弱之时。   妖界皇室之间战事这般焦灼,既胥淳已死,实际便不会有旁支欲躲正主之位的傻事。妖帝现只需集结兵马,以势如破竹之势拿下西南。最多不过大半年的时间,胥淳之祸就可除去了。   可这妖帝倒是迟迟没有动作,甚至宫中还传出妖帝病重的消息出来。妖王宫这派也正军心涣散,散沙一盘的模样。相比起胥淳那头,倒也相差无几。   ......   上乙驾云而来,穿了妖界上头薄薄一层的结界片子,后又入了妖王宫的厚层结界。   整个妖界上头的结界薄云该是不知过了多久没有加固过了,其功效不过就是防着那些个邪门歪道在妖界练就逆解天道的术法。对一般出入来说,根本算不上阻碍。   妖王宫外的结界还算有点意思,出事之时该是可抵挡上一阵子的罢。   头一回来这,从妖王宫顶上往下望着,一片火红的红磷花是极醒目的。上乙了然,这便是当年胥商为二公主红颜一笑用以术法灵器所抚育的红磷之花。   那边上就该是响秋殿了。   ......   穿过宫巷,便有亲卫出来将他拦下。   为了方便,暗自里也先给九重天上的齐嫱长公主道个歉,借她的名头一用。   “在下天界长公主齐嫱派来见妖帝陛下的,来此是有要是相商。”   那人便疑道:“天界派人怎会如此唐突。”   上乙笑笑,随意便驳了回去,“现下这般光景,仙界可能堂而皇之派人前来见妖帝陛下?当真是愚不可及。”   事及朝局,不可以往日之景来论。   那人便露了略微难堪的脸色,顿了顿,请了他进去。   这一进响秋殿,万事可都不由得他们做主了......   ......   外头的人隔绝在外头,进了响秋殿的上乙,瞧见扶修的第一眼儿,就是难忍的嗤笑一声。   这便是妖帝?   借着开了殿门的光亮,他可算瞧见了。这妖帝发髻未整,衣冠不理,满脸的颓败,下巴青色的胡渣十分的显眼耀目,活生生便是凡间的一个酒鬼,哪有半分一界之主的模样。   带上了门后。只见寝殿内窗子紧闭,外间的阳光半点儿也洒不进来。里头阴阴郁郁的,烛火也不点,叫人看不分明周遭。   “扶修是么?抬起头来。”   长者贯是看不过去小辈如此的样子,出言也便厉声厉色。   扶修微抬了脑袋起来,直视于他,“你是何人,胆敢管起朕来了?”   “......”   上乙这脾气一顺便上来了,扬起巴掌直直呼了过去。   他是何人?   岳丈懂不懂得?   黄口小儿!实在是无礼!   这样的男子怎么配让他的谙儿为其生儿育女,这都活成一幅什么模样了......   这心上人在为他受苦,用那样的大伤之法保胎。他倒是好,副烂泥扶不上去的样子,要死不活的在这里瘫着。白瞎了他辛辛苦苦去取了胥淳的首级这趟的功夫。   聪明的人,就该是利用这个时机一鼓作气将大好的江山权势都给夺回来,怎能是这副样子!   扶修挨了一巴掌,起身摇摇晃晃的,一手扯了上乙的宽袖借力,一手去扶一旁的床榻。   “你竟敢打朕!你算个什么东西!”   虽是满身的酒气,连身子也站不稳了,这话还是说的极凌厉的。   上乙一笑,甩了袖子,瞧着他又滚到地上去了。   “本君自是比不得妖帝,随意玷污女子名节,如今又将人家弃之不顾。你真当她背后没有靠山么?”   扶修猛地一仰头,酒醒了一半,“你!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离完结也不远啦,呼~ 第64章   “你方才说什么?你说的是谁......是她是不是!”扶修难自行站起来, 也便就是蹲跪在那头, 同他嘶哑着嗓子问道。   上乙眼中, 前头那般潦倒,如今也是这般的歇斯底里的扶修,忽得又觉着不是特别的好笑了。倒是瞧出几股子悲戚来。   这般样子的人,是得将他从牛角尖里带出来的, 不然,这大好青年也就毁了七八成了。   真是难想,谙儿腹中竟有了这人的骨血......他做老父亲的深觉,这人从骨子里就是配不上她的。   可奈世事难料,总归是缘分二字使然。   “你这副样子,着实对不住她,你可知?”睥了他一眼, 上乙直言。   他也原有一双极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儿,瞧着乐谙时可将她整个人都吞进去, 一瞬便溺在他的柔情蜜意中。这时一双眼,全然失了神采。偏生在上乙提及乐谙时, 眼神中的光亮更为暗淡了些。   “胥淳已死,她还能活着么?朕已然派人去寻了,那么多日了......毫无消息。朕做得这些若是没了她,又何苦要去做呢......”   在胥淳手中, 他向来会安排事情。不论怎样,只要他出了事,手下的人狠辣用以往的法子, 有用的自然全是杀了,半个活口也不会留。几十年前是这样,几十年后还是这样,胥淳一脉的狠辣从未变过。   上乙被他这无由头的话噎了一下。敢情他是觉得乐谙已死,才会露出这样一番模样出来。、   这是该说他情痴好,还是说他无知的好。   乐谙有他这个父亲在,怎会有什么危险存在。身子上最大的隐患不过是腹中的孩子不稳,算起缘由来也是因着他这个混小子。   清了清嗓子,上乙便道:“谁同你说她死了。嗯?”   ......   扶修闻言自然是要刨根问底将事情问问清楚的,上乙自我定了长辈的位置,引着他几句,令他自个儿自地上起来。   扶修这阵子将身体作践的根本无有气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跌跌撞撞一程栽了下去。最后,还得借着上乙的力道堪堪起身。   许是酒醒了大半,他神思也略微清明了些。见着上乙依稀也能分辨出他是神界之人,于是拱了手算作见了大礼。   原没有妖帝给人见礼的规矩,可他方才确是太过失礼了些,这般赔礼也是应该。   他那一头的黑发,半边散下,早没有什么发髻之说了。自己有觉也是看不过眼的,便也索性将一头的发丝全然散了下来,不在拘着了。   往日也是个矜贵的性子,但是冠发不整就不愿出寝殿的人呐,一程下来倒也是折腾成了这般样子。闹起来的时候,连着尚嬷嬷鲁嬷嬷一同都拦不住的。   “烦请仙家告知,方才您说的话,意思可是,可是她没有死?”   他眼中的期望怕是都要溢出眼眶子来了,上乙如何还能瞒的下。都是心软的人,再端着又能端到哪里去。   心里头还是给自个儿找足的因由的。心道,若不是因为乐谙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以他这番样子,自己是万万也不能接受他做女婿的。   毕竟,家族位分差得天一般大。乐谙可是上古神族的嫡传血脉,那是一只蛟龙妖帝可配上的。   暗道了两声罢了,上乙白了眼前这人一眼,慢道:“本君的女儿哪里是那么容易死的。谙儿自是好好的在本君的府上,你这混小子就莫做糊涂的猜想了。”   扶修一时的反应那是顶顶的痴傻:“......”   “您说...谙谙没事?您是谙谙的父亲?”良久过去,送算是自上乙那两句话中提取了了不得的消息出来。   殿内昏暗,惹了上乙的厌弃,一挥手也便将里间这些个布帘儿全刮了去。   里间顿时亮堂许多。   也光亮一进来,照上乙心头也似亮堂了不少。此行,是来考察此人是否堪配乐谙的,旁的事情提点一下便是了,做多了可就不好了。妖界的事本就该交给他们自己处理。   “本君是仙界上乙,你可认得。”   ......   脑中轰鸣。他自然是认得的,这位尊神五界之内不知之人甚少罢。就连乐谙......也不止一次在他耳边说起过这位尊神。那时他完全是没有放在心上,如今......   得知这位就是乐谙的父亲,再去联想往常发生的那些个事情......长公主那头奇奇怪怪的信函,参加满月宴时奇奇怪怪的举动,还有席间宾客所议论的上乙尊神妻女之事......一切倒是可以说得通了。   屡屡思绪这事也就水落石出了。   几百年前,上乙尊神为救天帝身受重伤,腾蛇断尾。因此迫不得已,进仙界禁地忧泉山闭关疗养。   彼时,五界之内各界相恋已是常事,有心有力之人有了心中所爱便去追寻就可,族界之分到了现在已不是十分紧要的事。   传闻所言,上乙发妻便是凡人一个。在其受重伤之时,已然有了几月的身子,悲剧便就在这时猝然而生。凡人育他族之子本就十分艰难,遇上这样的大事,丈夫不在身边自是吃不消的。即便被天帝接往九重天了也是如此这般。   而后产下一女,由天帝代为抚养。往后不知何故,封印与观台后山以某种灵药将养着,以保性命。再之后,便就有了长公主带了“极品灵蛋”在给他贺寿之事了......   如此说来,一开始身在妖王宫本就是委屈了乐谙。她原本的身份不知比在妖王宫贵气了多少......   *   上乙见他呆愣,也容他思考了几分,一旁等了他些时候。   待到他眼中有神,复又看向自己时,才道了第二句,“你如今同她已有了夫妻之实,对否?”   掌中已然是凝了气起来的,事实他都知晓,这妖帝若是有假话半句,这一掌便会毫不留情的劈将下去!   没意料之内的谎话,却是得了眼前这小妖帝突如其来的一跪。   ......   他与乐谙的事,他早早便就后悔了。早在崔姨在香水堂内出言指责他时,就已后悔了......   如今在乐谙的父亲面前,他阖该跪下谢罪。   “神君所言,确是实属。扶修自知对不住谙谙,在自己毫无能力的情势下对她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对不住她,也对不住您。您今天有何惩戒,扶修绝不还手。”   上乙呵呵一笑,一旁找了长椅凳坐了,“本君若是有意惩戒于你,你还能好好跪在这里说话么?”   扶修仰头看他。   也是。上古神族想要惩戒一个小辈,不必花这样多的口舌。   “那敢问神君,谙谙现下如何了?身子可还好,她平日最是挑嘴,回家里了吃喝可还习惯么?”   “......”   乐谙身子好不好他倒是一等一的关心,若不是有了身孕,他那宝贝女儿至于一直卧床休养,再去受那些个保胎的苦楚么?呵。   “你先站起身来,本君有事同你说。”   *   不久,上乙自妖王宫响秋殿而出,腾云返还仙界而去。穿两道妖界屏障,隐去身形,为着扶修留足了余地,免去他受他人诟病,疑私联仙界之人帮妖界之事。   未几,妖帝在响秋殿内唤了尚鲁二位进去,洗漱束发,重整衣冠。   取了外间正摆着的紫云袍服进来,配了紫金之冠,梳洗其后将面儿上的青青胡茬都给去了,一碗醒酒汤下去,这便又是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妖帝了。   上乙尊神说的那席话,与他而言,到现在还是恍然如梦......   他自小带大的女子,当真有一日可凭借自己的能力以妖后的位置迎娶进门;   原以为知晓了乐谙的身世之后,二人是再无可能了,毕竟他与乐谙隔了上古神族的界限,即便去求他的天帝外公也是成功不得的。   此刻却的了上乙尊神的一朝松口,这是几世修来的运气。   这还不算,上乙临走前说的那话才似巨石入水,激起心底千层浪!   他叫自己附耳过去,轻声道:“你这小子比本君有福,你若半年内可了结妖界之事,便带着你的诚意过府来见她。”   紧着伸手一拍扶修的肩胛,上乙接着道:“你不比本君,你是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孩子出世的......谙儿这胎怀的不容易,你若是心疼便做出个样子来,莫叫她痴心错付了去。”   ......   乐谙那样娇小的身子,往日他曾细细抚过的平坦身子,正为他孕育着子嗣。何德何能,他竟也快要做父亲了......   真真细数起来,他在送乐谙出宫那时孩子就有了。他竟让乐谙小小的一个人,去了离自己那样远的地方待着,那时她又该有多怕,多想家呢。   再之后的事情不必想也是件件艰险,样样存危的。他怎的就让她一个人去面对了呢,如此可还算得上是一个男人么......   既胥淳已死,乐谙平安无事,那往后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不需半年,他便可去见她和孩子了。 第65章   妖王宫出兵算作容易的, 四方兵士早早便已集结, 水族那头为最。   妖帝未曾下令结军时就已同胥淳残部打得不可开交。胥淳既已经明目张胆的反了, 妖界各族自是有责任匡扶皇室,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何况前头万千冤债总得一一找人讨还回来。   是以,妖帝下令亲政之时,胥淳残部已有了小半牵制。往后的事, 算不上艰难了。   妖帝与水族贺姓以灵鸽作辅,便于传信。待到近日,已经是结了两战,互相摸出些彼此用兵的脾气性子来,默契一物也慢慢显现出来......   ......   夜半森寒,扶修一身银色铠甲,执了佩剑坐于账内。   前头与个将领商议之事到如今也没个结果。事关人界北房, 多人深觉左右主谋胥淳已死,无有招惹的必要, 不必出兵。   那些个将领许是为了妖界大局考量,可到了扶修眼中, 凡事并不是全由利益衡量。除去利益之外,还有“情”这一字需得衡量。   皆说帝王之术容不得被情分左右,他偏生就是要做一个倚着情分念着情分的帝王。不是圣人,何须去做圣人的事, 害了他的人就是得偿还代价的。   阿佑的事,不可能就这般算了,此事没完。   适时, 阿佐带剑入营帐,卷进一大股子的寒风。扶修自案上的卷书上抬了头,瞧见他手中的剑,歪唇一笑。   “怎么?这么等不及了么。这是,知晓朕要吩咐你去做的事儿了?”   内卫与近臣皆不可带兵器入主君营帐,违者罪同谋反。扶修这笑,是因着他急的连这规矩,都给忘记了。   阿佐这才有觉,快快弃了身上的长剑,一掷到了帐外数丈远的地方,直插入土中。继而跪下请罪道:“请陛下降罪!是臣下僭越..。”   他就是这样浮躁难安的性子,到这时候了也改不了。若是阿佑还在......   他哪里会让自己这般无礼的前来见驾。他该是会什么都替自己准备好了才是......可惜这样好的弟弟再回不来了。他这做兄长的,难道不该为他要些公道回来么。   扶修无意怪他,直冲着招了招手,示意他向前过来他近身。   ......   有些事情既然不可明明白白的去做,那便暗生生的做就是了。   人界五道之中的北房,问也不需去问,定不会承认与胥淳一派勾结,用其法器杀害他妖帝亲卫之事的。   既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过程就可省去了。   阿佐上了近前,便听扶修淡淡道了句:“给你两日时间,去将你弟弟的债给朕原原本本讨回来。两日后,朕若听不到北房奇惨的消息,你再来朕这里请罪罢。”   阿佐还在呆楞,扶修不多时便递了一物件儿予他。   “这是二卫的兵符,你拿着去罢。该如此处置朕这次不拦你,你尽管去做就是了。”扶修心知的那些个东西,也是阿佐心想的,这一点他明了的很。   左右做帝王的都算不得好人,那何辜忍下着些憋屈事,是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   兵符是一小样子的东西,放在手中却是沉重的紧。阿佐一手握了兵符,薄唇开合几下,终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难言的,他前头是有怨过妖帝的。身为主君,在他看来太过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了,人界那头那么多日没有传回消息来,他才派自己前去收尸,以至于他们兄弟二人再难聚首,一夕之间阴阳两隔。   后慢慢从事情中脱离出来,才一点点明了了些事情。为君者,大抵有多多的无奈难以言语。   而后,他便不去怪了。   跪下受命时,兵符在手,一切东西都心知肚明。他这一世都不可能叛了妖帝这位主君,即便是失了亲兄弟。那兵符,他若动机不纯,是可有威胁于妖帝的......   *   时间过得有些快。天界也有四季五识六道,转眼冬日的凄寒就快过去了,将要临春,一切又将是重新发芽生长的过程。   多好。   灵泉之气并不养人,月初始,乐谙便是日日去灵泉受气养胎。灵泉是仙家以身子之气置换疗养之地,其意为以自身灵气去置换些灵泉的温气疗伤养身。   乐谙心脉上的伤早就使她半损了灵气,如今为保腹中那个,只得是以自身的血气去偿灵泉的置换。   如此法子十足的损身子。   不消几日,乐谙可见的瘦了下去,不消比对,也知晓这面色可还没有早前的好了。   这人日日的如此,身子虚耗不少,乐谙远远瞧着也变作了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需得得人搀扶着来回一路。   幸雨近日还在病中,几乎是下不来榻,想她在自己身侧伺候是不可能的事儿了。阿佑之死对她的打击太过大了些,好好的一个人如此这般的就萎靡了下去。真似深秋之花,霜一打下来,便将往后的希冀一并夺了去。   也不知哪日才可过冬,迎来她的另一个春日呢。   ......   乐谙坐于灵泉之中想了这样多的事情,脑子已是懵然。伴着手腕子处破开的大口子,瞧着缓缓外流的几道血痕,见它们慢慢淌入灵泉之中,顷刻又化作了灵泉的净白颜色。   万事真当是守恒的,得一物失一物,无比公平。   忍住了身子上让人发颤的疼,她伸手捂了捂小腹,满面的柔意。   孩子已有近四个月了,她平日里平坦的小腹眼见的慢慢有了弧度,那般微微凸起,里头有一个小娃娃,不久便能从她腹中出来看看这好大的时节。她只单单这么一想都觉着无比可爱。   疼便疼些罢。   了了这次的灵泉之气的疗养,医仙所说的二十日总算是过去了。   一出灵泉的泉水,神君府的婢子赶着过来给她披上衣衫,将身上的泉水尽力拭去。手腕子处的口子也由着婢子上药包扎起来。许是天气还没有真正放暖,又是从泉水里头刚刚出来,她还是觉着周身发寒,忍不住的哆嗦身子。   近处并无沐浴之处,每每都需回了府上再行沐浴冲洗。   替着包扎手腕子的婢子,是从一开始她进了府上就随着的一位,名为弓宜。弓宜在府中亦是深得那位主管的重用,办事一贯的得体心细,是以派到了她身边在伺候。   为她包扎这手腕子包扎的久了,也生出些疼惜来。自家少主的手真属白白嫩嫩的那类,怕是一滴水都可不破不失的自上头滑下来。   这样的手腕子上多了一道这样深的血痕,怎的都会觉着可惜罢。   一时失神,包扎的手力道便重了些。   乐谙不自觉倒吸了口气,发出“嘶”的一声细响。   弓宜像极了只被惊吓的兔子,快快的跪下身子去了,口中还只道:“小主子恕罪,奴婢一时失神,弄疼了您。”   ......   这样的反应,倒真像是她这个做主子的平日里有多么骇人似的。瞧着弓宜,便不禁惹了她的笑。   乐谙俯了俯身子,勾了勾她的发,笑问:“怎么了?是我很凶么?”   “还是爹爹平日里对你们很凶?”   她身边的人这样谨小慎微样子,她是第一次见。往日同幸微幸雨她们在一处,平日里也都是打打闹闹有趣的很。如今想起来也竟生出些时过境迁之感。   她与幸雨幸微两姐妹的感情不同于旁人,毕竟是小时候还抱过自己的人。情分就是在那些个的点点滴滴的日子中融进的。   心里想念起往日的时候,也没注意脚下的弓宜到底回了些什么话,手指尖尖将她的发丝松了去,自顾的往回神君府去。   她如今这副身子是回不去妖王宫了,即便回去了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反而丢了神君府的面子......   如今只得等着她的心上人办完了他的大事,前来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自己腹中的孩子一个交代。   而幸雨不同...来这里这么多日了,她愈发病的严重起来。只要一转醒便是不管不顾的往门口扑去,口中除了阿佑哥哥,再无别的了。   这样子的幸雨,她瞧着着实心疼。倒不如派人送她回了妖界要好一些,至少还有尚嬷嬷、鲁嬷嬷、崔姨与幸微她们在,总比在这里谁也不认得,兀自伤怀来的好。   *   乐谙回府,沐浴过后,换的是一身暗红色的衣裙。   她已有几日没有去瞧过幸雨了。那几日灵泉之气反噬的厉害,她亦是虚的不成样子,连着几天大半日的都躺在榻上养着。   坐于蜚语阁中的妆台前,乐谙缓阖了双目,感知着婢子们在她脸上,为着瞧着气色可好些的妆容细细用功。   事到如今,一切的东西都超出了她原有的设想,她亦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就如那时她向上乙问了母亲的事。怎知他支支吾吾半晌,仍然推说了旁的事。   可清晰的是,自己自他眼中分明瞧见了比说起自己时还要温柔的神色,转瞬代替的却又是满眼的凄哀。   因着这份清晰可见的凄哀,她忍到如今也再没去问过一字半句。   偶尔倒是会去想,若她的娘亲还在世的话,知晓了她这般怀孕的事儿,会有怎样的反应。   她该是会痛心才是...... 第66章   适逢了上乙自朝上返还, 见着乐谙今日描得有些浓的妆容。   妆容实际也无有什么浓烈之处, 不过在这些个老父亲眼中, 单反上了些口脂,脸上多了些色彩,就是了不得的浓了。   上乙这心底暗自摇头,孕中的女子本就比不得一般的时候, 何况是乐谙那样的身子骨。她不出事,自己这做父亲的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会去管她的妆容描淡或是描浓呢。瞧了一眼也就作罢了。   不论旁的,他女儿最是好看就对了。   蜚语阁中出来,撞见自家父亲,乐谙遵了礼数慢行了一礼,“见过爹爹。”   上乙慈笑, “身子可好些了么,为父记得今日是最后一日了。明天便不必去灵泉那地方了。”   言语之中全是对灵泉那地方的鄙夷之气, 可算是到顶了。   乐谙也是明了,这几日他过得也不轻松, 自己的身子眼见的亏损下去,他瞧着心焦。   虽是每日以自己的灵血入药予她作补气血之用,身子还是如常的衰落下去了。乐谙有意去寻他手上的伤处,想看个真切。以血入药之事, 他是从未说起过的。知晓这事也是因着自己一双似极了自家爹爹的耳朵。   既知晓了她便不再装样了,直言道:“爹爹今日莫要以血入药了,女儿没事了, 医仙开的安胎药喝着,好好养几日便可。女儿可不愿爹爹多耗修为。”   上乙一怔,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子,这才勉强点了头。   ......   其后,二人说起幸雨之事。   乐谙这才知晓自己卧床养胎的那几日里,幸雨的身子不知何故,才几日竟已显露出妖族五衰之象,容貌身子大不如前了。   五衰之象亦是顶顶严重的症候,药石无解。   人这一世总有诸多牵挂,诸多的夙愿,有些没了也不会有怎样的痛心,有些若是失了那便是对那人的灭顶之灾了。支柱一倒,万般重担全然是归于一人,怎能不失了心魂。   五衰之象她知道些许,当下这就堪堪落下泪来,咬了下唇,万般的苦痛。   “谙儿莫哭,紧着些自个儿的身子。”说不痛惜是假,五衰之后,日子也就不多了。顿了一顿,上乙后道:“依照为父的意思,是得将人暗中送回妖界去,那头她该是有亲人朋友的,也可好好陪上一陪。”   这时候虽是不该再涉足妖界,但送人回去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只得说万般皆有定律,强求不来。   乐谙再如何不愿,也是得咬牙同意。因这与她原先设想本就相同,只是......只是未料到这般严重罢了。   ......   在神君府见幸雨的最后一面,她已然是个垂暮之年白发丛生的老人了。   五衰之象显现在她身上十足的明显,发丝已几乎全白,脸上的皱纹也是不可抑制的爬了满脸。   听见脚步声过来,下意识的转脸过去。隔着纱帘儿,见着了乐谙直直的一怔,而后手忙脚乱着以袖子胡乱遮了脸。   “殿下!殿下不要过来了。我......我不愿见殿下。”   乐谙忍了泪,愧道:“无事的,你我又不是第一日相识了。我想,我想同你说说话。”送她走了往后,还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   幸雨扯了嘴角,笑得无奈:“可我不愿同殿下说话。殿下身子不好,又有了身孕,别离奴婢太近了。容易出事。”   她指的是五衰之人心性不稳之事。   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发起狂来,倒时不管不顾的,也没个分寸,怕是会伤了她。   她既不愿,乐谙也强求不得,只隔这纱帘儿站着,在外间陪她。   良久,乐谙才道:“我同爹爹说好了,明日便派人送你回家。路上会有人好好照顾你,你无需担心旁的事,那些个事儿我都已做了安排。”   幸雨这一遭眼睛才算闪出些光亮来,未过多时,竟笑声来了。   人如破竹,一朝断了崩着的那根绳儿,也居然会觉着解脱是件好事......   想起阿佑最后贴耳同她说的那话,什么今生缘分不深,什么往后好生幸福,她全是做不到的。好在,她没有应下过那话。   不久便能相遇,想着其实也是不错的。   *   神君府外柳枝抽芽时,妖界的事总算是了了。庭院除新,婢子们各自忙活,乐谙此刻一袭宽袍着了,廊下站了些时刻,定神细细瞧着院子的各色花木。   庭院的布局种类繁多,神君府这处的庭院自有其特点风华在其中。仔细瞧瞧,神思几度婉转,又想起妖王宫响秋殿的后院来。   那处的秋千架,她每每荡着都无比的开怀;往日修习术法的地方,那大块的白玉石头,坐上去总是冰冰凉凉的;远些地方的池塘,里头还有从天界长公主那儿偷来的几尾有灵识的鱼......   还有尚嬷嬷、鲁嬷嬷和崔姨......   嘴上不说,心里实际想念的很。   等待的日子,从始至今当真难熬。除去日复一日的光阴流转日升日落外,再能感受到时间缓缓而去的便是自己这日渐变大的肚子了。   近六个月的肚子已经不小了,几日前上乙送来的新的衣衫衣裙,皆是按着她之后的身子定做的。幸雨一走,她身边缺了可说体己话儿的人,如此待了些时候倒也寡言了。除了偶尔同腹中的小家伙说说它的爹爹,念念自己的心意外,也无有旁的话了。   想想有时夜半腿抽筋的突然,腰疼的紧,翻身也是不易,也就是自个儿咬咬牙忍忍强撑过去。离了扶修,离了样样将她事无巨细安排好的男人,她也是只得自个儿看顾着自个儿。   许是真的离开了他,自己才算是长大了些罢。   可这长大有什么好呢。不过是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强撑,学会了面对别离,学会了难言的可言的,都不言不语不哭不闹......   *   乐谙未觉的,神君府侧边檐上趴着的大男人,已然静静的瞧了她良久。   自她慢步从阁中出来,扶着腰身走至庭院,婢子们同她见礼。看她微微笑了应下,又与婢子们道,叫她们无需理会自己,只管自顾忙着就好。   这是妖帝头一回爬别家的檐墙,爬得情难自已,呆看着往日那个娇娃娃,看到心肝肝儿都在疼。   这娇娃娃在妖王宫时,去哪里不是前呼后拥,几个嬷嬷婢子拥着紧着照顾着,生怕她累着......向来娇气的一个人,如今怎的孤零零站在廊下吹风。   她小时候双腿不良于行,一贯不喜就站着。每每在千机殿站久了,再见着他回来,就是贴着过来嘤嘤的道着委屈。那时他满心便化作了棉花,软软的暖暖的,又间杂这心疼,最后也就只想拥着她好生哄着......   如今瞧着乐谙在那处站着,近半个时辰了。   这心似拧成了麻花般,绞痛的厉害。   鼻尖一酸,生怕就要滚下难见的泪来,这便以手捂着一吸鼻子。   “......”   *   檐上那动静不大,可也分是落在谁的耳中。   那声音于出神的乐谙而言是略不去的,这便微微侧目,水眸一眯,问道:“檐上何人?”   乐谙许久不出声,一出声自然也便引得众人侧目往那头檐上看去。   乐谙的视线也顺着那处追寻着去。入眼是一袭紫金袍服,她登时便是一愣。仔细着瞧,那人的身形模样,连着发髻上的发冠都是她所熟悉的......   檐上的人未动,如此与她两两相望,她实际有些瞧不清楚他的模样,有些东西漫过了眼眶子,默默得哑了她的嗓。   过了时刻,乐谙忽得出声道:“你们,你们都先下去罢,无事就不要进来了。”   婢子们正手忙脚乱的欲去知会外间侍卫前来拿人,提着裙角倒是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就得了乐谙这道令。   婢子忧心,上前便劝说道:“少主,这......这怕是不妥。”   她笑,又言:“无甚不妥的,我不会有事,下去罢。”   这世上,着实是没有人比他来寻自己更为妥帖的事儿了。   “......”   ......   人都散尽了,周遭也起了风,将乐谙外间披着的宽袍吹得敞开,露出显眼的肚子来。   天地仿若只有二人时,她才将憋着这样久的泪全然一股脑的洒了下来,戚戚然伸出了双臂,娇泣道:“阿修......”   这一声唤,使得扶修脑中那根弦儿轰然便断了,眼前炸开的白光里全是往日她窝在自己怀里头的娇气样儿。   他不需瞧第二眼也知,小丫头是受了大委屈。   ......   足下一点,展了身子顷刻间便去到了她身边。   二人离得近了,扶修抬手便想将面前的娇人儿往怀里拥,不过下一刻一眼便注意到了她的肚子。乐谙的肚子,离了外袍的遮挡已然完全遮不住了......   扶修怔了许久,神思未回,抬起的手也就这样抬了许久。   她等得急了,自己拭了泪,哑着嗓子冲他道:“阿修......抱抱......”   作者有话:哎呀,这两只终于见面了。   累死老母亲......   卑微给可爱的预收求个收藏呀~ 第67章   一回神撞上她憋得红红的水眸子, 扶修大手一贴她的腰肢, 将人带到了自己怀里。   若不是在此处神君府中, 他是要将心心念念的人儿好好的藏起来的。   小人儿这会子嗅到了扶修身上熟悉的香,生生牵引出似半辈子一般长的想念来,随后亦全然不顾的将脸埋进了他胸膛之中,接着便是嚎啕的泣泪。   风起的愈发的大, 吹的二人的发丝缠在一起,绵绵绕绕的。   一手扶着她的腰肢,任由她在怀里往朝服上抹泪。以她的性子,能哭成这般模样定是心头压下了不知多少的事儿,这段时日怕是从未对旁人吐露过罢。   一手执了自个儿的袍服,向前扯了扯,遮了她大半的身子。   这般低头就可见她的发顶的时候, 他算是求到了。   “哭罢,朕就在这里陪你。”   ......   冰遇热则融, 土遇水则化,万事皆是一物与一物的相融与相克。   乐谙与遇上扶修便引出隐起许久的小性子来, 怎样都不觉着舒服,哭到噎嗝,来了气性抡起小粉拳砸了他数十下才算罢休。   扶修甘心由着。乐谙口中所言便诚然皆是些幽怨的气话,一噎一噎的同他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这样久了, 你都不忧心我的么?明明,明明那时说的那样好听,你倒是早些来啊......”   也不是不知他的担忧, 只是这阵子憋闷的太久,总得有一处地方由着她任着她发泄。   被自个儿的泪噎了一会子,乐谙微微缓过了神,想起还有一件极大的事没有同他说起。   恍惚的,她抚了自己的腹部,嘤嘤道:“对了......孩子,我有了孩子......”   孩子近六个月了,还没见过爹爹。   牵了他温热的大掌,轻轻放在腹上。乐谙此刻乱做一团的心化解了十足十,在她这里,无有什么可重过腹中这个孩子的。   “阿修......五个多月了。往后,他的爹爹会一直在的是不是?”   心口钝痛,即刻的他便应着,又似与腹中的孩子做保证般道:“是。爹爹往后会一直陪着你的娘亲,陪着你......”   “谙谙,朕欠你良多。想想不止是亏欠了你一个后位,往后朕会一点点的去偿还,你可愿意......嫁给朕为后?”   “朕愿以妖界顶顶尊贵的那个位子,附上后半生为聘,向神君求娶你。”   *   她等这几句话已不知多少时候了......   只知从小到大自己便就喜欢了他,许这一开始不是男女之情,只关乎自个儿的无助与依赖,怕失了扶修失去了安稳。   可其后呢,何时慢慢变为男女之情的,她记不得了。只知听到旁的女子来寻他,她心里头便是有千分万分的不爽快;他那时拒绝了自己的心意,她就身处烈狱般无助的紧。   也知晓,彼时是个半瘫的自己,得了他多少用心的照拂。   她从小过得放肆,哪一样不是得了他的纵容。   可徒手去摘响秋殿外红磷花的人,整个妖界也唯有她一人罢。   抹了泪,她启了樱唇,转到嘴边的话正要说出口,余光瞥见了一人却是让她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而后讷讷道:“爹,爹爹。”   ......   上乙踱步而来,将岳父的架势做了个十足十。长袍一甩,置出了断岳万丈伞,直冲着扶修而去。   自恐伤及乐谙,扶修几步连着退出百步之外,拉开莫大的距离来。   好在上乙并非存心为难,目的似乎只在将他逼到远处而已。   不久,收了断岳万丈伞起来,严肃道:“竖子!没有规矩的么。私闯本君的府邸,这便是你们妖界的规矩么。私自到人府上,拜帖也没有,本君上次同你说的那些话一股脑儿的全忘到人界去了?”   扶修作了一辑,恭敬道:“这倒不是妖界的规矩,是朕......是我未曾思虑周全,给神君也给贵府上添麻烦了。”   上乙瞥了一眼。   他倒是有心,虽是急了还是懂得些尊主长辈的礼貌。没有一口一个‘朕’的惹人厌烦。   不过这些个尊敬,也是他这做女婿的应该做的不是?   “那你今日来,是预备做何?”上乙责问。单单一人来就够了么,聘礼呢说亲的呢?堂堂一界之主,倒还学会攀人家府邸屋檐了。   说出去有这样一个女婿,他这千万年的老脸是要还是不要了!   ......   上乙语气中对着妖帝颇有苛责之意,这便引得乐谙不愿了。黛眉浅浅的蹙起,还是以手扶了扶腰腹,嗔怪着道:“爹爹......你这是做什么嘛。”   平白无故的,非得同她的阿修过不去。   上乙也气,伸手一点乐谙额间。怎的连着女儿也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半点儿也不知晓做父亲的心呐。   “你这丫头就不能顺着些爹爹的话么,当真同你娘亲是一模一样的......”   这恍然之间的言语一出口,倒让两人都呆愣了一瞬。有关乐谙娘亲的事儿,他一直瞒下未有说出口过,好在乐谙这丫头也似忘却了一般,再没问过。此刻自己不经意提起了她,难忍的竟然有些慌张惊心。   乐谙是他多年后失而复得之宝,是愿舍弃了自己也好好护着的女儿。   自己前头做的那些错事,虽说有一半的无奈在其中,自己也不得掌控。但实实在在的是辜负了她的娘亲,让她一个凡间女子在天界这样凄凉的地方空空的耗尽了半生......   原还有机会在一世以内寻其魂忆与转世再续前缘,他这蠢货堪堪错过。   他如今最怕的事情,便是同乐谙父女离心。   ......   澄净之瞳最能看清世事,亦可看透人心。透过些人面儿上的神色,大抵就可知晓一些往日的故事了罢。   几月下来,即便神君府的口风再严实,也难一点点碎嘴都没有。她难得的动了脑子,从一字一句中拼凑出了个完整的往事。   也不知晓其中被人添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料儿,反正拼凑出来的,不是个特别好的故事。   既不是个好的故事,又为何不将它忘却了去,去则已去,时光难倒流,人总该向前看的。闲时问问爹爹与娘亲的欢喜往事,会比起这些不好的故事要来的强。   想来,自己的娘亲也是更愿意见到后者的场面。   乐谙盯着上乙瞧了一会子,忽得真觉外间风大,吹得自己脑子昏沉。偏生还扯了一笑,故自笑着:“爹爹总是如此,老拿我同娘亲比对。哪个不知娘亲在爹爹心中的位置呢,谙谙哪能比得上的。”   “胡说呢!你与你娘亲在爹爹心中都是顶顶重要的。”   同扶修对视一眼,乐谙笑意莞尔,“那爹爹你看,他是来娶我的啊。谙谙现在只想嫁给他.....我不可再等了。.”   上乙闻言,视线自然的落于她的肚子上。确是不可再等了,在等下去乐谙不必出阁,他就可等着做外公了。   这人间姻缘,也是玄妙。   “罢了。”   郁结之气一朝吐出,他反倒觉得心中畅快,手指着扶修便严道:“此番本君不许你们的事是不成了。你小子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往后得学着些规矩。”   “你的年纪不大,以后该学的还很多。不管之后有多大的事儿发生,都不要想着牺牲本君的女儿去交换......你现下的光景,还是不懂得做父亲的感受,往后等谙儿生产,孩子长大了你就懂了。”   为父者,愿为儿女做尽天下的万般难事。更有甚者,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行万恶之事。   “你原就是二公主之子,天帝的外孙,现又是妖界的主君,旁人瞧着总会觉得风光无限矜贵的很,可你也得清楚的知晓。”   “在本君这里,你也就是个抢人女儿的强盗!”   ......   乍闻自家父亲口吐昏言,震惊之外,哪有不觉鼻酸的道理。   上乙抑抑压在喉间的颤颤之音,她听得无比真切,虽不是由他从小带大的,可他确确实实予了自己十全十美的父女之情。有了这个父亲之始,她便不是那个除去扶修之外孑然一身一无所有的人。   亦有家,有父,有靠山。受了委屈的时候,也可趴在自己爹爹的怀里哭上一场;受了欺负,可回来告诉爹爹,自有人为自己出头。   上乙散了那股子强撑着劲儿,慢想起今日来寻乐谙的大事。   手伸进宽袍之中,取一龙纹苾锦出来,他摩挲了几回,万难的扯了个不大像的笑,道:“谙谙啊,这是爹爹送予你的新婚之礼。”   这几日,日日去天帝师弟那头商量的事儿,终是有了个好的结果。   天帝欠了腾蛇一脉许多,又有他这个师兄在前头的恩情拌着,在许诺的位分上自然不会亏待了乐谙。   “五界昌平,天资有诏。腾蛇一脉位为上古神脉,嫡女有回,朕深知不易。其应承嫡系之脉,为神女之位,赐号神元紫懿琼音神女,辟开紫懿琼音神女府,位与天界公主合符。”   “神元紫懿琼音神女......开紫懿琼音神女府......位与天界公主合符......”,扶修自顾着口中念了几回,眉头皱得再难展开。   “......”这样的位分,当真是他娶得起的么。位同这位上乙神君一般,辈分上,早已越过他的头上去了。   “岳丈......谙谙现在这位分,可比齐嫱长公主还尊贵些。这,小婿......”   上乙嗤笑,正眼也不愿看他,鼻中冷哼一下,嘲道:“怎么?现在知道是高攀了么?”   作者有话:差不多放假了,会尽力日更的,小可爱们不要放弃咸咸嘤嘤嘤。昨天实实在在实在急诊待到了半夜,为了自己的身体,大家也不要经常熬夜哦。爱你们~   推一篇奇幻基友文,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哦   《撞灵》by休问荣枯   薛榆意外继承了一个破落门派,为了填饱肚子,她开始给人看相算命,驱邪化煞,顺带看看风水。   开张头一天她就一把火烧了座鬼宅,还从里面救了个什么都不会,光长一张脸的小祖宗回去。   薛榆心如死灰:“你自己说说,你究竟会些什么?”   祖宗神色无辜:“算命的说我命格不好,适合吃软饭。”   ——————   说好的吃软饭呢? 第68章   人间的地方, 不论是五道之人还是平常的凡人, 大多都是信奉门当户对之说的。嫁娶之事, 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可。   可这到了其余地方便不是这般模样了。   各界自有各界的特殊之处,不可按照人界那套老掉牙的当论一概处之。   不过扶修这回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在天界有这般位分的人大抵都是些上古的神仙,或是其族中嫡脉, 位以天界公主合符一话还是第一回听到。   他的母亲就是天界的二公主......那乐谙这般算起来,倒是变成自己母亲与大姨的辈分了,委实太奇怪了些。   上乙一甩宽袖子,颇为不以为然,“你也不必过于介怀,本君的女儿嫁给谁都只能算作下嫁。”   “爹爹!”乐谙嗔怒道。   上乙同她两厢对视,却是没一会子便败下阵来, 不情不愿道:“行了行了,爹爹什么都依你。”   得了这句松口的话, 乐谙登时露出自个儿的圆圆笑眼来。   “......”扶修一旁瞧着,似乎有些懂了往后自己若有女儿的样儿。普天之下的父亲怕不是都如此这般的, 被自己家娇娇三句两句一哄,什么都依从了。   *   开春时节,神元紫懿琼音神女封诏书自天帝处下,其后开府之事推后另办。   天界少有得了开府恩典还要推后之例。此番推后开府之事的事由, 便是琼音与那妖帝的定亲之事。   现今跨了族类因由在一块儿的夫妇不在少数,其中利弊也自有之,各自情愿担着也便没有旁的理由再行阻止。妖界的内乱之事平息不久, 妖界便急急的将娶妖后进宫,多数之人都可在此事上揣测出些故事来。   譬如,妖帝年岁不大,本事可是大得很,不知何事谄媚逢迎的讨好了刚出关的上乙尊神,得了他老的喜欢,甘心将自个儿的宝贝女儿嫁给这么一个无甚本事的黄毛小儿......   又譬如,事关妖界内乱一事,为何无有任何一族敢行插足,岂非就是借了他已故去的娘亲,天界二公主齐婵的母族之势。有了仙界撑腰,妖界的事自然全由着他胡乱来管。即便来日败了,也有诸多后路可走。   就是不知这样一个小儿,娶了妻子之后又会将人糟践成这样一番模样呢。   外人总是揣测看热闹的颇多,因着这些个事情可做笑谈,在旁人身上发生的蹊跷。他们自是也不知为何上乙尊神的那位女儿,如此急急的便定下了出嫁的日子。神女是不该妄自乱言的,容易获罪。这便就让那位妖帝扛一扛他们这些个不留情的嘴巴子罢。   .....   乐谙自个听说了些,兀自担忧了些日子,临出嫁前的那些个日子,见了扶修嫁前最后一面儿。   看他倒是一身轻松的模样,满面儿的喜气,这才放下心来。二人榻上坐着,扶修俯下身子来同孩子说了许久许久的话,念念叨叨的,全然也是没了往常的凛然样子。   乐谙由着他,坐在那处也只是笑笑。   瞧着他外袍皱成一团也不管不顾趴伏着身子,往日那个对自个儿的衣衫连半点皱巴巴也容不得的妖帝,早跑得不见了罢。   瞧着扶修对外头那些话儿不以为意,她也可放心一些。   后扶修走时拥了她的身子,怜惜道:“谙谙在等朕一些时日。七日之后,朕回来神君府娶你回家。”   再以大掌一抚乐谙颇为圆滚滚的肚子,笑道:“爹爹很快就会接娘亲和你回去,往后朕会一直在你们母子身边。”   如此碎碎念了几番,饶是乐谙也受不住也唠叨,摆摆手道:“好啦,你快些过去罢。妖界都无有事情的么,成日都在念叨着这般的东西了......无需担心,我这腹中孩子是你的,还能跑了不成。”   扶修亦是嗔怒着送了一记白眼儿过去,随后瞧见了乐谙紧盯着的眼色,陡然又变了一副嘴脸。极为憨气的笑笑,应承下来,磨了些时候方才走掉。   *   七日之后。   上乙尊神府上是独一份儿的热闹。五界六海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九成,可幸着神君府的地儿够大,来来回回的也算是没失了礼数。   红绸遍地的日子,云兴霞蔚草木蒙笼,给了顶好的兆头。   乐谙出嫁的时日,是天见司择下的好日子好时辰。嫁衣自天帝宫中出,出嫁的今日亦有天后娘娘前来观礼。   说是观礼,亦不过是前来送嫁的意思。   既嫁予了妖帝,大礼自然还是得在那头去办,这是应当的。   天后娘娘与妖帝本就有着一层血脉上了干系。二女儿的遗子今日成婚,便就算作真正成人了......再怎样不济也是得好好替她看着儿子前来迎亲,娶上这么一位神女回宫,日后在妖界便算大定了。往后妖界是他的,谁人动摇不了。   有近两三百年未见扶修这个外孙了,且是在今日之景,由长公主齐嫱陪着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之意。   她是不知扶修与乐谙二人的渊源,也不知这一切始于身边这个脾气不大乖顺的大女儿。以上乙的辈分,私下里天后也会有唤他师兄的时候,娶了他的女儿还真无甚好担心的。   这个外孙的婚事,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   乐谙蜚语阁中梳妆待嫁。一层一层的大红喜袍往上加盖,精致的小脸蛋上黛眉细细描了,红光映了红唇,衬出极好的少女的娇羞的春/色。   凤冠上艳红色的珠串亮目至极,是由妖界送来的奇珍,妖界水族几百年堪堪长成一颗的蒿蚌内珠子所制。妖界对大礼之事极为上心,置换去了原来上头的东西,倒是半分脸面都不愿意输下来。   凤冠静上,绕绕环发,盖头掩下微艳水眸红妆面黛。不久,吉时将至,乐谙被一众婢子嬷嬷们扶着出了蜚语阁。   盖头掩盖面容便就瞧不清眼前的路儿,她手扶着肚腹,一步一步随着行的小心谨慎。喜服宽大,却也是难掩盖住乐谙六个多月的肚子。怀胎到这个时候,做许多事情也已是大不容易的了,成亲一事劳心劳力,即便是一直好生养着的,尊神府的主人也是放心不下。   大小的事情全然做了安排,未有让乐谙操心过半分儿。   是以,乐谙这段待嫁的时日过得可谓舒心,无甚烦忧之事,亦无有可操劳之处。   过蜚语阁外那处小门槛,嬷嬷隐着笑语小心提醒道:“小心着脚下。外间呢咱们姑娘的夫婿已候着了......”   这隐隐憋着的笑意,羞红了一片人的脸儿。   空气中都似弥漫着喜气,虽是无有人界爆竹声声那样热闹,但却是自有一番风华之礼。   ......   进了神君府正厅,透过正红盖头与额前珠串,朦胧的可瞧见一人的身影在立于正厅。身影修长,长发着髻,应是同她着一色的喜服在身,如此待在厅中。   虽是瞧不大清楚,她也可估摸着想到扶修现下的神情。   定是默这一张脸,故作了金贵非凡的姿态待着,在一众仙家面前做足了脸面。实际呢?也不过就是个心急的男子,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想旁的东西,大抵全在自己与孩子身上了。   仙家观礼不过是给神君府面子,给自家爹爹面子,也给自己这个位分面子。   真正瞧得起自家夫君的人怕是不多。除去往日有缘见过的齐嫱长公主之外,不知还会有多少人是真正在意自己的夫君。   不过无妨,自家夫君往后的日子自有她来照料顾忌,不劳旁的人费心。   ......   双手相牵,乐谙可感他指尖微凉,手心渗出的微微薄汗。   他这是......紧张了。   与他相处的日子里,少见他有何紧张的时候,这遭成婚倒是隐隐知晓了些他暗自藏起来的东西。   *   彩凤呈祥,仙鹤送嫁,一十六人的喜轿一路自仙界往妖界而来。妖王宫迎娶的架势搞得十足,妖帝娶后大开妖王宫五处宫门,使其自正玄宫门进。   正玄宫门轻易不得开,迎娶妖后可,国丧可,妖界易主许是也可。   妖帝乘马在前,领了红鸾花轿入了正玄宫门。送嫁的仙兽便就此折返仙界,回头报之。   宫巷依旧是乐谙熟悉的宫巷,只是这去时来时心境大不相同罢了。如今的一身凤冠喜服乃是她几年来的夙愿,现下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红鸾轿入宫后,先行前往响秋殿歇息安置。而后,须得依着祖制前往宗沧洞口祭拜先祖,再后行至千机殿正大殿落诏正名,百官万民皆以为见证。如此大礼便成。   先居于响秋殿歇息这一节,也是妖帝先行安排的。因着后头两件大事今日是躲不过的,按祖制按规矩都得去做。   乐谙身子是一贯的羸弱,现下又怀着身子辛苦的很,往后那两件大事都是需要些体力耗去一些心神的,他有些惧怕起来,生怕乐谙身子出了旁的状况。 第69章   响秋殿那边候着的都是“老人”。尚嬷嬷与鲁嬷嬷自是不必说的, 她们倒还真无有宫中胖的人那样的惶恐的感受, 迎娶妖后之事, 在二人看来真不过是将往日的小殿下迎接回家而已。   崔姨才是个颇为感同身受的。分别的数月里,她是日日忧心夜夜难眠,生怕乐谙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   特别是那几日里,阿佐前去将阿佑他们的尸首带回妖王都厚葬, 死的死没的没。唯有乐谙她们二人是谓毫无音信,不知下落。   生死之事原本就是极其难料的,难说乐谙那时是否安好,只得在妖王宫里静静候着消息,默默祈祷。其后,那几日妖帝疯魔的样子,她们也都瞧见了。那时去, 心中便知乐谙可能凶多吉少,恍若丧女一般的伤痛困她至今。   直道前几日妖帝亲临她们居所, 将一切该交代的都交代下来,她们方知晓, 那位极其尊贵的妖后娘娘,原就是前头那个娇滴滴傻憨憨的小丫头。   忆起前事不少,回到那日香水堂的时候,她记得那时自己同妖帝大不敬的几句言语。心疼乐谙之余, 对妖帝心生了极大的怨恨。一是怨恨他不顾忌乐谙的身子,无度索取,弄得她满身的痕迹;二也是因着乐谙无有名分一事怨恨于他。   事到如今, 妖帝还是那个一向重诺的人,许了妖后的位子予乐谙。   也是那时放知,妖帝原是在乐谙还未长成时立下的一纸诏书中,妖后的位子就已给了她。只是他也道,那时个人的心志不同,所念不同。不想后位落于几派党争之手,先行立了乐谙。   可明眼人都可知的,妖帝从始至终都是极在意那位小殿下的。   红鸾轿缓缓而来,红绸帆布一路飘摇恰似天边流云翻转,鲜红绚烂。映入眼帘的是喜气,留在眼中的是忆怀。   扶修翻身下马,提腿轻轻踢了三下轿门,应了一旁老嬷嬷的吉话后,乐谙由近处两位婢子扶着出了鸾轿。小手白嫩,搭上了婢子的手不久,又知觉着婢子的手偷偷抽了去,身侧换了一人来扶。   犹豫片刻,白皙嫩滑的小手还是轻轻搭上了。   只听身侧之人笑意压也压不住,缓缓道:“小殿下,是奴婢呢。”   ......   这声音,听着便就可分辨出是谁的。   乐谙一愣,后也在盖头下羞羞的笑。在尊神府是无有人会唤她小殿下的,而在妖王宫则是不同。能知晓她就是琼音的人,除了响秋殿的旧人,扶修不会再告知别人的。   乐谙也是压了压声音,轻道:“幸微,我知晓了。你今日可不要胡乱闹我。”   幸微这一遭心思是十分的欢愉,将乐谙有身子的事也牢牢的记在心中了。手递给她借力,后头还真穿过了她的腰身去细细扶了。   这一扶不要紧,乐谙知晓了是幸雨,乐的由她搀扶着走,还省去些气力。   幸雨却是连着走上几步,心尖尖儿都在轻颤。她还不曾见过这样子的乐谙,如何又能想象有一个孩子在她腹中呢。明明,明明乐谙前头自己都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娇娃娃,坐在一众婢子中间不让摸不让抱的,委屈的紧。一转眼的时刻,自己真真切切摸到的是她的身子。   她还是这般瘦小,腰身与肚腹的弧度却是骗不了人的。   憋了一路的泪意,幸雨叹了叹,更为心细着的去扶。   ......她们的小殿下,是真的要做娘亲了。   ......   进殿后,熟悉的淡香之气缓入鼻尖,乐谙难得的更为安心了些。毕竟是自个儿前头生活过的地方,这一处地方的点点滴滴她都清楚极了。   盖头一物是天界带过来的规矩,妖界成婚是没有这样的规矩的。妖界嫌弃极了繁琐的物什,因着娶妻有见祖一俗,盖上盖头不免费事。   乐谙是为天界之人,从那头嫁过来,遵着那头的规矩习惯是对的。再往后依着妖界的来也就是了,于是这盖头便在响秋殿的红烛之下,众人面前由妖帝慢慢将其掀开了。   盖头制的华贵,金文银印绣的齐整,掀开之际露出乐谙精致的眉眼,长睫微动,水眸含羞的几下张阖,直勾了扶修大半心神去。   “都说女子在出嫁的那日最是美丽,世人诚不欺朕。”瞧着眼前的人儿,真仿似一切一切的言语都是无用的。她此刻的芳华光彩,他贪心的瞧着,恨不能就此将她藏于屋子里再不见旁的人......   众人面前,乐谙生怯的抬了眸子瞧了他一眼,眼神中有着些许嗔怪之意。   扶修心道,许是觉着他出口的那些个话太过不要脸皮子了些。他倒是无甚所谓,何况乐谙这张脸当得起天底下最好的夸奖。   偏偏今日这个日子,乐谙身子的缘故,新婚之夜是不会有了。他就是起了旁的坏心思,故意逗弄于她,这便调笑道:“夫人莫要偷偷威胁为夫,为夫所言实属真言,夫人不信自有旁人相信的。”   这便有引了响秋殿一殿观礼的人捂嘴偷笑。   这日的妖帝格外的近人可爱一些,是周身泛着喜气的男娃娃,一身喜服,提腿迈步走路都带风。一言一句中也是极其开怀肆意,便是除了胥淳之祸的那几日,也无有见过这番模样的。   这下看来,外界的那些个谣传也是当不得真。若真是谄媚逢迎那位上乙尊神的,又何来这样一番捡着宝贝了的模样。   ......   这一阵过去,就是后头累人的两处大礼了。几句调笑过后,如愿瞧见了乐谙通红一片的脸儿,得了心头的满足,转眼的又担忧后头的大礼来了。   且不说乐谙这一身喜服繁重,头上的冠发亦然,这般一久怕是肚子里那位是要闹腾的。   这一闹腾,受苦的可就是自己心尖尖的宝贝了。   出尊神府前,上乙施了术法在她身上,六个多月的肚腹便不如前头那样的明显了。术法在如何也只是个障眼法,不可真正将有损身子的术法用在她身上。   外头已派了人来请帝后,声响动静有些大。   扶修这端还抓着乐谙的小手,后一刻紧着发觉白嫩嫩的小手偷偷自他的大掌中滑走了。   乐谙是个怕羞的性子,总似个受惊的小白兔一般,   他也是一扁嘴,回了外头来请的话,道:“朕知晓了,外头摆驾罢。”   转身去寻乐谙的手,牢牢握在掌中,“随着朕再去见一见父帝和母后罢,须得走上一段路。朕会扶着你,咱们小心一些,若是有什么不适,定要第一时间同朕讲。”   第一次去见他的父帝母后,是在送她出宫之前。实际也只是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不过其间的事儿早已经改了个风水模样,与往日不同。   将他的手握的近紧了些,乐谙笑回道:“好。”   *   宗沧洞这地方,实属妖界最有气势的地方之一。妖界皇族先祖的世代长眠之地,自宗沧洞口那头望去,烛火长明不灭。每代妖帝与新后成婚这日,免不了的得带着百官来此一拜。   先祖为大,妖界根基世世代代相互连接,直望着金灰色的洞门,庄严肃穆非常,外挂不计其数的镇魂铃,守护其间。过了大条山道而上,人士众多,引了风来。   风一来,镇魂铃响,宗沧洞口算作有了些声响,却也比前头更为庄严骇人一些。   乐谙来过这里一回,但却不是过的这条主道。   想想来日,忆忆今朝,她比前头那时候更加明白了些扶修那日带着她到此的意义所在。   便是认定了。   往后也不会加以更改的意思。   ......   扶修还是忧心她的双身子,一步一步走得缓慢。   一条山道上来,虽说是建的颇大,气势也在,之于她而言却是一条不大容易走的路。   百步之后,腰肢就已有了隐隐的酸痛,再之后便是更甚了。早早的时候,孩子刚满三个月,她就有夜半小腿肚子抽疼的毛病,一直伴着直到这个月份。   自家爹爹府上的府医说的,这是孕中常见的毛病,月份大了许还是会更加严重一些……   往常都是夜里有发作的毛病,今日已然冒出了苗头。   宗沧洞口就在前头,已是可瞧见上头刻写的几个大字了。扶修扶着她腰身的手使着力气,手中感知到的,乐谙的身子猛的一顿,顿时呼吸声急促了些。   依稀还可听见身侧之人微微倒着吸气的声音。   扶修一这声音,暗叫一声不好,哪里还顾得上旁的东西,扶住身侧之人紧着问道:“怎么样谙谙!是哪不舒服?”   四下寂静,独独远处那些个齐齐整整排列着的镇魂铃还在作响。   乐谙这是咬着下唇,想将小腿上的疼痛生生忍下。   事实却是由不得她如此。   扶修这般一问,已将她堵了许久的委屈问了出来。连同那些个日日夜夜的艰辛,一个人时无助至极的彷徨,一道儿问了出来。   可见的,乐谙弯下了嘴角,小手扯着他的喜服,声音细微:“疼,好疼的......”   扶修慌忙着问:“哪里疼,快告诉朕。”   “腿......好疼......”   作者有话:康康预收吧~~~ 第70章   快快蹲在身子, 隔了不算薄的几层衣物抚上她的小腿。   她的小腿, 连同她的身子, 自己都是瞧过的。可放到旁的人身上,他非得要将那人的眼睛珠子都给挖出来喂狗的。   扶修于是喝了一声:“在场之人,转过身去!”   众人得了圣令也不多做迟疑,全部将身体转了过去, 背对与二人。   再不管旁的了,他直接便将乐谙的裙摆拉开了些,伸手触上里间的裤子。   乐谙自是羞涩的,又被腿肚子上的疼磨得没有了办法,只得由着他来。   ......   扶修大掌抚住乐谙的小腿肚子,细细轻捏慢揉,口中不停问道:“怎么样, 是这处地方么?这样有没有好一些。”   他那动作瞧着娴熟万分,实际的作用却是微末。   瞧她这会子还在疼得吸气, 也不应声。扶修更为着急。   事前,他是有花了心思去了解学习一些女子孕中需注意之事。负责的宫医同他说的那些之中, 他记在本子上的事情里便有这样一件的。是言女子孕中几多艰难,身子上的负担不必多说,腰腹处是最为脆弱的。在其后便是双腿,月份愈大腿上的负担也便愈发的重了。   他太过了解乐谙的身子了, 她那身子骨,就数双腿最是让人担忧。本就是个先天不足的,现下孩子月份渐大, 负担一重可不就得出事......是以,特意去向几名女医讨教了这一讨巧的办法,学上了几日。   学是学了,可惜不得其法,无有多少用处。   这就气急了自己,心急的直直喘气。   待乐谙缓过了那一阵儿的疼,低头瞧他时,他手上的动作还是未停,轻柔缓慢的替她捏着小腿。   她抬手挡着鼻尖吸了吸鼻子。自己的身子太过差了些,难为了好好的帝王屈膝为自己揉脚。再望眼四下转过去的大臣百官,他若是被瞧见了这一副样子,该有的威信可都没有了。   “陛下......妾身无事了,咱们可继续行路了。”   前头响秋殿歇息的那么些时候,时辰原就不早了,这会子再耽误不得。日后,恐落人话柄。   眼前大道延绵尽头便到地方了,忍一忍总能过去。   眼前的男子起身,乐谙却不期然对上他一双幽怨至极的大眼。后听他几近发了怒气般的低声道:“行什么路,不疼的么?”   周遭除去远处镇魂铃的响声,根本无有其他,以静一字可述。扶修这一句下去人人听的清楚明白,众人惊的脑中炸开一丝白光,嘴上还是不敢做声,惊了惊也是只得默了声等着上位下头的意思。   少年帝王犹如猛虎出山旭日初升,正当大好的时候。除去的了胥淳这块挡路石,宗室那块也是不成气候的,鼎盛王权在手也不过就是如此了罢。何况这回的联姻之人,是天界上位的神女,其父又是那般骇人的神君,怕是往后更是由不得旁人有半点不诚之心了。   妖帝下的一手好棋,他们无有别的远见卓识,可也不会痴傻到去做撞刀刃的事儿。   妖帝成婚是上位之事,妖帝想怎样来便怎样来罢。前后是管不住的,有何必多说什么呢。   ......   大掌绕过乐谙的腰肢,一使力儿便将她紧紧贴着自己抱将起来。   腹中的孩子是他的,怀里抱着的人也是他的,他怎的还能让乐谙受这般的苦楚。祖制不得破,不用术法是为敬意,那他抱着走总算不得破了规矩罢。   “朕抱你过去!”放下这话,扶修大步子迈着,也不管后头那些臣子,径直朝宗沧洞那头去了。   等混到见礼于帝后大婚见祖一制的臣子,哪一个不是真正的“精怪”。也不是眼瞎耳聋的,扶修走出几步后便有人大着胆子回了头。继而二三四五相继回头......   不过是心间暗叹几句,口中倒是没有听到分毫的怪话。   见祖这时抱着去的帝后,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例......明明如此,看着背影,再仔细算算却也还是合乎情理的。   *   上主二人先行,大臣随后至。   除去前头一小段的插曲外,一切都还无有旁的偏差。   扶修离的近些,可知乐谙此刻的面色有些差,额上已有微微薄汗。忧心之外快快取了案几上预备的几炷香,借着内侍递上的烛火点了,递到乐谙手中。   在俯身到她耳边轻道:“同朕给父帝母妃上完香,咱们就回去好好养着,朕已叫宫医在响秋殿候着了,有朕在不会有事。相信朕。”   心头发虚的难安之感被他的言语缓缓抚平了些微,乐谙努力着平复身子的不适,调整几下呼吸,亦将手中的香握得更紧了些。   这孩子还真不是个会体谅人的,在腹中的动作也是不含糊,惹得乐谙腹中闷疼。   几下平复,她抬眸应下扶修的话:“无事的,妾身相信陛下。”   ......   “祭慈祭往,帝主千秋。”   “祖祭祖佑,后始于位。”   “帝后结此,万厚于是。”   ......   闻倧宣读的祭诏,几句事毕便同下站着的妖帝与妖后道:“陛下,娘娘,请依制祭拜先祖。妖界先祖有灵,佑妖界万载和顺,佑陛下与娘娘相敬恩爱,往后福延子孙。”   扶修二人依言跪在蒲团之上,各自手执沉香三炷。   乐谙微微屈身,扶修则是全身下拜,叩了三次首,也便礼成事毕。   心属虔诚,身子却是不然。   扶修心头忧心的全是身侧之人的身子,势必得快些回宫,请宫医来诊了脉确认无虞才可安心的。   万事重,重不过她的身子。   “谙谙乖,朕这就带你回去。”同她咬了一会子耳朵,扶修将之后安排的变动也同她讲了。   根本来不及阻止什么,扶修的帝旨脱口颁了下去……   “朕的皇后身子不适,之后的大礼择日再办,都各自下去罢。”   众臣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妖帝与妖后一瞬间的就没了影子。   众人有反应之后不出几时,竟也同时发出“啧啧”之类的惊叹之声。   不知天界下嫁而来的这位妖后娘娘,究竟究竟是有什么本事。可以使得妖帝这般样子,不顾祖上定下的规矩,在宗沧洞口就将人抱着走了......   来日,可别是个祸国的妖姬罢。   ......   也幸得扶修做了那番决定,先行将人带了回来。   响秋殿这会儿静的吓人。   宫医坐于榻前矮凳上,隔着两层的芙蓉色床帘子,床榻里间伸出的那只手白皙细嫩,宫医不敢直视,快快拿出一块绢布在那只手腕子上方一盖。   伸出三根手指,仔细着放在绢布上,闭了眼把着她的脉。   响秋殿这处宫殿的差事原不是归他伺候的。宫医阁那头的大事,多数还是去询问的王儒。   那王宫医本是大好的前程,不知为何落入了胥淳一党的手中,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双脚被废也就罢了,原有的一张惹女子趋之若鹜的脸也毁了去......   这样大的日子,自然是不能来御驾前伺候的,这才由他替代着来了。   ......   抚上这位新后手脉的一瞬,他便知晓了妖帝何故草草结束大典这一决定。   这样的身子骨,竟也将腹中胎儿养到六个多月了......   怕不是在天界的时候,就已用了不少法子保胎。   他半晌没有说话,眉头紧锁迟迟难以展开。扶修本就心焦,这会儿瞧着他这番模样,冷着声出言便问:“怎么不会说话了?谙谙这究竟是有没有大碍!”   这话里结了不少冰棱子,簌簌的朝那宫医身上扎过去。   宫医身子微不可见的一颤,别人许是未感,乐谙倒是有觉。   一手是贴在自己肚子上的,轻抚几下,淡淡出言提醒了外头的人一句,“阿修,慎言。”   “......”   那宫医更加惶恐,脑子里前头想好的说辞一股脑儿的忘了个干净。   榻上这位是个什么样的胆子,他真是难以想象到了......自己前头听见的...莫不是耳朵出了毛病?   新后同妖帝说了,慎言二字。   更是难以置信的还在后头。   妖帝似乎是做了一些时候的反应,之后听着不大情愿的应道:“朕知晓了......谙谙你莫要同朕一般见识,朕往后一定慎言。”   这字字句句的保证,像是前头不知道都过多少回一样的熟练。   乐谙露出一笑来,指尖轻点一下自己圆滚的肚子,“记住你说的这话,莫要胡乱动气。”   她这还在孕中呢,吓着孩子多不好。   “是,夫人。”   扶修前头先是淡笑,温温和和的一幅样子,后转头对着那宫医,真真扯不出好的情绪来。   最后只得冷淡道:“你。随朕出来,莫要在里头打扰皇后休息。”   “......”   宫医额上几滴冷汗陡然冒出来,颤颤巍巍的站立起来,背上自个儿带来的医药箱,惶惶然随着妖帝的脚步,踏出了响秋殿寝殿的大门......   作者有话:作者的猪蹄子冻疮了......难过的快要窒息。 第71章   扶修那般模样, 十足像个小孩子。乐谙的心念, 也不知到时候肚子里的这个与扶修会否一样的可爱。   最好就是同他父亲一个样子, 两人一起在她身边,一切就都美好又圆满了。   ......   那宫医一路随着出去,到外间不过几十步的路,却恍然变作了个汗涔涔的模样。扶修一瞧也忍不住垮下嘴角, 嫌弃至极。   “你这人怎么一回事,朕是在里头欺侮了你么?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小心吓着了旁人。”他今日的话格外多些,许是人逢喜事,也改了一改往日沉闷的性子。   扶修看着他倒也想起了往日那个人沉稳的人。若这次来得是王儒,便不会有这样丑陋的模样露出来。说起来他也是个要脸面的人,一袭的青衫在身, 远看去是个似仙亦妖的。   王儒这人,他倒还没有想好如何安置。   人界北房之人同胥淳勾结, 没能掳走乐谙与幸雨,却是将王儒这一凡人抓走了, 严刑拷打令其说出乐谙二人的下落。那次之事,王儒许是知晓一些内情的,可他硬是断了双腿也没说出一字半句来。胥淳无法知晓乐谙与仙界的关系,更是无法知晓妖界与仙界私下有联之事。   这事, 扶修深知他是欠了王儒的。   男子的相貌自古以来也是重要的,王儒没了双腿,后又毁了一张脸。此后日日戴着面具, 拖着残身,该是生活的几多煎熬......   “罢了,你自个儿回去好好学着御前见驾的礼数。皇后的身子怎么样了?莫要隐瞒,直言便是。”   乐谙的身子自小不好,他心知一些。所以不消旁人端着官话同他绕来绕去,他要的是一句实话,得了实话,往后他才可寻最好的法子替乐谙将养。   再怎样惧怕,那宫医也知此刻不该再有什么隐瞒之事,只得开门见山将皇后身子之事说个明白。   “娘娘这身子原就不好,陛下可知?”   扶修蹙眉道:“朕知道。”   宫医接着道:“那便是了。娘娘心脉也曾受损,陛下也知晓的罢......”   扶修心头陡然一颤,默了默道:“朕不知。”   宫医:“......”   这般问下去,他这原情恐怕是再也说不完了。咬咬牙,略过扶修不解的神情,只当看不见,快快又道:“嗯.......娘娘曾用仙界的法子保过胎,那法子下臣是不得而知了,得问问娘娘。只不过,那法子保胎之外,大抵还是伤了娘娘不少底子。”   “加之前头伤了心脉,没有用好的灵药将养,误了些时候......以娘娘的现在身子的底子,几个月之后,或...或不足以支撑着生下小皇子。”憋着一口气将这些个话说完了,实实在在的没有隐瞒半分,接着便撑着身子等着承接妖帝的怒气了。   真正听着这个消息,扶修倒还算平静。空气凝住了一般,在殿外空地站着,余光还可瞥见转角处的红磷,当真是生活的模样了。   这些不好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他很是甘心去面对去处置,可就偏偏是落在了里头那个天真浪漫的小人儿身上......老天爷一贯是爱同苍生众人开玩笑的,他也是苍生众人其中之一。   “可有法子养好皇后的身子?”周遭静了良久,尚嬷嬷她们大气也不敢喘,待了许久,便听扶修如此问道。   宫医咽了口唾沫,恹恹道:“下臣并无法子。娘娘这个月份了,以药石去补已不是个好法子,恐会伤及小皇子,那早前的努力也全然都废弃了......至于旁的法子,下臣学艺不精,没有王宫医那样的本事,真的......”   言尽于此,再做为难也没了意义。   扶修瞧一眼自个儿身上的喜服。是极其喜庆的大红色,上头的精绣甚是华美,绘绣的全是寓意好的物件儿。沉了沉心,摆手同宫医道:“今日之事,就此烂在肚子。朕不会亏待了你,下去领赏罢。”   后转了头同尚嬷嬷她们道:“你们也是一样,权当做没有听到。朕不想谙谙有旁的思虑扰着,好生伺候着就是了。”   ......   是夜,帝后成婚的大日子,响秋殿的灯火比往常都要亮一些。   妖王都也是如此,街道的宵禁解了三日,与万民同庆,以承帝后成婚之喜。另有大赦之事,皆已经交付下处去办了,帝后成婚七七四十九日后,便有大赦。   无有人界那些个奇奇怪怪的礼节,妖界自个儿的礼数倒也不少。午间,寝殿内生了碳炉,乐谙裹着薄被算是安心的歇息了一个多时辰。   睁眼就到了晚间,幸微服侍着它2穿戴好了衣物,还是那身喜服,红艳艳的穿在身上,透着喜气闪着光泽。   乐谙微微侧身问道:“陛下呢,怎么不见人?”、   幸微道:“陛下正从千机殿赶来接娘娘呢。晚间有宴,娘娘和陛下须得同去。”   晚宴亦是成婚之礼其中一环。新后倒不用全程陪在大殿真正的喝酒用膳,只同妖帝一起需敬上几杯酒,而后找个不胜酒力的借口,回了寝殿就是了。   后头怎样都是可再说的,这去还是要去的。   扶修这前脚也是刚到,在瞧见乐谙的一身喜服,若有所思。上乙用在她身上的术法散的七七八八,此刻肚子明显的很。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乐谙有些羞怯。被他直直盯着肚子看,怪奇怪的......   扶修扶了她的身子,直直将一个吻印在她额间,哄道:“谙谙,将喜服换了去罢。换身舒服的,披件儿大氅再随朕出门。”   喜服穿在身上,虽是华贵好看,但也是华而不实的东西。这个时节,晚间风大,还是换一身厚实的好些。   乐谙有些犹疑,便问:“这,不要紧么?”   穿那身龙凤呈祥花开并蒂的喜服去见客,好似也是规矩......这一日,得破了多少原本的规矩呢。她只怕日后落人话柄,让扶修的声名受了损害。   哪知扶修当真是莫不在意,笑道:“无妨。朕陪你一同换下来,再择一件登对的衣衫,配你的大氅颜色,看上去可不也是一样的么?”   乐谙一想。   也是。   既扶修不想让自己多受这些莫须有的劳累,她也是没必要自己揽在身上的。毕竟还是她自己这身子要紧些,腹中的孩子保下来那样艰难,当是重中之重。旁的什么由着他去处置权衡也就是了。   ......   扶修是个事事考量到底的谨慎性子。   谨慎到前几日就将今日的衣衫都备上了。乐谙甚喜芙蓉色这样瞧着暖暖的颜色,芙蓉色的大氅便在那处规规整整的躺着。给自个儿准备的芙蓉色的内里衣衫外间宽袍,也是十分显目了......   此前他倒是没有试过穿如此的暖艳的衣衫,诚然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扭捏感。   乐谙换完衣裙出来,便见着扶修自顾的摆弄着身上芙蓉色的宽袍,额间的眉头怎么也展不开。   乐谙随即大笑出声,怎么也止不住。   ......   妖帝也会有羞红了脸的时刻,实在稀罕。   乐谙也不是觉着他那身衣裳不好看,只是前头见惯了他着深色的衣袍,矜贵又漠然,天生一副不想同你叙话的样子。再瞧现下的扶修,芙蓉色上身,配以发髻上的白玉冠,实实在在的儒雅书生一位。   看得久些,便觉着像极了话本子里的小白脸儿。白白嫩嫩的,冲着你羞怯一笑,可不得将他好好抱在怀中哄上一阵儿嘛。   女儿家的心思是才不透的,无事也不要去猜。扶修深谙其理。   纵着她笑完了全程,还得给她扶扶腰身,细问道:“笑累了罢,可要歇会子再笑?”   乐谙憋了憋,极难的压着嗓子道:“笑完了,不笑了......”   扶修长得俊俏,乐谙瞧着心里也畅快,至于后头要不要紧着继续笑,那也就是闺房中的秘事了。   他一抚自身的袍子,还是顺着往日的习惯理了一理,再将身侧之人的手牵了,“撵轿在外头候着了,朕来请皇后一同过去。”   乐谙笑笑,“可。”   作者有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72章   一前一后的撵轿在响秋殿外的宫巷内候了许久。今日的撵轿也作大红色的喜气装扮, 应景应时。   扶了乐谙过去坐好, 自己也行至前头的撵轿上坐了, 吩咐侍下:“起罢。行路慢一些,当心颠簸。”   侍下应道:“是,陛下。”   这话妖帝不言,他们也自当当心侍奉。结合周遭种种迹象而言, 妖帝陛下在无人时许是个独一无二的霸主子,可一旦同妖后娘娘在一处时,可就算不得是个说什么都算数的了。   这话倒是没什么不敬的意思。只是这宫里的言语传的也快,妖帝一举一动又是丝毫不加掩饰节制的,活脱脱一个乖顺听话的好夫君的样板子。这般好的话题哪里逃得过众宫婢内侍之口呢.......   有这位妖后娘娘在,这宫里往后怕是要变天了。   到千机殿的路程因行路慢些,耽搁了不少。   扶修不急, 旁人也随着都不作声,二人姗姗来迟之时, 众大臣已经候了有些时候了。   做足了规矩的礼数,朝下正正的跪拜了三回, 高呼二人万岁之语,继而礼毕。   扶修道:“今夜是朕的大日子,亦是妖界的大日子。自今日始,朕已有妻......”低头望了几眼乐谙的腹部, 眼神真可谓是柔的能滴得出水来。   扶修顿了顿,微微眯起了一双桃花眼,后道:“朕已有妻, 亦有子。朕的前半生众卿家一直瞧着朕,是不如先帝那般可使妖界强大到令人畏惧,可朕做这个妖帝的位置也未有一日忘记初衷。朕虽不如先帝,但也可让旁的不敢随意欺辱妖界。”   “如今,朕已有了皇后。万事朕一向以先帝马首是瞻,如今在后宫之事上也是一样。”   先帝胥商,娶后为天界二公主齐婵,育有一子。先帝这辈子,一生只娶一妻,这一事五界该是无人不知的。   “朕在此立誓,有生之年朕的后宫会同先帝一样,唯有皇后一人。众卿家可有别话?”   ......   下坐隐有窃窃之语,声响却是不大的,不足以传到上位的耳朵里。   扶修这身子站的笔直之姿,对下之言,不过漠视而已。时而任着眼神瞟了几眼下位,待被察觉之时又堪堪收回,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意思。   方才说出的那话,全是真心。   心知乐谙在一旁许也是一时难以消化的,可这今日之言不是戏言,不是空话,是他愿意给她一世的安心安稳。   乐谙这憨货,自小就是自己看顾着长大,有多少没心思他是知道的,有多少细细的心思他也是知晓的。   她的心思不足以和那些个有心计城府的女子周旋,却足以让她一人在被窝子里胡思乱想到地老天荒去。他不愿意见她如此,便想个法子,以绝后患罢。   耳边小声传来她的声音,“陛下......这是不是太过了些。”   这才第一日,她进宫的第一日。破了这么多的规矩不说,扶修这一番话,更是绝了往后贵女入宫的门路,于私于政都是从未有过的......即便是先帝在世之时,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却也没有明言过此事。   扶修走得离她近了些,揽过她的小身子,将大氅当众理了一理,笑得憨气:“谙谙,这是朕许诺于你的,君无戏言。”   “朕之前说过,要予你一隅安心之地,往后这宫中便是。朕也说过要给你名分,如今这后位就是。朕的身边一贯就没有人陪着,你愿意到朕的身边来,朕很高兴......”   前处的六百年风雨,小小妖帝都是一人渡过。百年孤独,是由她化解的。哪怕现下他的身份实际远远配不上乐谙,只得以其他法子多多补偿她,叫她不至于后悔嫁给自己。   “朕除了为了让你安心,也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这样,朕才能一心一意守着你,陪着你们。”   ......   这话像是私话。三言两语也便让下坐知晓了,新后原先根本不知此事,此事此话乃是妖帝自己所决。   宴上静的可以,偶尔三两之风惶惶而过,在也就没有别的响动了。他们二人叙话之间,下坐连窃窃私语的声响都散了去,可谓一一都竖起耳朵听着二人一言一语的来往。   大臣们又不是痴傻的,即便刚开始的时候没有能注意到新后的肚子,这在妖帝帮衬着理大氅时刻也该瞧清楚了。   这也就明白了妖帝方才那句“朕已有妻,亦有子”的意思了。   新后肚子里那位也就是妖界的嫡长,难怪这妖帝费尽心思讨着新后开心,为此还不惜捧出先帝来......   几番无声,下坐皆是各有各的算盘。人人寻求富贵,到了这个时候却也是不会再去做那些个富贵险中求的冒险之举了。妖帝揽政,无人可以撼动,加之新后母家的后助,当真是不可制止的。   既然这事情是如板上钉钉,何不做个顺水人情送给新后,也可讨个欢喜的脸面,后头也可好过一些不是。   如此,便有了第一个跨步上前之人。这人乐谙还是个相熟,曾是她的授业恩师的,焦佷。   敛了眉,勾了体统的笑,他便道:“帝后和睦乃是难求的幸事,陛下此意,臣等哪有胡话可驳。今日是帝后成婚之日,那臣便先祝帝后恩爱和睦,往后年年,如是如一!”   焦佷前头替妖帝办事是得了不少好处的,令还如愿得了朝中的一席卿位,不日倒是有超过其父的势头。是个审时度势巧言善辩的,小聪明有一些,坏心却是没有。   扶修也笑,眼神来往之间,好似又定下了些旁的恩典。   焦佷踏出这一步,妖帝总不至于叫他吃亏。   ......   *   此事一定,宴起。   几杯薄酒下肚,扶修这身上泛了热意起来。   转头再看乐谙。她饮不得酒水,最好是连茶水也不碰,手捧一杯温水小心的抿着。   红唇微微靠近杯沿,与玉色的杯沿慢慢贴近了,直至触了上去。口脂上的红色随着乐谙饮下茶水的动作,留了些颜色在上头。待她的双唇离了那被子,扶修却是视线紧盯着那只杯盏瞧了许久。   嗯......   也不知那上头的口脂是个什么味道,会否同她一样的香甜......   视线上移,顺着乐谙的凝脂的玉手向上瞧,扶修依稀觉着自己许是有些醉了。脑中拂过的画面已经不再单纯,事事倒回,回到那日的夜里。   乐谙的每一个样子他都清清楚楚的记下了。   红的,白的,滑的,湿的......   闭了闭眼儿,使了些劲儿晃了脑袋。默默然想着想着,他这心头升起些不大舒服的感觉,连带身上某处一并热了起来。   暗骂了自己几句流氓混蛋不严脸面,他惶惶然将视线从乐谙身上移开,复又灌下了几杯酒。   风再大也吹不散身上的那股子燥热了,相反,这火气正是“春风吹又生”的映照,磨得他愈发口干舌燥。   ......   时不时偏头便可瞧见的可人儿,这时可是个看得碰不得的花花瓶子。再看,再看辛苦的也是他自个儿。   咽下了口水,他忍了忍不该有的男人念头,转身唤了幸微过来,“扶皇后下去休息罢,免得着了凉。一路上叫撵轿的步子放得轻些,注意着她的身子。”   乐谙的眼儿还是迷蒙的。这宴会实在无聊的很,白日里她许是累着了,加之孕中嗜睡的很,此番就快要去梦见周公了......   毫不知觉的,她起了身子,贴着扶修的身子便过去了。   一贯是个黏人的性子,怎么也是改不掉的。娇娇的贴上来,又够不着他的耳朵,便就使了力气扯了扯。   扶修吓得半蹲了下来,将耳朵送到她的面前。   ......   她本没有坏心思,瞧着他这遭微微发红的耳朵,忽得就起了旁的心思。   身子趴得过去了些,呼着温热的气,张了樱唇小口,贝齿直直将他的耳垂含进了口中......   “嗯......”   扶修一朝的血气上涌,不多时竟憋得满面通红,口中难耐的发出了不该有的声响。   乐谙逗弄完之后,又作一副不知事的无辜模样,在他耳边轻轻道着:“那,妾身回去等着陛下。陛下记着少饮酒,一会儿先去沐浴,妾身和孩子不喜那味道的。”   半晌,扶修这才可憋出一句,“嗯,去罢。”   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   ......   新后人这一走,妖帝真似变了个模样。未几,伸手解了外袍的身扣,扯了几把自个儿的衣衫领子,仿佛热极的模样。   眼神视线却是不在自己身上的,如狼似虎的盯着皇后案几上的那只杯盏。   没能犹豫多久,扶修兀自起了身,走了几步去到那案前,将那只杯盏抓在手中带回了自个儿的位置。   乐谙红艳艳的口脂还余在上头,杯盏中盛装的温水已失了温度。   正好。扶修心道。   薄唇在留有口脂的那处杯沿,严丝合缝的贴上了。   喉结上下几回,饮尽了杯中的凉水。   “嗯......也是甜的。”   作者有话:小妖精真的磨人,啧啧啧。   番外想看谁的?微博上或者评论都可!   本文周三就完结啦,呼~   看看古言的预收吧宝贝们(卑微) 第73章   乐谙一回, 宴会自还是要继续的。不过是扶修的那些个旖旎的念头散去了不少。   今夜除去宴会之外, 还有旁的事须得他去办。   乐谙午憩的那一个时辰, 他也没闲着,心中的大石还未落地,总得寻一寻法子,不可将事关她身子之事耽搁了。于是换了衣袍, 只身往王儒家宅那处去了。   王儒的家宅建成已有许多年了,内里仆人不多,一并也就五人,一位管家。   外墙已有些青痕。扶修进院是容易的事,为着不耽搁事情,是直用术法进去的。   他对王儒此人的心思看法有些复杂。王儒一介凡人,一向规矩, 自祖上开始就是定居妖王都中。妖界对他们也算不薄,宫医阁的年俸不低, 平日里赏赐也没有断过。   如此之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对他的宝贝起了心思。不止如此,夜半那次逾矩入响秋殿之事,他还是记得清楚明白。   院中风物,与隔着后墙看起来的不同。碧水引流入院, 围了小小一方池水,池子中漂荷叶四五,一如荷盘盛玉, 也如素手托珠,清新且风雅。当是王儒那样似超群脱俗之人会喜欢的。   纵使前头犯了那些个不该有的错,有后头他拼命护着乐谙行踪的事儿在,也早早就抵消了去。   一男子愿舍弃自己的生命去维护的,当是珍之重之的良人。   王儒失了双腿,毁了容貌,也要保全的人,是他的乐谙......   扶修是明白他的,亦是感激的。   ......   午后见王儒,书房之内窗子半开,桌案柜椅皆是竹制,青青翠翠,却显有些清冷。   是人化物,也是以物映人。许是王儒这人,真如竹子般,指尖抚之带些微的清冷罢。   发髻冠服依旧是齐整的。见到妖帝驾临,王儒似惊了一瞬,不过那神情模样转瞬便消逝了。一贯的规矩模样,先行向他请了罪,“陛下驾临下臣寒舍,下臣未曾以礼接驾还请陛下责罚。”   扶修盯着他的双腿瞧了片刻,他那请罪的话倒是半点没有在意。   木轮椅乐谙前头那些日子里也用过,他对这物也算熟悉。王儒这遭坐在上头,双腿处还盖着薄毯子,一手覆在边上可推木轮椅的轮子之上。   东西在做的时候没有妖王宫的精细,王儒那双手不免会沾上木轮子上的尘土。   原修长白皙的手指如今沾了不少的泥垢。   扶修盯着,不久蹙了眉头起来:“不必同朕见礼了,朕来瞧瞧你......”   .......   男子大多生性骄傲,几句话一说便可觉着折损了尊严。扶修顾忌着,出言有思。   王儒这便露出一笑,淡道:“如此,多谢陛下了。”   “今日陛下大婚,怎的有空在下臣这处,可不是为了来瞧瞧下臣这副样子罢?”   他将万事看得通透,说出这话有一丝丝的妒忌之心,却无甚恶意。在一转念便晓得有些不对了......   能让妖帝大婚之时甩下旁的事,来此见他的缘由,能有什么?、、   他们两人出了君臣的身份外,无一处有联系的地方了。思来想去,左不过心念的都是同一人罢了。   王儒有些微的后悔,吞了原本想要说的话,只问道:“可是她......她出了事么?”   做一下臣,他了解主上的心思,如此可保自身无虞。这么点本事,可全用在了打听乐谙身上了。   *   扶修来此本就不是为了特意瞧他的伤势。   王儒的伤势,他已派人持了自家的名帖,去请了天界医仙。想来凭着上乙尊神女婿的身份,那位老医仙该是会给他一些薄面儿的罢。   既捅破了说了,扶修也再没理由去顾忌什么。   “谙谙有孕了,你可知晓?”   王儒颔首。早在人界的时候,替她诊脉,那脉象便隐隐成了孕脉的模样。那时刻,乐谙的身子受了损伤,他顾忌着旁的,一直未有同她言说这事。一是孕脉不明显,恐有误诊的风险;二是乐谙身子康复的慢,他亦在犹疑。   用药上,还是有细细斟酌过用量的。   扶修蹙眉,“你早知道了么,何事的事?”   王儒直视于他,也问:“陛下现下纠结这些个细枝末节,对娘娘有益处么?”   ......   眼神忽得凌厉了几分,扶修下意识便抿了薄唇。   罢了,是无甚益处可言。   紧着便闻王儒继续道:“可是娘娘身子的问题?娘娘的底子是不好的,可好生将养着也不会有大的问题。如今陛下会亲自来下臣的家宅,会否是因着娘娘怀胎的缘故?”   透过半开的窗子,可看到的景致就是进来那时瞧见的一处池塘几多荷叶,旁的也是瞧不见了。   瞟一眼王儒瞧着的外间,他可看得的便多得多了。   “对。朕请旁的宫医去瞧过了,大抵的意思是谙谙的身子怕是生产的时候,有难。”   ......   *   晚宴散了去,大臣们三三两两出了宫门,时辰已算不得早了。   同午时约定的那样,扶修只身前去王儒家宅后院。   前头二人所商议的事儿,需得二人合力前去试验,而后方可用在乐谙身上。人世万物一盈一亏乃是定律,得到与失去的约莫都是相同的。   王儒祖上的法子自有其根源本质在其中。原也是人界六道之一的大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绝密的法子还是代代传了下来的。   到了王儒这一辈,只是少有知晓,也少有人用罢了。   酒杯对月,其影在下,王儒身坐庭院,还是白日里的衣袍,微卷了袖子执了酒杯正饮着酒。   扶修一来也便得了他一杯热酒。原是无话的扶修,破天荒问了句,“你现如今饮酒于这身上的伤势无碍么?”   对面之人笑笑,未有作答。   到如今这个地步,他无有什么值得多加小心的事儿了,更不必说病中忌口。   “陛下答应臣下的事,还当真么?”   扶修摇头,是为不解,“你又做何要去人界时候呢?你家祖上移居妖界已久了,一直在妖界不好么。你的双腿真会将你治好的,最多不过借以外物化形代之,不算没有法子。”王儒对乐谙有大恩,终此一生他都不会亏待了王儒,是以王儒向他讨恩典时,他即时就答应了他。   却不想王儒要的,竟是让自己派人送他返转人界。   人界那地方,当真有他的容身之处么?   .......   妖帝自王儒家宅那里回转,到响秋殿的一程,花了些时候。   真元耗损的厉害,扶修这会子虚气难平。一股脑将什么药材灵石全化解在身体中,实在不是常人能做之事。   若是没有王儒家传的法子,吞下那样多的东西进去,他着身子里的东西混在一处,怕是早就伤及底子,没有多少时日好活了罢。   天界上乙尊神府拿回来的药石仙草灵石颇多,一件件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品。上乙尊神出了名的极其心疼唯一的女儿,自然而然最好的东西全都拿了过来。   乐谙的身子到了这个月份,依照那宫医与王儒二人所言,药草灵石用的多了,虚不受补反而伤及自身,空耗底子。   既她不行,就只有换了旁人替她以身子做底,炼化了这些个药石。身子中消耗自身的术法转化这些个药石为醇厚的灵气,有需之时注入乐谙身子里,如此保险得宜。   不过,这转化之法堪称禁术。其中艰难不言而喻。没有王儒在一旁入引投药,任他祭上六百多年的修为,怕是也难成事。   此事,他对王儒甚是感激。   ......   与那些红磷花两厢对视了一刻,心头虚气算是平缓了些微。做足了面儿上的功夫,他也才敢进去瞧瞧乐谙。   总是惧怕乐谙发觉自己身子的不对之处,倒时牵引出她身上的事,又免不了她的一段胡思乱想了。   他最是不想的,便是见她劳心劳力......   进了响秋殿,红幔红烛十足的亮眼,伺候的人脸上挂得皆是喜气笑意。兜转这般多事,夸奖过海,三界之内辗转几回,别离多夜,多梦离殇,她到这儿了,终是回到他的身边了。   隔了水晶珠帘儿瞧里间,床榻的帘子也不知晓拉上,榻上拢着被子窝作一团的便是他的憨货无疑了。   声音不由的放轻了些,他道:“嬷嬷,你们都先去罢,寝殿有朕就可了。”   帝后这处原是离不了人的。不过这位自有了妻子,便一反常态起来。一向不喜欢破规矩的性子,也翻个了大回转,顾不得旁的了。   尚嬷嬷与鲁嬷嬷对视一样,崔姨前头下去取乐谙喜的青梅子粥去了,正巧回来。   扶修也不同她多话,自顾着端起那紫木托盘,轻手轻脚的穿了珠帘儿进去。   ......   榻上的人儿许是听着了声响,微微有了动作,又是一拢被子,发出一声哼唧的响动。   扶修端着东西,憋了憋笑,悠悠道:“真弄不懂,你还喜欢吃这样酸味儿的青梅子粥呢。”   乐谙可见儿的一缩腿儿,翻身过来,抬了抬眼皮子,“你还知晓回来的么?”   “......”   作者有话:推一下自个儿的预收~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   《将门福妻》   将军府二公子詹瑎上了战场。   原以为是好马上道,猛虎入林。却不想人去了两载有余,是一去不归下落难明。   将军府势大,倒是没放弃去边镇那头寻人,可日日寻夜夜寻,大半年下来愣是未有结果。   没法子只得制个衣冠冢堪堪下葬。下葬那日,引魂幡飘的肆意,硬是将詹瑎两人一马招了回来!   大悲大喜之下,将军夫人高兴的晕过去几回。   仔细一瞧,这引魂幡不只招回了詹瑎,还招了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回来......   ......   小剧场:   那将军府的二少夫人是个瞎子,见人也不喜说话,也从不管事,是个性子软糯的。   贺帝两年前赐婚詹瑎,预备嫁了自家闺女予他做正妻。因着他下落不明大半年便就耽搁了,他一回转,自然得旧事重提。   得知此事的詹瑎默了默声。   家中那位一日日的,也不挂心于他,倒是他,只差掏出心肝儿给她瞧了。后想想,即便掏了出来,那位也是瞧不见的。   这般是不成的,没有半点男子的威严。   他预备应下这事的风声一传出去,那二少夫人便寻不见人了。   夜半,詹瑎寻到人那会子,肠子都要悔青了去,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自家湿了一身的夫人,缩作一团偎在墙角,烧的面色通红口中呓语连连。   呓语之中,他方才知道他这口头心头念着的小心肝啊,竟受了那样大的委屈。   “没事了,夫君都替你讨回来。”   ------------------   双C。   女主性格超软,眼盲,后期会好。 第74章   响秋殿明摆着的春宵帐暖, 自此还多了她一个暖床了, 扶修竟是还能挨到这个时候才回来。若不是硬撑着自个人高贵的眼皮子不让它耷拉下来, 她怕是早在睡了一个轮回了。   有孕之后,她比往常睡得还要早些,   如今已过子时,且今日有是累极的一日。疲倦之外, 还得忧心着自家夫君在外头赴宴会否醉酒云云......   为□□的第一日,她便真真实实的觉察到了这些个心致心想上的不同。   扶修略有心虚的一笑,端了粥走得近了些,“这不是有宴嘛,迟了一些,夫人可否饶过为夫这次。嗯?”   此话一出,乐谙瞧他的眼神儿愈发的冷了下来, 不满之意极甚。   将拢着的被子弃到了一旁去,扶了后腰坐正了身子。   扶修有了反应正欲去扶她, 不料却是吃了一计冷眼。   自家妻子可谓是气鼓鼓的一个大白包子,似憋着一口极大的气儿, 直直质问道:“你哄骗我做什么?我是那样好骗的么?”   那索性,自己也做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憨货与她相配好了......   一勾她的鼻尖尖儿,他笑道:“为夫何时哄骗谙谙了么?我可真是记不得了。”   乐谙登时别过头去,躲了他的长指挑逗, 腹诽了一句“负心汉”。   她自晚宴上乘撵轿回来,换了衣裳沐浴之后着实还是忧心着他,便派了一内侍去瞧瞧宴上, 看看何时结束。怎知,那名小内侍回来,支支吾吾的半晌,说是他去时宴上已散了有一会子了,婢子们正在清理残物呢......   散了一会子......这话到了乐谙这处可真是平白无故多加了些心思予她多想。   不论怎么说,这夜也是她与扶修的新婚之夜罢。哪有这样的夫君呢。   小内侍说的“一会子”是做不得真的,多半有着替妖帝隐瞒的心思。这般说起来,扶修早早的便走了,只是不知去了哪里罢......   喉咙上似堵上了什么东西,乐谙一抚胸口便干呕了几下,生生逼出了些泪意来。崔姨极坏了,赶忙着去照看。   今夜宴上的菜色崔姨也曾看过单子。不是乐谙喜欢的吃食,想来吃得也不多,这般呕了几下胃上必定难受的紧。   她倒是不觉得妖帝会去偷偷摸摸做什么有违之事,许就是有事先行了一步。只是......这孕中的女子不可以常人的思想去多做判断,多哄着纵着才是正理儿。   这毕竟一有了孕,都会痴傻许多的。   而后连哄带骗的以一碗青梅子粥,混着些“善意”之言,慢慢抚慰了这位妖后娘娘......   ......   “阿修!你娶我回来是不是就为着欺负我呢?”   “你真当我是傻瓜么,你今晚早早的就散了宴,多出的一个多时辰,你为什么不回来?你去了哪里,你不该早早的就回来陪着我么?”   “你可知,今夜是我们......新婚之夜。”   扶修顿了一顿,他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他等着这一日不知道多久了,一朝梦里的东西全都成了真,他珍惜还来不及,怎么会忘记呢。   许是一直拿乐谙当半个孩子瞧的缘故,他竟想不到乐谙会派人去瞧宴上的情况,也是自己太过疏忽了些。于是沉下性子亦是半哄半骗同乐谙道:“乖乖,朕没有去别的地方。不过是这几日积压下来的政务颇多,没娶到你的时候朕心难安,一直没去理会。今日不看可是不行了的。”   “这般,谙谙可能原谅我么?”   青梅子粥已不再烫手,正是好喝的时候。扶修问完这话,倒不急着等乐谙的大夫,自行将粥搅拌了几下,盛上一勺子送到自己嘴边吹上了几下,又以薄唇试了试温度。   他须得给乐谙一个小小的台阶下,小丫头没什么心思,能想到派人去宴上看看已经是不容易了,该是想不到旁的东西了才对。   薄唇碰了碰那勺子粥,以舌头尝了些微的味道。   啧,真是极酸的一碗粥了。   这当真好喝的么?   ......“乖乖,这粥还喝么?依朕看,还是不要喝得好。”   乐谙不依从,“喝的。这可是崔姨特意为我做的,梅子粥,可好喝了。”   “......”扶修手上动作一顿,“是么。”   *   小嘴一张,将那白玉勺含进了口中。   粥是温热的,存了梅子的清香与酸味儿,于乐谙的味蕾而言可是莫大的抚慰了。   孕中之人口味多变到令人生疑。扶修口中最最酸涩难咽的东西,倒是可使乐谙兴致大增,完完整整消了前头的疑虑去。   乐谙吃的不亦乐乎,扶修一旁看得却是眉头皱得巴巴的紧。   瞧着瞧着,扶修还是难忍的,又试探着又问了一嘴,“谙谙,酸不酸?”   只见乐谙吧唧了几下小嘴,执起案头的绢布慢慢将嘴擦了擦,淡道:“不酸的,崔姨做的梅子粥就是好吃一些。”不像神君府的小厨房,做出来的青梅子粥又甜又腻味,没有一丝丝可口之感。柴得很哦。   “你要不要尝一口?”   “额,不用了乖乖,朕不饿。”   ......   其后的时间,乐谙吃完了碗中的最后一口梅子粥,赶了自家陛下去香水堂沐浴更衣。   一刻钟后,扶修回来寝殿,只见红帐已经放下,乐谙在里头半梦半醒的抠着指甲盖儿......   他这没来,小丫头果真没睡。   掀了红帐进去,乐谙便紧着贴了上来。口中是不是的嘤嘤几句不满的话儿,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他稀罕死这副样子的她了。白嫩嫩的一只小团子,水灵的大眼微微眯着,眼里全是些朦朦胧胧的睡意,并不清明的眼儿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片刻,像确定了是他一般,双手环着便挂在他的脖颈上。   正当他心痒难耐之际,却听乐谙从天而降的一句,“好。”   扶修懵然,直问:“好什么?什么好?”   又是一声嘤咛,“没有了酒气,香香的阿修,好喜欢啊......”   ......   他这会子可是真想摸一摸她的额头,也不知发热了没有。   怎的还说起胡话来了......   思及乐谙的身子,他不期然的便想起了那件事儿。王儒要离开妖界之事,须得同小丫头讲一讲,二人亦是老相识了。   王儒离宫的最后一愿便是让乐谙送他一送。王儒言,不必远送,只见一面道个别便够了。   以乐谙的性子,知晓的这事儿势必会去送他的。这样的事,自己不该加以阻拦,更不会一小人之心去猜想些什么。只当他们好友作别,往后应该也无有什么机会再见了罢。   “谙谙,朕同你说个事儿。”   乐谙虽是还在迷糊着,听见他的声音正经不少,也是微微回了神,攀了攀他的胳膊,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恹恹问道:“何事啊,说罢。”   大掌一抚,将乐谙无骨似的小手握紧了。乐谙的身子果真是不大好的,窝在被子这样久,又是在响秋殿的寝殿内,远处还燃着炭火炉子,她这小手还是冰冰凉凉的。   慢叹了一声,扶修道:“我们在岳父的府邸相见之后,你不是也曾问过我,王儒的下落么。”   “朕那时候说,他已救了回来了是不是。”   乐谙点头之间,下巴几下轻敲扶修的肩膀。他忙以手垫了一垫她的下巴处,又道:“如今,他的预备着离开妖界了。说是前往人界定居。”   乐谙疑问:“他为何忽然要搬去人界住,妖界不好么...他的伤势可好些了?是出了什么事么?”   她与王儒,一向有距离。   特别是那次亲眼见着扶修生气之后,她跟是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远之又远,可自小由他照料的情分还是在的,王儒之于她,可意比为互敬互重的多年好友。   王儒多次出手帮她救她,这样的点滴的恩情,她从没忘过。   “阿修,他是为何非要离开?你可是知道些什么么。”   他与王儒的约定,事关乐谙身子之事,一星半点儿都不可透露出去。再说了,王儒为何要回人界的事,他实在是不知晓的。那是王儒的私事,他不便多问,答应了他派人送他回乡,旁的哪里还能多问呢。   扶修摇头,“他...许是想家了罢。”   乐谙还在愣神,瞧着不解的很。   扶修轻问道:“放心,朕会派人送他回乡,路上的一切朕都安排了,不必忧心。明日,朕同你一起去送送他罢......他那样喜欢你,会欢喜的。”   王儒的喜欢,谨小慎微的开始,满不在意的隐藏,最后铺天盖地的放纵。   多少人都看在眼中。   连扶修就一点点的瞧在眼中,忘却不去。   唯一一次的逾矩,便是那时夜入响秋殿了。他对乐谙一直是极为尊重的,叫人几乎挑不出毛病来。   夫妻二人对视半晌。随后,乐谙慢慢垂下眸子,一双眼儿蓄了些泪水,要掉不掉的挂着。   是的,她在蠢笨也能察觉到的。   可感情的事儿,实在是勉强不来。既不喜欢人家,她便不愿意做那样扭捏挠心的做作之举,免得耽搁了人家,又辜负了自己。   凡人的寿数几何,而他们的寿数又是几何,其间差了太多太多的日子了。恍然一觉,竟真的有诀别之感溢了满腔......   她略有声颤,低声道:“阿修,你明日早些叫我。”孕中嗜睡,是怕自己错过了去送王儒的时辰...... 第75章   次日, 流云慢转云积了薄薄的一层, 不久之后又慢慢散开, 一如人的来去,日升日落,流水翻转,都是奇异而又无可避免之事。   妖帝新婚之后的三日, 应是休沐。   扶修这日起的时辰一如往常。平日里习惯的时辰,一日两日是做不了改动的。   睁眼瞧着身边多出的小丫头,说不出的柔软酥麻之感。一夜之间就真是换了个身份,往后该给她什么,扶修这一瞬忽得更明白了。   尽力放轻了脚步下了床榻,又将红帐拉得紧实了些。   时辰还早,可让乐谙再好好的再睡上一会子, 待过些时候再唤她起来也不迟。   未免吵到乐谙安睡,扶修自顾的套了中衣外袍, 理齐整了发髻,掀了珠帘儿出去了, 未叫婢子们进来伺候。   他这晨起是得去近处的练功房走上一遭。自睁眼开始,胸口那股子蕴气儿就有压不住的势头了,胸口翻涌几回,在响秋殿的寝殿内那会子, 他还可以自身的灵力压制片刻。真当穿戴齐整出来之后,已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样子了。   王儒说的不错,禁术之所以为禁术, 定是有不可行之处的。或所付出的代价极大,或存有的后遗之症极大。   他现今的状况,想来就是其中之一了......   *   大半个时辰后,自练功房出,扶修这脸色可见的灰败了一层,加之晨间没有好好叫婢子理过衣冠,发髻散下不少。旁的倒是没有什么,只是这面色不好,是要被瞧见的。   后紧着时间,进了千机殿的暖阁,召了婢子重新梳洗了一番。正了正精神,才敢回转响秋殿去唤乐谙起床。   王儒出妖王都的车架约莫还有一个时辰,此事唤她起来,应该正当合适。   响秋殿内,崔姨已经预备好的早膳端上了桌,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寝殿去将乐谙唤醒。妖帝早间出去之时,崔姨是瞧见了的,   扶修这会儿外间过来,见崔姨布菜,轻声道:“朕去叫她起来用膳。”   崔姨“唔”的一声,即刻道:“老奴同陛下一道儿进去罢。”   转身回头看了眼崔姨,扶修也没有问她为何,只想多一人伺候也可,便松了口道:“可。”   ......   崔姨考量的东西多,之后乐谙的晨吐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妖帝哪见过乐谙这般的样子,眼见的惊着了,手忙脚乱的随着崔姨一块扶了扶乐谙,轻轻拍了她的后背,脸上当真不大好看。   乐谙这干呕一下接着一下的,面色浑然变得煞白,叫人干看着实在心焦。   妖帝急得直直跺脚,朝外吼道:“愣着做什么!去叫宫医滚过来!”   崔姨忙着拿干净的绢布和水,这清水刚送到乐谙嘴边,便见着乐谙扯了扯她的衣衫袖子。   崔姨这就懂了她的意思,忙道:“陛下,不必召宫医来的。娘娘这是孕吐,治不了......”   许是扶修第一次见到乐谙这副模样的缘故,惊吓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半晌也没缓过劲儿来。听了尚嬷嬷的话,堪堪点了几下头,回到榻边去瞧乐谙的身子。   乐谙半边身子借了他的力,半靠着他粗喘着气儿。   “怎么样了谙谙,身子可还要紧?”   乐谙摇头。这事早早便是家常便饭了,几乎每日都要来个一两回的,还真犯不上去请宫医来瞧。崔姨知晓这事,是因着特意同神君府上伺候的婢子们问过了,扶修不知也是在正常不过。   “无妨,现在什么时辰了?他走了么?”   缓过一些时刻,她的面色好上了许多,不想先前那样的煞白一片,扶修这才放心一些。点头道:“来得及,当真着身子,朕叫人过来伺候洗漱罢。”   ......   车驾慢行,行至妖王宫侧门处停下。   王儒长指掀了车架的门帘儿,跨了个步子从车里出来。纵使双腿踏在地上还有些软绵,可与终日坐在木轮椅上也是不可比的。   禁术之法于他而言百害一利,唯一一处有利的地方,便是是如回光返照的好身子罢。   做了中间将药物灵石引入扶修体内的引子,身体自然日趋的破败。这满打满算也还有近半个月的日子好活,可让乐谙生产时更为安稳些,也算不得吃亏了。   宫门口等了一刻钟,扶修二人便来了。   今日的天气算不得好,云是高的飘移的也快,可惜就是没有见阳光,缺了些暖意。   “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眼前人一袭青衫依旧的风度翩然,不似尘世之人。扶修蹙眉,是不解,昨日里还是半残的双足,他今日怎的就恢复如初了?   不容多想,只见乐谙上前一步,问道:“王大人今日就要离开么?本宫还没有好好答谢大人......”   别离之事,万万千千人弯弯曲曲道儿,哪一处不是别离。人之常情,就是不喜这样的事发生罢。   “是娘娘。下臣今日是来向陛下与娘娘辞行的...下臣有些想念故乡,妖界是好,可终归不是故乡。”   ......   乐谙大致也知晓一些。王儒心中,他在妖界再久许是也觉得是客居罢。   “王大人既然心念故乡,本宫在此也不回多加阻拦。只是,来日若有难处,大人尽管回来。有陛下与本宫在定不会委屈了大人。”乐谙言罢,侧目唤了一声,“幸微,将东西拿来罢。”   包袱小瓒所容不多,银票若干,大氅一件,也无外物。   亲手递了给他,乐谙道:“大人的恩情乐谙心知,愿大人往后安平和乐事事顺遂。”   身后马车等候多时,马鸣低声嘶吼仿似是最后的声响。王儒笑得眯了眼儿。她今日总算是没有在避着自己,接过的这个包袱,大概就是他此生所求罢。   宫门口的风也不小,他静静瞧了眼前的乐谙,忽得又是心疼起来。身怀有孕的女子,不该就站在这处吹风的,身子本就羸弱,着了风寒可非是雪上加霜么。   还是他自己太过自私了些,只顾着见她最后一面儿,没有细细为她身子考虑。   这般一想,出口的话又变了。   王儒垂眸,笑道:“时辰不早了,下臣在此向陛下与娘娘告辞......娘娘往后须得珍重自己,您是个有福气之人,定可,定可与陛下长久恩爱,如此日复一日岁岁年年......”   *   马车渐行,出了妖王都这处地方,侧过窗子,目光后去,王儒转头瞧妖王都的外墙。城墙是厚是实,亦是牵绊与隔断,如此一生,他便就要过完了。   庸庸碌碌的一辈子,是祖上所求。人间六道年岁已远,见过人心不古,见过兔死狗烹,见过一切穷凶极恶,就是没有见过似她那般美好的。   这就愿意尽力将她守着护着,直到这少得可怜的寿数尽了,再去过下辈子。   这辈子守到这儿了,这就很好。   ......   作者有话:嘤嘤嘤2019终于要过去了。这一年辛苦了,明年还要一样可爱哦! 第76章   六月之后, 宫中的气氛早早便换了个样子。   妖后临产的日子愈发的近了, 妖王宫内如临大敌, 时时刻刻也是不敢松懈的。崔姨这会子在膳房忙活,小妖后今日已然不喜青梅子粥那样酸味十足的吃食了,饮食的口味倒是愈发的重了,偏生爱在了辣椒末儿上。   孕中太过辛辣也是对身子十分不好的事儿, 前头几日膳房做的吃食都太过辣味儿了些,妖帝陛下见娘娘吃了一回,私底下便发了好大的脾气。可会崔姨可是特意去膳房盯着饮食的。   这以往是幸雨幸微两位姑娘照看着的。如今幸微择去了给自家娘娘做贴身伺候的,自是抽不开身来盯着膳房这头的情况。   其姐姐幸雨,那日由天界上乙尊神府的暗侍送回来,可真是下坏了众人。   妖类的寿数也是有长有短各不相同的,五衰之象往往是到老年之期, 方才会出现的。幸雨回时,瞧着堪堪老了数十岁不止......   彼时, 阿佑已依照扶修圣旨上的亲公之礼下葬,幸雨这最后一面儿也没能见到。   回时几近疯魔, 后得了妖帝准许回了族内将养。五衰之象到了她那个地步,实际已经没有将养的必要了,左右是早死一刻或是晚死一刻的差别。   她的运气也是极好的。王儒临行前的那一夜,去了山猫一族瞧她。   一贯不喜欢管闲事的人, 偏偏这一次多管了她这一记“闲事”。   再往后,将前头的一切,连同那个刻在骨子上的男子也一并忘了......来回这样辗转, 也算是圆了阿佑临死的夙愿,可安安心心的活这一世了。至于心间的微感,怕是只有幸雨本人才知晓罢。   ......   幸微也有带着自家长姐前来拜见旧主,也便是现今的妖后娘娘。可惜,她已是认不得人了,学了良久也只会说那句“娘娘万安”......   万事勉强不来,妖帝倒是许了幸雨一个恩典。若是来日记起了什么,何时想进宫瞧瞧乐谙与孩子,都是允准的。   故人二字,以乐谙的性子是决计放不下的。   *   时过午时,午膳已然热上了三两次。   每每婢子唤她用膳,乐谙都是神情恹恹的,一挥葱白的小手,示意一会儿再说。   尚嬷嬷一旁瞧着,小妖后胡乱拨弄着花草,一手时不时摸摸浑圆的肚子,几个来回露出十分心焦的样子。尚嬷嬷自是不会由着她,便劝了句,“娘娘这是做什么呢?为何不用午膳,都是要做娘亲的人了,不可再这样任性了~”   乐谙口中嘤咛一声,抬了眸子同尚嬷嬷道:“嬷嬷,我这心里就是莫名的发慌......这可怎么办才好。”   临盆在即,她这心里如坠大石,成日的不安生,隐隐发慌叫人跳脚。   “娘娘别怕,有陛下有老奴们在,娘娘无需担心旁的,放宽心就是了。”   乐谙心中本就闷闷的有气。说起“陛下”,扶修已有三日没有回来同她一起用午膳了,也不知因为忙还是因着别的。她自顾不暇,也懒得多加管着他,这般想起来却是个堵心的了。   女子的气性总是来得狂野又迅烈,哪哪都是难以预料的。乐谙眼神一瞟到身侧的婢子,正道:“去将他给本宫请过来!”   ......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他便到了。   平日里是不常用术法来回的,这回可是紧着念了诀便来了响秋殿。   只见乐谙素手执了绿叶几片儿,一手撕扯一个,大圆眼儿正盯着他瞧。她面色是没有多差,眼中倒都是漠然,盯着他心间儿发毛。   “咳,咳。谙谙寻朕来,可有什么大事么?”   乐谙眼角的金豆子恍然间落了两滴,小嘴儿可见的往下弯了一个度。扶修一见,脑子只觉一热,只怕莫不是下一刻乐谙就要以如雨之泪,洗刷他这幼弱的心灵了......   再细想一遍自己说的那话,他已知晓哪里不对了。   连忙改口道:“朕不是那个意思,谙谙,朕,朕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并不是说谙谙无事不可寻朕......”   每每在她面前解释这些话儿,好似不论多少有理,都是苍白且无力的。   这样的事儿多了之后,他也渐渐悟出了一些浅显的道理。   女子不论多大的年岁,永远都是小孩子一般的性子。当见着她眼角有珍珠要掉下,即便有多于万千的道理都不需要去讲了,只管哄着便好。   同女子讲道理,你永远不会赢,且...晚间还有可能上不了榻困觉,如此一做比较,就知孰轻孰重了罢?再行固执,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乐谙默了话,眉间倒是蹙的愈发的紧,似咬牙道:“阿修,你过来。”   他快步过去,方才近了乐谙的身,就见她一手大力扯住了他宽袍衣袖,喘着温气儿道:“疼...肚子疼......”   “......!”   *   自午时后起,响秋殿便忙做了一团,真正做了那样久的安排,就是等着妖后临盆的这一日。   午后,妖后的肚子突然发作,幸好那时妖帝陛下与身边之人都在,这才没出什么大事。若是平常的女子生产,大没有叫人如此忧心的。   这一忧心,不是因着妖帝许诺此生独独一妻,而是多是忧心妖后这胎刚刚发动那时,不多时便出现的大红......   ......   那宫医所料不错,妖后的身子即便是后几个月好生将养着,也是虚不受补,与身子底子没有多大的助益。且生产时,大有出事的可能。   一语成谶。   响秋殿外的宫巷已禁了来人过往,殿中更是忙碌。   扶修自娶妻后就成了不顾规矩的样板子,自然不会去守什么男子不可入产房的昏话,一路将乐谙抱来这里便在没有离开过。   女子生产之事扶修算是遇过的。那时,是他的大姨,天界长公主齐嫱生产。   他得了解霄一记传书,赶了过去。也是因此,错过了乐谙第一次来癸水,让她受了不少的苦楚......   他赶到时长公主已进了产房,留着解霄在外头等候,他陪着从入夜等到黎明,后眼见着日出东方彩云环绕。   那日,雁南阁内长公主传出的声音渐为嘶哑,时间拖的一久,失态的人倒是解霄。那时扶修紧闭了双眼儿,妄图使得自己能够平心静气。   不久,却是眼看着解霄堂堂战神,蹲在一处地方,捏紧了双拳,戚戚然流出几行热泪来。   解霄浑身抖得厉害,像是极其惧怕的样子。那时候他还在规劝,叫他莫要忧心......   后,解霄回他的话中曾说,他还不懂。   ......   抱了乐谙回来的一路,血染了他半边的衣袍。   放她在榻上后,扶修始觉,自己的双手亦是颤抖的不成样子。   他想,他这时是懂了彼时解霄的感受。   乐谙的小身子躺在榻上,面色是一片的灰白,就这不长的一段路,她已疼得满身是汗。   安排的妥帖可见是件好事,稳婆就在偏殿住着,派人去一唤便来了。三个稳婆皆是花了心思气力去寻来的,各个都是对待此事颇有经验的老手。   饶是这样,三人瞧着乐谙身下那样多的血迹,还是默了默声呆愣了片刻。   扶修床头蹲跪着,握了乐谙一只白玉般的小手在自己大掌之间,气急道:“愣着做什么!赶紧看看皇后的身子!”   三人急着点头,吩咐着后头的热水等物,掀了乐谙身子下的锦被起来查看。   ......   乐谙从不知时间可以过得如此之慢。   腹上的疼已几近将她折磨的昏死过去,只剩下脑中嗡嗡发懵的声响。耳边还有扶修的声音一直唤着......   她似一条渴水的鱼儿,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搁浅在一方浅滩上,却是无人可救她一救。于是口中下意识的叫了扶修的名字,却在那时一双眼儿猛然闭上了......再伸手就是触也触摸不到的暗夜昏玄。   暗夜里独行许久,身子还是疼的,无力的,汗湿的,在路上冷得很。   可幸,没过多长的时间,身子外的暖流一股股的涌进来,将她暖暖的围着、细细的护着......慢慢的,她可重新听到扶修在耳畔唤她的声音了。   腹中下坠的疼更为明显了,稳婆叫唤着一声声的“用力”。她有了力气,也便随着她们的话做着,一阵阵的将力气用上。   “孩子......”这孩子是她与扶修的血脉,随着她自妖界到人界,又从人界辗转到仙界,陪着她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她还有愿,想一家三口好好的瞧一瞧外面的风光。   最后一声撕心的低喊发出,乐谙泄了周身的气力,正真的昏睡过去。临睡前,她那双耳朵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以及稳婆的那一句“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湿漉漉的手还有他握着,乐谙这遭睡得心安无比。   *   第一次将孩子抱在怀里的扶修也是憨气。   将大半转了药石的灵气,和着自身的修为送到了乐谙体内,他再站直身子的时刻也是摇晃的,缓了许久,才敢去抱孩子。王儒那时便言说过了,禁术此耗甚大,有损寿数......   可那又何妨呢。   怀中的孩子还是闭着一双眼儿,脸上还是皱巴巴的样子,可耐不住在他眼中是天底下最为好看的孩子。   以灵气探了探孩子的真元,是同乐谙一样的族类。   上古神族,腾蛇一脉。   他与乐谙的孩子,日后有腾蛇一脉神族在身后护佑,是任谁也欺负不得的。   “谙谙,朕与你有孩子了......”,出为人父,扶修抱了孩子半蹲在榻前,凑在她耳边轻道。近瞧着,实际夫妻二人的面色都难看的很,一人累的昏睡,一人蹲着泣泪,倒也是十分共苦。   他眼中,这般已是很好的结果了。   往后的日子,该会愈来愈甜才是。   孩子会一日日的长大、长成,许会举着小木剑跑来,唤他一声爹爹,唤他的谙谙一声娘亲。乐谙定是温柔的,揉揉孩子的发,轻声嘱咐他小心着些脚下......   短寿数这事,合该交给上天去安排了。   即便这日子,短的只剩下凡人的一生一世了,那也知足了。   .......   乐谙睁眼,侧目瞧见的是张嫩嘟嘟的脸儿,小红唇小鼻子,紧紧合着的一双眼儿......   身子还是疼的,她略微一动,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   些微的动静便将案头的扶修惊了起来,几下眨眼,喜道:“谙谙,你醒了。可饿了?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乐谙笑笑,还是侧目去瞧孩子。   虽说她的阿修问的大半的话,都是废话。可,听着他讲话,就是能让人安心,就可让自己觉得现世这般安稳。   孩子......长得可真好看。   她是这般的有本事,真真替他生下了一个孩子呢。如此这样想,是极骄傲的。   “阿修,起名字了么?”   名字这事,孕中也曾想过几回。不知男女,还未见过的时候,和现在比起来总是不一样的。   扶修道:“岳父来了,就在宫里。已差人去伺候了。他那日取了孩子名字,名为饶畲,可好?”   饶畲。   饶字顺族谱而取,畲字古有畲种山林,乃为原家田地耕种之法。上乙的意思,便是愿这孩子不论前路为何,永不忘记原处,永不失本心。   是好的名字。   乐谙抱了孩子,闻了闻他身上淡淡的味道,轻道:“我们畲儿啊,有名字了...往后一定要快快乐乐的长大,爹爹和娘亲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扶修眼见着,忽得淌下几行泪来,随之侧了身子擦了去。   有她轻语慢哄,想来孩子也会是个温温和和的性子,随她。   极好。   ------全文完